第58章 九月九日，阴，大凶

    八月下旬的时候，陈盛也该动身了。
    “哗哗哗……”
    他的身前摆着块大青石，正在凝神磨剑。
    剑有两柄，一长，一短，长的亮如白银，短的漆黑如墨，随着手上不断推拉，两柄剑慢慢进入最佳状态。
    先以清水洗净，再用干布擦拭。
    这个过程很漫长。
    磨剑其实跟下棋差不多，都是一种修心的过程，他早就学会了坚忍和等待。
    苏樱从房里走到外面，手上提着个包袱：“是小鱼儿比武，又不是你，何必带这么多东西？瓶瓶罐罐的。”
    陈盛微笑道：“有备无患罢了，我不一定用得上。”
    尽管苏樱也足够细腻，他还是亲自过去查看，检查完才放心。
    陈盛问道：“家里的机关布置好没？”
    苏樱道：“嗯，蓄势待发。”
    “暗器都淬过毒了？”
    “都淬过了，先生给的方子漫说毒死人，恐怕连大象都受不了。”
    陈盛点点头：“好。如果有人胆敢硬闯，你就别客气，天塌下来有我给你兜着。”
    苏樱也笑道：“天塌不下来，这么偏僻的小渔村，强盗都不会光顾的。”
    “谨慎些总没错。那我走了。”
    陈盛办事一向干脆，拎起包袱就走。
    苏樱看着他的背影，眼睛里有无尽的不舍：“先生，你路上小心，我等着你回家。”
    陈盛挥挥手，没说话。
    ……
    九月九日，阴，大凶。
    武昌城。
    黄鹤楼与岳阳楼、滕王阁并称为江南三大名楼，又称“天下江山第一楼”，外形酷似黄鹤，几欲振翅而飞，的确是罕见的绝景。
    但与后世却不同，这座名楼历经无数王朝更迭，曾经多次被战火损毁，也被人们反复重建过。
    此版本的黄鹤楼并不在山顶上，而在山脚，长江的边缘。
    江边飘着绵绵细雨，有风。
    一般而言，阴天并不适合出门，可这里却人满为患，比赶集还要热闹。
    决战的二人一方来自移花宫，一方是燕南天的亲属，只要事情牵扯到他们，必定会在江湖上引起轰动。
    陈盛看了看，现场的诸位豪杰操着各种口音，山南海北的都有，甚至连峨眉派的掌门——神锡道长都被惊动了。
    啧啧，真可惜。
    ——若是由他亲自操作，少不得要收门票的，每张怎么也得卖一万两，唉。
    “恶赌鬼？”
    “哈哈哈，你好。”
    陈盛笑眯眯的，一边向面熟的赌友们点头致意，一边搜寻着小鱼儿。
    小鱼儿和燕南天到得都很早，并肩站在一棵大树下。
    燕南天温声道：“贤弟来了？”
    “嗯，燕兄好。”陈盛这面打过招呼，转脸对着小鱼儿说：“记住了小子，以后下雨的时候，最好离大树远些。”
    小鱼儿奇道：“为什么？不是正好能躲着吗？”
    陈盛道：“会被雷噼的。”
    “……”
    小鱼儿看看他，呲牙道：“师父，你莫要骗我，打雷只会噼坏人，我可没干过伤天害理的事。”
    陈盛道：“那可不一定，听我的准没错。”
    “哦。”
    陈盛忽然发现，他们的身边还有个躲雨的，这位是一名葛衣老者，面容清癯，眉目间颇有几分儒雅之气。
    “万神医？多年未见，你居然没变老，莫非吃了仙丹不成？”
    万春流一向最疼小鱼儿，如此重要的场合，必定会现身的。燕南天的伤势奇迹般好转，也是他的功劳。
    万春流澹澹道：“托你的福，老朽还算康健，不过若要说没变老，那绝无可能。”
    陈盛赶紧挤过去，小声道：“万神医，你有没有补肾的良方？”
    “……”
    这家伙简直离谱！
    小鱼儿马上就要面临生死决战，他跟没事人似的，还想着补肾？
    万春流瞅着他：“哼，我观阁下并无萎靡之色，而且目光炯然，声音也洪亮，可不似肾虚的样子。”
    陈盛道：“那是现在，以后可不好说。”
    “……”
    万春流被缠得实在没办法，只好口述了一个药方，叫做“济生益气丹”。
    “多谢！”
    得手后的陈老爷咧着嘴，显得好开心。
    下面他也四处走动，熟悉了一下环境。
    左近的江水流速缓慢，略显浑浊。
    现场是一片圆形的开阔地，周围无遮无挡，很适合动手。而今天虽然有雨，但雨势并不大，地面上的土壤还算坚实，对跳跃和移动也不会造成影响。
    应该没问题。
    陈盛点点头，这边刚要走回去，却看到了一幕意外的画面。
    那颗树下居然又多了两个人。
    万万没想到，一个是小仙女张菁，一个是张三娘！
    这对母女过来干什么？
    不仅陈盛感到意外，就连燕南天也满脸错愕。
    他的目光怪极了，似乎是欣喜，又像是抗拒，还夹杂着几分说不清的味道。
    张三娘看着燕南天，表情同样复杂，更饱含着千般怨气。
    ？？？
    陈盛不由得怔住。
    传言难道是真的？他们俩有过一段？
    这明显是老情人见面的样子啊！
    张三娘走到身边，对着燕南天说了些什么，而燕南天的双眼越睁越大，非常非常震惊，接着就盯住了小仙女张菁。
    张菁的肩膀微微颤抖，好像是在哭泣。
    她忽然跪了下去，给燕南天磕了三个头。
    燕南天把张菁扶起来，罕见地露出愧疚之色，还摸了摸她的小脸，把张菁抱在怀里。
    陈盛：“……”
    明白了，张菁是燕南天的女儿！
    他早该想到的。
    这个推断有几点理由。
    第一点：张菁的年龄比小鱼儿稍大，应该是在燕南天进入恶人谷之前生的，时间对得上。
    第二点：张三娘这辈子就没嫁过人，女儿当然是私生的，而且随的还是她的姓！
    身为武林第一美女，什么人会被她放在眼里？或许只有天下第一剑客——燕南天。
    女儿随母亲姓张，这更说明问题，燕南天也许是与张三娘闹掰了，最终没成亲，既然他们没成亲，那么生下来的孩子就只能姓张。
    第三点最有力度。
    张菁从一开始就对着小鱼儿和铁心兰穷追勐打，非要抢他们手中的藏宝图，是冲着燕南天的剑法去的。
    那么问题来了。
    自己的母亲就是绝顶高手，你想学武功在家就可以学，为什么还耗费偌大的力气，走遍千山万水，去搜寻别人的秘籍？
    除非那是张三娘命令的，非要把孩子亲爹的“遗物”找回来！
    张三娘对外借口说“仰慕”燕南天，可她的行为略嫌过火，已经超出了仰慕的范畴。
    事实摆在眼前，陈盛只能这么推测。
    这母女二人刁蛮任性，上梁不正下梁歪，他的心里相当厌恶。
    可能燕南天也被搞得很懵。
    但不管怎么说，还是恭喜他们父女相认。
    ……
    “铮！”
    “铮铮铮……”
    辰时初刻左右，一阵琵琶声蓦然飘了过来。
    没有人知道具体的位置。
    天上地下，无所不在，无孔不入。
    琵琶是一种特别的乐器，柔情时幽怨悲凉，如诉如泣，刚烈时康慨霸道，杀气冲天。
    现在飘进耳中的，正是杀气最强的代表作，《十面埋伏》。
    “铮！铮！铮！铮！”
    就像一只冰冷的手倏忽而来，紧紧扼住咽喉，现场的每个人同时变色，胃部开始翻涌。
    一种乐器，却有千般魔法。
    有人听到了金声、箫声、箭弩声。
    有人听到了鼓声、炮声、马蹄声。
    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声声裂人心肺。
    音波功？
    琵琶声一浪高过一浪，持续撕裂灵魂。陈盛还没什么反应，可有些武功较弱的同道，已经躺下满地打滚。
    捂住耳朵也没用。
    此时此地，燕南天突然上前一步，怒吼道：“开！
    ！”
    这声怒吼穿云裂石，向着四面飞速扩散而去，如同惊雷炸破苍穹，排山倒海，好些人距离最近，甚至都被震晕了。
    一瞬间，琵琶声偃旗息鼓，再也不见动静。
    顷刻之后，天上传来了破空之声。
    首先是八位仙子般的少女，她们穿着洁白的衣裳，个个明眸皓齿，怀中抱着琵琶。
    不过这些少女却显得很狼狈，表情略带痛楚，可能是被燕南天所伤。
    “呼！”
    八位少女之后，半空中又飞过来一条长长的地毯。
    那地毯竟是由鲜花构成的。
    香风阵阵，绚烂缤纷。
    在绝美的地毯之上，三道身影轻悠悠，飘飘然，竟像没有重量一样乘风而至。
    三人刚到，地毯便四分五裂，顿时化作漫天花雨。
    这一幕很诡异，也很美。
    不过陈老爷却笑了。
    在魏无牙的山洞里，亲眼见过她们遭罪的样子，陈盛很难有别的感触，只会觉得肚子疼。
    花无缺还是那么英俊。
    怜星还是那么好看。
    而邀月……
    邀月就大不一样了。
    她穿着件火红的长裙，那种红色比鲜血更艳丽，红得简直惊心动魄。
    另外在她的发髻上，还多了一根好大的银簪。
    ——这根银簪的形状酷似月牙，通体镶满宝石，显得既神秘又高贵。
    红裙配宝簪，今日的大宫主风华绝代，就像是一位女王，即将君临天下。
    陈盛对邀月穿什么并不感兴趣。
    他感兴趣的是邀月的眼睛。
    邀月的眼睛神光湛然，冷、冷、冷、冷、冷，居然没有一丝一毫的温度，冷得完全不像个活人！
    陈盛吃了一惊。
    两年不见，这女人难道突破了？
    明玉神功第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