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被抛弃的感觉

    安乔盯着邵奕好一会，才像是消化掉那句话。
    她脑袋默默垂下去，视线定格在他黑棕色的皮鞋尖上。心想，他是什么意思呢？让他醉的那个人……指的是她吗？还是方静怡？
    安乔想问，却不敢。不问，又憋得厉害，难受并且隐隐期待。
    这样的矛盾，其实印象里是非常深刻的。但当它毫无征兆出现时，安乔又感觉到了极致的陌生。
    如果没记错，这样的情绪，成年后还是第一次涌现。
    每一次，罪魁祸首，都是那个人。
    安乔忍不住回想，最初的那一次是什么时候呢？
    好像是正值学校运动会，作为班级干部，她有责任也有义务带头报名参加。
    不善运动的她，义无反顾选择了最为艰难的女子三千米长跑项目。只因，当时报名的人数为零。
    许是她起到了模范带头的作用，之后班级里又有几名女生报名参加，而且就连班上一向没时间参加这些活动的校播音员女学霸王玥薇都加入了进来。
    参赛那天风和日丽，气候宜人。
    学校将长跑项目设置在了校外，从到终点，沿路设置了许多服务点。
    各班级也根据自身情况设点安排志愿者。
    安乔和王玥薇等人在一声枪响后，同众多参赛选手一样，奋力奔跑出去。
    处的呼喊声、加油声，不绝于耳。
    安乔心里已经装不下这些，她双眼盯着道路前方，脚下不断用力，身边不时有人超过她。
    跑道两侧，各个年级加油助威的啦啦队，嘴里都欢呼着加油，可对参赛者的焦虑与乏累，她们并不能真正的感同身受。
    安乔作为班级选手，第一个经过首个服务站点。
    她状态很好，并不口渴。但耐不住班级同学们的热情，递水的，送葡萄糖液的，一路全都跟跑在她身边。
    她摆摆手，不想浪费时间，但依然有人将一支葡萄糖塞进了她手里。
    她没办法，又不能扔，只得边跑边将葡萄糖一口仰尽。
    葡萄糖液无比甜腻，伴着安乔粗重的喘息，流入嗓子，黏成一团，咽不下又吐不出，她难受至极。
    当跑了约莫一千五百米时，安乔口干舌燥得厉害，尤其嗓子眼里全是甜腻腻的拉丝感，右侧腹部也开始隐隐作痛。
    与此同时，安乔身后不远处，一抹鹅黄色身影正健步如飞。
    擦肩而过之际，安乔一眼认出，那是班花王玥薇。
    没想到，她学习好，播音好，就连长跑也很专业。
    安乔自知与名次无缘，加上腹部忽然疼痛，就更不报希望了。看见王玥薇的状态如此之好，她心里的集体荣誉感油然而生。
    隔着几个飞奔的选手，安乔冲她背影喊：“王玥薇，加油！”
    王玥薇不知道是不是没有听见，她并未回头。
    王玥薇先行经过服务点，同学们一见到她，全都簇拥了上去。
    端茶倒水，加油打气，仿佛把班级夺得名次的希望都加注在了她的身上。
    被王玥薇甩在身后一大段距离的安乔渐渐撑不住，额头和发间细碎的汗珠集聚到一处，汇成大滴，顺着鼻尖、脸颊蜿蜒而下。
    安乔双手紧紧按压着腹部疼痛的地方，仿佛每一口呼吸都拉扯到了痛感神经。她好不容易快要跑到服务站点，却见班级的志愿者已经不见了，全都陪伴在前方那抹鹅黄色身影左右。
    安乔像个半途生病了的孩子，被无情抛弃后，再无人问津。
    她咬着牙，耳边此起彼伏的呼喊声，仿佛渐行渐远……
    安乔脑海里浮现的，是那个黎明的寒冬，她浑身冰凉，赤足站在父母房门外。
    母亲哭哭啼啼，“生生生！一天到晚就想着要男孩，你怎么不带？！要不然你把她送走，送回老家，我只带一个！”
    父亲也暴跳如雷，“是只有我想要吗？你不想要儿子？不想要儿子，你天天跟我瞎叫唤什么劲！”
    “那还不是你没本事！你但凡出息点，我也不至于被人嘲笑无儿送终！再说，人家算命先生也说了，有这丫头压着，别指望要儿子！就算生了，也养不活！”
    “我没本事？”父亲拔高音量，在黑夜里显得阴森而恐怖，“是你自己肚子不争气！人家头胎能是个男孩，就你不行！我警告你，再生不出儿子，这日子也不用过了！”
    母亲嚎啕大哭的样子，透过门缝深深印在了她心底……
    那一刹那，安乔觉得地砖很凉，却没凉过她的心。
    没过多久，她便被送回了乡下的老家，与年迈的奶奶相依为命。
    那是安乔第一次体会到被抛弃的感觉，伤心，难过之余，更多的是自我否定。
    久而久之，内心深处便疯狂地滋生出刻入骨髓的自卑，再也摆脱不掉。
    安乔扯唇笑笑，眼眶有些发热。
    再后来，她从叔叔的口中得知，爸妈生了个大胖小子。
    那是她的弟弟。
    她一次都没见过。
    也从来没有人问她，爸妈的模样，她可还记得……
    安乔在奔跑中，情绪起伏过大，不禁双眼一黑，身子摇摇晃晃，双膝差点跪了下去。
    说时迟那时快，邵奕斜刺里冲出来，一双有力的臂膀及时搂住了她。
    “没事？”
    安乔迷迷瞪瞪睁开眼，看见他难得的紧张模样，清醒了点。
    她咽了咽冒烟的嗓子，粗声喘气着说：“渴。”
    邵奕单手抓住她细瘦的胳膊，另一只手握紧矿泉水瓶身，用牙咬开瓶盖后，送到她唇边，“喏！”
    安乔没有力气去拿，低头就着他手喝了几大口，方才感觉好些。
    邵奕见她神色缓和了，担心突然停下会出问题，问她：“还能跑吗？”
    安乔摇摇头，不想跑。
    “那就走快点，不能停。”
    “啊？”安乔抬手擦了脸上的汗，喘息，“我、我不想跑了，太累了！”
    邵奕闻言分析，她说的是不想跑，是累，而不是不能跑。于是意外地轻声哄她，“你不能这样突然停下来，会很危险。不想继续了，现在也得小跑一会儿，不行我陪着你，我跟你一起跑。”
    那个瞬间，少年的眼睛里仿佛布满了漫天的星辰，绚丽而夺目，让安乔心悸得无法自拔，情难自禁，心口如小鹿乱撞。
    她想，也许这便是老师口中的早恋。
    她想，早恋，又何妨！
    只是后来，她才明白，单方面的心动还有另一个名字，称之为暗恋。
    暗恋很苦，也很伤人！
    邵奕强硬地拽起安乔的胳膊，用力地拉着她，慢慢向前跑……
    安乔像个失去独立思考能力的孩子，任由人拉着，机械地迈开脚步。
    她眼神停留在少年的身影上，他一身灰色运动套装，黑白相间的运动球鞋，穿着永远像是行走的衣服架子，笔挺又有型，浑身充满了男性力量。
    安乔嫣红的唇不自觉地勾起，脚下也渐渐生出生力量。
    邵奕感受到手中的拉力在变小，回头便见她向阳而来，俏丽的面庞在奔跑中起起伏伏，肌肤白得赛雪欺霜，直晃人眼。
    见他望过来，她灿然一笑，身后瀑布似的黑色长发，像顽皮的精灵起起落落，躲躲藏藏。
    他止不住地心跳，没来由松了松手，又攥紧。
    然后，他的手顺着她衣料，一点一点下滑，直至她袖口……
    他的手，尾指轻轻翘起。
    静而无声，轻轻触碰了她。
    她脸一红，心头泛起蜜糖般的甜意。
    少年目视前方，心如擂鼓，既紧张又害怕，抑制不住轻轻勾起女孩的尾指。
    她没有挣扎，他回头望她。
    无声的心灵相通，两人会心一笑。
    众目睽睽之下，其实仅是一触即离，但却感觉像是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