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报信

    石上蔓新，春意尚浅。</p>

    纪家的花园景致破费重工，造景别致，荣禧堂是上院，自然也是纪家最好的院子。</p>

    穿过花园，地势渐高，前面百步之遥就是荣禧堂了，一旁却响起一道刻意压低，带着几分急切的声音。</p>

    “四小姐，四小姐！”</p>

    纪容的瞌睡一震，精神一抖，寻声看过去，是一个年纪十五六岁的年轻丫鬟，梳着双环髻，头上戴着一朵蓝灰色的绢花，看着是个机灵的。</p>

    纪容记忆模糊，想不起她是谁，“你是哪个院子里的丫鬟？”</p>

    “奴婢是春平院里姚姨娘的身边服侍的，名叫如霜。”</p>

    姚姨娘？纪容脑海里就渐渐浮现出一张总是低眉顺眼，有些期期艾艾的脸，姚姨娘就是那个前世总是在母亲身边恭顺服侍的女人。</p>

    纪容记得，她是母亲从外面买回来的，卖身葬父，当时母亲正准备给父亲选两个生的端正，家世清白的通房，觉得姚氏性情乖顺，不是个多事的性子，就让她签了卖身契，姚氏进府半年就有了身孕，母亲就做主把她抬了姨娘，母亲本打算拨个院子给她，姚氏却拒绝了，说想要在周氏身边伺候一辈子，周氏待她有大恩大德，她一辈子也还不完。</p>

    母亲很感动，甚至破例求了父亲让姚氏自己给孩子取个名，姚氏没有拒绝，给女儿取了一个单字：柔。</p>

    纪柔只比纪容小一岁，生的也的确是人如其名，性情温婉喜静，等闲是不出门的，即便是出门，半晌也憋不出一句话，邹氏很是不喜她闷葫芦的性子，平日里也免了她去跟前请安。</p>

    纪容面带疑惑的看着如霜，如霜就连忙道：“四小姐，夫人病了，姨娘怕您担心，让我给您说，她在夫人床前侍疾，让您尽管陪着大小姐便是。”</p>

    母亲病了，纪容心口一滞。</p>

    纪安闻言，脸上的喜色就淡了许多，母亲昨晚还好好的，怎么早上就病了，她放心不下，姚姨娘让自己的丫鬟过来给她报信，母亲那边有的是丫鬟，却没有一个来告诉她，可见母亲是病的不轻，怕她担心。</p>

    “大姐姐……”</p>

    “快回去看看，二伯母病了，你是女儿，是该回去端茶倒水，服侍床前。”</p>

    没等纪容说话，纪安就俨然一副说教的口吻对纪容道。</p>

    纪容没有多说，带着红烟红暖就往春平院去了。</p>

    姜嬷嬷一大早就被宋氏抓去帮忙了，既是纪家的好事，各院都出些人手也是情理之中，茹妈妈看见赶回来的纪容，有些不明所以，“四小姐怎么回来了，您不是去大小姐那儿了吗？”</p>

    纪容一脸寒霜，可落在茹妈妈眼里，就以为是她受了什么欺负，回来同周氏撒娇的，不由笑问：“四小姐是不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啊，夫人今天身子不爽利，你同我说也一样。”</p>

    纪容有些不耐烦，声音僵硬的道：“郎中怎么说？”</p>

    “请的回春堂的胡郎中，说夫人是怒火攻心，外邪入侵，什么……”初慧正在凉药，作一副努力回想的样子答着纪容的话。</p>

    “初慧，做你的事！”茹妈妈不悦的打断了初慧的话。</p>

    夫人膝下只有四小姐一根独苗，疼的如珠似宝，她就是皱一下眉头，周氏也要心疼半晌的，这些事，夫人一向是不许同四小姐说的，免得四小姐小小年纪养成了一副多思多虑的性子。</p>

    纪容知道茹妈妈对母亲是忠心不二的，对她也是宠爱有加，当下也不多说什么，赞许的看了初慧一眼，因为被茹妈妈呵斥，如同蔫茄子似的初慧顿时就精神一振，觉得自己受了天大的奖赏。</p>

    怒火攻心……昨日是发生了什么，母亲怎么好端端的突然病了，纪容直觉此事与父亲脱不了干系。</p>

    母亲是肯定不会告诉她的，纪容一边盘算着让红暖去打听一下，一边绕过正垮着脸要还要训斥初慧的茹妈妈往内室去。</p>

    周氏身上发热，屋子里开着窗户通风去热，她身上只穿着一件梨白里衣，面色恹恹的，听见脚步声，她眼睛也没有睁一下，疲倦的道：“都说了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药我待会儿会吃的。”</p>

    “娘亲……”</p>

    纪容心疼，鼻尖酸涩的喊着周氏。</p>

    周氏如被电击，倏然睁眼，不知道为何女儿突然过来了。</p>

    “你怎么过来了，不是说去你大姐姐那儿了吗，给伯祖母请安没有？”</p>

    周氏声音低沉的问道。</p>

    纪容只是要摇头，一头滚到周氏的怀里，周氏想伸手抱她，可身上乏力，竟无能为力，她这才惊觉，女儿已经五岁了，不是襁褓里的孩子里，她再也不能随手就把她抱起来了，心头有些苦涩，她喊着茹妈妈，“茹妈妈，快把小姐带出去，别过了病气。”</p>

    纪容不干，紧紧抱着周氏不松手。</p>

    “四小姐。”</p>

    “四姐姐。”</p>

    两道有些相似又截然不同的声音响起。</p>

    纪容微微怔愣，朝外望去，猩猩红八团花百福地毯前站着两个长相有些肖似的人，这正是派丫鬟给她报信的姚姨娘和五妹妹纪柔。</p>

    姚姨娘穿着一身素净的半旧青花小袄，下面穿着一身鸦青色马面裙，头上挽着圆髻，只插了一根扁头镂空的银簪。</p>

    纪柔如今四岁，穿着一身豆绿色袄裙，同她一样，在头上挽着两个圆圆的小鬏，带着两个小巧的珍珠发夹。</p>

    “柔姐儿也来了，过来。”</p>

    周氏目光温柔的喊着纪柔，纪柔怯生生的回望了姚姨娘一眼，姚姨娘就轻声笑了起来，整个人顿时鲜活起来，“快去大娘子那儿，那是你的母亲。”</p>

    听到“那是你的母亲”，纪容只觉得心里有些不舒服，不免抬头多看了姚姨娘一眼。</p>

    这样一个柔和乖顺的人，前世怎么会做出那种让女儿去勾搭有妇之夫的事来。</p>

    感受到纪容的目光，姚氏就蹲下身，平视着纪容，嘴角含笑，“四小姐怎么了？”</p>

    纪容回过神来，不动声色的退后了些许，抿着唇淡笑，“没什么，就是想多谢姚姨娘，你若是不遣人同我说母亲病了，我定还没心没肺的自顾自玩去了。”</p>

    屋子里陡然间安静下来，周氏正摸着纪柔脑袋的手不由一顿，神色晦暗的看向姚姨娘。</p>

    姚姨娘掩在袖子里的手紧了紧，面上闪过一抹不自在，却是故作平静的道：“夫人最是疼爱四小姐，四小姐也心系夫人，母女连心，奴婢也是担心四小姐知道了会担心，这才让丫鬟过来说一声，既可以宽了小姐的心，也不叫夫人担心。”</p>

    纪柔年纪小，察觉的大人们脸上的神色不对劲，嘴一瘪，眼泪就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