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知他前世

    星河流转，年岁更迭。</p>

    修士修道时所谓忘我、忘尘，时间如弹指流沙不予所迷，唯有道存于心。</p>

    转眼间，玖黎已然虚岁十四。</p>

    “鱼儿啊鱼儿，”玖黎揉着惺忪的睡眼，一副没睡醒的样子，“怎么还不上钩呢？”</p>

    玖黎伸了下懒腰，看着烟雾缭绕的碧湖，水面平静，平静得有些不对劲——微风拂过，却未泛起丝毫涟漪。</p>

    几乎是一瞬间，玖黎飞身而起，启念咒诀，周身百十张符箓顷刻向水中幽光处索去。</p>

    水面顿时波涛汹涌，幽光奋力挣扎逃窜，而符箓紧逼不舍。</p>

    约莫半刻钟后，这幽光耗累了，又逃脱不了，干脆放弃抵抗。</p>

    它嗓音粘糊，喘着粗气求饶道：“道长，道长，放过我。”</p>

    玖黎打了个哈欠，懒洋洋掐诀，添了分灵力，收紧符箓把这团“黑乎乎的东西”拍在岸边。</p>

    这团“黑乎乎的东西”表示甚是无语，自己好歹也是一修炼多年、坐拥一湖的大妖，就这样像条咸鱼一样“啪唧”被拍在岸上，不要面子的吗？！</p>

    玖黎随意瞥了眼，露出一抹“善意”的微笑温和道：“有意见？还是想着怎么逃？”</p>

    修为差别在那摆着，它哪敢有意见（咳咳，有也不敢说……），至于逃跑，这实力不允许呀……连忙好声好气地谄媚道：“道长明鉴啊，小的万般不敢有半分旁的心思！”</p>

    玖黎不置可否，收回目光，心里则想的是，原本以为是什么厉害的大妖，或者是什么美艳的妖物，怎知是这么一条黑皮白肚的胖胖鲶鱼精，与卷宗里的“妖”怎么看怎么相去甚远。</p>

    “敢问道长纡尊降贵来小的这儿，所为何事呀？”胖鲶鱼精抖着须恭敬问道。</p>

    “嗯？你不知道？”玖黎故作疑惑。</p>

    “小的临深履薄、不问世事在此修炼，消息实在闭塞得紧，委实不知道啊，还请道长明示。”胖鲶鱼精情真恳切地说着，将装傻充愣进行到底。</p>

    “我瞧你这须不错，不知韧性如何。”玖黎漫不经心道，幻出刀刃飞往胖头鲶鱼精旁，正欲“咔擦”下刀。</p>

    “且慢！！”</p>

    “嗯？”</p>

    “小的突然想起来了些……”</p>

    “说来听听。”</p>

    “前些时候，有位为情所伤的姑娘想于此投湖寻短见……这起命案委实与小人无关呀！”</p>

    刀刃近了几分，毫厘间便可削须。</p>

    “与你无关？”玖黎神色森然。</p>

    “是……”吐字未完，刀落须断，“啊！”只留胖鲶鱼精的连连惨叫。</p>

    玖黎施了禁言咒，才得耳边清净。</p>

    “你不肯说，那我来说，我问你只需点头或摇头即可，听明白了就点下头。”</p>

    胖鲶鱼精虽还在为自己的失去的须忧愤不已，但眼瞅着其他的须即将不保，连着点了好几下头。</p>

    “十四年前，你自息宁塔逃出到此，有一秀才赶考恰途经此处，你一时兴起化为人形，与之交谈甚欢并结为异姓兄弟？”</p>

    胖鲶鱼精迟钝了一下，终是点了头。</p>

    “分别时，你给了秀才大笔银钱并不要求偿还，只是想借秀才身上的玉佩赏玩，并约好奉还时间。”</p>

    胖鲶鱼精点头。</p>

    “只不过，秀才并没有回来取玉佩，因为他中举之后便曝尸家中，死相极其惨烈，你可知情？”</p>

    胖鲶鱼精摇头，又一根须被削落，只是这次没了惨叫的机会，只能摆尾哆嗦。</p>

    “再不老实，你这鳍可还想要？”</p>

    胖鲶鱼精剧烈点头。</p>

    “秀才是你蛊惑一女子杀的。”</p>

    胖鲶鱼精点头。</p>

    “女子也是受你蒙蔽自杀的。”</p>

    胖鲶鱼精点头。</p>

    玖黎解了胖鲶鱼精的禁言：“为何？”</p>

    胖鲶鱼精声音有些沉：“我那时刚从息宁塔出来，急需想办法掩盖自己的妖气，那秀才的玉佩不是凡品，富有灵气，我本想直接抢走的，奈何那玉佩被高人点化过，于是一番交好才借来这玉佩。”</p>

    玖黎将压在胖鲶鱼精身上的禁制松了几分，胖鲶鱼精化为人形，倒是清秀好看的青年模样。</p>

    胖鲶鱼精神色有些黯淡：“得了这玉佩后，我便以那秀才的模样示人，后来机缘巧合下喜欢上了那秀才爱慕的姑娘——太守家的三小姐柳兰芝，我以为我们是相爱的，可兰芝自始至终爱的只是那秀才。我也是一时……”</p>

    “你的意思是，求而不得，因爱生恨，所以报复？”玖黎淡淡接过话，语气更加强硬，“那我问你，三百年前，你又因何进的息宁塔？”</p>

    息宁塔，镇压凶兽、邪祟、恶妖、入魔作乱的修士……若非罪孽积累到一定程度，也断然不会被无由镇压于塔下。</p>

    胖鲶鱼精一时怔然，良久没有再说话。</p>

    “你从未爱过柳姑娘，你的动机除了独占这玉佩外应还有些别的。”玖黎淡声打破静默。</p>

    胖鲶鱼精默认了，只是怔怔道：“我不过是想自由地活下去，有错吗？”</p>

    “追求自由没错，可害人不行。”玖黎眸光含着冷意，“若你当年不是为了私情，为害一方，屠了茂杨村，欠下上百条命债，也不会被逼至此番境地。”</p>

    “十四年前，为了私利，迫害他人，亦然。靳遴，你还觉得自己没错吗？”</p>

    靳遴闻言却哑然失笑：“明明是他们先逼我的！”</p>

    他有些痴狂地道：“我与盈儿真心相爱，可就因为我是妖，他们惧我，不惜诬蔑盈儿是妖女，逼死盈儿，我未曾害过人，可他们呢？只因为害怕和固执的观念逼死无辜之人。”</p>

    “他们那般愚昧自私，他们该死！”</p>

    “那秀才又何曾是好人，金榜题名后便攀上权贵之女，早忘了故里定情的柳兰芝，骗人感情的薄情之人，死有余辜。我不过顺水推舟让柳兰芝看清了他罢了。”</p>

    “你诱导柳兰芝杀了秀才。”玖黎眸色有些晦暗。</p>

    “是又如何。柳兰芝看清那秀才的原本面目，求我帮她，我不过顺手借了她一些妖力。”靳遴讥讽笑道，“柳兰芝杀了他，倒是省了我不少事，这玉佩无了主，便彻底为我所有。我是存了私心，但柳兰芝会被我诱导，也是她自己的选择，与我何干。”</p>

    “你撒谎。”玖黎点明，“柳兰芝是为了你才杀的秀才，恨秀才的不是柳兰芝，而是你。”</p>

    “胡说！”靳遴骤然气急，破口怒道，“我恨秀才，理由？”</p>

    这番激动的做派，倒有些欲盖弥彰。</p>

    “靳遴，你能看到他人的前世。”玖黎拾起一片碎石，向湖间掷去，碎石连漂数十下到湖对面，留下荡漾晕开的圈圈水波。</p>

    “你本是寐蘧镜上的纹兽，为了自由，脱离了寐蘧镜，但本体灵力仍是依托于寐蘧镜，自是也有这能力的。”</p>

    靳遴有些惊楞：“你为何知道……”</p>

    玖黎毫无避讳地当着靳遴的面自纳戒取出寐蘧镜，甚是无害地微笑：“好巧不巧，目前寐蘧镜归我所有。”</p>

    靳遴一时无言，这算是被间接的主人找上门来了？</p>

    “你看到了什么？”</p>

    “那秀才的前世茂登平便是怂恿村民要将盈儿活祭的始作俑者，他还欺我辱我，使奸计夺了我半颗内丹，他欠下的债，我只不过悉数讨回来罢了。”事到如今，一直耍滑的靳遴总算老实地全招了。</p>

    “那么柳兰芝呢？”</p>

    “我利用了她，她的死，我也很遗憾。”靳遴垂眸道。</p>

    “你可知她对你的心思？”</p>

    靳遴沉默未言。</p>

    玖黎幻出卷宗记入档——第七十九卷，靳遴……</p>

    最后一个，终于完成了……</p>

    玖黎记好卷牍后看向靳遴道：“回息宁塔，或者寐蘧镜，选一个？”</p>

    ……</p>

    玖黎审视着寐蘧镜的鱼纹，晕着金鳞银肚，比原本黑漆漆的样子不知好看多少。</p>

    “这样瞧着多顺眼啊，你这须我先替你保管了，若是日后好生悔改立了功，再向我拿回便是。”</p>

    “嗯。”靳遴回应道。</p>

    玖黎收回寐蘧镜，便御剑启程回山，自己下山补录卷宗收恶妖凶灵已有半年光景了罢，或许是天下之大，唯有辰渊派算是自己容身之所，或许是自己深夜噩梦连连时梦呓着自己没有家了，有清冷却极安抚的声音告诉自己，你若愿意，清渺峰便是你的家。玖黎一时有些，归心似箭。</p>

    她想，见见自己一直牵牵念念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