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秋狩

    明姝回到静心斋的时候并没有表露出丝毫异样。</p>

    司褚坐在窗边看书，桌上燃了一盏灯，光线明明灭灭，映在他脸上，纤长的睫毛投下一片黯淡的阴影，他神色专注，看上去竟十分乖巧。</p>

    明姝进了门，司褚搁在桌上的指尖微微颤了下，没回过头。</p>

    他看上去依旧沉浸在书本里，其实思绪早就被明姝那边的动静吸引，纸上的文字仿佛变成一排排蚂蚁，他一个字都看不进去，纸页迟迟没有翻动一下。</p>

    明姝进了门。</p>

    她今天格外的安静，没有像往常一样叽叽喳喳地和他分享遇到的人和事。</p>

    司褚无意识拧了下眉，唇线微微一抿。</p>

    她……还在为白日的事情生气吗？</p>

    司褚手指微微攥了攥，黑白分明的眼底掠过一丝迟疑。</p>

    要不，他主动低头认个错？</p>

    这种想法，换做从前的司褚是怎么也不可能想的。</p>

    他的字典里就没有“认错”两个字。</p>

    不过，潜意识里他觉得，她是不一样的。</p>

    不过还没等他做出选择，他听到脚步声慢慢走近，耳尖颤了颤，下意识坐直了身子，腰杆挺得笔直，连呼吸也下意识屏住。</p>

    脚步声越来越近，然后停了他身边。</p>

    司褚眼睫几不可察一颤，等着明姝主动开口，然而不知道过了多久，她都没有开口的打算，眼角余光瞥见一抹衣角轻轻拂过。</p>

    脚步声又逐渐远去。</p>

    司褚怔了怔，心里说不出来的失落。</p>

    他无意间抬眸瞥见桌角，突然一愣，那里安静躺着一颗糖。</p>

    不知怎么的，他脑子里突然想起自己随手放进黑匣子里的一张纸条。</p>

    上面写着——</p>

    我想要一颗糖。</p>

    司褚写下这几个字的时候态度是极其漫不经心的，他并不觉得愿望会实现，不过想到明姝当时郑重其事的模样，下意识不想辜负她的好意罢了。</p>

    他眼前冒出她踮着脚艰难地去够牌匾后的黑匣子，然后左顾右盼，偷偷摸摸打开匣子看里面的纸条的模样，不自觉唇角微弯，朝里面看了一眼。</p>

    司褚缓缓拾起那颗糖，小心翼翼剥去糖纸，将其放入嘴里，清甜的滋味在舌尖化开。</p>

    窗外一轮明月挂在树梢。</p>

    他抬眼盯着瞧，眼眸弯弯，无声笑了下。</p>

    他从前觉得，这世上哪有什么神明？不过是一群庸人宽慰自己的借口。</p>

    可是如今，他想，或许是有的。</p>

    她是他的神明。</p>

    ＊</p>

    明姝觉得自己的状态有些不妙，自从碰了那枚玉佩，她整个人都陷入了虚弱期。</p>

    具体表现为嗜睡，疼痛感变强烈。</p>

    她闭了闭眼睛，这种感觉和之前她要离开的时候很像，明姝心里不由浮起一层忧虑。</p>

    这种担忧在得知司褚要去秋狩时达到了顶峰。</p>

    皇家每年都会搞各种各样的活动，美名其曰君臣同乐，促进感情，当然一些世家子女也会借着这个时机相看。</p>

    秋狩就是其中的一项。</p>

    这种级别的活动，司褚本来是没有这个资格参加的，不过贵妃特意在皇帝面前提了一提，因此，昭德帝难得想起这个名义上的儿子，便允了对方同行。</p>

    “你答应了？”明姝眉尖轻轻蹙起，盯着眼前的司褚。</p>

    她没有忘记贵妃说要在狩猎场上送给司褚一份大礼。</p>

    依照对方的手段，能说出这话足以可见其险恶用心，她本来还想着司褚可以装病推脱，拒绝参加，只要他不露面，贵妃纵然有再多的手段也无处施展。</p>

    可是司褚竟然答应了。</p>

    司褚抿唇，眸光幽暗：“我没有拒绝的权利。”</p>

    昭德帝，他名义上的父亲亲口发话，那是多大的恩赐？</p>

    真可笑，明明他没有生养过他一天，却有权利主宰他的一切，只需要简单一句话，便能决定他的生死。</p>

    他眼底掠过墨色层叠，心里有什么渐渐破土。</p>

    明姝张了张嘴，自觉失言。</p>

    的确，对方是皇帝，也是司褚的父亲，他根本没有权利拒绝。</p>

    再说，贵妃决定了的事，不达目的怎么可能善罢甘休？</p>

    不过，谁规定只能贵妃算计别人，别人不能反击了？</p>

    明姝突然意识到，这可能是个机会。</p>

    她离开之前，能为崽崽做的最后一件事。</p>

    贵妃越在乎什么，她就越要夺走什么。</p>

    她不是恨崽崽么，如果她知道这个机会是她亲手送上门的，不知道会露出怎样的表情？</p>

    明姝的眼神慢慢变得坚定起来，再看向司褚时，眉间的担忧已经褪去。</p>

    “这几天好好休息。”</p>

    司褚觉得她的反应有些奇怪，他唇动了动想要问什么，对上明姝的眼神，却选择咽了回去。</p>

    他并不是个容易轻信他人的人，相反，他的防备心很重。</p>

    可直觉告诉他，明姝不会害他。</p>

    她明明有无数机会，可她都没有害过他。</p>

    对方对他的感情很奇怪，说不上来，可他能察觉到她的善意，并不令人排斥，反而，十分令他舒适。</p>

    有时候他会想，是不是连上天都不忍心看他这样惨，所以才派了这么一个人来拯救他？</p>

    这么一想，之前经历的那些苦难，好像瞬间不值一提了。</p>

    ＊</p>

    秋狩那日是个明媚的上午。</p>

    司褚虽然得了随行的恩典，却被宫人们安排在一个相当狭仄的马车里，连伺候的宫人都很敷衍。</p>

    “陛下吩咐，出行一切从简，劳烦殿下将就些。”</p>

    宫女显然对突然被指派来司褚的任务充满怨气，别的姐妹有的去了陛下贵妃娘娘跟前，再不济也有其他嫔妃，偏偏她被派来伺候一个不受宠的皇子。</p>

    宫女自然没什么好脸色，眉眼间的不耐几乎快溢出来，尤其是见司褚穿着一身裁剪不合身，手工极其糟糕的衣裳，连最低等的太监都比他体面。</p>

    这一路跟着这么个主子身前，一看就捞不到半点油水，说不定还要被贵妃娘娘记恨上。</p>

    宫女心里的怨气越发浓重了。</p>

    司褚面不改色，似乎没看见她脸上的不悦，唇角一扯露出个乖巧的笑来：“多谢姐姐。”</p>

    撒娇卖乖这种事他从前是看不上眼的，不过明姝告诉他，外表只是伪装，适当的示弱反而会让人放松警惕。</p>

    果不其然，他态度这么好，长相也极具欺骗性，宫女脸上倒是露出些尴尬：“殿下快请，马上要出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