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蜃景（三）

    林昊哪想得到，这包百象方便面居然来得如此艰难，他无所事事地在床上躺着，几乎要饿晕过去，但眼见都快十点了，又不好意思让人家厨子从床上爬起来给自己做饭，再说，人可未必就肯加班，薄薄一本老东法，那可是倒背如流。
    饿得无法入眠的他条件反射地拿起手机，入眼的却是那台乏味至极的按键式诺奇亚，还是老款式，连图像都是黑白的。在这个V装具相当普及的异世界，大部分人居然还是用着这样的玩意儿，不得不说科技树点得挺歪。
    百无聊赖地点了两下，他才忽然发现，原来有两通未接来电，一通是昨晚的，一通就在几个小时前的傍晚时分，都是家里打来的，奔波一路，自己竟全无留意。
    老实说，林昊对这个住了不过一天的家并无太多归属感，但毕竟是原主的家人，人也都善良淳朴，于情于理，自己都该当好这个儿子和哥哥。
    刚按下回拨键，几乎是一眨眼的时间，电话就接通了。
    电话那头，老妈开口就暴躁骂道：
    “以为你死外头了，原来还会回电话啊？！”
    有一说一，确实差点就死了，还是连着两回。
    林昊嘴角一翘，嬉笑道：
    “这不想你们了嘛。就是变成了鬼也得有个交代不是？”
    “你，你还耍贫嘴啊你！”老妈怒不可遏，“知不知道我们多担心你！为什么要骗我们啊，为什么？还把妹妹也带坏了，叫她替你撒谎！你这是去哪儿啊你！”
    老爸的声音也隐约传来：“我知道你很急，但你先别急，昊子他在国联那儿，pdc看着呢，有谁能害他？”
    “你这死鬼还说！瞧不见吗，网上都传开了，那多大一节车厢啊，就硬往儿子脑袋上砸！你还提pdc呢，就是他们把咱儿子拐走的，他们那是个什么组织啊，害人不浅啊他们！”
    “这不是熬过来了吗？再说昊子也不是面壁者，他同行的那位才是，Eto没理由对他出手吧。而且现在当务之急也不是这个，（凑近）喂喂，昊子啊，你现在感觉精神怎么样啊？有没有幻听什么的，脑袋里会不会多出一个人？”
    “……”
    林昊哑了两秒，才说，“我精神得很，阿嚏！……就是有点小感冒。预计还会在岛上逗留几天，等清楚什么时候能回来我会再打电话。没什么事就挂了啊。”
    “等等等等。”林爸架开争抢话筒的老妈说，“妹妹有话跟你讲，诶，快来，对，他还没挂。”
    哒哒哒的略有些虚浮的毛绒拖鞋声由远及近，妹妹林夕软糯的娃娃音响起，听着有些病恹恹的：
    “喂，你没死啊，那真是太好了。”
    “呵呵。我死了可就没人给你准点做饭了。”
    电话那头的妹妹鼻息逐渐粗重，像是再也无法绷住的弓弦：
    “你这2β…”
    突然喊自己为2β！！
    林昊呆滞一秒，用伤心的语气道：“妹啊，怎么能这样骂哥哥，要骂也得骂笨蛋，或者八嘎很太无路赛之类的。”
    “你才很太。2β。你这个2β！”妹妹就像一只恶狠狠的小奶猫，露出了狰狞的小虎牙，“你这么会逞能，怎么不直接去死啊！要死也死得痛快点，别落个半身不遂的，或者干脆成了植物人，回来祸害咱们一家！阿嚏！阿嚏！”
    不知是不是急火攻心，妹妹突然打起了喷嚏。
    “你也感冒了？”林昊忍住好笑问。
    林爸抢回话筒说：“她下午不小心摔了一跤，现在烧得有点儿厉害。”
    “什么感冒病毒还能通过摔跤传染？”
    “……反正吃吃药就好了，没必要担心。你妹妹就这脾气，今儿可能是烧糊涂了，有点儿急躁，你就和平时一样反着听就成……诶别抢啊，我话还没——”
    “喂喂，2β！”
    妹妹扯着嗓子叫道。
    “你你你我警告你啊，你最好就在那岛上待着，死都别回百井市了，除非你真想找死。我看你就留在那儿念完大学，进国联工作得了，回来这破地方干嘛。
    “最好就是待在萨伊主席身边，你有我十分之一的美貌，足够她对你青眼有加，我劝你多打扮打扮自己，学学唱歌跳舞、rap和打篮球什么的能吸引女性的本事。该说的我都说完了，别说我没警告你啊！挂了挂了，2β你自重吧。阿嚏！”
    嗒的一下，随后是嘀嘀的忙音。
    都什么跟什么？你在阴阳怪气个嘚儿啊！
    我的妹妹怎么会这么刁蛮……
    苦笑摇头间，林昊又想起了汪淼和老妈都提到的新闻，看来自己的事已经传得人尽皆知了。
    心情陡然一沉。
    打开电视，果然，几乎所有新闻台，都有用不同语言和不同篇幅，提到了百井市那起骇人听闻的暗杀事件，热度仅次于面壁计划的正式诞生以及面壁者罗辑刚出会场就遭狙击。
    奇怪的是，自己朝火车车厢挥出的那一拳，虽在网上传得如火如荼，却并未被任何一家电视台播放出来。新闻也统一口径，将自己的身份模糊为“同行的保镖青年”，并对画面做了严格的马赛克处理，没有任何个人特征流出。
    国联的手腕已经强到这地步了吗？还是单纯因为Eto不在乎我？
    要想搞垮自己，通过舆论大做文章，可是最兵不血刃的选择。单靠网络真真假假的几张图和小视频，力度恐怕不太够。
    林昊甩开这些思绪，将电视调到了百井电视台，这里有一个对暗杀事件的专题报道。
    想到那些下落未明的护送队成员，以及一路上不知其数的死伤群众，他的呼吸变得急促，心跳逐渐加快。
    很快，他从底下的滚动条里，读到了翔实的数据。
    一颗心越坠越深，像是压了一座山岳。
    这时，电视中的军方发言人沉声宣告：
    “最后，是参与本次护送行动的异能军人，一共五位，全部壮烈牺牲。征得烈士家属同意，现同样向全世界公开他们的姓名，他们分别是：沈曜，许朝霞，高尔复，艾森，陈小龙。愿人类记住他们的名字，他们的事迹将永垂青史。
    “各位，请明白一点，这是文明与文明的战争，是人和非人的战争，和以往的任何战争相比，其规模都不可同日而语。在这场以世纪为单位的战争里，牺牲绝非偶然，今后，这样的牺牲还会不断重演，填满我们每一分、每一秒的历史，这不是远在天边的海市蜃楼，我们中的每一人，都可能成为牺牲的一员。但，各位，不必怯懦，人类的历史，就是彼此守护的历史，我们洒下的每一滴鲜血，都将化作彼此的坚盾，浇灌出最后的胜利，我们终将战胜地球三体组织，战胜三体侵略者。地球过去属于人类，今后，也将永远属于人类。”
    声音凝重而坚定，有如洪钟余响不绝，自有一种隽永深邃的意味。
    林昊注意到这位发言人的名字——常伟思。
    这一发现没能让他振作精神，他只觉得心很沉、很沉，全身上下跟灌了铅似的，提不起半点劲头。
    对于全人类而言，牺牲的重量，是可以被丰碑、歌颂和记忆所承载的，但对于个体，他人为自己所作的牺牲，实在是沉重得有些不堪负荷。
    还有那些被火车砸死的无辜者……他不可避免地再次陷进了这个漩涡。
    压抑和烦躁中，他猛按了一下遥控器。
    转台！
    啪。
    “这就是现在最火的广场舞吗阿姨？我能不能学两招？”
    “没问题，电视机前的观众也跟我一起来，首先是这样……”
    庄严肃穆的新闻发布会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很接地气的生活节目，上面一位老阿姨正手把手教如何跳广场舞。
    广场舞……
    像是脑内一个开关被拨动了似的，林昊从床上跳了起来，开始笨拙地模仿那一个个曾经认为很滑稽的动作。
    很快，自觉神功大成的他关掉电视，朝天花板打了一个响指：
    “茉丝，播《月亮之上》，凤凰传说的那首。”
    落地窗外，一轮硕大无朋的圆月，清冷地悬在金鳞闪闪的海浪之上。
    很应景。
    人工纸张茉丝花了两分钟才调出歌曲，歌声在极高档的音箱放送下格外保真而嘹亮，仿佛真能原封不动地飘到月球上去。
    “我在仰望，月亮之上
    “有多少梦想在自由地飞翔……”
    林昊伸展手脚，跳起了拙劣的广场舞，没跳两下，房门突然砰砰敲响：
    “林先生？您在里面做什么？”
    林昊边跳边吼了一句：“滚！别打扰老子跳舞！”
    然后再没人敲门了。
    被这么一打岔，林昊丢失了许多动作，索性变换姿势，跳起了初中时学过的交谊舞。
    “在你的心上，自由地飞翔
    “灿烂的星光，永恒地徜徉……”
    一旋，一旋，又一旋。
    他虚张臂弯，在空旷的客厅优雅地旋动着身子，仿佛怀里搂着一个慈祥和蔼、精神矍铄的妙龄少女。
    直到筋疲力尽，他才仰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遁入了梦乡。
    梦里没有Eto，没有三体人，也没有地球，只有一幕寰宇星图，在眼前无限扩展。
    所有的星星都和红巨星一般，呈现出炽热的通红，闪动得极为活跃。
    它们在缓慢地朝中间聚拢着，仿佛林昊视野的中心，就是足以吞噬整个银河系的巨型黑洞。
    就在他意识到这一点的瞬间，所有的星辰骤然以万倍的速度加快聚合，顷刻拼出了一行占据半幅视野的猩红大字：
    【二阶·心灵枷锁】。
    下一秒，所有的红巨星，都在彼此的潮汐力中轰然瓦解，爆发出的强光，将整个宇宙照得通明如昼。
    “我去！”
    林昊猛地惊醒，挺身坐起，额上已是冷汗涔涔。
    呆了半晌，他才怔怔自语：
    “跳广场舞还真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