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 矛盾

    第一次恢复了那段末世的记忆，大概是在三年前。

    那时候的他，也只不过是一个在高层城市中颠沛流离，对一切都一无所知、懵懵懂懂的年轻人而已。所以，对于那成为了夜复一夜的噩梦的末世记忆，会产生深深的质疑也是理所当然的。

    “竭尽所能地守护了身边所有的人，但在最后却因为人们的背叛而不得不痛下杀手，最后更含恨死在集合起来的人类大军手下......这简直就是无稽之谈！”从一开始，名为“木回舟”的他便是持着这样的一个观点的。

    无论如何都无法相信所谓的末世的存在，无论如何都无法想象自己会走上那样的道路。对于他来说，他所面对的，也只有那一如往常，像是永远也没有尽头的生活。所以，他才会决定努力地遗忘这个突如其来的噩梦，决心将这样的一种和平生活持续下去。

    但是，他却远远没有想到，在那之后竟会发生那样的事情......

    那一天，他很是惬意地呆在自己所处的那间破落小屋，过着一如既往的无聊日子。一边感受着夏日的恐怖热量，一边呆望着窗外那高而清澈的蔚蓝天际的他，思绪也回到了那个纠缠着自己近半年的噩梦。

    其实连木回舟自身也感到极为奇怪，明明那个梦中所发生的一切都像是天方夜谭一般，但自己又为何会感到如此真实呢？

    异化者，黑色的鳞化之人，终结了人类的文明的存在。守护者，于末世觉醒，守护了幸存的人类的存在......一想到这样的一些事情，他的内心便似乎会遭到什么东西的呼唤一般。与此同时，一股莫名其妙的怒意，也会猛地涌进了自己脑海。

    他已经忘记了，在苏醒了这段毫无根据的末世记忆之后，自己到底是经历过多少次的情绪失控。然而，可以肯定的一点便是，在每一次梦醒之际，所带给自己的，却是难以忍受的恐惧！令自己的每一寸肌肤为之颤抖的恐惧！

    “嘛，想太多似乎也不行，会疯的！”无奈地苦笑了一下的他，视线开始回归到自己所处的这一间有些破烂的房间。

    入眼所及，是染上了岁月痕迹的灰色天花板以及墙壁，一张简陋的单人床，一个低矮的壁橱以及三把老旧的小椅而已。

    总之，看起来根本就不像是什么大富人家的居所就是了。

    这里便是，陆国的高层城市“万焚市”的一个没落街区中，一座老旧的公寓楼中的一角罢了。会选择这样的一个地方，事实上，更多的却是因为经济因素。对于经常都是吃得了上顿却没有了下顿的他，以及他的另一个要好的同伴来说，这样一个房租便宜的地方，才是他们的首选。

    “虽然自己是有着一个买房的理想，但再这样下去的话，恐怕是奋斗了一辈子也没有希望了。”努力地将那因日复一日的噩梦而带来的不快情绪，排出脑海，木回舟很快便想起了他的另外一个同伴。

    一个矮小、长相也很挫的少年，查利·德晖。

    他们的相遇其实也是几个月前的事，当时，刚刚从浑浑噩噩中恢复过来的木回舟，第一次遇上的人便是他。也是这样一个同样破破烂烂的家伙，教会了他如何在这个城市的夹缝中生存，更是带给他从未有过的无限温暖！

    “或许，在相遇之后，他那带着少许污秽的小脸上所展露出来的笑容，便已经是我永远的记忆了吧？”木回舟喃喃自语了一句，心中的暖意又强烈了几分。

    正是因为在两个人的努力之下，此刻的他们，才能够真正地住进了这一间破烂的房屋，才真正告别了餐风露宿的日子。

    一旦有了这样的一个栖息之地的话，那么接下来的生活，估计也是会顺利几分的。而实际上，木回舟会一味地去否定自己的末世记忆，在很大的程度上，何尝不是因为这一个帮助了自己许许多多的少年呢？

    “奇怪，今天的查利，似乎回来得有些晚......”眼见已经接近正午时分，而那个瘦弱的少年仍未出现，木回舟的心中便浮现了少许的不安。甚至，应该称之为“不祥的预感”！自从苏醒了自己的末世记忆之后，他便经常发觉到，自己似乎发生了某种脱胎换骨般的巨大改变！

    而其中最大的改变便是，对于那未知的精准预感了。

    “该不该出去找下他呢？会不会是被附近那其余的流浪汉欺负了？”

    木回舟又继续地呢喃了几声，望窗外四处张望的他，依旧是看不到下面那条小巷的任何身影。这是当然的，因为他所望到的，其实便是这所破烂公寓的后院，能有人在那里经过才真叫奇怪。

    便是由于太过无聊，稍稍失神的木回舟又想起了他和查利，近段日子以来的工作，城市搬运工。说起这样的一个工作，其实木回舟什么也不了解。

    当查利很兴奋地，将他介绍到那个穿得极为气派的老板面前的时候，其实他也是相当激动的。即便是对方用着极为不屑的眼神，看着他和自己唯一的好友，木回舟也依旧是感到激动不已。

    身处于城市的最底层，会遭到如何不公平的待遇也是理所当然的。正因为这样的自知之明，只要所遇上的事，不危机到他们两人的性命安全，木回舟还是能够忍受的。所以才会在那之后苦苦地干了接近三个月，甚至在最近还受到了老板的赏识，工资方面也是提高了一倍有余！

    “太迟了！再这样下去的话，下午的工作就可能要迟到了！查利他，会不会是遇上什么事了？”莫名的焦躁不安，使得木回舟骤然站了起来。虽说只有那么半年的相处时间，但对于失去了以前的大部分记忆，并且是无牵无挂的木回舟来说：在他的心底，他早已将查利当成了亲人般的存在！

    于是，脚步不由自主地迈了出去，但当木回舟准备拉开那一扇带着大量的锈迹的金属门的时候......

    门被粗暴地踹开了！

    接着，二十来个手执光学枪支、身穿深黑色制服、面目狰狞的人一拥而入。只是在见面的一瞬间，木回舟便被这群犹如豺狼虎豹般的家伙，以极为暴力的方式死死压制在了地上！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此刻充斥在他的心中的，唯有不解、惊骇以及无助！也是到了这一刻，他才真正地注意到，眼前的这些人到底是什么。

    城市防卫局的护卫！他们怎么会在这里？到底是发生什么事了？

    虽然心中是很惧怕，但木回舟还是努力地平复着自己的情绪，努力地使自己镇定下来。可遗憾的却是，因为查利这一个残留在心中的疙瘩，再结合之前那一股莫名涌现的不祥预感。此刻被制压在地的木回舟反而感到更为急躁了，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害怕着什么。

    然后，就在木回舟想要开口询问这些人的来意的时候。

    一个瘦小的身影，从那一扇被粗暴地踹开的金属门后，从那黑压压的人群中，被狠狠地推了出来。

    “查利！”木回舟讶然失声，却只能够呆呆地望着来者。

    查利·德晖，一个因为常年的营养不良而瘦弱到惊人的少年：穿着一套老旧的休闲服，为了节省费用而留长的头发乱糟糟的，那张柔和并带着少许污秽的小脸上，所呈现的，却是一双无比清澈的蓝绿色眼睛。而到了这一刻，这一个瘦骨如柴的少年，那矮小的身躯正在微微颤抖着，脸上更是透露出了显而易见的恐惧，以及，懊悔！

    “对不起......”被推了进来的少年，只是喃喃地说出了这样的一句话，那一双眼睛也埋进了黑暗之中。

    为何要道歉？你又没有做错什么？根本就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的木回舟，只是愣愣地看着眼前的状况。这些虎视眈眈的黑色身影，在压制了自己的同时，却是闷不作声地将这种境况持续下去。

    一股难以言喻的肃杀气氛，也开始悄然蔓延。

    “这个，便是同样拥有着未来记忆的人吗？”也是到了此刻，无数的人影中再次挤出了一个黑色制服的家伙。但与其余的人不一样的是，这个人的制服款式则是显得更为高贵一些。而且，就在他挤出人群的下一刻，他那只戴着白色手套的偌大右手，也一把扯住了查利的头发！

    “查利......放开他！”虽然不知道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但木回舟还是下意识地吼出了这样的话，也拼命地挣扎了起来。可这最终也是徒劳而已，只是一味地听着查利发出持续性的痛哼的他，无论什么也做不到。

    而随即只能放弃接下来的挣扎的他，这才想起了这个像是领队般的家伙，所提到的重要一点，未来记忆！

    “不错，就是他！”大概也是因为这样的痛苦，少年倒是很痛快地说出了这样的话。

    “很好！”

    一把将查利甩在了地上的这个与众不同的家伙，很快便从自己制服上的口袋中，掏出了一张陆国全国通用的储蓄卡，扔到了查利的怀里。

    “这个，就是你引路的报酬！足够你吃上十辈子了！”冷漠无情地说出了这样的话之后，这个领队般的家伙，开始接近了被制压在地上的木回舟。

    而这个充当引路的少年，也是面色低沉。悻悻地站了起来。

    “引路？报酬？这，到底......”木回舟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个站在一旁的少年，即便他至此依旧不知道发生了何时，但那自前世以来便刻印在自己脑海中的两个字，却以零延迟的速度涌了出来！背叛！

    “哼，你就是威尔大人所提到的，拥有未来的记忆的特殊人类是吧？”满是轻蔑地说出了这样的一句话之后，突如其来的这个不速之客，也毫不迟疑地掏出了口袋中的另一样物体。

    一根呈长方体管道的注射器！

    “把他的身体翻过来！”

    “是！”

    “你们想要做什么......”丝毫无法反抗的木回舟，很快就被面朝上地压在了地板之上。随后，这个生怕夜长梦多的领队之人，嘴角在浮现了少许的狞笑之后，手中的奇怪注射器，更是对准着木回舟的胸口一刺而下！

    为何我会遭遇到这样的事情？明明我什么也不知道......难道我真的会，死在这里么？对此一无所知的木回舟，至此也只能够无可奈何地迎来这样的结局而已。无论什么都不知道的他，脑海中除却那一段与查利这个少年相处过的美好记忆，已经再也想不起其余的东西了。

    但是，为何，查利会做出这样事？是少年的错吗？木回舟也不知道，只是，在看到了那一张储蓄卡的时候，他便似乎明白了什么。

    是背叛吗？是查利背叛了我，所以我才会迎来这样的结局。

    可这其中到底有是什么样的一种缘由？

    未来的记忆......未来的记忆......末世？异化者？守护者？那样的一种东西，怎么可能存在？！在面临着即将到来的死亡，已经彻底凌乱了的木回舟，开始分不清现实与虚幻的区别到底是什么了。

    但也是在那一刻，无数的记忆洪流，再一次涌现在脑海中！

    我是，红莲唤焰师，木回舟！复仇者般的存在！

    “永别了！又一个倒霉鬼！”用力挥下手中之物的领队，已经可以预见到接下来的结局了。

    “不......”唐突无比却又歇斯底里的声音，骤然在这个拥挤的空间内响起！

    就在领队之人刺下手中之物的同时，身边的这个瘦弱青年，便露出了前所未有的惊骇神情！然后，那瘦弱无比的身躯，也爆发出了空前的力量，扑向了眼前的这个面目狰狞的黑色身影！

    电光火石之间，像是飞蛾扑火般的少年，撞上了这个黑色身影。而猝不及防的诸多护卫，也终于在下一刻做出了反应。只是随着一声沉闷的响音，数枚火红色的光亮，顿时贯穿了少年的胸膛！

    “该死的！这个死杂种！敬酒不吃吃罚酒！”愤怒叫骂了一声的领队之人，被这么一干扰，手中的奇异注射器便在仓促间掉落在了一旁。而他原本的计划也在这个时候被彻底打乱了。

    他死了......在那一刻，木回舟的情绪崩溃了！为何，在这一刻，之前对于他的一切猜忌都尽数消逝了？为何，在看到他那死去的样子，我会感到如此悲痛？不！这样的结局！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结局？在那个时候，什么也做不到的我，为什么会再度遇上这样的事？

    我想救他！想救他！想救他！

    你们这些该死的人类！为何还要让我再度恢复记忆？为何还要夺走我最后的美好回忆？

    我恨你们！我恨你们！

    我要！杀光你们！

    “守护共鸣！”

    伴随着那复苏的记忆，火红色的椭圆形晶鳞，从指尖蔓延而上！就在那狂暴的杀意瞬间倾泻而出的同时，木回舟的双眸也迅速地焕发出紫色的微光，而瞳孔也在一瞬间竖直拉长了......

    “我已经恢复了一切的记忆，也开始明白了，为何会出现这样的一种事。可是......”逐渐地从那个恐怖的状态中退了出来，木回舟感受着这具无力的身体，环视着堆满了整个空间破碎残躯、飞溅至各处、夹杂各种黑色布料的嫣红热血。那虚晃着的双腿，也开始移动了起来。

    然后，在那一片血海之中，他找到了那个少年。

    “是我害了他！”

    所谓的“末世”，是真的！既然自己会复苏了那一段记忆，那么，其余那些同样复苏了末世记忆的人类，也会再度觊觎于自己的力量！早在末世，他便清楚了这一点，可在这一世，他为何还会下意识地否定了自己的记忆呢？

    到头来，还是因为这个梦境太美好了！

    令人产生日复一日的深深依恋的梦境，实在是太美妙了！以至于他忘却了一切痛苦的存在，从此再也不想醒来！

    可是，这真的是梦境吗？

    感受着查利那逐渐失去了温度的身体，木回舟什么也说不出口，他只是哽咽着，一味地沉默着。

    然后，一只虚弱的手，轻轻地按上了木回舟那宽大的手掌。即便隔着粘稠的血液，他依旧可以感受得到，那只手中所蕴含着的温暖、激动与希冀！

    “对不起......”为何要道歉？因为肺部早已被破坏殆尽，少年只能勉强地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谢谢你......然后，再见......”像是为木回舟的存在而感到安心一般，脸上依旧残余着痛苦的神色的少年，只是稍稍挤出了愉悦的笑容。接着，宛若沉沉睡去般，安详地闭上了双眼。

    “你这个白痴！”在一瞬间便看懂了少年的嘴型的木回舟，狠狠地骂了一声，两滴晶莹的液体也悄然滴落......

    我已经失去过第二次了，而这一次，我将再也不会后悔！这一次，我将亲手，毁灭这个世间，恶的源泉！

    在记起了自己在那之后长达两年多的奔波之旅，亲手召集了上万个同样拥有末世记忆的守护者，并在感受到自由人的气息之后赶进断毁之森......脸色凝重的木回舟，在下定了决心的同时，前所未有的自信，也涌进了他的内心。

    然后，直面眼前的这几个特殊之人，自由人、龙雨涟、苍映穹、白清羽、克莉丝、七圣涯，以及陆莱，木回舟那斩钉截铁的话语，也蓦然地道了出来！

    “是的，我的计划便是，毁灭所有的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