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无尽纯白

    狭小的空间，感受不到时光的流逝，掩盖住视线的，唯有无穷无尽的白色。而日渐焦躁不安的我，以及日益变得沉默寡言的她，到底会在这样一个一无所有的空间里呆多久呢？面对着这个即将走到尽头的世界，我们，以及他......

    当他拖着疲累的身体闯进这扇小门的时候，我那迟滞的思维这才稍稍地反应过来。忘记了距上一次见到他的到来，多久以前的事了，但这股突然覆盖了自己内心的全部的喜悦，却是真真确确的。无论度过了多长的岁月，我都依然会清晰地记住他那苍老的面容，记住他在面对我们的时候方能展露出来的真诚笑容！

    “我来接你们了......”平平淡淡的话语，听不到任何的喜悦之情，有的只是走至绝路之时的悲哀！或许是为了掩饰自己的情绪一般，他勉强地挤出了笑容，然后那脊背佝偻的身影又再度钻了出去。就在他转身的那一瞬间，我便惊骇地发觉到了，他那沾满污垢的大衣上以及那稍稍遮掩在双袖之下的双手，似乎染上了些许血液的嫣红！

    在这一刻，我们终于迎来了真正的自由，与之前日复一日的期盼所不同的是：在即将迈出这一个囚禁了我们很多年的空间之时，我们并没有任何的激动之情。

    我是因为目睹了那无数的悲剧，意识到了这个世界正在迈向终焉，才感到了空前的低落。而她的话，她又是怎么想的呢？自从与她产生了隔阂之后，逐渐地失去言语的她，逐渐地将自己的心封闭起来的她，已经再也不肯理会我了。

    心很痛，却又无可奈何，如果不是发生了那样的事情......

    从无尽的光明踏进深沉的黑暗，再经过了长时间的失明之后，眼前那摄人心魂的漆黑才渐渐地转化为晦暗。到底有多长的时间没有拥抱过黑暗了呢？我呼吸着这一股带着淡淡腥味的空气，感受着弥漫在周身的刺骨寒意，许久以来都焦躁不已的心情也稍微地平静了下来。但是，在就这一刻，我的心脏猛地颤动了一下，视线也紧急地收缩了！

    在远处那一段明亮的金属长廊上，所呈现的是极为残忍的血腥一幕！无论是两边的金属墙壁还是顶端的天花板，都被溅上了尚未干涸的血液。而在那宽阔的金属地面上，则是横七竖八地躺着无数具残破的人类躯体！被随意抛洒到各处的断手断脚，肆意涂抹在四面八方的内脏、各种器官，碎落满地、夹杂黑色的破碎布料和破碎金属的血肉，以及尚在徐徐蔓延的血色泉流！

    这一幕，正真真实实地存在于我们的面前！

    “这些人是......当初强行将我们拆分，又一直看守着我们的那些军官！”感受着自己那接近沸腾的胃袋，强忍着这股呕吐欲望的我，脑海一片空白。我也不知道，当这些一直以来都没有任何好感的人，以这样的惨状死在自己面前的时候，自己到底是表露出了什么样的一股情绪。但可以肯定的一点却是，我的全身都在为此而微微颤抖着！脸色也在顷刻间变得煞白！

    很显然，这些人都是刚死去不久的，而杀死他们的人，在此刻也不言自明了。

    “姐姐......”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她，终于在这个时候稍稍挤近了我。

    为此，我只是不动声色地抓住了她那柔若无骨的小手，在感受到她的惧意之后，心中更是叹了口气。终究还是一个任性小孩而已，在面对这样的境况的时候，会为此而感到害怕也是理所当然的吧？只是，为何在看到这样的情景的时候，心中的不祥预感会不断地蔓延呢？

    “......”我开口呼唤了他一声，然而，知道我究竟想问些什么的他，却只是在原地停顿了一会。然后一言不发地，再度踏上了染血的金属长廊......孤单的背影，似乎正在这一片地狱中随风摇曳着！不知为何，在看到这样的他的那一瞬间，我只是很悲伤，什么也无法思考。待回过神之际，自己已经牵着她的小手追上那个高挑却显得有些佝偻的背影。

    “啪嗒、啪嗒、啪嗒......”裸露的脚丫一步又一步地踩在那粘稠、铺满红色异物的金属地面上，难以忍受的恶心感使得自身的头皮为之发麻！但我们却并没有因此而停下了脚步，我知道的，在那一刻起，我们都将，迈向地狱的尽头......

    在一个新的场所内，被解救出来的我们再次安定了下来，原本应该是迎来自由的我们，却陷入了新的禁锢之中。他一直都在瞒着我们，而我们却不知道他到底在瞒着我们什么，他开始禁止我们离开那一个充斥这各种各样的器材的灰暗空间。

    时间，也再度陷入了无限期的流逝。他也只是将我们撇在了一边，独自一人，不断地在那个操作台上操作着，操作着连我们也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

    他在焦急着，也在悔恨着！

    然而，在那日复一日的时光中，她日益变得奇怪了，她在害怕着！可这股恐惧竟是来源于变得不寻常起来的他！自从看到了那个惨景之后，我便一直都知道的，我已经再也无法看到他的笑容了，而他也正在渐渐地脱离人类的范畴！原因之一便是，每次见到他的时候，我都会感到一股油然而生的惧意，感到一股令自己的灵魂为之颤抖不已的深深悸动！

    但是，唯有深深地刻印在自己的心中、与他相处过的那段美好回忆，促使着自己一次又一次地去接近他，追随在他的身后。

    也许，这个悲剧的端倪早在那个时候便显露出来了吧？

    因为，她的精神状态也在这个时候开始不安定起来，随时都有可能迈入崩溃！

    “我不明白，明明有着那么一段美好的记忆，也知道那样的情况只是一个失误，可为什么她就不能原谅他呢？”我不知道，在这漫长的日子中，究竟是怎样的事情，才会促使他会变成现在的这种样子。

    即便这样，面对着他们......明知一切都已经无法挽回了，自己却还是在渴望着，渴望着能够抓住些什么！

    可我却一直都没有想过，当这股恐惧被无限度放大之后，到底会衍生出什么。所以才会在我回过神的那一刻，被疯狂所取代的她，做出了那样的事......

    那一天，是他将我们带出来的第三十六天。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无法抑制他们的暴走？！”所有的研究迟迟没有任何进展，一直都处于抑郁状态中的他终于在那一刻忍不住咆哮了起来。话语中所蕴涵的，唯有疯狂！在无尽的压抑中，就连他也开始迷失了。

    “都怪你！都怪你！都怪你！这一切都是你的错！不然的话，我和姐姐也不会这样......”在那一刻，在听到了他的咆哮之后，她显露出了与往常不一样的情绪！愤怒、疯狂、暴戾，还有绝望！

    “不行！我必须阻止她！”因为一股不祥的预感，我赶紧抓住了她的手。却不料，迎接我的竟会是一把锋利的刀刃！

    “哧哧——”血肉迸裂的声音清晰可闻，如同电击般的极痛瞬间蔓延而上。手因神经反射而抽回来的那一刻，因剧痛而压抑在胸口的痛哼也瞬间吐了出来！这突如其来的剧变却使得我的思维陷入停滞，只能呆呆地看着左手手臂上那道被利刃切割出来的狰狞伤口。

    那长达两分米的伤口上，可以清晰地看见暴露在空气中的鲜红肉体、惨白的骨骼，以及喷洒而出的大量血液！或许是因为错愕，右手紧紧地握住左手手臂，阻止血液的继续流失的我，在因剧痛而发出了惊叫之后，竟陷入了沉默。任由手臂上的痛苦，一波又一波地刺激着自己的大脑，我只是充满不解地，看着露出了狰狞笑意的她。

    “哼！姐姐，你跟那个家伙是一伙的吧？与安于现状的你不一样，我所追求的是，真正的自由！所以没人能够阻止我！包括你！”很难想象，看起来极为娇小的她，此刻竟散发出了令人难以接近的野兽气息！而这股针对与我的杀气却是真真实实的！只要我敢继续阻拦她的话，我几乎对于“下一刻这把利刃便会插在我的心脏上”的想法感到深信不疑！

    “为什么？为什么要做出这样的事？”因血液的大量流失，视线已经陷入了模糊。但依旧处于惊愕状态中的我，仍旧强忍着疼痛问出了这样的一句话，接着又将身躯挡住了她的去路。

    “为什么？呵，为什么？那个家伙已经不是人类了！而是怪物！对此，早日离开他也是理所当然的吧？是的！是自由！我想寻求真正的自由！所以，我想逃离这里！姐姐，我知道，你会阻挡我的，对吧？”面目狰狞的她在吼出了这样的话之后，手中的利刃再度反握。我从来都没有想到过，极为柔弱的她竟会在这个时候显示出惊人的气势！

    “外面，我们不能出去！”一想起他一直以来的所作所为，对他深信不疑的我很快便否决了她的话语。我有一种预感，他会阻止我们出去绝对是因为外面存在着什么样的恐怖事物！

    “是吗？到底多年了？他能够亲手杀死自己的妻子，那今天，我能否亲手杀死自己的姐姐呢？”在用低沉的话语说出了这样的话之后，她那因为疯狂而睁大了的眼睛突然发生奇特的变化！像是紫色的微光迅速地在眼眸中扩散，接着便是竖直拉长的漆黑瞳孔！这样的她，所带给我的，竟是空前的压迫力，还有恐惧！

    果然，对于那个时候的事，她还是耿耿于怀！但是，如果为了保护她的话，我就不得不在这里阻止她！

    在那一刻，心中仍旧存在着一丝侥幸的我，根本没有料到露出嗜血狞笑的她，竟会真的一刀刺向我的胸口......

    “映穹！”沙哑、焦急而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我只知道自己的身体被拉了一下。然后，以肉眼看不清其速度的高大身影，瞬间挡在自己的身前！

    “哧——嘶——嚓——”血肉被撕碎的声音，骨骼裂碎的声音骤然响起！随后，飞溅在我视线中的，还有漫天的黑色血液！

    “黑色的......血液......”看着这飞扑到身上的怪异血液，我只是喃喃地发出了这样的声音。

    “呵！果然，你已经不是人类了！真是比那些异化者还要丑陋的身体！”发出了尖锐嘲笑的她，双手只是轻轻地发力，再度轻松地撕开了大片的血肉。与此同时，发出了一身闷哼的他，开始缓缓地倒了下去。

    随后，疯狂地大笑着的她，一举冲向远处的那条金属甬道。那里，便是通往外界的大门！

    “你这......”空前的怒意，侵蚀着意识的一切！从心底涌现出来的一股力量，在使自己沉沦的同时，更是引发了一股难以置信的杀意！忘记手臂上的伤痛的我，只是本能俯下了身姿......

    “映穹，我没事的......”将我的思绪拉回现实的，是他那温暖的手，“你快阻止她，别让她出去，外面是......”

    我到底是怎么了？为何我会对她产生这样的杀意？充满自责地凝视着他那染满黑血的身体，一直以来的惊惧也在那一刻间消失无踪。原来他还是以前的他，一直都在守护者我们的他......莫名的悲伤涌上心头，想哭，表情却是一如既往的麻木。

    “快去吧！我不要紧的，一定要阻止她！不然的话......相信我，我一定会带着你们离开这里，但并不是现在......”

    狠下心将濒临死亡的他抛在身后，不断地忍受着手臂上的痛苦的我，迈着充满决意的奔跑步伐，直追而去！然后在听到她的尖叫的那一瞬间，我才发觉到，我已经迟了一步！

    那个是！淹没了整个世界的异化者！

    死亡在一瞬间吞噬了我们！

    但在那一刻，请允许我，将无助、脆弱的她......

    “刚才的......是什么？”失神的瞬间，苍映穹发觉自己的意识像是坠入了时空的乱流之中。之后，无数的记忆之残片，飞速地组成了一个个记忆的片段，在苍映穹的眼前一闪而过。

    犹如经过了几个世纪般的漫长！当苍映穹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只感觉自己的双手似乎有着一股酥麻的感觉，像是沾上了什么东西，右手上的印记更是灼热得发痛。而自己的视线中也充斥着一望无际的白色之光，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由！雨涟！清羽！”她有些焦急地呼喊了起来，却得不到什么回应，记忆再度在脑海中流淌，绝望也在瞬间淹没了她的内心，“是了，发生了那样的事。现在的我，已经死了？”

    “啵——”玻璃破碎的声音，在这整个广阔的纯白空间中，骤然响起！

    苍映穹只看到不远处亮起了一个宽大的银色五芒星，随后，破碎虚空！成千上万的空间碎片迸裂开来！

    “这是，由的......”没有来由的狂喜，在心中不断地扩散！劫后余生的惊秫也挥之不去！尽管苍映穹并不知道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只要自由人他还活着的话，她便感到前所未有的满足，仿佛自由人已经成为了她的生存支柱一般！

    纯白的空间碎片，随着暴风一片又一片地飞散开去，又在瞬间绽放为漫天的白色荧光，徐徐而落。苍映穹的视线为此而豁然开朗，无数的翠绿色叶片正在飘摇着，然后是黑褐色的巨大树干以及轻轻颤动着着古藤。最后才是黑灰色的潮湿地面，但也是到了这一刻，苍映穹才发现，自己依旧是被什么人抱着。

    “雨涟......”感受着抱住自己的这个少女的温暖气息，苍映穹稍稍抬起自己的手，却发觉自己的手，竟和自由人他们的鳞化之手一般无二！只是，那一枚枚清晰可见的晶鳞所呈现出来的颜色，是纯白色的，无尽的纯白！

    “这就是，真实的我？”喃喃的语音刚落。在惊惧侵袭而来的前一刻，苍映穹的双手上的鳞片开始迸发为光之碎片，散落开去！空前的虚弱感，也开始涌上心头！

    “真是的，快死了！”奔跑在前方的白清羽，发出了这样的一种感叹。然后，脚步渐渐地缓慢下来的她，在那天蓝色的鳞片消逝的下一刻，喷出了一口骇人的血水！随即开始向前倒了下去！

    “彼此彼此呢......噗——”同样喷出了一大口骇人的血水的龙雨涟，也步上了白清羽的后尘。真是的，这样的异变，虽然及时拯救了我们的性命，但这样的消耗恐怕花上十天都无法恢复过来啊！庆幸的是，你这个家伙比我先倒下了，真是，太好了！

    “太好了！大家都没事！还是多亏了映穹，我没想到映穹居然是......”在苍映穹的视线中，奔跑而来的自由人，嘴角露出了劫后余生的兴奋笑意。可惜的是，他那虚弱无比的话语还没说完，在双手上的紫红色晶鳞尽数迸裂的那一刻，他全身便激射出无数骇人的血液！前行的身体也因为惯性向前倒了下去！

    随着“扑通”一声的响起，这三个显露出惨状的强大守护者均扑倒在地面上，像死去了一般。而被龙雨涟护在怀里的苍映穹，虽然想开口呼唤他们，却因为这股虚弱带来的困意而眼前一黑，意识也飞速地离去。

    和风轻拂，千树万树沙沙低鸣！在世间的一切停滞的一刹那，在树木的阴影中隐藏已久的四个身影，飞跃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