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逝去之碎片

    在我十六岁之前，其实我并不知道自己有着这样一个名为“鸾莹·艾尔兰特”的姐姐的存在。对于在那个偏僻的小乡村孤独地生活了许多年的我来说，会对那以前的记忆毫无印象也是人之常情吧？所以我才会在一年一换的监护人那里，得知了这样的一个人之后，感到极度的震惊与无奈：这意味着，不久之后，我可能会开始了新的生活。

    果然，在我十六生日的第三天，在村里的礼拜堂中，我和她见面了。

    那个时候的我，还不清楚自己所属的艾尔兰特家族已经正式走向没落。而且因为当前的当家触犯了帝国的法律的缘故，所有奴属与艾尔兰特家族的人都无一例外，将会被发配到一个边境城市之中！同时，也是为了我的安全，我那个被誉为“魅兰帝宫学院生物科技天才”的姐姐通过帝国的“科学者服从条约”，暂时保住了我和她两人。

    而作为代价，自那之后的我和姐姐，也将会一生都奉献在帝国的科技研究上！边境城市作为“帝国牢笼”的存在，一直都是一个令人闻风丧胆的地方。基于所有被发配至那里的人均“十死无生”这一点，姐姐会因此而做出了这样的决定也是相当明智的。只是我并不明白，以牺牲自己的自由来换取一辈子的安全，真的是正确的吗？

    初次邂逅，身为姐姐的她，穿着一身帝国最高学院的学生制服，戴着一副与那艳丽相貌不搭配的硕大圆框眼镜，棕黑色的长发也扎成马尾迎风飘逸。可我没有想到，看起来散发着极为凛冽的气势的她，居然会在下一刻呈现出如此冒失的一幕：或许是因为视线从来都没有放在地面上，而导致她一不小心绊到了脚下那个一分多米高的门槛，随后竟差点为此而摔倒了！

    看着她那慌张失措、手忙脚乱的狼狈样子，我才郁闷地感到！这实在是大出我的所料啊！这前后的差别未免也太大了？据监护人所说的，这个女性便是被誉为天才的那个姐姐......可她居然是如此冒冒失失的一个人？

    正是因为前后的对比，才使得我在错愕之间扑哧一笑，这个人实在是太有趣了！欸？奇怪，为何我会这样子突然笑出来？本以为已经失去了笑容的我，自然是对于自己这种发自真心的反应，而感到纳闷不已。

    “你好，我的名字是，鸾莹·艾尔兰特·索亚娜，你的......你的......你的......”在说到最后的这些话的时候，脸上浮现出了与之前的凌厉气势不相称的羞怯的她，开始支支吾吾起来。

    “姐姐是吧？我叫伍庆·艾尔兰特·静澄，还请多多指教！”同回了一个礼节的我，心中感到更为无力了。鸾莹是名字，艾尔兰特是姓，那么索亚娜便是她的母亲的名字了。这样一来，她和我也只能算是同父异母的姐弟而已，怪不得之前的我根本没有半点关于她的记忆。

    “是的！是的！就是这样！”突然急急忙忙地回应起来的她，像是不擅言谈般地涨红了脸，然后又开始有些口不择言地说道，“伍庆是吗？还真是奇怪的名字呢......啊......不是这个意思，这个，呃，那个......总而言之，我过来的目的便是......”

    慌慌张张地解释了一大堆的她，终于在半个小时之后才将她所表达的意思全部都表达出来，我也是感觉累得够呛。这个家伙，无论在面对什么人的时候，说话都是这样的一番样子吗？这样的人，真的会是那种惊世骇俗的天才？

    “嗯，我懂了。”无力地叹息了一声的我，直到此刻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原来现任的当家卫酋·艾尔兰特，在不久前因一时之怒杀死了一位出游贵族，而根据帝国的法律，这样的故意行为可是重罪！一方面，被杀的人是身份十分高贵的贵族，另一方面则是，艾尔兰特家族早已迈向了没落，结果自然是出现了极为悲催的一种状况。整个艾尔兰特家族的上下，无论直系还旁系的家属，全都被判决了最高的一个刑罚：发配至名为“帝国牢笼”的边境城市之一，“缭泽市”！

    当然，在面对着手中的这一份魅兰帝宫学院的入读证书，以及一份“科学者服从条约”，我也分不清自己的心中到底是喜悦还是悲伤。原为魅兰帝宫学院学院的精英学生的姐姐，因为这样的一个变故而向上层申请了这样的一个要求，并获得了一个保送名额，然后又将其中的名额分给了素未谋面、实际上身为“弟弟”的我。

    “帝国牢笼”已经成为了死亡的代名词，这已经是家喻户晓了。只是，一旦签下了这一份“科学者服从条约”，那也必将意味着，在毕业之后，我和姐姐也必须从此进入到帝国的专属实验场！一旦进入了那样的地方的话，那我们的一生基本上也是固定下来了！

    以失去永远的自由为代价，换来一辈子的苟延残喘吗？

    我承认我是一个贪生怕死的人，但是在得知了自己即将失去自己应有的自由之后，我的心还是会因此而踌躇了一下。一旦被发配到边境城市的话，等待着我们的，将是更加不堪设想的未来！可签署了这样的一份条约，就算能保全自己，也保不住自己一直以来的自由！

    “怎么样？庆，考虑得如何？”因为我实在是沉默了许久，这个突如其来的姐姐开始催促了起来。

    哎，罢了！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既然这个姐姐为我争取到了这样的一个活命的机会，那我不珍惜的话，也太说不过去了！当然，为了回报她，我似乎也应该做些什么。嗯，一直都处在于这种破落的地方，自然是没有什么拿的上手的东西，既然这样的话！看着她那因为拘谨而满是踌躇精巧脸庞，我突然恍然大悟。

    “我答应，不过有个条件。”本来能够去那所帝国最高的学府就读，应该是一件相当愉快的事，但很遗憾的，此刻的我并没有这样的闲情逸致。

    “什么？”姐姐露出了迷茫的神情。

    “那就是，绝对不能让其他人知道，我们是亲生的姐弟！对外宣称我其实是收养的就好了。”在我说出了这样的一种话之后，姐姐露出了因悲伤而变得极为低落的神色，而对一切都一无所知的我却没有意识到姐姐为何会露出这样的情绪。

    于是，一个星期过后，我们开始踏上前往魅兰帝宫学院的旅途......

    在漫长的学习生涯中，我和这个名为“鸾莹”的姐姐，事实上并没有很多的相处时间。与选择了生物科技研究的她不同，我所选择的却是自己最感兴趣的物理科技，我们相互见面的时间也因为临近毕业而变得越来越少了。

    星元历1544年年初，也是迎来了毕业的我和姐姐，正式前往各自帝国专属实验场的日子的到来。至此，我开始庆幸当初自己所作出的明智决定了，因为学院中的所有人都不知道我和姐姐存在着血缘关系，甚至还产生了某种程度的误解！所以在很多事情上我才能真正地为姐姐摆平，至此，对于她为我所作出的功劳的报答，也算彻底地还清了吧？

    不知道为什么，对于这样一个年龄只比我高出一岁、冒冒失失、像总是长不大般的同父异母的姐姐，我一直都没有产生过什么好感。现在想起来如同理所当然般：对于这个从来都没有什么深刻印象的自来姐姐，我会像对待着平常人一样对待她，也是不无道理的。

    位于前哨云林的莱菲实验场，成为了我和她的最终归宿，我们的命运便是在这里开始的......

    漫无止境的研究生涯，在这个感受不到时光流逝的实验场中一直地持续下去。对此，本来就认为自己已经真正地习惯了孤独的自己，为何还会感到莫名的焦躁呢？我所没有想到的便是，这个名为“鸾莹”的姐姐，竟然也在这个实验场中，我们因此也拥有了久久一次的聚会。每次看到笨拙的她出现在我的实验所中的时候，我都会感到莫名的不安。

    直至有一天，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我才发现，在不知不觉间，我已经开始担心她了！

    她才二十五岁，正值人生中最美好的年龄，这样的她，还不曾恋爱过。这样的她，还不应该在这样的一个鬼地方中终老的！这样的一种念头，像是燎原之火般，在心中愈烧愈烈！几乎要将自己的所有理智燃烧成灰烬！于是，在那个时候开始，我开始策划着怎样才能带着她逃出那样的一个地方了。

    我是一个从小便被抛弃了的存在，属于家族旁系的我，自出生的那一刻，便被抛到了一个几近与世隔绝的地方。而我的监护人，也是一年又一年地更改着。因为性格太过孤僻，从小到大，陪伴着我的，也只剩下自己屋中的那些书本而已。这样的我，绝对不会想到，自己居然也会有拥有姐姐的一天，而且我们竟会以这样的悲剧方式重逢乃至一直生活着。

    得不到的东西，才是最美丽！正因为它实在太过美丽，美丽得如同一个虚幻的梦境般，所以我才要，不顾一切地去追求它的存在！

    然而，我不知道自己现在是否已经得到了，这股令自己无比依恋的亲情。

    只是......

    星元历1545年的最后一夜，在这个名为“除夕夜”的夜晚，我再度和姐姐相处于她的实验所中。在踌躇了许久之后，我终于鼓起勇气，说出了这样的话。

    “姐姐，我想逃离这里......”

    一片沉寂，死一般的沉寂！在那一刻，姐姐她到底会有怎样的回答，我已经很清楚了。只是，我没有想到，此刻在自己的内心深处不断扩散的这一股绝望之情，竟会如此浓烈！

    “对不起......”意料之中的回答，令我的心脏猛地一跳。

    是吗，你一直都在顾忌着那个实验场的戒律吗？况且，一旦我们逃出了这里，我们以后又何去何从呢？我们都在追求者自由，却没有想过，追求自由，所付出的也必将是血的代价！

    悄然转身，像是想要快速逃离那里一般，脑海空白的我抬起了脚步。然而，我一辈子都不可能料到，自己在抬起脚的那一瞬间，随着大脑升腾起来的剧痛以及双手传来的灼烧，我在那一刻失去了意识！

    世界，在这一刻发生了剧变......

    然后，直至从混乱的记忆之海中苏醒过来的那一刻，姐姐正泪眼婆娑地呆在我的身旁。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我会在这么一个无比晦暗的空间？

    “庆，你终于醒了！太好了！”难掩脸上的激动之情，姐姐一把抓住了我的手，但传导而来，唯有冰冷的感觉！真的只有冰冷！

    “姐姐......”游离的视线，最终停留在了姐姐的双手上，“黑色的鳞片？”

    感受到了双手上传来的酥麻感之后，我终于惊骇地发现，自己的双手也变成了恐怖的黑色鳞化双手！这样的手，怎么可能？这真的是我的手？恐惧不断地吞噬着仅有的意识，但也多亏了紧紧地握着我的双手的姐姐，我的情绪才稍稍地平静了下来。

    之后，从惊惧中恢复了冷静的我，这才得到了一个骇人的事实：我和姐姐所在的这个实验场，已经成为人间地狱！

    “安心，庆，我一定会救你的！绝对会救你的！”像是誓言一般，姐姐说着无比坚决的话语，但我只感到，她似乎在隐瞒着什么。到底是什么事，需要这样子对我隐瞒呢？心中一闪而过的念头消失无踪，我只知道，在听到了这样的话之后，我那惊惶不定的心情，终于在那一刻......

    一切就像是命运一般，失去了原先的禁锢的我们，却陷入了新的禁锢。自由，对于我们来说，就像是遥不可及的事物一般。自那以后，我和姐姐都共同生活在这个巨大的实验场的夹缝之间，躲藏在黑暗中的我们，只能躲避着那无数的黑色怪物。然后，依靠是食物库那保质期几近无限的食物来维持自己的生命。

    期间，姐姐一直都在研究着什么，只是，原本只擅长于物理方面的我，对她所作的一切都是一知半解罢了。也是在那个时候，我才真正地从姐姐那里学习到了我以前从未接触过的生物科技！我也不知道我们到底能够继续存活多少时间，只是，如果真的是为了自己的生存的话，我们就不得不继续接受新的知识！

    鸾莹·艾尔兰特，我的亲生姐姐，在我心目中的地位到底是怎样的呢？从我十六岁相遇至今，也差不多有九年了吧？尽管在这九年之中，我们并没有太多的交流，可她也是我唯一的亲人。大概已经是唯一的亲人了吧？我根本就不相信，那些被发配至边境城市的亲属们，会至今一直存活着。

    是她把我拉出了孤独的深渊，也在这个地狱中守护了我，而我，却根本没有办法为她做些什么！带着这样的自责，自从苏醒过来之后，我便一直都不敢正面地看着姐姐，“所谓的亲情便是这样吧？温暖的，无私的，令人在回首的那一瞬间忍不住为之流泪的......”

    漫长的时光，一点一滴地流逝着，终于有一天，兴高采烈的姐姐，欣喜若狂地抓住了我。然后，用类似于某种少女情怀的语调轻快地道，“庆！我终于成功了！只要你注射了这个，虽然你的双手会一直保持着这样，但你的状态却不会继续地恶化下去！”

    “恶化？”看着她得意地摇晃了一下手中的那一瓶明黄色的试剂，我的意识恍惚了一下，我到底漏掉了什么？为何我会产生这样一种悲伤的感觉？仿佛姐姐会在下一刻消失在我的眼前般，被压抑着的心脏隐隐作痛！

    “算了，我不管了！庆，现在开始我要为你注射了！”像是在掩饰着什么一般，姐姐很巧妙地引开了话题，并开始在我的身旁忙碌了起来。

    “姐姐......”

    “嗯？”

    “你在隐瞒着什么？为何......”

    话还没说完，姐姐便露出了轻松的微笑，“你认为可能吗？”

    是啊，可能吗？那样冒冒失失的姐姐，怎么可能跟那种心思紧密的人挂得上钩？她并不是那种会藏心事的人。但是，我对于姐姐的了解，便只局限于这个吗？难以言喻的焦躁不安，依旧挥之不去，我不知道，自己到底该不该就此相信姐姐的话语......

    再多的食物，都会迎来枯竭的那一天，当我和姐姐策划着共同逃出这个实验场的那个时候，我们已经忘记了自己到底在这个地狱般的场所渡过了多少天。只是，我和姐姐都没有料到，我们那本该是万无一失的计划，竟在关键的时刻出现了岔子！

    面对着那近在咫尺的救命巨门，但却是半只脚踏进了地狱的我们，都在那一刻充满了绝望！如果依照我们那一刻的奔跑速度的话，我们最终必将葬身在那无数黑色鳞化怪物的爪下！

    千钧一发之际，视线中突然出现了一个飞奔而来的瘦弱身影！乱蓬蓬的黑色长发在遮挡住他的脸庞的同时，也和身上那褴褛的衣物一样，不断地飘逸着。而他的双手之上，则镶嵌着无数焕发着紫红色微光的椭圆形晶鳞，在那十个指尖的末端，更是衍生出了银色的锐利短爪！只见他的右手自残一般地在左手上轻轻一划，大量的血液便喷薄而出！然后面不改色的他，右手只是轻轻一抓，一把简单的巨剑赫然在手中凝结成形！

    就在这个瘦弱身影在身边一闪而过，杀入那铺天盖地的黑色怪物同时，又一个娇小的身影闯了进来！

    散发着幽深的绿色光泽的黑色长发，被扎成修长的辫子飘舞着，同样邋遢不堪的衣物之下，是无比瘦小的身体以及与身材不成比例的胸围。此外，与之前的那个人一样，她的双手之上，也有着形状相同却是焕发着淡绿色微光的晶鳞！毫无疑问的，这个犹如人偶般却是面无表情的冰冷少女，所爆发出来的，正是一股无比暴戾的凶兽气息！

    在浓烈的杀意扩散的顷刻间，她的双手只是在虚空中轻轻一抓，然后两把长得吓人的刀幻化而出！焕发着与自身鳞片相呼应的微光的这两把长刀，被少女紧握着，毫不犹豫地直刺出去......

    我和姐姐，被名为“自由人”和“龙雨涟”的守护者所救，自此，我们四人的旅程开始了！

    而在此之前一直都不相信一见钟情的我，终于在一次偶然中发现了姐姐对于这个自由人的怪异感情！不会有错的，自从那一次被救之后，姐姐便开始对这个近似于疯子的冰冷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