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抉择

    在这个世界崩坏的前夕，我和雨涟于一个没落的实验场外围救下了他们：鸾莹，以及她的弟弟伍庆......

    之后，在那漫长得像是没有尽头的丛林生活中，渐渐地遗忘了时光的流逝的我们，一直都在前进着。这样的平静生活，还真像是一个接近永恒的美丽梦境般，令人心醉其中，越陷越深，找不到回归现实的路径！而当我们感受到了这股对于现有生活日复一日的依恋之时，我到底是怎么想的呢？雨涟、鸾莹以及伍庆，他们又是怎么想的呢？

    “由，大概还有半天，我们就能走出这片密林了。”失神之际，雨涟那带着少许冰冷的声音，在我的耳边响起了。

    感受着背后这个无比娇小的美丽少女所散发的、近在咫尺的温暖气息，稍稍从发愣中回复过来的我，开始环视了一下四周。参天直上的葱郁树木隐天蔽日，使得这有些宽敞的空间变得异常晦暗；朦胧的阴影中，那偌大的树干上，裂开的狰狞树皮也犹如鬼脸一般，令人心生惧意；而脚下那满是腐烂树叶的灰褐色地面，则显得有些松软......还真是一个无比静谧平和的诡异地方！

    不过，得知了半天后便会走出这片丛林的我，自然而然地，变得有些伤感起来。毕竟，在发生了那样的事情之后，身为戴罪之人的我和雨涟，已经再也无法回到人们所聚集的地方了。不知为何，一想到那个交付于我们的任务，我便感到了一股发自内心的恶寒！

    “鸾莹，伍庆，你们今后有什么打算呢？”一想到走出这里，他们便可能就此离去的我，头也不回地问道。

    只是一瞬间，我的思绪便回到了一些陈年旧事上：一年前，我和雨涟冒死救出的那一批人，是被称为“缺陷者”的存在。与我们这些守护者与那些异化者不同的是，他们在拥有异化者特有的黑色鳞化双手的同时，也拥有着身为人类的意识。还记得，在救下他们之后，他们那陷入了绝望的空洞·眼神，以及高层下令要将他们移交至中央隔离区域时的坚决。

    我们都没有料到，在我和雨涟不知情的情况下，他们都被无声无息地处决了！当我和雨涟闻讯赶至中央隔离区域的那一刻，一切已经晚了：面对着那个充满着腐臭气息的炼狱场景，我和雨涟的心中都产生了一股一发不可收拾的怒意！之后在质问高层无果的情况下，雨涟甚至一度想要与上千的守护者开战，但最终却被懦弱的我所阻止......

    悄然地掩饰了一下自己那悲伤的情绪，我的心中倒是这样想，与其让鸾莹和伍庆他们成为那些高层的刀俎上的鱼肉，还不如将他们带在身边。反正现在的我和雨涟，已经无处可去了，注定会一直流浪着的我们，就算是带上他们也完全不是问题，“只是，我不知道他们，到底是怎样的想法......嘛，与之前所遇到的那些缺陷者不同的是，鸾莹和伍庆倒是显得更具朝气。”

    “除了跟着你们，还有什么地方可以去？”一听到这样的话，伍庆立即恶狠狠地说道。对于我，他还是一如既往的毫不客气，无奈地叹息了一声的我，也何尝会不知道他并没有什么恶意呢？

    自从救下他们姐弟两之后，这个名为“伍庆·艾尔兰特”的弟弟，就从来都没有给过我什么好脸色。就像是被人抢走了什么东西，却无可奈何，以至于只能闹闹脾气的小孩子般。虽然他时常都会莫名其妙地对我发火，但却从来没有见到过他会做出什么伤害到他人的举动。另一方面也是多亏了经常充当着和事老的鸾莹，他才不会跟我发生太大的冲突吧？

    嗯，在我看来，高我一大截的伍庆确实长得很帅，也是一个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的人。如果不是发生了那样的灾变，现在的他或许还会受到更多女孩子的青睐！只是，为何他看起来总像是长不大一样呢？

    说起来，近些天的鸾莹确实有一些奇怪，经常处于沉默之中，像是为什么事走神了一般。而这一刻，面对着我的问题，她也是像是什么也没有听到似的。我总感觉，低着头，一言不发地向前走着的鸾莹，在今天似乎有点不对劲。但问题到底是出在哪个方面，我却不得而知，总之心中所笼罩着的不祥阴霾一直都挥之不去就是了。

    “姐姐......”像是对此刻的鸾莹感到诧异一般，伍庆有些不安地提醒了她一下。

    “哦......呃......原来是庆啊......”像是从什么悠长的梦境中苏醒过来一般，鸾莹发出带着朦胧情绪的声音，然后茫然地环视了一下周围，又犹如一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慌张失措，“那个，自由人先生刚刚问我什么了？”

    我的脚步骤然停止了，我也没有料到，心不在焉的鸾莹会因为我这样的一个突然举动而撞在了我的身上！一时间，立即涨红了脸的鸾莹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几步，而似乎是感到不爽的雨涟，则是冷冰冰地将头撇向另一方。最可恨的还是伍庆这个家伙，脸色阴沉下来的他更像是想要吃掉我一样，散发着浓郁的杀气！

    “额......对不起......”因为一时的怯弱而选择了道歉，感到无比尴尬的我，最终也只能干笑几声。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鸾莹的视线便一直都停留在我的身上，每每当我回过神来之际，我都能够感受到背后那无比灼热的眼神。倒是，一旦我的视线停留在她的身上的时候，她则会感到无比的不安，像是受惊的兔子般悄然地躲到了她的弟弟身后。对于这个身高与我差不多、更像是大姐一般的女性，我还真不知该用怎样的表情来面对她。

    在我们的面前表现得极为羞怯、处处为了他人着想、总像是在隐瞒着什么的这个温柔女性，在后来为何总是将视线停留在我的身上呢？

    当然，令我想不通的，还有雨涟那怪异的举动，以前的她是绝对不会露出这样的情绪的。宛若是闹别扭或者说是撒娇般的举动，以及对于鸾莹的莫名敌意，也是在遇上鸾莹他们之后才开始拥有的。以前的雨涟，绝对不会像现在这样紧紧地黏在我的身后，虽然在感受到她对我的依恋之后，我的内心是会有那么一点点的高兴，但转念一想，这个也实在是太令人感到尴尬了！

    此外，伍庆会经常对我发火，大抵上也是从鸾莹的视线总是停留在我的身上的那一刻，开始的......

    “没事......我......我们......”语无伦次的鸾莹像是要表达着什么话，但最后却是什么也说不出口。对此我也只是轻声安慰了几句，像是司空见惯般地带着众人再度踏上了前路。与往常不同的是，今天的鸾莹似乎身处于虚幻之中，只要一个不经意的晃神便会消失无踪般！我不知道，这种犹如身处于梦境一般的感觉，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穿过那无尽的晦暗丛林，一路身处于沉默之中的我们，终于迎来了尽头投射而来的橘红色光芒！夕阳，火红色的夕阳，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视线的尽头，那如同风烛残年般的红色光芒，使得我的内心涌起了一股没有来由的伤感！

    而后，我稍稍地回过头。

    披散着棕黑色长发的鸾莹，依旧是一言不发地盯着地面，缓缓地行进着。她那一副偌大的圆框眼镜，在遮挡住了她的秀丽面容的同时，也反射着摄人心魂的妖异红光！

    “她正在消失！”我的心中蓦地腾起了一阵不祥的心悸！

    我并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一种感受，但是，在看到这样的她的那一瞬间，我的心底确实是涌起了一股想要哭泣般的酸楚。还记得与她相遇之后，她那满是羞怯的样子，还记得她在注意到我的视线之后那手忙脚乱的可爱举动，还记得她那因为慌张失措而口不择言时的涨红面容......这样的她，正在远去！

    随着时光的流逝，不知道总是在掩饰着什么的她，正在慢慢地失去了应有的活力！很悲伤，这种像是将会在下一刻失去她一样的难受，不断地在我的内心堆积着。面对着突然变得失魂落魄的她，共同相处的这些日子以来的所有记忆，便如同走马灯般地在脑海中回放！

    再次将视线回归前方，在踏出丛林的那一刻，一切都宛若隔世！如同踏入了充满着死亡与毁灭的异世界，而后在回头的那一瞬间......

    鸾莹她消失了！

    前所未有的焦急袭击了我们三人！伍庆像是发疯一般冲回了原先的丛林，而在此之前依旧对鸾莹充满了敌意的雨涟，也在一瞬间不顾一切地往回奔去！

    心中像是缺失了什么东西一样，隐隐作痛！在难以想象的惶恐不安面前，我也开始跟着他们在密林中疯狂地寻觅起来......

    那是一个被无数的树木包围起来的宽阔场地，流利的银月清辉正均匀地倾洒在这片场地之上，更是衬托出了她身上所散发的黑暗气息！好暗！月光明明那么明亮，但视线中的她，真的好暗！诡异、阴森、绝望的黑暗气息，正从她的身上，源源不断地涌现出来！

    “她真的是鸾莹吗？”

    在看到她的身影的那一瞬间，强烈的恐惧感直接就压下了我心中的喜悦！

    “她很强大！”

    心中突然涌现出了这样的念头，这股令我的头皮为之发麻的本能战栗，从脚心蔓延而上，令我的全身都为之颤抖不已！随后，视线在碰触到了脚边那一副迸开了无数裂缝的圆框眼镜，洋溢在我心中的不祥预感又再度加深了几分，“不对！这种气息，是异化者！”

    突如其来的警兆，顷刻间浸透了整颗狂跳不已的心脏！

    “守护共鸣！”“守护共鸣！”

    紫红色的光辉与淡绿色的光辉一闪而逝，在我和雨涟进入了解放状态的那一刻，风驰电掣的我们，便在第一时间护住了伍庆！然后，场地中的那个身影闪电般地飞驰而来！

    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美丽脸孔，但是......那一双似乎焕发着勾魂夺魄般的金色眼眸之中，是黑色的竖瞳，接着便是，从嘴角延伸而出的骇人獠牙，以及向我们直探而来的锐利之爪......这已经不是我们所熟知的鸾莹了！尽管她并没有完全露出异化者应有的姿态，但带给我们的压力，却远远地超出了一般的异化者！甚至是直接地压下了我和雨涟两人所散发出来的气势！

    一招！仅仅是一招！淬不及防的雨涟瞬间被利爪穿透了身体，而后被狠狠地推了出去！

    “褪鳞仪式......舞风共鸣！”危急之际，雨涟直接进入了第四重解放的状态中，空气中骤然爆发出了一股难以匹敌的强盛气流！

    而我，在护住了伍庆的同时，也只是听到了伍庆的喃喃自语，“不是真的！姐姐在骗我！你不是说你已经抑制住了这样的异化了吗？那为何还会这样？难道说，你所研究出来的东西，仅仅对我有效？！”

    失魂落魄的伍庆，似乎知道着些什么，但大脑在这个时候处于空白中的我，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我和雨涟败了！在突然爆发出异化者气息的鸾莹面前，我和雨涟都败了！当雨涟鲜血淋漓地站在我的身边，勉强地禁锢住了鸾莹的时候，我也差点进入了虚脱状态。那个时候，鸾莹与雨涟的距离还不到一米，只要鸾莹轻轻地挥动那银色的尖长利爪的话，雨涟也绝对会......

    手中所提着的，是由自己的血液幻化而成的血色长剑，我迈着蹒跚的步伐，一步又一步地接近那个被禁锢在场地中央的身影。

    “由......”雨涟带着某种凄然看着我，在那一刻，我才明白了，雨涟她也和我一样，一直都在留手！她也在害怕着，害怕自己会做出什么伤及鸾莹性命的攻击，所以才会弄成这样的结局：被誉为“最强之盾”与“最强之矛”的我和雨涟，才会迎来这样一个濒临死亡的局面！

    我在矛盾着，明知一切都已经无法挽回了，我还在期盼着奇迹。我期盼着鸾莹会突然回复自身的意识，我期盼着我和雨涟可以唤醒她的存在......但是，现在的这种状况：雨涟，她的存在，如果是为了她的存在的话，我就不得不这样做！我是一个自私的人，不准确地说，我只是一个自私的怪物而已，我不允许我唯一的生存支柱会就此失去！

    雨涟，自从相遇之后，便成为了我能够继续生活下去的动力！在不知不觉间，我才发现，一旦失去了雨涟的话，我......

    “不！自由人！你不能这么做！姐姐她......姐姐她，一直都......”身后响起了伍庆那因绝望而变得歇斯底里的嘶声，但我已经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了！

    我为何会变得如此冷漠？那股铺天盖地地涌进内心的杀意，犹如一股咆哮的巨浪一般，瞬间覆盖了意识的一切！

    回过神来之际，手中的利刃，已经穿透了鸾莹的身体......

    一直以来所相处的美好记忆，在这个时候破碎为漫天斑驳的银色月光，挥洒在渐渐地失去生息的鸾莹身上......

    双眼中的金色微光，开始缓慢地褪去。

    “为何......还要重新回来找我......”逐渐变得虚弱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回光返照的鸾莹在恢复神识的同时，也失去了先前的羞怯。

    “对不起......”除了道歉，我什么也说不出口，在内心中不断地沸腾着的悲伤，刺激着我仅有的思绪。

    对此，像是一开始便明白了自己的命运般的鸾莹，露出了释然的笑容！我从来都没有看到过鸾莹如此美丽的笑容，但是，为何在看到她的笑容的那一瞬间，自己的心会如此痛苦？好像为此而嚎啕大哭，但是，我却仅仅只能挤出让自己感到愈加难受的浅笑。

    与以往的异化者的死亡所不同的是，鸾莹正在化为光辉！黯淡的银色光辉！

    在我的怀中，鸾莹正在死去，而正是我亲手杀死了她......

    “我......以后......可以跟雨涟一样......称呼你为由......吗？”逐渐地掩埋在消逝的光辉中的凄美脸孔，凄美得令人无法直视。

    为什么，只是这样一个简简单单的要求？无论是什么时候，在什么地点，你都可以这样子叫我的啊？我可以清晰地感受到，怀中这个渐渐地失去温度的女性，其话语中所包含的浓浓依恋。即便我并不明白她对于我的这种特殊情感到底是什么，但是，这一股令自己几乎忍不住为之流泪的悲哀感受，却是真真实实的！

    只有在这一刻，我才知道，自己，已经开始害怕会因此而失去她了！

    轻轻地点头，只是轻轻地点头而已。

    “由......”随着最后的一声犹如梦呓、却带着前所未有的满足的轻声呼唤，感受到那怀中所失去的重量，无数的银色光华迸裂开去！如同点点星光般在空中闪耀着，随后，盈盈而落。银色之光辉，映照着伍庆那因绝望而几近扭曲的面容，也映照着雨涟那因悲伤而微微地颤抖着的虚弱身体。

    在那一刻，空前的悲痛，刹那间攻陷了我的内心......

    两天后。

    走出了丛林的我、雨涟和伍庆都处在于悲痛的沉默中。而因为姐姐鸾莹的死，而变得像是丢失了魂魄的伍庆，也是在这个时候提出了要离开我们的。当时的我们，也并没有拒绝他的提议，因为亲手杀死他的姐姐的，是我！对于我这一个凶手，他没对我表露出杀意已经算是格外开恩了，而我也再也没有任何权利去干涉他的选择。

    他离开了。

    在一个衰败凋残的没落小镇上，在一条飘舞着萧瑟冷风的长街，我和雨涟目送着他的离去......

    世界，正式走向崩坏！

    属于我的地狱，也在那一刻之后，悄然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