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章 那山那人那情

    溪水村作为羊城比较偏远的山区，经济着实落后了些，如果不是那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老头子带着村民修起通往省城的公路，也许再过十年二十年还改变不了这些人脸朝黄土背朝天的局面，最少现在有些人已经开始接受这个经济梗塞穷壤山区以外的知识，知道孩子要读书，年轻人要到外面的世界多看看多走走，不再做一个井底之蛙，还知道外面的娃确实比村里的要长得俊俏漂亮一些……

    清汤面馆站着的这些人里极少数是没有外出打工的年轻人，这个淳朴善良在外面几乎被喊做傻子邋遢乞丐的人堆里，有些人甚至才刚从农地里跑回来，脸上身上脚上都脏兮兮的，有些人衣服上打满无数补丁却没人讥笑的，有些人是睡在一个铺上都来不及打招呼的……

    秦三七走出屋子看着这些皮肤黝黑，眼神真诚的溪水村村民们，内心确实被感动了，一个人生前要做到何种程度，才受得起几乎全村人的相送？

    清清嗓子，秦三七伸出双手向前压了压，道：“各位乡亲们，请静一静，师傅生前喜欢清静，这才刚走就惹得如此喧闹，恐怕老人家走得也不安心呐。”

    这是秦三七第一次对老头子以师傅的称谓说出口，却比叫了一辈子都要来得顺口。

    听得如此，几十号人顿时鸦雀无声。

    领头的是一个双手拄在拐杖上的古稀老人，在村子里也算德高望重，老人把一双浑浊的双眼努力睁大，似乎用尽全身力气把拐杖拄在地上，怒声骂道：“秦三七，你个兔崽子，老爷子去世这么大的事你怎就不知会一声就私自把他下葬了？”

    老人尽显沧桑并不大声的言语正是在场除秦三七和小白以外所有人的心声。

    秦三七苦笑道：“江爷爷，这是师傅生前的意思，老人家不喜欢凑热闹。”

    “哎，你这样做让我们这些老脸往哪里搁啊。”老人拄着拐杖低头叹道。

    秦三七知道这些人惋惜没有在老头子生前当面道谢的事哽咽在怀，于是道：“乡亲们不必自责，师傅也不是一个喜欢听好话的人，有些话放在心里比说在嘴上更暖人心。”

    “老爷子才六十多岁，怎么说走就走了呢？”一位刚从农地里上来的中年人问道。

    “三七跟着师傅也学过几年医术，虽算不得精湛，但假死和真死还是分得清的，师傅确实是驾鹤仙去了。”秦三七低头说道，这也是秦三七心里的疑惑，他也弄不明白这里面的是非曲直。

    “我去送送老爷子。”姓江的老人抽出一只手摸了把脸，迈着艰难的步子往台阶上踏来，想必这些人都听得老张头的话语，知道老爷子葬在后园。

    后面一些人也冷着脸有次序的跟着江老人朝后园迈去。

    “三七，今后有何打算？”一位四十多岁的妇人走过秦三七身边问道。

    “师傅不在了，我想我也得离开这大山了。”秦三七尽量使自己的表情看起来自然一些，可强硬堆起来的笑容比哭更难看。

    妇人摇头叹口气没再说什么，她的思想还算前进一些，也知道自己家的那位在溪水村来说是只金丝雀的女儿是留不住老爷子教出的徒弟，挽留的话不说也罢。

    “三七啊，放心的走吧，以后我留下来帮老爷子看墓，只要我还没入土就绝不让人糟蹋，你啊，走了之后有机会就回来看看。”走在最前面的老人耳朵还算灵敏，听得秦三七的话后回头扯着嗓子喊道，话一出口，一大圈子人又有数人落泪，场面比生离死别还要来得让人悲戚。

    “三七在这里谢谢各位了。”秦三七带着小白朝走进屋子里的众人深深鞠躬道。

    “罢了，罢了，小旮旯里终究留不住凤凰。”有人叹道。

    秦三七没有跟着进后园，弓着身待得所有人进屋子，收拾一番后，带着有些不舍的小白毅然决然走出清汤面馆，他怕自己一回头会放弃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一点绝恋而留在这个没有尔虞尔诈没有勾心斗角没有冷眼相待的大山沟里。

    根据老头子生前的意思，要送小白去羊城沐家，他不知道老头子和沐家有什么样的交情，但他知道那个每年都要来一次清汤面馆的漂亮女人好像姓沐，从她那八字开头八字结尾的悍马车牌看得出来沐家家境应该不错，这样就够了，只要小白有个好的生活环境，他就算离开也能安心一些。

    溪水村交通设施整体落后，即使修上公路，但几年之内想要一辈子在农地里劳作的溪水村村民买车几乎是天方夜谭，所以每次去镇上都得步行二三十里公路，然后才能在省城乘上车子。

    村头用石头堆砌起来的小学是小白四岁时老头子带人盖起来的，老头子亲自任课一年，第二年就从外面带回来一位年轻人，三十来岁，据说刚来村子时根本不像一个对于溪水村来说是个神圣职业的人民教师，光着头，带着金灿灿的黄金项链，大热天喜欢脱掉上衣露出一身看不懂的纹身，起初直接把一些胆小的孩子给吓哭过，老头子训过几次后才有所收敛。

    老爷子喜欢给人取一些俗不可赖的名字，倪天虎也是如此，本来挺威风的一个名字，老头子非要给他整个二虎的小名，把这位铁铮铮的汉子硬是差点憋出内伤。

    二虎其实长得一点也不虎，挺精瘦耐看的汉子，七年后的二虎少了一副秦三七初次见到时的傲慢，多了一分书香气，留着和秦三七一样的寸头，笑起来的时候喜欢眯着眼睛，很人畜无害的样子。

    秦三七走到村头时，二虎正蹲在大石头旁边吸着以前不敢明目张胆的廉价香烟，待秦三七与小白走到离他差不多五米距离时，丢掉手上的香烟，微眯着眼睛嘴角挂着冷笑，然后突然蹬跳起身，五米距离眨眼即到，一拳淬不及防的轰在秦三七胸前，直接把一百二十多斤的秦三七撞出后方十几米远，好半天都说不上话来。

    一旁的小白见七哥被二虎毫无征兆的袭击，而且看样子还不像开玩笑，见二虎又准备踏步上前，这位还不到二虎肩膀高的半大孩子突然抓住往前冲的二虎手臂，然后用力朝前方抡过去。

    出乎意料之外的是，挺高一个汉子硬生生的被小白甩出好远。

    “二虎，你干啥子要打七哥？”小白叉着腰站在两人中间瞪着二虎问道。

    也不知是否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关系，尽管小白和二虎认识的时间比秦三七认识的长，但和秦三七的关系还是要亲上许多。

    “老爷子怎么死的？”二虎没有理会没有惊讶据说能摔倒一头牛的小白，侧过头大声问远处的秦三七道。

    秦三七摇摇晃晃站起身，走到二虎面前，道：“你不相信我？”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二虎站起身怒视秦三七道。

    “我又为什么要害他？我有什么动机需要害他？”秦三七反问，接着低声道：“他是我师傅。”

    听得后面几个字，二虎原本站起来的身子突然噗通直接跪在地上，顿时泪流满面。

    看着跪在地上哭得像个孩子的二虎，秦三七知道，二虎和自己其实是一种人，都不想面对过去，经过老爷子这几年不经意间的开导，心结几乎都已解开，心里盛着老爷子的情，只是嘴上都不愿意说出口而已。

    “为什么不守灵？”二虎抬起头问秦三七道。

    “有必要吗？你也知道老人家不信那一套，我也不信。”秦三七没有看二虎，看着不远处用石头堆砌起来的学堂开口道。

    “我只是他半个徒弟。”二虎道。

    “半个，也是徒弟。”秦三七转头看着二虎眼睛认真说道。

    “谢谢。”二虎知道，秦三七是把那个位置留个自己的，并不是像他说的不相信。

    “保重。”秦三七拿回小白从地上捡起的包裹，拍拍二虎肩膀，带着小白向前走去。

    “再过半年，我去寻你，政府答应通车，孩子们也可以去镇上更好的学校念书了。”二虎抹着嘴脸，笑着朝秦三七喊道。

    秦三七只是转头笑笑，没有说话，带着小白渐渐消失在扭曲的公路上。

    山头那边，一个满头大汗的女子在荆刺丛林中快速奔跑着，脸上挂着来不及擦掉得汗水和泪水混合物，身上格子花布衣不知被划破多少道口子，里面的血迹清晰可见。

    翻过山头，依稀能见白色公路上一大一小两个小黑点，女子高兴之余，突然脚下一个趔趄，身子顿时朝下方翻去，滚出好远后才停下来，女子倔强的翻起身检查后才发现身上多处被途中物体划伤，两只膝盖都能见骨，鲜红的血液染红一大片衣襟，艰难尝试几次后依然不能站起身来……

    看着那慢慢变小的黑点，女子急得哭出声来，嘴中哭喊道：“三七，你等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