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5章 舒心

    穆家一出事，他就知道了。

    秦王忽然有些不安。

    若真的是他父皇一直在关注着穆家，那穆家灭门一事，他的人是正好撞上，还是事后知道的？

    拇指差点按断食指，疼痛让他清醒了一些。

    应该是事后。

    不然，现在不可能如此风平浪静。

    想通这一点，秦王的紧张消散了微许。

    然则，转瞬之后，他又有了新的顾虑。

    父皇现在不知道，不代表他以后不会知道。

    俞夫人说得没错，现在最大的麻烦，是安国公和安国公府。

    秦王目光重新投向沈归舟，暂时按住心中猜想，询问她的想法，“若是有心之人，俞夫人如何看待？”

    沈归舟忖量短促，回道：“是谁都不重要，重要的是。”

    她放慢了语速，“结果是什么。”

    这话没错，这个事情，最重要的是结果。

    结果就应如穆家向父皇指控的这般。

    沈归舟剖析道：“陛下一向仁爱臣民，安国公乃三朝老臣，和陛下有着数十载的君臣情谊，想来，现在要查处安国公府，陛下必定难以抉择。”

    秦王思绪暂停，注意力转移到她的话上。

    沈归舟眼角微微扬起，“若是此时，有人能帮陛下解决这个问题，陛下定是能舒心不少。”

    秦王听明白她的意思了。

    如今，安国公府的结局，在他父皇心中，早已成定数。

    只是，安国公是三朝元老，忠君爱国，德高望重，为官多年，官声很好。

    安国公府又是百年世家，地位尊崇。

    即使是天子要想对他们做点什么，也会有诸多顾忌。

    于是，父皇封赏了他们安国公府一个和善公主。

    而这私开矿场，事关重大，为了遮瞒罪行，又灭人满门，则是个很好的由头。

    但是，父皇现在还未让人公开审理他们，那多半是……证据不足。

    他动安国公府，也是想用它来敲打其他世家大族，巩固皇权。

    没有确凿的实证，就处理安国公府，怕是会引起其他世家抵触。

    届时，恐会横生枝节，事与愿违。

    彼时，若是有人能帮他分忧，正合他心意。

    沈归舟又适时提醒他，“陛下舒心，王爷不也就舒心了。”

    秦王皱着的眉头舒展不少，“俞夫人所言，甚是有理。”

    沈归舟淡笑，“王爷谬赞。”

    正事谈完，寒暄了几句，秦王也关心了一下沈归舟的近况。

    他试探地问道：“俞夫人和郭将军的矛盾……解决了？”

    沈归舟刚端起茶杯，听他提到郭子林，动作顿了一下，没有再喝，也没立即回答。

    秦王会悟，这是还没解决。

    他顺势打听了沈归舟和郭子林那日闹矛盾的原因。

    “吾看郭将军和俞夫人向来亲厚，不知那日是何原因，会让郭将军生怒？”

    沈归舟脑子转得很快，“他那日，可是因为我冲撞了王爷？”

    秦王想起那日郭子林，“……没有。”

    沈归舟松气，“那就好。”

    秦王见她这般状态，问出了自己的猜疑，“难道，你们的矛盾，是因吾而起？”

    沈归舟眼神飘了一下，一息过后，答道：“不是，王爷多虑了。”

    秦王注意到了她的眼神，佐证了自己的猜想。

    沈归舟也看出他不信， 敷衍道：“我们就是闹了些小矛盾。”

    什么小矛盾，她没有细说。

    俄顷，未等秦王问询，她补充道：“王爷想要笼络人才之愿，我帮不了你。但是，也请王爷放心，我和您做生意，也不会受到他们的影响。”

    秦王端量着她，半晌之后，替她担忧道：“吾自是相信俞夫人的。不过，郭将军似是很是不喜，你卷入这朝堂之事，夫人现在相助于我，可会影响你和郭将军的情谊？”

    沈归舟纠正他，“王爷，我可没有相助于您，我们之间，至始至终，都是生意。”

    她的强调，让秦王反应慢下了一些。

    “郭子林。”沈归舟微微一笑，“他和我之间，的确有着师门情谊。可惜，情谊是情谊，银子是银子。郭子林不喜我和您做生意，但他又不能给我这么多银子。”

    秦王微怔。

    “我这个人，没有别的爱好，唯独喜欢银子。”

    秦王轻笑出声，“夫人放心，今日的酬劳，定不会少夫人的。”

    “多谢王爷。”

    这样一番闲聊下来，两人之间的氛围随意了不少。

    因为秦王近些日子一直联系不上她，得知她和郭子林之间的矛盾还没有解决，他便问了她，最近的行踪，可是在言沐竹那里落脚。

    沈归舟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秦王也知道言沐竹近日不在京都，主动提议，若是她需要，他可以给她安排一个住处，不会让郭子林知道。

    沈归舟婉拒了，她还是更相信她自己。

    她告诉他，下次若是想要找她，直接告诉雪夕就行。半日之内，她会到秦王府来。

    谈到言沐竹，秦王顺便说了一下工部和江南洪涝的事。他想知道，她认为此次机会可会重创工部和燕王。

    这个事情，沈归舟没有发表评论。

    她送了他一个消息。

    先前在狱中畏罪自杀的工部侍郎，有个私生子在江南求学，未受工部侍郎的事情牵连。

    秦王稍作思考，会意过来。

    沈归舟拿着银票离开后，秦王马上遣了人去找寻工部侍郎的这个私生子。

    沈归舟赚了钱，心情愉悦，回去的时候，路过天外来客，给陈穆愉带了一份点心。

    回到听雨楼，看到云泽，朝他招了招手。

    云泽一看到她，就想起了自己那微薄的俸禄。

    上次她找他赌钱的时候，就是这样笑的。

    他心中警惕起来，难道夫人又要找他赌钱。

    可他已经没钱了。

    第一日，她赢了他三个月俸禄。

    第二日，她硬要让他翻本，然后，他又没了一个月俸禄。

    第三日，她还是坚持要给他翻本的机会，然后，他又少了一个月俸禄。

    第四日……他好不容易，让王爷给他换了个差事，终于躲过了她的邀请。

    云泽的内心是拒绝过去的，然而，他只能硬着头皮走过去。

    “夫人。”

    他有些犹豫，要不要先告诉她，自己已经身无分文了。

    他还没做出决定，沈归舟掏出一叠银票，抽出一张银票塞到了他手里。

    云泽呆住，夫人这是何意？

    “……夫人，可是要属下买什么东西？”

    沈归舟将剩下的银票收了起来，“不用，它是你的了。”

    云泽受宠若惊。

    沈归舟没多说什么，拎着糕点朝里面走去。

    云泽视线在手上的银票和她的背影之间来回了几次，看出她心情很好。

    再看银票，他想起自己刚才竟然以小人之心揣度夫人，突然觉得自己有点配不上这张银票。

    他将银票收起来，思考着，他是不是应该去找王爷，将先前的差事，换回来。

    云泽追上去，告诉她，陈穆愉在书房。

    沈归舟提着点心转道去了书房，在门口看到跟个柱子一样的莫焰。

    莫焰见到她，面无表情地行了个礼，态度一如既往。

    沈归舟已经习惯了，也不在意，径直进了书房。

    云泽是跟着她一道过来的，没有跟着进去。

    他以为莫焰还是对沈归舟有意见，有些不明白，夫人这么好的人，这小孩怎么总是对她有偏见呢。

    将门关上后，迟疑片刻，他劝了莫焰两句。

    莫焰瞥了他一眼，他也不明白，他到底是从哪里得出沈归舟是个好人的认知。

    真的是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

    不，不止，是还心甘情愿地倒贴钱。

    无论云泽说什么，莫焰都只是听着，一个字也没有。

    看上去，傲娇依旧。

    他到底听没听进去，也不知道。

    书房里，沈归舟和陈穆愉说完同秦王见面所聊之事后，掏出今日收获的银票，愉快地数了起来。

    陈穆愉捻起一块点心，递到她嘴边。

    她摇了摇头，手上动作未停，一心一意数钱。

    虽然她面上没有笑容，但陈穆愉感受地出来，她数得很开心。

    他看着她将所有的银票数了两遍，也没有抬眼看他一眼。

    他在心中摇了摇头，拿过一旁的公文，不再打扰她。

    忽然，她叹息一声。

    她这情绪转得太突然，让陈穆愉有些疑惑。

    “怎么了？”

    沈归舟偏过视线，忧郁道：“我今日竟然花了五百三十二两银子！“

    所以呢？

    “养家糊口太难了。”

    问题是，她今日好像也没买什么，这银子怎么就没有了。

    低头看着手里的银票，照这个速度花下去，这点银子也花不了几次。

    这生意也做不了多久了，以后，她该去哪里赚银子。

    陈穆愉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琢磨了一会，好像有点明白她的意思了。

    他给她倒了杯茶，温声道：“这种难题，我相信，难不倒夫人的。”

    沈归舟眼皮掀起，他的这份信任是没有毛病的，可她总觉得他这安慰人的方式有点别致。

    燕王知道自己的人被人截杀了之后，又另外派了人去追言沐竹。可预估的时间过去，派出去的人还是没回来，言沐竹那边，也没有任何讯息传回。

    收不到讯息，他心中已经有了猜测。恰好又得知了邓伯行已经提前抵达灾区，着手调查河道整修款贪污案，气的他差点将整个书房都给砸了，又将秦王狠狠骂了一顿。

    遗憾的是，骂人并不能解决问题。

    冷静下来之后，他做出了一个决定，前往了工部尚书府。

    这些日子，京兆府尹也没有一日空闲，亲自督办了长隆银号的案子。

    最初，被抓的人都声称自己是冤枉的，声音喊的是一个比一个大。

    过了五日后，终于有人松口，承认了自己的确和长隆银号有关系。

    第十日的时候，京兆府的人在那位人人口中清廉的国子监司业余广时家隔壁的院子里的菜地里，挖出了三匣子黄金，一大箱子银锭，另外还有银票、珠宝若干。

    将这些东西，全部换算成银子，总额高达三十五万两。

    这是一个从四品官员，干三辈子也赚不到的俸禄。

    此事爆出后，震惊朝野。

    谁也无法将这三十五万两银子和那个家里连茶水都是奢侈的余司业联系起来。

    也是这件事，让大家知道了，国子监和地下钱庄扯不上关系，但是，地下钱庄流通的这些银子，可以让很多人家中的子弟进入国子监、太学，甚至他们可以通过这个渠道得到礼部主管贡举的官员、或者是吏部官员等人的赏识。

    他缔造了一条长长的利益链。

    余广时的事情，让朝中参奏陈穆愉的声音少了一些。

    然而，安国公世子贺峻下下狱后，一直坚称自己是冤枉的。

    即使是已经有人供出安国公府，他还是未曾承认。

    他很清楚， 长隆银号的那些秘密账册和名单上，都没有他自己的名字。

    可是，就在京兆府搜到了余广时贪污的赃款的第二日，之前长隆银号被查抄时收押的那些伙计中，有个小账房为了减刑，给京兆府提供了一份账簿。

    那是一份关于四海来财和长隆银号交易往来的账簿。

    同时，这份账簿中，还清楚证明了，这些交易中，有一部分盈利是送往安国公府的。

    京兆府尹看到这份账簿后，马上将它呈递给了陈穆愉。

    陈穆愉看过账簿，进宫做了禀告。

    天楚帝知晓此事后，让陈穆愉放心侦察此案。朝堂上那些异议，他都给他挡了下来。

    又过了几日，岭南和朗山都陆续传回了消息。

    穆棱所言，并非诬陷。

    流放岭南的穆家人，和朗山穆家的稚子幼童全部被人杀害，满门遭灭。

    天楚帝收到消息，立刻传召了大理寺少卿，命他速速重新侦办北疆私矿一案，并命兵部从旁协助。

    同一日，又有人匿名给京兆府送了一份账簿。

    那本账簿只有一半，意义却非同一般。

    它上面记录的是北疆那座私矿的相关交易，直接提到了安国公府。

    陈穆愉看到账簿后，带着京兆府尹一起进了宫，将账簿呈给了天楚帝。

    很快，大理寺少卿高柯和兵部尚书裴参都被召进了宫中。

    几人出宫时，这本账簿交到了高柯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