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1章 游说

    事情的原由经过是什么，现在也不清楚。

    如此说来，这个事情也不是太复杂。等贺叶蓁醒了，这原由多半也就清楚了。

    秦王也注意到他说起贺叶蓁情况的用词，暂时、勉强。

    若是她还未说出详细，重伤不治，这不复杂就可能变得复杂起来。

    还有，她若是死了，这和亲公主不就没了。

    到那时候，父皇不答应北漠想换公主的要求，也得答应了。

    秦王当即吩咐，关注和善公主的伤情，随时注意事情的后续。

    主仆对话全然没有顾忌沈归舟，秦王用行动证明了她就是自己人。

    回话的人走后，秦王自己陷入了沉思，“什么人这么大胆，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刺伤父皇亲封的和亲公主？”

    沈归舟低垂视线，想当自己不存在。

    下一瞬，秦王却看向了她，虚心请教她的意见，“俞夫人，对于这件事，你怎么看？”

    他一问，秦王妃也将目光转向了沈归舟。

    沈归舟端着茶杯的手一顿，她安静了片刻，将茶杯放开，抬眼回道：“请王爷见谅，我一介妇人，不懂朝堂大事，亦不敢随便置喙。”

    秦王放在膝上的手动了动，她不想置喙这一点他是有一点相信的，她要说不懂，那上次的事情，是他记忆出错了。

    “是吾考虑欠妥了。”秦王反应迅速，“吾应该先给俞夫人讲一下这其中的利害原委。”

    没给沈归舟拒绝的机会，他自己就围绕着贺叶蓁讲起天楚同北漠和谈、和亲之事，沈归舟是想不听都不行。

    他也没有啰嗦，言简意赅，快速道出了事情的前因后果，点明了各方的利害牵扯。

    说完之后，他还耐心询问沈归舟，“这事大概就是这么个事，俞夫人可还有不解之处？”

    沈归舟睫毛煽了一下，“……没有，王爷说得很清楚。”

    “那夫人对于今日这事，有何看法？”

    沈归舟沉默须臾，道：“承蒙王爷厚爱，不过，有些事，我想，那日我已经和您说得很清楚了。”

    秦王面色未变，静看着她。

    刚才还算好的氛围，忽然转变。

    两人对视了好一会，秦王自己打破了沉闷，“今日俞夫人应下了王妃之约，吾以为，你是……”他面上黯淡了几分，“看来是吾误会了。”

    “王爷，我。”

    沈归舟开口想要说明原由，被秦王截话。

    “是吾之错，让夫人为难了。”

    “……王爷言重了。”

    “强人所难，非君子所为，既然俞夫人不愿让吾高攀，那吾也就不为难夫人了。”

    他这高攀二字，让沈归舟一时接不上话。

    接不上她也就不纠结了，就着他的话道：“谢王爷体谅。”

    这下换秦王失语了。

    他暗中调整了一下心情，换了一个话题，“吾不为难夫人，可有一事，吾有些不明，可否请夫人解惑？”

    “王爷请说，只要我能答得，我一定回答王爷。”

    秦王保持住面部表情，“俞夫人不愿相助吾，可是吾哪里做得欠妥，未让夫人满意？或者是夫人有什么条件？若是如此，夫人可以尽管提。”

    “都不是。”

    “那夫人担心你的师兄郭将军以及言世子会有想法？”

    沈归舟眼神稍微变了一点，像是在用眼神反问，他怎么知道郭子林是她师兄。

    秦王没有回答。

    少顷，沈归舟没有追问此事，给出了回答：“也不是。”

    “那是为何？”

    “乡野村妇，见识浅薄，不敢担此大任，有恐误了王爷大事。”

    “这有何难，吾不怕。”

    他回答太果断，沈归舟卡了一下。

    “王爷既然知道我和郭子林是师兄妹，和言沐竹也有些关系，那您就不怕我和他们才是一伙的？”

    “若是如此，吾求之不得。”

    “……”

    秦王看她愕然，解释道：“俞夫人想必知道，吾一直都想与郭将军、言世子相交，若能通过俞夫人获得这种机会，是吾之荣幸。”

    沈归舟默了。

    做大事的人脑回路都是如此清奇吗？

    “因此，俞夫人若是顾虑此事，完全不必。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只要夫人答应，吾会完全信任夫人。”

    不知怎地，沈归舟突然就想到了陈穆愉。

    想当初，她都表现的那么真诚了，他对她却还是一直抱着怀疑之心。

    唉，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或许，她应该让他来跟他这大皇兄好好学学笼络人心之道。

    “王爷诚心，我并不怀疑。”

    “那你。”

    可否答应。

    “抱歉，我仍旧不能答应王爷。”

    “……俞夫人还有顾虑？”

    沈归舟未答话。

    “俞夫人有什么顾虑，尽管说与吾听，要求亦然。”

    “王爷误会了，万事万物，并不一定都是有因果道理可言。我只是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故不敢答应王爷，并无其他原由。”

    秦王眼皮落下，思索了一下，“是这么个道理。”

    话一落音，他又抬眸，问道：“那俞夫人，当时为何肯提点吾？”

    “我说过了，那是我给王爷的谢礼。”

    “是吗？”秦王浅笑，“不知俞夫人当时赠送小王此言时，有没有想过，若是燕王知道，是因你那句话，今日工部才会损失惨重，他会怎么想？若是他知道了你和郭将军、言世子的关系，他又会怎么想？是觉得那是郭将军的指点，还是觉得那是言世子的指点，亦或是他们俩人都已向吾靠拢？”

    沈归舟眉头微皱起来。

    秦王将她的神情变化看在眼里，浅笑不变，“说实话，这也是吾之前有想的问题。”

    沈归舟轻笑一声，平声反问：“王爷这话……是在威胁我？”

    “非也。”秦王不假思索，语挚情长，“后来吾就不想这些了，就凭俞夫人之侠义，吾相信，你定然没有那些弯弯绕绕的心思。也相信，你所说之言，所做之决定，只会代表你自己，和他人无关。”

    他的款款而谈，让沈归舟有些吃惊。

    “王爷，就凭这一点看人？”

    “这一点，难道不够？”

    “……”

    够。

    “那王爷到底是什么意思？”

    “吾就是想知道，吾要如何才可以交上夫人这个朋友？”

    沈归舟再次安静下来。

    秦王也不催促，只用诚挚的目光看着她。

    等了许久，沈归舟终于开口，未有动摇，“没有。”

    “夫人还是看不上吾？”

    “并不是。”沈归舟眼里有了一丝浮于表面的笑意，“是我想要的，王爷答应不了。”

    所以，还有有欲望的。

    “哦。不知夫人可愿说与吾听？”

    她都没说，她怎么就知道他不能答应。

    “那日，王爷告知我，才学之下，不分男女。据我所知，燕王为了笼络言世子，许他未来宰相之职，那。”她特意停了一息，才悠悠说出后半句，“将来王爷登上高台之日，可能许我封侯拜相？”

    她此话一出，向来都是对答如流的秦王回答慢了下来。

    一直安静地在旁边听着他们交流的秦王妃也是大吃一惊，夫妇两人对视一眼，在对方的眼里看到了和自己一样的表情。

    他们怎么也没想到，她一介女子，竟然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沈归舟将这一切收入眼底，自己替他回答：“看来，我猜得没错，王爷是无法答应的。”

    秦王回神，她说的这个事情，不合祖制，历朝历代也没有先例，的确有些难办。

    他快速思考了几圈，“俞夫人。”

    沈归舟不怕失礼地未卜先知，“除了这个，我没有其他愿望。”

    秦王没有说完的话卡在嘴边，被迫吞了回去。

    沈归舟端起茶，看了一会，没喝，“我知道王爷，素来爱才怜弱，礼贤下士。然则，即使在王爷这里，男女依旧有别。”

    秦王神色未变，斟酌着话语，思索着如何辩解。

    沈归舟话未说完，“王爷不较身份，多次莅临寒舍，德比左公，感人肺腑。但我非孔明先生，亦不敢与之相比。先生居于林泉之下，仍不忘忧国忧民，常以天下苍生为念。我这个人，则是一俗人，想不了天下，也想不了苍生，何况天下苍生也未曾想过我。乡野村妇，才疏学浅，孤陋寡闻，能想得就是我自己。既然是对我没有好处的事，我为何还要冒着风险去做。”

    秦王：“俞夫人，吾。”

    沈归舟打断他，“另外，王爷今日同我在此品茶，真得是完全因为我吗？”

    她没有给秦王开口的机会，自问自答：“不是。王爷今日同我品茶，是诚心想要邀我，亦不是想要邀我。”

    看他想要辩驳，沈归舟抬手阻止，“王爷不必急着辩解，先耐心听我辨析一二，您且看我说得对与不对。”

    她收回手，辨析道：“王爷待我，的确至诚，但是，这‘至诚’的一半原因还是在于郭子林。从开始到现在，您并未真正相信我真得有辅佐您的能力，甚至可能在猜测，那日之言是郭子林让我透露给您的。而您今日所为，是觉得我这个身份，不管我有没有这个能力，您将我纳入门下，您都不会吃亏。若是我有这个能力，自是再好不过。若是我没有这个能力，可您能通过我结交郭子林，也是划算之举。日子久了，以您之诚，说不定也能说动郭子林。”

    秦王面色没有太大变化，但放在膝上的手挪动了一下。

    沈归舟声色平稳，辨别不出心态，“言沐竹那儿，您倒是没有将希望依托于我身上，因为从您与言沐竹的接触中，您已经看清了他不是一个会为了某个人而改变想法的人。他和郭子林几十年的交情，都可以各自为政，我这样一个只能算作同门的人根本不可能影响他。”

    她停顿稍许，淡淡一笑，问道：“王爷，我说得这些，您可要点评一二？”

    秦王面部肌肉几不可见地抽了一下。

    沈归舟笑容不落，“王爷之诚，诚不在我，王爷之诺，亦不可在我，那王爷觉得，我为何要答应王爷之请。”

    秦王一时答不上话。

    因为，她的确说对了。

    被人当面揭穿的窘迫之余，他亦内心震惊。

    她竟然能看破这一切。

    原来，她已看穿了这一切。

    沈归舟容他慢慢消化，喝了一口茶，她将茶杯放下，颇有兴致道：“既然今日王爷诚心相与我相谈，我也可以给王爷猜测一下，您没能打动言沐竹的原因。”

    茶杯落桌时，她自若道：“言沐竹才情之名，名冠京都，不过，您和燕王最初想要拉拢他，也不完全在他自己，还在于他有一个可以在陛下面前说上话的郡主母亲。相较燕王，身世略显不足的您，比他更在乎身份尊贵的洛河郡主。换句话说，您其实是想获得这位姑母的助力，才去笼络她最疼爱的儿子。”

    睫毛抬起，她目向秦王，“言沐竹是个能说动南垚清北王发动宫变的人，怎么会看不出您二位的这种小心思。您和燕王的诚意，都不在他，怎么可能说动他。”

    秦王乍然被她这样一看，就像是被人看穿了心一般，莫名有些不自在。

    他竭力稳住了心态，和她对视着，心思快速流转。

    须臾之后，他做出了决定。

    每一句话，她都说对了。

    既然说对了，那他也就不必再去遮掩，索性坦然待之。

    “照俞夫人这么说，我和燕王的心思是一样的，那言世子后来为何会选择燕王？”

    沈归舟否定道：“不，王爷错了。”

    错，哪里错了。

    即使他比老四更在乎洛河郡主这位姑母的立场，可是本质上不还是一样。

    “燕王和王爷一样，也不一样。”

    “愿闻其详。”

    “王爷比燕王的诚意更足，心胸更广，论才学智谋，王爷也比燕王更胜一筹。”

    这难道不是优势？

    “然则，燕王有一点，是王爷比不上的。”沈归舟歇了口气，才继续，“燕王比王爷更真。”

    “……”

    “王爷不要生气，若是您觉得这话您听得不舒服，就当我不知好歹便可。”

    秦王将情绪转移到手上，手在膝盖上摩挲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