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崔元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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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子下葬的前一日,白天风和日丽,晚上风雪交加。

    烧了半个多月的一锅水终于开了。

    宫中禁军深夜出行,目的性极强各自分散办事。

    有些人在睡梦里,有些人陷在温柔乡里,有些人在同党家中共谋大事。

    一场迷幻的美梦在雪夜里被禁军的刀光劈碎。

    当朝只有一座国公府,崔元郊的府邸坐落在摇光城最繁华的主街上,大门都修的气派庄重。

    这座当朝重臣的宅邸也不例外被禁军团团围住,为首的还是个老熟人宋文延。

    站在宋文延前面的人明显还是个少年身形,今夜雪大,白色雪花沾上少年人的眉头,衬出他如冰雪一样剔透的目光。

    两朝元老,不出意外福荫百世,这就是这位国公的府宅。

    季青溪大步往前,“搜。”

    家丁大声阻拦:“国公府岂是说搜就搜的!”

    宋文延直接把刀架上了他的脖子,“不想要舌头了我可以帮你割掉。”

    家丁一秒闭嘴。

    禁军闯入国公府,季青溪抓了管家带路,径直去了主院的主卧。

    这么大的动静,国公府上下早已惊醒,现在一个个都惊慌不已不知出了什么变故。

    对待权倾朝野的大臣宋文延也不至于太粗鲁无礼,国公的卧室门免于被踹烂的命运。

    他让开位置,让储君先进。

    屋子里已经点燃了蜡烛,崔元郊披着外衣坐在床头,老态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慌乱。

    他的原配夫人还在床上,跪坐在他身后一言不发。

    比起其他家眷,这位老夫人也是个稳得住的角色。

    季青溪随意打量了一番内室陈设,托那些进修课的福,他对各种财宝的价值有了粗浅的了解,屋内随便一套桌椅用的都是好木头,更别提架子上的摆件。

    “崔大人不愧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真是沉着冷静。”

    崔元郊并非傻子,他看着死而复生的太子,立即明白对方压根就没死,只是演了一场逼真至极的戏,成功让他们放松警惕。

    “我要见皇上。”

    季青溪摇头微笑,“我父皇不会见你,事实上我此刻出现在你家里而不是其他人家里还是领了父皇的令。”

    崔元郊便不提要见季征了。

    “其他人盯着我这个储君之位我能理解,只是想不到崔大人这么做的理由,崔大人可否为我答疑解惑?”

    老国公精明的眼神落在季青溪身上,他淡淡道:“野心还需要解释?”

    季青溪也不是非要得到这个答案不可,见老家伙半真半假搪塞他也不逼问,反正结果已定。

    “结党营私,收受贿赂,卖官鬻爵,刺杀当朝储君……”季青溪的记忆力很好,查出来的罪他一项不落,“崔大人,这一遭你是免不了了,走。”

    崔元郊并没有做无谓的挣扎,从季青溪出现在他屋子里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一切都锤死了。

    “近来天寒,出门前还是穿戴好,两位年事已高,怕这段路要受大罪。”

    老国公嘲讽地哼了一声,假惺惺。

    他夫人全程跟着他,为他穿戴好了才打理自己,下了地还搀扶老伴。

    外面的天实在是太冷了,一踏出烧了炭的屋子就被风雪侵袭。

    “我想知道你的死状到底是真是假,那么多双眼睛都没有看出一丝一毫的异样。”

    “自然是有贵人相助。”

    这种手段不是普通人能有,崔元郊只能想到跟季青溪还有个不伦不类的婚约的修士。

    修士在飞升之前最后一次渡劫要断因果,修为越高的修士越不愿意沾染凡间俗事,那位仙君除了偶尔出入皇宫外别的事根本没有插手,他没料到对方会主动掺和进来。

    “倒是小瞧了你。”

    季青溪安慰道:“不怪你,我也没有想到自己人缘这么好。”

    崔元郊跟这个太子打交道很少,他被这么不要脸的话噎了一瞬,脸色不复最初深沉。

    “指望着那位仙君帮你纯属天方夜谭,这张牌你以为自己能用几次?”

    季青溪信奉没价值的话不进耳朵这条铁律,“那就不劳崔大人费心了,请。”

    崔元郊被他夫人扶着走下了台阶,院子里乌泱泱的全是人头,他的儿辈孙辈以及家中下人全部都被押起来,一个个希冀地望着他。

    崔元郊老谋深算拼命一辈子也有后辈不争气的原因,他众多儿子孙子全部庸庸碌碌,全靠他一手安排铺路。

    “父亲救命啊!”

    “父亲!”

    “祖父这究竟发生了什么?怎会如此!”

    一连串恐慌的求助声钻进耳里,崔元郊看着那一张张熟悉的脸嘴角抽动几下。

    他又不是铁石心肠,见此情景怎么可能一点触动也没有。

    季青溪适开口:“放心,就大人你犯下的那一堆大罪足以抄家灭族,你的家人都会来陪你,一个都跑不掉。”

    崔元郊的手轻微颤抖。

    在老家伙带着怨气的目光里,季青溪笑着对他说:“我不信你没有想过被抓的可能,但你未曾收手,所以,你的家人可都是被你亲手拉入屠刀下的。”

    贪心不足蛇吞象,带着家人下地狱的结果不都是咎由自取吗?

    他霍然转身,声音立刻冷了下来,“全部带走。”

    那些惊慌失措的求饶声全部都被他排斥在外,这个时候的季青溪已经不是被季征评价为“心太软”的季青溪了。

    —

    摇光城一夜之间大变天。

    种种证据被季征甩在大殿地板上,帝王终于爆发。

    天子之怒流血千里。

    太子死而复生,倒霉的就换成了互相勾结意图推举己方人当太子的朝臣,别说狐狸尾巴,这一番操作下来狐狸窝都被一锅端了。

    那些人逼季征另选储君的时候就扯了鬼神的皮,季征如法炮制,说太子死亡多日还能活过来就是上天保佑,季青溪就是天选储君,怀有异心之人都将没有好下场。

    于是聚星国这位太子一被百姓提起就带上了许多传奇色彩。

    季征铁了心要大清洗,年前就把该杀的全部杀了。

    问斩前季青溪还去看过那老狐狸一次,崔元郊本来就年迈,即使不动刑牢里走一遭也够呛。

    看得出来,老头不被砍也活不了多长了,他形容枯槁,在暗无天日的牢房里充分地表现出了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是什么样。

    季青溪是来给他送断头饭的,结果还被这老家伙给误会了,崔元郊以为他是来戳自己心窝,直接闭着眼不见。

    他吃不吃无所谓,季青溪走出牢房,狱卒重新把门给锁上。

    “父皇跟我说,在他年少至登基初期崔大人帮助良多,他也曾真心敬重过你,不过事到如今父皇觉得连见你一面也是多余。”

    若非季征也信赖崔元郊,他不会荣宠加身风光那么多年。

    季青溪无视罪犯们一声又一声喊冤的哭叫,目不斜视离开了此处。

    崔老夫人安安静静地靠在崔元郊身侧,自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抱怨的话。

    崔元郊看着陪伴了几十年的结发妻子,干瘪的嘴唇动了几下,仰头忽然渗出几滴泪。

    “前半生欠她的,后半生欠你的,到了地下再弥补你们。”

    崔夫人释然一笑,“我耿耿于怀半辈子,到了现在人都要踏进棺材里,还纠结什么欠不欠的呢?”

    她干枯的手搭在崔元郊的臂弯处,轻轻地把自己的脑袋放在老伴的肩头。

    她年纪大了,头发里掺杂着太多白,她安然地闭上眼,真正把死亡当做了归宿。

    只是下辈子不想再遇见了,不想再争什么抢什么,也不求荣华富贵,只盼夫妻举案齐眉平平淡淡过完一生。

    季青溪遵守承诺,愿意投降的岐山土匪都被招安,洞县豪绅和县令勾结的种种事迹也被肃查,新上任的县令也有意借此当做跳板高升,因此力争要做出一番事业,洞县的百姓被欺压多年终于得到解脱。

    为了过个好年所有动作都被加快,季征天天都在熬夜批奏折。

    小季就惨了,不止时不时被抓过去开会,他母后还一直不肯原谅他。

    季雨棠跟他说他的棺材回来那一天兰岚是真晕,就算明知道是假的还是悲痛万分。

    事情已了,兰岚称病闭门谢客,后宫琐事都不怎么搭理。

    季青溪已经吃了三回闭门羹,下午求见兰岚又被挡了一回。

    “娘娘,该用晚膳了。”

    兰岚病恹恹倚在床头,“不必了,没胃口。”

    “多少还是得吃点,娘娘,这不吃身体怎么能好起来?”

    “实在吃不下。”

    在云珠的再三劝导下,兰岚勉强同意上了点清粥和小菜。

    云珠仔细观察着她的神色,试探性说:“太子一个时辰前来过,奴婢看他该是刚从马场回来,在冷风里吹久了脸也冻得通红。”

    兰岚啪一下放下瓷勺,“他本事大着,雪地都敢主动往里埋,还怕吹几下风?”

    这气儿是消不了了,云珠不敢再暗戳戳地为太子求情。

    “母后啊——母后——”

    兰岚提起精神,“外头什么动静?”

    云珠出门去瞧了一眼,险些没吓死,“是太子爬上宫墙去了。”

    兰岚顿感头疼,她扶着小宫女的手站起来走到门口,果然见高高的宫墙上蹲着个少年郎,那人正要往下跳。

    皇后觉得还不如让这孽障把自己直接气死算了,免得一次次的担惊受怕。

    “还不赶紧滚下来?”

    这么久的课程也不是白上,爬墙的季青溪利索地从墙上翻下来,怀里还抱着一盆兰花。

    兰岚摸了下他的手,冰得心尖都跟着一颤,她情不自禁想起那天看见儿子面色青白地躺在棺材里的情形,一股邪火就冒了出来。

    她拂袖而去,没给个好脸色,但到底没吩咐人把太子给丢出去。

    季青溪立刻就顺杆而上跟了进去。

    宫女们都忙了起来,加炭的加炭,取披风来的取披风,嘘寒问暖是少不了。

    季青溪巴巴地捧着那盆偷渡进来的兰花蹲他母后跟前卖惨,“今年比往常冷,我千找万寻才找到了这盆开的正好的墨兰,奈何母后见都不肯见我一面,我也实在没办法才爬墙进来。母后不想见我不要紧,这盆花留下好不好?”

    兰岚绷着脸不表态。

    季青溪长叹一口气,把屋里伺候的宫人全部都打发了出去,然后把兰花放到一边,撩起袍子就结结实实地跪在了兰岚面前。

    “我知错了,母后生气可以打我骂我,天天跟自己较劲气坏的是自己的身体,你让我这个当儿子的怎么过意得去?”

    兰岚忍了又忍,本想着死活不搭理这个胆大妄为的儿子,看着他满脸求原谅又实在狠不下心。

    “你还知道愧疚?你若真知道就不会瞒着我拿自己的安危去冒险,你可知道我那日看见你就那样躺在棺材里头是何心情?我不是你父皇,把你当儿子却也更把你当太子,我只是你的母亲,我希望你这辈子平平安安顺遂无虞。”

    季青溪连忙握住她的手,“我都明白,我不会真的做那么没把握的事,我知道父皇母后和棠棠都十分关心我的安全又怎么会随便拿自己开玩笑?但惹母后伤心是我的错,母后我知错了,你原谅我。”

    见兰岚面有触动,季青溪又用脸蹭她的膝盖,可怜兮兮地讨饶,“我真的知错了,保证再没有下回了还不行吗?母后你理理我。”

    兰岚还能怎么办?当然是败给他了。

    “贯会用这招蒙混过关,也不知跟谁学来的。行了,赶紧起来,这冷冰冰的地板跪着很舒服么?”

    季青溪马上就爬起来了,“还是母后心疼我。”

    “晚饭吃了没有?”

    “没呢,从母后这里离开又出了一趟宫去取兰花。”

    兰岚叫了人进来,说太子也在这吃,让人多做几个菜。

    “尔尔,”兰岚把儿子的手握在自己手里,却发觉孩子大了,比她高,手掌都比她的要宽了,她短暂一晃神,语重心长道:“母后已经失去过你一次,再也不能承受第二次,我情愿你什么都不会一生平庸,也不愿见你赶在我这个白发人面前出事。”

    季青溪心头酸软,他这辈子最幸运的事莫过于虽出生在皇家,至亲却待他真心真意。

    “母后放心,我福泽深厚,这辈子一定长命百岁。”

    哄完了兰岚,季青溪的日子又好过了起来,毕竟有妈疼的小孩跟没妈疼的小孩天壤之别。

    他们所料不错,这件事一尘埃落定兰岚心里那根刺就拔除了,心病也慢慢好起来,劝她调理身体她也主动积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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