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2章 好疼

    “嗡——”

    空间撕裂的锐响打破办公室的安静，钟离策骤然抬头。

    江回的身影从裂缝中踏出，周身萦绕的蓝金色灵力带着未加掩饰的暴戾，连空气中的尘埃都仿佛被冻结。

    他抬眼的瞬间，便与办公桌后的钟离策对上了视线。

    办公室角落的灰影察觉到危险，像液体一样渗出，被钟离策挥手阻止。

    他拿起旁边的钢笔笔盖盖上，轻轻放下。

    “江回，你来了。”

    他像是早已预料到江回的到来，抬手示意对面的椅子，却被江回直接无视。

    江回站在原地，目光锁着钟离策，里面翻涌着质问、悲伤，还有压抑到极致的愤怒。

    钟离策叹了口气，

    “江回，很抱歉！”

    他将桌面的文件推到一旁，取出另一份早已准备好的文件，

    “这里面，有你想知道的所有信息。”

    江回的目光落在文件封面。

    上面，“镇邪关战役调查报告”几个字加粗加黑，还盖着保密的红章。

    他没有动，只是定定地看了许久，才抬手一招，文件便飞到他手中。

    封面被掀开，报告上的字迹清晰地记录着一切：

    济北国诡异军团突袭镇邪关，晋神会与内应勾结，趁乱掳走秦晚舟与江照……

    镇邪关派出八支小队营救，江正主动请缨加入……

    追击至北部峡谷时遭遇晋神首席，对方实力碾压，八支小队几乎全军覆没，江正战死，营救失败……

    江回的视线缓缓下移，最终停在“秦晚舟当场死亡”那一行字上。

    眼前的字迹变得模糊，只有那几个字像钉子一样，牢牢钉在他的视网膜上。

    纸张被按出深深的褶皱，他却浑然不觉。

    许久之后，他才恢复停滞许久的呼吸，直直看向坐着的钟离策，喉结滚动，

    “为……什么？”

    钟离策手指蜷了蜷，

    “江回，那场战役来得猝不及防，镇邪关差点没有保住，幸亏雷尊出手，才堪堪击退它们。我们也没有想到晋神会会在这个时候生事，不计代价也要掳走他们，没有保护好你的家人，真的很抱歉！”

    “怎么可能……”

    江回提高声音，

    “我给爸妈和阿正留了护身诡器，而且他们一直待在镇邪关内，怎么可能会……”

    他的话卡在喉咙里，因为钟离策已经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红布包着的东西，轻轻放在桌上。

    红布被缓缓掀开，半块碎裂的柿子形吊坠和一对布满裂痕的碧绿耳坠，赫然出现在眼前。

    那柿子吊坠，是江回特意为失忆后爱吃柿子的父亲订制的， 碧绿耳坠是母亲喜欢的款式，同样是专门她订制的诡器，都是他离开前，叮嘱让他们随身携带的护身之物。

    钟离策声音干涩，

    “这是你母亲和父亲留下的，他们的遗体已经火化。江正的遗体，当时和其他牺牲的战士一起留在了峡谷，后来镇邪关再派人去搜寻时，没有找到……”

    江回的视线死死钉在那破碎的吊坠和耳坠上，瞳孔一点点收缩。

    他缓缓伸出手，指尖颤抖着靠近耳坠。

    可就在触到裂痕的瞬间，他像被火烫到般猛地缩回手。

    那玉石的触感太冰了，冷得像寒冬的积雪，顺着指尖钻进血脉，一路蔓延到心脏，让他的心脏都跟着抽搐起来。

    “嗡——”

    蓝金色灵力骤然失控，如浪潮般席卷整个办公室，文件被卷得漫天飞舞，瞬间碎裂成屑！

    钟离策坐在风暴的边缘，一丝晃动都没有，他长叹一口气，再次示意墙角的阴影后退。

    许久之后，蓝金色风暴才缓缓平息，江回忽然开口，

    “我弟的遗体没找到，是不是……还活着？”

    钟离策闭了闭眼，

    “江正牺牲时，很多战士都亲眼看见了，是被晋神首席当场击杀的。”

    “不可能！”

    江回脑海中突然闪过什么，他抬手摸向耳垂上的黑色耳钉，那是阿正当年赠予他的守护界。

    本是一对，他离开苍国前，特意留给了江正。

    后来江正找他的师尊重新炼制过，这对耳钉不仅能防御精神攻击、隐藏气息，更重要的是，它们之间能互相感应，只要一方遭遇致命危险，另一方必定能感知到。

    之前在涟漪境，他没收到任何警示，或许是境域隔绝了感应；

    可现在他已经回到苍国，耳钉依旧毫无动静。

    这只有两种可能：要么守护界彻底损毁，要么……阿正还活着！

    江回的眼神骤然亮了起来。

    他想起自己还曾给过阿正一截流光藤的藤条，叮嘱他贴身携带——流光藤的藤蔓同根同源，只要那截藤条受损，留在他身边的流光藤必定会有感应。

    可直到现在，流光藤都没有任何异常，这说明藤条还好好的，阿正也一定还活着！

    “阿正他还活着……肯定还活着！”

    他喃喃自语，语气坚定得像是在说服自己，又像是在反驳钟离策的话。

    “江回，你别这样……”

    钟离策看着他近乎偏执的模样，眼中满是担忧，

    “江正他已经……”

    “我不信！”

    江回猛地打断他，转身就往外走。

    或许是心绪太乱，他没注意到旁边的椅子，被绊得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他扶着椅背站稳，将耳坠和吊坠紧紧攥在手心，继续踉跄着朝外走。

    脚步还没跨出办公室门槛，一股剧痛突然从心脏处炸开。

    江回连惊呼都来不及发出，身体便不受控制地向前栽倒。

    他下意识地用手去捂胸口，却被钻心的疼攥得蜷缩起来，最终单膝重重砸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好疼！”

    “好……疼啊！”

    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后背，他死死咬着牙，指甲几乎要嵌进胸口的皮肉里。

    可那疼痛却丝毫没有减弱，反而一波又一波涌上来，将他整个人淹没。

    他恍惚看到了失忆后的父亲，眼神里满是懵懂，拉着他的手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还看到了背着自己偷偷抹眼泪的母亲，生怕自己饿着，将行李塞得满满当当，反复叮嘱“一定要注意安全”……

    还有阿正， 把那枚黑色耳钉塞进他手里，仰头笑着说 “哥，早点回来，到时候我就可以和你并肩作战了” ……

    那些画面像走马灯一样在眼前闪过，每一个都清晰得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可现在。

    他再也见不到父母的笑脸，再也听不到阿正喊他 “哥”，再也没有人会问他：“你什么时候回家”……

    “好疼……”

    江回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压抑的呜咽。

    那疼，像无数根针，从心脏扎进去，顺着血脉蔓延到四肢百骸，连指尖都在微微发麻，让他连站都站不起来。

    他把头埋在臂弯里，肩膀剧烈地颤抖。

    九年前镇邪关的离别画面，此刻像刀子一样反复切割着他的记忆。

    原来那日，竟是最后一面。

    他在涟漪境的日夜里，无数次想象过重逢的场景。

    或许是推开家门时，母亲正在厨房做饭，父亲在院子里玩泥巴，弟弟跑过来喊“哥，你终于回来了”；

    或许是他带着灵材和药剂回去，帮父亲恢复记忆，陪弟弟突破境界，听母亲絮叨这些年的家常。

    可他从没想过，最后连一句“我回来了”，都找不到人可以说。

    “为什么？”

    江回的泪水不受控制地往下掉，

    “为什么？！”

    爸妈在乐都被囚禁了十余年，满身是伤，连记忆都坏了，好不容易能出来好好过日子，怎么就成了永别？！

    为什么老天要这么对他们？！

    为什么苍国护不住他们？！

    每一个“为什么”，都像一块石头砸在心上，溅起的全是绝望的回响。

    他心中的恨意再也抑制不住。

    恨济北国的入侵，恨晋神会的残忍，更恨苍国的无能，恨自己的无力！

    江回猛地抹掉眼泪，起身走到墙边，看着那张挂在墙上的地图，手指停在鸣啸丛林以北的一个峡谷上，那里被红笔圈着。

    “这里，就是阿正遇害的地方？”

    钟离策沉默着点头。

    江回突然笑了，那笑声在空旷的办公室里回荡，没有半分暖意，

    “晋神会首席，还有八个席位……我知道了。”

    他曾以为，自己也算是半个医者。

    作为医者，当有慈悲心，哪怕面对敌人，也该留一分余地。

    可现在他才明白，慈悲是给活人的，是给那些还能拥有明天的人的。

    对躺在瓷坛里的父母，对生死未卜的弟弟来说，唯有血债血偿，才能告慰他们的亡灵。

    江回走到门口，拉开门，外面的风灌进来，掀起他的衣摆。

    他背对钟离策，看着外面的废墟，声音平静得可怕，

    “总理，您是苍国的支柱，我敬您。”

    “我曾为守护镇邪关拼命，为救苍国的百姓拼命，可到头来，连自己的家人都护不住。”

    “我这些年为苍国做的一切，就当还了火种这份情。”

    他顿了顿，声音里没有任何情绪，

    “从今往后，我不再是苍国火种。”

    钟离策面色一变，

    “江回……”

    他想再说些什么，却只看到江回一步踏出消失在空中的背影。

    他伸出的手僵在空中，缓缓收回。

    江回对苍国的怨，他何尝不知道。

    江回为苍国付出了太多，可苍国不仅没能护住他的家人，甚至在过去，还深深伤害过他们。

    即便有再多不可抗力，再多不得已的理由，也无法抵消这份亏欠。

    江回对苍国，早已仁至义尽。

    ……

    “嗡——”

    空间裂纹在鸣啸丛林上空撕开，冰冷的能量裹挟着江回的身影踏出。

    脚步落在空中的瞬间，蓝金色冰霜以他的脚尖为圆心，向四面八方快速蔓延。

    地面的落叶瞬间凝成冰晶，随风摆动的树木僵在原地，枝头的鸟雀扑棱翅膀的动作戛然而止，连虚空被冻得泛起白霜。

    整个丛林的声响在刹那间消失，只剩下冰霜蔓延时“咔嚓咔嚓”的碎裂声。

    江回笔直地向北走，蓝金色的冰冻带紧随其后，在枯黄的丛林中拖出一道刺目的冰带。

    他的目标很清晰，那个位于鸣啸丛林以北的峡谷。

    阿正最后出现的地方。

    “嗡——”

    一道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江回身后不远处，欧阳晨晨轻唤了一声：

    “江回。”

    他没有劝江回“冷静”，也没有说“别冲动”，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

    江回没有回头，脚步也没有停下。

    他望着远方被雾气笼罩的峡谷，像是在对着空气说话，

    “阿正他不怎么爱说话，但很懂事，放学后总会早早回家帮忙，别人喊他出去玩都不怎么应。”

    “可他为了能跟我并肩作战，拼命修炼，提前一年多毕业，还主动加入了灵锋卫。”

    “他总跟我说，‘哥，我要追上你’。还说以后也要成为火种，让别人提起他的时候，不再只说‘这是江回的弟弟’。”

    “其实他比我优秀多了，打破山河大学几十年来的毕业生记录。要是我去山河读书，未必能做得有他那么好……”

    他一句句地说着，语气平淡得像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欧阳晨晨看着他的手指在面前的虚空中轻轻揉弄，像是在抚摸一个人的头发。

    “我总觉得他还没长大，总以为还有很多时间……等我忙完手里的事，就回去陪他突破境界，陪爸妈好好过日子。”

    “可现在才知道，有些时间，错过了就再也没有了。”

    “我能救千千万万的人，能救尹苍尊，还能斩杀济北灵尊，却偏偏……连自己的家人都护不住……”

    江回低头，指尖摩挲着自己的戒指。

    里面有很多灵材，是给爸妈和阿正准备的，可现在，这些礼物却没有接收的人了。

    沉默了许久后，他忽然自言自语，

    “礼物还是要送的，不分早晚，都是我的心意。”

    他转头看向欧阳晨晨，眼底没有泪，只有一片死寂的灰，

    “你说，把济北国和晋神会当成礼物，送给我爸妈和阿正，怎么样？”

    欧阳晨晨愣了一下，随即勾起嘴角，

    “好啊，带我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