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3章 鼓声，血与火

    这时，一阵压抑的抽噎从人群中响起。

    “囡囡……苍国守住了……”

    这声哽咽像把钝刀，割开了人群紧绷的神经。

    抱着枪的老兵突然跪倒，枪托砸在地上发出闷响，

    “柱子！你看到了吗？我们把济北那群畜生打跑了！”

    一个小男孩抱着染血的作业本，茫然地到处找，最后却一个熟悉的人都没有见到，跪在地上嚎啕大哭，

    “妈妈，我会写一百个字了，你在哪里？小宝害怕，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呜——”

    不知是谁先哭出了声，紧接着，万千哭声汇在一起！

    有人抱着战友的断枪哭，有人哭着在废墟里翻找，还有人把脸埋进泥土中，肩膀抖得像秋风里的叶子……

    江回四人站在这片哭声里，眼眶也跟着红了。

    “咚——！”

    一声闷鼓突然炸响，惊得盘旋的乌鸦四散。

    众人循声望去，东边废墟高处的一处平台上，不知何时站着个赤膊的汉子。

    那平台由一块断墙临时搭建，上面摆放着一面巨大的红色战鼓。

    鼓面红得像血，边缘还沾着未干的黑褐色污渍。

    鼓身雕成蜷缩的兽形，嘴巴痛苦地张大，獠牙上缠着断裂的锁链，仿佛随时都会挣脱束缚活过来。

    而站在鼓前的汉子，赤着膊，古铜色的皮肤上布满新旧交错的伤疤，最狰狞的一道爪痕从左肩延伸到腰腹，还在渗着血珠。

    他戴着漆黑的面具，遮住了大半张脸，左右手各持一根缠着布条的鼓槌，布条早已被血浸透，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敌人的。

    “咚——！”

    第二声鼓响落下时，汉子开始跳动奇异的舞蹈。

    他的脚步沉重如擂鼓，每一次踏地都让平台微微震颤，双臂挥舞的弧度带着原始的野性，像在模仿远古先民的祭典。

    鼓槌落下的瞬间，他仰头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吼，顺着鼓声蔓延到整个废墟。

    “咚咚——！”

    鼓声每一声都敲在人心最软的地方，把藏在心底最深的痛，都掏出来晒在光里。

    那是失去孩子的母亲的呜咽，是老兵摩挲军牌的哽咽，是未亡人对着空棺的悲恸……

    鼓槌落下的力度越来越重，像是那些战死的亡魂，正随着鼓声无声地嘶吼。

    “呜呜……”

    人群的情绪被鼓声勾连，一个接一个哭起来，哭声越来越响，逐渐连成片。

    “咚咚……咚咚……”

    鼓点突然变了。

    鼓槌放缓了节奏，带着缅怀，沉重的哀伤里，渐渐透出一丝温柔。

    它勾连了回忆，让人想起战前的生活，想起所有人记忆里最暖的模样。

    妇人突然停止哭泣，伸手触摸回忆中的家人；瞎眼老兵仿佛听到了孙儿的脚步声，侧耳听着。

    它没让人们忘记伤痛，却在伤痛里种了点念想——就像寒冬里冻裂的土地下悄悄萌发的草芽，不显眼，却带着活下去的希望。

    “咚！咚！咚！”

    鼓点骤然变得凌厉，像惊雷滚过冻土！

    汉子的舞蹈猛地提速，赤膊上的肌肉贲张如虬龙，伤口渗出的血珠被震得飞溅，落在鼓面上！

    鼓槌落下的力度重得像要把鼓皮砸穿，每一声都震得大地微微颤抖。

    “咚！咚！咚！”

    鼓皮上的血色竟泛起红光，顺着雕刻的兽纹流淌，让那蜷缩的兽形仿佛活了过来，发出无声的咆哮！

    众人的眼前突然闪过无数画面：雷尊举刀冲向鹏帅时的决绝，夏尊捏碎领域时的璀璨，千万战士踩着同伴的尸骸冲锋，嘶吼声震得天地都在抖——

    “为了苍国！杀！”

    “杀！”

    这一刻，没有神佛庇佑，只有凡人之躯，在断壁残垣上撞出了比惊雷更壮阔的回响！

    人们仿佛听到呐喊声在废墟上空汇成洪流，喊出了人类的不屈，喊出了苍国人的血气，喊出了人可胜天的志气！

    人类，可杀！

    但，永不倒下！

    鼓声像一把锋利的刀，剖开了所有人憋在心底的郁气——那些失去的亲人，毁掉的家园，流尽的鲜血，都在鼓点里化作熊熊烈火，烧得人热血沸腾！

    此仇，刻在心！

    他日，必还！

    “咚咚——！！”

    又是两记重鼓，鼓匠几乎是吼着砸下去的！

    鼓皮上的金光冲天而起，撕开最后一丝阴霾！

    朝阳终于爬上断墙，金色的光落在每个人脸上。

    哭的人还在哭，笑的人还在笑，可眼泪里多了点盼头，笑声里少了点绝望。

    人群里，不知是谁先抬起了头。

    “天亮了！”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

    人群举起拳头跟着吼，断墙上的残旗在风中猎猎作响，与鼓声、呐喊声交织在一起汇成一句破而后立的宣言，

    “天——亮——了 ！”

    人们抹掉眼泪，互相搀扶着站起来，有人捡起武器，有人开始挖掘幸存者，有人对着朝阳张开双臂，仿佛要拥抱这失而复得的黎明。

    几个躲在大人身后的孩子突然跑了出来。

    满脸脏兮兮的小姑娘捡起根树枝，学着鼓匠的样子敲打着地上的铁皮盒，“咚咚”声虽然杂乱，却带着股天真的欢喜

    还有几个泪痕未干的小孩，扯着同伴的衣角，跟着鼓点一蹦一跳，眼里的光比太阳还亮。

    “哦哦！天亮啦！天亮啦！啦啦啦~~啦啦啦~~”

    他们一点都不怕鼓匠，一个个朝那面大鼓跑去，围着大鼓转圈，有的踮脚够鼓槌，有的对着鼓皮做鬼脸，有的干脆趴在鼓身上跟着鼓点拍打着鼓身，手都拍红了也不愿停下。

    鼓匠看着这群孩子，突然停了鼓，弯腰把最小的娃娃抱到鼓上。

    小家伙吓得抓住鼓边，却在摸到温热的鼓皮时，咯咯地笑了起来。

    笑声像颗石子，在人群里漾开圈圈涟漪。

    越来越多人跟着笑了，笑中带泪。

    连金老都靠在阿莫肩上，嘴角牵起笑意，咳嗽声里都带着松快。

    “该重建了。”钟离策望着这一幕，眉间的褶皱终于舒展了些。

    他伸手抹了把脸，不知是抹掉灰尘还是泪痕，

    “苍国该重建了。”

    人群纷纷响应，

    “对！重建乐都！重建苍国！”

    “我们还有手，还有命！”

    “我儿子的课本还在废墟里！找出来还能接着念！”

    “我要让儿子加入灵锋卫，给雷尊他们报仇！彻底灭了这群畜生！”

    “雷尊夏尊没做完的事，咱们替他们做完！”

    呐喊声里，人群像水流般自动分作几股。

    年轻人扛着捡来的撬棍、铁锹在前开路，喊着号子撬动压着伤员的预制板。

    老人和孩子跟在后面，用手扒开碎石，把还能用的钉子、布料、书本分类堆放。

    连刚会走路的娃娃都学着大人的样子，把捡到的瓶盖放进破筐里，小脸沾着灰，眼睛却亮得像星子。

    金老望着这涌动的人潮，突然笑出了泪。

    “你看。”

    她指着江回四人，又指向那些埋头清理废墟的身影，

    “这，才是苍国的根。”

    “咚咚——！！”

    鼓匠重新举起鼓槌。

    此刻，他的动作舒展了许多，面具下的嘴角似乎带着笑意，鼓槌落下的力度恰到好处，既不会震得人心慌，又能让每个角落都听清这活泼的节奏。

    孩子们最先呼应。

    趴在鼓面上的娃娃跟着拍起小手，敲铁皮盒的小姑娘跟着敲得更欢了，连刚学会走路的小家伙都跟着鼓点摇头晃脑，摔倒了也不哭，爬起来继续蹦跶。

    连断墙缝里的野草都跟着晃悠。

    大人们的动作也跟着轻快起来，撬动预制板的号子变得有了韵律，与鼓声合拍，

    “嘿咻——嘿咻——”

    太阳越升越高，金色的光铺满废墟，把每个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孩子们的影子在地上跑，像无数只展翅的鸟；

    大人们的影子在瓦砾间移动，像一块块沉稳的基石；

    江回望着这一幕，突然读懂了鼓声的用意。

    它不是让你忘了痛，是让你带着痛，继续往前走。

    它不是让你忘了死，是让你为了那些死了的人，好好活着。

    远处，有只鸽子不知从哪飞来，落在断墙上，歪头看着这群又哭又笑的人，咕咕叫了两声。

    风，忽然转向。

    江回转头看去，正看见第一缕晨光越过废墟，照在一株野草上。

    它长在高高的砖缝里，细长的叶片不知道被什么削去了一截，上面沾上了斑斑血污。

    然而此刻，它的叶片却被晨光镀成了金红色，正迎着太阳升起的方向轻轻摇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