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有福之人

    灵运苑。

    在镇上城南市场的一条巷子，一间小小的茶室。

    梁爽站在门口，看着简陋到不能再简陋的门口装饰，心想难怪刚才自己来回走了两次这里，经过门口都没发现。

    “这，这个门面也太寒酸了。难道这个吴天师，真的是一个超凡脱俗的世外高人，不理凡世间的条条框框？”

    梁爽走进去，发现里面比外面更寒酸。

    一张桌面裂开的桌子，上面坑坑洼洼，有一个隐约的年轮图案。

    两张四方形的竹凳子，房间墙壁挂着一幅看起来是从一元店买的挂画，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外面阳光灿烂，走进来房间，感觉阴凉如冬。

    内间里面的人听得外面有人声，立刻从里面走出来：

    “来了，来了，今天是什么好日子，一大早就有客人来。”

    吴天师挖着鼻孔，睡眼惺忪地走出来，看到梁爽，立刻“哇”地称赞一声。

    “不得了，不得了，你这面相，实在太正气了！你这面相，真所谓人中龙凤。”

    梁爽笑了笑，没有说话，任由吴天师围着他打量着自己。

    “眼神波动流转清澈如水，又如宝石一样熠熠发光，灵动清秀。”

    “鼻翼挺拔肥厚，山根挺直，笔直而有力，唇纹有迹可循，双耳垂落如珠，肥大圆润充满光泽，下巴长，圆润而厚实。”

    “——你这面相呀，真是集合了所有的福相好命！”

    梁爽忍不住哈哈大笑，说：

    “大师，你真的是在夸我么？我怎么感觉这些词语，是在形容一头猪？”

    吴天师正色道：

    “不知这位有福之人，这么早大驾光临灵运苑，是测字还是算卦还是——”

    梁爽亮出了证件。

    “啊？警察同志，我这是合法开的店，也不是什么封建迷信，你这——”

    “不是这回事。我是砂石村的林七的好友，他曾经救过我。”

    “最近发生的几件事情，他都处在其中，他有和我提及过你，所以我才来这边，想了解了解。”

    吴天师长长地吁了口气，说：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大师应该对于镇中心医院发生的那件凶杀案也有耳闻？”

    吴天师点点头，说：“本地报纸都登了。我也有看报纸的。”

    那个年代的报纸，什么奇闻轶事，风流韵事，都敢登出来。

    “林七那天晚上，遇到了这个凶杀案。当时他就在病房，我想知道的是，当时他身边没有笔，所以他冒着生命危险，用死者的血写下了【三】字。”

    “这，是因为你的这个测字在其中发挥了作用？”

    “请原谅，因为我的工作性质决定了，我是无神论者，我不相信因为写了字而避开了厄运。”

    吴天师笑着说：

    “我明白。自古以来，术士巫师，三坟五典，秘籍禁书，阴阳五行，奇门遁甲，相面测字，占星堪舆，对于这种神秘文化，许多人会烙上「迷信」的印记。”

    “当然了，我不是说你对此的刻板印象。”

    梁爽说：

    “我明白，我大学时候在图书馆，也沉迷过民间风俗，神秘文化。”

    “我记得我大学老师说过，我们中华文化，不单单是以其悠久而丰富着称于世界，也因浓郁的神秘性而瞩目中外。”

    “我今天来，就是想和你探讨探讨，你将白纸塞给林七，以及和他说危急时候，写一个字，能够让他逢凶化吉的力量这事情。”

    吴天师说：

    “警察同志，不如我们坐下来，慢慢聊？我喜欢和有福之人聊天。”

    “叫我梁爽就行了。”

    “嗯，梁爽，本来我还想逮住你和你说测字的起源历史，测字的基本方法这些。”

    “但是今天你是为林七那个细纹仔而来的，我就想围绕着林七这个细纹仔，向你解释这一件事情。”

    梁爽听得出，吴天师非常关心林七，从昨天林七的话中他就已经感受到了。

    “梁爽，你也是林七的朋友，你有没有觉得，林七这个7岁的细纹仔，却有着与他年龄不相符的某些特质？”

    “有，我第一次看到他，就觉得他比同龄人成熟。这个成熟，不是指他的外貌，而是他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例如眼神之类。”

    “嗯。也许是因为我的职业病，你知道，我帮人观相，干了很多年了。”

    “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我看到的，是一个不应该出现在他这个年纪的落寞，孤独。”

    梁爽有些吃惊，说：

    “落寞，孤独？”

    “嗯，你是不是觉得很吃惊？”吴天师缓缓地说，“落寞，孤独，这些字眼，应该是拿来形容我们这些落魄的成年人的。”

    ……

    吴天师那天走进病房，看到一个小孩子，一个人，蜷缩在病床上，双手抱着膝盖，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眼睛睁开来，眼神落寞而孤独。

    逆着窗户照射进来的光，他被吴天师的声音吸引过来，微微地抬头看过来，然后又眼神弥漫地看着病房的天花板。

    “我看到他的第一眼，就看出了他的落寞孤独。

    但是，他在故意隐瞒着这种落寞，孤独——在他这个年龄，连落寞孤独是什么意思可能都不知道。

    但是他察觉到自己有这种情绪，而敏感地努力地去装着很开心的样子，用他的开心来掩饰他的落寞孤寂。

    ——我说的好像有些乱，但是如果我们把林七当成是一个上有老下有小有面临失业的中年人，就很好理解了。”

    梁爽完全没有想到，吴天师会看出这么多事情来。

    尽管他也觉得，林七的家人，似乎不怎么理林七，但是当时那个年代，许多乡下家庭就是这样的。

    所以，梁爽并没有觉得奇怪，或者引起他的注意。

    吴天师继续道：

    “他是一个懂事的孩子。只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活得有些小心翼翼——怕被人看穿他的这份孤独落寞，怕自己带给别人麻烦。

    说到底，这个林七，非常缺乏安全感。”

    梁爽认同吴天师这个观点，点了点头。

    林七的确是一个缺乏安全感的人。所以，如果有人笑着对他说话，对他好，哪怕是一句简简单单的话，他都会很开心，会亲近这个人，会非常信任这个人。

    成年人世界中，也有非常多这种人，这种人会是一个非常善良的人。

    但是这种人往往会活得不开心，因为他敏感，过于善良，过于为他人着想。

    吴天师继续说：

    “所以，你可以理解为，为什么我会给他一张白纸，告诉他危急关头的时候，写一个字，会救他。

    与其说是我给了他一份【神秘文化】的逢凶化吉的力量，倒不如说是，这件事情，给了他一份安全感，我给了他一份【信念】。”

    【信念】的力量，无穷无尽的强大。

    梁爽点了点头，说：

    “我懂了。林七能够遇到你，真的是他的幸福。吴先生，你是一个善良的人。”

    吴天师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说：

    “善良不善良我不知道，其实我之所以对这个细纹仔有特别的感觉，是因为，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我感觉看到了小时候的自己。”

    梁爽看着吴天师，看到吴天师眼神里的忧伤落寞。

    气氛变得有些微妙，有些难以言表的尴尬。

    梁爽说：

    “吴先生，我临走前，能不能测一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