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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三章 谢青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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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寒夜的雾气裹挟着铁锈般的血腥气,从『千机羽衣甲』的每一道缝隙渗入。

    唐云川睫毛颤动,从瓦砾堆中缓缓抬头,喉间翻涌的腥甜再也抑制不住——“哇“地喷出一口鲜血,混着半截碎牙,在胸前甲胄上溅开一朵狰狞的血花。

    断裂的肋骨如同烧红的铁钎,随着每次呼吸狠狠刺入肺叶。他死死攥住一块染血的瓦片想要撑起身子,却在触及肋下伤口时浑身剧颤,再次重重跌坐。『千机羽衣甲』与碎瓷碰撞,发出令人牙酸的刮擦声。

    “王!云!”

    这声嘶吼震得檐下铜铃嗡嗡作响,惊起的夜枭扑棱着翅膀掠过青石板路,在月光下投下鬼魅般的剪影。

    远处洪安镇的竹窗次第亮起昏黄烛光,此起彼伏的叫骂声裹着粗粝的川音传来:

    “哪个背时的半夜鬼叫!”

    “龟儿子要死莫拖老子垫背!”

    唐云川充耳不闻。他指节深深掐入掌心,指甲缝里渗出的血珠滴落在『千机翎』的机关匣上,将银亮的机括染成暗红。

    记忆如同淬毒的暗器,一记记钉入他的自尊——八岁那年,他在唐门演武场连发三枚暴雨梨花针,老祖宗抚着他的头赞叹“唐门百年难遇的奇才”;蜀地少女们捧着桃花羞红的脸颊;十六岁生辰时,十三家武林世家的聘礼堆满正厅;而方才,王云掌间流转的诡异纹路,是如何轻描淡写地化解了他毕生所学的杀招

    自幼被捧作唐门明珠的骄傲,此刻却被踩在泥地里碾碎。

    “咔啦”一声,掌下的瓦片被捏得粉碎。滚烫的泪水混着血水滑落,他却浑然不觉指节已被割得血肉模糊。

    “嗒。”

    唐云川的呜咽声戛然而止……

    “嗒。”

    木屐叩击青石板的声响自巷口传来,每一步的间隔分毫不差,节奏如古卷吟诵般优雅。

    唐云川猛然抬头,瞳孔骤缩——月光勾勒出一道修长身影,月白长衫下摆扫过墙角青苔,腰间古剑垂落的剑穗诡异非常:半截枯黄如腐草,半截青翠欲滴,在夜风中纠缠成螺旋。

    『千机翎』的机关在袖中无声开启。他强忍剧痛站起,甲胄随着颤抖发出细碎声响。

    “站住!”声音嘶哑如破锣,“来者何人?”

    来人在三步外驻足。广袖轻拂,灯笼昏黄的光晕映出一张温润如玉的面容。

    “江南书院,谢青崖。”

    声音清越如古琴泛音。抬手行礼时,腕间一道青色痕迹与剑穗的枯荣之色交相呼应。

    “十日前听闻令尊与青城、峨眉共发英雄帖。”他指尖轻叩剑柄,寒芒在眼底一闪而逝,“剑神传人于青城山设擂,谢某痴剑成癖,岂能错过?”

    唐云川死死盯着那半腐的剑穗。记忆突然闪回洪安楼的宴席:峨眉掌教敲击茶碗的笃笃声、青城长老袖中晃动的玄铁令、父亲谈及“剑神传人“时眼底的阴翳

    此刻眼前这人笑意温和,可『千机翎』的机括却在袖中发烫——这书生身上的书卷气下,藏着比『九霄追魂针』更危险的锋芒。

    喉结滚动间,甲胄在夜风里叮当作响。他盯着谢青崖腰间那截半枯剑穗,连疼痛都变得迟钝。被王云击碎的自尊正在伤口里反复灼烧,此刻却被人点破身份,这种狼狈让他攥紧的拳头微微发颤:“阁下如何认得在下?”

    谢青崖负手而立,月光为月白长衫镀上银边。

    他指尖轻点变形甲胄上那道掌印,声音从容不迫:“千机羽衣,唐门至宝。若非此甲卸去七成力道,方才那一掌早该震碎心脉。”指尖划过破损机括,忽然染上几分玩味,“唐门规矩森严,此物岂会外流?观公子骨相未及弱冠,除了唐凌掌门的独子云川少侠,还能有谁?”

    这番抽丝剥茧让唐云川如坠冰窟。暗巷血腥气骤然浓重,他下意识按住渗血的肋骨,脖颈烧得通红。父亲的威严与败北的耻辱交织,几乎要灼穿他的喉咙。

    “胜败乃兵家常事。”

    谢青崖忽的轻笑出声,广袖挥出的弧度惊飞檐下栖息的夜枭,“若有人问起,谢某自会说与唐少侠月下对酌,谈诗论剑至醉卧街头。”

    他从袖中取出青瓷酒壶晃了晃,壶口飘出的酒香竟真冲淡几分血腥气,“明日我便要启程青城山,难得剑神传人设擂,正是磨砺剑道的良机。”

    说到此处,他眼底泛起跃跃欲试的锋芒,腕间青痕随动作若隐若现,“唐少侠若不嫌弃,大可修书一封让我门下弟子带回唐门——待伤势将养,与令尊解释不过是酒后醉卧,岂不比此刻狼狈回府体面?”

    唐云川盯着酒壶上暗刻的崖纹,喉间干涸的血腥味愈发浓重。

    谢青崖递酒的动作带着江南文人特有的雅致,广袖轻扬间,壶口飘出的酒香竟比寻常米酒多了几分凛冽。

    他想起唐门密库里封存的百年醉仙酿,此刻却鬼使神差地伸手接过,冰凉的瓷面贴着掌心的伤口,反倒让意识清醒了几分。

    仰头灌酒时,辛辣的酒液顺着嘴角蜿蜒而下,在『千机羽衣甲』上晕开暗红的痕迹。

    这酒入口绵柔,却在喉头炸开一团烈火,烧得他眼眶发烫。

    “好酒!”沙哑的赞叹混着酒气吐出,他故意将酒壶重重抛还,金属碰撞声惊得墙角蟋蟀噤了声。

    作为唐门子弟,他自幼研习百毒,方才举杯时已暗运内息辨出酒中并无异香,那一丝若有若无的草药气息,不过是酿酒时添加的陈年茯苓。

    谢青崖接住酒壶的动作行云流水,青玉般的指尖在壶身轻轻摩挲,仿佛擦拭的不是酒渍,而是一幅古画。

    他不着痕迹地笑了,那笑容如同春日新茶,温润中藏着三分狡黠:“川中汉子饮酒果然豪迈。”说话间,月白长衫被夜风掀起一角,露出内衬暗绣的墨竹纹,与腰间枯荣交织的剑穗相映成趣。

    唐云川挣扎着站直身子,断裂的肋骨在甲胄下发出细微的摩擦声。他故意挺直脊背,将狼狈藏进故作潇洒的姿态里。

    谢青崖适时上前半步,看似随意的搀扶实则暗含巧劲,将他半倾的身子稳稳托住。

    两人并肩而行时,木屐与铁靴叩击青石板的声音错落成韵,惊起的夜枭掠过灯笼昏黄的光晕,在墙上投下两道交叠的影子——一道挺拔如松,一道却在甲胄的阴影里微微佝偻。

    血腥气渐渐被酒香与夜露冲淡,远处洪安镇的灯火不知何时已尽数熄灭。

    唐云川余光瞥见谢青崖腰间半枯的剑穗,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磷光。

    他暗自握紧袖中的『千机翎』,却听见对方轻笑一声:“当心伤口。”

    这关切的话语混着夜风拂过耳畔,竟让他想起儿时母亲为他包扎伤口的温柔。

    夜色更深了,两人的身影逐渐融入墨色的巷弄。

    唯有谢青崖腕间若隐若现的青色痕迹,在经过一盏将熄的灯笼时,诡异地亮了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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