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虫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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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惟”并不是“唯”,不是“唯一”之意,而是如“于”一般,只是一个文言虚词。

    这幅对联本意,就是“楚有才,斯为盛”。

    意思很直白,楚地还是出人才的,这里就是楚地人才的摇篮。

    相比较刚才的对联,这副对联明显高了一筹,所高之处,不在文采,而在格局。

    刚才的对联是程十发所撰,程十发一生科举未第,虽以诗文名世,但说到底只是一个文人。

    这副对联却是满清嘉庆年间的翰林,岳麓书院山长,曾任正二品的内阁学士,礼部侍郎袁名曜所撰。

    袁名曜被士林称为“楚南第一人物”,以培养人才闻名,陕西按察使严如煜不远数千里,遣其子拜于门下。

    如果说刚才的对联是书生意气,这副对联就是宰相胸怀。

    平铺直叙,却是磅礴大气。

    平平淡淡,却是真理存心。

    不需要华丽,不需要花哨,不需要呐喊,也不需要使劲。

    就这么平平常常地说,楚地有材,就在这里。

    这样平常的姿态,展现的是极度的自信。

    斯文在兹。

    李步蟾将笔投掷回墨桶,穿好布履,对场上躬身作揖,“小子献丑了!”

    “好!”

    “妙哉!妙哉!”

    “可惜此间无酒,当醉此高台上也!”

    “可惜不让掷金……”

    “……”

    一时间满堂喝彩,李步蟾从人群中寻到一位,诚恳地道,“兄台可以掷金,五十两不嫌多,一文钱不嫌少,小弟不介意的!”

    那人一愣,旋即敲扇大笑道,“好好好,此间事了,我们去醉仙楼,我请你喝花……”

    李步蟾截断他的话头,冷汗直冒,“哈哈,小弟年少体弱,不敌兄台海量,喝酒就谢了,不过,酒钱可以折算成银子给我带走的。”

    那人还待饶口几句,却觉得脖子一凉,抬头看到卢藏和柳安如,都是一脸的不善,他赶紧将脖子一缩,不敢说话了,听李步蟾的话,又忍不住一笑。

    长沙最有名的青楼,是一楼一阁。

    楼是醉仙楼,阁是聚仙阁。

    在这个场合,竟然攒局逛窑子,不是李步蟾拦得快,那位仁兄结局堪忧。

    李步蟾的话看着财迷,其实也是有出处的,是拿皇帝打擦。

    当年正德南巡,当地给他安排酒席,他不愿意去吃,就说酒席就不吃了,将酒席折算成银子给我带走就行了,这操作让人哭笑不得。

    卢藏已经有些麻木了,不知道自家那倒霉儿子惹来个什么妖孽。

    见李步蟾回头,他迎上来,抓住李步蟾的手,喜形于色,称呼都变了,“步蟾之才,堪称楚南宝树,府试之后,就来岳麓书院读书,可好?”

    “卢山长,这事就不提了,”李步蟾摇摇头,问道,“今日小子这亭记、对联和书法,可堪入目否?”

    “步蟾过谦了,字字珠玑,千两黄金那购得啊!”

    卢藏抓住李步蟾的手不放,重重地摇了摇,他用的是黄庭坚赞虞世南的诗,“孔庙虞书贞观刻,千两黄金那购得?”

    “那就好那就好!”

    李步蟾轻轻地将手抽出来,躬身行礼,“今日小子有些乏了,就此告退,小子住在城南东篱客栈,些许物品,山长派人送到客栈即可。”

    卢藏脸色一僵,笑意冻住,大声说道,“好说好说,纹银三百两,午后我就着人送至东篱客栈。”

    李步蟾不再多话,对卢藏拱拱手,又对台上众人拱拱手,转身而去。

    随着李步蟾离去,台上众人品头论足一番之后,也陆续散了。

    离开之时,都是红光满面,兴高采烈。

    今日之事,够他们个月谈资了。

    冯驯与蒋冕缀在人群之后,沿山径下来,一直无话。

    到了湘水之滨,蒋冕突然失声笑道,“行健,你识得张秉用否?”

    张秉用即张璁,如今正是大获圣心的宠臣,冯驯露出一丝不屑,“学生再是不成器,也只与人群往来,却是不识虎狼之辈。”

    “你啊你啊……”

    冯驯刚烈执拗,蒋冕也是无可奈何,指了指他,叹道,“张秉用德行如何,不好评说,但他的才具是高的,他少年时,曾作过一首《咏蛙》之诗,极有气魄。”

    蒋冕回头看了看岳麓山,吟道,“独蹲池边似虎形,绿杨树下养精神。春来吾不先开口,哪个虫儿敢作声!”

    冯驯沉默不语,张璁少年写诗,“哪个虫儿敢作声”,今日李步蟾却是真正横压岳麓书院,一文二联,书院济济一堂,却无人能与抗手,无一只虫豸敢作声。

    看着眼前的湘水,曾为岳麓书院学子的蒋冕,百感交集,“今日一行,我的《湘皋集》又多了一首诗了。”

    “七十二峰至此终,处处不平处处红。

    逝水寒鸦悲日暮,霜花病木哭途穷。

    当年诗书诵朱子,何处江海容谢公。

    古城余此一书院,书院只剩一堂风。”

    “步蟾!”

    渡船到岸,李步蟾上了码头,就听到有人带着宁乡口音在叫他。

    李步蟾抬头一看就笑了,是张子云在那边跳着脚喊他,他走了过去,“劳子云兄挂念了,罪过罪过。”

    张子云有些忐忑地问道,“赢了?”

    “小胜小胜!”

    李步蟾哈哈一笑,也不跟他说细节,只捡些岳麓山上的景色和乐事说了。

    说话间,就到了客栈。

    一个老人焦急地候在客栈门口,不时的举目张望,时不时地走出来,搭个凉棚朝城门这边张望,正是斛伯。

    张宜正蹲在一旁,温言劝慰。

    功夫不负有心人,看到两人过来,张子云还是一脸喜色,斛伯绷紧的心思一下松了下来,小跑上去,上下打量道,“少爷,没事儿?”

    出门之前,石安之可是特意嘱咐过他的,若是李步蟾真出了个什么意外,他回去之后,只能拿绳子上吊了。

    “斛伯说笑了,都是斯文人,吟风弄月的,能有什么事?”

    李步蟾又给张宜正行礼,带着几分歉意,为了自己的事,搞得他们七上八下的,见他们都还没吃饭,招手将伙计叫了过来,让他准备饭菜。

    饭后,李步蟾帮张宜正祖孙开了一间房,张宜正还想推辞,却让李步蟾以准备考试需要养精蓄锐这个强大的理由给说服了。

    睡在柴房里,枕着四块砖头,不得病就烧高香了,考试哪有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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