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1章 残躯归故里

    苏家村蒙学学堂的先生人选，在秦屿秦先生点头应允的那一刻，便算是尘埃落定。

    苏晓晓心中的一块大石也随之放下，她立刻与村长苏长河商议，选了个黄道吉日，便让修葺一新的“山神庙学堂”正式开学了！

    开学那日，整个大山村都沉浸在一片喜庆祥和的氛围之中。

    家家户户都将自家适龄的孩子，无论男女，都打扮得干干净净，送到了学堂门口。

    苏晓晓更是亲自带着二丫和招弟，以及苏家作坊的几位管事，早早地便等候在学堂，为每一个前来的孩子发放崭新的书包，并勉励他们要好好听秦先生的话，用心读书识字，将来做一个对家国有用的人。

    秦屿先生也换上了一身苏晓晓特意为他准备的、虽然依旧朴素却干净整洁的青布长衫，站在学堂的讲台之上，看着台下那一双双充满了好奇与期盼的清澈眼眸，心中那份早已沉寂了多年的、属于读书人的激情与责任感，在这一刻，被彻底点燃！

    学堂之内，很快便响起了孩子们那虽然参差不齐、却充满了勃勃生机的朗朗读书声——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这读书声，如同天籁般，回荡在苏家村的上空，也预示着这个偏僻的小山村，即将迎来一个充满希望与无限可能的崭新未来！

    ……

    就在苏家村蒙学学堂办得有声有色，孩子们在秦屿先生的悉心教导下，每日都有新的进步，整个村子都沉浸在一片“读书改变命运”的欣欣向荣氛围之中的时候。

    一个形容枯槁、衣衫褴褛、右腿还一瘸一拐的落魄身影，却如同从地狱深处爬出来的孤魂野鬼般，拖着疲惫不堪的残躯，一步一步地，艰难而又充满了无尽悔恨与绝望地，重新踏上了苏家村这片既熟悉又陌生的土地。

    正是那个曾经承载着苏家老宅所有希望、如今却早已沦为笑柄的苏家老三，苏文！

    此刻的苏文，哪里还有半分当初那个自诩清高、眼高于顶的“读书人”模样？

    他面色蜡黄，眼窝深陷，嘴唇干裂得如同被秋风吹过的树皮，身上那件早已看不出原本颜色、布满了破洞和油污的单薄长衫，在初夏微热的阳光之下，却依旧散发着一股令人作呕的馊臭与霉味。

    他那条因为欠下巨额赌债而被赌坊恶徒活生生打瘸了的右腿，只是用几根破布条胡乱包裹着，早已红肿发炎，溃烂流脓，每走一步，都传来一阵钻心刺骨的剧痛，让他忍不住发出一声声压抑的闷哼。

    他蜷缩在村口那棵枝繁叶茂的老槐树下，如同一个被全世界抛弃的弃儿，双目空洞无神地望着眼前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苏家村。

    熟悉的是，这里依旧是那个他从小长大的穷山恶水，依旧是那些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乡里乡亲。

    陌生的却是……

    他看到，村道两旁，那些原本低矮破旧的茅草土坯房，如今大多都已翻修一新，甚至有几户人家，还盖起了宽敞明亮的青砖黛瓦新房！

    他看到，田埂之上，那些曾经只知道埋头苦干、不苟言笑的村民们，如今脸上都洋溢着一种发自内心的、充满了希望与自信的笑容！

    他们的衣着，虽然依旧朴素，却也比以前干净整洁了不少，甚至还有几个年轻的媳妇，头上竟然还戴着城里才有的、亮闪闪的银簪子和丝绸头花！

    他更看到……

    在村西头那座早已废弃多年的老山神庙方向，竟然……竟然升起了袅袅的炊烟？！

    而且……还隐隐约约地，传来了一阵阵清脆悦耳、充满了童稚气息的朗朗读书声？！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这……这怎么可能？！

    苏文只觉得自己的脑中“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

    这个在他印象中贫瘠落后、愚昧无知的穷山恶水，怎么……怎么会在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之内，就发生了如此翻天覆地的巨大变化？！

    难道……这些，都与那个他曾经最瞧不起、也伤得最深的……亲侄女苏晓晓有关？！

    一个更加可怕、也更加令他感到无地自容的念头，如同毒蛇般，猛地从他心底最深处钻了出来！

    他想起了自己当初是如何的眼高于顶，如何的自私自利，如何的恩将仇报！

    他想起了大哥苏大强和王梅花是如何的任劳任怨，如何的含辛茹苦，却又如何的被他们苏家老宅逼迫得走投无路，净身出户！

    他更想起了……父母兄嫂以及那个恶毒的侄女苏荷花，是如何的贪婪无度，如何的丧心病狂，甚至……不惜对那两个尚在襁褓之中的无辜婴孩，下此毒手！

    而他自己呢？！

    他这个所谓的“读书人”，这个曾经承载着苏家老宅所有希望的“未来之星”，却因为一时的好高骛远，因为那可笑的虚荣与贪婪，而一步步地，将自己推向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功名无望，家财散尽，身残体弱，众叛亲离……

    如今，他苏文……早已不再是什么“秀才公”，而是一个连乞丐都不如的，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了无边羞愧、滔天悔恨、以及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巨大绝望的复杂情绪，如同最锋利的钢刀般，狠狠地剜着苏文那颗早已千疮百孔的心！

    让他痛不欲生，却又无处可逃！

    他蜷缩在老槐树下，任由那些充满了鄙夷、幸灾乐祸、或者一丝丝怜悯与同情的目光，如同针一般，扎在他的身上。

    他只觉得，自己真的，活不下去了。

    就在苏文万念俱灰，几乎要彻底放弃自己，准备在这熟悉的村口，了结自己这可悲可笑的一生之时。

    一阵若有若无的、带着几分兴奋与期盼的议论声，突然从不远处几个正准备下地干活的村民口中，断断续续地飘了过来。

    “哎，你们听说了没？大山村那个苏晓晓，要在村里办学堂了！”

    “可不是嘛！听说桌椅板凳都置办齐了，还请了一位县城里有大学问的秦先生来教书呢！”

    “啧啧啧，苏晓晓真是菩萨心肠啊！这可是大好事！咱们县里那些穷人家的孩子，以后也有机会读书识字了！”

    “就是不知道这学堂还缺不缺人手？若是能进去帮帮忙，哪怕只是打扫打扫卫生，也是好的啊……”

    学堂……先生……读书识字……秦先生……

    这些曾经在他生命中占据了最重要位置的词汇，此刻如同最锋利的钢针般，再次狠狠地扎在了苏文那颗早已麻木的心上！

    他猛地睁开那双因为绝望而变得有些浑浊的眼睛，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微光！

    大山村……真的办学堂了？！

    晓晓……她……她竟然真的办了学堂？！还请了县城里的先生？！

    一个极其荒唐、却又充满了致命诱惑的念头，如同疯长的野草般，在他那早已枯竭的心田之中，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他……他苏文，虽然功名未成，声名狼藉，腿脚不便。

    但……他毕竟是读过圣贤书的人啊！

    他肚子里还有那么一点点墨水啊！

    若是……若是晓晓她……她肯不计前嫌，给自己一个机会……

    哪怕只是……只是去学堂里打打杂，帮孩子们磨磨墨，扫扫地……

    只要能重新拿起书本，只要能闻到那久违了的墨香……

    他苏文……或许……或许就还能有那么一丝丝……重新活过来的可能？！

    这个念头一旦生出，便如同燎原的星火般，在他那早已如同死灰般沉寂的心中，熊熊燃烧起来！

    他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力气，竟猛地从那冰冷的地面之上挣扎着坐了起来！

    不顾右腿那钻心刺骨的疼痛，不顾腹中那因为饥饿而产生的剧烈绞痛！

    他扶着老槐树那粗糙的树干，踉踉跄跄地，一步一步地，朝着村西头那间隐约传来朗朗读书声的学堂的方向！

    朝着那在他眼中，仿佛代表着最后一线生机与希望的救赎之地！

    艰难而又坚定地！

    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