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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唐演义 第61到第65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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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回 花又兰忍爱守身 窦线娘飞章弄美

    世间有些事看似难以做到,却总有重情重义之人,不论男女,偏能做成;人到了极难忍受的境地,也唯有重情重义之人,不论男女,方能坚守本心。为何会如此?只因情深义重之人能明心见性、至公无私,故而能守正出奇、行事合宜,不似庸人只图眼前、不思长远。

    且说罗成与花又兰、张公谨、尉迟南、尉迟北等人出了幽州地界,花又兰在路上私下问罗公子:“郎君是先去雷夏窦后墓所,还是直接前往长安?”罗公子答道:“我打算先到长安上疏,等旨意下来,再去雷夏,如此岂不更好?”又兰却道:“并非如此。窦公主是个重情之人,当初与君在马上定婚,并非轻易许身。后来四方战乱,君无暇寻媒履行盟约,她未必会怪你薄情。如今国破家亡,这门亲事上无父母之命,下无媒妁之言,是该让她屈从于你,还是无媒苟合?所以她才写信托先姊转达,试探君家心意,归还箭矢以观察君家志向。从情理推断,这是郎君薄情,而非公主负心。如今若贸然以圣旨逼婚,非但不能让她感君之恩,反而会增其怒意。这种仗势逼情的举动,莫说公主不愿,即便我这乡野之人也于心不甘。郎君既是钟情之人,为何没考虑到这点?”

    说到此处,罗公子忍不住落泪,双手握住又兰的手问道:“那贤卿有何良策?”又兰答道:“依我之见,如今该先以吊丧为名前往,一来看看她的举动,二来探探她的心意。昔日知己阔别多年,尚且渴望一见,何况郎君的意中人?倘若她言辞推托、心意难转,再以圣意促成,让她知晓郎君的不得已,感君之心,如此或许能水到渠成。”公子听罢赞道:“贤卿所言,可谓深谙人情!”随即吩咐张公谨等人直奔乐寿而去。

    再说窦线娘,自听闻花木兰自刎的消息后,便与外界音信隔绝。每到灯前月下,她虽暗自垂泪,却也无可奈何。幸好有邻居袁紫烟和杨小夫人母子时常来闲聊,连女贞庵中的狄、秦、夏、李四位夫人,听说线娘是大孝女子,又因与袁紫烟交好,也常过来叙谈,稍解她的孤寂。线娘用窦太后赏赐的嫁妆,除了营葬用去一部分,剩下的托贾润甫在附近买了几亩祭田,让旧时军卒耕种。家中规矩严整,三尺小童都不敢随意放人进门。

    一日,窦线娘与袁紫烟在房中闲聊,忽见一个身着军装之人掀帘而入,袁紫烟吓了一跳。线娘定睛一看,原来是金铃,便问道:“你回来了,花姑娘为何会有那般变故?你同何人一起来的?”金铃跪下叩首,起身说道:“前日吴良回来时,我已同花二姑娘一样改装前往幽州。见到罗小将军后,呈上书札信物,他悲痛不已,便留二姑娘在府中书房住了半月。幸好燕郡王知晓公子与公主有婚约,趁差官进表朝贺之际,派公子一同前来,途中经过乐寿。刺史齐善行得知后,已将他们接入城中,明日必定会到墓所吊唁,同时表达求亲之意。如今花二姑娘就在门外,她是个有才干的女子,公主应以礼相待,迎她进来,详情便知。”

    公主听后,带了三四个宫女出来。金铃赶忙到门口,引花又兰到草堂。公主抬眼望去,见又兰的面貌装束竟像当年马上的罗成,心中十分疑惑。等走近一看,见她眉弯眼秀,才知是位俊俏女子。又兰见到公主便要行礼,公主笑道:“承蒙贤妹不远千里而来,请到屋内换身衣服,再好好相见。”于是一同进屋,让宫女扶又兰到偏室,换上一套鲜亮的衣裳出来。公主看时,又兰比她姐姐更为秀美。公主指着袁紫烟对又兰说:“这是隋朝袁夫人,与我结为过姐妹。当年你姐姐木兰来此,我也曾与她结为异姓姊妹。贤妹若不嫌弃,可延续令姐之盟,成为闺中知己,常相聚会,不知贤妹意下如何?”花又兰道:“公主所言,正合我意。只是我蒲柳之姿,恐怕难与诸位英杰并列。”公主道:“何必过谦!”

    随即让左右铺毡,袁夫人年纪最长为大姐,公主为二姐,又兰为三姐,三人互拜四拜,此后以姊妹相称。宫女请她们入席饮酒,线娘问道:“前日吴良回来报说令姐遭遇变故,让我心惊胆战。可惜令姐如此孝义之人,捐躯全志,真乃古今罕见。但贤妹与我素未谋面,为何又劳你远赴幽州见罗郎?”又兰道:“我姊妹虽为女流,却看重承诺。先姊领了姐姐之托,却突遭意外,我便遵先姊之命,不敢怕苦怕累,有负姐姐心意。幸好罗公子天性钟情,一见姐姐的信物和手书,便流着泪捧读,爱不释手,日夜思念。因此燕郡王知晓他的心意,趁差官进表朝贺,派公子前来求亲。”线娘听后默默不语。袁紫烟道:“这段姻缘,真是女中丈夫配人中龙虎,况且罗郎亲自来求婚,窦妹应尽快答应。”线娘笑道:“等送姐姐出嫁后,我自有打算。”紫烟道:“这是什么话?我若非亡夫遗言,又遇徐郎再三追求,也甘心守志,怎敢有其他想法?”线娘道:“若说守志,正合我意。姐姐权变,我守经,并无不可。”又微笑道:“只可惜花二妹一片热心,南北奔波,怕是要付诸东流了。”

    又兰心想:“眼看话题转到我身上了,殊不知我与罗郎虽同处两月,却未越雷池半步,此心可昭日月。”便道:“窦姐姐所说守志固然好,但若能在艰难处境中坚守,才算真正有志。”又兰原本酒量不错,此前与罗公子相处,怕酒后失身,便谎称天生不饮酒。如今到了这里,都是女伴,便放宽心开怀畅饮,不觉酩酊大醉,伏在案上。紫烟见状便告辞回家。线娘让侍女扶又兰到自己床上休息,随后叫来金铃询问详情。金铃道:“小将军起初不知二姑娘是女子,后来风声走漏,便有了亲近之意。二姑娘哀求并发誓不从,说‘等见过窦公主,表明心迹,公主成婚后,再遂君愿’。”

    线娘感慨道:“奇哉!罗郎真是君子,又兰真是义女!我设身处地想想,恐怕都做不到。她既以守身让我,我当以罗郎报之,成全他们二人。趁罗郎的奏章未到,我先将心意奏明皇后,皇后定会体谅我的苦心。”于是起身在灯下草拟奏章,让女书记抄录封好,又写了一封信给宇文昭仪,准备了一份大礼进呈皇后,一份小礼送给昭仪。当年孙安祖和线娘为救窦建德,曾用金珠结交宇文昭仪,如今便烦她转交皇后,料想她必会成全。次日一早,线娘将盘缠交给吴良、金铃,让她们带上奏章和礼物进京。金铃因放心不下潘美,得知公子要去贾润甫处,便跑去将详情及上奏皇后之事告知贾润甫,让他速速报知公子,随后便与吴良收拾上路了。

    且说罗公子一行到了乐寿,刺史齐善行将众人迎进城内,设宴接风。席间,张公谨向齐善行询问窦公主近况,齐善行赞道:“窦公主不仅才德兼备、孝行可嘉,治家更是严谨,颇有曹后风范。如今她迁居雷夏守墓,平日最信服的邻居隐士贾润甫,府中大小事务皆听其主张。”张公谨闻言大喜,忙问:“贾润甫住在哪里?”齐善行答道:“就住在雷夏泽中的拳石村。秦王多次邀他入朝为官,他却不愿仕途,隐居于此。”尉迟南接口道:“我们当年拜贺秦母寿辰时,曾在他家住过几日,此人极富才情,天下英豪多愿与他结交。公子不妨趁此机会去拜访。”罗公子点头,吩咐备好吊唁礼品:一副用于吊唁杨太仆,一副猪羊祭礼用于祭拜曹皇后。随即众人启程,由齐善行陪同,出乐寿城前往贾润甫家。

    此前贾润甫已从金铃处得知详情,又受窦公主所托,早已派人在墓前搭起两个卷棚,张幕设位,安排妥当。见罗公子一行车马来到门前,贾润甫忙迎入草庐,行礼落座后,众人寒暄一番,罗公子便说明来意,希望与窦公主完婚。贾润甫叹道:“寻常女子心思尚可捉摸,唯有窦公主心智聪慧,最难揣测。得知公子前来求婚,她连夜写成奏章,今晨五更已派人送往长安呈给皇后。这般才智,岂是普通女子能及?”罗公子闻言一惊,张公谨急道:“我们的奏章未上,她倒抢先一步,得赶紧追上她的人,赶在前面呈递才好!”贾润甫摆摆手:“先后并无大碍,公子先去吊唁,再火速进京不迟。”

    贾润甫与齐善行陪同罗公子等人先到杨公坟前。杨馨儿早已等在墓旁还礼,众人行完吊唁之礼,馨儿一一叩谢。随后众人又来到曹后墓前,只见两个卷棚内已有许多身着白衣的侍从等候。一名老军丁跪下禀道:“家公主命小人禀告罗爷,皇上在山中修行,无人答礼。公子远来已是盛情,不必到墓前行礼了。”罗公子道:“烦请转告公主,我连年忙于军务,未能及时探望,今日到此,岂有不拜之理?何况都是自家亲人,何须答礼?”老军丁入内传话,只见冢旁一扇小门打开,四五个宫女搀扶着窦公主走出。她身着丧服,虽面色哀戚,却比当年在马上时更添娇艳,众人将她扶入幕中。

    罗公子换上素服,到灵前拜祭。窦公主强忍悲痛,走出幕外一步,铺毡叩谢,泪如泉涌,罗公子也忍不住落下泪来。拜祭完毕,罗公子正要上前说几句体己话,窦公主却掩面大哭,转身扶着墓旁小门回到内室。罗公子无奈退出,换下素服。张公谨与尉迟南、尉迟北也想上前拜祭,贾润甫劝阻道:“夏王不在,公子吊唁,公主答礼是理所应当;若诸位进吊,无人答礼,反倒不妥。”

    正说着,一名家丁前来禀道:“请各位老爷到草堂用饭。”贾润甫引众人步入草堂,只见摆下四席酒菜:第一席请罗公子;第二席是张公谨、齐善行;尉迟南、尉迟北向罗公子告过后,坐了第三席;贾润甫与杨馨儿坐了末席。酒过三巡,几个军丁抬来两口鲜猪、两口肥羊、四坛老酒及三十千赏钱,跪下禀道:“公主说乡间酒菜简陋,聊表犒劳之意,望公子莫嫌粗鄙。”罗公子笑道:“都是自家军卒,何必劳公主费心。”随即吩咐手下军卒到内庭谢赏。众人正要进去,一名女兵走出说道:“公主说不用了,免了!”罗家一名军卒笑指道:“这位大姐,好似前日阵前的快嘴女兵,可还记得我?”女兵也笑道:“老娘可不认得你这‘柳树精’。”众人哄笑,领了赏钱分发给手下。罗公子又吩咐拿出五十两银子赏赐窦家仆人,窦公主也命家人出来叩谢。

    罗公子起身对窦家仆人道:“烦请转告公主,我此次前来,一是吊唁太后,二是商议与公主的婚事,近日便会送来聘礼。望公主保重身体,勿要过度悲伤。”仆人入内传话,出来回复:“公主说有慢各位老爷。至于婚姻大事,自有当今皇后与皇上做主,公主不便应命。”罗公子还想再说,张公谨劝阻道:“既然双方都要上奏请旨,此时不必多言。”贾润甫也道:“佳期不远,想来月内便有消息。”罗公子心中焦急,道:“公主心意我已明白,不便强求。只是同来的花二爷,此前答应陪我到长安,如今望公主成全,让他与我一同上路。”仆人又入内禀报,窦公主问花又兰:“花妹,罗郎急着要你同去长安,你意下如何?”又兰答道:“此前不过戏言。权宜之计,侥幸用一次已是极限,怎能再试?”窦公主道:“如今如何回复他?愚姊只能顾全自己,却难替你打算了。”又兰笑道:“不难。”她走到妆台前,写下十六字,折成方胜,交与仆人道:“你悄悄将这字交给罗公子,就说我多多致意,二姑娘不会出来了。后会有期,望公子保重。”

    窦家仆人依言将字交给罗公子,转述了又兰的话。罗公子展开一看,上面写着:“来可同来,去难同去。花香有期,慢留车骑。”他看了微微一笑,道:“既如此,我日后少不得再来。烦请转告公主:‘花二姑娘是不能放她回去的,公主也请保重。’”说罢,便与众人上马赶路,因行程紧迫,来不及去贾润甫家叙话。仆人回禀窦公主,公主听了只是笑笑,不置可否。

    恰逢女贞庵的秦、狄、夏、李四位夫人来访,公主忙同袁紫烟、花又兰迎入屋内,行过姊妹之礼后落坐。秦夫人笑道:“春日美景满林,花香飘溢数里,岂有不来道贺窦妹喜事之理?兼来拜见花家姐姐,还想一睹新郎风采呢。”窦公主笑道:“若说花二妹,恐怕未必如姐姐所想。若不信,现有‘不语先生’为证。”说着便拿出前日的疏稿给四位夫人看。狄夫人道:“如此说来,花家姐姐先为窦妹做了引见?”窦公主道:“她冰清玉洁,莫要冤枉了她。”袁紫烟道:“若非窦妹细说,我也不敢相信,花妹的志向真是难得。”四位夫人忙拉着袁紫烟到一旁细问,紫烟便将花又兰一路经历,及那晚窦公主试探的详情一一说了。李夫人叹道:“照此看来,花家姐姐真是守志的坚贞之人,窦家妹妹是闺阁中的聪慧之人,罗家公子更是钟情重义的有德君子。三人之举,令人既羡慕又敬佩。”四位夫人重新与花又兰结为姊妹,欢聚一夜。次日告辞时,秦夫人拉着花又兰的手道:“花妹有空,千万同袁家妹妹到小庵来坐坐。”又兰笑道:“一定前来拜访。”四位夫人这才登车离去。

    罗公子与张公谨一行人担心窦公主的奏章抢先递到,日夜兼程赶路。不到二十日,他们便抵达长安。罗公子先派家人进城,向秦叔宝报信。秦叔宝听闻罗公子和张公谨到来,赶忙吩咐家中准备酒席,自己带着儿子怀玉骑马出城迎接。刚走出不到一里路,便迎面碰上罗公子等人,于是一同回到秦府。众人在府中铺好毡毯,相互行过礼后,罗公子提出要进去拜见秦母。秦叔宝陪着他来到内室,罗公子见到舅姑,恭恭敬敬地拜了四拜。

    秦母见到外甥,满心欢喜,关切地问:“你爹娘身体可好?”又对罗公子说:“甥儿,你之前托齐国远寄来的信,因你表兄忙于军务,一直没来得及回复。”秦叔宝接着说道:“正是,前日表弟来信,托我去求单小姐的婚事。可那时我正与王世充交战,王世充大败投降,单二哥也被擒获。朝廷不肯赦免单兄的罪行,我念及往日与他有生死之盟,便将怀玉许配给他女儿爱莲,单二哥这才放心赴死。我想着姑父权势显赫,表弟年轻有为,还愁找不到公侯大族结亲?这两日正打算写信回复你,幸好老弟来了,正好当面说明,还请老弟恕罪。”

    罗公子听后十分惊讶:“表弟我何时烦劳表兄去求单家小姐了?”随后便把当年与窦公主在马上定亲的事详细说了一遍,又解释道:“我知道建德曾在二贤庄住过一年多,想必与单员外交好,又知单员外和表兄是知心好友,所以才托表兄帮忙,想请单员外促成我和窦公主的婚事。要说单家小姐,实在是风马牛不相及。”秦叔宝有些着急:“你的信上明明写着让我去求单小姐,难道是我在说谎?”说着便起身取出罗公子的原信。罗公子接过一看,更是诧异:“这太奇怪了,这根本不是我的笔迹。我当时写好信,当面交给齐国远的,难道是他捉弄我?”秦叔宝道:“这好办,把齐国远请来一问便知。”随即派人去请齐国远、李如珪、程知节、连巨真前来相聚。

    罗公子疑惑道:“齐国远不是在雩阝县柴嗣昌那里吗,怎么会在这里?”秦叔宝解释说:“多亏柴嗣昌帮忙,齐国远现已升任大理寺评事,李如珪做了銮仪卫冠军使。”罗公子又问:“听说表兄有位义弟罗士信,年少英雄,怎么没见他?”秦叔宝回答:“圣上派他去定州办事了。”

    正说着,家人进来禀报:“四位爷都请到了。”秦叔宝和罗公子出去迎接,众人相见后落座。罗公子说起寄信的事,齐国远便对他说道:“我与你分别后,路上正巧遇到刘武周叛乱,被他抓去充军。碰上窦建德的女儿,那丫头可厉害了,杀败了不少刘武周的兵,还把我俘虏了。当时还有个姓花的年轻人,窦建德的女儿问了他几句,见他模样清秀,想留他做将军。他说自己是女子,就被拉到寨后去了。轮到我时,我还以为能有什么好事,结果她竟要砍我脑袋。幸亏我反应快,赶紧喊出你的大名,还有她家的司马孙安祖。窦家女儿一听,急忙让人给我松绑,还请我坐下,看她那架势,好像早就认识你,一个劲儿地问你近况和身体好不好,又追问我信要寄到哪里。我向来不爱说谎,就如实说了。那窦公主把你的信拿过去,看了半天,她好像不识字,盯着信发了会儿呆,就塞进靴子里了。还对我说:‘这信先放我这儿,等我走的时候还你。’正好第二天,她父亲来信催她离开,派人送了二十两银子和原信给我,还算有点情义。”

    罗公子连忙让家人从枕箱里取出窦公主和花又兰寄来的原信,仔细核对笔迹,发现果然是窦公主改写的。秦叔宝感慨道:“这么看来,这女子足智多谋,和表弟真是天作之合。”张公谨补充道:“不仅如此。”接着便把罗公子去吊唁时受到的款待、窦公主连夜写奏章给皇后、金铃报信等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众人听了纷纷称赞。李如珪大笑道:“这么说,窦公主就是罗兄的夫人了,刚才齐兄胡言乱语,岂不是冒犯了罗兄。”齐国远这才反应过来,急忙上前赔礼:“小弟实在不知内情,就当我胡说八道,还望罗兄不要怪罪。”众人听了,都哈哈大笑起来。

    这时,长班进来禀报:“昨日皇上身体不适,没有上朝。”秦叔宝便对罗公子说:“既然这样,把姑父的贺表奏章,连同你们的职名封好交给通政史,先传进宫去,你看如何?”罗公子点头道:“一切都听表兄安排。”说完,众人便入席饮酒,继续畅谈。

    吴良和金铃带着窦公主的奏章和礼物,日夜兼程赶到京城,直奔宇文士及府上。她们将礼物递进府中,说明来意。宇文士及深知窦线娘已被皇后认作侄女,丝毫不敢怠慢,急忙出门迎接。见到金铃和吴良后,详细询问事情的来龙去脉,随后亲自写了一封信,让家人请来一位可靠的内监,将献给皇后的大礼、奏章,以及送给妹妹宇文昭仪的小礼,一一托付给对方,叮嘱他务必送入宫中,转交给昭仪。

    宇文昭仪收下自己的小礼,将奏章藏在袖中,吩咐宫奴挑选好回礼,便前往正宫。此时唐帝因身体不适,未能上朝,正与窦后在寝宫下棋消遣。昭仪上前行过朝见礼,随即将窦线娘的奏章呈上。窦后看着礼单上琳琅满目的珍珠等珍贵物件,感慨道:“她孤身一人,何必还如此费心来孝顺我?”唐帝在一旁问道:“她写了什么奏章?”宫奴赶忙将奏章呈放在龙案上,唐帝展开阅读,只见上面写道:

    臣窦氏谨奏,为陈述心中所想,以助盛世昌明之事。臣深知,男女结合乃自然之道,人人皆盼成家;婚姻之事,向来以遵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为重要准则。若男女之情跨越地域界限,仅凭月下老人的红线牵引;或是像潘岳和杨绥两家那般,因门第差异抱憾终身,而缺少正式的婚礼仪式,随意许下承诺,违背礼仪规范,这是万万不可的。即便出身平凡的女子,尚且害怕流言蜚语;何况臣身为亡国之人,怎敢轻易违背先人的志向?

    臣窦氏,遭遇诸多不幸,所幸蒙受圣上恩典,得以保全性命。曾经的繁华如梦消散,如今谁还会吟唱亡国之叹?臣对父母的深厚情感难以割舍,只能独自悲泣,感叹失去依靠之痛。当初臣的初心,只是想保全父亲的性命,没想到不仅父亲得以免除刑罚,臣还能有幸成为皇室宗亲,这已是人生中极大的幸运。

    然而,臣的父亲奉旨出家,远离尘世,从此白云相伴,故园只剩凄凉之景。国破家亡,亲人离散,臣如今形单影只。臣与罗成起初身处敌对阵营,彼此视为仇敌,即便当初因欣赏对方才华而见面,也难以轻易答应结为连理;更何况在未曾经过正式的择偶、提亲等程序下,就仓促许婚,于情于理都难以让人信服。况且臣当初答应婚约时,就明确要求对方请媒人正式提亲,可此事拖延至今,究竟是谁的过错?过去窦氏一族尚在时,罗成未曾真诚求娶;如今臣已不再年轻,又怎配得上成为侯门之妇?

    从今往后,臣愿束起长发,谨守本分,游历四方,修身养性,一心向佛。若有幸能活着,必定希望与父亲相见;若不幸离世,也甘愿与母亲在另一个世界相依相伴。时代变迁,世事不同,但臣的心如同磐石般坚定,不可动摇。

    此外,臣还有一事相求。之前面见陛下时,义妹花木兰一同承蒙陛下赦免。花木兰代父从军,恪守本分,尽显孝道,跟随臣返乡后,本打算回家探访。臣派军婢随行,并嘱托她带信回家,以了却木兰的心愿。谁知曷娑那可汗得知木兰才貌出众,妄图强娶。木兰坚守道义,不愿受辱,最终自刎保全名节。她的孝道与义举,堪称世间典范。

    更令人称奇的是,木兰在离世前,担心臣也遭遇不测,便托付妹妹花又兰,让她女扮男装前往燕地,向臣传达消息。花又兰一接到姐姐的命令,便毅然与臣的婢女相伴,含羞远行。待她回来复命时,臣向婢女打听得知,花又兰与罗成相识期间,坚守道义,即便共处一室,也未越雷池半步,依旧保持着纯洁的操守。

    臣起初对此感到惊奇,不敢相信,后来了解详情后,既信服又无比羡慕。没想到这世间,竟有如此品德高尚的姐妹。陛下开创的新朝,向来以重视人伦道德为首要,像这样的女子,应当成为世人的表率。对于臣来说,志向不可改变;对于花又兰而言,她的情义值得怜悯。况且花又兰与罗成虽有共处一室的经历,容易引人猜疑,但她始终坚守原则,其品行值得赞扬。恳请国母将臣的心意转达给陛下,表彰花木兰的孝义,嘉奖花又兰的高洁,宽恕臣的固执,体谅臣的这番言语。如此,臣即便如腐草般卑微,也愿与山野间的生灵一同,永远感念陛下的恩情!臣满怀敬畏,仰望圣颜,惶恐不安地等待陛下的旨意。

    窦后读完奏章,疑惑道:“窦线娘之前面见时,本已商议许配给罗成,为何至今还未成婚?”唐帝猜测:“或许是罗艺嫌弃她是亡国之女,另外定下了婚事,也未可知。”宇文昭仪进言道:“婚姻大事,一旦说定就应遵守,怎能因对方盛衰变化而改变心意?难道要让这女子终身不嫁?况且娘娘已经认她为侄女,也不算辱没了罗家。”窦后点头:“陛下应当下旨赐婚,也好让这女子风光出嫁。”唐帝感慨:“窦线娘纯孝忠勇,朕很是赞赏;只是可惜了花木兰,代父从军,最后为守节自刎,实在值得表彰;而她的妹妹花又兰,代姐完成使命,与罗成同处却能守身如玉,更是难得。”宇文昭仪猜测:“臣妾听闻徐世积的未婚妻袁紫烟与窦线娘住在一起,这份奏章写得文采斐然、条理清晰,说不定是她写的。”

    这时,一名掌灯太监捧着许多奏章前来呈上,唐帝翻开一看,是罗艺的贺表,不禁说道:“刚才还说罗艺想赖婚,这不是已经有奏章呈上来了。”他急忙展开阅读,只见奏章中写道:

    臣罗艺谨奏,为陈述心中恳切之情,恳请陛下成全一事。臣深知,帝王治理天下,应以仁爱为本;而对于百姓来说,成家立业乃是人生大事。自古以来,圣明的君主治理国家,没有不体恤百姓,任由他们孤独无依的。

    臣罗艺本是一介武夫,承蒙陛下恩宠,不嫌弃臣的愚钝忠诚,委以镇守一方的重任,臣怎敢不尽心竭力安抚百姓?虽有贼人叛乱,但仰仗陛下的威严,已将他们尽数剿灭。此前叛臣窦建德企图侵犯西部边境,臣派儿子罗成领兵抵御,与窦建德交战。夏国的将领大多战败,唯有窦建德的女儿窦线娘,向来以骁勇着称。没想到她与臣儿一见面,便放下武器,反而愿意与臣儿结为夫妻,二人在马上许下约定,定下终身大事。

    这本是儿女私情,臣本不敢打扰陛下,但如今臣儿已经二十四岁,此前因四方战乱不断,一直无暇顾及终身大事。如今窦建德已经归降大唐,远离尘世。臣听闻窦线娘曾愿代父受刑,其品行值得称赞,又承蒙皇后格外关照。可她如今孤身一人,待字闺中;而臣儿也早已到了适婚年龄,身为武将,却一直单身在外。

    臣认为,夫妻关系是伦理道德的重要组成部分,男女之间应以信义为重。臣担心除了窦线娘,臣儿很难找到如此合适的妻子;而除了臣儿,窦线娘恐怕也难遇良配。臣身为镇守一方的重臣,若在子女婚姻大事上行事不当,必将自取其咎。因此冒昧上奏,还望陛下裁定,成全这段良缘。臣惶恐不安,等待陛下旨意。

    唐帝读完后笑道:“正好幽州府丞张公谨和罗成也到了京城,明日朕亲自询问,便能知晓详情。”此时秦王进宫向唐帝问安,唐帝便将这两份奏章拿给秦王看。秦王看完后说道:“窦建德之女有勇有谋,已是世间少有;更让人惊奇的是花家姐妹,一个全了忠孝,一个全了信义。花木兰为守节自刎,此事或许是真;但花又兰与罗成同处一室却能不乱,实在让人难以轻易相信。”唐帝疑惑道:“刚才宇文昭仪说,怀疑窦线娘的奏章是徐世积的未婚妻袁紫烟所写,不知是真是假?徐世积既然已经聘了袁紫烟,为何还不成婚?”秦王解释:“世积因袁紫烟曾是隋朝宫人,为避嫌不便私自迎娶,打算上奏请旨后,再行婚礼。”唐帝感叹:“隋朝时十六院的女子,个个都是有名的美人,不知为何,一个都没出现。”秦王提议:“如今趁着罗成婚事已定,不如将徐世积的未婚妻袁紫烟也召入宫中赐婚,顺便还能打听那些妃子的消息。”唐帝觉得此计甚妙,当即派宇文士及和两名老太监,带着圣旨,前往宣召窦线娘、花又兰、袁紫烟三位女子进京面见圣上。

    第62回 众娇娃全名全美 各公卿宜室宜家

    天地间崇尚道义之事,往往女子更为真心执着,而海内英豪也不乏勇于践行之人,绝非那些假道学、伪君子故作姿态,轻易便被人识破本心。且说罗公子、张公谨等人住在秦叔宝府中,清晨起身,得知朝廷今日不举行大朝会,便收拾好礼品,打算用过早膳后,同叔宝前往西府拜见秦王。

    正准备出发时,潘美匆匆赶来,对罗公子说道:“昨晚朝廷传旨,派鸿胪寺正卿宇文士及和两名内监,前往雷夏特召窦公主、花二姑娘进京面圣。”罗公子半信半疑:“这消息恐怕未必准确?”潘美解释道:“刚才窦公主身边的金铃寻到我,说她已启程回去通报了。”秦叔宝提议:“既然如此,我们不如先绕道去徐懋功兄处探探消息如何?”张公谨附和:“我正想去拜访他。”

    于是一行人来到徐懋功府前,门房却说:“徐大人已去西府了。”众人连忙赶到西府,向门官报上名讳,并将礼物传进府内。尉迟南、尉迟北因官职较低,只投下禀帖便回了寓所。不多时,堂候官出来传话:“王爷在崇政堂,请各位官员进去相见。”秦叔宝领张公谨、罗公子进入崇政堂,他先上台阶,只见秦王坐在胡床上,二十多位西宾府僚分列两旁,唯独不见徐懋功。

    秦王见到秦叔宝,赶忙起身道:“不必多礼,坐下。”秦叔宝禀道:“幽州府丞张公谨和燕郡王罗艺之子罗成,在下面等候参拜殿下。”秦王吩咐传他们进来,左右侍从招手示意。张公谨与罗成赶忙走上台阶,手持名帖跪下,侍从接过名帖呈给秦王。

    秦王见张公谨仪表堂堂,罗公子英气逼人,十分赏识,赐他们坐下。秦王对张公谨道:“久闻张卿才华出众,一直未能相见,今日得见,了却心愿。”张公谨谦逊道:“全靠燕郡王错爱举荐,殿下提拔之恩,臣并无大才,怎敢承蒙殿下夸赞。”秦王又转向罗公子:“你父亲功绩显赫,没想到你更是英武不凡,如今又将迎娶文武双全的女子,未来成就不可限量。”罗公子起身答道:“臣只是一介武夫,能承蒙天子与殿下厚爱,臣父子定当日夜尽忠,以报万一。”

    秦王感慨道:“孤昨夜在宫中看了窦线娘的奏章,写得委婉动人,但不知详情,你且细细道来。”罗公子便将与窦线娘相识定亲的始末如实讲述。秦王听罢叹道:“闺中贤女遇见知己,尚且彼此怜惜推让,何况豪杰英雄相遇,怎能不互相敬爱?”

    正说着,徐懋功走进来,向秦王参拜后落座。秦王笑着对懋功说:“佳期将至,卿可要准备做新郎了。”懋功道:“昨日宇文兄派长班叫臣去会面,才得知圣旨,真是皇恩浩荡,因罗兄的佳偶之事,竟也惠及臣下。”秦王道:“孤昨日在宫中,父皇说窦女的奏章恐怕是你夫人所写,还问为何卿尚未成婚。孤回奏说卿因她是先朝宫人,不便私自迎娶,打算上奏请旨,所以父皇趁此机会代卿召她进京完婚。”懋功赶忙离座谢恩:“全赖殿下周全。”秦王便留张公谨、罗公子、懋功、叔宝到后苑赴宴,暂且按下不表。

    再说花又兰住在窦线娘家,此时春光明媚,柳绿花红,袁紫烟带着婢女青琴,约花又兰一同前往女贞庵。贞定师太得知后,与四位夫人出来迎接,众人围坐谈心。秦夫人感慨:“我们几个姊妹常常相聚,只怕将来聚少离多,以后可如何消遣?”袁紫烟道:“花、窦二妹一旦接到圣旨,必定要启程进京,我却留在此处。”狄夫人笑道:“袁妹说什么呢?徐郎如今在京城,见罗郎上表求婚,他又非负心之人,自然也会尽快来娶你。”花又兰道:“窦家姐姐想必不会推辞,我却无人管束,不如陪伴四位贤姐姐焚香浇花,打发岁月。”夏夫人道:“前日奏章中,已见窦妹谦让之心,我猜她还有推托之意,你倒要先‘上位’了。”花又兰疑惑:“为何这么说?”夏夫人解释:“窦妹天性至孝,她父亲在山东时,她常派人送衣物问候,怎肯轻易抛下父亲随罗郎去幽州?若有圣旨下来,她若无父亲的命令,必定不肯屈从,还会生出许多事端。”袁紫烟道:“这话有理。”花又兰问道:“隐灵山离这里有多远?”李夫人道:“庵中香工张老儿是隐灵山附近人,等会儿你问问他便知。”

    过了一夜,众夫人晨起,却不见了花又兰。原来她听见众人说窦线娘需得父亲首肯才肯答应婚事,便拿了几钱银子赏给香工,自己扮成公差模样,五更时分就同香工往隐灵山去了。众夫人四下寻找无果,忙问香工去向,才知两人一同离开了。袁紫烟道:“明白了,她定是同香工去山中见窦建德了。”李夫人担忧:“她这般打扮,能顺利见到人吗?”紫烟道:“你们不了解她,她常说这身行头随身携带,说不定昨日就带来了。”众人忙到内房查看,只见衣包内女衣、花朵、云鬟等物一应俱全,不禁惊叹:“想不到她小小年纪,竟如此有胆有谋,敢作敢为。”袁紫烟担心不已,赶忙回去告知窦线娘。

    且说花又兰与香工张老儿走了几日,来到隐灵山,见一个高大和尚在锄地。张老儿问道:“师父,可知巨德和尚在洞中吗?”和尚抬头打量,问道:“你们从何处来?”老儿答道:“从雷夏来。”和尚又问:“可是我家公主差来的?”花又兰赶忙接口:“我们是贾润甫爷差来的,有事要见王爷。”和尚应道:“既如此,随我来。”原来这和尚正是孙安祖,法号巨能。他带两人来到石室,只见后面有三间大殿,两旁是六七间草庐。孙安祖先进去通报,窦建德走出来,俨然一副高僧模样。

    花又兰见状,忙要行半跪礼,窦建德急忙搀住:“不必多礼,贾爷近况如何?烦你前来有何事?”又兰道:“家爷一切安好。今有幽州燕郡王之子到雷夏,一是吊唁曹娘娘,二是求娶公主。公主因未禀明王爷,执意不肯答应,已亲自上疏给国母。家爷担心公主是孝女,若圣旨下来仍不肯通融,故不及写书,只让小的带公主的奏稿呈给王爷,求王爷速速返回墓庐,吩咐一句,此事方能妥当。”

    窦建德接过奏稿看了一遍,说道:“我已出家,家中事公主自可做主,何必我再插手?”花又兰劝道:“公主能在皇上面前犯颜进谏,归来后营葬守墓,孤身一人,可谓孝义双全。如今婚姻大事,仍需王爷做主。王爷一日不归,公主终身大事便一日未了。何况如此孝义之女,怎忍心让她终老空闺,哀叹红颜薄命?这是常人都无法理解的啊!”

    窦建德听后,双眉紧蹙,便道:“既然如此,你在此用过素斋,先回去回覆贾爷,我同徒弟明日便下山。”花又兰心想:“和尚庵中,女子怎好过夜?”便推辞道:“我们在山下店中已用过饭,不敢打扰。如今我们先行一步,王爷务必尽快赶来,万不可延误。”窦建德道:“我从前尚且不轻易食言,何况如今修行持戒,怎会说谎?明日必定下山。”花又兰听了,辞别下山,到店中雇了车马,日夜兼程,又赶了三四日路。

    那日傍晚,天色渐暗,蒙蒙细雨悄然飘落。花又兰见状道:“下雨了,怕是赶不到客店了,就在前面找户人家借宿。”张香工抬手指向远处:“看那边炊烟升起的地方有村子,咱们快走几步。”两人催着牲口赶到村中,这村子虽显荒凉,却也有二三十户人家,耳边还能听见孩童的读书声。

    香工推开一户人家的门,只见七八个蒙童围坐,中间一位三十岁左右的俊俏妇人正朝南而坐教书。妇人抬头见有人进来,起身问道:“老人家进我家有何事?”香工说明来意:“我们探亲返程,因雨想借贵府住一晚。”妇人面露难色:“我家都是寡居女眷,不便留客,还是去别家。”

    花又兰在门外听见,心中暗喜,赶忙推门而入:“夫人不必拒绝,我也是女子。”妇人见是个俊俏后生,脸色一沉:“你这人怎么乱闯,胡说什么!快出去,不然叫地方官送你去官府,让你难堪!”

    正争执间,又走出两位娉婷妇人。花又兰见状,急忙脱下靴子,露出一双小脚,众妇人才信她是女子,忙请进里间叙礼落座。一番交谈才知,这三位妇人竟是隋朝降阳院贾夫人、迎晖院罗夫人、和明院江夫人。隋朝灭亡时,三人结伴逃出,偶遇贾夫人的寡嫂殷氏,便在此定居。如今江、罗二位夫人靠针线活谋生,贾夫人则靠教蒙童度日。

    同是天涯沦落人,几人顿生惺惺相惜之意。花又兰本想次日告辞,三位夫人却执意挽留:“婚期未至,何必急着走?再住一两日,我们送你去女贞庵见见其他姐妹。”花又兰无奈,只好先打发香工回庵。

    再说窦线娘听袁紫烟说花又兰去了隐灵山,心中不安:“花妹为我奔波,情谊深重,但不知父亲作何打算,别再让她跟着父亲去了别处,留我一人担这担子。”正疑虑间,吴良、金铃归来,禀报:“奏章和礼物已托宇文士及转呈昭仪和窦皇后。罗公子随后进京,虽未面圣,但奏章已上。朝廷派宇文士及和内监来召公主和花姑娘进京赐婚,我们赶回来报信,差官明后天就到,公主需尽早准备。”

    窦线娘皱眉道:“前日花姑娘去庵里探望四位夫人,不知为何同香工去了山中见父亲?”吴良担忧:“若明日钦差来传旨,花姑娘未回,如何回复?”这时门房来报:“贾润甫先生说,天使明后天必到雷夏,让公主速速收拾行装。”窦线娘摇头:“若无父亲旨意,即便面对朝廷,我也要分辩清楚。”

    正说着,一名女兵跑进来禀报:“王爷回来了!”窦线娘喜出望外,忙出去将父亲接入内房,跪倒在膝前痛哭。窦建德心疼落泪,双手扶起女儿:“我儿起来,多亏你孝义多谋,让为父能安心在山修行。若非为你终身大事,我怎会再入尘世?你且坐下,说说这门亲事究竟如何。”

    窦线娘含泪将马上定亲的前后经过详述一遍。窦建德点头:“也罢,罗艺是前朝大将,其子罗成少年英雄,将来承袭父职,你嫁过去能做一品夫人,不算辱没。只是可惜花木兰,前日多亏她陪你进京面圣,不想竟守节自刎。她妹妹又兰为何肯替你奔波,是怎样的女子?”

    窦线娘疑惑:“她已去山中见您,父亲没见到?”窦建德一愣:“哪有什么女子?只有贾润甫派来的一个伶俐小后生和老头儿,没带书信,只拿了你的奏稿给我看,我才相信是真的。”窦线娘恍然大悟:“难怪我的奏稿放在妆奁里不见了,原来是她有心取走,女扮男装去见您。”窦建德感慨:“我说那小厮言语温雅、情意恳切,怎像普通差役?”

    窦线娘四处张望:“她想必同您一起回来了,怎么不见人影?”窦建德道:“她见我一面就回去了,怎会不见?”窦线娘猜测:“或许又去庵里了。”忙叫金铃去庵中接花又兰。窦建德想起孙安祖还在外面,忙起身出去。窦线娘又让人请来贾润甫,陪父亲和孙安祖闲谈。

    黄昏时分,金铃回来禀报:“花姑娘和香工都没回庵。”窦线娘心中愈发烦乱。次日晚间,村中传朝廷差官将至,果然第三天午间,齐善行陪着宇文士及和两名太监,身着吉服,声势浩大地来到墓所。窦建德和孙安祖不便露面,躲在一旁。

    窦线娘忙请贾润甫将众人迎进中堂,齐善行吩咐摆设香案。一名老太监问齐善行:“诏书上有三位夫人,是都住在这里,还是另有居所?”贾润甫打听得知是窦线娘、花又兰、袁紫烟,心想:“原来徐懋功也被朝廷赐婚了。”便答道:“袁紫烟住在隔壁,请来一同接旨。”金铃赶忙去请,袁紫烟梳妆妥当,从墓旁小门进入。窦线娘换下素衣,梳妆整齐,在妇女们簇拥下出来。

    宇文士及请出圣旨开读,袁紫烟和窦线娘谢恩起身。老太监盯着袁紫烟细看,惊喜道:“我说怎么有同名同姓的,原来是袁贵人夫人!”袁紫烟认出这两位太监,一个是显仁宫的张公公,一个是花萼楼的李公公,寒暄道:“二位公公一向安好,新皇想必很宠信你们。”张公公笑道:“托您福,还算平安。夫人知道我们老实,不会钻营,所以新皇也看得起。如今夫人嫁了徐大人,以后可要常来往。”齐善行调侃:“张公公,徐大人可是重情重义之人。”张公公打趣:“齐先生,我们内官到人家,就像出家人,太太们都不避忌。”

    李太监忽然想起:“圣旨上有三位夫人,刚进去的是窦公主,怎么花夫人不见?”宇文士及也道:“正是,该出来一同接旨才对。”袁紫烟只得敷衍:“花夫人去探亲了,想必很快回来。”说罢便转身进了内室。

    侍从摆下酒席,众官员入席饮酒,正吃到一半准备撤席时,只听外面窦家的人嚷嚷:“好了,香工回来了,花姑娘呢?”张香工答道:“她还有一两日才回,我先回来禀报公主。”众家人埋怨:“你这老人家怎不懂事?官府都在这儿等着她接旨,你倒说得轻松!”贾润甫听见,忙让家人叫香工进来,问道:“你和花姑娘一起出门,为何独自回来?”香工便将前日傍晚遇雨,借宿殷寡妇家,三位夫人执意挽留,让自己先回的事说了一遍。

    张太监一听,指着香工道:“就是这老头子和花夫人一起出门的?”众人称是。张太监板着脸道:“你这老头子好大胆!花夫人是朝廷钦召的命妇,你把她骗到哪儿去了?还在这儿说废话!来人,把他看好了,咱们一起去寻人,若找不到,这老儿性命难保!”几个小太监立刻用链子锁住香工带了出去,老头儿吓得涕泪横流。窦线娘见状,忙让吴良拿五钱银子赏给香工,又给了一两银子作盘缠,吩咐吴良陪香工吃了饭,赶紧动身去接花又兰。张太监则对宇文士及说:“宇文大人,你和齐大人先去县里歇息,我带这老儿去找花夫人。”宇文士及听了张太监的耳语,点点头,便与齐善行先行离开。

    且说花又兰在殷寡妇家已住了两三天,担心朝廷旨意下来,一心想告辞赶路,无奈三位夫人苦苦挽留。这天她正要辞别,忽听外面一阵马嘶,几个人闯了进来,书童们吓得四散跑开。贾夫人忙出来喝问:“你们是什么人,如此放肆?”香工赶紧走进来:“夫人,花姑娘在这儿住了几日,累我挨了不少骂,快请她回去!”贾夫人皱眉道:“花姑娘在这儿,你们好好接她走便是,为何这般吵闹?”

    两位太监早已看见贾夫人,惊喜道:“竟是旧识!原来夫人们都在这儿,妙极了!”贾夫人认出是张、李二太监,一时躲避不及,只得上前见礼,几人互诉别后情形,贾夫人忍不住落泪。张太监问:“其他夫人也在吗?”贾夫人答道:“只有罗夫人、江夫人和我,三人在此相依为命。”张太监一拍大腿:“太好了!当今万岁有密旨,命我们寻访十六院夫人。今日三位夫人运气真好,正好遇上,快收拾东西,跟我们进京!”吴良在旁也请贾夫人传话,让花姑娘出来见见两位公公。

    不一会儿,江、罗二夫人和花又兰出来相见。众人寒暄几句后,便进房商议:“我们住在此处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不如趁现在容貌未衰,再回京城寻个出路,何苦在这儿受冷清?”主意打定,她们收拾好细软,雇了两辆马车。三位夫人和花又兰辞别殷寡妇,跟着两位太监踏上行程。

    走了三四天,快到雷夏时,两位太监带江、罗、贾三位夫人去了齐善行的官署,吴良和香工则另找车马,护送花又兰回到窦公主处。袁紫烟安抚好杨小夫人和馨儿,也来到窦家。齐善行派人催促起程,窦线娘叮嘱父亲和孙安祖照料家事,回隐灵山修行,随后带着吴良、金铃,哭别出门。女贞庵四位夫人听说内监找到了三位隋朝夫人,不敢前来送别,只派香工代为致意。

    另一边,宇文士及和两位太监带着三位夫人,也在路上与窦线娘一行会合。齐善行备好五六乘骡轿,随从们都骑上牲口,不到一个月,便抵达长安附近。张公谨、罗公子等人住在秦叔宝家,得知窦公主等人即将到达,正准备派人去迎接,徐懋功匆匆赶来:“叔宝兄,罗兄的家眷和我的未婚妻快到了。是找个公馆让她们住,还是直接接到家里?”秦叔宝道:“窦公主当年住在单二哥家,和我儿媳爱莲小姐曾结拜姐妹,如今爱莲的母亲单二嫂也在我家,她们多年没见,正盼着相聚,不如把她们和你未婚妻一起接来,反正一两天后就要面圣完婚,不必另找地方了。”

    懋功听了,连忙告辞回家,派几十名家将抬着大轿,带着几名婢女去迎接袁紫烟。罗公子也同张公谨、尉迟南兄弟、秦怀玉等一众随从,一路前去迎接。

    再说宇文士及和两位太监带着众人到了十里长亭,只见大批车马前来迎接,便吩咐车辆停下。罗公子、张公谨等人上前寒暄慰问,张公谨说:“城外不便停车,两家家眷暂且借秦叔宝家暂住一晚,明日面圣后,各自迎亲。”宇文士及点头称是。

    此时,金铃和潘美站在一旁说了许多话,随后请窦公主和花又兰下骡轿。窦线娘远远望见马上的罗公子,见他仪表堂堂,心中暗叹:“我窦线娘能嫁得此等佳儿,也算不辜负此生了。”先前推让的心思,此刻已烟消云散。她坐上大轿,花又兰也坐上官轿,在众人簇拥下飞速向秦府而去。徐家的家将也接到了袁紫烟,几个婢女连忙扶她上了官轿,簇拥着回府。

    两位太监则说:“三位隋朝夫人先在驿馆休息,我们进宫复命后,再来请你们。”说罢,便同宇文士及入城。途中遇见秦王,秦王询问了些情况,因王世充流放到蜀地,却在定州反叛,正要面圣奏报,便一同进宫。得知唐帝正与窦皇后、张尹二妃、宇文昭仪在御苑赏花,四人便前往苑中朝见。

    张太监将窦线娘、袁紫烟的经历,以及找到花又兰并偶遇隋朝三位夫人的事,一一奏明。唐帝听了十分高兴,问道:“那三位宫妃多大年纪了?”窦皇后语气有些冷淡:“这些都是隋朝旧人,陛下召她们来想如何安置?”张太监听出窦皇后的不满,忙随口答道:“当年许廷辅选她们进宫时才十六七岁,如今大概三十岁左右,不过这三位的容貌,比其他几院的稍差些。”张妃笑着调侃:“陛下召她们来,怕是要再建一座西苑安置,才能称意?”唐帝见妃嫔们面露醋意,连忙改口:“你们别多心,朕此举另有打算。”转而问秦王:“朝中大臣哪些还没娶妻?”秦王答道:“儿臣只知道魏征、罗士信、尉迟恭、程知节尚未婚配。”

    窦皇后问两位太监:“窦线娘、花又兰、袁紫烟现在何处?”张太监答道:“这三位在秦琼家,那三位隋朝夫人在驿馆。”宇文昭仪提议:“窦线娘既是娘娘的侄女,何不让她们三人先进宫面见陛下?”唐帝便命李太监立刻宣召窦线娘、花又兰、袁紫烟进宫。李太监领旨而去。秦王趁机奏报王世充在定州反叛之事,唐帝怒道:“逆贼如此忘恩负义!即刻命当地总管进剿!”

    没过多久,李太监领着三位女子进了御苑,她们俯伏在台阶下,向唐帝行朝见大礼。唐帝命她们起身,窦线娘又走到窦后身边,想要行跪拜礼,窦后忙让宫女搀扶住她:“刚才已经朝见过了,何必再行大礼?”唐帝打量这三位女子,只见她们举止端庄沉静,神态从容优雅,赞道:“你们三位,一位是孝女,一位是义女,一位是才女,果然与众不同。”随即让宫人取来三个锦墩,赐她们坐下。

    窦后对线娘说:“前日又劳你送礼物来,我正想找些东西回赐,因万岁有旨召你们进京,所以还没准备。”线娘谦道:“些许薄礼,怎敢劳圣母挂怀?”窦后赞叹:“你忠孝勇毅早已闻名,不想奏章又写得如此文采斐然。”唐帝笑着问:“只是你在奏章里推让姻缘,莫非是故作姿态?”线娘慌忙跪下奏道:“臣妾所言皆是本心,怎敢矫情?当年罗成初次写信给秦琼,托单雄信向我父亲提亲,被臣妾偶然看到,便将原书改成推荐单雄信之女爱莲与罗成。不料单爱莲已许配给秦琼之子怀玉,这才让罗成重新寻求旧盟。”

    唐帝点头道:“这也罢了,只是你说花又兰与罗成同处一室却未越矩,这话叫人难以尽信。”线娘正色道:“此等大事,臣妾岂敢在圣上面前妄言?望万岁与娘娘命宫人查验,便可明了二人心迹。”窦后道:“这有何难。”随即对宫女说:“取我的辨玉珠来。”

    不一会儿,宫女取来辨玉珠。窦后让花又兰走近,将那圆溜溜、光灿灿的珠子在她眉间熨了三四下,但见又兰眉毛紧结,毫无散乱。窦后感叹:“果然是贞洁女子!”唐帝对花又兰感慨:“你这丫头,倒是个意志坚贞之人。幸亏罗成是正人君子,若是他人,恐怕难以保全清白。如今将两位佳人许配给他,也算不辜负他了。”又兰听了,连忙起身谢恩,惹得窦后、秦王和众宫女都笑了起来。

    唐帝又对袁紫烟道:“袁夫人精通天文历算之学,如今嫁给徐卿,无论内室还是外务,都能为国家效力。”说完,命张太监速去驿馆宣召隋朝三位妃子,又差内监急召魏征、徐世积、尉迟恭、程知节进御苑,再派李内监去宣罗成、秦琼及其子怀玉、儿媳单爱莲面圣,同时吩咐礼部官员速速备下十三副花红、六班鼓乐。

    吩咐完毕,唐帝便与秦王到偏殿坐下。不久,魏征、徐世积、尉迟恭、程知节四位大臣先入殿朝见。唐帝说:“徐卿的夫人已召来。朕念及文王治政,使境内无剩女、无旷男,朕虽不及文王,又怎能让有功之臣长久独居?故派内监寻访到隋朝三位丽人,趁今日良辰,你们三人各自拈阄,以定天缘。”魏征、尉迟恭、程知节连忙跪下推辞:“臣等唯有一心效力,难报皇恩万一;况且四海未平,岂敢顾及家事?”唐帝道:“《圣经》有云: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秦王也劝道:“这是父王教化无私、与民同乐的心意,诸位爱卿切勿推辞。”

    唐帝让宫人取来一个宝瓶,将江、罗、贾三位夫人的名字写在纸上,团成纸团放入瓶中,让魏、程、尉迟三位大臣对天祷祝,然后用银筷夹取。只见魏征拈到贾夫人,尉迟恭拈到罗夫人,程知节拈到江夫人,三人各自谢恩。这时,张太监领着三位夫人进殿朝见。唐帝问:“哪位是贾素贞?哪位是罗小玉?哪位是江涛?”三位夫人分别上前应答。唐帝对三位大臣说:“这三位佳人虽非倾国之色,但体态娴静秀美,卿等不可轻慢。三位妃子且先入内拜见娘娘,出来后便可共赴花烛之喜。”宫人领三位夫人进内殿去了。

    接着,秦琼领着儿子怀玉、儿媳爱莲上前朝见。唐帝见到秦琼,格外优待,说道:“爱卿父子平身。”又指着爱莲问:“这就是你儿媳单氏?可曾完婚?”秦琼答道:“尚未成婚。”唐帝见爱莲生得面如梨花般雪白,腰似杨柳般纤细,举止端庄稳重,一派大家闺秀风范,赞道:“好个女子!”随即让近侍带她去拜见窦后。唐帝又问秦琼:“刚才窦线娘说,曾与你儿媳结为姊妹,还曾写信将她推荐给罗成,可有此事?”秦琼答道:“当初窦女改了罗成的书信附来,臣已将儿媳许配给单氏。因臣与单雄信有生死之交,不敢背盟,所以让儿子娶了单爱莲。”唐帝道:“你儿子能娶到这般佳妇,可谓佳儿佳妇,为何还不成婚?”秦琼答道:“因儿媳单爱莲执意要归家安葬父亲,然后再完婚。”唐帝道:“这也难得。朕今日做主,趁此良缘齐聚,赐你儿子即刻完婚,满月后再赐他们归家安葬其父。”又对近侍说:“窦线娘赐二品冠带,其余女子均赐四品冠带。快去宣她们出来,莫负良辰,好共赴花烛之喜。”

    近侍入内领出七位女子。唐帝先让魏征、徐世积、尉迟恭、程知节与袁紫烟、贾夫人、江夫人、罗夫人四对新人成对站定,赐予花红。四对夫妇谢恩后,鼓乐声中被迎出御苑。第二起是秦怀玉与单爱莲,谢恩后也被迎送出去。第三起便是罗成,他身旁站着窦线娘、花又兰,一同谢恩。唐帝笑道:“罗成,你可占了大便宜!也亏你当年行事端正,今日才能抱得双美。”罗成与两位佳人跪下道:“圣恩浩荡,小臣也蒙受洪福。但臣妻线娘既为圣母义女,按礼臣应一同谢恩,望陛下允准。”唐帝道:“自然使得。”于是起身退朝,带领罗成夫妻三人到后苑拜见窦后。窦后十分喜爱罗成年少知礼,赐给他两名宫女、两名内监及许多金珠衣饰,又赐一辆温车给两位夫人乘坐,命撤下御前金莲烛,以鼓乐护送他们出苑。这一番热闹景象,引得满京城军民争相围观,无不为之欣羡。

    第63回 王世充忘恩复叛 秦怀玉剪寇建功

    古人说“唯妇人之言不可听”,书中也告诫“唯妇言是听”,似乎妇人一开口便是错。却不知妇人之中,智慧见识远超男子者大有人在。比如明朝宸濠谋反,其妻娄氏哭谏不听,最终兵败被擒,宸濠叹息:“昔日纣王听妇人言失天下,朕不听妇人言却亡了国。”由此可知,妇人之言能否听取,全在男子是否有明辨是非的志向。当日唐帝命太监寻来隋朝几位宫妃,原本有自己的打算,却因窦后一句话,成就了几对姻缘,省去许多麻烦。若换作萧后,必定迎合君意,助长过失。唐帝乱点鸳鸯将女子赐给大臣,不仅男女称心、感戴皇恩,连唐帝自己也觉得处置畅快,回宫后便与妃嫔们说起此事。提到单爱莲欲葬父后成婚,窦后感叹:“想不到孝义女子,多出自民间。”此时宇文昭仪忽然落泪,唐帝惊讶询问,昭仪答道:“臣妾母亲灵柩尚在洛阳,兄长士及未曾安葬。”唐帝道:“明日你兄长上朝,朕便问他。”

    且说张公谨在秦叔宝府中,因罗公子新婚不便催促,又因诸位王妃与公侯大夫仰慕窦、花二位夫人孝义,争相结交祝贺,日日登门称贺。张公谨担心幽州地方事务,只得先上朝辞别唐帝。秦王爱惜公谨才华,奏请将其留在长安,授司马兼督捕司之职,幽州郡守改由罗成暂代。旨意下达,张公谨只得修书差人回复燕郡王罗艺,并接家眷进京。罗公子因圣旨擢升代张公谨之职,又牵挂父母,等不及满月便辞别唐帝、窦后,到西府拜辞秦王及众官僚。想起线娘叮嘱,又到宇文士及家致谢,见其府上车马罗列,正在收拾行装,便问:“兄长要去哪里?”士及道:“先母灵柩未葬,特告假两月前往洛阳整理坟茔,此刻就要动身,恐怕来不及送贤弟了。”罗公子道:“小弟也在明后日启程。”说罢告辞。

    罗公子回到府中连夜收拾行装,与窦公主、花又兰拜别秦母。秦叔宝夫妇、怀玉夫妻也出来送别,一路护送出门。尉迟南、尉迟北及太后赏赐的两名太监、随来的潘美等组成前队,罗公子与窦公主、花夫人及宫人妇女、金铃、吴良等组成后队。徐惠妃、袁紫烟及江、罗、贾三位夫人均派人前来送别,一时冠盖云集,挤满道路,送出二十余里方才各自返回。

    罗公子急着赶到雷夏墓所迎请窦建德去幽州,吩咐日夜兼程。几日便出了潼关,将至陕州界口一个大村镇。那日起身早未吃早饭,前队尉迟南兄弟想寻个宽敞饭店,却遍寻不着。又走了一里多,忽见酒帘挑出街心,上写“暂停车马客,权歇利名公”。尉迟南等人下马系好坐骑进店,见房屋宽敞,又来得早无人占位,忙吩咐店主打扫干净、整治酒菜,随后出店等候后队。只见街坊众人挤在隔壁庵院门口,尉迟南问土人何事,答道:“不清楚,进去看看便知。”尉迟兄弟挤进庵门,见门前供着伽蓝神,三间佛堂内门窗桌椅全被砸得粉碎,三四个老尼坐在一旁哭泣。询问老尼,她只顾流泪不答。只听周围人议论:“那公主也是金枝玉叶,不想国亡家破,被官儿欺负。”尉迟兄弟不及细问,担心罗公子后队赶到,便抽身出庵,恰好罗公子一行骡马赶到,窦公主与花夫人下了骡轿进店休息。

    罗公子下马见街坊热闹,让尉迟兄弟去问缘由。尉迟南将土人议论与庵中情形告知。窦公主暗想:“莫非是隋室后人流落至此?”便叫左右唤老尼来。吴良、金铃本是军人打扮,又爱打听闲事,忙进店拉老尼道:“我家公主和小王爷唤你,快跟我们去。”老尼起身询问缘由,随二人来到店中,见过公主、公子,打了几个稽首。窦公主问:“庵中被何人骚扰?哪朝公主住在里面?”老尼答道:“隋朝南阳公主早年守寡,有子名禅师。夏王征讨宇文化及时,部将士澄见公主美貌欲强娶,公主不从。士澄诬陷禅师与化及同党,将其杀害。公主向夏王哀求为尼,暂居洛阳,后因山寇作乱回长安探亲,中途遭劫,才投宿小庵。昨晚宇文士及在此下店,不知谁多嘴泄露,他竟到庵中强求相见。公主再三不肯,他便立于门外说:‘公主寡居,下官丧偶,家中尚无主妇,若肯屈尊,定当以金屋藏之。’按理说,公主这般年纪,嫁与大官也算有了归宿,不想她不仅不从,反而大怒道:‘我与你本是仇家,今日不忍杀你,是念你未参与谋逆。若再相逼,唯有一死!’宇文士及知不可强,便离开了。他手下人却诬陷我们窝藏亡隋眷属,逼钱不成,就砸了庵堂。”

    窦公主叹道:“当年杨太仆因宇文士及品行端正,才留计让他投唐,又献妹妹换取宠信。不想他竟贪色变心,可见这班舞文弄墨之人,唯有盖棺才能定论。”随即命三四个婢女随老尼进庵,请南阳公主来相见。

    不多时,众婢女簇拥着南阳公主来到店中。但见她身着云裳羽衣,年未满三十,风姿绰约。窦公主与花夫人忙迎出相见,礼让落座。窦公主问:“听老尼说姐姐要去长安探亲,不知投奔何人?”南阳公主道:“唐光禄大夫刘文静是亡夫至亲,本想依附于他度此余生。不想听闻刘公与裴监不和,遭人诬陷惨死。国破家亡,亲戚凋零,才遭狂夫欺辱。”说罢泪如雨下。窦公主见状十分怜惜,道:“既然姐姐想皈依佛门,此处非安居之所,愚妹倒有个好去处,不知姐姐可愿前往?”南阳公主问:“请公主指引。”窦公主道:“雷夏有座女贞庵,现有炀帝十六院中的秦、狄、夏、李四位夫人在那里守志修行。若姐姐肯去,想必志同道合。”南阳公主道:“若得公主提携,臣妾定当朝夕礼佛,为公主祈福。”窦公主道:“我们也要去雷夏,若姐姐愿意,快去收拾,一同上路。”南阳公主大喜,立刻回庵草草收拾,谢过老尼,又到店中。窦公主赏老尼十两银子,命手下雇了一乘骡轿给南阳公主乘坐,众人一同起程。

    潘美和金铃去柜台结账,只见柜内站着一个方面大耳、满脸虬髯的汉子,他笑着说:“账先不急着结,敢问刚才上车的,可是夏王窦建德的女儿?”潘美答道:“正是。”汉子又问:“那位小王爷又是谁?”金铃接口道:“是幽州罗燕郡王的公子罗成,如今皇上赐婚,娶了窦公主。”汉子再问:“当年夏王的臣子孙安祖,如今可还在?”金铃说:“他现在跟着我们王爷,在山里修行呢。”汉子点头,又问:“不知单员外的家眷如今怎么样了?”潘美道:“单将军的女儿,前日皇上和我家窦公主同日赐婚,许配给秦叔宝的儿子,皇上还赐他们扶灵柩回潞州安葬父亲,不日就要动身了。”

    汉子听了,拍手大笑:“痛快!这才是明主啊!”潘美忙要付饭钱,催他算账,汉子却道:“夏王和孙安祖都是我昔日好友,你们偶然来吃顿饭,算什么!”潘美拿出银子递过去,汉子坚决不收,推让道:“别这么客气,收起来!不过你说单员外的灵柩近日要回潞州,这话可当真?”金铃道:“当然是真的,早晚就要出发了。”汉子道:“好,那就请便!”潘美问他姓名,汉子却不肯说,拱了拱手,反而转身进店去了。潘美和金铃只好收起银子,上马向前追赶队伍。

    看官,你道这店里的大汉是谁?他本是江湖上有名的好汉,姓关,绰号大刀,辽东人氏。早年曾贩私盐、做强盗,无所不为。后来他天性鄙薄官场,不肯依附他人谋求出路。近见李密、单雄信等豪杰都遭惨死,便收心在此开了家大饭店。遇到贪官污吏,他定要将其钱财搜刮干净才肯罢休,但他从不轻易杀人,也不肯做官。他常说:“我祖上是关公,乃正直天神,我岂可妄自杀人?”又说:“关公当年不肯降曹,我如今也不去投唐。”因此,四方豪杰都对他十分敬服。正是:

    海内英雄不易识,肺肠自与庸愚别。

    可笑之乎者也人,虚邀声气张其说。

    且说窦公主想让父亲一同去幽州,先派花又兰和众宫人到雷夏,自己与罗公子去隐灵山接父亲下山。无奈窦建德正与三藏和尚论道,早已看破尘世,说什么也不肯下山。公主只好哭别父亲,返回雷夏。贾润甫和齐善行都来接见,女贞庵的四位夫人,此时也已被花又兰接到家中,众人一一相见。杨义臣的如夫人和馨儿,徐懋功已先派人接走了。

    公主到墓前祭奠完毕,将墓田产业托付给两个老家人看管,又收拾好行装,派人送南阳公主和四位夫人到女贞庵,随后便同罗公子、花又兰往北进发。贾润甫送罗公子启程后,听说单雄信家眷要扶柩回潞州,心想:“雄信当年对我情谊深厚,多少人受他恩惠,我与他曾是生死之交。他临刑时,秦叔宝、徐懋功等人割股定亲,以报他的恩德,我贾润甫也是个重情重义的人,至今尚未报答他万分之一。如今听说他女儿女婿扶柩归葬,我怎能不迎上去,到灵前一拜?”于是收拾行囊,邀上附近受过单雄信恩惠的豪杰,直奔长安而去。

    再说秦怀玉与单爱莲小姐满月后,辞别祖母和父母启程。秦叔宝派了四名亲将,点了四五十名营兵护送。因秦叔宝的功勋,朝廷已擢升秦怀玉为殿前护卫右千牛之职,临行时众官员也前来送行,怀玉一一辞别,簇拥着灵车出发。

    行了几日,出了长安,天色将晚,众家将催马寻找客店。忽见七八个大汉,身穿白布短衣,头缠罗帕,上前问道:“马上的大哥,请问二贤庄单员外的丧车可曾到这里?”家将勒住马答道:“就在后面来了。”几个大汉听了,飞快地奔去。家将见这几人形迹可疑,担心是歹人,忙兜转马头,追赶上去。赶了一里多路,只见烟尘起处,一队车马驶来,前面有两面奉旨赐葬的金字牌开道,中间是一副大红金字铭旌,上写“故将军雄信单公之柩”,威风凛凛地招摇而来。众好汉看见,齐声拍手:“好了,来了!”一齐跑到柩前,扑地跪下,捶胸顿足地大哭起来。家将见此情景,知道不是歹人,秦怀玉急忙下马还礼。

    单夫人在轿中听见哭声,推开轿门,仔细辨认,见七八个人中只有一个姓赵、绰号“莽男儿”的,当年杀了人,亏得单雄信藏在家中,花钱解救,其余的都不认识,想来都是受过单雄信恩惠的人。单夫人不禁伤感,痛哭起来。

    众好汉哭了一阵,磕了几个响头,起身问道:“哪位是单员外的姑爷秦小将军?”秦怀玉答道:“在下便是。”一个大汉上前握住怀玉的手,上下打量道:“好个单二哥的女婿!”另一个也说:“秦大哥好个儿子!”赞了几句,又问:“令岳母和尊夫人可一同来了?”怀玉指了指后面的车子:“就在后车。”那汉便道:“兄弟们,咱们去见见单二嫂。”众人一齐走到车前,单夫人还未下车,众好汉七手八脚地在车下叩头,单夫人急忙下车还礼。众人起身说道:“二嫂,听说二哥被害,兄弟们时常挂念,只是不便前来问候。如今你老人家有了这么好的女婿,终身有靠了。”单夫人道:“先夫不幸,让各位费心了。”莽男儿道:“天色晚了,把车推到店里去,贾兄他们已经等很久了!”怀玉问:“哪个贾兄?”众人道:“就是开鞭杖行的贾润甫,他得知令岳的丧车回来,拉了十几个兄弟在那里等候呢。”说完,便赶开护兵,七八个好汉用力拥着丧车,风风火火地向客店而去。

    原来贾润甫约齐众好汉,正好也投宿在关大刀的店里。此时见丧车将近,便同众人迎到柩前,又是一番哭拜。单夫人和秦怀玉各自叩谢后,关大刀同众人将丧车推进一间空屋里安置妥当。

    贾润甫领着秦怀玉、单夫人和爱莲小姐来到后边三四间屋子,说道:“这几间房,他们说前日窦公主住过,打扫得很干净,二嫂和姑娘们正好住,随从们就在外边两旁的屋子住。”单夫人问贾润甫:“贾叔叔,那些豪杰怎么知道我们要来,还聚在这里?”贾润甫回答:“前面那批人,是关兄弟先打听清楚,通知他们聚在这儿的;后面这批人,是我一路迎过来说起,他们欣然同来的。这些人当年都受过单兄的恩惠,所以才这样。”说完,贾润甫就和秦怀玉出来了。

    只见堂中正南摆了一席,上边供着一个纸牌,写着“义友雄信单公之位”。关大刀端起酒杯,领着众好友朝上叩拜,秦怀玉赶紧回礼。关大刀把杯筷放在雄信的牌位前,然后起身说:“贾大哥,第二位就该秦姑爷了。”贾润甫连忙说:“这使不得。他岳父在上,不好对坐。再说他父亲也曾和众兄弟相交,怎么能僭越呢?不如我和秦姑爷坐在单二哥两旁,众兄弟入席,按次序坐,这样才显得我们只重义气,不重名爵,这才是江湖上的坐法。”众人齐声说:“说得对。”

    大家入席坐定,关大刀举杯大声说:“单二哥,今夜各路兄弟,委屈你家女婿在小店奉陪,二哥一定要开怀畅饮一杯。”满堂的人,大杯喝酒,互相敬酒,都说起当年和雄信相交的往事。有的说到得意处,便狂歌起舞;有的说到伤心处,离开座位到灵前捶胸跌足地哭起来。只听见莽男儿叫道:“秦姑爷,我记得那年九月,你祖母六十岁生日,你岳父派人传绿林号箭到我们地方。我们那时不像现在这么本分,正在外横行,不便当众登堂。”他用手指着说:“只好同那三个弟兄,凑了五六百金,来到齐州,白天不敢去府上,一直守到二更时分,找到你家后门跳进去,把银子放在蒲包内,丢在你家内房院子里。这事你父亲想必和你说过?”秦怀玉说:“家母曾提起过。”

    正说得高兴,只听见外面急促的叩门声,关大刀飞快地赶出来,开门一看,说:“原来是单主管,来得正好,你们主人的丧车,还有太太、姑爷、姑娘都在里面。”原来单全当时随雄信在京,见家主遭遇惨变后,就辞别单夫人想回乡。秦叔宝、徐懋功知道他是个义仆,想抬举他,给他谋个小前程,他坚决不从,直接回了二贤庄。幸好单雄信平时为人好,没人不怜惜他,所以那些房屋田产,都有人照管。单全一到,就都交付给他。单全毫无私心,田产的利息,都登记在册。如今听说夫人们扶柩回乡,就连夜兼程赶来。在路上打听,知道投宿在关家店里,所以赶来了。

    当时关大刀关上门,领单全到堂中,贾润甫见了高兴地说:“单主管,你也来了。”单全看见上边供着主人的牌位,先上去叩了四个头,又要向众人行礼。众好汉连忙推住他说:“听说你也是有义气的男子,怎么能这样呢?”单全只好只向秦怀玉叩首,秦怀玉连忙扶起他。众人说:“主管快来坐下,我们好喝酒了。”单全说:“各位爷请便,我家太太不知住在哪间房,我去见了再来。”说话间,早有妇女领他进去了,不一会儿,他出来坐下。

    贾润甫说:“单主管,我们众兄弟念你主人生前的德行,齐来扶他灵柩还乡,到那里还要停留几日,不知你庄上情况如何?”单全说:“庄上我都安排好了,只是还没选地。只是如今王世充在定州,纠合了邴元真再次反叛,罗士信被他用计杀害,占了三四个城池。前日听说他已到潞安,如今快到平阳了,只怕路上难走,怎么办?”贾润甫说:“当初我家魏公和伯当兄,好好地住在金墉,被他用计害死,单二哥又被他连累身亡,几个好兄弟都因他弄得七零八落,如今士信兄弟又被他杀害。我要是遇到他,必定亲手杀了他,才解我心头之恨。”

    秦怀玉听说士信被杀,流着泪说:“士信叔叔和父亲结为兄弟,小侄和他相聚了几年,如今一旦惨死,家父得知,必定会请兵剿灭这贼,为罗叔叔报仇。”单全说:“我昨夜在七星岗过夜,三更时分,梦见我家先老爷,叫着我的姓名说:‘我回去了,可恨王世充,杀我好友义弟,他又是我一同起家的知心之交,我知道这贼命数已尽,你去叫姑爷灭了他,完成这场功业。’”关大刀说:“我们众兄弟一同去除了这贼,替罗家兄弟报仇,怎么样?”贾润甫说:“如果各位兄弟肯齐心,管保这贼必灭。”众人问:“有什么计策?”贾润甫说:“计策自然有,必须到时候见机行事,现在先不说。但一定要关兄去才行,只是没人替他看店。”关大刀说:“店中生意,歇两日又何妨?但要留单主管在此。”单全说:“我要随太太回去。”贾润甫说:“太太和姑娘暂且在店中住几日,仗着单二哥的灵佑,我们去干成这场功业,再回店扶柩也不迟。”众好汉都踊跃响应:“好。”

    单夫人在屋内听见,忙叫人请贾润甫进去,说:“小婿年幼,恐怕没经历过大敌,还是等打听他过去了再走。”贾润甫说:“二嫂放心,做事都是众兄弟去,我和令坦只不过在途中接应,一切有我,不会有危险。”说完出来,对众人说:“既然明早大家要去干正事,我们早些休息!”

    过了一夜,五更时分,关大刀在贾润甫耳边说了几句,又叮嘱了单全一番,先和众好汉悄悄出门离开了。贾润甫同秦怀玉率领家将,也离开了客店。

    再说关大刀同莽男儿一班人,走了两三天,快到解州地方时,恰好遇到王世充的前站。前站看见一二十个穿白衣服的人,问道:“你们是哪里来的百姓?”众人说:“我们是迎单将军的柩回去的。”马上的将官问:“哪个单将军?”众好汉回答:“就是单雄信。”那将官说:“单雄信是我家的勇将,被唐朝杀了,你们都是他什么人,去扶他灵柩?”众好汉说:“我们都是他当年管辖的兵卒,感他的恩德,所以不怕路途遥远赶来。爷们可是守这里地方的?”那将官说:“不是,郑王爷就在后面来了,你们等一会儿就知道了。”

    正说着,只见后面尘土飞扬,一簇人马走近前来。众好汉看了,拍手高兴地说:“正是我家的旧王爷。”那将官带了一干好汉,到王世充面前说了情况。王世充问道:“单将军的灵柩,你们扶他到哪里?”众人说:“到二贤庄。”邴元真在旁边马上说:“只怕是奸细。”叫人搜检每个人的身上,众人神色不变,于是就不怀疑了。王世充说:“你们都是行伍出身,为什么不去投唐谋个出身?”众人说:“唐家既然不肯赦免我们的恩主,我们怎么肯背义投靠唐朝?”王世充说:“你们既是我家旧兵卒,我这里正缺人,何不在我帐下效力?当初你们是步兵还是马兵?”众好汉说:“当时是马兵。”王世充问了各人姓名,叫书记登记在册,发给马匹、衣甲、器械,派入第二队。

    贾润甫与秦怀玉带着两名家将一行人,不紧不慢地行进了三日,眼看就要抵达解州。贾润甫让秦怀玉派一个机灵的小兵,乔装成乞丐前去打探消息,自己则带着众人在一座关王庙里等候。

    两天后,前去打探的小兵匆匆赶回,气喘吁吁地报告:“小人一开始去打听几位爷的消息,得知他们已被王世充信任并收编,编入了第二队。昨夜他们攻破了平阳,眼下正准备进攻解州。一路上百姓们纷纷逃避,只剩下空荡荡的房屋。敌军在猫儿村安营扎寨,也不知发生了何事,四更天的时候,军中突然喧闹起来,都喊着有贼,小人不敢耽搁,赶紧回来报信!”

    贾润甫听罢,赶忙起了一卦,随后面露喜色,兴奋地说:“弟兄们大功告成了!快备马,我们迎上去!”秦怀玉当即带着两名家将,飞身上马,疾驰而去。没走多远,就远远望见一二十个身穿白衣的人奔来,最前头的正是莽男儿,他手中提着两颗首级,边跑边喊:“贾大哥!王世充、邴元真的首级在此!后面追兵来了,快去帮忙厮杀!”

    贾润甫让人把首级挑在枪杆上,和莽男儿一同飞速赶去。到了一处山前,只见众好汉正与王世充的兵马激烈厮杀。莽男儿冲上前,扯开嗓子大喊:“大唐的援兵到了!”秦怀玉张弓搭箭,接连射死两三个敌兵。贾润甫也高声喊道:“王世充、邴元真这两个逆贼的首级都在这儿了,你们何苦来白白送死!”王世充的兵将见状,顿时阵脚大乱,纷纷败退。

    秦怀玉和众人乘胜追击,一直追到猫儿村。贼兵丢盔弃甲,抛下辎重,四散奔逃。贾润甫命人将贼兵丢弃的财物装满几车,又担心还有残敌,继续追击了三四十里才折返。这时,有人前来禀报:“单二爷的丧车,已经被二贤庄的许多庄户赶到关家店里,运往潞州去了。”

    此时,众好汉不再徒步赶路,纷纷骑上战马,日夜兼程,终于追上丧车,一路护送进了二贤庄。当地的官员得知秦叔宝位高权重,他的儿子秦怀玉现任千牛之职,如今又立下奇功,都想前来吊唁。

    贾润甫在庄前选了一块风水极佳的宝地,定下墓穴位置。关大刀对贾润甫感慨道:“贾大哥,我们能立下这等大功,全靠单二哥在天之灵庇佑!前夜我和赵兄弟趁着王世充、邴元真喝得酩酊大醉、熟睡之时,悄悄摸进营帐,取了他们的首级。我们上马撤离时惊动了敌军,他们以为是劫营的,纷纷追来。当时天色昏暗,弟兄们不认得路,只见黑暗中有个人骑马在前面领路。大家以为是我,又不敢大声询问,只好跟着他走。走了三四里地,天快亮的时候,那骑马领路的人突然不见了,这不是单二哥的阴灵护佑我们又是什么?如今把这些衣饰银钱分成两堆,一堆送给姑爷用作殡葬费用,一堆分给二贤庄的左邻右舍。他们往日帮忙看守房屋,如今又远道来迎柩、帮忙营葬,也算是略表谢意。”

    贾润甫和众好汉纷纷点头称是:“关大哥说得在理!”秦怀玉却推辞道:“这怎么使得!这些东西是诸位出生入死所得,理应由诸位处置,我实在不敢接受,更不用说分给邻居了。”

    众人正推让间,潞州的官员抬着猪羊前来灵前吊唁。秦怀玉和贾润甫出门迎接,引着官员到灵前拜祭。官员见院中摆着两堆银钱衣饰,便询问缘由。贾润甫解释道:“有几位经商的朋友,早年与单公相识,此次前来迎丧,正巧碰上王世充叛军。朋友们出于义气,合力剿灭了敌军。这些都是贼兵劫掠后丢弃的财物。按理说,这些东西该由朋友们收下,可他们仗义不肯接受,反而想赠予百姓。”

    郡守听了,笑着说:“这也算是一群义士了!只是百姓无功,怎能收受逆贼赃物?既然他们如此仗义,不如交给官府入库。我向上奏请,替单公建祠立碑,世代守护,岂不是美事一桩?”随行的官员心中暗自嘀咕:“我们平日里想从百姓手中收个一两五钱的礼金,都要费不少口舌,如今这么一大笔钱财,这些人竟然不肯要,也不知打的什么主意。”官员们等了一会儿,见秦怀玉不表态,只好告辞离去。

    众好汉把围观的百姓叫到跟前,说道:“这堆东西是秦姑爷赏赐给你们的,就当是答谢大家的辛苦。你们领回去公平分配,可别因为这点东西争抢起来,闹到官府受罚。从今后,你们对待秦姑爷,要像对待单员外一样!”众邻里纷纷跪地,欢呼拜谢,领了财物散去。

    关大刀对贾润甫说:“贾大哥,我们的事办妥了,该走了!”又转身对秦怀玉道:“弟兄们就不一一向令岳母告辞了!”众人拱手作别,秦怀玉挽留道:“钱财俗物怕玷污了诸位的品行,不如每人挑一匹好马带走?”众好汉齐声答道:“我们来时如何,去时也当如何!”说罢,昂首阔步离去,围观的百姓无不啧啧称赞,钦佩不已。

    秦怀玉指挥手下人建好坟墓,选了吉日,将老丈人入土为安。又见主管单全忠心耿耿,便劝说单夫人收他为养子,继承单家香火,并把二贤庄的田产都交给他管理,负责春秋祭祀。安排妥当后,秦怀玉带着单夫人和爱莲小姐,收拾行装启程。家将们带着王世充、邴元真的首级,一同返回长安,暂且按下不表。

    第64回 小秦王宫门挂带 宇文妃龙案解诗

    暂且按下秦怀玉剿灭王世充、邴元真,回京献首级受唐帝赏赐之事不表。话说唐高祖武德七年,天下四方的反叛势力,多亏了李世民四处征战,即将被尽数平定。此时唐高祖已入晚年,宫中妃嫔众多,为他生育皇子的就有二十余人,更有不少没有诞下子嗣的妃嫔。这些妃嫔们无不绞尽脑汁,渴望得到皇帝宠爱,各自施展手段争奇斗艳。而其中最爱惹是生非、行事大胆的,当属张妃和尹妃。这二人本是隋文帝的宠妃,后来又被唐高祖纳入宫中。如今天下一统,她们虽未能成为皇后,但深得皇帝信任,几乎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偏偏窦皇后福薄命浅,早早离世,这更助长了张、尹二妃的野心。不过,唐高祖后宫年轻貌美的女子层出不穷,对这两位妃嫔的宠爱,也就渐渐淡了下来。可对女子而言,一旦在某些方面失去约束,就很难再自我克制,往往只会随着形势肆意而为。

    恰逢唐高祖身体抱恙,在丹霄宫静心休养,并下令众嫔妃,没有宣召不得入内。于是,那些平日里在宫中争奇斗艳的妃嫔们,都只能安分守己地待在各自宫中。唯有张、尹二位夫人,她们年过三旬,却更添了几分成熟风情。平日里,她们就与太子李建成、齐王李元吉暗送秋波,只是苦于没有机会能好好相处。这天,尹夫人派侍女小莺去请杨美人来一起踢球玩耍,正巧碰上李建成和李元吉带着小太监走来。小莺见到二人,笑容满面地问道:“二位王爷从哪儿来呀?”李建成和李元吉认得小莺是尹夫人的丫鬟,便说:“我们特意来找你们二位夫人说句话,你这是要去哪儿?”小莺调皮地摇头笑道:“要不是二位王爷从丹霄宫出来,这会儿回去肯定自在得很,怎么突然想起找我们夫人了?要是真有正事想见,怎么不在前天、昨天来,现在说这话来哄我?”

    李建成一听,心中暗喜,连忙问:“为什么该在前两天来?”小莺笑道:“算了,要是被人撞见,又要惹出是非,二位请便,我还得去办正经事呢。”说着就要走,可李建成本就是沉迷酒色之人,见这小丫鬟说话俏皮可爱,一把将她拉到旁边的花栏处,让小太监在门口守着,双手握住小莺道:“小丫头,你如实跟我们说说,我有好东西赏你。”小莺笑道:“东西我可不敢要,既然二位王爷问了,那我就说。前天初十是张夫人的生日,昨天十三是我家尹夫人的寿辰。这两天被各位夫人闹得够呛,今天好不容易清闲些,张夫人觉得无聊,就约了我家夫人,让我去请杨夫人来踢球解闷。所以我才说,二位王爷要是有话想找二位夫人,怎么不赶在那两天来,大家热热闹闹相聚,多好的一场盛会呀!”

    李元吉道:“众夫人都在拜寿,我们去了多不方便,怎么好和夫人亲近?今天正好有空,来补贺寿礼,不正好吗?”李建成点头道:“说得有理,我们兄弟俩回去准备好礼物就来,你先跟夫人们通个气。”小莺道:“二位王爷要是真来,我就不去请杨夫人了,在宫里等着你们。可要是你们不来,我这不是白等一场吗?”李建成、李元吉忙说:“这是什么话,你还不信我们?我们先给你一样东西,拿给二位夫人收下,这下总行了?”说着,二人各自从身上解下一条八宝十锦合欢丝鸟带,递给小莺,又说:“现在来不及给你礼物,等会儿到了宫里,肯定不会辜负你的好意。”小莺道:“那你们快点来,从后宰门进来更近便些。”三人这才分开。

    且说小莺去通知张、尹二位夫人,这边李建成和李元吉听了小莺的话,欣喜若狂。他们急忙赶回王府,挑选了珍珠美玉,装在两个金龙盒子里,让宫监捧着,一同赶到后宰门。门官见是二位王爷,连忙开门放行。李建成和李元吉下马,吩咐人在外面等候,带着宫监捧着礼物,来到分宫楼。只见小莺正咬着手指,站在门口张望,见到二人,高兴地说:“王爷们可算来了!”李建成问:“小莺,你跟二位夫人说好了吗?”小莺点点头,领着二人进去,在中堂坐下,又让几个宫奴把礼物收了进去。

    不一会儿,张、尹二位夫人带着三四个宫女,迈着轻盈的步子走了出来。李建成和李元吉连忙让人铺好毯子,要行大礼。二位夫人哪里肯受,急忙上前拦住。张夫人道:“二位王爷这是做什么,行这么大礼,可要折煞我们了!”李元吉道:“二位夫人就像我们的母亲,祝寿哪有不行礼的道理?”尹夫人道:“二位还是行平常的礼,这样我们心里才踏实。”二王无奈,只好依从。张夫人道:“请二位王爷到楼上坐坐,这里不太方便。”尹夫人也说:“姐姐说得对。”

    众人一同上了楼,李建成和李元吉打量着这三间楼的景致,只觉奢华绮丽,美不胜收。四人坐下后,享用着精致的点心茶膳,彼此说着贴心话。张夫人道:“一直以来承蒙二位王爷关照,我们姐妹俩日夜感念。没想到今日又收到厚礼,实在愧不敢当。”李元吉笑道:“张夫人这是说的哪里话,咱们都是一家人,不能时常来尽孝,这是我们的不是,怎么还说起客气话了?”李建成也说:“我们心里一直想着来探望二位夫人,可一来怕父皇撞见,不好解释;二来又担心夫人责怪,所以才等到今天。幸好遇见小莺,让她先来通报一声,我们才敢过来。”

    尹夫人道:“我家张姐姐常跟我说,三位殿下都是万岁爷的儿子,可不知为何,秦王见了我们,除了作个揖,就再没别的表示。他仗着父皇宠爱,骄横跋扈,实在让人难以忍受。前几天皇上要他迁居洛阳,多亏二位王爷派人来说情,再加上我们姐妹在皇上面前再三劝说,这事才作罢。”张夫人接口道:“只要我们四人齐心协力,还怕他秦王能翻了天不成?”李元吉道:“要是二位夫人能一直这样关照我们,那可真是我们的福气!”众人听了,都笑了起来。

    此时,席上摆满了珍馐佳肴、奇珍异果。四人猜拳行令,说说笑笑,气氛愈发热烈。李建成和李元吉本就沉迷酒色,一开始还能保持几分礼数,可几杯酒下肚后,便渐渐放开了。古人说“酒是色之媒”,二王酒量不差,但此刻心思根本不在酒上,便假装喝醉。李元吉道:“我们酒喝得差不多了,还请二位夫人稍等片刻,等会儿再接着喝。”

    过了一会儿,李建成笑着对李元吉说了些隐晦暧昧的话,李元吉也笑着回应,言语间满是轻佻之意。自此,李建成、李元吉心满意足,打发宫监和外面等候的人先行回去,便与二位夫人一同寻欢作乐,暂且按下不表。

    再说秦王李世民,因唐高祖在丹霄宫养病,他便一直留在宫中,早晚请安,精心侍奉汤药,忙碌了六七天。这天傍晚,月亮爬上枝头,唐高祖身体稍有好转,便对秦王说:“我今日感觉好多了,你听朕的话,回府去看看。”秦王不敢违抗,领了旨意,告辞出宫。走到分宫楼时,忽然听见阵阵弹筝歌唱之声,时而轻柔,时而高亢,曲调婉转悠扬。秦王驻足一听,发现声音是从张、尹二位妃嫔的寝宫传来,心中疑惑:“父皇生病,她们本该忧心忡忡,怎么还有心情唱歌?”正准备离开,又听见里面有人喊道:“这一大杯该大哥喝,我先干为敬!”

    秦王心中一惊:“平日里就有人跟我说他们兄弟的闲话,我还半信半疑。没想到现在这个时候,他们竟然还在这里寻欢作乐,不仅不关心父皇病情,还做出这等有违宫规之事,实在难以饶恕。我要是敲门进去教训一番,也是理所应当。可要是让父皇知道了,病情加重,反而不好。”他思索片刻,心中有了主意:“罢了,我且将腰间玉带解下,挂在宫门上,等他们出来瞧见,也好让他们迷途知返。”主意已定,秦王解下玉带,挂在宫门之上,这才转身离去。

    且说李建成、李元吉五更时分便起身收拾妥当,侍女夭夭、小莺端上汤点。李建成握着二位妃子的手道:“我兄弟二人承蒙二位夫人如此厚待,时刻感念于心。若在外边寻得整治秦王的机会,必定第一时间传信进来;若宫中有机可乘,还望夫人差人告知我们。”张妃、尹妃道:“秦王之事,本就是你我四人共同的心事,不必多言。只是聚少离多,叫我们如何排遣相思?”李建成仍紧握着二妃的手,神情哽咽。李元吉劝慰道:“夫人不必发愁,我与大哥一有空闲,便来陪伴。”

    张、尹二妃含泪将二人送至五宫门首,开门时,守门太监呈上一条玉带:“这是昨夜不知何人挂在宫门上的。”李建成接过一看,竟是秦王的玉带,二人顿时脸色大变,惊道:“这是秦王之物,想必昨夜他回府经过此处,知道我们在内,故意留下此物作为凭证,这可如何是好?”张妃低声道:“不必惊慌。秦王既耍这般心机,我等便咬定他意图不轨,看他如何辩解!”她附在李建成耳边如此这般说了几句,李建成这才放下心来,与李元吉勉强辞别回宫。

    张、尹二妃急忙回宫梳妆打扮,将秦王玉带边缘的镶饰割断几处,带着夭夭、小莺乘坐玉辇,一同来到丹霄宫朝见唐高祖。唐高祖见状吃惊,问道:“朕未宣召你们,为何突然前来?”二妃哭道:“一来挂念陛下龙体是否安康,二来有不得已之事要奏明陛下。”唐高祖追问何事,二妃流泪道:“昨夜深夜,秦王突然大醉闯入妾等宫中,说了许多轻薄言语,强行无礼。妾等拼死不从,想抓他来见陛下,无奈力不从心,被他挣脱,只扯落他的玉带在此,请陛下明察定罪。”

    唐高祖疑惑道:“世民这几日一直在朕身边侍奉,昨日朕见他病体稍愈,让他黄昏回府休息,何曾喝过酒?怎会大醉?”他仔细查看玉带,确认是秦王之物,又道:“玉带虽是他的,但其中必有隐情。或许是他走得匆忙遗落别处,被你们宫奴拾来诬陷,这可使不得!”尹妃撒娇道:“妾等侍奉陛下多年,何时曾诬陷过人?陛下怎说此等话来?”二人装出百般委屈之态,满面泪痕地挨近唐高祖身旁,啼哭不止。唐高祖无奈,只得道:“既如此,二位妃子先回宫,朕派人查问清楚。”当即写下旨意,命御史李纲会审秦王闯宫之事,查明后上奏。张、尹二妃这才谢恩离去。

    秦王李世民昨夜挂玉带后回到府中,心中气恼难眠,一早起身料理完家务,正准备进宫问安,忽闻御史李纲求见。秦王以为是询问父皇病情,忙出来相见。行礼坐定后,李纲道:“陛下龙体如何?”秦王道:“孤昨夜回府时,父皇身子已见好转,不知今日怎样,正要前去探望。”李纲道:“今早有内臣传旨到下官处,命下官前来询问殿下,故冒昧打扰。”秦王忙命人摆香案接旨。

    听完旨意,秦王脸色大变,暗想:“我昨夜不过借此警示他们,竟反遭诬陷!”便对李纲道:“孤昨夜从父皇宫中回府,在楼前隐约听到些声响,故将玉带挂于宫门,望其日后警觉。此乃孤家私事,难以向先生明言。但先生可知,孤是何等样人,岂容他人泼脏水?”李纲道:“殿下功高望重,下官不敢妄言。今日只需备一份奏书,由下官回覆陛下,便可水落石出。”秦王称善,当即写下几句,封好交给李纲。李纲告辞出府,向唐高祖口头回旨。

    唐高祖命内臣搀扶至便殿坐下,李纲行礼拜见,问候圣体后,呈上秦王的奏书。唐高祖展开一看,见是一首绝句:“家鸡野鸟各离巢,丑态何须次第敲。难说当时情与景,言明恐惹圣心焦。”唐高祖看了一遍,疑惑道:“这是首绝句,叫朕如何明白其中之意?”李纲道:“秦王秉性忠正严烈,陛下素知,此诗必非轻写。闻说玉带挂于宫门,想必另有隐情。陛下龙体初愈,此事暂且放下,慢慢察访,自然清楚。”唐高祖道:“既如此,爱卿先退下,容朕细思。”李纲不敢多言,辞别出宫。

    正如汉代萧何定律所言:“捉奸捉双,捉贼捉赃。”此类事情需亲眼所见、证据确凿方可定案,若听他人挑拨,终究难以决断。何况帝王家每日事务繁杂,唐高祖见李纲离去,正欲揣摩诗句之意,忽见宇文昭仪与刘婕妤前来朝见。唐高祖叹道:“奇怪,你们二位妃子怎也来了?莫非也有何事?”二妃笑道:“方才听说张、尹二位夫人来请安,故妾等也来探望。今日陛下龙体想必已大安,还该寻些乐事消遣才是。”唐高祖听了,微微叹息,默然不语。

    宇文昭仪瞥见龙案上的诗稿,便问:“这诗乃低俗靡曼之音,陛下为何书写此诗?”唐高祖疑惑道:“妃子如何知其格调低俗?”宇文昭仪解释:“陛下请看这四句诗的字头,依次是‘家丑难言’四字,分明是含蓄陈情,怎能不是?”唐高祖本就为人宽厚,便将张、尹二妃告状之事,以及命李纲查问、秦王以诗回复的经过,详细说了一遍。

    宇文昭仪道:“此等宫闱之事,岂可仅凭一面之词定案?须得亲自撞见方能决断。张、尹二夫人在隋朝时,便对朝政多有干涉,如今秦王纵横四海,身边岂无胜过她们的女子?为何偏偏今日突然指控其行为不端?上月陛下命秦王平定洛阳,又派妾等挑选隋宫美人、查收府库珍宝,其间娇艳女子数千,秦王却从未多看一眼,至于资财或许有所取用。陛下可还记得:当时妾与张、尹二夫人等请求各赐数十顷田产给父母为业,陛下已亲手写下敕令,秦王却与淮安王李神通一同封还诏敕,不肯给田。由此可见,秦王是轻财重义之人,怎能像陛下这般钟情于娇柔女子?张、尹二夫人或许还在为田产之事心怀不满,这才借机生事!”

    刘婕妤也道:“陛下后宫粉黛数千,佳丽如云,并无不妥之人,何苦为些许小事吹毛求疵,惹得太穆皇后(窦皇后)在九泉之下伤心?”这话触动了唐高祖的心事,他叹道:“朕未必就会追究此事,二位妃子不必再提了。”

    正说着,有内监进来禀报:“平阳公主薨逝。”唐高祖叹息道:“公主当年亲执金鼓,兴起义兵辅佐朕成就大业,才有今日天下,不想竟不能长寿,先朕而去。”说罢不禁落泪。宇文昭仪和刘婕妤劝慰道:“陛下思念公主,更应厚待三位皇子。况且龙体初愈,凡事皆有定数,陛下还需多加调养。”唐高祖点头称是。

    二妃正要扶唐高祖回丹霄宫,忽有兵部传来奏本,称夷寇吐谷浑勾结突厥可汗,直犯岷州,请求派兵救援。唐高祖略加思索,提笔批道:“着驸马、兵部总管柴绍,火速料理完平阳公主丧事后,率领精兵一万前往岷州,会同燕郡刺史罗成,征讨两路敌军,不得延误。”随即命内监传旨,自己则返回丹霄宫休养,身体渐渐康复。

    一日,唐高祖在苑圃中闲玩,李建成、李元吉在那里骑马舞剑,秦王也率领西府众臣前来觐见。交谈间,李建成、李元吉与秦王各自称自己武艺超群。唐高祖对尉迟敬德道:“本领高低在于个人练习,若论膂力刚强,单鞭夺槊的本事,常人难及,没想到敬德竟能独擅,真是古今罕有。”

    齐王李元吉挺身说道:“敬德所言恐怕都是虚夸,他说满朝将士尽是无能之辈,才敢如此夸口。既然他认为我们都不会使槊,儿臣愿与他一较高下!”唐高祖问:“你与敬德比试,有何用意?”尉迟敬德道:“臣自幼学习十八般武艺,从未虚言。但从君臣之礼来说,殿下是君,臣是臣,怎能比试使槊?”李元吉道:“无妨,此刻不论品级贵贱,只比槊法,一试又有何妨?”

    原来李元吉也喜爱在马上使槊,一听尉迟敬德夸口,定要与他比个高低。他请二哥李建成全副武装,装作如榆窠兵败逃亡的样子,自己假扮单雄信飞马追击,喊道:“看你单鞭夺槊,能否夺下我的槊?”尉迟敬德道:“请陛下赦免臣死罪,臣下手较重,恐有损伤。不如用木槊去掉锋刃,假意相斗,让殿下持槊来攻,臣自有避刃之法。”

    李元吉大怒,私下与部下将领黄太岁说了几句,便上马手持大杆铁槊大呼:“敢与我比槊吗?”秦王见状,挺枪催马而走。李元吉持槊追赶,追出一里多,举槊便要刺向秦王。尉迟敬德拍马赶上,大声喝道:“敬德在此,勿伤我主!”李元吉便舍弃秦王,挺槊来战尉迟敬德。不料被尉迟敬德拦住,一把夺过铁槊,李元吉坠马逃走。

    此时黄太岁却越过李元吉,挺槊直刺秦王。秦王奋勇迎战,眼看就要不敌,尉迟敬德飞马赶来。黄太岁忙举槊刺向尉迟敬德,尉迟敬德侧身避开,挥起手中钢鞭横扫,恰好黄太岁的槊又刺到面前,尉迟敬德顺势夺过槊,反手一刺,黄太岁坠马而亡。

    尉迟敬德急忙向唐高祖回奏:“黄太岁企图谋害秦王,所以臣杀了他。”李元吉上前奏道:“秦王故意让敬德杀死我爱将,有违圣旨,请求斩了敬德,为黄太岁偿命!”秦王反驳道:“明明是你指使黄太岁来害我,却如此诡辩抵赖。若敬德不杀黄太岁,我的命就丧在他手里了!”

    唐高祖道:“黄太岁并非朕指使,为何擅自持槊追逐秦王?敬德有救主之功,朕很看重他。况且是你要与他比槊,应赦免他的罪过,以表彰他的忠义之心。你们兄弟应当相亲相爱,患难与共,这样才能不辜负兄弟之情,让朕心中欢喜,胜过你们每日前来请安。”说罢,便散朝了。

    第65回 赵王雄踞龙虎关 周喜霸占鸳鸯镇

    俗话说“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头是百年身”,莫说男子身处逆境会怨天尤人,即便妇人也常有嗟叹。一日之间,便有无穷心事难以言说。且不说唐宫秦王兄弟比槊之争,单说隋朝萧后与沙夫人、薛冶儿、韩俊娥、雅娘等人流落在突厥的境遇。突厥可汗死后,韩俊娥、雅娘因水土不服,不到一年便病逝;义成公主因丈夫去世抑郁成疾,一年多后也离开人世;王义的妻子姜亭亭又因难产身亡。沙夫人便将薛冶儿许配给王义为继室,又因罗罗虽比赵王年长五六岁,却端庄沉静、知书达礼,便做主将她许配给赵王为妻。突厥可汗死后无子嗣,赵王便承袭了可汗之位,号称正统,踞守龙虎关。他智勇双全、政令严明,退朝闲暇时,常侍奉沙夫人等在后苑游玩,极尽孝道。

    一日入秋,萧后独自闲行,站在回廊绿杨下,见苑外马厩中有个年轻马夫正在割草喂马,便细看他相貌,像是中原人。萧后唤他近前,问道:“你姓甚名谁,是何处人?”马夫答道:“小人扬州人,姓尤名永。”萧后道:“看你就像中原人,你有妻小吗?为何流落到此?”马夫道:“小人曾随王世充出征,流落到聊城,与一个叫周逢春的朋友同住。不料遇到宇文化及宫中三个女子,说是隋朝晨光院周夫人、积珍院樊夫人、明霞院杨夫人。那周夫人竟是周逢春的族妹,于是周逢春让周夫人嫁与小人,樊夫人和杨夫人则嫁与周逢春。”萧后惊讶道:“竟有这等事,如今三位夫人何在?”马夫道:“周氏随我一年多后因难产而死,樊夫人也因体弱患病去世,只有杨夫人还跟着周逢春在临清鸳鸯镇开招商客店。”萧后又问:“你既与周逢春同住,为何独自来到这里?”马夫道:“周氏死后,小人孤身漂泊,被同伴拉来这里投军,便滞留在此。”萧后再问:“你今年多大了?”马夫答:“三十岁。”萧后思索片刻道:“我便是隋朝萧后,念你也是中原人,又看在周夫人的份上,想照顾你,且还有话要细问。只是白天在此不便,待夜间我派人唤你。”尤永叩头应诺而去。当晚萧后正欲唤尤永进见,不想被人察觉,报与赵王知道。赵王疑心有私情,勃然大怒,立即将尤永处死,还正言规劝了萧后一番,并严令宫奴监视她的出入。萧后心中十分羞惭郁闷,正是“只因数句闲言语,致令人亡己受惭”。

    再说柴绍接到圣旨后,立即发文书令部下游击李如珪率一千士兵,通知罗成先领兵到岷州抵御吐谷浑,自己则率军围剿两路敌军。不久,李如珪到幽州见罗成,罗成拆开文书看过,便禀明父亲燕郡王罗艺。罗艺道:“岷州路途遥远,突厥可汗那里较近,况且突厥可汗已死,如今继位的正统可汗是隋朝沙夫人之子赵王,听说萧后也在那里,王义还在那里做了大臣,都是我们先朝旧人。你只需领一支兵去,与他们讲明利害,吐谷浑见正统可汗不助兵,自然会退去。”罗成道:“父王所言极是。”回到官署,罗成与窦线娘说起此事,线娘道:“萧后当初曾到我家,我见她气度不凡,听说沙夫人也是有志女子,我想一同去见见她们。”罗成道:“若夫人同去,更是如虎添翼。”花又兰道:“我也想带两个儿子同去,上上父母的坟。”原来窦线娘已生一子叫阿大,花又兰也生一子叫阿二,相差半月,都已八岁。于是众人叫上金铃、吴良收拾行装,辞别燕郡王启程。

    行不多日,已到突厥地界。正统可汗得知消息,忙与沙夫人商议:“吐谷浑约我国助兵一同骚扰中原,这两日正在选将,不想唐朝派燕郡王之子罗成来问罪,如今如何是好?”沙夫人道:“罗艺原是先帝重臣,其子罗成勇猛过人,已成为唐朝大臣,何况他妻子窦线娘是窦建德之女,夫妻二人都是能征惯战之将,不可轻视。”萧后道:“话不能这么说,若是他人夺了天下,别说他来征伐,即便不来我们也要去征讨。可这李渊与我家有中表之亲,他的妻子太穆窦皇后与我家先太后是同胞姊妹,论起来还是亲戚。何况窦线娘我也认得,虽模样袅娜,但嘴皮子厉害,没见她有多大本事。她若来此,我倒要会会她。”

    正统可汗听了,忙出去与王义商议,先让王义领一支兵迎敌,自己则整顿第二队随后出城。李如珪想抢头功,做了先锋,却中了王义的计,战败而逃。窦线娘率第二队冲杀上来,见前方尘土飞扬,像是败兵之象,忙挺方天画戟向前赶去,见一员战将的长枪已逼近李如珪后心,急忙拔箭搭弓,一箭射在战将枪头上,那将吓了一跳。此时王义的妻子薛冶儿舞着双刀迎上来,窦线娘用方天戟招架,两人斗了一二十回合,薛冶儿渐渐气力不支,纵马跳出阵外问道:“你可是勇安公主?”窦线娘道:“你既知道我名,何苦来寻死?”薛冶儿道:“你可认得萧娘娘?”线娘问:“哪个萧娘娘?”薛冶儿道:“先朝炀帝的正宫娘娘。”线娘道:“我父皇曾与她一同诛讨逆贼宇文化及,萧后曾到我国一次。”薛冶儿笑道:“既然如此,我也不杀你,我家可汗来了!”窦线娘也笑道:“我也不擒你,我家夫君来了!”两人各自回阵。

    不说薛冶儿回营向赵王禀报,窦线娘拨转马头,没走几步,只见罗成飞马而来,线娘将刚才的战况告知。罗成道:“既是赵王领兵出来,我自去会他。”随即赶到阵前,命小兵进阵通报,请正统可汗出来答话。小兵入阵禀报,赵王忙令士兵摆开队伍出城。罗成见到赵王,举手问道:“尊驾可是先帝幼子赵王?”赵王道:“正是,你可是燕郡王之子罗成?”罗成道:“正是。昔日我们是君臣,如今各为其主,无奈皇命在身,不得不来问罪。不知为何要助吐谷浑侵犯唐朝?”赵王道:“这不过是吐谷浑借我国名长威风,其实我并未发兵。何况唐朝得天下,是从宇文化及手中夺取,并未得罪父皇,这是气数使然,我也不怨恨。如今母后萧娘娘还在此地,你夫人窦公主想必也在,烦请尊夫人进宫一见,便知详情。”罗成道:“还有一位义士王义,可在此处?”赵王指着后面一位戴金盔的战将道:“这便是。”王义在马上欠身道:“小将军请了。”罗成道:“请殿下先回,我夫妇二人与王兄进城再叙。”赵王听了,率兵先行回宫。罗成命李如珪在城外督理军马,王义则派夫人薛冶儿来迎接窦线娘,自己与罗成一同列队进城。

    罗成夫妇一进城,只见人来人往,市井繁华,百姓家中张灯结彩,奇珍异宝陈列门前,驼狮像齿等罕见古玩琳琅满目。二人骑在马上,不禁连声赞叹。

    赵王进宫后,向萧后和沙夫人讲述了王义与唐军对阵、薛冶儿与窦线娘交锋的经过,又说罗成夫妇愿意进宫拜见萧后。萧后道:“既然他们要进宫,速命御膳房备好宴席,务必周到整齐。”赵王应下,命文武官员点两千士兵把守各处,直至宫门内刀枪明亮,戒备森严,又令百姓张灯结彩迎接“天使”。他还派两名侍从前往城外,告知罗成若窦公主进宫,便由薛夫人送入宫中。

    不多时,内监禀报“天使到了”。赵王以对待钦差的礼仪,到二门迎接罗成,罗国母(沙夫人)也带两名宫女迎接窦线娘,薛冶儿随行。萧后、沙夫人与窦线娘行过礼后,罗成来到龙升殿,将唐帝的诰命供在香案上,赵王上前跪拜。罗成问:“殿下可否请萧娘娘出来接旨?”赵王忙入内告知萧后。

    萧后闻言叹息:“当年人人拜我,如今我却要拜人。天下本非李渊所夺,何况又是亲戚,如今他既为天子,我参谒也罢,只是没有朝服怎么办?”赵王想起公主的法服仍在箱中,忙命宫女取出。萧后换上法服,与寻常服饰截然不同,庄重华贵,出来拜了圣旨。罗成欲行朝拜之礼,萧后垂泪道:“国灭家亡,今非昔比,不必多礼。”赵王、王义也劝行常礼,罗成这才以寻常礼节相见。

    萧后邀窦线娘入内席就坐,问道:“我当年逃亡时曾到府上,那时公主年方十八,如今已三十出头,有几个公子了?”窦线娘道:“妾虚度三十一岁,两个犬子都是八岁,一个是我所生,一个是花二娘所生。”沙夫人道:“听说花木兰的妹妹又兰也是位有义气的女子,想是在家照顾两位小公子?”窦线娘道:“两个孩子顽皮,听说我出门,怎肯在家?如今跟着二娘,也在营中。”萧后忙道:“既然如此,何不请进宫来一见?”沙夫人和罗国母立刻派人用宝辇去接花又兰母子。窦线娘也命金铃告知罗成,让他派人护送。

    萧后又问:“天下大乱时,没想到你们这些男男女女都能自立于世,各得其所。不知女贞庵内四位夫人是否安好?”窦线娘道:“娘娘有所不知,起初只有杨、徐、秦三家供养她们。如今江惊波赐给程知节,贾林云赐给魏征,罗佩声赐给尉迟敬德,这三家都是徐、秦的至交好友,各自出资为她们置地买房,生活十分安逸。”沙夫人问缘由,窦线娘便将花又兰在女贞庵遇雨、借住殷寡妇家偶遇三位夫人,后被钦差认出带回京城的经过详述一遍。沙夫人感慨:“三位夫人该享厚福,若当初和我们一起逃出,如今也在此处,可见她们命中该嫁贵夫,才在不幸中得宠。”罗国母问起四位夫人现状,窦线娘道:“袁紫烟生了儿子,听说要聘贾林云的女儿;江惊波生了女儿,许配给罗佩声的儿子,各家都相敬如宾。”萧后叹道:“我常想若有中原人来,能带我回家看看先帝坟墓就好了。如今好了,我同你们回去,即便死也死在中原。”

    正说着,侍从禀报:“花二夫人到了!”沙夫人和罗国母忙迎上去。窦线娘招呼:“阿大、阿二,快和母亲拜见萧娘娘。”花又兰忙请萧后上座行礼,萧后推辞道:“行常礼即可,我们好好说话。”花又兰谦称“草茅贱质”,萧后笑道:“同处乱世,何必见外?”花又兰与沙夫人、罗国母、薛冶儿一一见礼。萧后见两个孩子恭恭敬敬作揖,忙抱到膝上,爱怜道:“何等灵秀的孩子,竟生得这般可爱!”窦线娘道:“娘娘快放他们到殿上拜见殿下。”罗国母道:“我带两位公子去,看看如何行礼。”萧后道:“我们一起去。”

    众人来到外殿,宴席已摆好。赵王见了花又兰母子,十分欢喜,忙叫人搬来椅子请她们坐下,众夫人也入席饮酒。萧后看窦线娘,不仅容貌端庄,更显倜傥风流;再看花又兰,身段与线娘相近,肌肤雪白,只是腰肢略显清瘦。萧后命宫女取来日历查看,道:“后日是宜出行的日子,我便同公主、夫人回中原一趟。”窦线娘笑道:“娘娘若到了中原,恐怕中原人不肯放您回去呢。”萧后苦叹:“除非先帝从九泉之下复生,或许能做这个主。”

    酒过三巡,赵王带着罗家两个孩子进来。萧后提起回南扫墓之事,沙夫人再三劝阻。等萧后陪窦线娘说话时,赵王对沙夫人道:“母后真不凑趣,有您在此足矣,她留在这里也无甚用处,既然想回去,随她去。”说罢,立刻告知王义。王义道:“娘娘想去为先帝扫墓,甚是有志,臣也想同去哭拜先帝。”

    赵王赶来时,窦线娘等人正准备告辞启程。赵王挽留道:“家母后后日便要回南方,公主不如在此住上一两天,与我们同行如何?”萧后和沙夫人也在一旁再三劝说。窦线娘便暂住在萧后的宫中。萧后好奇地问她:“当初我见公主治军严谨,举止端庄,凛然不可侵犯,为何如今这般温柔亲和,教人既爱又敬?”窦线娘笑着解释:“以前跟着母后时,母后治家严格,不苟言笑。可自从嫁给罗郎,被他几句话点醒,便懂得了温柔相待,心里时刻记挂着他,就连日常相处中的嬉笑怒骂,也别有一番情趣。”萧后听了,感慨道:“这么说,你们夫妻感情很深厚。”说着,不禁落下泪来,“当年先帝与我也是如此恩爱,如今他撇下我在此,让我如槁木死灰,晚年日子实在难熬。”窦线娘安慰道:“我听说当今唐天子统一天下后,生活也很快活,没多久又选了几位美人入宫。”萧后轻轻点头,吩咐宫女收拾行装。

    转眼间过了两天,罗成提前派潘美写信告知柴绍行程安排。自己与窦线娘等人组成前队,李如珪和王义夫妇则率领后队,一切安排妥当后,众人便向赵王等人辞别出发。萧后与沙夫人、罗国母分别时,相拥痛哭,随后登上车辇。罗成为掩人耳目,在路上换上赵王的旗号,装作是接应吐谷浑的模样。

    再说柴绍接到旨意后,匆忙料理完丧葬事宜,即刻点兵出征。抵达岷州后,他仔细查看地图,并向当地人询问地形,确认无误后便准备进军。吐谷浑得知消息,在一座名为五姑山的高山上设下防线。这座山层峦叠嶂,青松翠柏郁郁葱葱,远远望去气势不凡。

    柴绍率军在距离五姑山一箭多地外扎下营寨。他坐在胡床上,静静观察山势,神情自若。吐谷浑的蛮兵见他这般镇定,担心他突然发起进攻,纷纷万箭齐发。柴绍的将士们却毫不慌乱,稳稳站在阵中,箭射来时,有的用嘴叼住,有的随手拨掉,竟无一人受伤。

    这时,柴绍命两个十七八岁的女子登场。她们身姿曼妙,怀抱琵琶,一边轻拨琴弦,一边婉转歌唱,翩翩起舞。吐谷浑的士兵们从未见过这般场景,纷纷放下武器,看得入神。一曲舞罢,又换了一对女子上场,她们的表演更加新奇巧妙,比民间的杂耍艺人还要精彩。就这样,歌舞持续了两三个时辰。突然,五姑山后传来一声炮响,四周喊杀声震天。柴绍知道是罗成率领援军赶到,立刻亲率精锐骑兵向山上冲杀。两军前后夹击,吐谷浑军队顿时大乱,四散溃逃。柴绍和罗成率军追击了三四十里,大获全胜后才收兵回营。

    王义见到柴绍,说明此行是护送萧后回南方。柴绍也与萧后见了面,众人便一同前行。柴绍担心朝廷猜忌,便在捷报中提及萧后要回南方扫墓一事,提前派李如珪快马加鞭回朝禀报。因为要去山东会见在那里做官的齐国远,柴绍便与罗成同行。窦线娘也想顺路到雷夏祭拜先人,众人便结伴而行。

    一天傍晚,队伍行至临清。萧后问王义:“这里路过鸳鸯镇吗?”随从回答:“这是必经之路。”萧后说:“听说鸳鸯镇有个周家饭店,我们就在那里歇脚。”众人加快脚步,远远望见一块招牌,上面写着“周逢春招商客店”。柴绍和罗成担心店里住不下这么多人,便各自另寻住处。

    萧后坐在轿中,看见店外站着一个三十多岁的大汉,柜台里坐着一位女子,模样十分眼熟。仔细一看,竟是昔日隋宫明霞院的杨翩翩。只听杨翩翩对那大汉说:“当家的,去问问这是谁家的家眷,快请进来。”这时,薛冶儿率先下马,盯着杨翩翩看了许久,突然惊呼:“这不是杨夫人吗?你怎么在这里?”杨翩翩听到声音,赶忙出来查看,认出是薛冶儿,惊喜地问:“你这些年在哪里?和谁一起来的?前面轿子里是谁?”薛冶儿答道:“是萧后娘娘。”杨翩翩立刻向店外喊道:“伙计,把萧娘娘的行李搬到西边那间屋子!”

    萧后下了轿,杨翩翩上前迎接。她想行大礼叩见萧后,萧后连忙拦住,以平辈之礼相见。萧后紧紧握住杨翩翩的手,感慨道:“我还以为只能在梦里与你相见,没想到竟在这里重逢。”两人相互问候一番后,萧后问道:“我进店时,外面站着的那位,是你的丈夫吗?”杨翩翩点头:“是的,他以前是武官,我嫁给他已经六七年了。”萧后又问:“你是独自出来的,还有其他人吗?”杨翩翩说:“还有周夫人和樊夫人。”萧后追问:“她们如今在哪里?”杨翩翩神色黯然:“樊夫人和我住在一起,因病去世了;周夫人嫁给了尤永,没过一两年也走了。”萧后又问她住在哪间房,杨翩翩指了指:“就是那间。”这时,外面传来丈夫的呼唤,她便匆匆出去了。

    萧后躺在床上,回想起往昔种种,心中满是伤感,泪水止不住地流,一夜未眠。没想到第二天,她突然发起了高烧,整个人昏昏沉沉。女眷们围在身边焦急地问候,柴绍和罗成急忙派人请来医生诊治。就这样过了两天,萧后病情不见好转,胸口憋闷得厉害,连起身都困难。柴绍收到消息,得知宫中局势有些动荡,便与罗成告别,先行一步回朝复命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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