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火起寒天

    “吱呀——”

    东厨的房门被推开一条缝。

    方寸带着方雯，鬼鬼祟祟地朝着院台上张望了一下，只有东堂屋亮着微黄的灯光。

    确定没人发现后，两人赶紧溜了进去。

    方寸今年八岁，与妹妹方雯相差五岁。

    丈夫八岁，肾气实，发长齿更。

    八岁，正是一个男孩最淘气的时候。

    而三岁，正是一个孩子对世界最具好奇心的时候。

    厨房内一片漆黑。

    方寸一进来便迫不及待道：“快拿出来！”

    黑暗中，一阵窸窸窣窣声过后，“啪”的一声，一缕火苗亮起。

    方寸手持打火机，伸长了脖子，瞪足了双眼，借着微弱的火光，在四周寻摸着昨夜用剩的蜡烛。

    灶台上……没有……

    窗台上……没有……

    橱柜上……没有……

    奇了怪了，明明记着昨晚剩一截蜡烛来着，哪儿去了呢？

    方寸熄了火，又重新点燃打火机寻摸。

    终于，在石柜上贴墙立着的半截玻璃后面，方寸借着反光，注意到了那仅剩一小指节的蜡烛。

    大概，也只有娘能把它藏的这么隐秘。方寸暗想。

    点燃蜡烛，屋内的黑暗顿时被驱散，露出了一地的刨花堆和黑煤球。

    两摊易燃物分列南北，泾渭分明，像是生怕凑在一起擦出火花。

    方寸一身棉衣脏兮兮，面色黢黑。

    方雯同样一身棉衣，却是干干净净。一对羊角辫扎在脑后，明亮的大眼闪烁着，直盯着方寸，一脸期待。

    软糯的童音响道，“哥哥，好玩的在哪儿呢？”

    “好玩的？嘿嘿，等等啊……”

    方寸伸出两个手指，在袖口里一番鼓捣，最后夹出一个皱巴巴的香烟来。

    烟叶都被挤掉不少，滤嘴更是压得瘪了下去。

    这是刚刚出来的时候，方寸路过牌桌，“不经意”间顺出来的。

    “小雯，你信不信哥哥我会法术。现在，我就给你表演一个吞云吐雾！”

    “好~”

    方寸夹着破败的香烟，凑近了蜡烛，深吸一口——

    “咳咳咳……”

    浓烈到实质的烟雾刚一入口，还未进到喉管，方寸便被呛得一阵剧烈咳嗽，眼眶湿润。

    肉眼可见的烟雾随着一声声的咳咳喀喀喷射而出，在空气中稀释、升腾，再到消散。

    难闻！呛鼻！这是方寸的第一感觉。

    一旁的方雯看到方寸真的能像爸爸一样吞云吐雾，顿时欢呼着鼓掌。

    “哇——哥哥好厉害，哥哥好厉害，我也想玩，哥哥教我……”

    “嘘！”

    方寸一惊，一手反捂住方雯的嘴，慌忙向外张望。

    凝神聆听片刻，方寸松开手，轻声警告一句，“不要那么大声说话，听到没，不然不带你玩儿了！”

    方雯“唰”地一下，两只小手立刻紧紧捂住自己的嘴巴，连连点头。

    看到方雯如此听话，方寸先将香烟放到一旁的木凳上，将烟头朝外搁置好，然后挪步到刨花堆边，一脚一脚地往两边踢着。

    下后，一片差不多的空地便被清理出来。

    回头看向方雯，方雯仍旧保持着紧捂嘴巴的姿势，水灵灵地望着方寸。

    方寸返回石柜边，拿上蜡烛，然后招呼一声“来”，又回到空地处蹲下，并将蜡烛粘在木凳上。

    方雯闭嘴不言，嗯嗯两声，乖巧跟上，学着方寸的样子蹲下。

    “再给你看个好玩的好不好？”

    方雯捂嘴点头。

    “可以说话了。”

    “好——哥哥要玩什么呀？”

    “看我给你表演个生火大法。”

    “好！”方雯鼓掌。

    “看好了！”

    方寸拈起一片刨花，凑近烛火。

    刨花着了一点后，方寸赶紧用双手护着，将其放在地上，然后又重新点燃一片，又一片，直到两人中间成功升起一个小火堆。

    “看到没！生火大法成了！”

    “哥哥好厉害，我来我来，让我来，我也要玩！”

    “你来你来。”

    方雯兴奋地抱起一把刨花，直接丢在小火堆上。

    新兴的小火堆瞬间窒息。

    “啊……哥哥，它灭了……”

    “不要紧，看我给你来个起死回生术！哇呀呀呀呀……”

    方寸嘟囔着，用手指挑了一下刚刚盖下来的一堆刨花，底下的小火堆仿佛瞬间呼吸到了新鲜空气，又迸发出了旺盛的生命力。

    “呼”地一下，原先的小火堆吸收了新来的刨花，一下子壮大了两圈。

    “哥哥好厉害！”方雯兴奋地叫着。

    小脸热得通红，细密的汗珠从额头上渗出。

    刨花的特点是易燃易熄，烧得快。

    所以刚膨胀了没两分钟的火堆，又消瘦了下去。

    “好了，我表演完了，该你自己玩儿了。你就这样，一点一点加，这火慢慢就变大了……”

    方寸耐心教了一会儿，看着方雯渐入佳境，便悄然退了出来。

    只留方雯在原地喂养火堆。

    方寸捏起燃烧得只剩一半的香烟，移到煤球堆旁的小旮旯，又尝试着吸了一口。

    这次他夹着嗓子，屏住呼吸，只是浅浅吸了一小口，又马上吐掉。

    一小口，再一小口，方寸的指端便只剩了一个烟屁股。

    方寸将烟头放在地上，学着记忆中父亲的样子，用鞋尖碾了碾。

    嘴巴咂两下，方寸有些意犹未尽。

    太少了啊……

    感觉……也没那么好抽，或许是因为抽太少了？

    找机会再偷一根……

    “哥哥——哥哥——”方雯一声哭腔惊醒了方寸。

    方寸扭头一看，却见方雯已经被一道火圈包围。

    这，这什么情况，怎么一眨眼的功夫，火就这么大了？

    方寸心中惊慌不已，一边安慰地喊着“来了来了”，一边四处寻找着灭火的工具。

    但眼下除了煤球就是刨花，怎么灭？

    “哥哥——呜哇——”

    方雯的哭声更大了。

    “来了来了，先别哭啊！”

    方寸安慰着方雯，心中万分紧张——可千万别被爸爸发现啊！

    怎么办？

    情急之下，方寸搂捕起一捧刨花，盖在火圈上，正撒欢的火圈忽地气焰一消，矮了下去。

    有效！

    方寸慌乱地将地上的刨花一股脑盖在火圈上，希望能把火盖下去。

    然而，刚刚矮了一下的火圈马上又热烈高涨，一下子化为饕餮猛兽，吞噬着四周一切。

    糟！

    搞大发了！

    方寸已经感受到滚滚热浪向他扑来。

    恐惧使方寸下意识转身逃离，但火圈已然将他也圈了进去！

    片刻工夫，厨房重地已是火海翻腾，焰魔乱舞。

    完了！

    方寸小小的脑袋已然宕机，耳听得方雯的哭声，方寸也忍不住嘶吼起来。

    “娘——娘——娘啊——啊——啊——”

    方寸边喊边哭，泪眼朦胧，恍惚之间，似见到一个大黑狗扑来，直接撞进了心口。

    “啊！”

    哭声戛然而止，方寸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最后的意识，隐隐听到外面一片嘈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