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旧日昏黑风破铁

    十分钟前，柳府——

    “……”

    先前还卧病在床的少女幽幽转醒。

    她虚弱的睁开眼，发现自己正靠在一个陌生的异国女孩怀里。

    而此刻，那名单手搂着她的女孩，正与自己的哥哥对峙。

    “……你……”

    柳锦梧瞳孔地震。

    手中的短铳剧烈颤抖，枪口处还弥漫着未散去的硝烟。

    他惊恐的看着索莉娅从背后伸出的，一只由黑色火焰所构成的手。

    那只手几乎在他扣下扳机的瞬间，就从索莉娅的身后冒出抓住了铅弹。

    在黄朝，拥有不同于常人的特殊能力的人，被统一称为异人或是术士。

    朝廷不允许这种不便管理的变数出现，于是将所有异人抓捕，并设立观星者一职集中管理且加以利用。

    其中也有大量拒绝朝廷招安的，包括能通人性的妖兽。

    这些无法为朝廷提供利用价值的变数，则被全部判定为‘窃国运之贼巫’，交由官府逐一通缉并处决。

    经过千百年的洗刷，这些‘贼巫’在黄朝境内几乎绝迹，极少部分活下来的也都纷纷逃往了避世的深山。

    所以，当眼前的少女身上忽然燃起熊熊大火时，一股无形的恐惧顿时油然而生。

    “……贼巫！”

    在柳锦梧紧张的眼神里。

    索莉娅不紧不慢的将那枚子弹烧成了灰烬。

    “我早该想到的。”

    “因嫡系身份得到家主传位女儿，落魄投奔至因庶子身份失去一切的哥哥家中。”

    “而后在柳府上下的严密保护里，这位可怜的嫡女却仍然不间断的摄入慢性毒药。”

    “这可真是一出感人的戏码啊！”

    索莉娅的轻笑声仿佛是在呵斥他的愚蠢。

    可随即，她的目光又变得阴冷。

    “你不惜杀死自己的妹妹也要夺取家主之位，甚至连我这个旁观者也不放过。”

    “你让我感到恶心，我有些生气了。”

    索莉娅的确有些愤怒。

    先前那些真情流露的情感，竟也是用来欺骗她的演技。

    若是没有这黑焰护体，恐怕她的脑袋上已经开了个大孔了。

    “你叫什么？”

    索莉娅侧过脸，问了一句。

    一旁的少女有些懵懂。

    长期的沉睡让她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柳……思卿。”

    “真是个好名字——好，思卿，我现在要对你哥哥做些不太好的事情了。”

    索莉娅看着怀里有些恍惚的少女，向她征询意见。

    桑吉娜说过，柳思卿的灵魂在挣扎。

    她下意识向路过的桑吉娜求救。

    她不想死，所以索莉娅也不会拒绝一个拼命想要活下去的人。

    “……”

    柳思卿看向了柳锦梧。

    她脑中回想起这么久以来自己所遭受的一切。

    她的眼中露出了恨意。

    “……他很坏。”

    “他骂我，打我，说我抢走了属于他的东西。”

    “可我不要那些，他还是逼我喝下了那些毒药。”

    “我讨厌他。”

    柳思卿紧紧攥住了索莉娅的袖口。

    “好，那我会替你报复他。”

    索莉娅温柔的在她耳边承诺。

    随即那双冰冷的赤红色眼眸转向了柳锦梧。

    “你说我是贼巫，那好。”

    “那就请你看好了——我的巫术。”

    “……！”

    一股窒息的寒意瞬间席卷了他的四肢。

    要死！

    “嘭——！！”

    一瞬间，房间中火光大盛。

    屋内摆设与窗户瞬间被爆炸摧毁。

    而柳锦梧狼狈的身影则与一块门板一同飞出了屋内，骨碌骨碌的砸在地上还滚了几圈。

    被刚才枪声吸引来的家丁们纷纷围了过来。

    顺着柳锦梧惊惧的眼神，所有人都将枪口对准了从大火中走出的索莉娅。

    那道白色的身影仿佛深渊中爬出的恶鬼。

    “开枪！打她！”

    柳锦梧大声叫嚷起来，命令所有人开火。

    可其他人却震惊的发现自己的手指已经被冰块冻上了。

    就算是扣下扳机这样的微小活动都做不到。

    “她是……！”

    几名仆人还没反应过来，一股强风瞬间就把他们拍飞了出去。

    他们看起来对柳锦梧暗中谋害自己妹妹这件事一无所知，索莉娅也就没有下太重的手。

    不过至少也得晕一阵了。

    桑吉娜趁乱也从仆人们手里捡走了一把铳枪，随后恭恭敬敬的交到了索莉娅手中。

    索莉娅一手搂着站不稳的柳思卿，一手端着枪，指向躺在地上的柳锦梧。

    “给我一个不朝你脑袋开枪的理由。”

    “……”

    柳锦梧双目憎恨，仿佛在埋怨索莉娅的出现破坏了他的计划。

    “算我倒霉。”

    “……开枪。”

    狞笑的鬼神将杀意伸向了他。

    “回答错误。”

    直到现在，柳锦梧才真正感到死亡的恐惧。

    “你最好也试着徒手接子弹～”

    索莉娅脸上挂着戏谑的冷笑。

    柳锦梧认命般闭上了眼。

    “……”

    “砰！！”

    然而，在扣下扳机后。

    索莉娅脸上的笑意逐渐凝固。

    一名赤裸着上身的男人举着眼熟的阔刃刀挡在了面前。

    柳锦梧呼吸短促，却毫发无伤。

    射出去的弹丸被那男人轻易劈成两半，嵌进了侧面的地板。

    “……”

    那是个约莫四旬的壮实刀汉，杂乱的头发疏于打理而披散在肩上。

    常年暴露在风沙中的皮肤粗糙而黝黑，脖子上的那圈白骨项链更是显眼。

    她见过这人一面——就在进入青龙关之前。

    原来那天不是错觉？

    “你和他，一伙的？”

    索莉娅不禁皱眉。

    她从眼前的男人身上感受到一股强大的气息。

    虽然不及那几位魔徒，但也远远强过统帅骑士或是玄甲卫。

    “……”

    那男人沉默着，并不言语。

    可他手中的大刀却是一刻也不曾放下——也就视为他选择敌对。

    “咚——”

    索莉娅轻踏地面。

    顿时，那男人只感觉脚下一陷。

    地板不知何时变得如沼泽般松软，瞬间就困住了他的双腿。

    同时，索莉娅也迅速举枪。

    她的动作让柳锦梧思维一滞。

    他明明记得刚才开枪后，索莉娅并没有装填新的弹药。

    然而。

    “砰！”

    索莉娅扣动扳机，枪口瞬间发射出一道火红色光束。

    她利用火铳内安装的魔石，一次性将能量全部释放。

    明亮的火光一时间吞没了男人的身影。

    “呵。”

    正当索莉娅以为那人成了灰时，一缕黄沙重新在她身后汇聚。

    “唰！”

    刀光划破夜色，寒芒闪过眼前。

    “哐——！”

    黑焰裹挟长剑，直挺挺接下这记沉重的斩击。

    有桑吉娜协助压制这些暴躁的黑火，索莉娅也能通过想象力操控这股强大的新力量。

    眼见这致命一击被格挡，男人也愣了一下。

    “砰！”

    子弹擦着他的脸颊划过。

    先前那些晕过去的柳府家丁，纷纷在桑吉娜的控制下再次站起。

    他们眼神空洞，朝着男人举起了枪。

    “砰砰砰！”

    男人不得不拉开距离。

    他迅速挥刀斩击着四周的子弹，沉重的阔刃刀在他手中舞得像一条彩色丝带。

    同时，他身形如游魂般不断辗转腾挪。

    那鬼魅的步伐更是看得索莉娅眼花缭乱。

    “轰！！”

    索莉娅朝着男人的方向轰出一道法术。

    闪电链劈碎了墙壁——刚才她看到的只是一道残影。

    “唰！！”

    男人不知何时已经闪现在她眼前，大刀迎头斩下。

    索莉娅同样不甘示弱，操纵黑焰举剑还击。

    在剑与刀相撞的瞬间。

    男人与那把大刀突然化为一抹飞沙。

    黄沙拍向索莉娅的脸，顿时迷住了她的双眼。

    “……！”

    在关键时刻，索莉娅突然失明。

    她深知这短暂的空隙足以致命。

    ——同样，男人也明白。

    那道黄沙穿过了她的身影，在索莉娅身后再次重塑肉体。

    “唰——”

    大刀猛挥，势要将她整个人一分为二。

    索莉娅立即伏低身子，双手按在地面。

    ——既然无法躲开，就只能硬碰硬！

    她将所有的魔力迅速转化，正准备毁坏整片地面。

    “不……不行！”

    一直紧张躲在一旁的柳思卿突然惊叫出声。

    “……！”

    也不知是因为什么，索莉娅和那提刀砍来的男人同时都怔了一下。

    索莉娅回过神来。

    却发现法术咏唱已经被打断了，自己也被推倒摔在地上。

    而那男人手中的刀也莫名偏了方向，锋利的刀刃擦过柳思卿的胳膊，瞬间留下一道深深的伤口。

    “啪嗒——”

    鲜血顺着她苍白的皮肤滚落。

    索莉娅连忙起身扶住了她。

    “……”

    男人退后两步，怀疑般的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刀。

    就在这时，天空忽然闪过一道冰芒。

    “咻咻咻——”

    无数冰箭如瓢泼大雨般倾盆而下。

    男人迅速闪躲，却没注意到一道身影从天而降。

    不带任何魔力反应，也不带一点恐怖的压迫。

    科琳娜就那么骑着马，一跃而起跨过了围墙，直直朝男人扑了过来。

    她右手握着剑，左手抓着一只毛茸茸的泰迪熊。

    科琳娜殿下闪亮登场！

    披星戴月，如英雄般神兵天降！

    然后——

    男人故技重施，又是一捧沙拍在她脸上。

    “哇呀呀——！我瞎啦！！”

    “别……别晃了！我想吐——”

    当男人将科琳娜从马背上揪下来的时候，她还在挣扎着怒喷“黄朝人不讲武德”。

    “……”

    索莉娅勉强能睁开眼，眼睛连带着眼眶都有些红通通的。

    眼看人质落入对方手中，索莉娅更是握紧了拳头。

    “够了够了，穿沙鬼，停手。”

    突然响起的制止声，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除了还在拼命揉眼睛的科琳娜。

    “这两位可是黄朝的贵客，你太冒犯了。”

    索莉娅还在寻找声音来源。

    下一秒，那位笑眯眯胖乎乎的袁城主竟悄无声息出现在她身边。

    居然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他是什么时候来的？！

    听到他的话，刚才那名刀汉立刻放开了科琳娜。

    像是呵护瓷娃娃似的，将她轻轻摆在了地上。

    “哎呀——看不见了！”

    “古切尔，你来！”

    索莉娅此刻却也顾不得其他。

    将怀中虚弱的少女推给了纯棉的古切尔，快步冲到科琳娜身边为她清理眼中的沙子。

    “呜呜——眼睛痛～”

    “好好……我给你吹吹。”

    “……嗯咳——”

    袁城主轻咳两声。

    他自然是可以选择性忽视掉某些场面的。

    “大人……”

    柳锦梧跪在他面前。

    并没有多说什么，看袁元的样子应该是早已料到了这一幕。

    那名被叫做穿沙鬼的男人抱着胳膊走到旁边。

    他并非荒海城刺史的私兵。

    只不过是城主因某些事用得上他，所以才出了高价雇佣他一段时间。

    而先前还笑呵呵的袁城主，在看到柳锦梧这满身狼狈后顿时冷了脸。

    “啪——”

    重重的一个耳光甩在他脸上。

    “你真是够让我失望。”

    只是冷冷的留下一句，袁元负手离开。

    他走到索莉娅和科琳娜旁边，恰好科琳娜眼睛也稍微能看见些了。

    “实在是抱歉啊，两位贵客。”

    “若有任何需求，尽管向袁某人提就是了。”

    “虽然他是我荒海城的司马官，但这家伙也确实是差点犯了滔天大罪。”

    “柳家这混蛋小子我之后会教训的，如果有什么不周之处还请莫要见怪……”

    “……来人！给我把他打入大牢！”

    袁元一席话就将柳锦梧的罪责包揽下来。

    满篇都只提柳锦梧的过错，却丝毫不谈索莉娅半夜私闯民宅。

    索莉娅也明白这是找了个台阶下。

    她再是尊贵，也不可能当着西凉州府刺史的面，非杀了人家的辅佐官。

    反正人已经救活了，最终目的已经达成，她也没必要和柳锦梧继续死磕。

    ——更何况袁元的实力还是未知数。

    统御黄朝四州之一的西凉刺史，不可能和看上去一样和蔼。

    即使很想报那一枪之仇，索莉娅却也只能作罢。

    “……来了。”

    穿沙鬼突然出声。

    索莉娅惊奇的瞪了他一眼——原来这人不是哑巴？！

    随着袁元早已预料般的抬头，所有人都顺着他的视线望向天空。

    “……！”

    “那是……船？！”

    科琳娜眼睛都瞪大了，刚睁开的眼睛这下又合不拢了。

    那空中战舰的样貌，和地球上曾在近代战争时期出现过的飞空艇相似。

    底部结构全由钢铁护板组成，有效抵御来自地面的防空武器威胁。

    而其余四周则是空心木制船体，用以减轻自重，提升装载量。

    舰体两侧架设有大量火炮，仰俯角预留位足够宽敞，能够同时攻击地面与天空的敌军。

    据袁元悄悄透露，这飞天战舰完全由魔石驱动。

    但黄朝本土矿产稀少，只能从西大陆大量进口。

    至于是从哪里供应来的，这就不能说了。

    不过……索莉娅好像猜到是谁卖的了。

    在众人仰望中，那庞大的飞空战舰调转炮口朝向了城市。

    “轰轰轰——！！”

    战舰火炮齐射，炮弹迅速落向地面。

    然后——

    “嘭嘭——！！”

    缤纷的色彩再度盛开。

    那是烟花？！

    “哈哈哈——”

    城市再度热闹起来。

    玄甲卫们蜂拥而出，可那些绚烂的花火早就将叛军吓跑了。

    “……”

    鸦沉默着抬起头，天上不断绽放着烟火。

    按照计划，那些落下的本应该是真正的炮弹才对。

    “师兄，我们的任务好像被暴露了。”

    “队伍里有内鬼。”

    鸪走到鸦身边汇报道。

    面具下，鸦那张沉静的脸没有任何变化。

    “……任务失败，撤。”

    ……

    “哎……”

    袁城主结束了一夜的工作，回到了城主府上。

    他给自己倒了一杯小酒。

    闲庭漫步在院中的老槐下。

    明媚的月色透过枝丫，粼粼波光荡漾在酒杯中。

    “……”

    他背着手，看着挂在树梢的半块玉珏。

    曾经在这棵树下金兰结义的一幕幕，再次浮现在眼前。

    “萧兄，柳兄……”

    “唉——”

    “哗哗——”

    青瓷杯孤零零留在了石桌上，独守这满园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