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常在河边走，哪能不见鬼

    或许是小嬿婉更单纯，活人进忠说出来的俏皮话总会逗弄得她面上发红。

    两个人始终保持着合理的距离，活人进忠想要徐徐图之，先在嬿婉心里留下很好的印象，所以只是愈发频繁地跑来咸福宫，送些不知道为什么皇上赐给太监的赏赐里面有的漂亮簪子。

    进忠因为发笑而身子一抖。

    不过这在死鬼眼里却是：

    嬿婉有些紧张地望着活人进忠，帕子随着动作而在风中摇曳。那个进忠歪七扭八地站在地上，表情扭曲，似乎是要去舔嬿婉的帕子一样。

    他决定帮助他的神女逃脱开这种可怕的危机，于是死鬼立刻钻进活人身体。

    他拥有极高的讨好多年后嬿婉的能力，因此说出的话更得现在的小嬿婉欢心。

    眼见嬿婉笑得像正盛的牡丹，活人在内心大声谴责死鬼，“不是说好了吗？我和她说话的时候你不能插嘴！”

    死鬼从活人身上探出头来，特意面对着活人进忠的眼睛，笑得那叫一个灿烂，“你刚摇晃了一下，我以为你身体不舒服呢，关心你嘛~”

    说完，鬼又缩回头，继续望着嬿婉的脸。

    嬿婉眉头微微一皱，有些迟疑地询问道，“进忠……”

    死鬼几乎要立刻应是，他强忍着自己同炩主儿多年形成的习惯，只是克制而又低沉地开口，“嗯？”

    “你脖子上怎么有颗红色的痣。”

    死鬼下意识去摸自己的脖子，他身上从没有长过什么红色的痣，活人身上也从没有。

    嬿婉就这样看着他，双眼里倒映的是死鬼进忠略微苍白的肌肤，那脖颈上静静地存在一颗殷红如血的小痣，令人瞩目。

    嬿婉不禁久久地凝望着那颗痣，她总觉得这对她有一种诡异的吸引，让她想要去摧毁……

    而且，刚才有这颗痣吗？

    她想到，也问出来了。

    随即就看到死鬼有些惊讶的表情，进忠强撑着镇定说道，“可能是被什么虫叮咬了，不打紧。”

    嬿婉看他的面容。进忠飞扬的眉毛，像狐狸一样的眼睛，此刻产生一种诡异的情愫……从容、傲慢、还有深藏其中的爱恨正互相纠缠。

    她又问，“进忠，你的脸似乎也苍白了一些，是身体不舒服吗？”

    嬿婉就看见进忠突然抬手捂住了一边的面颊，另一边脸于苍白之上陡然生出了几分嫣红，他近乎是胡言乱语，飞快而又小声地说出了好些话，“她……她她是在关心我吗，我的炩……她没忘记我，她……心疼我……”

    死鬼进忠另一只手仍抚摸方才嬿婉目光注视的脖颈，他脖子上的红痣，大抵是嬿婉所留下的痕迹，若是此刻的嬿婉能看见……而且仅能看见的是他，不是另一个进忠。

    那么就证明，他与嬿婉之间的关联是谁也斩不断的！

    可怜的进忠，被玩弄于股掌之间。

    而有此魔力的嬿婉本人，浑然未觉发生了什么事，她只听见进忠说了个什么，“炩。”

    随即，进忠猛然抬起头，用亮闪闪地眼睛射向她，有些雀跃，说道，“你很在意我吗？”

    嬿婉对他如此直白的询问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点了点头，说道，“嗯。进忠你帮我很多，在我眼里，你就像我的哥哥一样……”

    她说我像她哥哥！她亲近我！她接纳我！她觉得我像亲人一样唯一！

    进忠温柔笑了笑，说道，“你对我也很重要。”他还想继续表明内心。

    活人进忠忙打住他的念头，喊道，“快走啊，我们得知道别人会不会发现这种变化！”

    进忠只能找了个借口离去。

    两个人回到进忠的住房，翻出一个小铜镜查看脖子。便发现，无论是死鬼还是活人，都没有办法在死鬼附在人身上时候看到脖子上的红痣。而且一人一鬼也没发觉附身以后脸会变白。

    鉴于嬿婉这么天真烂漫、可爱单纯、善良无邪的人肯定不会撒谎，所以定然是他们的眼睛出了问题。

    于是就鬼附身地去和旁人说了说话，只说，“近来好像有蚊子，前两天刚给我脖子上咬了一口。”得到的回答都是没看见。

    只有嬿婉能看到。

    趁着没人时候，活人进忠便询问，“嬿婉能看到你脖子有异样，所以真是她杀了你？”

    死鬼从他身体里飘出来，冷哼道，“她留下的痕迹，你很嫉妒是吗？”

    活人进忠冷笑一声，说道，“我可不会像你那么蠢，我会很有用，让她舍不得失去我、舍不得杀我。”

    死鬼进忠便涨红了脸，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争辩道，“不能算杀……争吵！……我们之间的事，能算杀么？”接连便是难懂的话，什么“君子报仇哪种方法都行”，什么“让她离不开我这样报复”之类。

    活人进忠笑眯眯地点头，“随便你。反正她不舍得杀我。”

    “到了那时候，你这样的人她甚至不会亲自动手。”死鬼抱着膀子在天空随风飘扬，不屑道。

    “她说我像她哥哥，她离不开我。”

    “你胡说，她明明是对我说的。”

    ……

    咸福宫的角落，嬿婉将最后一个摆件擦拭完毕，才开始回想今天白天见到的那一幕。

    她询问进忠有没有身体不舒服。在死鬼进忠有些手忙脚乱以后，两个人曾有极其轻微的肢体接触。

    于是，嬿婉看见了。

    进忠公公，哦不，或许她应该称之为进忠妖怪?或者是进忠怪物？

    进忠身上的太监服突然笼罩着半透明的另一模样，和她只在皇上身边的大公公身上见到的一样。而且他散发着一种浓厚的黑红色烟雾，像是烟一样蒸腾然后消散。

    他的面极其苍白，可是嘴唇上面有着妖冶的血色，而那颗红色的小痣，仿佛活过来了，红得耀眼。

    但是这种异象仅存在了一小会儿，在进忠走远了以后就突然消失了。

    嬿婉只见到平常见到的那个背影，普通的、像个人类一样，行走、离去。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用她那双美丽的眼睛收起看到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