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褪色的惨剧

    天黑得愈发早了。

    晚餐时间，教工餐厅灯火通明。

    今日特供一道卡瓦菌子汤，是当季的时令菜肴，由掌勺大厨亲自烹饪。

    每位职工都品尝了一碗，对今日现采来的野生卡瓦菌子的鲜美程度赞不绝口。

    秋风萧瑟，白日的喧嚣逐渐被入夜后的宁静取代，宿舍的灯火一盏接一盏被熄灭。

    夜半，教工宿舍。

    沉沉睡去的教授们并不知道自己吃了加了料的“毒蘑菇”，在一场即将持续很久的漫长睡梦中，无知无觉地被夺走了法力。

    他们的身体一点点变得冰凉，但却没有死去，仿佛进入了冬眠的动物，失去了对外界环境的感知能力。

    偶有未饮用菌子汤的教工在半夜里保持着清醒，被不请自来的墨谦弄出的动静惊到，却都在一番负隅顽抗过后，遭受同样失去法力的命运，最后被关进魔药材料仓库下的地窖里，同早已神志不清的芬格教授做了伴。

    坏事干尽，墨谦疲惫地回到自己的职工宿舍，方一进门，就狼狈地跌在地上，呕出一滩鲜血。

    他缓了许久，这才坐起来，浑身的衣服都被血污与汗水浸湿了。他怔了片刻，拖着步子走进洗漱间，打算洗个澡。

    脱下脏兮兮的衣裳，灯光直射在他白皙的皮肤上，令他一眼就看见小腿上如同蛛网一样密布的黑色血管纹路。

    墨谦盯着那些纹路，突然呵的一声笑出来，笑容苦涩又讽刺。

    看来，走黑暗法师这条路也是有瓶颈的，他忽然恍悟了。

    夺取他人法力用来填充自己，并非完全不用付出代价。难怪即使是最穷凶恶极、丧心病狂的黑暗法师，也无法成为法力高强到能呼风唤雨的大法师。

    难道说，千年前叱咤风云的查尔斯，真的后继无人，只能成为一个永久被歌唱的传说？

    王宫之内，秩序井然。

    一只通体漆黑的乌鸦趁夜色在半空中滑翔，逆着呼啸的秋风，飞快窜过树梢，最终停在伊莲娜公主的窗台上。

    已经持续一周没有见过塞卡罗公爵的光临，伊莲娜公主已经当他死了，快活地早早入睡，此刻已经进入酣眠。

    乌鸦转动纯黑的眼珠，在此地逗留了片刻，接着便振翅而飞，往安德森皇子的寝宫而去。

    安德森皇子像往常一样，依旧坐在一把做工精致奢华的靠背椅上，只不过自从天气转凉之后，这把椅子的位置就被侍女从阳台上转移到了室内。

    此刻距离侍女进来服侍他入睡还剩半个钟头，安德森皇子宛如一个没有情绪的木偶，安静地坐着等待。

    一只乌鸦从室外飞了进来，速度极快，嗖地一下落到厚地毯上。安德森皇子眼睛都未眨一下，像是完全没看见一样。

    乌鸦突然消失了，取而代之，原地腾空出现一名身形欣长的年轻男子。

    西里尔站直身体，双眼盯着坐在面前的皇子，几步走上前，对他轻声道：“我又回来了，皇兄。”

    静默在空气中蔓延，如同荆棘一般深深刺痛着西里尔的心。

    再度开口，他的声音带上了哽咽：“我已经杀了多米尼克·塞卡罗，为你们报仇了。真希望你们能在现场，亲眼看着他痛苦地死去。”

    安德森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依旧空洞麻木。

    西里尔心脏感到一阵锐痛，他知道无论自己说什么，哥哥都不会再有任何反应了。长久服用精神控制的毒药，已经彻底摧毁了他的神智，令他失去了自我意识。明明活着，却像是早已死去了一样。

    西里尔的肩膀耷拉下来，沮丧又消沉地盘腿坐下，靠在安德森的腿边，又喃喃自语着说了一些话。

    西里尔的思绪飘得很远，飘到了他与家人被迫分离的那天。

    那时父皇刚刚由于不明原因卧病在床，多米尼克·塞卡罗突然以保护皇族的名义闯进王宫，篡夺权力成为摄政王。

    皇后为了从他的魔爪之下解救自己的孩子，不幸殒命。最终，安德森皇子和伊莲娜公主都沦为了他的玩物。

    尚且年幼的西里尔原本被关在一个不起眼的小房间里，后来被自幼陪伴自己的乳娘和侍卫偷偷放了出来，神不知鬼不觉溜出了王宫。

    多米尼克勃然大怒，在王城内四处寻找。

    西里尔在逃亡的过程中与乳娘走散，又被过路的人贩子带到城外，在被迫西行的旅途中被一名老者花一个金币买下。

    老者在听闻了西里尔对于身世的自述以后，给他提供了食物、水和新的衣物，并且在看着西里尔狼吞虎咽的时候告诉他，自己叫茨拉德……

    安德森皇子就寝的时间快到了。

    西里尔已经听见侍女从长廊尽头走来那极其轻微的脚步，他的自语戛然而止。

    西里尔站起来，离开之前最后回头看了一眼，低声道：“我会将属于我们的一切，从那群豺狼虎豹手中夺回来。”

    话音落下，一道黑影窜出了寝宫。

    安德森皇子从始至终端正地坐在椅子上，丝毫没有动弹过的迹象，一滴热泪却冷不防从他干涩的眼角渗出，沿着脸颊快速滑落，了无痕迹。

    冯伦奇家宅邸。

    洛温躺在被窝里，强迫自己入睡。

    长时间的神经紧绷令他脑袋快要炸裂了，根本无法正常思考。白天制作了一整天的魔药，此刻他已筋疲力尽。

    虽然焦虑与不安的情绪依旧像块巨石，沉甸甸压在心头，但他尽量不去想那些会令自己惶恐无措的事。

    睡，快睡，他努力安抚自己。

    随着身体肌肉一寸寸放松，洛温陷入沉黑的睡眠。

    半夜，一阵嘈杂声突然响起，凌乱的脚步、惊慌的叫喊，接连从楼下传来，直接将洛温从沉睡中唤醒。

    这是怎么了？

    洛温甩了甩脑袋强打起精神，快速套上衣服，在女仆过来敲门之前就先一步走了出去。

    只见整座宅邸里闹哄哄的，如同菜市场，似乎来了许多人，正乱作一团。

    洛温从未见过这种阵仗，连忙跑下楼。

    “快跟我来！”不知从哪儿窜出来的吉恩一眼就盯上了他，上前一把捉住他的胳膊，蛮横地拽着就走。

    “哥，这是发生什么事了？”洛温步伐不稳，连忙问道。

    吉恩面色发白，满头冷汗，紧抿着唇没有回答，一路沉默地将他带去了大厅。

    大厅里站着一群人，他们神色紧绷地围作一团，身上皆穿着光明法师协会统一定制的深褐色法师长袍。

    “父亲！洛温来了！”吉恩快步朝那群人中央走去。

    众人见他拽着洛温走来，纷纷让开一条道。

    洛温一头雾水地穿过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震悚地发现，人群中央是一艘盛满血水的独木舟。

    身着睡裙的冯伦奇夫人正趴在地上痛哭流涕，而冯伦奇公爵则平躺在独木舟内，浑身浸泡在血水里，气息奄奄地抬眸看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