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自欺欺人

    洛温凝视着菲利克斯，忽然感到一阵局促。

    这张精雕细琢的脸，因为比例完美和过分对称而显得没有多少人间烟火气，一双红瞳更添一分妖异的气质。

    如果不是因为尚且存在着生动的表情，洛温觉得自己盯着他看得久了以后，一定会感到害怕，从而产生“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顾虑。

    “我当然是人类。”菲利克斯微微睁大眼睛，像是为对方提出这样的问题而感到不可思议。

    “洛温……”他的声线在颤抖，像个曾经遭受过无数次抛弃而极度缺乏安全感的孩子，“你也觉得，我是个异类吗？”

    菲利克斯的眼神令洛温立刻心虚起来，继而开始懊悔说出口的话，匆忙辩解：“当然不是！我就是瞎问一句，你别介意。”

    “洛温。”菲利克斯垂下头，如同一只受了伤却只能独自舔舐伤口的小兽，“能不能求求你，不要像其他人一样，因为憎恶我的这副模样而远离我？”

    回想到对方不久前才提及的儿时经历，洛温心里难受极了，嘴里嘟囔：“我……不会……”

    “虽然我之前有很多事没能告诉你，是我的不对。但我现在已经向你坦白了一切，能不能求求你，依然像以前一样对待我？”

    菲利克斯的语气既可怜，又卑微，令洛温的呼吸变得沉重起来。

    菲利克斯的目光逐渐变得空洞，双眼像是蒙上了一层灰，视线却依旧牢牢纠缠着洛温。

    “我知道我的秘密对你来说很难接受，也知道我的祈求多半是奢望，毕竟从小到大从来没有人喜欢过我，每一个见过我真实模样的人都厌恶我，甚至想杀死我。但是，我多么希望，你同他们不一样……”

    菲利克斯的声音越来越小，定定地看了洛温一眼，便垂下眼眸，用纤长的睫毛半遮住猩红的眼珠。

    洛温张了张口，却依旧沉默着。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正越跳越快，仿佛是危险迫近时身体会产生的一种本能反应，但他现在脑子很乱，根本分辨不清。

    菲利克斯微微抿着唇，肩膀和头都耷拉着，像个伤心欲绝即将破碎的布娃娃。然而被眼睫遮住的红瞳之中，却在悄然酝酿起汹涌的风暴。

    “你不会打算继续自欺欺人？”一个嘶哑难听的声音在他心底响起。

    “还是说，你只是想欺骗他呢？”

    “我们都不是人类，你不是已经发现了？”

    “以后他要是知道了，该怎么办？”

    “闭嘴。”菲利克斯在心中默念。

    与他对话的声音嬉笑了一声，殷勤地道：“让我来改变他，我可以把他变成和我们一样的存在，这样你就不用害怕他会厌恶你了。”

    菲利克斯心中涌起一股极端厌恶的戾气：“滚。”

    心底那道声音，显然不太服气：“可你不是想拥有他吗？不过是一个脆弱的人类，我可以把他变成你的部下，你的仆从，让他只能听从你的命令。”

    “我不需要他听从我的命令。”菲利克斯在心底冷然道，“也不需要你的馊主意。”

    “……遵命，主人。”那个声音弱了下去，随后便消失了。

    菲利克斯在心中与黑雾对话的同时，洛温也已经整理好了情绪，并快速做出了打算。

    隔着桌子，他试探着伸出手，像过去一样在菲利克斯头顶摸了摸他细软的头发，温和地开了口：“我是不会厌恶你的，菲利克斯。”

    菲利克斯眼中滑过一丝希冀，立刻捉住那只手，将它贴在自己颊边，小心翼翼地问：“那你还会继续喜欢我吗？”

    洛温僵硬了一下，但他很快克服了本能的危险预感，没有让对方觉察出异样，并且还微笑了起来，声音沉稳而有力：“当然了。”

    菲利克斯立马站起来，绕过小木桌，半跪在洛温的椅子前，像条热情的小狗一样，猝不及防扑到他身上。

    “洛温！我爱你！”菲利克斯双手绕在洛温后背，将他的腰紧紧圈住，埋首在他胸前，侧脸紧紧贴在他心脏跳动的位置。

    少年的爱意如此炽烈而纯粹，如同艳阳一般温暖地包裹着洛温。

    心脏陡然间被一团含混不清的复杂情绪所填满，洛温顿时失去言语能力，彻底放空了思绪，像抱着一只大型犬一样，一动不动地环抱着菲利克斯。

    菲利克斯的鼻息间充斥着洛温身上清冽好闻的味道，心中某个念头宛若雨后汲取了充足水分的藤蔓一般疯狂生长。

    他迫切地想要拥有眼前的这个人，彻彻底底地，拥有他。

    与此同时，洛温眸光微动，终于思绪回笼，大脑快速运转，下意识抬手在菲利克斯后背上安抚地拍了拍。

    菲利克斯在洛温怀中仰起头，就在他情不自禁地想要将嘴唇贴上洛温脖颈上温热的皮肤之前，洛温推开了他。

    两人近距离对视着。

    洛温并没有发现菲利克斯眼中滚烫的热度，因为他被刚刚突发奇想到的一个点子转移了所有的注意力。

    “我有办法了！”洛温语调急促。

    菲利克斯：“……什么？”

    “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恰好需要你的帮助！”洛温目光炯炯。

    一个月后……

    洛温与菲利克斯来到王城附近一片荒郊野外。

    洛温眼底挂着两个厚重的眼袋，将一大盒贴了标签的试管朝地上一搁。

    “你最近没休息好吗？”菲利克斯蹙起眉，担忧地盯着他那两个乌青的眼圈。

    洛温摆了摆手，示意他不用在意自己。

    菲利克斯心疼得不行，疑惑地盯着地面的试管：“这是打算做什么？”

    “这些是我最近通过分析圣泉水提取物制作出来的魔药。”洛温面色疲倦，却神情亢奋，“我打算试验一下它们的效果。”

    “……圣泉水？”

    “嗯，我上次不是被你的弄出来的魔气给感染了么？我父亲从阿莱娜圣山取来了圣泉水为我治疗，当时我偷偷剩了一口没喝完，现在终于可以拿来做实验了。”洛温解释说。

    菲利克斯依稀猜到了他的打算，迟疑道：“所以，你想让我……”

    不等他说完，洛温就接过了话头：“没错！我想让你在这里释放出一点点魔气，然后尝试用试验品将它驱散。据说圣泉水拥有直接驱散魔气的效果，无论是在空气中还是在生物体内。”

    洛温的眸光很明亮，越说越激动：“我想研制出与珍贵的圣泉水有同等效用的魔药，并进行推广，这样那些生活在安全区边界线上的平民就不用那么惧怕魔兽的侵扰了。许多被魔气感染的人就能得到有效救治，而不用直接面临死亡。”

    菲利克斯垂下视线，脑海中闪现过梦里他与残害村民的魔兽产生感应的画面，那些血腥的场景即便是现在回想起来，仍然令他作呕。

    他的嘴唇渐渐变白。

    洛温走上前，牵住菲利克斯的手，掌心传递出无言的安慰。

    洛温关切地看着他，轻轻出声：“而且，你也需要通过练习来提高对那团黑雾的控制能力，不是么？如果有了这种魔药，你以后便不用害怕自己会不小心伤害到别人了。”

    说到这里，洛温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尤其是我。”

    说罢，他故作轻松地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