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过往

    霍景俢曾经喜欢过一个人

    这是他一直都非常清楚，且从没怀疑过的事情

    哪怕，他不记得那个人的脸，心底却依旧有这种感觉

    喜欢上那个人，是在他摔断腿的那段时间

    那个时候，他十八岁，正是玩心大的时候

    他喜欢玩赛车，喜欢玩刺激的游戏，喜欢爬山

    而那个时候，他和薛晟铭还有其余几个富家公子哥，去了国外爬山

    那个时候的少年满身的冲劲，不畏惧任何事情

    可是关键时候，他从山上摔下来，命虽然保住了，但腿却摔断了，右腿

    霍霆知道他把腿摔断以后，又是心疼，又是愤怒

    连忙把他送进医院以后，医生起初并不看好他的身体状况，甚至断言，他不可能再次站起来了

    这对于一个普通人来说，都已经是如同雷劈一般的绝望事情

    更何况霍景俢

    他是京城四大家族之一，霍家掌门人霍霆唯一的孙子，身份地位崇高的富家大少

    现在医生却说，他永远也站不起来了

    那段时间的霍景俢浑浑噩噩，性子阴郁而暴躁，动不动就摔坏东西，没人敢接近，没人敢看他破碎的灵魂

    正好是那个时候，凌筱素知道了他可能没法再次站起来的事实，更是早就听见了他风流在外的名声

    凌筱素本身也是个和霍景俢一样的，心高气傲的人

    这位凌大小姐，不管不顾，没管自己爷爷和霍霆之间的情意，当着全京城的面，直接上门把霍景俢和她的婚事退了

    那个时候，霍景俢孤立无援

    他失去了未婚妻，失去了右腿，只能自己面对黯淡无光的漫长岁月

    最严重的一次，他推着自己的轮椅，想走进泳池里面把自己淹死

    水波蔓延在他头顶的时候，他张开嘴，想任由水流淹没自己

    霍景俢想

    这一辈子，他就这么过，也挺好的

    早早的开始，早早的结束

    结束这没尊严的人生

    反正，他的人生也没什么意义

    后来，他被穆秋及时发现，救了回来，右耳却也被轮椅上掉落的碎片划伤了，血流了一地

    穆秋抱着双目无神的霍景俢嚎啕大哭

    她很疼爱霍景俢，所以见不得霍景俢这么没希望的样子

    后来，霍霆知道了这个消息，人一夜间生了不少白发，苏凝秀哭红了眼睛，却也不敢说些什么

    霍霆思考很久以后，问霍景俢，你想干什么？只要你想，爷爷都帮你

    霍景俢抬头，看见了霍霆隐在黑发间的雪白，看见了霍霆脸上更加深刻的沟壑

    他沉默了很久，才轻声道

    “我想离开这里”

    他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来疗养自己，或者用一种温和的方法，选择自杀

    霍霆答应了霍景俢

    于是，二十三岁的霍景俢，被送到了国外，远离了所有带给他耻辱的人

    可，事实上，在国外，有的学生会因为他的家境地位而对他阿谀奉承，却也会在背地里嘲笑着他的断腿

    他将这些话都听了进去，眼睛阴翳而冰冷，含着对这世界的憎恨

    他憎恨一切

    憎恨凌筱素

    憎恨自己

    憎恨这个黯淡无光的世界

    而那个时候

    他遇见了他这辈子第一次喜欢的人

    彼时，温瑜商只有十六岁

    她被父母送到了国外，目的是想培养她的钢琴天赋

    而那个时候的霍霆为了让霍景俢心思开阔些，特意给他找了门钢琴课

    他听不懂，也不愿意听，只用冰冷的眼睛看着那些在钢琴前微笑的人

    而那个时候的温瑜商，漂亮到任何语言都难以形容

    少女只有十六岁，裙摆洁白柔软，素白的面孔上有淡淡的微笑，漂亮的像是天使

    几乎所有的人，都围着那样出众的温瑜商转

    国外的学生更为大胆直接，不断有人向温瑜商求爱

    温瑜商却都拒绝了

    她只有十六岁，心里依旧是保守的

    而那个时候，似乎是为了更加鲜明的体现出霍景俢的残疾

    钢琴老师特意要求，班级里面的每个人，选择自己的舞伴随老师的音乐起舞

    霍景俢坐在阴暗的角落里面，苍白的手指握成拳，手背上的青筋隐隐跳动着，唇瓣无声无息的抿紧

    他看着所有人成双入对，看着那些年轻人眼里欣喜的笑意，他觉得丑陋，觉得恶心，心里的阴暗悄无声息的增长着

    那个时候

    没有人选他

    没有人愿意靠近他

    即便霍景俢是个漂亮白皙的青年

    但几乎所有人，都恐惧于那双漂亮眼睛里面的阴翳血色，偏执暴怒

    最后的最后

    在所有人都用怜悯的目光看着霍景俢时，温瑜商出现了

    彼时，没有失去右腿的，美丽又温柔的少女，轻轻来到他面前

    霍景俢抬起头来，看见了那双漂亮而单纯的眼睛

    他有片刻的失神，却又更加暴躁起来，觉得她在嘲笑他

    “滚远点”，他恼怒的道，声音却是微微颤抖的

    温瑜商听见这话，没有生气，也没有尴尬

    她只是很轻的伸出手，轻轻牵住他的手

    少女的手白皙而柔软，牵着他的时候，带着些清雅的香气

    他愣愣的抬起头，看着她

    阳光下，眼前的少女牵住他的手，唇角有清浅而温柔的笑，鬓角边的柔软发丝随风轻舞，眼里有圣洁而纯真的光芒

    即便他站不起来，她依旧拉住他的手，在他身边旋转起舞

    就像那些成双入对的年轻人一样

    只不过，最美丽善良的少女，选择了最阴暗暴虐的怪物

    这是很可笑的结合，却又是非常奇异的组合

    过了很多年，霍景俢并不将每件事情都记得很清楚

    他只记得，阳光之下，翩翩起舞的温瑜商，发丝柔软，目光柔和，美若天使

    他不可抑制的，看了她好久好久，紧紧握着她的手，不肯让她离开分毫

    在最脆弱的时候，他遇见了世上独一无二的温瑜商

    少女很单纯，很漂亮，对于未来有着天真的畅想

    那次共舞以后，他不再拒绝她的靠近，只有时看到她因为和别人说话，而忘记他时，脸色依旧冰冷

    甚至于

    他会很幼稚的推着轮椅，直直撞向那个想要和她搭讪的人

    被撞的人很生气，却又不敢说什么

    他知道，这些人畏惧于他背后的势力

    而他曾经最不愿意接受的东西，如今成了接近温瑜商最好的工具

    他的家境意味着，他可以给她很多

    不管是昂贵的钢琴，还是堆积在衣柜里面的，满满的衣服，放在抽屉里面的华贵首饰

    他都可以给她

    他都给了她，也只给了她

    那时，十几岁的少女想法单纯，天真懵懂

    夜色冰冷时，温瑜商坐在他身边，抱着膝盖，抬手指着天空的星星，告诉他每一颗星星的名字

    他记不住每一个星星的名字，只定定的看着她

    她察觉到他在看着自己，不自觉红了脸，抬手慌乱的将耳边的头发拉下来，挡住被他盯着的侧脸

    他盯着她的小动作，不自觉伸出手，轻轻抚摸她柔软的发

    她感觉到了，不敢乱动，只像只害羞的小鸵鸟，深深的将头低了下去

    他见她羞了，便没再逗她玩，收回手

    除了一起看星空

    有时候温瑜商会觉得一直陪他走来走去很烦，小声对他抱怨

    他听了，将她很轻的抱起来，放在自己的腿上

    她红了脸，不肯坐在他身上

    他却没松手，只定定看着她

    她不自觉不说话了，目光闪烁的看着他

    夜色迷离之下，坐在轮椅上的年轻人很慢的推着轮椅，抱着他怀里的姑娘，一起在海边看风景

    有人忍不住驻足，小声指指点点他们两人

    可他们两个都不听这种话，只相视一笑

    夜色下，少女支着下颌，笑着看风景，乌黑柔软的发丝随风轻舞

    他盯着她的侧脸，很想，很想吻下去

    可眼前的少女年龄太小

    而他，太过于阴暗，太过于不堪

    他克制的握紧拳，没有不知分寸的触碰她，一次都没有

    那个时候，没有人敢靠近霍景俢，除了温瑜商

    他迫切的想要记住关于她的一切

    记住她笑的样子，记住她的语气，记住她穿着白裙跳舞的样子

    记住她眼里的自己

    甚至于，他很想，带她回家，把她带到霍霆面前，骄傲的告诉霍霆，他有想娶的人了

    可那个时候的他，身体并不很好

    因为他的腿，霍景俢的心情一直是阴郁的

    他不愿意好好看腿，不愿意好好住院

    折腾到最后，霍景俢的身体像纸糊的，风一吹就散

    那天，他和温瑜商一起回去时，身上浇了些雨

    进了屋子以后，霍景俢没停住打喷嚏，人不住的发抖

    温瑜商见他情况不对劲，直接给他送进了医院

    霍景俢被紧急送到了医院后，霍霆大老远的跑过来，看看昏迷不醒的霍景俢后，几近崩溃，说什么也要带霍景俢回家

    老爷子动作快而急，七号等不得，也没和别人说

    在那时，温瑜商还没来得及再次见到霍景俢，就已经和他分开了

    再次醒来时，霍景俢已经回到了国内

    他身子弱，在医院昏迷了一周，人差点救不回来

    醒过来以后，他头脑混沌，记忆混乱，头疼的厉害，他记不清那张脸，记不清那个影子，只隐约记得那条洁白的裙子

    那样洁白无瑕，一尘不染，坠入他的黑暗世界里面，便是一盏光芒温柔的灯，照亮了他的前路

    他在无数次黑夜中看着那抹洁白愣了神，伸手去抓时，却怎么都抓不住

    或许是老天有眼

    没过多久，霍霆找到了能够治疗他腿的专家

    在漫长的六个月以后，他重新站了起来，又成为了那个在京圈赫赫有名的霍景俢，霍家唯一的继承人

    痊愈以后

    他没放弃过找她，一年年过去，他却始终没找到她

    他记不清那张脸，茫然无措寻找之间

    在一次偶然，他通过纪宸枭找到了租住的房子

    他推开了那扇租房的门后，看见了温瑜商

    而时隔五年

    他再次遇见了温瑜商

    温瑜商却不再是曾经自信的模样

    她遍体鳞伤，脆弱不堪，像是一碰就碎了

    比当初的他，情况还要糟糕

    而他，也因为那场大病没能认出温瑜商，只能凭借支离破碎的记忆拼凑出他们的往事

    没有怦然心动的记忆

    没有相知相识的过往

    可他依旧看着人群中的温瑜商，忍不住出了神

    而现在，局势却陡然逆转

    他高高在上

    而她却活在了阴暗世界里面，永远失去了右腿

    或许是因为相似的处境，或许是因为温瑜商的执拗，又或许是埋藏在记忆里面的那段破碎的，不清晰的往事

    他觉得温瑜商很特别

    她那样执拗，那样不屈，苦苦挣扎着在吃人的社会里面求生，没想过靠任何人

    他忍不住想出手帮她，想让她的路更顺利一点

    可随时间过去，他才发现

    他对于温瑜商的感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他原以为，自己对于温瑜商的好，只是出于温瑜商和他相似的处境

    此时此刻，他才发现

    不是这样的

    不是的

    他只是喜欢温瑜商

    哪怕没有记忆，本能依旧存在

    他心底，一直有个温瑜商

    而之后，她经历磨难，苦苦挣扎着才坚持下来，来到了他面前

    如今，换他来守护她了

    想到此处

    霍景俢像是痴了，目光久久的看着照片里面的人，先是笑，后是晦暗无光，再后来却又是不住的翘起唇瓣，眼里有细碎的笑，有无边的浓情缱绻

    是温瑜商

    他指腹擦过照片里面的人

    是…十七岁的温瑜商

    没有失去右腿的，骄傲又自信的，站在众人艳羡目光里面的温瑜商

    也是救了他的温瑜商

    温瑜商或许不知道，她十六岁那年的无心举动，成为了他如今强大起来的力量

    他该早一点认出她的

    他该早一点来到她身边的

    薛晟铭此刻再次发过来一段话

    “我记得这姑娘当初是全国钢琴大赛的冠军，也是挺厉害的”

    霍景俢一顿，眼里的光淡去了几分，指腹用力的按在照片里面人的右腿上

    温瑜商这些年，经历了什么？

    他紧紧握紧手机，轻轻将那张照片封存起来

    “谢谢”，他发给薛晟铭两个字

    没等薛晟铭回复，霍景俢便关了手机

    他莫名的加快了车速，想快点回家

    想要，快点见到温瑜商

    想要，抱一抱她

    忽而，手机再次响了起来

    霍景俢一看，是穆秋的电话

    他莫名的有些心慌，人蹙着眉接起了电话

    “喂？”

    “景修，霍老爷子刚刚来我这里了，温小姐她…”

    霍景俢瞳孔一缩，紧接着猛的握紧了手指，一字一顿的道

    “穆姨，你说清楚”，他努力控制着声音的平静

    “我爷爷去了你那里之后，温瑜商…怎么了？”，青年眼里的笑意渐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沉寂赤红的绯色，无边凶戾暴怒

    穆秋一惊，被他话语之中的寒意彻底惊住，不敢犹豫，一字一顿的将所有的话都说了出来

    霍景俢听着每一个字，感觉心在滴血，呼吸也有些不受控制起来

    他手指轻轻哆嗦着，眼睛泛出血色来

    下意识的，他摸向了后备箱里面的枪，却因为某种牵绊而忍住了，只默默的听着穆秋的话

    穆秋将一切说完，见他不说话，人不知怎么的，有点害怕

    “景修，你…你冷静一下，这件事…”

    “这件事交给我处理，穆姨”，青年轻声道，嗓音似乎很平静，眼底却跳跃着凶戾

    “别担心，我一会儿就把温瑜商接回家”

    穆秋听见这话，才松了口气，人点点头

    “好，你…你别和老爷子太生气啊”

    霍景俢低低笑了一声，没说话

    穆秋只觉这笑声犹如一股冷水直直从头顶浇到心底，全身都涌起斑驳的寒意

    她没敢再说话，对面的人此时挂了电话

    霍景俢看起来很平常，但眼里的血色却掩藏不住

    他哆嗦着手打开手机，看到了前不久他种在温瑜商手机里面的定位

    这个定位，能让他以最快的速度找到温瑜商

    霍景俢看着里面的小红点定位，一字一顿的道

    ”温瑜商，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