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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沸反盈天(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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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在讲台站,岂知教书难。”那句台词是我说的,那就是对工人阶级不满。天呐,我又罪加一等,我吓得快要哭了。

    有一个女的,梳着一个时髦的运动头,圆脸,面色红润,像一个熟透的苹果,她接着说:

    “‘百花园中花似锦,花红要靠育花人,滴滴汗水花上浇,喜看来日满园春。’这是《园丁的故事》的主题曲,在剧中唱了三遍,这个园丁是谁?显然就是俞英、方觉这样坚持修正主义教育路线的知识分子,赤裸裸的宣传,只有推行智育第一,才是合格的园丁……”

    文教科的人真是有备而来,连剧中台词、主题曲都记得清清楚楚。我看了眼朱兰花,她紧咬双唇,目光呆滞,双手无助地在胸前揉搓着。再看看演陶利和小玲的两个低年级同学,他们却表情轻松,似乎觉得很好玩。我想,文教科的领导会不会把我们四个演戏的学生都开除啊?想到这里,我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过了一会儿,我脑袋嗡嗡的响,别人还说什么,我一句也没有听见。

    最后,蓝科长说:

    “教育战线上斗争的焦点,就是为哪个阶级服务,为哪个阶级培养接班人的问题,是贯彻德智体全面发展的教育方针,还是推行智育第一、分数挂帅。东方红学校排练的《园丁的故事》,导向非常不好,在全公社带了一个坏头。同时也表明,我们要肃清修正主义教育路线的影‘和流毒,是一项长期而又艰巨的战斗任务,我们只有坚持认真看书学习,弄通马克思主义,才能把教育革命进行到底。”

    科长看着副校长,问:

    “姚临安,你有没有认识到自己错误的严重性?”

    “我错了,真的错了!我没有认清当前教育战线的形势,排练了《园丁的故事》,影响了东方红学校、影响了校长、影响了支书、影响了王玉成、朱兰花等革命事业的接班人,毒害了广大革命师生和贫下中农,有错在我,我虚心接受,坚决改正。”姚副校长还是把所有的责任一个人揽了。

    “鉴于姚临安所犯的严重错误,以及其本人的认识态度,暂停姚临安履行副校长职责,以观后效。同时请东方红学校对四个学生加以教育引导,肃清流毒影响。这个戏,以后不许再演了!”

    谢天谢地,文教科没有开除我们,但是姚副校长受到了影响,事情到此为止了呢?还是刚刚开始?我无法预测。

    工作组走了,天气阴沉了起来,满天灰黑色的浊云,厚厚的,低低的,西北风肆虐的在校园里刮着,仿佛是锐利的刀剑,划在脸上,令我疼痛难忍。

    我在浑浑噩噩中又度过了一个学期。

    转眼间,又是一个秋天,蝉声渐渐消退,一片片枯叶无声地从道路两旁的树上滑落,飘过我的肩头,瑟瑟秋风中带来了明显的寒气。我从舅舅家回来时,快步走过大队部,大队部的高音喇叭反复播放着我还听不懂的哀乐,并说毛主席在患病后经过多方精心治疗,终因病情恶化,医治无效,在北京逝世。

    晚上刚吃晚饭的时候,我把这个消息告诉了父亲,他不相信,还把我一顿臭骂:

    “胡说,这话能瞎说吗?你听谁说的?毛主席怎么会去世?我撕了你的嘴!”父亲把筷子往桌上一摔,吓了我一大跳。

    “这么大的事情,我敢瞎说吗?”我说。

    我从堂哥家借了一台收音机,打开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父亲这才相信,哽咽着,眼泪哗哗地就出来了,我外公去世时,父亲都没有如此伤心。好一会儿,说:

    “不得了了,这回不得了了,天塌下来了!!要出大乱子的。天要塌下来了……”

    父亲说天塌下来了,我理解就相当于世界毁灭了。看着父亲伤心的样子,全家人也处在极度的恐惧中。

    晚上和第二天早上,父亲都没有吃饭,上午没有干农活,他搬了一条板凳,拿着他的铜头旱烟袋,坐在村头的老柳树下一边抽烟一边发呆。

    几周后,我放学回家,意外发现父亲的脸上又绽开了久违的笑容,他见我回来,扔掉了手中正在编的柳条篮子,拍了拍手上的灰。大声喊:

    “成子妈,今晚做点咸鱼咸肉吃!”

    “做咸鱼咸肉?不过年不过节的,吃什么鱼肉?”母亲不解。

    “过生日!”

    “生日?谁的生日?”

    “国家过生日。哎呀,啰嗦,让你弄你就弄。成子,把这钱拿着,到陈爷爷那里给我买点散酒,剩下钱,你买糖吃!”父亲兴高采烈。

    陈爷爷的小卖店离我家有2里多地,一去一回,我到家已经很晚了,父亲迫不及待地拧开酒瓶盖,倒了半碗,先闻了闻,然后狠狠地喝了一大口,借着酒劲说:

    “嗯,有劲……好啊,好,国家又有掌舵人了,当年,我入党,就冲着共产党是穷人的党,我才跟着党干的。共产党的目标,就是让穷人当家做主,过好日子,现在来看,国家是不会走回头路的,拨……拨什么……乱?”

    “拨乱反正!”

    “对,拨乱反正,国家又要走上正轨了,坏人就是坏人,阴谋永远不会得逞,你们把心放肚子里,今后的日子会一天比一天好,又有盼头了……”

    “知道知道了,你少喝点,看你高兴的,就好像你当上了中央领导!”母亲说。

    “这事比我当上中央领导还……好……还高兴……”

    那天,父亲喝醉了,破例没抽旱烟就沉沉的睡了,呼噜打得震天响!

    周五,是例行的理论学习时间,学习快结束的时候,校长针对性地说:

    “老师同学们,今天的理论学习就学到这里,不知大家近期有没有看到《宝宁日报》刊登的一篇文章,文章指出:应该使我们的干部和教师都像戏剧《园丁的故事》里的女教师俞英那样,满怀深厚的无产阶级感情,以高度的革命责任感,培养好我们的革命后代,争当忠诚党的教育事业的好‘园丁’。我认为,这就是一个舆论的导向,所以,可以断定,我们学校姚临安排练的《园丁的故事》,在不久的将来,一定会重新演出。”

    姚老师摘下眼镜,掏出手绢,擦了好长时间的眼睛。

    真的被赵校长说对了,在全校师生的期盼中,公社文教科通知我校再次彩排淮剧《园丁的故事》,文教科的领导将专门来看节目。

    又是一个冬天,姚老师充满激情地给我们排练节目,并认真严格的进行精雕细刻,看得出,他激情澎湃、心情舒畅。我却很害怕,说:

    “老师,我们还是不演了,上次演出毛病来了,把你副校长都撤了,再错,怎么办?”

    “再错了,这回肯定把我们都开除了!”朱兰花也担心。

    “听老师的,没错,怕啥?排!你们不知道,各豫剧团、沪剧团、越剧团都在排,全国都在演,这回,你们放一百个心。”老师的底气很足,说得斩钉截铁。

    在一个阳光灿烂的下午,还是那个蓝科长,带了一帮人,先观看我们的演出,接着就开了个座谈会。说:

    “同志们哪,刚才,我们看了淮剧《园丁的故事》,几个小演员演得很出彩,好。人啊,总是会犯错误,但是知错就要改。今天我们文教科的领导过来,就表明了一个态度,一个重新端正思想认识的态度,去年,也是在这里,我们错误地批评了姚临安同志,今天,我们就要给姚临安同志正名,关于淮剧《园丁的故事》这出戏,大家先可以谈谈,放开来谈,不要紧,啊?!”

    有一个黑脸,深深地吸了一口烟,用右手的食指弹了弹烟灰,一张嘴,吐出的烟雾,神奇般的从鼻子又吸了进去,看得我目瞪口呆。他说:

    “我刚才认真地看了淮剧《园丁的故事》,几个小演员演得很入戏,作为学生,又不是专业演员,能演到这个份上,不简单!除了天赋,还是下了苦功夫的。这个戏,是热情赞颂毛主席无产阶级教育路线的好戏,剧中的俞英,遵循毛主席走与工农相结合道路的教导,深入工厂,勇于实践,靠群众同写出校改新篇,用无产阶级的世界观转变学生的思想,她绝不是什么资产阶级知识分子……”

    赵校长、姚老师咧着嘴,聚精会神地听着,朱兰花腼腆地笑着,我看到她头上的羊角辫快乐地抖了起来。

    去年那个剪个运动头的“红苹果”又来了,她说:

    “剧中俞英有这样一句唱词:‘纵然你胸怀着美好理想,没文化怎能把革命重担来承担’。这句唱词完全符合马克思主义关于政治与业务的辩证统一观点。有人曾经肆意歪曲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污蔑这句唱词是宣扬资产阶级文化至上论,这是对劳动人民的中伤……”

    我真的不明白,“红苹果”怎么怎么说都是对的?

    朱兰花的小脸也开始红润起来,由于激动,呼吸也变得沉重而不均匀。她有点沉醉,好像“红苹果”表扬的不是剧中的俞英,而就是她。

    蓝科长继续说:

    “文学艺术从来都是属于一定的阶级,为一定的政治路线服务的,从今以后,我们一定要擦亮自己的眼睛来认识教育战线的各种新生事物。最后,我要隆重宣布:恢复姚临安副校长的职务,希望该同志经过这场大是大非的锻炼,大起大落的考验,能够不断成熟。另外,你们学校要继续排练,把人物形象进一步演活,校长要亲自主抓这件事,《园丁的故事》参加公社的文艺汇演后,要到公社各学校巡回演出。”

    还是那张嘴,去年蓝科长说完话,姚老师副校长的职务就没了,今年,蓝科长说话结束,姚老师的副校长职务又恢复了,真是神奇。姚老师激动地说:

    “各位领导、各位老师:善于发现自己的错误,并勇于改正自己的错误,是我们党区别于其他任何政党的一个显着特点,我们党的各级组织和干部,也是如此,在我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感谢上级党组织和蓝科长,我一定好好工作,报答各级领导的关怀。”

    会场上响起了热烈的掌声,我感到我的掌声最响。为姚老师,为东方红学校,为淮剧《园丁的故事》。

    开门办学停了,贫管会撤了,学农田交了,文化学习的时间多了。

    班主任周老师说:

    “同学们,今年初中升高中,公社采取统一出卷考试,择优录取。名额不会很多,但是,我认为,每一个同学都有希望,大家不要放弃,争取考上。考不上的人,不要气馁,回家务农也很光荣,我讲了那么多的农业基础知识,这下也用得着了。”

    公社统一考试?!以前上高中不用考试的。这一下,要统考!我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压力。

    姚副校长似乎重新焕发了革命青春,精神饱满地给我们讲二次根式的混合运算、多边形的内角和外角和定理等。有一次课前,他说:

    “同学们,前不久,中国科技大学按照德、智、体全面衡量、择优录取的原则,招收了700多名学生,其中包括破格选拔的20名少年。这次破格录取的少年,最大的16岁,最小的只有11岁。你们多大了?你们谁行?我经常要你们好好学习,你们不听,要听什么小八路的故事,小八路能让你们上高中、上大学吗?写大字报,大字报算作文分吗?前几天《宝宁日报》的报告文学看了,数学家陈景润把哥德巴赫猜想都给证明了,你们当中能不能出一个人陈景润?不用出陈景润了,将来,你们如果能有几个考上大学,我老脸有光……”

    关长秋、洪晓伟、朱兰花都低着头。

    放学回家的路上,我对关长秋、王玉慧、钟志全和洪晓伟说:

    “我们不能再玩了,考不上高中,就完蛋了,我们也干不动农活啊,加油,一定要考上高中。”

    “来得及吗?”

    “来得及,以前大家都玩掉了,现在就看谁不玩了。”

    “我底子太差了!”长秋心虚。

    “我也是。”玉慧也跟着说。

    “别怕,从今天起,我们几个人成立一个学习小组,平时,每天晚上一小时,节假日半天,我们在一起复习功课,取长补短。每天遇到的问题,归拢起来,一起去问老师……”我说。

    “嗯……”他们几个人都坚定地点头。

    公社统考完毕,我感到自己考得不好。来自老师、同学、亲戚等四面八方的压力让我透不过气来。那些天,我食不甘味,寝不安眠,在家里整天唉声叹气,感觉自己就不是那块上学的料。父亲说:

    “你成天转来转去的,有什么用?晃得我头都晕。老师不一直说你成绩好吗?成绩好,还考成这死样,那些成绩差的,该考成什么样?嗯?我啊,给你攒了10元钱,考上了,上学去,考不上,我给你的粪兜子编好了,拾粪去!”

    我一想,如果让我背个粪兜,满田间地头的找粪,是一件多么恐怖的事情啊!

    接近月底,录取的通知到了,我们班共考上7人,有我、关长秋、朱兰花、王玉慧……

    关长秋不相信自己也能考上,用眼看了我半天,然后,用拳头使劲地打自己的头,拽自己的头发,傻愣愣地说:

    “哇,好疼,真的,不是做梦……王玉成,我也能考上高中……上高中喽……”

    村头,那棵大柳树繁茂柔韧的枝条随风起舞,婀娜多姿,不起轻尘。眼前,金黄色的稻谷、墨绿色的芦苇和田埂上红的、白的、紫的野菊被太阳一起烘烤着,空气中弥漫着甜醉的气息。柴雀啁啾,悦耳清脆的声浪混着泥土的芬香,荡漾在欢欣的空气中。

    我和关长秋顺着田埂,心花怒放地跑着、跳着、唱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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