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知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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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容谙说话的口吻一如既往的淡,就像在安南时,面对违纪的下属,他也是这般云淡风轻,说着“按军规处置,杀了”。

    容谙眉头都不带皱一下,这让以治军严苛闻名的云嵩都不禁愣了一下。

    大帐里,他的部下笑呵呵打圆场,说是京里出来的不懂军中规矩,实属正常,下不为例就是了。但容谙神色淡淡,态度却是很强硬。

    杀鸡儆猴,以儆效尤。

    那以后,随容谙南下巡边的人再不敢肆意妄为。

    这个燕都城里出来的文官,很不一般。

    “我跟你说,我可不是打不过你!”

    云嵩打着哈哈,从屋顶跃下。经过长庚,冲人抬了抬下巴:“不错哦,小长庚,有长进!”

    他说着,来到了石卓边,容谙却是没看他,侧头同长右吩咐。

    “你去点点碎了几块瓦,待会儿云侯走时,报给他。”

    云嵩被他的精明与计较惊得张大了嘴巴,手指点着他,难以置信到连说话都结巴了。

    “你你你,这点情分都没有了吗?好歹我俩一起上过战场,算是生死之交了。你这么对我,不怕寒了我的心吗?”

    想想去岁深秋,他俩一道身陷敌营,背靠背杀出重围。云嵩一贯桀骜,却将容谙引为知己,称兄道弟,恨不得容谙是他一母同胞的兄弟。

    可惜容谙为人低调,不让他在功劳簿上添自己的名字。

    “亲兄弟还明算账呢。更何况——”

    容谙勾唇轻笑,添了杯茶推到云嵩面前:“云侯不是新得了真宁公主许多赏赐嘛。”

    “……”

    “好哇,容良胥,你打这主意呢!”云嵩哭笑不得,摇了摇头,“敢情你是想替你家殿下把赏赐都讨回去呗?”

    “小气死你得了!也不知殿下瞧上你什么?”他轻声嘟囔。

    容谙不咸不淡扫过去一眼,云嵩忙抿紧了唇,表示自己不说了。

    这个人真的很小气!

    又见容谙垂眸,不知想到什么,唇边居然弯起了弧度,笑意隐晦羞赧。

    云嵩见鬼似地蹙起了眉,人不禁往后仰,无所顾忌的话又脱口而出。

    “良胥兄,你收敛点。你这样我很不习惯。”

    容谙提杯抿茶,眼神轻飘飘觑了他一眼。忽觉云嵩这话很耳熟,茶盏啪嗒一声搁回石桌上。

    “你与那晋世子赵新喆有旧?”

    云嵩不明所以地摇头:“无旧。”

    “有怨?”

    “无怨。”

    容谙也有些困惑了:“他似乎对你……不善。”

    云嵩眯起眼,回想起方才开阳殿上,他总觉得有道冰凉如蛇吐信般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他实在被人盯得不舒服,就回望了过去。

    那方向,是一个病恹恹的男人,正掩帕咳得厉害。他边上的美貌女子焦急地给他抚着后背。

    许是感觉到云嵩的注视,那人不再咳时,便拿下帕子,抬眼望了过来。眼眸黑沉沉的,冲云嵩点了下头,唇角扬起一个细微的弧度。

    明明是个和善的举动,却莫名让人不舒服。

    章云驰悄摸告诉他,那是晋世子赵新喆。

    “那条毒蛇啊……”云嵩啧了声,有些嫌弃,“许是本侯声名在外,遭人嫉妒了。”

    “毒蛇?”

    “是啊,毒蛇,贴切?”

    容谙扬眉不置可否:“殿下也喜欢这么叫他。”

    “那我与殿下挺默契。”

    话未说完,就收到容谙清凉的眼风。

    “不是?你醋劲这么大的吗?”

    云嵩不是不谙人事的毛头小子,他对容谙的这番表现相当不屑。

    容谙却是按下这个话茬不提,而是与他严肃地谈起了江南。

    “说说,你在江南怎么回事?”

    云嵩眨眨眼,容谙又道:“科道弹劾你的折子,在你入京前就已经送到内阁了。你当真杀了那些人?”

    “嗯,杀了。”

    简简单单三个字,干脆又坦荡。

    却让容谙语塞了。

    云嵩微微垂下眼睑,嗤笑出声,右唇角轻微掠起,瞧着有些邪佞。

    “弹劾我什么?枉顾人命?还是冤杀百姓?”

    “你此时风头正盛,要打压你的人定然不会让此事善了。你不怕吗?”

    “怕什么?”

    与容谙的凝重不同,此时的云嵩从神情到言语,都猖狂得很。

    “我在安南,与兄弟们身陷迷障谷凹,七天七夜断水缺粮,我何曾怕过?”

    “在江南,我亦在沧海里泡了十来天,就为了伏击扶桑海寇。”

    说着,他大拇指点上自个的左胸膛:“我这,是初上战场时留下的箭伤,直接捅穿了整个肩胛骨,我以为我死定了。那年,我十二岁。”

    他一连点出多处旧伤口,末了,冷嗤出声:“我尸山血海都淌过来了,我会怕他们?”

    容谙认认真真听他讲,甚至轻轻颔首。

    “我知云侯不怕死,但文死谏,武死战,云侯铁骨铮铮,也当是在战场上为国捐躯,而不该毁在这些阴谋算计里。”

    “在安南,我看云侯不止熟读兵书,更涉猎经史子集,想来也知晓历史上有不少名将惨死在权术倾轧之下。远的不提,便说近的,永昭三十二年的萧氏与孟京案,云侯当有耳闻。”

    “朝堂是另一个不见硝烟的战场,没有真刀真枪的血肉厮杀,但科道的笔、言官的嘴,是最狠的利器,杀人不见血。”

    云嵩面上的狂态渐渐褪去,他想了想,又冲容谙笑起来。

    “听起来似乎真的很厉害,但是我有你啊,容良胥。你不至于见死不救?好歹……”

    后边的话,隐下不提。

    但他眼角眉梢都挂着笑,似乎在说:好歹是一起经历过生死的兄弟,阁臣容良胥可得罩着点在下呢!

    容谙摇头失笑。

    “还以为帝京里的文官都像你这样的。”话头一起,云嵩就打住了,改口道,“不对,确实都是你这样的,心眼子比马蜂窝还多。”

    想当时在安南,他笑容谙低调谦卑,用血汗拼杀出来的功绩还有不要的。

    容谙却告诉他:“不是低调,是自保。”

    容谙说:“云将军骁勇善战,当驰骋疆场,而容某志在庙堂。”

    回想起来,云嵩不禁又点上自个左胸膛,那处他十二岁从军时留下的第一个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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