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别欺负我的人”

    ·【1】

    大学四年，我追了赵巍四年。

    精诚所至，金石并没有开。

    全班同学都替我打抱不平：咱北京大妞，要颜有颜，要才有才，他赵巍一个十八线小县城男生，拽什么拽？

    可我就喜欢他这拽酷且复古的范儿，怎么办？

    ·【2】

    人生只如初见，我对赵巍一见钟情。

    高大，内敛，很少笑，但笑起来很温暖，有种对全世界都友好并抱歉的谦和，很有内容。

    而喜欢一个人，有时一个笑容就足够了。

    他的外语极好，是那种可以给外教当助教的好。

    后来学校有外事活动时，就会叫他过去帮忙。

    那时候为了追他，我就拼命学习外语，每次都会攒一堆的问题跟他请教。

    他有问必答，但也仅此而已。

    很显然，他对我，是无感的。

    但我没那么容易气馁。

    为了让老师安排我和他在英语课上一起演绎《简爱》最经典的那段对话，没少拍英语老师的马屁。

    然后，我终于获得了那个机会。

    在课堂上，和他一起站在讲台前，和他分饰简．爱和罗伯特。

    丢脸的是，当念到“你以为我贫穷，卑微，相貌平平就没有感情吗？如果上帝赐予我财富和美貌，我会让你难以离开我，就像我现在难以离开你一样。上帝没有这样安排，但当我们的灵魂穿过坟墓来到上帝面前时，我们都是平等的”时，我哭了。

    全班同学报以掌声，为我“精湛的演技”。

    两个室友加同班同学却乘机起哄：“在一起，在一起……”

    气氛已经烘到那了，我再扭捏就尴尬了。

    于是，我看向赵巍，直截了当地表白了：“赵巍，我喜欢你，从开学见到你的第一眼开始。”

    窘迫的，是赵巍。

    他双手卷着手里的稿纸，眼神无处安放：“很抱歉，我……”

    很明显，我被拒绝了。

    而且，我不化解，气氛只会更尴尬。

    好在，我打小脸皮就厚，危机公关的素质还是有的：“没关系，我有思想准备，你那么优秀，y pleasure，非常pleasure。”

    然后，我冲着全班同学要掌声：“我都被拒绝了，就不给点掌声安慰吗？不然我咋下台呀？都是不是亲同学啊？”

    响亮而欢快的掌声、笑声中，我华丽丽地失恋了。

    ·【3】

    只是，我低估了自己的执着。

    同一间教室，无论是跟赵巍迎面碰上，还是看到他的背影，依然还是心动。

    还是很努力地学外语，也不是为了过什么六级、八级，考雅思，就是为了听懂他说过的每一句话。

    我本来也不是什么爱学习的人，但从大一下学期开始，天天晚上去教室上晚自习。

    不为别的，就为了可以跟他同在一个屋檐下，再久一些。

    见我俩没戏，同班一个男生开始追求我。

    第一次被表白时，我心里充满惆怅，如果他是赵巍，该多好。

    但他不是他，内心真的连一点波澜都没有。

    所以，看清自己的内心后，我给自己定了一个期限：一直喜欢到赵巍有女朋友为止。

    此后的岁月，我收买过赵巍的室友，让他们帮忙打探赵巍是否有女朋友。

    得到的消息是，身边连个可疑的异性都没有，除了每星期跟他妈妈视频一次。

    这样的内幕消息，让我兴奋不已。

    只要他没女朋友，我就永远有机会。

    记得大二上学期，省内高校足球联赛。

    赵巍有参加，且是帅气的前锋。

    我就报名进了啦啦队。

    最后那场决赛时，兄弟院校的球踢得太脏了。

    暗戳戳地拿胳膊肘撞人，铲球直接往对手膝盖上踹，且全程没素质的骂骂咧咧……

    第n次，赵巍在禁区内带球过人，对方两个球员，一个负责挡住裁判视线，一个恶意满满地不是去抢球，而是朝着赵巍的脚踝快准狠地铲去。

    赵巍应声倒地，对方瞬间举起双手做无辜状，向裁判示意赵巍假摔。

    而坐在草玩坪边上的我，全身的血都涌到脑门儿。

    我风一般地冲进球场，猝不及防间，将手里的足球朝着那个铲赵巍的同学脸上狠命地砸了过去。

    不等他反应过来，我捡起足球，准备再砸过去。

    不知何时，赵巍一瘸一拐地拼命抱住了我：“你冲上来干嘛，裁判没看到，还有边裁呢？”

    “我再不上来，他们怕是恨不得把你的脚给铲断了才开心，这是踢球吗，这是玩埋汰呢。欺负我的人，当我是吃素的吗？”

    面对赵巍的息事宁人，我依然意难平。

    全然不知道自己说了一句“欺负我的人”，但赵巍和在场的其他人都听到了。

    当时剑拔弩张的气氛，就这样被大家起了哄。

    就连裁判都看不下去了：“同学，你这秀恩爱能不能分个场合？”

    事已至此，我只能咬牙撑场子：“裁判，这个球您怎么判？”

    裁判当场掏出两张红牌，一张发给我，说是留给我和赵巍作纪念。

    而另一张亮给了铲人的球员。

    那一刻，我高调退场，迎着全场自己人的欢呼和对方球友的嘘声。

    我当时有点想哭，也想笑。

    出风头就出风头。

    就觉得，不管怎样，这一生，为爱一个人，冲动过，勇敢过，不管不顾过，值了。

    ·【4】

    打那儿之后，每次赵巍走进教室时，我时常被同学打趣：“你的人来啦。”

    渐渐地，我和赵巍也都习惯了。

    他佯装没听见，我抱拳让大家“低调”。

    没有恶意的玩笑，是大学生活的佐料。

    大三的暑假，班长组织大家骑行去黄山。

    赵巍本来没报名，但我们出发那天，他还是出现了。

    细心地给大家准备了带荧光的衣服，给每个人发了头盔。

    大家笑他太谨慎，他就说安全第一。

    全程他都是大家的安全员，有人在路上一边骑行，一边打闹，他就过去阻止。

    不管任何时候，他都骑行在大家的左边，后方来了车，他就早早预警。

    有他在，我们一边揶揄他，一边又觉得有他在，满满的安全感。

    “我的人，果然靠谱。”这是我内心的独白。

    那一次，我们一行12个人露宿黄山，守候第二天的日出。

    在那个可以摘星的夜晚，我们对着星空谈理想。

    有人要出国，有人要留校，有人要去深圳大厂……

    我唯独记住了赵巍的理想：做个交警。

    果然每个男人心中都有一个制服梦。

    大家好奇：“既然想当交警，你不考警校，学什么自动化？”

    赵巍说：“考这所学校，是爸妈的理想，也算是帮他们实现了。有机会，还是要做自己想做的事。”

    难怪，这一路，他一直在指挥我们的安全通行。

    我想象了一下，赵巍穿上警服的样子，帅得我直跺脚。

    后来，轮到我说自己的未来规划。

    我继续一贯的逗比：“我将来准备做个交警太太。”

    大家哄笑。

    赵巍也在笑。

    他一笑，整个黄山之夜都亮了。

    ·【5】

    四年，匆匆太匆匆。

    到吃散伙饭的那天，才感觉初见仿佛就在昨天。

    我们哭着笑着讲述这四年的点点滴滴。

    我在足球场上的那段糗事被大家翻出来，大讲特讲。

    我带着醉意说：“不管怎样，咱这四年也做了件载入史册的事情。来，敬我爱而不得，敬我青春莽撞，敬我们来日方长。”

    然后，大家几乎都喝醉了。

    唯独赵巍，轻浅地喝着，大家不满：“凭什么老是众人皆醉你独醒啊？”

    他就说：“一会儿我得安全地把你们送回去。”

    而那个曾经喜欢过我的男生，则借着酒意继续为难他：“你这个人就喜欢装？我就弄不明白了，黄鹂这么可爱的女孩，你为啥老拒人家？”

    同学也跟着问：“对啊，马上各自天涯了，你给个理由，让我们大家都死心。”

    赵巍看着眼前的酒杯，说了句特别没有诚意的话：“我不配。”

    这样官方的回答，迅速淹没在大家的谩骂和觥筹交错之中。

    四年都在失恋的我，其实有某种如释重负。

    我终于可以靠距离和时间去遗忘他，奔向崭新的生活。

    那晚，我拥抱了班里的每一个同学。

    其实，只为能够与赵巍再拥抱一次。

    那么宽阔的肩膀，足以令我泪如雨下。

    这是我爱了整整四年的男生啊，一切都到此为止了。

    他说：“黄鹂，谢谢你。“

    我用带着泪的笑回复他：“客气啥，我的pleasure啊。”

    ·【6】

    毕业季，我一路向北回到我的北京，进了央企。

    赵巍继续向南，回了老家的十八线县城。

    若无意外，我们的人生将再无交集。

    大学同学班级群里，只有几个同学偶尔说话。

    赵巍和我，都属于“石沉大海”那一伙的。

    我按部就班地工作，开始接受父母和同事安排的相亲，偶尔觉得这种一眼看到尽头的人生很无聊。

    但父母会说：“到了我们这个年纪，你就会明白，能够平安平静地过完这一生，就是莫大的福气。”

    或许是。

    心里认同，也不认同，只是得过且过地活着。

    ·【7】

    2021年7月的一天，班级群突然沸腾。

    赵巍受伤了。

    直到这时我们才知道，他真的回老家当了交警。

    只不过，是一个辅警。

    他一直在自己初中母校岗执勤。

    7月份这天，他协助刑警办案设卡抓逃犯时，被一个背负命案的逃犯用匕首连刺三刀。

    是班长在大学群里发布这个消息的。

    彼时，他刚好去赵巍所在的省会出差，顺路去看望赵巍，结果，遇到了这样的事。

    赵巍爸妈哭着求班长，让他劝劝赵巍，别再从事这个既没名份，而且危险的行业了。

    也直到这天，我们才知道，赵巍做交警的执念是因为他的姐姐。

    他有一个双胞胎姐姐，早他两分钟出生。

    而就因为这两分钟，从小到大，姐姐对他呵护有加。

    一直到初二下学期，他都是一个快乐而饱受宠爱的弟弟。

    但初二下学期一个平常的日子，他和姐姐像往常一样踩着放学的铃声回家。

    可是，在校门口的人行横道上，他们如常地过马路，说说笑笑。

    全然不知距离他们不到200米处的上一个交通岗，一辆毒驾的车子正在加速，疯狂地朝着他们驶来。

    姐姐比赵巍先反应过来，等到赵巍反应过来时，他已经被姐姐推了出去，而姐姐……惨烈得连个全尸都没能保全。

    这场裂变，对于赵巍全家来说，是毁灭性的。

    为了安慰父母，赵巍压抑内心所有的痛苦，发奋读书，实现了父母还有姐姐的大学梦。

    但，姐姐的离开让他默默更改了自己人生的航向。

    就像他在黄山所说的那样，回到老家，当一个交警。

    毕业后，他回来了。

    不顾父母的强烈反对，当了一名辅警，收入微薄，风吹日晒。

    他如此“自毁前程”，在十八线小县城，简直就是新闻。

    可是，赵巍有自己的坚守，他对是否转正，工作辛苦都不在意，他只有一个要求：在初中母校的交通岗执勤。

    当年，姐姐守护了他。

    余生，他就守护在这里，守护别人家的孩子。

    ·【8】

    原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历史。

    在班级群里看到班长说明这一切后，我的第一个动作就是订机票、火车票，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到赵巍身边。

    可想而知，我的从天而降，赵巍有多吃惊。

    一路上，我已经准备好了见面语：“居然有人敢动‘我的人’，当我死了吗？”

    可是，真的见到他，看见他腹部厚厚的纱布，想到14岁的他，眼睁睁地看着姐姐在他面前被撞得支离破碎，我怎么都没控制住自己的眼泪。

    那来自内心深处的心疼特别清晰地告诉我：我还爱他，比从前更爱。

    他在守护心中的执念挚爱，我想守护他。

    我想和他一起，过那种平静，却不平凡的一生。

    面对我的再次告白，赵巍依然拒绝。

    他说，这样的人生，是他的选择，我不应该为了他，蜗居这样一个从南走到北，从东走到西只需半小时不到的小县城。

    但我告诉他，北京再大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不过是在一个安稳的地方，过死水无澜的一生。

    我在来的路上已经想好了，我会考教师资格证，争取成为赵巍初中母校的物理老师。

    这样，他在校门口站岗，我在校内教书。

    这一生，我和他，一直与孩子们在一起，守护青春。

    赵巍听了，眼睛红红的。

    他问我：“值得吗？”

    我说：“值得！这年月，血还是热着的人不多了，你是我的人，我要对你负责到底。”

    ·【9】

    而对于我的选择，爸妈在吃惊之余，选择了支持。

    他们自己的婚姻是因为爱情，所以，他们也没理由反对我嫁给爱情。

    至于赵巍的爸妈，那就更好搞定了。

    当年，他们痛失爱女。

    现在，我这个没心没肺的北京大妞千里投奔，坚定地站在他们儿子身边，他们又感动，又开心。

    后来，赵巍康复后，因为有立功表现，被正式转正，成了一名真正的交警。

    而我呢，也顺利的通过了教师资格考试，入职赵巍初中的母校，成了一名物理老师，成了如假包换的“交警太太”。

    我们虽然不是同事，可是，每天都在同一个位置上班。

    不同的是，他站岗执勤，我在讲台上教书育人。

    两人之间的直线距离不超过200米。

    最爱傍晚时分，孩子们鱼贯而出。

    赵巍打着手势，叫停行走的车辆，然后护送着孩子们过马路，问他们在学校过得可开心，学习上是否有困难。

    偶尔，孩子们需要跟家长联系，他的手机就成了公用电话。

    一天天过去，孩子跟他越来越熟，每到放学时，孩子们远远地跟他敬礼，七嘴八舌地喊着：“赵叔”“赵哥哥”。

    天气特别热的时候，他们的“赵叔”“赵哥哥”会让他们去路边的小店拿雪糕，然后等他下班后，一起去结账。

    放学时是赵巍最繁忙、最紧张的时候，常常在忙过那一段之后，他发现自己的上衣、裤子口袋里鼓鼓囊囊的。

    不知何时，里面装满了巧克力，孩子们中午没舍得吃的水果……

    最搞笑的是，他也时常会被调到小学门口去执勤。

    每次放学时分，他的身上要么挂满书包，要么挂满孩子。

    那场景，好笑，好玩，好温暖。

    县城很小。

    我和赵巍的故事很多人都知道。

    每次我俩买菜归来，回到家里时，才发现，不知道啥时候，菜篮子里又多了一把带着露珠的青菜，几颗最时令的苹果，还散发着热气的茶叶蛋……

    我们在守护别人的时候，也被别人爱护着。

    这样的小日子，恬静、简单、美丽、治愈、幸福，是我们每天睡去醒来，就深深感激的那种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