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惊恐自卑的女人

    ·【1】

    程妍发现，厕所新来的保洁阿姨有些古怪，喜欢在背后盯着人，眼神实在瘆得慌。

    当她忍不住瞪回去时，对方则飞快地埋下头，有刘海和口罩作掩护，让人看不清真面目。愈发显得诡异。

    午饭闲聊时，她随口跟同事提起来。

    同事撇撇嘴道：盯人倒是没注意，但是那刘海实在太夸张了，一老太太整个小年轻的厚刘海，就算是想装嫩效果未免太假了，跟天山童姥似的！

    程妍回想了下，那刘海确实有些厚。

    她上学那会就爱留那样厚长的齐刘海，大学毕业上班时还留着，年纪大的同事因此总爱喊她小囡囡。后来想要看上去成熟稳重，再也没有留过了。

    大约因为同事提过，再见到保洁阿姨时，程妍在对方盯自己前，下意识地先行一步瞧上了对方的刘海，脑海瞬间出现天山童姥的形象，一时忍俊不禁。

    只是嘴角刚勾起，惊觉这样太失礼，慌忙转过身假装洗手。

    结果一抬头，瞥见身后的妇人正死死盯着她，浑浊的目光中比往日明显多了几分恨意。

    那恨意过于胶着浓烈，更是似曾相识，让程妍一时怔住。等到反应过来想去问个究竟时，身后已经不见人影。

    那样的眼神，实在令人难以心安。程妍纠结了一下午，到底忍不住向人事打听起保洁阿姨的信息。

    当初程妍入职是人事挖她过来的，两人又是校友，关系比一般员工亲厚不少。

    她一开口，人事便将知道的都说了。反正不过是个厕所保洁，没什么要紧的。

    那妇人叫宋娟，瞧着像老太太，实际上才四十出头，资料上显示是本科学历呢。

    那个年代的本科学历，尤其是女性，怎么会沦落到扫厕所呢？

    人事摇摇头，叹气道：谁知道呢，她是保洁公司分配给我们的，劳务合同在保洁公司手里，那边的人事说她干活认真，但是绝对不能加班，一分钟都不行，据说是要回去给家里的大老爷们煮饭。

    人事说完叹口气，程妍也不知道说什么好。那宋娟家里的大老爷们，多半瘫痪在床。否则，怎么敢要求上班的妻子每天雷打不动地回家做饭给他吃呢。

    晚上，程妍将这件事告诉了赵峰，包括宋娟那渗人的眼神。

    赵峰听后皱起眉头，随后嘱咐她以后在公司万事小心，尤其是上厕所的时候。

    虽然不知道那保洁阿姨为什么瞪她，但是防人之心不可无，现今这社会莫名其妙的恶意太多了。

    尽管觉得男友有些危言耸听，程妍还是乖乖地点头，心里甜滋滋的。

    面前的男人，永远那么妥帖，交往两年多，热恋期早过去了，他们的感情却越来越深。

    一度恐婚恐育的她，现在无比期待半年后的婚礼。曾经以为命运刻薄，直到遇见对的人，才知道，上天终究是垂怜她的。

    ·【2】

    周末快活了两天，周一再换上高跟鞋赶通勤，简直跟受刑似的。

    一到工位，程妍就踢掉高跟鞋，准备将脚放在桌子下面的软凳上。做设计的女孩，工位下面永远备着一只歇脚的软凳。

    恰巧此时桌上的马克笔滚下来，她便弯腰捡笔，正要抬头起身，顿时浑身定住。

    离她鼻尖一指距离的软凳上，摆着数十根明晃晃的图钉，钉尖全部朝上。

    程妍倒吸一口冷气，若无其事地站起来，向四周望去。

    同事们有的在看电脑，有的在刷手机，有的在闲聊，实在看不出谁是那心思恶毒之人。况且平日里，大家相处得真不错。

    就这样贸然质问，不仅问不出结果，还会打草惊蛇。

    可是，身边存在一个这样处心积虑要害她的人，未免太惊悚了。思来想去，程妍决定先找人事谈谈。

    看着寒光刺眼的图钉，再听完程妍的描述，人事也被吓一跳。

    同时，她让程妍别声张，以免造成不好的影响。至于背后毒手，她会尽力去抓，一定给个交待。

    然而，到了监控室才发现，程妍的工位那块，正好是监控死角。而周末两天没上班，公司除了几个加班人员和两位保洁阿姨，并没有什么可疑角色出现。

    出现在监控里的人物，全都看不出疑点，并且都是跟程妍无冤无仇的。

    这件事到底惊动了上面的领导，纷纷找程妍谈话，既然查不出来，那就算了，毕竟也没受伤，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继续深挖，且不说能否挖出什么，关键是对公司名誉和氛围都会造成恶劣影响。

    程妍不想人事学姐为难，也明白确实很难抓住那个人，不得不选择忍气吞声。

    ·【3】

    得知事情经过的赵峰却不乐意，第二天就来女友公司逛了一圈，话里话外暗示再有人敢给程妍使手段，他绝不饶过。

    并且，从这天开始，只要有空，他就接送她上下班。

    因为答应了领导不外泄图钉的事，程妍始终隐忍不发。

    同事们对于赵峰的忽然出现和护短发言一头雾水，但是很快大家就释怀了，认为就是年轻人的中二爱情宣言，还打趣程妍找了个霸总男朋友。

    随着他的每日接送，认识赵峰的人越来越多。女同事们都羡慕程妍找了个体贴又靠谱的男友，男同事则嚷嚷着要喝他们的喜酒。

    忽然有一天，不知从哪里传出一则流言，说程妍以前曾当小三插足过别人的婚姻。

    原本人们只是背后吃瓜，在当事人跟前一如既往。

    直到这一天，程妍和一个不太熟的女同事同时上交设计稿，她的被客户瞧上，女同事落选。

    对于设计师而言，这其实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可稿子落选的女同事那几天正好被男朋友劈腿，整个人阴沉沉的。

    下班时看到赵峰来接程妍，还体贴地带了热乎乎的炒栗子，她的脸色愈发难看，最终没忍住内心的妒火，冲上前奚落道：你女朋友当过小三你知道么，你就是个接盘侠，还真以为捡到宝了！

    赵峰半晌没反应过来，下意识看向女友，却发现程妍面色苍白嘴唇发紫，好一会才声音颤抖地反驳同事：你胡说什么！

    她这副摇摇欲坠的惊惶模样，让女同事愈发认定传言被证实了，不禁眉飞色舞道：我有没有胡说你自己清楚，敢做不敢当，就知道糊弄老实人

    她还想骂得更正义凛然些，被赵峰狠厉的眼神吓得后退两步。再看周围的同事纷纷摇头并不赞成她的行为，不得不叹口气离开现场。

    赵峰感觉身边人抖得越来越厉害，匆匆瞥了眼四周看热闹的人群，紧紧搂着惊慌失措的女友快步远去。

    他在心里告诉自己：要相信她。

    可程妍始终一言不发，脸上还是那副做错事被发现的惊恐茫然，倒让他一时半会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认识她的时候，她已经打扮得很成熟，甚至有些老气。他曾经以为，她就是那种不擅长妆扮自己的姑娘。

    后来在她家看到学生时代的相册，他发现，其实她以前还挺爱美的。额头偏大，所以留着厚厚的刘海，衬得一双眼睛格外水灵，整个人看上去既清纯又俏皮。

    他问她为什么要改变风格，她说成熟路线更适合自己。

    可是，他觉得她骨子里就是个很可爱的小姑娘。

    虽然来自小县城，但是作为家中独女，她也是被娇宠大的。一个人在城市工作，努力去适应大环境，勇敢坚强的外表下，偶尔依旧能看出小女孩的纯真心性。

    相识以来，他从未见她伤害过任何人，朋友圈看到陌生人生病求捐款，她都会忍不住伸一伸援手，即使对方是骗子。

    他带她去见住在乡下的老外婆，她对于山间的泥土路没有露出半分嫌弃，新奇又自然地坐在灶前帮忙烧火、跟外婆唠嗑。吃完饭他们一起去山头摘野桃子，她对大自然的一切都充满了兴趣。

    这样纯粹又简单的女孩，会去破坏别人的婚姻？

    往事历历在目，一路复盘下来，赵峰心里已然有了答案。

    到家后，他先冲了杯热牛奶，哄着程妍喝下去。等她脸色恢复红润后，他才握着她的手，直视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出自己的信任。

    他的目光那么坚定，明亮的眼睛里全是她的身影。她怔怔望着，内心忽然就安定下来。是啊，这次她不是一个人，有人相信她。

    于是，她缓缓道出曾被她刻意掩埋的秘密。

    ·【4】

    许多被吃瓜群众付诸一笑的八卦，对于当事人而言，往往是不堪回首的痛苦记忆。

    大学毕业那年的程妍，还是个大眼睛齐刘海的萌妹子。脸嫩，心也嫩，看谁都是好人。

    公司分给她的师傅是位中年男同事，叫俞大海，长得胖胖的，沉默寡言，为人和善。

    虽然俞大海话不多，但是对程妍很好，将所学的倾囊相授。程妍十分感激他，发现他爱喝酒后，特意买了几瓶好酒奉上。

    当时，她给自己的父亲也买了同样的酒。

    对于俞大海，她就像看长辈一样，以致于有时他像父亲一样拍拍她的肩膀或是摸摸她的头，她也没有什么异常的反应。

    有一天，俞大海很晚才来上班。跟他一起来的，还有她的妻子。

    他畏畏缩缩地低头站在妻子身后，那女人一上来就揪住程妍的头发，骂她小小年纪不知廉耻勾搭有家室的男人。

    程妍懵了，其他同事也没反应过来。

    俞大海的妻子又打又骂，咬定两人有一腿，且经过她的审问，是程妍勾引在先，男人经不住诱惑才犯了错。总之，罪魁祸首以及主犯就是程妍。

    疼痛让程妍终于清醒过来，她大声替自己辩解，却敌不过泼妇的纠缠。

    后来，领导出现，命人将她们分开，又拉出俞大海对峙。

    众目睽睽之下，俞大海不得不承认，是他的妻子误会了，程妍是无辜的。

    这下惹恼了他的妻子，那女人厉声吼道：你怎么解释你手机里存那么多她的照片，晚上还对着她的照片做那种事

    四周一片哗然，程妍羞愤交加，领导及时制止了闹剧，将俞大海夫妇赶回家。

    ·【5】

    然而，事情并未因此结束。

    从那天起，关于程妍勾引男人的谣言再也没有断过，即使俞大海亲口跟同事承认照片是他偷拍的。

    人们觉得，苍蝇不叮无缝蛋，为什么他不偷拍别人，只偷拍你呢。

    到最后，从她的发型到穿着，都被批判成故意勾引人的心机款式。就连她天生的大眼睛，都成为了作案工具。

    她终于受不了那些异样的眼神，主动辞职。在家休养了很长一段时间，她才从噩梦中走出来。

    最难堪的二十三岁，被她刻意从生命中遗忘；曾经最爱的刘海和穿衣风格，也被抛弃到一边，宁愿打扮得成熟老气，只要看上去很正经、不会惹纷争。

    没想到，时隔五年，噩梦再次来袭。

    赵峰紧紧抱住女友，轻拍她的后背以示安抚，然后提出对策。

    既然那位女同事敢当面说，那他们也敢当面对峙，对方拿不出证据，那便是人身诽谤，做好吃官司的准备。

    第二天，赵峰陪着程妍来到公司，理直气壮地找女同事对峙。

    他们过于坦然，女同事底气不足，被迫承认自己是听人说的。

    于是，两人又去找女同事嘴里的那个同事。一层层追问下来，很快发现，谣言的源头竟是保洁宋娟。

    回想曾在厕所遭遇的那些阴恻恻的眼神和莫名其妙的恨意，再到这波恶毒的流言，程妍实在想不明白，自己究竟哪里得罪这位保洁大姐了。

    直到宋娟脱下口罩，露出那张怨气丛生的面孔，她总算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6】

    宋娟，居然是俞大海的妻子，那个歇斯底里诬陷她欺辱她的泼妇。

    那么，之前的图钉是谁放的，不言而喻。

    在男友的鼓励下，程妍这次没有息事宁人，而是选择了报警。

    人证俱在，加上对程妍的怨恨，宋娟没有隐瞒，神情比从前更加狰狞。

    是的，当初所有证据都表明是俞大海的单相思，程妍是无辜的，可那又怎样，她获得了有妇之夫的青睐，就得承担原配的怒火。但凡她低调些，不那么好看，又怎么会被男人惦记呢。

    程妍离职后，俞大海的心依然游离在外，回到家就板着一张死人脸。

    为了挽回他的心，宋娟特意剪个厚厚的齐刘海，穿上年轻女生的衣服，做出无辜可爱的模样结果只换来男人的白眼和嫌弃。

    她渐渐陷入癫狂，为了不让他被外面的妖精勾走，她隔三差五去他公司闹腾，终于将他的工作折腾掉。

    他提前退休在家，完全属于她一个人了。

    当然，他们因此入不敷出，她不得不外出挣钱养家。

    当了多年家庭主妇，她早已无法融入社会，加上要及时赶回家给男人做饭，她只能找保洁的工作。

    谁知道，竟然让她重新遇见昔日“情敌”。

    她戴着口罩，程妍没有认出来，可她却时刻恨不得瞪死对方。

    当程妍盯着她的刘海时，她感到无比屈辱，数年前的恨意喷薄而发，于是有了图钉事件。

    没想到，程妍不仅毫发无损，还整日秀恩爱。

    一个破坏她婚姻的女人，凭什么这么幸福？她被嫉恨迷了心，忍不住四处造谣。

    活在惊恐自卑中的女人，哪有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