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她是你女儿

    去医院的路上，段初尹用他乐观的态度，告诉孟酥，一定要往好处看，没有到事情的最后，就不要妄加猜测，那样只是徒增烦恼。

    孟得范有密集恐惧症，面对水时这种感觉会更强烈，从没学过游泳，泳池是陆小婷让他下的，陆小婷和他吵完后，就自顾自的坐车回家了，孟得范在气头上，喝了很多酒，当时泳池边已经没人了，没回去的都去听乐队弹奏和看人跳舞去了，那里只剩下他一人，酒喝得挺多，已经醉得不省人事了，段初尹去了书房一趟回来，又折返去了游泳池，像是地心引力般。

    他到的时候，孟得范已经溺水了，索性没喝太多水，他醒了过来，但又晕了过去，送往医院后，段初尹才跑过来叫孟酥。

    段初尹怕孟酥饿，还拿上吃的，让她吃点，孟酥也知道也许不能马上回家，吃了一点。

    段初尹想知道她和盛芝都聊了什么，但见她一直不说话，就没问了。

    盛芝在他们走后，自己打车回学校附近的公寓了。

    司机在前面开着车，觉得这车里冷冷清清的，想改变一下车里的寂静氛围，就放了首歌。

    孟酥靠在倚背上，前奏一出来，她就认出歌名，是霉霉的歌，folklore专辑里的——y tears richet。

    中文名：催泪弹。

    该怎么去形容这首歌的前奏呢？

    像是不小心闯入迷雾，又像从迷雾里一口气跑出来，平静中藏着忧伤，感到沉重，却又放松，如果不看歌词大意，给她的感觉就是如此。

    霉霉，是她翘首以盼成为的样子，她一直觉得霉霉是个很励志的人——女性，抛开她的爱情史不说，她在音乐上的成就——也就是她的事业，孟酥奋斗一辈子都追赶不上，而这位已经取得世界瞩目成功的年轻女性，她才30岁出头而已。

    孟酥不曾有过什么偶像，但从她第一次听到霉霉的那首——you belong with 起，她就悄悄的以这个远在另一个国家的漂亮女人当做榜样了。

    那年，她十岁。

    她听得如此入迷，以至于都忘了为什么在车上会突然听到这首歌，这也是她喜欢的歌，是司机放的没错，但最开始收录进去的人，不会也是司机？

    她这才意识到，这是段初尹经常坐的车，好几次他都坐着这辆车，而她和他却还没分享过这方面，音乐的喜好。

    段初尹温热的大手就轻轻搭在她的肩上，只是她一点都没感觉到，他猜到她应该很喜欢这首歌。

    在十一岁的那年，他就知道她喜欢霉霉了，她画了霉霉，还在下面写下了霉霉的全名，用英文写的。

    孟酥该是多喜欢她啊。

    “马上就到了，我爸妈他们在从后面赶来了。”段初尹想告诉她，她不是一个人，有他，还有他的家人。

    “嗯？他们也来了？”孟酥吃惊的问道。

    “来了，你不会已经开始紧张了？”

    段初尹将懒洋洋的大手收回来，掏出口袋里的手机看了一眼，转瞬朝她笑道。

    “那倒没有就是太晚了。”孟酥支支吾吾道，心想觉得这太麻烦他爸妈了。

    段初尹微笑着，伸手揉了揉她毛茸茸的脑袋，指尖在碰到发夹上停顿了一下，“没事，他们俩经常熬夜。”

    这个发夹，不是他送给她的那个，眼眸里闪过一抹失落。

    孟酥笑了笑，段初尹给她分享了许多段起姚他们斗嘴的事，但他说，那些他都是偷看的，让她不要告诉其他人，欢笑声从半路持续到医院门口。

    凌晨零点，差两刻钟，他们匆匆走进医院大门，朝急诊室门口赶去，一坐下，陆小婷就摇摇晃晃的走了过来。

    “怎么回事？”她直勾勾的盯着孟酥问，就像在怪孟酥似的。

    孟酥瞥了她一眼，迟疑了几秒，而后回应道，“等爸爸醒过来，你自己找他问去。”

    走廊里一片寂静。

    “阿姨，叔叔是不是不会游泳？”段初尹起身给她让了个位置，微笑着问道。

    陆小婷琥珀色的眼眶里看不出什么情绪，瞳仁聚在对面的墙面上，某位医生的名字落在她的瞳孔里，她的目光划过照片，转到段初尹的脸上。

    “这点没错，他不会游泳。”

    段初尹面色沉静，白里透粉的指尖卷缩起来，伸到了后脑勺上，语气平平淡淡，“他刚刚溺水了。”

    陆小婷注视着他的黑眸，仿佛读出了他潜在的意思，这是在怪她咯？

    正在这时，走廊的另一头传来咯吱咯吱的脚步声，段母和段起姚正朝他们走来，好像小鹿，脚步声轻轻的。

    段母穿着刚刚那套衣服，套上了一件红色的貂毛外套，戴着保暖的手套，笑眯眯的走过来，气色看起来相当好。

    孟酥突然觉得，她从未见过的这个女人看上去竟有几分面熟的感觉，她不是别人，是段初尹的母亲。

    陆小婷望着段起姚他们轻盈的步伐，这两人竟然特意从家里跑来看孟得范，想必这家人已经把他们家当做亲信了，所以主动起身打起招呼。

    孟酥注视着离她不到30厘米远的陆小婷，瞪着她，表情里写满了丢人和无奈。

    “你们还特意过来一趟干什么？”陆小婷笑道，交叉的双臂散开，伸出一只搭在段母的手腕上。

    段母也配合着她，戴着毛手套的手放在她的手背上，说，“嗯？肯定要来，孟先生在我们家出了事，怎么说，我们都应该过来看一眼。”

    段母知道陆小婷心里的那点小算盘，但儿子喜欢的人，她也很喜欢，要是没有这层关系，她还想认孟酥做自己的干女儿，反正不是这个讨厌的女人和她儿子谈恋爱。

    陆小婷的嘴角向下耷拉着，早知道人家要说这话，她就不问这个问题了，半天没有回应段母。

    短短的十几秒，让孟酥和段初尹这两个懵懂的年轻人都感觉到不自在，就像有东西卡在喉咙里，想取出来却取不出来。

    段起姚已经走去窗口边抽上雪茄了，不管他们在谈什么，他来这，只有两个原因。

    一，陪老婆来。

    二，尽到自己的责任，看看客人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再无其他，其他的，他都不关心。

    段母指着窗口那边，又看向陆小婷，她身上穿着薄薄的裙子，外套也是春夏款的，笑道，“这个天气，变得太快了。”

    言外之意，要下大雪了，她怎么还穿这么少？

    段初尹听着咆哮的狂风，鼻尖似乎感觉到了它的入侵，微微泛红，转身看了看孟酥，幸好她穿得够多，就是没穿袜子，踩着冰凉的高跟鞋，久久望着白色的高跟鞋。

    时间在一秒一秒的前进，终于又跑了二十分钟。

    “砰”的一声，男人从室内开门出来，说道，“谁是家属？”

    陆小婷站起来，简单说道，“我。”

    孟酥听着她的话，微微皱眉，好像她觉得自己是什么大领导，而医生只是她请来干杂活的工人。

    “是这样的，病人有气管炎，需要住院观察两天。”

    “好。”陆小婷点着头说道。

    男人走远后，孟酥尾随着去了他办公室，轻轻关上门，开口问道，“医生，我爸爸真没什么事吗？他的病情如何了？”

    “就是普通的气管炎，其他都没什么事。”男人垂着眸，记录着孟得范的情况，语气平淡。

    “他有肺癌。”孟酥走近桌边，这样说道。

    男人耸耸肩，抬起眼来，笑道，“没有，要不放心，明天我给他做个检查。”

    男人的语气听起来不容置疑，目光掠过孟酥微微颤动的唇，掠过紧锁的门，最后又落到桌面的笔记上，“你先回病房看看。”

    孟酥绷着下巴，带着疑惑走了出去。

    “小婷，我怎么感觉我可以出院了。”孟得范一边说着，一边想要下床穿鞋。

    孟酥刚走到房门，就听到了这句话。

    段初尹站在一边，陆小婷摆出了一个贤妻良母的样子，神色和语气都极好，坐在孟得范的床边，帮他拉被子，微笑着道，“医生说要住上两天，我们才能回家。”

    段起姚和段母在孟酥来之前，就已经来看望过孟得范了，看他没什么事，就走了，这时大概走到医院门口了。

    一动不动的段初尹，一见孟酥开门进来，就挪到她身边，但没有靠在一起，对着她耳朵说了几句悄悄话。

    孟得范看着他们，开心的笑了，然后让段初尹先送孟酥回家，不用那么多人留下来，还有一个阿姨在身边。

    陆小婷对段初尹交代了一句，说太晚了，可以不用回家，就在她家留宿。

    孟酥没有立刻就走，她接了两杯水给孟得范喝，还给他垫了几个枕头，让他的背靠起来舒服点，给他用湿毛巾擦了把脸。

    孟得范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却知道谁才是真的对他好。

    在段初尹看来，孟酥一直是这样一个温婉善良、体贴入微、心思细腻的人。

    一个心不细的人怎么能有一双发现生活美丽的眼睛呢？孟酥那么喜欢画画，喜欢画下一切她喜欢的东西，他一直知道。

    末了，孟酥转身去关上开得很大的窗户，但留了一条细缝。

    所有人都觉得她做得很好。

    但陆小婷看孟酥的目光，就像看一个什么废物似的，全程沉着脸，但段初尹一回头，她又马上装成很满意的样子。

    世上最不可理解的事，对孟酥来说，就是为什么一个母亲会讨厌自己的孩子。

    上次被人这么讨厌，还是和爷爷奶奶还在时，遭到外人白眼时。

    不管是外人，还是陆小婷，于孟酥而言，都没有什么区别，都不喜欢她。

    “她是你女儿，别用那种看怪物的眼神看她。”

    在孟酥和段初尹走后，孟得范打破了沉默，大声囔囔道。

    陆小婷轻笑了一声，从床边走开，最后在打开房门走前，留下一句：

    “不，是你女儿，你忘了，我女儿已经死了。”

    随着关门声响起，孟得范垂下了头，倒入枕头上。

    他微微闭眼，辗转。

    睁眼，闭眼，睁眼，又闭眼，来回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