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师父嫁妆

    女人盘着一头银白发，双眼深邃，高鼻梁，樱桃小口，身材清瘦，穿一袭裁剪得体的旗袍。

    这旗袍改良过，看起来有点道袍的味道，跟院门外玄尘子身上的道袍一个颜色，浅灰色。

    女人脸上细密的皱纹掩盖不住曾经的美，诠释了什么叫‘岁月不败美人’。

    隔着院门，两人四目相对，愣怔了良久。

    整整半个世纪不见，依然一眼认出了彼此。

    小安宁在两人隔门相望回不过神的时候，一个小神威把院门给震开了。

    她愉快的甩着小手，朝里面跑，自己家似的，小碎嘴又开始了：

    “西父快点呀~有钱钱给你，等你啦~你才来呀~一点不乖，哇~不要你啦~”

    无论是吓人的话，还是最糙的话，在宝宝嘴里就一个‘哇~’

    玄尘子回过神来。

    才发现不是蓝家那个市区，这在几千公里外了。

    意识到娃为何带他来这里了。

    “小神尊，为师说的是黑钱，不是这里……”

    哪还来得及制止？

    小神尊已经跑到了女人跟前，仰着小脸蛋，冲着女人笑眯了眼，奶乎乎的邀功：

    “宁宁带西父来啦~你不哭不哭~宁宁好棒呀~”

    女人也回过神来，忽然笑了，像是释然了。

    她弯腰打量着小奶娃，接了玄尘子的话：

    “师兄，我这确实有你一笔黑钱，你不会忘了？确切点说，是黑心负心钱。”

    玄尘子僵在几步的距离，七十来岁历尽沧桑的人，竟然露出了无措的神色。

    “师妹，多年不见，可还好？”

    女人看出小奶娃来头不小，收了笑，弯腰的姿势改成蹲下，淡然的答非所问：

    “没记错的话，师兄去我家提亲那日是…1973年6月25日，那天挺冷的。”

    六月是夏天了，不可能冷，这话只有两人能懂。

    那天也是诀别之日。

    按理说应该是李家向他提亲才对，当年的傻小子，有点迫不及待做上门女婿。

    他很有诚意的带上了所有家当，进了李家大门，订了婚期。

    可婚礼那天他却失约了，自此两人再无交集。

    失约的原因彼此都清楚，是因为师父仙逝。

    那些年日子不好过，师父的几十号徒弟都下山改行，各谋生计去了。

    师父还能召唤回来的徒儿，只剩个玄尘子。

    天脊峰不能无人守，他不能让师父死不瞑目，所以他留下来，接了师父衣钵。

    师妹凌霄子，是李家幺女，上面有两个哥哥。

    那年十五岁的她随南下做生意的父亲游玩，道听途说，天脊峰的涵虚真人能掐会算，本事了得。

    她硬缠着父亲去天脊峰拜访。

    这一拜访，她便与涵虚真人的第十个徒儿玄尘子一眼万年。

    老李家在北方，相隔千里。

    她不听父母劝，死活要做涵虚真人的女弟子。

    即便涵虚真人告诉她，留下会有一段孽缘，影响终生，她毅然决然拜在门下。

    奈何缘浅，她只跟师父师兄相处了短短三年。

    李家世代经商，1972年，她两个哥哥在一次运送贵重货物的途中，遭遇抢劫，双双遇害。

    她母亲受刺激过度，没多久就病逝了，她父亲也是一病不起。

    她成了家中唯一的子嗣，不得不回去接手家族生意，延续香火。

    为宽父亲的心，得尽快招个上门女婿。

    相隔千里，一个守家，一个守峰，两人都是身不由己。

    玄尘子本以为活到这把年纪，面对往事足够淡然了。

    此时他手足无措的像个毛头小子，收回思绪，也只轻声说了句：“是师兄对不起你。”

    这句话憋了五十年，自言自语了千万遍，说出来轻如鸿毛，甚至残忍至极。

    凌霄子不接话，看着面前的小奶娃，恭敬的抱拳行礼：

    “我道号凌霄子，本名李晓星，学艺不精，不识真神，望恕罪。”

    小安宁唧唧嘬棒棒糖，拍着小肚肚，还知道自我介绍：

    “我系宁宁呀~”

    凌霄子从师兄恭敬的神态也看出来了，天脊峰世世代代恭候的那位，降临了。

    “我师兄尊称你小神尊，想必你就是天脊峰的主人，是你带我师兄来的？”

    小神尊听懂了，猛点小脑袋，奶声奶气直奔主题：

    “西父来拿钱钱，西父嫁妆呀~带你酒嗷~”

    没错，玄尘子当年带进李家大门的那笔嫁妆，她还留着呢！留着伤心了一辈子。

    她不去天脊峰退还，不过是等他来取。

    结果就是，不取也不娶。

    这辈子她过得还算顺遂，为了让病榻上的父亲宽心，她成了亲，有了一群儿女。

    丈夫与她相敬如宾一辈子，如今李家儿孙满堂，各个孝顺。

    七年前丈夫肝癌离世，儿孙们把生意打理得很好，她的任务完成了，可以放手了。

    丈夫在病榻上，抓着她的手，温柔又释然的劝解她：

    “进李家的门，这辈子我过得很幸福，余下的日子我不能陪你了，我希望你能去找他，哎，我怕你孤孤单单的样子，死都不放心，你也就这点毛病，算是唯一的缺点了。”

    不止是这样劝着她，丈夫也絮絮叨叨叮嘱儿女们：

    “劝劝你们妈妈，回天脊峰，这辈子她对我对你们足够尽心足够好了，唯独对她自己不好。”

    她丈夫心里什么都清楚，一辈子没说出口的话，弥留之际全说了，唠唠叨叨求着儿女们：

    “你们妈妈觉得自己不能全心全意，觉得亏欠了我们，她憋着难受了一辈子，你们不心疼，老子心疼啊，劝劝她，回天脊峰，回去，别让我死了还挂心她。”

    丈夫的离世对她打击很大，亏欠感更深了。

    儿孙们不敢贸然打扰修道之人，只能苦口婆心的劝她，带上那人的嫁妆，回天脊峰。

    大儿子两口子体贴的把那笔嫁妆，折现成了现在的面值，五十万。

    二儿子两口子毫不犹豫的给加了五十万。

    三儿子和小女儿翻着白眼，觉得大哥二哥小气了，各加了两百万。

    那卡上有个五百万。

    儿女们美其名曰：“真情无价，还是给少了。”

    就在昨天，大孙儿还打电话唠叨：

    “奶奶，您就带着他的嫁妆去！我和堂弟都成家立业了，表弟表妹都读小学了，两个堂妹初中生了，我弟马上读大学了，您还等什么呢？整天让我们操心，有本事您别躲着啊！”

    七年了，谁唠叨都不好使。

    她躲在这偏僻的郊区小别墅里，冷冷清清养老，再无挂碍。

    收回思绪，回归现实。

    此时此刻，小奶娃伸着小手冲她讨要东西：

    “西父嫁妆钱钱，拿来嗷~去买糖糖七呀~还买尿包，还买奶粉。”

    这小脸真不要了，师父的嫁妆买的都是宝宝的。

    凌霄子微微愣了下，站起身，面色平静的看向师兄。

    看着彼此同样一头银白发，同样历尽沧桑垂垂老矣。

    这一刻什么都释怀了。

    相视一笑，大大方方。

    “师兄，你这嫁妆，我还真得退了，天脊峰小主人开口帮你讨要，再不退我这老脸没地方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