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重来的意义

    左樱倒不知她的想法竟有这般重要，也亏她不知这几个男人搁这要死要活，全嚷嚷着愿意为她去死，不然她平和的心境得一下打破，并冷笑连连：

    “我呸！这会儿要死不活，早干嘛去了！不知道的，还当你们真多痴情呢。”

    所幸她不知情，倒免了为此动怒。

    左樱偶尔也会想起这桩还未落定的事，但一研究起符法，便容易忘了时间，加上莲瓣也没什么异常动静，她这两月便都在大漠，一步也未踏出。

    “好像过去挺久了……”

    左樱躺倒在一小片草地上，伸展了一下腰身，抬手遮挡日光——这大漠总是好天气。

    躺了会儿，她微偏过头，伸手轻戳身旁的不知名小花：

    “也不知白梅怎么样……”

    相比左枫几人，左樱更愿挂心白梅，她想，白梅应该被送回并指峰了，左枫和萧施一道护送的。

    至于陆振？随便。

    她一点心力也不想花费在这几人身上，怎么选，怎么做，是左枫的事。是他们的事。

    她的棋，早下完了。

    她有些想念白梅，但她不想看到他们。

    她终究没有回头往来路去，起身迈步，朝向的仍是大漠深处。

    又是一月时光，左枫这才去见陆振。

    日夜等待的人，终于出现，陆振却没多欣喜。

    他原以为自己会很激动，但真的见到了，左枫真的来了，他感到更多的却是平静，将死的平静。

    碰了面，左枫并不着急，陆振也平静的处理好手头的事。

    左枫没和他搭话，等他做好安排，转身便走，陆振跟了上去。

    遥远的并指峰，萧施停下了修炼，密切关注着他们的举动。

    萧施心里清楚，左枫不会让他探听到什么，但他还是关注着，直到——

    “进大漠了……”

    萧施一下有些无语。

    他原以为左枫会取下莲瓣，以此避开他的探听，倒不想左枫做得更绝，直接把谈话地点定到了大漠里。

    眼下这情况，就算左枫临场变卦，改了决定，他也做不了什么。

    但即使只能干瞪眼，萧施也还是在蹲着等结果——这样的关头，他根本做不到专心修炼！

    白梅倒一点不受影响，该干嘛干嘛。

    被左枫领进大漠，陆振稍感意外，但转念一想，立刻明白：概是因为萧施。

    心念虽因这谈话地点微转，但他并未开口，生怕不小心浪费了机会。

    左枫往里行了好一段方才停下，确保无人可以探知他们的对话内容。

    陆振追上来，也停下，看着他，却不开口。

    “问。一个问题。”

    左枫也没跟他比谁能更久不说话，转回头便直入主题。

    “樱樱为什么恨我。”

    陆振问了，没有过多犹豫。

    左枫一下蹙了眉：果然还是避不开……

    暗叹一声，左枫展眉开了口，却是问：

    “身为仙师的弟子，在你眼里，仙师是个怎样的人？”

    陆振懵懵的看着他，不知他为何会突然谈及师傅，但呆了会儿他还是接过话认真回道：

    “无所不能，无所不知，超脱俗世……非人，是仙。”

    “那么，你觉得这样无所不能的仙，能否使时光倒流呢？”

    左枫淡淡问。

    陆振眼眸微瞠：时光……倒流……？！

    “你我，都该死。”

    左枫说，可身上却没有杀意波动，也不曾动手。

    陆振看着他，只感到一种死寂，但他没有多想，因为脑子很乱。

    任他如何聪敏，都难想到症结竟在前世，而这世的他，还没能有机会犯错，于是他无论如何也不明白：她为何恨他。

    “我原想杀了你的。”

    左枫说，语气却总透着股没有生气的静。

    “我自己也不想再活。”

    “后来，我又想——重新来过。”

    “我想，重来一次，我一定不会再让她受伤。”

    左枫转开了眼，不再看他。

    “我不甘心放开手，我对她的爱不比任何人少。”

    “可是……”

    “我的爱，是自私的。”

    左枫道，神色黯然。

    若非是萧施和白梅，他一定不会改主意。

    他想穷尽此生，换一个重来的机会。

    他总想得到她的心，得到她的爱，为此可以不惜代价，不择手段。

    可这，对吗？

    在陆振的事上，萧施叫他不要擅作主张，白梅问他，她是否会开心？他们首先想的，是她的感受。

    而他想的，是什么呢？

    “我既该死，便请左兄——动手。”

    带入左枫给的条件，陆振重新梳理了一下事情经过，尽管有些细节仍存疑点，但他已经无暇再顾。

    左枫闻言转头看他，突然感觉像是在看自己。

    ——一样的，自以为是。

    “我不会杀你。”

    左枫说。

    可陆振却已没了求生的意志：既然他不想动手，那——我自己来。

    他想左枫是不想染上他的血，自裁就好，可左枫却又接着说：

    “并且，我希望你活着。”

    “为什么？”

    陆振问，一时甚至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听错了。

    “为樱樱。”

    左枫说。

    “樱樱……”陆振喃喃念着她的名字，苦涩道，“她恨我。”

    听到那个字眼，左枫不由拢了拢指尖。

    “她想我死的。”

    陆振说，神不守舍。

    “可她没有动手。”

    左枫说，心神却起了丝动荡。

    “本也不该脏了她的手……”

    陆振仍未回转心意，几句话下来还带得左枫也心神震动。

    “左兄不必为难，我自己来，也不会——”脏了你的手。

    但他最后几字还未出口，便被左枫喝断——

    “蠢货！”

    他说，既是在骂陆振，也是在骂自己。

    一模一样。

    一模一样的想法。

    这种如照镜子的感觉，让左枫大为光火。

    怒骂了一声，左枫又飞速冷静下来。

    “这根本什么也改变不了。”

    他说，不单是对陆振说，亦是对自己说。

    “没有意义。”

    “选择死，毫无意义！”

    “她真的想你死吗？”

    “时间既已倒流重来，你的死便没有任何意义！”

    左枫稳住自己的心，而后才专程对陆振道：

    “你觉得樱樱想你死，可她对我说的却是——‘百姓需要他’。”

    陆振被左枫再三强调的“没有意义”搅得心神恍惚，好一会儿才将他的最后一句话听了进去：百姓……需要我？

    他渐渐忆起她说过的话，忆起她对自己的要求——行医济世。

    可是……

    “你为什么想死？”陆振还没放下自裁的念头，左枫却逼问道，“是怕承受她的厌恨，还是觉得死了她就会开心？”

    陆振一时回答不上，左枫也不等他细想回答，直接抛出他的观点：

    “承受她的厌恨，是应该的。用死来逃避，是自私、怯懦的。”

    “关于后者，你必须认清一件事：她不会像以前一样开心了。这与我们是否死去无关。”

    “时间倒流，重来一次，结局已经不同。”

    “但——”

    “我们对她的伤害，还留存在她的记忆中。”

    “这是你我无法以死亡抹除的。”

    陆振沉默的听着，如此短暂的时间，他其实根本没法往深处细细想，现在听左枫剖析，他觉不出什么不对，倒觉得很有道理，无法辩驳。

    顺着左枫的思路，陆振想到他之前说，想重新来过。

    重新来过？那樱樱的那些记忆，就不会存在了？

    此念一出，他好像获得了努力的方向，有了努力的目标。

    “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他说，终于放下自裁谢罪的念头。

    “你还不知道。”

    左枫犹豫了一瞬，还是接着往下说了。

    “？”

    陆振不解的看着他，一副求赐教的样子。

    “履青衣之职，行医济世，是你当做的。倾尽心力，为图再次重来，也可以是你我的目标，但——这并不是最重要的。”

    左枫说。

    “那最重要的，是什么？”

    陆振问，一时有些发懵。

    左枫默了片刻，没有直接回答，却问他：

    “樱樱怕蛇，你知道吗？”

    陆振愣了下，不知这与他的问题有什么联系，但左枫必不会说无用的话，所以微愣过后他还是点头应声：

    “知道。”

    “但她不怕白梅。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左枫也很快接过话往下道。

    陆振又愣了下。

    “樱樱怕蛇，是因为幼时途径哀岭，曾有一条蚺蛇想要吃她。”知道陆振不清楚这其中缘由，左枫特意说明了一下，“虽得仙师相护，樱樱并未受伤，但十载过去，她却仍旧怕蛇，更不会，信任蛇。”

    陆振有些明白他要说什么了。

    “樱樱说，白梅对她很特别。可即使如此，白梅仍旧只能跟着施，而不能和她一起。”

    “樱樱知道，白梅是白梅，虽有戒备，不能接受它和她一起，但她从不会因为十年前那条蚺蛇，便对白梅起杀心。”

    “因有前车之鉴，樱樱虽不起杀心，但总多有防备，更不会轻易交托信任。”

    “但白梅，做到了。”

    “她本是怕蛇的，绝不肯触碰蛇的，但却渐渐喜欢上白梅，愿意用手去触摸它。”

    “她说，‘因为有你，我将不再害怕’。”

    “为什么？”

    他问，但并不需要陆振回答。

    “因为白梅在乎她，从未想过要吃她。”

    “而这一切，她都看在眼里。”

    左枫说了许多，终于停下。

    他看着若有所思的陆振，对他道：

    “这才是最重要的。”

    “重新来过，并非易事，并且，也对樱樱多有不公。”

    “相比重来，你我的改变，更为重要。”

    “而这，亦是重来的意义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