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我儿（十七）

    静如处子，是陈二煌零点一秒前的状态。

    动如脱兔, 是陈二煌此刻的状态。

    快到模糊.JPG

    小黑猫整只化为一道阴影，向前一个冲锋，仿佛背后长了眼睛一样, 躲开了不知怎么出现在他身后的婴儿拍下来的巴掌。

    伴着气急败坏的哭啼, 掌风吹动了柔软的黑毛, 这躲避背后攻击看起来很神奇, 其实是猫的特技。陈二煌都不用动脑子去反应，把一切交给本能就好。

    本能甚至给出了除了舔毛外能清洁身体的第二个办法, 于是, 冲出去的他还顺便甩了个毛。

    束缚身躯的黏糊糊感消失了, 同时, 那挥舞巴掌的婴儿也不再响亮啼哭。

    陈二煌落回地面停下, 警惕地回首看去, 同时头上一对尖耳不停转动。

    待看清和他过了一回合招的的婴儿，他甩来甩去的细尾巴猛地僵住了。

    婴儿。

    紫红色的皮肤, 呈现出一种老年人才有的皱巴感, 和现代常见的柔软婴儿不同，给人的感觉更像是坚硬的干瘪物什。

    但就算这么形容, 也就是有点瘦的普通婴儿而已。而刚刚袭击陈二煌的婴儿不普通之处在于……它只有一小半身体。

    大概有大半个脑袋, 一边胸膛, 加上一只手。

    至于其他部位，全都没有，一眼看去，心脏的断层矢状面，显示得清清楚楚，甚至能见到血液如何在无形力量的束缚下，顺着打开的瓣膜涌出。

    就是这样一个只该出现在恐怖片中婴儿。

    陈二煌没有感到恐惧。

    他只觉得……

    这是什么鬼啊？

    刚才袭击他的婴儿此刻正在吃土，趴在地上用自己唯一的手把一把把土往嘴里塞，吃得满头大汗满脸是土。

    虽然陈二煌知道它吃得不是土是情怀……不是，吃得是土里掉下来的那些郭老的血肉，但这个场景，这个动作，已经完完全全冲淡了应该有的恐怖感，成为了表情包级别的搞笑。

    叶卫丹的直播间里刷过去一大波“截图成功”，想来吃土表情包家族又要增添一生力军。而叶卫丹本人看到陈二煌甩掉身上沾的血肉后就没被攻击，反应很快地脱掉了自己的衣服，虽然用着一张生命值只有9的人物卡，却成功苟活。

    但其他人却没有这么幸运了。

    散落的血肉又大有小，小的还好，大的落地就长出一个婴儿头。虽然都是刚出生，但这些怪婴立刻展开了互相之间的厮杀，赢的怪婴把输掉的怪婴吞吃入腹……有些怪婴根本没有腹，天知道吃进入的东西到了哪里。

    反正，吃掉同类（怪婴）和过去的同类（炸开的血肉）后，这些小怪物立刻就长大了不少，仿佛吃的不是肉而是金坷垃。

    但是，它们要是只是吃金坷垃，其实还不错。

    刚才这娘娘庙前站了几百人，身上大半都沾染了血肉，怪婴会追赶这些人，追上后连沾染的血肉带乡民自己的血肉一口咬下。

    其实怪婴力量只比一般婴儿大一些，相当于二三岁小孩罢了，速度也由于缺胳膊少腿不怎么快。但面对这种怪物，大部分人是注意不到这些的，脑子里还记得要跑还算好的，有些就呆呆站在原地。

    直面这些怪婴，会被扣除1/1+1D6理智值，就是说检定成功就扣除一点，检定失败会扣除1+1D6点。以一般人四十到六十左右的意志力，和同样并不太高的智力，这里的乡民们，现在有一大半都没有通过检定。

    扣除五点以上就会陷入临时疯狂状态……

    此刻，此时，蒲桃娘娘庙前，怪婴们和疯狂的乡民一起，将此地呈现出仿若地狱的景象。

    陈二煌看了一眼头顶被藤蔓缠住还没能挣脱，但还是在不断挣扎，以致蒲桃娘娘为了约束他也要不断进行动作的郭老，又看看眼前，道：“这样不行。”

    “嗯，”叶卫丹也看着郭老，点点头，道，“果然还是要砍死这老头。”

    “不，”陈二煌无奈瞥了他一眼，“先救人。”

    “哈？”叶卫丹惊了，“救NPC？干嘛要这么耽搁时间？”

    这么说完，他突然想起自己还和这位好大一只猫说过他想帮郭三娘，顿时为这自打脸一默。

    然而叶二傻毕竟是叶二傻，片刻后他就能强装成自己什么都没说的模样，死鸭子嘴硬道：“救了也没什么用，干嘛要救啊。”

    因为他们不是NPC，而是活生生的人。

    他们愚昧，顺从，但也因此十分幸好，没机会犯下什么大错。

    所以没必要死在这里。

    活下去，人类的文明才会迎来愚昧被破除的那一日。

    陈二煌不知道PU其他的调查员是什么样的，反正在这里，他们又不是没能力救，当然能救一个是一个咯。

    可这些说给现在的叶卫丹听，他也听不懂。

    所以，他只是——

    “不去救，我们以后就别组队了。”小黑猫说。

    “够了，你现在不回学校，我以后就不管你了。”夕阳下的小巷里，穿警服的青年一巴掌把创可贴拍到已经比他还高的校服少年脸上，盖住少年皲裂渗血的唇角，和龇牙咧嘴的痛苦表情，同时皱眉训道。

    “不组队就不组队，老子又不是一定要和你组队，愿意和我组队的人多着呢。”叶卫丹此刻回答。

    “不管就不管，你是我什么人吗？不是的话就给我滚。”曾经的叶卫丹回答。

    然后，在陈二煌的注视下，此刻的叶卫丹和曾经的叶卫丹都沉默了一下。

    几秒后，曾经的叶卫丹磨牙切齿，骂骂咧咧，把校服拉链拉到领口，提起书包，当着警服青年的面翻墙进了学校。

    几秒后，此刻的叶卫丹终于察觉出一点熟稔的不对，木然问：“……你是谁？”

    陈二煌笑了。

    “在谁面前老子老子的，嗯？现在给老子滚去救人。”

    ***

    哥死了。

    今天早上，他在哥的墓碑前遇到了那只小黑猫。

    然后那只小黑猫跟他回了家。

    然后他觉得那只小黑猫妖异的像是猫妖，不管是不是猫妖反正不是普通猫。

    然后有只一模一样的小黑猫出现在了游戏里。

    然后游戏里这只小黑猫说话声音和他哥一模一样。

    然后游戏里这只小黑猫用和他一模一样的语气、一模一样的语调、一模一样的威胁方式，和他说话……

    求问，这个小黑猫是个什么鬼东西？

    叶卫丹的回答是——

    “给我去死！”

    抡起一只正在吃人的怪婴，砰地丢到地上，叶卫丹一脚踩上去，用力压压压压压压压压……

    于是怪婴挂了。

    他这么一路找着怪婴一路发泄，回个头还能见到小黑猫蹲在原地看着他，但他反而越来越生气，哪怕期间几个格斗检定有成功有失败，也被他靠着一股怒气和成功的急救检定莽了过去。

    还有一些怪婴们紧跟他身后，吞食被叶卫丹干掉的同伴。

    吞食的时候又相互残杀，等叶卫丹回过头来，怪婴只剩下一个了。

    吃掉了刚才所有爆开的血肉，躯体完整，白白胖胖，并飞快长大的一个。

    这里的长大是字面意思，并不是怪婴变成了成人的意思。

    它飞快长大，脑袋变得比娘娘庙还大，坐在地上就是一座小山，稍稍一动就地面一震，是个巨人，同时还是个婴儿。

    这个婴儿看着叶卫丹，张开嘴，就要发出它来到这世上的第一声啼哭。

    但叶卫丹只是蔑视地看着它。

    小混混的那种蔑视，不知天高地厚反正就是自信的那种蔑视，很拉仇恨的那种蔑视。

    他道：“刀。”

    一把细长如笔的雕刻刀凭空落入他手中。

    叶卫丹用拿西瓜刀的姿势拿着这把雕刻刀，对着张开嘴的怪婴挥下。

    比西瓜刀切西瓜还轻松，山丘大的婴儿就这样变成了两半。

    惶恐的乡民惊呆，郭三娘露出更加茫然的神色，眼中已经没了倾慕。娘娘庙前却传来一声惨叫，打断了此刻的静默。

    是郭老，他被藤蔓放了出来。

    腹部爆炸的郭老还活着，但他身上的伤口却没能在藤蔓不断灌注生命力之下愈合，敞开的腹部里，堆叠的内脏下，时不时伸出婴儿畸形的手或脚。

    很显然，血肉能变成刚才那样子的怪婴，郭老已经不能算正常人，大脑更是陷入了疯狂。

    但他疯狂之下似乎还保持着理智，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的他一点也不想生孩子。

    永富乡需要更多的孩子。

    但生孩子是女人的事。

    他也不想死，杀了自己以解脱这样的侮辱是不可能的，他还要看到郭家和永富乡蒸蒸日上。

    不过……

    身体被两种生命力改造过，某种意义上，郭老可以说是与生命力量相关的非凡职业者了。

    他成为了一种神秘，掌握了非凡者一般的神奇力量。

    郭老感受着他的灵性，思维也越来越清醒，他不知怎么意识到，只要触摸，他就可以让别人来代替自己生孩子。

    这样的话……

    “三娘，”郭老道，“过来。”

    郭三娘回过神，看向自己的父亲，这干瘦的黑丫头脸上泪痕血痕尚存，摇了摇头，后退一步。

    “三娘！”郭老厉喝。

    因为肚子上的伤口，他躺在在地上，根本起不来。他只能一边骂一边向着自己女儿爬过去，但刚一动作，他就听到了一个声音。

    郭老寻声望去，看到一只脏兮兮的小黑猫蹲在他身边，歪着头，张开嘴。

    “喵~”

    注意到这只小黑猫的下一刻。

    郭老眼睛爆掉了。

    ***

    “不可名状，不可直视。”

    永富乡外不远一座小土丘上，风尘仆仆的英俊男人收回目光，看向旁边。

    “他已经能有意识的使用力量了，才几天而已，点燃殿堂里火焰更是还没几个小时，”阎无道说，“那个老人获得了非凡力量，灵视得以提高，但应该还看不到他，也不至于因此陷入疯狂，近乎死亡，对吗？”

    “喵！”

    回答阎无道的是一声凄厉猫叫。

    陈二煌找不到去哪里了的大橘猫，站在阎无道身前，它露出尖牙，面容狰狞，浑身毛炸开，尾巴鞭子般从一边扫向另一边。

    这是猫类最为凝重的警戒状态。

    大橘猫盯着阎无道，满眼都是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