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君无颜》 楔子 天盛十五年。 红梅落尽，冬去春来。 云雾缭绕的莫寻仙山之上，漫山的杏林花海艳态娇姿，繁花丽色，如同寻常往日一般胭脂万点，占尽春风。 悠悠密林深处，一袭玄青纱衣飘然立在妖冶杏花树下，邪魅细长的眸子灼灼看向玄灵池畔若隐若现的素白身影。 眼角微扬，薄唇轻启：“他来了。” 素白身影怔了怔，却没有回头。 半晌，风中传来柔柔的声音又似浅浅自语：“你让他走吧。” 薄唇一勾轻笑出声：“你明知，他既是寻来了，便不会走。” “即便来了，又能如何。”既是询问又是自答。 “呵，如何？”又是一声轻笑，玄青纱衣抬步上前，与素白身影并肩而立：“我只是一个妖，不懂你们神仙。我只知道，若是能有一个人爱我至此，就算是拼尽了这身修为，我也要同他长相厮守，好好过完这一生。” “一生？”耳边微微叹息，“一生太短了。” “你也知道一生很短。”玄青纱衣有些急了，转身紧紧凝视身旁之人，“他为你付出那么多，可你呢？就连这短短的一生也不愿给他，当真是太不公平了。” “爱一个人，从来没有所谓的公平一说，必是会有一个人付出更多。”素白身影顿了顿，“于我和他，他是吃亏的那个。他付出了二十年，我还给他十年，再多也就没有了。” 须臾，嘴角淡淡浮上一丝苦笑：“你是一个妖，只要不迫害于人自是可以伴他一生。可我，虽说是一个神仙，却没你那般逍遥自在。此生...就当是我欠了他吧。” “果然是心狠。” 玄青纱衣冷哼一声，甩袖转身叹道：“我和他很像，都爱上了一个不爱自己的人。你和青无很像，都有一个深爱自己的人。” 停了停，又释然：“不过，我懂他。所以我知道他必定不会怪你，只是盼着你好就行了。” “帮我劝劝他。” 玄青纱衣拂袖而去。 清风徐来，卷起漫天的杏林花瓣恣意飞舞，花气袭人，迷了不知谁的心神。 第一章 山脚奇闻 天盛四年。 六月三伏，赤日炎炎，整个天临城闷热的连一丝微风也不起。 莫寻山脚简陋茶肆，用细长竹竿撑起的破旧布幡毫无生气软趴趴暴晒在烈日当中，只有搭起的简易棚子下才微微有一丝凉意。 “出府了！出府了！” 茶肆最里面，一个毫不引人注意的阴凉角落。君无颜端起茶正欲喝，就被突来的咋呼声惊得身子猛然一抖，险些将手中已经缺了个口的青花粗碗打翻。 神色一凛，秀眉微蹙，君无颜很不高兴。 君无颜是一个神仙。 还是一个因错被贬下凡的神仙。 具体犯了什么错，她也不记得。 因为被贬下凡那一日，她不仅被太上老君封印了术法，还将前尘往事所有记忆全部锁在了她的眉心处。 唯独只记得她的名字和下凡帮人渡劫的使命。 前几日便从司命那里接到了新的任务，今日一早她就带着青青从莫寻山徒步而下。 如今没了术法护身，她的躯体就只和一般凡人无异，顶着灼人的毒日头走了一个多个时辰，难免干渴乏累。这才一到山脚就拖着青青往一旁搭起的茶棚而去，打算稍作歇息片刻。 谁知这才坐下不久，就被突如其来的嚷嚷声吓了一大跳。 放下手中茶碗，不悦寻声而望。 两个身着褐色粗布长袍的中年男子正满头是汗急急忙忙跑来，进了棚子就坐在了靠外边的一张桌子。 那里还坐着有三五个人，皆是同类的粗布麻衣，后来的两人甫一坐下就开始大声攀谈。 “真的出府了？”有人生出疑问。 “千真万确。”后来的一名中年男子神情激动，唾沫横飞道，“你们不知道，我可是亲眼所见，正好就是卯正三刻，我亲眼看到文小姐被赶出王府的。” 同道而来的另一名中年男子随即附和，啧啧称奇：“就是就是，我也看到了，而且那文小姐还是被几个侍卫给押着出府的，出来的时候那小脸上还哭的梨花带雨，真真是可怜啊。” 此话一出，旁边立即又有人围了上去，皆是神色好奇、议论纷纷。 “文小姐？文小姐不是京城第一美人吗？怎么也被赶出来了？” “是啊是啊，这文小姐不仅是天临城有名的美人，又是官家出生，父亲就是当朝吏部尚书，据说之前连上一届的状元郎都亲自登门拜访过。本以为才子佳人正好促成一段良缘美话，谁知那文小姐心气高硬是没看上状元郎，现在想来恐怕是早早就看上了清王爷。” “那是自然，一个小小状元郎怎么能和我们天璃国的清王爷相比。” “说的正是......” 被一群村野闲人扰了清净，君无颜本想让青青使个法让那些人闭上嘴，谁知忽听那话中之人，便只张了张口没了动作。 青青偏头小声询问：“小姐...呃...公子，他们说的清王爷，莫不就是我们要找的那个清王爷？” 天璃国的清王爷，尊贵非凡、名声赫赫，除了她们要找的那个人又还会有谁。 君无颜慢悠悠喝了一口茶，点了点头，又心生好奇：“青青，你过去打听打听，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嗯。”青青乖巧点头，话音未落便见一个青衫身影跑向人群。 先前还只有几个人的地方，现在再一看却已经有十多个人将那后来的两个男子团团围了起来，人群中的闲话谈论声还越来越大。 “京城第一美人都看不上，也不知清王爷到底想要找个什么样的绝色人物。” “文小姐算什么，上个月京城第一才女徐诗诗徐大小姐，不也被赶了出来吗，那徐大小姐不仅才华横溢排名第一，还有那过人的美貌也是毫不逊色，综合来看比文小姐还要更甚一筹。” “说得也是，不过这次才过了多久？好像两日都不到，这时间可是越来越短了。” “是啊，不过你们说这清王爷莫不是也太强横霸道了些。但凡是他看中之人，旦夕之间就会被带入王府住上一段时日。据说初时也是以礼相待喜欢得紧，可待时日一久心生厌弃之后，就又把人随意给赶了出来，可当真是一点也不怜香惜玉，风流薄情至极...”有人喃喃咂舌。 “可不是，听说上上个月那城东的江家小姐，一出清王府就跳河自杀了，幸而被路过之人好心救了起来，却也不知是为了什么。” “我也听说了，而且我还听说几个月前还有人一从清王府出来，就变得疯疯癫癫、痴痴傻傻，竟然连自己爹娘都不识了，可真是奇怪。” “这也太唬人了吧？天子脚下竟有此等罔顾理法之事。清王爷众然是皇家子弟，也不该这般跋扈飞扬、横行霸道。” 一个打抱不平的声音高出一节突兀响起，听得众人皆是微微一愣。寻声一望，正见一位青衫小公子，还满脸愤愤不平之色，正是青青。 立即有好心长者拉了青青到一旁低声道：“小兄弟，外地来的吧？” 青青奇道：“你如何知道？” “听你这话便知了。”长者抚须一笑，“若是天临城的人，谁敢这么大胆子对清王爷论长说短。小兄弟，你虽说是外地来的但也还是别再说了，你不知那清王爷的行事作风，胡乱说话你可要当心自己的小命。” 青青挑眉诧异：“就算他是王爷，难道还真草菅人命，目无王法不成？” “目无王法？”旁边有声音低低传来：“你当那位清王爷是谁？那可是当今皇上最宠爱的八弟，有着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势地位，他一站出来那就是王法。再说，清王爷虽说生性风流薄情，行事放荡不羁，嚣张跋扈了些，但也是有名的少年英雄。” 说及此处，那人脸上竟还有了些得意之色：“清王爷文韬武略自不在话下，更甚的是他十六就出征沙场，摸爬滚打六年有余，智略超世，用兵如神，二十二岁便已亲自领兵大败敌国凯旋，还被先皇亲封了神武大将军。如此尊贵人物，生来就是皇子，如今不仅有当今皇上护着，还有着赫赫战功，朝里朝外谁又敢对他多说什么。” “那当真是没人管得了清王爷？”青青眉头微皱，面上不由隐隐担忧。 那人又道：“也不是没有，当今皇上定是能管的。不过...皇上还就是偏偏不管，天临城中谁不知当今皇上有多宠爱这个八皇弟，怕是除了皇位什么都可以给了他去。” 眉头皱的更紧，转而又心生好奇：“即便如此，这些女子若是自己不愿意去王府，清王爷难道还真强人所难不成？” “怎么可能不愿意。” 那人嘿嘿一笑，接着道，“虽说清王爷的名声是有些残冷薄情，但若能成为清王妃，可真的就是尊贵至极了，连带着整个家族都是一辈子的荣华富贵、享之不尽。所以即便众多美人一个接一个被赶出了清王府，但仍是有不断后来者居上，争着抢着想要得到清王爷的真心。” 顿了顿又道，“不过再说了，就算有人真的不愿意，清王爷自然也是有办法将人掳了去的。” 青青脸色白了白，没在说话。 “也不知道下一个被清王爷看中的人会是谁...” “是啊，可真是太好奇了...” “好奇？好奇你就往那长安街明月楼看看去，每次只要清王府中旧人一出，明月楼必定就会大摆赌局，人人都可以去下注，猜猜下一个被清王爷相中之人会是谁。” “当真？” “自然是真的，我前一次都去下了注，只是选错了。” “此等热闹若不去看就可惜了，我可要赶紧进城一观才是。” 一个中年大汉话未说完就忙着起身离开，急急往城中的方向而去，随后又有几人起身跟了上去，先前围满的人顿时散了开来。 青青看着众人皆以散开，这才回到君无颜面前坐下，凑近小声道：“公子，这清王爷听起来可真的是嚣张跋扈，你说那柳姑娘怎么就偏偏看中了他。” 君无颜若有所思摩挲着手中的茶碗：“自然是有原因的。” “公子，你说会是什么原因呢？”青青兀自想了想，却始终想不出其中缘由，缓了缓又急声道，“公子，难道...柳姑娘也是被清王爷强掳了去的？如果真是这样，那清王爷可真不是个好对付的，我们现在怎么办？” “急什么。”君无颜喝了一口茶，眉头微微一皱，复又不紧不慢放下茶碗，淡淡道：“原因嘛，正是我们需要查明的，至于好不好对付，也要见了之后才知道。” 青青点点头，忽又道：“公子，我们还是赶快进城去找柳姑娘吧，万一柳姑娘抢先一步被掳了去可就不好了，那我们辛辛苦苦急着下山可就白跑了，要不我直接去把人给弄过来？或者......” “青青。”打断青青的喋喋不休，纤纤素手拿起放在桌上的描金折扇，君无颜神情颇为怡然：“不急，我们先去看看热闹。” 说完又徐徐摇着手中的描金扇子，屡屡清风撩起散落耳边的细碎发丝，越显得她羊脂白玉般的脸庞美玉无瑕。 “看热闹？”青青半张着口愣了愣，心生疑惑，“去哪里看热闹？” 如玉的脸庞莞尔一笑：“明月楼。” 第002章 明月楼内 不到半日光景，文家小姐一早被赶出清王府的消息传遍了整个天临城的内内外外。 一时间，无论钟鸣鼎食之家，还是普通寻常百姓，大街小巷人人都在议论这件轰动全城的大事。 长安大街上的明月楼此时更是比肩接踵热闹非凡，不仅楼里面是人满为患，就连楼外面也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君无颜和青青来到明月楼外，所见就是这样一幅万人空巷的场景。 明月楼是何处？ 大街上随意拉个三岁小娃儿一问便可知道。 明月楼是这天临城里最大的酒楼，也是最为豪华气派的酒楼，外观气势雄伟、装潢宏丽、美仑美奂，入里更是玉砌雕阑、金碧奢华，比之那皇宫庭院都逊色不了几分。 整个明月楼一共建有三层，第一层是普通的大堂，第二层则设有九个厢房雅间，而第三层则从不对外开放。 据传这第三层乃是明月楼的老板住处，只是至今还从未有人见过这明月楼的老板。 但想来能在这皇城脚下开上这样的一间酒楼，自然也不是等闲之辈。 除此之外，明月楼里的吃食也是一绝，饭菜美味酒水诱人自是不用多说，光是那骇人的价钱就高的令人发指。随随便便一顿饭菜，就足以花掉普通人家半年生活所需银两。 是而也注定能来明月楼者，必定非富即贵。而这种非富即贵之人，必定也只是天临城里的少数人。 是以明月楼自然也不该会出现如寻常街边闹市一般繁乱嘈杂的情况。 不过也不对，有一种情况除外。 平日里的明月楼自然是高贵清雅之地，仅供达官贵人、文士名流出入。 只是每每城中发生重大事件，明月楼便不再有高低贵贱之分，那时候人人皆是平等，汇集一堂，举手言谈无甚和谐。原本高高在上的明月楼骤然变成天临城众人集体说长道短之风水宝地。 而此时的明月楼，正是此种发生重大事件的特殊情况。 看着明月楼里外挤得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君无颜眉头皱得甚高，听了刚刚茶肆中人的闲话，她心中料想到明月楼会是熙来攘往，可却没想到会是眼前这般胜况，怕是就连一个小娃娃也再挤不进去。 青青跟着她的时日已久，早就甚有眼色凑上前去小声道：“公子别急，看我的。” 青衫纱袖中纤纤十指微微一动，眨眼之间，原本挤得密不透风的人群奇迹般的让出了一条道来。 君无颜赞赏的看了一眼青青，随即摇着扇子大步走入明月楼。 楼里楼外先前还在大势攀谈、议论纷纷的众人这时候也都好奇的看了过来。只见两名身形俊逸的年轻公子一前一后缓缓走来，二人皆是一身富家公子的打扮，清雅俊逸、品貌非凡。 为首的公子一袭素纱白衣，玉冠束发，面如美玉，色如秋月，手中还拿着一把描金扇子徐徐的摇，颇有一番仙身道骨的风姿。后面跟着一位墨绿纱衣的小公子，脸上还有几分稚气，头发端正束起，看着也是翩翩少年，机灵俊俏。 此二人的模样就是在这人才济济的皇城里也是难得多见，神思迷朦之间众人皆是看愣了神，就连明月楼的当家掌柜站在柜台后也是看的两眼发直。 君无颜和青青一路畅通无阻的进了明月楼，二人丝毫不在意众人目光，进了楼内就随意往大堂内一扫，密密麻麻的人头顿时让二人又是神色一凛。 “掌柜的，还有位置吗？”青青一边开口询问，一边细细打量了整个大堂，看到已经挤的摩肩接踵的大堂，随即又快速往楼上看了去。 半天没听人答应，青青好奇转头一看，只见那掌柜正直勾勾看着身旁之人痴痴傻笑，而身旁之人却是一直在打量周围丝毫也没注意。 青青登时脸色不悦：“掌柜的，我问你话呢，你看什么？快给我们找个位置。” 楼中众人这时也皆回过神来，随即都忙着转回头喃喃呐呐。 明月楼当家掌柜也才反应过来，还抬袖擦了擦嘴角的哈喇子，忙笑对青青道：“好...” 一个字才刚吐出口，他又硬生生转了话中意思，“二位公子真对不住，现在楼里已经满了，没位置了。” 这话一出，是个人只要不是个傻子都知道，这掌柜是在骗人。 君无颜眉头微皱回过身，耐着极好的性子看向掌柜：“果真没有了？” 掌柜微微一愣，心中莫名生了一丝恐惧。 面前二位公子虽说以往他从未见过，但一看这面相气质也必定不是一般人物，而且还生得如此俊俏，特别是眼前正在说话的这位公子更是气质斐然，只是却不知为何让他无故心生寒意。 这种莫名而生的寒意让他差一点就脱口答应，让伙计带了面前二人去那楼上的雅间。 转瞬想到唯一剩下的那间房，再想到自己的主人，心中微微叹了口气。 他只得赔笑看向面前的白衣公子，满心愧疚道：“公子实在对不住，明月楼现在确实已经满了。”又顺手一指大堂，“公子请看，这大堂内可真是再坐不下了。” 君无颜嘴角一勾偏头看向青青，青青会意点点头，随后不知从哪拿出了两锭银子，重重拍在柜台之上，这一拍直把那掌柜的吓得两腿直打哆嗦，周围也传来丝丝抽气声。 瞪着周围看过来的人，青青大声道：“看什么看，这里没什么好看的。”众人皆又是悻悻回过了头。 君无颜敛了笑容看向掌柜，冷冷道：“楼下自然是没位置，可楼上该有吧。” 掌柜先是被青青的举动吓得怔了怔，现又看到面前原本温文儒雅的白衣公子突然正色，心中恐惧再生，哆哆嗦嗦道：“真...真没有了。” 青青脸色突变抬手就欲发作，被君无颜伸手一阻，复才想到此时身在何处，便只得压下心中怒意沉声低喝：“你骗人。” 说完伸手猛得抓住掌柜胸前衣襟，稍一用力，竟然微微将掌柜给连衣提了起来。 掌柜的脸色猛然泛白，忙低声求饶：“小公子饶命，小公子饶命。” 青青手上动作不变，冷哼一声：“我可亲眼看到二楼明明还有一个空的房间，你说，你为何要骗我们。” 掌柜一听这话脸色霎时变得惨白。眼前这两名公子看着白白净净、柔柔弱弱，谁没想却是如此厉害的人物，竟然连二楼上还有一个空的雅间都知道，真真也是奇了。 心中虽是疑惑万千，掌柜还是忙着开口解释：“二位公子，小的哪敢骗你们。小公子说的那间房，必然就是我们明月楼的天字三号房了，这天字号房整个明月楼就只有三间。” 听到掌柜承认还有一间空房，青青这才松手放开掌柜，脸色依旧不悦道：“既是有，还不赶紧带我们上去。” 掌柜的抬手抚了抚胸前的衣襟，大喘了几口气，这才看着青青继续解释：“小公子，真不是小的故意为难二位，主要是我们明月楼素来定有规矩，这天字号房不是有钱就能用的，必须要既有钱还有身份地位之人才能用，就是小的也不敢谁意让人进去啊。” 青青一听顿时笑了出声：“笑话，说到这身份地位，谁又有我家公子尊贵。” 掌柜微微一愣，稍稍抬眼又是好奇打量了一眼面前的白衣公子，心中虽是怀疑但又不免微微叹气，只道这二人长得一表人才，却是满口胡话，如此大言不惭。就算这面前的白衣公子身份再尊贵，难道还能尊贵过这当今皇上吗。 虽说心中对二人甚是不信，但面上却不敢显露出来，笑着问道：“敢问小公子，贵家公子是何许身份？” 青青骄矜一笑，微微扬头道：“我家公子，姓君，名无颜。” 君无颜，君公子。 掌柜的心中默默思索了好几圈，却想不起这天临城里有哪个富贵人家姓君。瞄了一眼青青他又有些害怕，这个小公子看着年纪小小，动起手来可当真一点也不心慈手软。 掌柜虽说害怕青青，但心中更怕自家主子，只得诺诺道：“恕小人眼拙，见识浅薄，实未听过公子身份。” 青青冷面怒火又起，再也压制不住，抬手便打算要教训教训这眼前的无知凡人，却被君无颜伸手再次制止。 青青委屈不解，愤愤道：“公子，他这分明是看不起人。” 君无颜似笑非笑看着掌柜，淡淡道：“他不识得我们也是正常，你何不让他好好想想清楚，我们究竟是何人。” 青青立即知晓君无颜话中意思，展颜娇笑应声：“是，公子。” 话一说完，纤纤十指又是微微一动。 再次看向掌柜，青青笑眯眯柔声问道：“掌柜的，我们能否去那天字三号房？” 掌柜的打了一个哆嗦，双眼迷茫，咧嘴傻笑：“能的能的，来人，快带二位公子上去天字三号房。” 话音一落，一个机灵的小伙计已满面笑容迎了上来：“二位公子，这边请！” 掌柜傻笑目送君无颜二人上了楼，直到身影再看不见，这才敛了笑意恢复了常态。还不忘仔细收好了柜台上的两锭银子，又执笔在一本册子上略略描了几下，才满意的将笔放下。 第003章 来此缘由 小伙计带着君无颜和青青上了楼，走到一间名为‘梦回’的房前停下，伶俐的推开门，热情道：“二位公子，这就是我们明月楼的天字三号房，二位公子里面请。” 君无颜跟着进了房内，随意抬眼一看，被房中精致奢华的装饰摆设稍稍惊讶了一番。 房间比一般的酒楼雅间都要大，入门就是紫檀红木做的圆桌圆椅，桌上的酒器也是描金镶玉，名贵精致。 圆桌右边还有个一人高的弧型长屏风，屏风上画着一方悠悠山水仿若迷幻仙境，几面墙上也都挂着几幅字画，一看也皆都出自名家之手。 绕过屏风，后面竟然还有个铺着锦绣软垫的床榻，应该是供客人小憩用的，整个屋内时不时还有淡淡檀香迷绕，让人心情随之舒缓惬意，果然不愧是天字号房。 “二位公子必定也是来明月楼下注的吧。” 今天这明月楼里十有八九都是为此而来，小伙计料想自己猜的不错，又笑着道：“很多人一大早就来楼里等着了，不过公子来的才正是时候，现在来不用等太久，再有两炷香的时间，这下注就要开始了。” 君无颜略略一想，随即问道：“我们确实为此而来，不过却不知这其中有何讲究？” “没什么讲究。”小伙计道，“而且这天字号房的位置好，待会开始后公子只要打开这扇窗户，正对看去一楼便就是看台了，稍后台上便会挂出本次的几个候选人，公子看中哪一个就到看台处下注便是了。” 下注之事虽说以往也曾见过，但君无颜对此却毫无兴趣，这一次也只因为此事牵扯到她要找的人，所以才跑来瞧瞧。 她想了想又好奇道：“难道清王爷每次看中之人，都是出自这台上的候选人中？” 小伙计洋洋得意：“那是，每次都是这样，没有一回出错的，不然也就不会有这么多人特意来明月楼看热闹了。” 下注之事原本常见，一次两次选中可以说是运气好猜中的，但每次都能猜中可就极为奇怪了。 为何这明月楼好像偏偏就能知晓那清王爷的想法，每次都能猜中？ 君无颜踱步走到桌边坐下，莞尔一笑看向身前的小伙计，故作玩笑道：“为何偏偏就你们明月楼每次都能猜中呢？其他人就猜不中？” 小伙计原是一直站着低头回话，现在君无颜坐了下来，他微微一抬眼便看到了面前之人满脸的柔柔笑意，刹那间仿若失了神。 若是原来的他自是不敢说，可这一眼后他却忍不住什么都想要说与面前之人听，于是压低了声音道：“公子，小的也不怕说给你听，你不要说出去就是。” 停了一下又凑近一些，“我们明月楼每次的候选之人都是我们老板给出的人选，却也不知为什么每次都能恰好选中，不过我们老板通常都只给两个名字，但每次挂上看台的却又不止两个。” 君无颜被挑起了好奇心：“这是为何？” 小伙计本就是个话多的，现在说得也越发兴起：“公子你想啊，正因为每次这清王爷看中之人都是出自我们明月楼的候选人中，所以自然也常有人送钱来，想要买个位置，毕竟那民间传言，要想得到清王爷的青睐，这第一关就是要先上了明月楼的红绸榜。” 顿了顿又道，“不过这位置也不是想买就能买到的，都要看我们老板的心情。” 听了这话，君无颜感到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这一百多年来她可从未听过如此有意思的事，顿时兴趣大增，也对这明月楼的老板颇感好奇。 一个人能如此了解另一个人的想法，只有两种解释。 第一种就是两人本就相识，所做这一切只是两人串通好演的一场戏罢了。 但如果说二人只是为了演戏，那目的是什么？总不可能说是太无聊了，以此为乐吧。再有难道是为了钱？清王爷肯定是不会差钱，而这明月楼的老板，能开上这么一家酒楼，自然也不该是缺钱之人，这显然也是说不通。 除此之外就只有第二种解释，那就是这明月楼的老板和君无颜一样，根本就不是这凡间之人。 想到这处她更为好奇：“不知你们老板人在何处，可否一见？” 小伙计摇摇头：“这个小的就不知道了，只是往日每次这种时候我们老板都会来明月楼的，可今天不知为何却偏偏不在，真的是不凑巧了。” 难得能碰上同道之人却无缘相见，君无颜颇有些遗憾，但转念又想起自己今日所为何事才来，便也不再追问，以后定是有机会好好弄个清楚的。 屋内静默片刻，小伙计才回过神继续热络道：“公子想要些什么酒菜，我们明月楼的饭菜可是天临城里数一数二的，公子既然来了就定要尝一尝，还有我们明月楼的头牌酒‘倾月’，喝过的人更是赞不绝口。” 青青原本静静站在君无颜身后，难得安静听着二人谈话，可听来听去都和柳姑娘没有关系，便失了兴致无聊得东瞧瞧西看看。 现在乍一听说有好吃的，立即两眼泛光：“自然是要最好的酒，最好的菜。” 小伙计一听更是两眼发光：“得叻，小的这就去给二位公子上菜上酒。” 说完就忙出了门去，临走还不忘带上了房门。 待到小伙计的脚步声远去，青青这时才坐到桌旁，看着君无颜愁愁道：“公子，我们究竟为何要来这里？来看这热闹做什么？公子你可别只顾着贪玩忘了我们来此的缘由，还是正事要紧。而且玄苍神君还特意嘱咐过，让公子你...” “青青。”君无颜瞥了她一眼，甚为头疼无奈。 原本带青青下山只是想着多一个人陪着自己解解闷，顺便青青那点微弱的法力虽说放到天界妖界不值一提，但放到这人间也是常常需要拿来一用的，特别是对于她帮凡人渡劫更是有利无害。 可是却没想这些年来，青青倒是和玄苍走的越来越近，简直就像是玄苍派来监视自己的一个分身，还常常在耳边唠唠叨叨个不眠不休。 自己不过就是有一次独自下山，一不小心丢了性命吗，至于他们那么大惊小怪吗。 只可惜自己现在却又离她不得，小女子能屈能伸，如今技不如人只得微微叹气：“你没听刚那小伙计说什么吗？” 青青细细回想了刚刚小伙计的话，还是弄不知其中缘由，于是疑惑问道：“我听了，只是这和柳姑娘有什么关系？” 还没等君无颜说话，她又急急劝道：“公子，我们下山不是要找柳姑娘，为柳姑娘渡劫吗？现在来这里看热闹岂不是耽搁时辰，我们该是先去打听柳姑娘的消息，或者直接去找到柳姑娘才是，万一被清王爷捷足先登了可怎么办？若是...” “青青，就当我求你了，停一停歇一歇好不好。”君无颜忙着打断她的话，摇头认输解释，“再有，我可不是来玩的，这里就有柳姑娘的消息。” “这里？这里有什么，不是都说这些人都是来下注的，猜测下一个被清王爷看中的人是谁吗？”青青满脸诧异，又语带讥讽：“不过这些凡人也真是无聊，我看都是闲得没事做了。” 君无颜不置可否：“这天璃国如今正是繁荣昌盛，国泰民安，百姓都是安居乐业，自然才能有这闲心做这些小赌怡情之事。” 细细想来其实也不算坏，若是连休闲娱乐的心思也没了，那必定活得也不安生。 青青还是有些不耐烦：“公子，我们到底为何要来凑这个热闹？这里这么多人，叽叽喳喳吵都吵死了，哪里又有什么柳姑娘的消息啊？” 君无颜忙笑着拍拍她的头，安抚道：“青青乖，等等就知道了。” 青青撇了撇嘴乖乖安静思忖，虽说公子比不上玄苍神君那边聪明绝顶，但是比起自己却是绰绰有余。 既然公子如此说了，暂且耐心等着就是了，即便公子天性好玩好闹了些，但是自己紧紧跟着自是没甚问题。 第004章 不出所料 叩叩叩— 门外适时响起敲门声，接着传来先前那个小伙计的声音：“二位公子，小的送吃食来了。” 青青起身开了门，小伙计进屋快速将几盘小菜并一壶酒有序的摆在了桌上，随后道：“二位公子请慢用，小的先下去了，有事招呼一声就是。” 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来看向君无颜，“公子，下注的时辰快到了，公子待会打开窗户一观就是。” 君无颜莞尔一笑点头致谢，小伙计却是脸上一红，忙着往门外退去。 谁知他只顾慌忙退去，却一不小心绊到了门槛上摔了一跤，看得君无颜和青青皆是噗嗤一笑。 “青青，快扶他起来。” 青青作势欲上前相扶，小伙计原就发红的脸涨得更红了，忙不迭站好身子，摆手拒绝：“不用了，不用了。” 语毕快速将门从外关上，接着就是脚步声急急跑开，声音越来越远。 青青忍不住笑道：“公子，不管是哪一劫，不管男装女装，公子总能迷得凡人神魂颠倒。” 正如青青所言，君无颜生了一副极好的容貌，和她名字中的无颜恰恰相反。 但也就是这副姣好容貌也给她惹了不少麻烦。 特别是她原本女儿家的样貌，每每下山帮人渡劫总会引得人人侧目围观，不仅她自己被看的全身不自在，就连做起事来也是相当的不方便。 是而之后她再下山，便都特意扮作了男儿相，如此之后也就好了很多。 不过今儿个这种场面，时不时也会有发生的，她见怪不怪，而且她已经懒得为此烦心了。 君无颜敛笑淡淡道：“我又不是狐狸，迷那凡人做什么。” 青青吐了吐舌头坐到桌边，嘴还在小声嗫嚅：“就是我认识的所有狐狸，也比公子你差远了。” 君无颜斜睨一眼，她忙乖乖敛容噤声。 眸子里漾开一丝笑意，君无颜随手拿了桌上的瓷白酒壶倒了一杯酒，薄唇微启轻抿了一口，这小小一口倒是让她稍稍惊讶了一番。 又再喝了一大口，入口有些微甜，然后是奇异的花香混着醇醇酒香弥漫在口中，待到入喉有少许淡淡苦味，但又胜在酒香清冽一杯下去也不醉人，饮尽竟然还有淡淡杏花香辗转萦绕，到颇有些让人神思回味。 果然那小伙计说的不假，这明月楼的头牌酒真真是不错的，名字好像是叫做‘倾月’，比之那酒仙处酿的仙酒也是不差几分的，待会走的时候定要多带几壶，若是玄苍来了也让他尝尝。 青青也倒了一杯酒自顾自喝着，这酒一喝又开始喋喋不休：“公子，这酒果真不错，这可是我在人间喝到的最好喝的酒了，比之前我们在皇宫内喝道的还好，公子你说是不是？” 想了想又摇摇道，“不过...比起玄苍神君带来的酒还是要差一些的。” 君无颜道：“这差一些的，恐怕不止是酒吧。” 青青好奇抬头：“那还有什么？” 看着青青呆呆傻傻的模样，君无颜暗自好笑，故意戏谑：“依我看，对你来说，这世上怕是只有玄苍神君的东西才是最好的吧。” “才没有呢。” 青青忙嚷嚷反驳，话虽这样说，但小脸上已是绯红一片，还神情甚是娇羞的垂下头默不作声了。 君无颜越发觉得有意思，但现在也没想继续打趣她，只让她住了口便已达到目的，于是又神情怡然喝起了酒。 不多时就听到楼下有当当当的声音传来。 君无颜心中料想该是刚刚小伙计说的下注开始了，便让青青打开了窗户。 这天字号房果然是不错的，就连房间的隔音效果也很好。一楼堂里一直是吵得热火朝天，可刚刚二人在房内就只隐隐听到楼下有说话声，具体却听不真切。待到现在打开了窗户，不用走到窗边，坐在屋里就能听个清清楚楚。 楼下众人还在吵吵嚷嚷，随即又是一阵响亮的敲锣声当当响起。 众人闻声望去，看台正中央已经站着一名灰衫长袍的中年男子，那中年男子又敲了几声手中的铜锣，待到全场安静后才将铜锣放在一边。 复又走回台上看着台下众人朗声道：“正如大家所知，文小姐今日卯正三刻已被送出了清王府。各位看官现在可要抓住机会了，这一次的待选之人有四名，一旦选中下注可就不能再改了。” 随着话音一起台上陆续出现了几个人，依次挂起了四卷用红线扎着的画轴，画轴四周还用红绸包了边，看着甚是雅致讲究。 台下顿时有人高喊：“快打开来看看啊。” 众多的附和声也随之大声嚷起。 中年男子朗声一笑向后一摆手：“诸位请看。” 随着话音一落，红线轻轻一拉，四卷画轴随即徐徐展开落下。 台下众人忙着争先恐后又往前挤了好几步，再细细往台上去瞧，每一卷画轴上皆有一幅人的画像并写有几个字。 从左到右依次为：傅尚书之女-傅之意，王将军之女-王月如，逢春楼-柳景儿，新科状元-温毓。 四卷画轴甫一展开，人群中顿时如炸锅蚂蚁一般热烈沸腾起来，热议声四起。 “竟然有傅小姐，传言傅小姐生的极美，还说她性格温婉和善，这画像上看着果真是不假，想必此次必会被选中。” “我看不一定，傅小姐的性格虽好但是又过于沉闷了些，和刚被赶出清王府的文家小姐相差不大，清王爷怕是不喜欢这一类。我看还是要将军府的王小姐才行，你看那王小姐，光是看画像就知道必定是活泼大方，恐怕清王爷还是喜欢这一种。” “将军府的王小姐？她也太小姐脾气了吧，性格还高傲自大，而且我记得她好像已经连着上榜三次都没被选中，我看还是傅小姐胜算大。” “你们都忘了还有一个人，逢春楼的柳姑娘，那可是鼎鼎大名不容小觑。” “正是正是，柳姑娘可是逢春楼的头牌歌姬，你们看看，画像上那身姿那容貌，真真是无人可比，而且柳姑娘还能歌善舞，就我看来还是柳姑娘胜算大一些。” “还是傅小姐胜算大...” “我觉得王小姐也不差......” “照我看还是柳姑娘更好...” ...... “那第四位的新科状元是谁啊？看画像明明是个男子，怎么也会挂在台上？莫非...他其实是女扮男装的？可是我怎么不知道今次的新科状元是女子呢？” 众人皆在肆意议论，争得难解难分，忽然人群中一个异样的声音奇怪传来，引得众人皆是侧目围观。 一个眉清目秀的紫衣华服少年，看着只有十一二岁，正一脸疑惑的看着台上，口中还在喃喃自语。 有人立即嗤笑：“新科状元怎么可能是女子，真是没有见识。” 随即又有人语带赞叹：“今次的温毓温状元前些日子打马游街时我见过，不仅样貌长的清雅俊秀、风度翩翩，而且还是年纪轻轻，刚满十八还不到弱冠之龄，比上一届的状元郎荣登榜首时都还要年轻两岁，真真是英雄出少年啊。” 听了这话，呐呐自语的紫衣少年更是疑惑不解：“既然如此，为何这温状元的名字也在这红绸榜上？难道清王爷还会选个男子不成？” “哈哈哈哈......” 堂中众人皆是哄堂大笑，笑完才又有人说：“小兄弟，一看你就是刚来天临城的吧。” 少年挑眉诧异：“你为何如此说？” 那人又是嘿嘿一笑，接着说道：“要知道但凡是这天临城的人，谁会不知道咱们清王爷一直是既喜貌美女子，又好俊秀男风的。” “啊！”问话的紫衣少年顿时张口结舌，双眼瞪大的如铜铃，满脸的不可置信。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也不再理他，各自又开始议论纷纷。 听了这话君无颜也甚为好奇。 天璃国民风开放，仕宦或富贵人家豢养男风之事也不少见，但以往总是听说，她倒是从未亲眼见过。 一时来了兴趣，她也想看看能入那清王爷萧承文眼的男子，会是个什么样的绝色模样。 起身走到窗边，好奇往那台上四卷红绸画轴上细细一看。 前三卷都是年轻美貌女子，只是那画像上的几个人看起来倒是大同小异，只有眉眼神情略微有些差异，也不知那些人怎么看出那傅小姐温婉和善，那王小姐活泼大方的。 待看清第三幅画轴上的名字，君无颜才微微一愣，随即心中了然，果然是柳景儿，一点也不出她所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