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第六史躺平等飞升》 第一章 渡鸦屿 食腐鸟与孩童的尖叫回荡在洞口,但她们仅仅只是盘桓迟疑,温斯顿?米勒松了口气,将手中的灯又往前推了推,这样的大动作再次牵动了被撕裂的伤口,让他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心想,“这么重的伤,不及时来一剂活力实在是好不了呀。” 深吸口气,温斯顿开始念叨着咒语拜请轰雷之皮的伟力,引导着刚刚一路飞奔而仍旧围绕在自己身边的活力治愈伤口,但由于不够熟练而效果平平,但好歹止住了血,也不再头晕目眩,总算是可以静下心来分析下眼前的状况了。 这位温斯顿先生自然不是这具身体真正的主人,他曾经是一位心理学专业的学生,说来不好意思,选择这个专业是因为他有着对发掘秘密的渴求,仅次于这个吃货的食欲,而来到这里,则是因为他嘴实在是有那么点欠。 那天晚上,他吃着新鲜的外卖打着刚刚更新的某卡牌游戏,建立了血杯教团的他熟练的安排着门徒去渡鸦屿探险,然后不知怎么的,想起盘踞在岛上是索奎焰特们不少曾经都是美丽的少妇,只是由于天孽沦落至此,往嘴里扔了一块炸鸡感叹道,“这杯教主实在不行,真厉害的,怎么不去和她们共度春宵?说不定就让你过了。” 话音刚落,游戏中便打出了意外,他啧了一声赶忙按下了红色叉叉,再次打开等着加载,打了个哈欠道,“幸好我有一步一存的习惯,这百分之九十的概率还能失败,我上辈子一定是得罪了拾滩鸦了。” 或许是为了印证这话,他的手不幸碰到随意摆放的手办,随后砸翻了喝了一半的快乐水,正正好的洒在了键盘上,又滴落下去,他急得赶忙起身,又被脚下一团乱麻的电线绊了一跤,正好的摔在了闪着电光的水渍上,一阵颤抖之后,他便到了这里,成为了一位和自己想的一样勇猛的血杯教主,温斯顿?米勒先生。 “我连名字都没改,还能给我自动补全了,真是贴心。”温斯顿苦笑道,他在各种网络文学中也看过不少穿越到这个世界一路飞升成司辰的故事,但自己偏偏穿越的时机不好,在打出了失败的时候稳稳降落,原主大概是被那些索奎焰特撕碎了,自己灵机一动知道灯可以抵挡一阵,才算是保住小命,但那灯火飘飘摇摇的样子看上去撑不了多久。 说实在的,如果让温斯顿自己选,他也不求什么飞升上位,只想着平安度过一生,还能有机会发掘一点别人的小秘密就更好了,若是他提前知道要有此劫,一定提前开了警探的档等着一穿过去就打出野心之潮,可惜世事难料,温斯顿目前首先得考虑保命的事。 灯是不能拿回来的,如果他们跟过来自己才是避无可避,趁着现在拉开距离才是正确选择,可这山洞里面黑黢黢的,也不知道通向何方,但现在温斯顿也只能赌一把了,即使找不到路,若是能找到一两件道具,说不定也能多几分存活的希望。 “怎么说曾经也是长生者,家里比不得午港也得有个样东西,否则这对不起十四级密传啊。”作为一个熟背攻略的玩家,温斯顿自信只要能见着,就能认出游戏里出现的道具,八级十二级的来上一个,哪怕逃不出去也是不亏了,只不过这摸黑的路,实在不太好走。 手臂的伤口依旧隐隐作痛,此时甚至痒了起来,仿佛要长出羽毛似的,温斯顿惊讶于自己居然会有这样的感想,但现在无暇细究,只能默默念着守夜人的拜请词,希望能够在黑夜中看清一些,尽力摸着洞窟的边缘向深处走去。 可能是自己求的虔诚,这一路虽然仍旧是两眼一抹黑,但好歹是没有扭着绊着,在温斯顿感到自己的腿因为劳累和精神高度紧张而失去知觉的时候,眼前出现了一个小小的光源,闪闪烁烁的让他忍不住屏住了呼吸,快步往那里扑过去,眼睛发涩但始终不敢眨眼,生怕这只是自己的幻觉移开视线就丢了。 随着温斯顿的脚步愈发杂乱,那光源也是近在眼前,就躺在黑色羽毛装饰的像是鸟窝的一丛杂草里,待他伸手抓在手里欣喜的一瞧,这物件是块闪闪发光的怀表,看上去崭新干净,不沾洞底的淤泥,但表针却在十点整处止步,在不见天日的地方仿佛时间的流逝都跟着停止了。 温斯顿觉得这快怀表莫名的熟悉,眼前模糊一片,仿佛要落下泪来,而远处重新逼近的尖啸声唤醒了他,让他意识到时间仍在流动,自己的生命也正在受到威胁,赶紧就着怀表的光芒环视,却发现自己被引至了死路,而在洞中回荡的哭声让他也不敢贸然离开此处,一时间进退维谷,只能向着墙角靠近。 “但愿她们能仅仅把我当作一块石头。”但很快温斯顿就意识到这是不可能的,只要自己还握着这块怀表,在黑暗的洞窟中便是最显眼的目标,理智告诉他应该赶紧将它丢掉,可不知怎么的,他竟然只是无比渴望的想要将他藏到身上更贴身的地方,但无论盖了多少层衣物,它依旧仿佛没有阻挡一样光辉刺目。 与自己较劲时,温斯顿的手肘磕到了洞窟的角落,凹凸不平的墙面使得他碰上出了血,他知道那些索奎焰特们能够顺着血腥味追捕过来,赶忙转身想要擦去一点是一点,但伸手触摸使他感到那些凸起是一些符号,又或者是文字?温斯顿拿起怀表照着看去,虽然他是不认得那些神秘文字的,但他仍旧寄希望于原主的学识能帮帮自己。 遗憾的是,这些文字实在太过生僻,即使博学如原主,还是一个字都不认得,但温斯顿失望之余靠近了仔细看,反而发现这像是自己祖国的文字,只是倒着写了镜像,便将怀表进一步靠近,想要靠着玻璃的反光阅读几行,却不幸碰伤了手指关节,这下连怀表都沾上了。 血液的沾污使得怀表的光难得黯淡了一些,可温斯顿的心里却仿佛一下空了一块,顾不得伤口的疼痛,就着衣袖就想要将它擦拭赶紧,但血液却似乎被怀表饮干了一般渗入其中,仿佛起到了润滑油的作用,指针倒着旋转起来,像是一个漩涡,而它的最深处则是闪烁如宝石的光亮。 意识一点点的被吸入,温斯顿想自己可能触发了什么不妙的东西,下意识的丢开退后,想着立刻跑走可能是更好的做法,但他却无论如何都无法移开视线,漩涡已经恍然成为了入口,吸引着他的脚步像是人偶一样不受自己控制的重新靠近,随后脚下一空,他与怀表一同向着漩涡的更深处坠落。 大地开裂了!温斯顿落的很快,但怀表像是有着生命一般追着砸向了他的胸口,也因此被他抓住握在手心。安心感传来,温斯顿此时才注意到了自己的处境,但这种坠落仿佛没有尽头,他猜自己已经落入了地心,但介于这个世界与自己所学不同,辉光往上而死亡向下,等待自己的或许是无边的虚界? 周边的环境开始变得明亮,或许是裂隙的光终于追上了自己,也可能仅仅是自己习惯了黑暗,环顾四周,琳琅满目的是漂浮着的各色奇物,随着自己一同坠落,在温斯顿看来,他们仿佛有着各种颜色,窸窸窣窣的在诉说着什么,伴随着或叹息或悲泣,只是可惜自己耳边的风声太大,无法准确的听清,但其中的情绪确实击中了他的心,仿佛是要撕裂它一般。 终于,强光自一处缝隙漏出,温斯顿想那里大概就是出口,挣扎的想要往那伸手,但总归还是差了几分,自己仅仅摸到了光的边缘便无奈的继续滑落,“若是我有着翅膀该多好?”同翎飞鸟会成群结队的向光飞行,他脑中不知为何出现了这句话,但很明显,自己现在显然掉队了。 但忽然的,嘶哑的鸟鸣自身后响起,温斯顿感到自己的身体一重,肩膀几乎要脱臼,但看着那束光芒逐渐的靠近,而那些各色奇物逐一落到了脚下,他知道自己确实飞了起来,转身看去,显然不是自己长出了翅膀,而是几只巨大的渡鸦抓住了他的肩头,在他尚未开口询问之前便扔进了那束使他睁不开眼的强光之中。 脚下突然踩到了实地,温斯顿仍然感到天旋地转,四周亮的惊人,像是被探照灯包围了一样温暖到堪称燥热,自己所在的地方是难得的背光阴凉,耳边是一片嘈杂,混乱的思绪让他无法听清那些话,于是迷迷瞪瞪的踉跄起身,自影中走到光下。 场上突然一片寂静,只有一个清亮的像是永远含笑的女声像是在对着自己呼喊着什么,而眼前终于清晰的景象是一个不认识的人穿着奇装异服指着自己说着什么听不懂的话。温斯顿不知所措的面向了他,恰好挡住了那个女孩,随后便是一阵疼痛,再次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第二章 记忆与颜色 这次的疼痛比之前更真实,再睁开眼时,温斯顿被是被那个女孩的呼唤叫醒的,她见自己醒来眼泪掉的更多,而一个居高临下的声音说道,“既然醒了,就回去收拾东西,那个印记会在明天起效。”随后便是沉重的关门声,等温斯顿勉强抬头看时,只看到了一座金碧辉煌的圣堂,散发着金色的光辉。 “印记?”温斯顿转身看向那个女孩,她长得很是不错,只是禁不起细看,不算太好的生活在她脸上留下了明显的痕迹,枯黄毛糙的头发松散的用头巾挽起,遮盖着晒的带着阳光颜色的皮肤,点点雀斑像若隐若现的星星一样分布在脸上,当她扶着自己起身时,微驼的背告诉温斯顿她应该是长期背着重物出行的。 当然,他也看到了那个印记,带着像是中毒一样的蓝白色打在她的脸颊上,在背光的地方与她周身遍布的紫红色光晕与点缀着的黑白光冕比起来尤为可怖,像是宣判死亡的刺青,而他见那女孩满脸沮丧,心想或许自己猜想无错。 “我会和你一起的。”温斯顿听到自己这么说,他的脸颊仍然隐隐作痛,不用想,自己恐怕也遭到了一样的惩罚,那女孩听到这句话也慢慢擦干了眼泪,用一贯的欢快语气说道,“还用你说,我们同翎飞鸟永远成群结队。”说着便拉着自己向着街道的尽头走去,温斯顿想大概是要带自己回家去了。 带着砂砾的风吹到脸上刮得生疼,温斯顿现在头脑总算是完全清醒了,一面随那个女孩拉着自己走,一面打量起这个新鲜的地方,连续两次的穿越,还总是在最危急时醒来,已经让他的接受能力无限强化。 头顶是过于骄盛夺目的太阳,若是换了他原先的身体,走这几步应该就汗流浃背了,但自己现在的身体显然比起寻常人类更坚韧,直视阳光也不觉得刺目,反而觉得暖融融的很是舒适,极目远眺,这座城市的每一个角落都尽收眼底,温斯顿感到自己的五感仿佛刀子一样尖锐,又像潮水一样无所不至。 这座城市坐落在一片黄沙之中,街道两旁的房屋也都是增加了提防风沙的结构,看上去就像是图片上所见的沙漠居民的居所一样,温斯顿现在敏锐的听觉能够听到那些人,和为数更多的,显然不是人的东西在议论纷纷,所说的大致是他们今后的处境,被这座城市放逐,只能去沙漠流浪直到找到新家。 那些发出嗡鸣般的声音对话着的生物长着与人类有些相似的身形,但基本上都长着鳞片与翅膀,有些还有爪子和复眼,温斯顿此时想起了给自己留下这个印记的家伙,他虽然不像他的同族般几乎不着半缕,但触角与翅膀是遮盖不住的——或许他根本就没有打算遮蔽,这似乎更像是身份的象征。 “那些大概就是传说中的介壳种了。”温斯顿想起了文本中对于介壳种的描述,也知道介壳种统治的时期人类的处境可以说十分艰难,直到传说中的覆石之战,肉源的司辰们飞升之后才算逆转,“这次我来的时间也太早了些,一定是那块怀表在作怪。” 温斯顿寻找起那块怀表来,自己的衣服显然改变了,是与那些周围的居民类似的长袍,只不过自己的那身是纯黑色的,还带着羽毛制成的斗篷,想必跑起来就像羽翼一般轻盈,或许他真的能靠这个飞起来?毕竟这个身体应该是个长生者,他刚刚已经确认了自己没有任何一处介壳种的特征,真是谢天谢地! 怀表也在自己胸口找到了,拴着链子紧贴着自己的心口挂着,小心翼翼的掏出来,时间重新固定在了十点钟,光芒也黯淡了不少,正好能够当作镜子让他看清了自己的脸:很好,确实是人类,长得还算不错,温斯顿松了口气,虽然不是自己原来的脸,但总算也是黑发黑眸,肤色因为太阳的曝晒而显得黝黑,只是那个散发着蓝色光晕的印记实在碍眼。 这时,温斯顿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由于醒来时自己的眼前便始终是如此,他一时间竟然没注意到,他看到的所有的事物都带着不同颜色的光芒,或浓或淡,有些只是若有若无的光晕,有些则浓重如染色:眼前的怀表就带着深极的紫色,因而显得黯淡,而自己的脸旁则带着仿佛即将滴落的红色薄雾,而拉着自己手的女孩则是黑白分明。 是作为长生者带来的五感强化吗?温斯顿想,他又抬头看了看玫红极光与蓝青电光互相争夺的天空与骄盛夺目的太阳,“传说在骄阳的照耀下,一切颜色都会显得更浓。”温斯顿喃喃的说,“现在应当正是停滞于午的时辰。” 温斯顿说的小声,但那个女孩显然也不是寻常人,她在一处看上去像是旅者小屋的房子前停下了脚步,“是的,所以我们得快点,等预备为午的时辰我们就要走了。”她打开门,看来这就是所谓的家,“逆孵之卵的触碰是仁慈,想必他会庇佑我们,让我们走得足够远,到愿意接纳我们的地方。” “想必会的。”温斯顿对外面的世界一无所知,原主的记忆残缺不全,但心中下意识的不忍心再见那个女孩哭泣的模样,自己初来乍到也潜意识里不想遭遇太过窘迫的处境,便附和了她,看着这座小屋发呆。 大厅可以说十分简陋,只是个遮风避雨的地方,但温斯顿悄悄看了几眼女孩的房间,觉得她是一个画家,各色颜色浓烈的仿佛要将整个房间变成一个大染缸的特殊染料与几幅栩栩如生到仿佛刚刚被雨水冲刷过一般鲜亮的风景画交错着堆放却互不干涉,女孩将它们全部细心的放入了一个巨大的背包,温斯顿想这大概就是引起她驼背的原因之一。 而自己这个原主的房间,可以说是与温斯顿自己的房间一样混乱难以下脚,但那些看似随意堆放的东西细看都是色彩浓烈的难得之物,而且与自己在坠落时看到的那些一样,他可以感受到从中散发的情绪,只不过大多是欢快的,颜色也基本上都是嫣红石绿,让他看着心情就好了不少,也拿起了包裹打算将这些能拿一些是一些。 伸手握紧其中一物,想着原主究竟从何得来,随后温斯顿突然就愣住了,他仿佛出现在了那个物品被赋予浓重色彩的那一刻,跟着它的主人一同欢歌起舞,赶忙放手便立刻回到了现实,心中却怅然若失,“怎么回事?难道我能够读到事物的记忆?” 温斯顿狐疑着又挑了些试试,果真大多都如刚才一样,只要自己刻意的想要追寻,便能回到当时这件奇物被强烈的记忆染色的那一刻,而那些平平淡淡没什么色泽的东西,自然就读不出来了。看上去,这位原主可是个记忆碎片的收藏家呢。 温斯顿这样想着,便一面浅尝辄止的读取着记忆一面筛选着喜欢的留下,剩余的,他打算过会儿在这里的地面挖个洞埋起来,未来若是有机会故地重游,再取回就是,这一来二去,倒是通过别人的眼睛对这个世界有了不少的了解,只是可惜,那些人的记忆中原主始终是旁观者,没有任何关于原主自己的事。 大致挑选了自己喜爱的那些别致的故事,温斯顿拿起铲子去屋后的一颗橡树下埋下剩下的那些,心里大概的整理着目前的状况:自己猜想的不错,现在自己所在的时间仍然是石源诸神与介壳种的时代,它们在人类出现在大地上之前就已经存在,不知道统治了世界多久,即使现在有着衰老的迹象,但看上去仍旧能够继续长治久安。 但熟背文本的温斯顿知道,它们应该很快就会在覆石之战中被颠覆——转轮遭到飞蛾的袭击,浪潮被赤杯饮干,七蟠被上校斩杀,燧石被白日铸炉击碎,逆孵之卵逃入了辉光却被守夜人取代,双角斧付出了代价以苟且偷生。考虑到自己现在应当是个长生者,恐怕有生之年是能够目睹此事的。 想到这个,温斯顿的思绪又活泛起来,这个原主看上去有着将承载了重大事件记忆的物品连带着那段故事像录像一样记录下来的办法,而且甚至不是什么难事,从中挑选色彩被染的最浓的物件就行了,覆石之战那么大的事,想必会留下不少奇物,自己的收藏品可是能够扩充不少呢。 温斯顿可不想去做什么预言家,那位预言了置闰的可怜人的结局他可是知道的,就只是开开心心的想着未来自己藏品的增加哼起歌来。但他没有发现的是,自己对收集那些奇物的强烈渴望使得他忘记了归乡的愿望,这显然是受到了原主的影响,贪婪的欲望被无限放大,使他不自觉的早已深陷其中。 第三章 我是司辰 将那些不太重要的藏品埋起来等着其他人发掘与惊喜后,温斯顿回到房间注意到了原先被自己忽视的地方,门后还有两个面具,一个看上去应该是鸟的头骨,看着像是中世纪医生的标配,而另一个就可爱多了,装饰着鲜艳华丽的羽毛,若是开化妆舞会应该会很抢手的款式。 两个面具都附着着浓烈的色彩,比起原主最珍贵的藏品都要鲜艳。“难怪要把它们藏在门后面,差点连我都没有找到,真是防盗的好办法。”当然,正常来说也不会有人想要来这座看上去平平无奇的旅者小屋偷盗,何况这里住着两个长生者,温斯顿伸手摘下了它们,还未来得及去渴求,记忆便逆向流入了他的眼中。 半晌,温斯顿,现在已经叫他渡鸦先生了,苦笑着将面具放到了桌上。在潮水般的记忆中,他知道了这两个面具就是原主和那个女孩的东西,他们俩的身份确实都是刚刚飞升不久的长生者,作为天赋受人关注的人类学徒,他们自然而然的属于一个叫做同翎飞鸟的松散组织,他们抛弃了自己的名字,以鸟类自居。 至于他们的另一项职业,可就没那么体面了,如果说的难听一点,他们二人都是窃贼:这个原主被人们称为渡鸦,如同神话中代表记忆与思想的鸟一样,他偷盗着那些对他人有着重要意义的物件,为了收藏其中蕴含的记忆,也就是自己看到的那些或引人注目或暗藏玄机的颜色。 而自己的同伴,或者说共犯,渡鸦称呼她为笑鸫,而她自诩为景象窃贼,拿着那些画具和纸笔记录下那些难得一见的场景,或是百年难遇的风景,或是可能仅有一次的事件,而那些她不幸错过了现场的,甚至会从他人眼中攫取,记忆中的她曾经带着蜈蚣的面具抓住了自己斗篷的羽毛,从自己眼中蛰去了什么——这便是他们的初见了。 记忆的大量涌入使得渡鸦的思绪愈发混乱,他敲了敲头好让自己清醒一些,随后从已经被挤到了角落里的自己前世的记忆中找到了那些碎片,纵然已经被撕的支离破碎,但渡鸦还是确认了自己的身份,正是未来的司辰,被称为命运之轮的拾滩鸦,他自胸口摸出了那个怀表,果然与游戏中那位司辰的怀表一模一样,自己当时居然忽视了。 而那个女孩想必就是浪游旅人了,她曾经因为好奇溜进了神殿而被流放,而那座城市正是自己所在的地方,被称为弥阿的沙漠古城——未来在浪游旅人成为司辰之后,此处将会由于她的诅咒而成为死城。 不过,游戏中的故事里,受罚的只有蜈蚣一人,而这次可能是由于自己的突然穿越而不幸被卷了进来,恐怕只能被迫与她一道流亡了。话虽这么说,渡鸦对于自己的未来没有任何悲观的想法,其他人不明白,自己可是知道渡鸦可是未来的司辰,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飞升的,但由于历史的收束,这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 既然已经确定了自己有着光明的未来,渡鸦的惰性又上来了,想着自己可以尽管去做自己喜欢的事,陪着笑鸫一起扩充自己的收藏,等着飞升那天就好了,反正机缘巧合总会掉到自己头上的。这样想着,渡鸦忍不住嘴角扬了起来。 “笑什么,差不多该走了。”一根手指戳到了渡鸦的额头打断了他的美梦,笑鸫看着他桌上的面具,拿走了那个羽毛面具,“我就说它到哪里去了,原来被你拿了。”不过他倒是转性了,居然主动拿了出来没有昧下,但自己真是不明白他又在想什么好事,不过浪潮的长生者在想的事情她用爪子想都能猜到大概,还是不要好奇比较好。 因此她只是看着慢悠悠戴上面具的渡鸦催促道,“东西收拾好了我们就快走,我刚刚瞧了瞧天色,正午的时辰刚刚过了,此时正是规则薄弱的时候,趁着这个时间走的远点,等弧月的时辰到了,就不好办了。”弧月是骄阳的夜间自我,自然没有逆孵之卵那么仁慈,而等到昕旦的时辰就更糟了,她可是一向以严苛闻名的具名者。 曾经做了一辈子五好公民的渡鸦下意识的想要开口说,“怎么搞得我们是什么逃犯似的,身正不怕影子斜,她昕旦夸奖我们还来不及呢。”随后反应过来自己现在的身份还真是见不得光,做过的事放到前世也绝对是很有判头的,只得讪讪的跟着笑鸫趁着逆孵之卵的时辰向着荒漠逃亡。 渡鸦看着这片陌生而熟悉的荒漠,他的记忆告诉他,人类在城市中因为介壳种而受到威胁,而在荒漠中游荡着的则是十足的怪物,他们或许是司辰们不太尊贵的作品和因犯了司辰们的戒律而变化为狼的罪人。 如果不是他们中的任何一个,那就更糟糕,因为他们正是司辰的孩子,因为天孽等原因被迫在醒时世界游荡,他们总是愤怒且憎恶一切,而他们中司辰七蟠的孩子最为凶暴,有时甚至连自己的兄弟姐妹都会撕碎吞下,是沙漠中的旅人最大的天敌。 而这大漠的景色也是一样应景,低垂的红色太阳没有正午的骄阳那样耀眼,厚重的云层身着晚霞,像月亮一样黯淡的光芒使得天色灰蒙蒙的,沙石反射着阳光远看尽是血色,像被粗心的耕牛犁过一般有着不算齐整的交错沟壑,走在期间恰好能够躲避风沙,但本就不够强烈的阳光就更无法触及此处了。 会是风的杰作吗?这是最好的结果,但渡鸦很快发现自己太过乐观,他在脚下发现了一些散落的鳞片,而角落的阴影中甚至有着隐约可见的白骨残骸,联系到前世看过的文本,低垂的红色太阳,荒漠中与自己搏斗的恶兽,这想必便是七蟠留下的痕迹了。 这样的发现使得渡鸦背后不自觉的发凉,下意识的搓了搓手臂缓解了不安的情绪,转头看去,自己的伙伴笑鸫居然看上去还只是漫无目的的乱跑,于是委婉的问道,“笑鸫,你说的我们可以寻求庇护的地方,离这里还有多远?” “渡鸦,新家不是这么好找的。”笑鸫的话使得渡鸦确认了自己的猜想,“被家乡驱逐的我们如今只是流浪者罢了,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永远走下去,正午就躲到阴影中歇息,直到找到愿意接纳我们的新家为止。” 渡鸦听了这话沉默不语,只是抖了抖像是翅膀的斗篷,笑鸫说了这样的话,见渡鸦的反应怕他是在感到悲伤,安慰道,“我们会找到的,待弧月隐去,星辰便会指引我们。”渡鸦知道她所说的是另一位司辰,燧石是在引导人类方面最积极的那个,他们这些学徒或多或少都受过她的指点,因此人们在感到迷茫时,总会下意识的望向星星以寻求方向。 渡鸦点了点头,他知道未来他们都会在居屋中获得一席之地,而原主的心情也让他相信星辰的力量,不过他们在那之前得先熬过弧月的注视,但作为多年的窃贼,二人多少都有些躲避的法子,轻而易举的便在逆孵之卵回到居屋之前将自己塞进了一道沟壑的阴影中,在这里他们能够看到弧月起舞,但她的子转向此处时所见唯有一片黑暗。 弧月的视线移开了,渡鸦松了口气,但笑鸫小心翼翼的拉了拉他的衣袖,示意他安静并令他看向某处,顺着她的目光定睛看去,一片巨大的鳞片在远处被风卷起的沙石下露出,井喷的色彩在黑夜中异常耀眼,显而易见,他们为了躲避危险而进入了另一个危险的领域,而他们无法离开只能祈祷它真的睡着了或者不想吃点夜宵。 说到夜宵,渡鸦感受到了饥饿,虽然他知道作为长生者,即使一段时间不摄入任何食物也没有影响,身边的笑鸫看上去也没有任何进食的欲望,但看上去自己作为浪潮的长生者并不能免俗。渡鸦知道浪潮的准则可不仅仅是这个令他口舌生津的食欲而已,若是另一种食欲被激起,自己毕竟不是原主,还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不过,既然浪潮会因弧月而让位,眼下愈演愈烈的饥渴或许意味着弧月影响的减弱,那也算是一个好消息,与可能随时会醒来的怪物做邻居让他如芒刺在背,而更让渡鸦感到尴尬的是,笑鸫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便静静的望着自己,带着意味深长的微笑,长生者对于他人的欲望比常人更敏感,想必她是察觉到了自己的食欲膨胀。 等到弧月的影响彻底消失,渡鸦赶忙催促着笑鸫继续上路,他的声音早已因为干渴而变得沙哑,也许是原主的记忆作祟,他现在满脑子都是弧月隐去后沙漠中会出现的如雪的霜露,这种被称为月神之露的美味在骄阳重新统治天空时便会消融,但将它们填到腹中确实是足以充饥的。 笑鸫自然知道他的处境,自然不会强人所难,只是开口想要嘲笑两句,但脚下的震动使她的嘲讽变成了尖叫——怪物苏醒了! 第四章 危险之欲 渡鸦虽然因为饥饿而分心,但笑鸫的尖叫使他清醒过来,眼见那片裸露的鳞片鼓动而出,沙子如同海浪奔涌而来,仿佛要将她吞没一般,渡鸦赶忙拉过她的手,随着地面的隆起腾跃而起,斗篷像是真正的羽翼一般提供了缓冲,让他得以站稳了身子,又用双手扶着笑鸫站定,才转头看向自背后压来的巨大阴影。 那怪物俨然是巨蛇的模样,鳞片如同墨玉,若是月亮还在定然能反射出不错的光晕,但现在只是将黑夜衬的更黑,它的背部已经染上了来自弧月的白霜,像是落在石雕上的白雪。渡鸦觉得它正在用饥饿的眼神看向自己,即使它的双眼蒙着薄膜,显然是盲目的表现。 “比与七蟠的子孙做邻居更糟糕的事是什么?”笑鸫下意识的后退想要走到巨蛇的荫蔽之外,顺便还不忘讲了个笑话,像是在蔑视这庞然巨物似的,“是不小心在它的头顶上安了家!”说到这里,那巨蛇像是听懂了似的长着血盆大口向她扑来,却被如同飞蛾般的动作灵巧的闪开了,但烟尘仍旧迷了她的眼睛,让不愿摘下面具的笑鸫苦不堪言。 渡鸦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他毕竟不是原主,只能循着本能用些无形之术,作战之类的事是完全不会的,想要逃走又在这大漠中不知方向,只好拉着仍旧难以睁开眼睛的笑鸫漫无目的的逃亡,随意找掩体躲避,却又被那巨蛇一一用尖牙或扫尾击破。 笑鸫此时已经清空了面具中的沙石,但奈何大漠是巨蛇的家乡,纵然失去了视力,他仍对自己父亲七蟠留下的每一条道路都了如指掌,甚至它自己也在制造着新的路,地上的,地下的,临时的与稍微永久些的,即便是能够钻入每一处黑暗的蜈蚣也感到无处可逃,只得疲于奔命。 时间过的很快,在追逐中的群星已如华灯初上,一闪一闪的眨着眼睛观赏着一场刺激的追逃,直至渡鸦二人最终被堵到了真正的绝路。要拼死一搏吗?渡鸦苦笑,短短一天之内他便经历了三次生死之危,所谓事不过三,他实在不敢赌自己这次是否能够化险为夷。 饥饿再次抓住了自己的胃,但这次很快便消退了,缝隙中的光芒使得渡鸦不由得抬头望天,星星中最明亮的那颗比起周围的要看上去离地面更近,像是要从天空落下一般,它的光芒使得它注视下的万物的颜色鲜艳欲滴,但很快便像水自玻璃上流走一般褪色至纯白,与被白霜覆盖的大漠融为一体,巨蛇的动作停滞了,盲目的它在这样的情况下无法寻找到目标。 这对渡鸦他们来说是好事,他松了口气,顺着笑鸫注目之处看去,那颗晨星居然真的降落下来,在光芒的中央是个同样褪色到像个纯白剪影一样的男人,他手中的提灯无比明亮,将巨蛇的影子照的更深,而当灯火随着他的脚步的鼓点晃动起来时,那影子也跟着扭曲仿佛不断舞动的舞者。 影子的舞动感染了巨蛇,它也嘶鸣着以同样的动作扭动起来,仿佛那影子才是真实存在的形体,这看得见摸得着的反倒是影子了。散发着光芒的男人向渡鸦和笑鸫招手,脚下的沙砾不知何时竟成了带着无数棱角的玻璃,将他的光反射的更明亮。 渡鸦看见他的动作而望了过去,正对上了他手中的提灯,这一下就仿佛陷进去了一般,周边的一切事物似乎都在一瞬间消失不见,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了他们两个,走近一些倏忽间连天地都不在了。 那光芒自他的双目流向了大脑又顺着神经蔓延到四肢百骸,但它们在胃部遭到了阻力,饥饿感又不合时宜的涌了上来,将渡鸦的视线转向了地上的白霜,使他情不自禁咽下了口水,心里自然而然的将这未知的食物当做了美味佳肴。 这次是那个男人拍醒了他们俩,看着陌生的土地与远方依稀可见仍在星空下起舞的巨蛇,渡鸦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间竟跟着那摇曳的灯火走了这么远,显然,方才的永恒感影响了自己对时间的判断。 眼前这个人一定是不简单的,渡鸦仔细的打量着他:此时他已然收起了方才刻意散发的光辉,重新回到长袍上的图案看上去像是栩栩如生的星图,提灯中央的蜡烛噼啪的不断喷出火花,带着温暖而引人奋发的热力,而他的双目被刚刚系上的黑纱所遮蔽,但渡鸦仍然能够感受到其下那蠢蠢欲动的光芒。 渡鸦想他应该也在注视着自己,只是不怎么地,他感受到了无数的目光,仿佛成群的人在看着自己,使他局促不安。但很快,那个男人应该是将视线转向了笑鸫,以教师一样的清亮音色问道,言语间倒是十分熟稔,“小丫头,你不是回弥阿去了?怎么大半夜在这里晃荡?我之前分明嘱咐过你,刚刚飞升的长生者控制不住欲望,不要随意出来走动才好。” 原来如此,渡鸦这下也想明白了那巨蛇忽然发难的原因,平日里有太阳压着,夜间也有弧月与燧石,但时辰之间仍有空隙,那段时间欲望便会难以控制的自周身涌出,自己方才难以抑制的饥饿应该正是如此,而那本来好好的睡着的巨蛇应该也是受到了自己的饥饿与笑鸫的渴盼的影响,盲目的它便循着本能活动了起来。 眼前这位先生应该就是成为长生者足够久的前辈了,他的欲望能够轻易的影响自己但却收放自如。此时,他已经蒙上了双目,本来被他眼中的光芒压制的食欲再次升腾起来,渡鸦也不再克制,随手沾起枯木枝头堆积如雪的佳肴尝了一口,随即涌入心脏的活力活力便使它跳的更快,食欲不减反增,同时另一种饥渴也随着血液奔流而慢慢升起。 这可不妙,渡鸦是不敢再吃了,可那饥渴又难以平复,明知是饮鸩止渴仍旧不断催促着他深陷其中。幸好,笑鸫抓住了他的手阻止了他,“再忍一忍,到了地方就给你压制食欲的东西,这东西只会越吃越饿。”随后像是知道他根本没法控制一样让那位前辈搭把手直接将渡鸦强行拖走了。 笑鸫的判断完全正确,此时渡鸦的眼中早已看不见其他,只有那甜蜜的白色沙漠,他被迫在其中跋涉,直到进入了海市蜃楼,他尽自己所能的吞下了好几人份的食物,然后迈着仿佛酒醉的步伐倒在了血色的海洋中,随着潮水沉浮,直至几乎溺毙其中,才昏昏沉沉的于猩红的梦境中睡去。 当太阳再次驱散了黑暗,渡鸦也悠悠转醒,下意识的伸手遮挡了一下刺目的光线,却发现自己指尖沾着粉色的粘液,像是蹼一样拉着丝,而衣物早已不知道去了何处,只留下自己不着半缕的躺着黏糊糊的红色肉块之间。它们明显是活物,不断互相摩擦着散布着粘滑的欢愉,并且将自己当做了他们中的一员。 反应过来昨晚发生了什么的渡鸦猛然坐起,那些小动物们受了惊,发出了混乱的低语,最终像是吐出吃尽了肉的果核一般将他推出了行列,而渡鸦也看清了他们的样子,是长得许多手脚却没有皮肤,像是海星一样趴在地上行走的生物,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他都知道这是什么,除了原生先知之外没有其他可能。 “醒了?”门口传来了熟悉的声音,笑鸫将渡鸦的衣服扔给了他,连带着面具也没有丢失,“昨晚你差点连衣服都忘了脱了,我们可没有带多余的,被那些小东西撕碎了你可就只能这么出门了。” 渡鸦尴尬的赶忙接过衣物来穿上,咳嗽了几声想要笑鸫主动转过身去,但笑鸫只是坦然的看着他,显然在她看来,浪潮的长生者与祂的眷属们在一块玩闹是司空见惯的事。与自己差不多时间飞升的渡鸦自然控制不了欲望,就像自己无法忍受好奇而最终被逐出了家乡一样并无不妥。 “昨天那个人你认得他?”渡鸦见笑鸫没有回避的意思,接下来又不想和她继续交流此事,于是匆忙套上了衣物,一面整理一面转移了话题,“他看上去和你挺熟悉,我可以知道他的名字吗?” “他么?一个笨蛋罢了。”笑鸫郑重其事的说道,渡鸦在她眼中看不出贬低或不屑的意思,“从前,我们的祖先仍在黑暗中爬行,跪着吃东西,但有一人学会了燧石的技法,通过白金红的转变,这个愚蠢的凡人升入了逆孵之卵的阴影,人们传说他至今仍在那里。” “这便是那个人。”这段故事对前世的渡鸦来说无比熟悉,而今生的渡鸦更是听着这个故事长大的一代人,“燧石的弟子,逆孵之卵的具名者,我们所有学徒的先驱,昨晚我们在夜空中所见的明亮晨星,便是他的化身。” 第五章 星辰神殿 这个故事对渡鸦来说太过熟悉,他立刻就知道了此人的身份,这位不智凡人为了将会成为司辰守夜人,即使他飞升的路数或许没有那么干净,但他昨日的表现看来,对自己这些人类学徒后辈很是提携,倒不像是后世所说的不仁,毫无怜悯的样子,估计是将来发生了什么变故,渡鸦附和着表达了敬意,打量起这陌生的环境来。 这座建筑各处透着阳光,渡鸦透过那些窗口可以看到它应当是坐落在大漠之中,周围也没有什么水源,即使以他作为长生者的视力极目远眺,也看不到任何绿洲的迹象,唯见风沙裹着土石吹过,算是向人证明了这不只是一副会发光的风景画,但偏偏室内又干净的很,丝毫没有受到沙暴的影响。 渡鸦整理好衣物向着最大的那处门洞走去,伸手却触及了玻璃,让他愣怔了一下,前世的常识让他记得这个时间世界上还不应该能有人做得出如此清澈透亮的玻璃,随后他忽然反应过来,自己在这样的房间,就像是个大型的展览柜似的,无论做什么事外人都是一览无余,想到昨晚自己做过的事,渡鸦不由得涨红了脸,赶忙走出了这间屋子。 甫一开门,笑鸫便躲到了渡鸦身后,让他被扑面而来的热浪冲的睁不开眼,好不容易适应过来,埋怨的看了笑嘻嘻的友人一眼,才转头打量这座沙漠中的神殿。整个建筑看上去方方正正,却是中空的,四周都是由玻璃围着,只在最底层才有出入的门,盘旋的楼梯围绕着中央的祭坛,无烟的巨型明火在其上点燃,火舌几乎舔到屋顶。 此处炎热非常,却没有夏日那般让人提不起劲,反而充满了令人振奋的力量,一切物质都像是卯足了劲似的向着焰心往外突出尖刺来,皮肤黝黑带着岩浆般色泽纹身——或许那确确实实就是岩石喷涌而出的血液——的祭司们来来回回的收集着它们,运送到祭坛与那些同样火热朝天的锤炼场。 渡鸦仔细看了看,工作室与祭坛都闪耀着古焰的金色光芒,遍地摆着各色的炼金装置,全新的或是仅仅被提纯的物质不断产出,向流水线似的被唱着歌的祭司们打造成令人眼花缭乱的零件,最后被填进各种渡鸦并不认得的机械中,就像是他们也是这座巨型机器的一个铆钉似的。 而在火焰无法触及的屋顶,是覆盖了整个球形天顶的星空图,乍一看仿佛真正的天穹,仔细看来,那些星星皆由被独具匠心的设计者放置在了各自的轨道上,随着星象的轨迹而缓慢的移动着,另有一些能够使他们暂时垂下的支架以避免相撞。 而星图的边缘则是玻璃铭刻的古老文字,在火焰的映照下流光溢彩,让人恍惚间仿佛看到了一只巨大的眼睛,而它的瞳孔中所见即是星空。渡鸦识得那些文字,正是这里的祭司们所吟诵的歌谣,“不改变的必将毁灭。” 这样的景致在此时应当是只有那位石源司辰燧石的神殿才有了,渡鸦很快确认了这座建筑的作用,不智凡人过去曾是燧石的弟子,他昨日那么熟门熟路的将他们二人带到此处也实在正常。 这使得渡鸦不禁感到可惜,他是知道这座宏伟的建筑未来的命运的:被自己曾经崇敬的司辰的遗体砸碎,即使仍旧坚持敬拜了她一段时间,但最终还是变成了断垣残壁,有朝一日还会被教主们洗劫,为此渡鸦甚至想要提醒笑鸫将这景色画下好永久珍藏,但考虑到好的艺术家都有自己的审美判断,还是作罢了。 既然笑鸫没有兴趣,渡鸦便想着自己找上几个藏品来将其保存下来,左顾右盼的寻找颜色更浓烈或者与众不同的地方,却发现此处的颜色虽然层次分明却浑然一体,像是焰心一般相互交融,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他最终还是在某一层发现了几丝格格不入的色彩。 渡鸦循着颜色的变化看去,便在一片染着白色光晕的火焰处找到了不智凡人,与他一起的还有另一个不认识的生物,亲昵的缠在他身上。当发现渡鸦与笑鸫接近时,不智凡人露出了有些窘迫的神色,想要垂眸想要遮盖自己的眼睛,但那个黑色皮肤的身影轻笑着抓住他昨日蒙蔽双目的黑纱不放,他用了力气也挣脱不了,也就放弃了。 “昨夜过的可还好?”死心了的不智凡人抬眼扯出了一个勉强的微笑寒暄道,这下渡鸦终于能够看清他的双眼,也知道他在人前非要遮蔽起来的原因了:他的左眼球整个都是金色的,其上密密麻麻的遍布着白色的光点,随着他目光的转移变换着图案,看上去就像白昼时的星空一样。 前世看过文本的渡鸦知道,即使这只眼睛看上去美丽非凡令人着迷,但无疑是介壳种的复眼,若是细究起来,对人类来说实在诡异,而另一只眼睛则完全是罗盘的样子,显然当年为了进入漫宿,他付出过不小的代价。 渡鸦敷衍的寒暄了回去,转移视线看向那个黑色的身影,但他仍旧对那双眼睛念念不忘,为了它们共同的特点,外层包裹着的那层仿佛仍然在燃烧着的古焰之色与核心处虽然被掩盖但仍旧被细心的渡鸦捕捉到的琥珀色光芒,想必对于它们的主人来说,承载着极为重要的回忆,令身为盗贼的渡鸦垂涎不已。 当然,纵然欲念如百爪挠心,残余的理智仍旧提醒着他实力的差距,恐怕他这回确实只能望洋兴叹了。有些失望的渡鸦转而打量起缠在他的那个生物,她正因为对不智凡人的反应感到不满而撅起了嘴,手里用了点力,但最终还是没有烧毁那片黑纱。显然,虽然她长着明显的女性特征,但她决不是人类。 她的皮肤如同烧焦的木炭,其下极为明显的血管中流淌着金属的熔液,覆盖着的鳞片像是岩浆冷却后留下的页岩。她的头发是燃烧的火焰,火星自分叉处溅射,黑色的眼球没有瞳孔,却有无数的火星若隐若现,像是在眨眼的星辰一般。她的背后生着翅膀,透明但坚韧的像钢化玻璃,随着她的动作愉快的扇动。 最让渡鸦惊叹的则是她周身的颜色与周围别无二致,像是寻常人似的,但若是离远点看,就会发现她的影响仿佛暂时栖息的巨龙,这整个神殿都在她的翼展之下,因此虽然不认识,也丝毫不敢怠慢了她。而笑鸫却是认识她的,忙拉着渡鸦恭敬的行礼,嘴上却还是开玩笑,“燧石大人竟然又亲自来此,是某人做了具名者您还放心不下么?” 想不到这个看着比笑鸫还年轻的女孩竟然是司辰燧石,渡鸦知未来石源诸神会因为衰老而被杀死和取代,但她明明看上去还活力四射的样子,想必是司辰的形象与他们的年纪并没有关系了。 “是呢,我的弟子如今仍是刚刚入门的学徒,还需要我的热力来将他锤炼的更好”燧石也并不为笑鸫有些冒犯的话而恼火,反而笑着肯定了此事,言语间甚至有些促狭,“何况我们都喜欢他在燃烧中喷吐余烬的样子,这么合我心意的人类可没有第二个。” 这话说的大胆露骨,渡鸦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接话,不智凡人脸色不变,笑鸫也保持了沉默,故而还是燧石自顾自说了下去,“你们的事我方才已经听说了,被弥阿驱逐的话,在介壳种的城市是没法生活下去了,但你们仍可以去墨萨拿,浪潮和他的孩子们总是来者不拒的。” “或者。”燧石稍微停顿了一下,拿出了一封卷轴,装在齿轮咬合的小罐中,握在手中摇了摇,“我与转轮的孩子在这不远处建立了人类自己的城市,那们可以去找他,若是你们要去,就顺便替我将信带给他。” “愿意效劳。”渡鸦还在犹豫,笑鸫则直接收下了卷轴,显然她是一点都不想和一群原生先知一起生活。燧石见她答应的果断,笑的更开心,为二人指了一个方向,“从这里往那个方向走,找一座叫做乌鲁克的城市,那里的王是大地的血脉,你们就说是我的信使,他自然会收留你们。” 渡鸦与笑鸫领命去了,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不智凡人终于拿回了自己的纱巾,却只是简单的收了起来,燧石见他没有立刻系上的意思,满意了不少,伸手抚上了他的左眼,“多么美丽,这可是我最得意的作品之一,怎么,我亲手为你雕刻的,你不喜欢?” “我只是怕吓到他们。”自与渡鸦他们寒暄之后便没有开口的不智凡人无奈的回答,却也没有躲开燧石的动作,反而让她欺身上前在眼皮上亲吻了一下,“你那信里是埃兰的事?你担心他解决不了,给他又送了两个长生者去?” “我是怕他太得意,孤身一人就敢去了,找了两个人去救他的命。”燧石放开了不智凡人,半开玩笑的看向了埃兰山的方向,眼中到底还是带上了几分担忧。 第六章 乌鲁克 虽然燧石说乌鲁克离星辰神殿不远,但对于在这茫茫大漠中会与沙子融为一体的渡鸦来说仍旧是走了大半天还一眼望不到的地方,只是幸好燧石给了那个信物,作为她的信使他们不会被太阳追踪,像昨晚的巨蛇那样的怪物也是只能在沙丘后看着却不敢发难,偶尔有胆大的扔一两块碎石,也都被笑鸫打了回去。 渡鸦靠着斗篷的借力,像真正的鸟儿一样跳上了一株枯木,极目远眺终于是看到了绿意,绿洲是人类建立城市的根基所在,想必那里就说他们的目标了,而向反方向看去,星辰神殿仍在视线之中,身在其中看不出来,现在看着竟是一盏提灯的模样,想必是不智凡人设计的无疑了。 现在是白日里,火光比起阳光自然黯淡,若是到了晚上,或许在乌鲁克看了那就像远方的灯塔,若是映红了天空又被沙子反射起来,当做是不会落下的残阳也是有可能的,那对于司辰来说,确实不能算是很远的距离。 跳下树来,笑鸫拿了些水在树下坐着歇息,见渡鸦仍旧发呆,问道,“你今日可是发呆了一路,这可不像你。”她将水壶递过去在他腰部敲了敲,引他坐下,“难道是觉得那封书信有什么不妥?我虽然是第一次真正得见,但也是没少听说这位大地之子的传闻,大家都说他为人正派又令人愉快,应当不是难相处的。” “再说了,你可是货真价实的人类,在火焰中锻造了灵魂,又送进土石的躯壳中去,经由浪潮涨升而生的,算是他的同族呢。”见渡鸦接过了水壶,但只是看着不说话,笑鸫也感到不悦了起来,言语间抱怨更多,“血浓于水,大地浓于血,将来你们都是要归于大地的,连你都担心这个,我这个有着介壳种血统的人岂不是注定要流浪?” “我并没有司辰的血脉,不过是被创造出来的人,哪里能和他相提并论,只有生于浪潮的涨落是真的。”渡鸦见笑鸫真的生气了,赶忙赔笑着解释自己的分心,“我只是早就听说了他的事迹,从未得见,心里感到紧张生怕哪里冒犯到了,所以一路上想着过会儿见了面该怎么说辞才好。” 这话说的半真半假,对于原主来说这个什么大地之子实在是太过遥远的人,听说过一些事迹,但也仅此而已了,可对于前世的渡鸦来说,他几乎可以肯定此人正是未来成为了司辰上校的那位英雄,他目盲耳聋,却不受伤害,在未来成为了司辰蚁母的女祭司的帮助下,以人类之身斩杀了司辰七蟠,实在是个狠角色。 “你呀,紧张过头了,之前见到司辰都没见你害怕,司辰的孩子就怕成这样?”笑鸫虽然博闻强记,但毕竟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只觉得渡鸦的反应好笑,“他再怎么厉害也只是个人类,最多百二十年的寿数,你我都是长生者,他还能真的越过我们去吗?我看你是刚刚见了司辰那里语言冒犯到了,现在在后怕呢!” 开什么玩笑,燧石她没有多长时间就要在星辰神殿长眠了,那可是未来的司辰,还是司掌刃之准则,精通角力的司辰,他手中即将会有一条司辰命,而且恐怕不介意再多增加几个!渡鸦并没有想要展示自己知晓未来的打算,因此也只是讪笑而已,心里却打定主意决不能招惹了他。 诚然,如笑鸫所说,这位大地之子现在还只是一个人类,但自己如今也不是司辰,昨夜面对七蟠的子孙尚且如此狼狈,面对这位司辰本尊想必更是难有还手之力,与在不久的将来便能够杀死他的人交恶可不是明智之举。 休息了片刻,乌鲁克既然已经在视线之内,赶路起来脚步自然可以加快,但所谓望山跑死马,等他们真正站在乌鲁克城墙下时,已经到了第二日昕旦的时辰,随着黎明少女的手指缓缓指向正午,这座新建不久的城市揭开了薄雾的面纱,虽然坐落在大漠之中,却在绿洲的温养下显得生机勃勃。 这高墙显然是新建的,渡鸦看得出来它不曾饱经风霜,但说是新生的婴儿倒也不正确,绿色的青苔比创伤更早的占领了砖石的缝隙,与其上覆盖的属于转轮的绿意混在一起,将燧石的光辉生生压过了。 渡鸦被这浓烈的色彩吸引,忍不住伸手触摸了它们,也确实读出了当年城市的居民们热火朝天的场景,但他第一知道千里之堤毁于蚁穴的道理,第二在前世也见惯了众志成城,只是赞叹了一番,并没有偷走一块收藏的意愿。很久之后,成为了司辰的拾滩鸦常抱怨自己一时糊涂,竟然错过了人类第一座城市的藏品,还被上校嘲笑过几次,这是后话。 绕到正面,城市的大门敞开着,似乎在庆祝着什么节日,一派热闹的景象,门口看守的人也只是防备着游荡的野兽与怪物而已,见渡鸦与笑鸫都是人类的外型,也不搜查就请他们好好享受节日的气氛,细问起来,就说是为了迎接春天的节日,过几日春耕了,还要从埃兰请了七蟠的女祭司来帮忙主持仪式。 “弥阿在沙漠里面,介壳种又不喜农耕,我都忘了原来春天到了。”笑鸫显然很喜欢热闹的气氛,拿手肘撞了撞渡鸦,而渡鸦则只是含混的答应着,假装观察着自己从未见过的新鲜事物,心里则想着刚刚那人提到了埃兰的女祭司,引得她笑着骂了他呆之后便自己隐入人群中去了。 渡鸦想着那位女祭司是否就是未来的司辰蚁母,自己这一趟当真是长了见识,转身就找不到笑鸫人影,知道她自己跑去玩了,摇了摇头混入人流中被推着前行,想着到了最热闹的地方她总在了,但没过多久,人群的动作便急促起来,欢呼声也震耳欲聋,像是被什么激昂的气氛鼓舞而群情振奋。 就连渡鸦也感受到了这自人群中心辐射出的活力,眼见它扩散的很快,不久之后便覆盖了整个乌鲁克城,但与在星辰神殿所见的燧石的影响不同,并非由一人作为旋涡的核心,而是如同水流最急处,无处不是潮漩,颜色也自然是深浅不一各色齐备,像是儿童随意的涂鸦,却带着天真的美感。 “也不知道笑鸫能不能看的上。”渡鸦只可惜自己只能偷窃颜色最鲜艳处的一个物件,属于单个人内心深处的珍宝,这样大的场面恐怕只有景象窃贼这样的大盗才能窃取收藏,但她的审美与自己相去甚远,更喜爱的不是那永恒与光辉的东西,就是被他人弃置的想要遗忘之物,不得不说,确实是符合她那爱好恶作剧的性格。 纵然是不断变换着焦点的无数潮漩的组合,仍旧会有无数水流汇聚的中心最大的那个,所有人的欲念与活力,美好的梦想与贪婪的渴望最终都流向了城市中心的祭坛,渡鸦知道这个仪式的原理,过会儿这位主持人就会将它们都洒向地面,使其焕发出春日当有的勃勃生机,若是他们每年都进行这样的仪式,在大漠中开辟这片绿洲也不是难事。 渡鸦将自己的身形同自己的欲望融入激流,随它裹挟着自己冲到了祭坛之前,他稳住身形,听周围的人为他们的祭司与王唱着颂歌,说他是大地的血脉,燧石与转轮的孩子,又是深受骄阳恩宠的贤王一类,想必燧石委托自己寻找的人就在此处。 渡鸦抬头看去,绿色的生机与温和的辉光交织在一块,金色的火焰违背了自己破坏的天性,正围着它们舞动,在祭坛前站在一个魁伟的男人,即使是对其他人来说绝对喧宾夺主的色彩与着金饰银,闪亮非常的装束也无法使人们的视线自他脸上移开,渡鸦想,没有见过真正的辉光的人们说他有着一如太阳的光辉倒也不算完全错误。 纵然人们常说生于大地的人们皆为转轮与燧石之子,但这位真正有着司辰血脉的王身上,渡鸦能够看到转轮的伟力与燧石的鬼斧神工:燧石为他造就了大理石般的外型,显然细心雕琢难觅瑕疵,而转轮活力的注入则让他的皮肤柔软起来,不让人觉得生硬虚假,而在他应当放置灵魂的位置是一团辉光的微粒,从他的瞳孔中隐约可见,想必这就是所谓骄阳的恩宠了。 作为转轮的孩子,他的身体就是天然的盛装活力的容器,当汇聚的够多连他也觉得满溢出来,便做了停止的手势,将体内的活力一股脑的喷吐出来。在渡鸦看来,整个乌鲁克城都随着这场碧绿的雨而湿润青翠,即使是最坚硬的砖石也长出了幼苗,而被着重关注的沙土地自然变得肥沃,想必不久之后就能进行春耕的仪式,今年又会是好收成。 人们再次欢欣鼓舞,随着雨滴的节拍踩着水花,这次连渡鸦也被感动,真正融入了节日的气氛。 第七章 大地与辉光 乌鲁克的节日气氛使得渡鸦玩的忘了时间,他的加入让人们更放得开,对着哪怕不那么熟的人也坦诚相见起来,何况是朝夕相处的友邻,毫无保留的生命力装满了雨云也装满了土地,雨滴在碧绿中也染上了几分潮水的绯红。 主持着仪式的那位大地之子显然在辉光的护佑下敏锐的察觉到了异常,也注意到了渡鸦与笑鸫这两个外客的存在,故而在仪式之后便将他们二人请到自己的神殿去,像是多年未见的老朋友一样亲昵的寒暄起来,“你们是从燧石大人那里过来的?看来她是又有什么事要吩咐我了。” “但我这几日不想碰刀剑,只想找人宴饮取乐。”显然燧石支使着她的这个子嗣去解决她不便出手的敌人,大地之子看都未看信件便大致猜出了来意,“我家这一亩三分地虽然比起漫宿是一天一地,但为你们寻个住处还是有不少空间的,而且这里胜在出入自由,不是我自夸,依我看比漫宿还要好几分呢。”竟然连他们二人长生者的身份都点明了。 还不等渡鸦与笑鸫回答,大地之子已经派人摆上了筵席,这地方毕竟还是新建不久,何况地处大漠,物资不算充裕,说是宴饮取乐实际也摆不上多少东西,至少在渡鸦这位浪潮的长生者看来实在寒酸,这果酒看着甚至也不如浪潮行经处的海水甘甜,但那些果实上青翠的碧绿确实是海上难寻的,就也吃了一些,又饮酒,才发现其中暗含玄机。 “这东西是从漫宿来的。”渡鸦小声对笑鸫说道,“这酒水看着平平无奇,却每一滴中都蕴含着辉光的微粒,我对酿造的技术还算熟悉,若是之后掺入可没有这种效果,定然是用了光之果园的树果做的酒才能如此,就像夜里倒映着星空的海面一样,我有机会也要推荐浪潮大人试试这个配方。” “你可别犯糊涂,你难道不是最知道祂的,连身上的珊瑚珍珠都懒得打理,还管食物的样貌吗?”笑鸫显然被渡鸦逗笑了,他也趁着这个机会细细打量起这座神殿来:与它的主人雷厉风行的行事准则类似,比起显然颇具巧思的星辰神殿,此处的风格可以说是简单甚至粗犷了,不过都是寻了山上的石块简单的切割了形状拼凑起来,未经打磨以至于还带着毛边。 但介于无论是鹅卵石还是花岗岩都是石源诸神的孩子,自然不会为难它们的兄弟,故而虽然没有仔细计量仍旧严丝合缝,偶尔的空隙都被抽芽的碧绿填满,做了天然的浆糊,在活力之雨下咬合的更加牢固,而中央的祭坛则是自地下冒出的一块天然的大石,因为不经雕琢而凹凸不平,但地里生出的祭品本就良莠不齐大小不一,倒也一视同仁的都能被它接受。 乌鲁克的节奏相当急促,很快酒宴到了尾声,渡鸦与笑鸫的住处也已经安排好了,大地之子自刚才就忙着仪式的收尾工作先离去了,让他们跟着侍从先去认认路再回来找他,好好商谈燧石交代的工作。笑鸫在路上蹑手蹑脚的贴过来,小声说起了自己的发现,“渡鸦,你可有发现这里的人类与我们常见的不同?” “有什么不同?”渡鸦前世对人种不同的区分基本上只有肤色发色之类,今生又生长在海边浪潮信徒的群落中,见得人少,确实看不出他们与自己有什么不一样的,脑内急忙搜索着文本,然后想起那本《五大创造论》来,惊问道,“莫非他们是吞噬了自己的起源,自虚界而来么?” “你说什么呢?虚界的居民在骄阳的名册上没有录名,在他的注视下会像雪一样融化的,怎么可能这么大剌剌的生活在阳光下。”笑鸫看向渡鸦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没有文化的乡下人,“你应当知道这地上的人大多是司辰们的子孙,但也就最多百年之前的事,有些直立猿猴将他们的形体模仿成了司辰造物的样子,竟然也得到了辉光的认可。” 笑鸫言语间对那些沐猴而冠的模仿者颇为不屑,但在渡鸦前世所在的世界,进化论才是主流理论,但不知道这个世界的情况具体如何,因而只能尴尬的笑笑,继续听她说,“几年前我去孔雀之门,伐诃就和我抱怨过,最近他们越来越多的都挤到漫宿来,就像寄生虫一样,我只当她夸张,没想到他们竟然已经有了这么多人口,还建立了城市。” 这反而比那些依附着司辰或者介壳种生活着的人们要更让人敬佩了,渡鸦想,纵然他们仍旧需要一位有着司辰血脉的人来做领袖,但他们的潜力却是无限的。当然,他不想在这件事上多费口舌,笑鸫未来自然会对他们刮目相看的,于是随意找了个话题引开注意,“说起来,你是什么时候与他见面的,这位大地之子看上去与你熟悉的很。” “嗯?什么?”笑鸫反而莫名其妙的看向渡鸦,“难道不是你提前和他谈过了?我看你玩的那么开心,感情是自来熟啊。”不过倒是挺像他的,或者说浪潮的侍奉者们多少都有点这个毛病,所以笑鸫最喜欢捉弄他们,至于那位大地之子为何看上去早就知道他们要来似的,笑鸫琢磨了一会儿,在收拾了房间再次被指引去见他时就想出了原因。 “我曾听人说,这位受辉光宠爱的贤王能在梦境中知晓未来的事,估计早在我们接到这个送信的差事之前他就知晓前因后果了。”若是如此,他看似任性的要求可能正是按照燧石的要求为二人提供住所的托词,“不过看上去,他好像有些分不清梦境与现实,这是受到辉光恩宠之人常见的疾病,哪怕强如不智凡人这样的具名者,也存在这样的症状。” 渡鸦点头认可,按照前世那个游戏的说法,辉光的长期照耀会让他们累积起入迷来,若是寻常人,累积了三份便会溶解于光中,堪称绝症,只是现实世界没有具体的数字与卡牌来衡量,也不知道他病情到了哪一步。他们心照不宣的决定不在大地之子面前提起此事,毕竟这症状恐怕要等他成为了司辰才能缓解,毕竟常言道:司辰无梦,长生者力求无梦。 再次见面,大地之子已经换下了当时繁琐的祭服,神色也不再过分狎昵,很是有礼有节。他的新装束简单轻便,看上去像是即将去狩猎的装扮,长弓与箭矢已经被挎在背后,这些经由火焰锻造的武器对燧石的孩子有着天然的亲近,虽是利器却在他面前收起锋芒,亲昵的贴在他的肩胛骨上,远看仿佛是金属质地的羽翼一般。 不过,渡鸦注意到他这身衣服虽然一看就威慑力十足,但也有极大的缺陷,便是他为了活动方便而没有穿着任何防具,当然,渡鸦知道大地之子本身的骨肉就像大理石一样坚韧,还能凭借转轮的活力迅速愈合伤口,连伤疤都不会留下,想来他是觉得用不着而舍弃了。 大地之子行礼后便问起了信件的事,想来他现在已经摆脱了方才半梦半醒的状态,只是可能将之前的事都当做黄粱一梦了。笑鸫也不戳穿,装作不知道似的将装着信件的卷筒递给他,在即将交接时又猛的收了回来,摇晃着嬉笑说,“我听闻大地之子通晓辉光,在梦境中能预见未来之事,可知道里面是什么消息?” 大地之子起初皱了皱眉头,对笑鸫的恶作剧很是不满,但很快听到她的夸奖后便喜形于色,之前的冒犯全抛在脑后,“那是自然,我在梦中瞥见埃兰的群山中,燧石的子孙与转轮的子孙们在商议谋逆的事,推举了七蟠的孩子做头领,将要自立为王了,此事牵扯众多,燧石大人不便出手,按她的习惯,肯定是甩给我了。” “那你就看看猜对了没有?”笑鸫这才乐呵呵的将卷轴交给了他,别看大地之子的神殿如此简单,这多半是这仅仅是由普通人类搭建的缘故,做不了学徒那么精细的事,他本人对于齿轮与铆钉颇为熟稔,随着指尖的热力划过,他们便像纽扣与褡裢一样脱落分离,露出了其中的纸张,他取出来看了两眼,便收了起来,“确实是这件事。” 这事情渡鸦是没有在文本中听说过的,但听他的描述就不是什么可以轻易善了之事,可他却毫无担忧之色,反而去安排继续宴饮,忍不住便询问他可有什么想法,却被告知他早在那个梦境之后就派了使者前去,“若是他们迷途知返,那就最好,否则我也算先礼后兵了。”说着又倒了杯果酒饮下,显出有些醉意的样子。 这酒方才渡鸦喝过,度数低的几乎忽略不计,不会仅仅几杯就能上头的,恐怕是酒不醉人而辉光醉人。渡鸦见他意思是打算单枪匹马的去对抗他们千军万马,眼下还有辉光上瘾的症状,叹息之余理解了燧石的担忧,无怪乎她要叫上两个长生者去帮助她的孩子了。 第八章 梦中之人 渡鸦将自己的发现和笑鸫说了,她忍不住发出了低低的嗤笑声,虽然带着面具看不清表情,但渡鸦觉得她现在一定是抿着唇转着眼睛,在打什么鬼主意,同情的看着眼睛蒙上了一层透亮的雾气,显然已经重新陷入到半梦半醒状态的大地之子,就从餐桌上找了颗最大的果子啃起来预备看戏。 果然,笑鸫忽然举杯对着动作已经迟缓下来的大地之子敬酒,等他慢半拍的回敬厚又饮下满杯,才语带诱惑的说,“王看来很是喜欢这辉光之酒,不知道是否想要见识见识真正的辉光?在下受您款待没什么好报答的,但有幸知道太阳的居屋中有几处暗门,只是位置一直在变,王您可得早些做决定啊。” “真的可以吗?”虽然隔着面具,大地之子仍然能看清她确实没有欺瞒自己的意思,加上可能是因为刚刚满饮了辉光,思绪几乎要飘到九天之外,眼皮也变得沉重起来,差点就要点头答应,但突然想起了什么,缓缓摇头,拿手撑住脸看着已经模糊到产生重影的笑鸫,断断续续的说,“不行的,漫宿,是,人类的,禁地。”话音未落便陷入了梦乡。 这样的结果让渡鸦觉得好没意思,在心里默念要牢记过度摄入辉光的危害,笑鸫也感到自己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了,嘟哝了一句,“还真是不上当。”便回到了座位上,在渡鸦耳边低声吐槽道,“他还真拿自己当人类了?不过他也确实像极了人类,不和自己的兄弟姐妹一道生活在山上,倒是在平原上做起国王来了。” “确实如此,也不知燧石用了什么法子。”渡鸦用自己这些年的耳闻判断燧石虽然对人类友善甚至堪称溺爱,但却决没有和他们共情的能力,转轮更是对人类嗤之以鼻,只是看在他们恭敬献祭的份上保他们风调雨顺,大地之子作为他们的孩子倒是不类其父母,“或许是辉光的作用?”纵然后世常说辉光不仁,但逆孵之卵是仁慈的司辰,此时或许有所不同。 渡鸦转而看向睡梦中的大地之子,见他惊惧,见他恼怒,见他难以置信,但最终还是停留在了嘴角的笑意上,想来是做了个好梦。虽然好奇,但梦过无痕,渡鸦没有收集梦境的爱好,又拿了个果子吃,想着吃饱了就悄悄的离去,毕竟换了自己,是不会喜欢一觉醒来发现有两个人盯着自己像在看笑话一般的。 渡鸦正打算将自己的打算告知笑鸫,转头却见她已经拿出了画板来,嘴角抽了抽,果然艺术家的审美并不相通,只希望大地之子能睡的久一点,不然不管换了哪个正常人恐怕都不会觉得高兴,赶忙放轻了动作,连咀嚼的声音也刻意控制了,生怕惊扰了他。 但事不遂人愿,渡鸦这边轻手轻脚,其他人可没有这个意识:门口突然飞进来一道黑影,直接撞到了大地之子的胸口,将他猛然从梦境中拉回了醒时世界,虽然以他的筋骨尚且不至于觉得这点疼痛难以忍受,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可能更难受,因此还是俯首咳嗽了好几声才眼角带泪的抬起头来,而笑鸫也趁着这个机会眼疾手快的收起了画板。 “怎么?沙鲁尔?可是虚界有什么急事,让你忙着不打招呼就送我过去?”大地之子此时已经重新坐正了身体,借着整理头发的动作自然的抹去了泪花,看着眼前将自己暴力唤醒的家伙,渡鸦看不见人影,愣在当场,即使一柄链锤自行从桌子下面滚到了他脚边,大地之子的视线也确实跟着走,显然就是在和它说话,也依旧难以置信的揉了揉眼睛。 那个被叫做沙鲁尔的链锤与大地之子的长弓撞了撞,又在缠着他的脚腕磨蹭了一番,虽然仅仅只是发出了金属碰撞的声音,但渡鸦感觉它就像是打碎了主人花瓶的猫在撒娇求原谅,而接下来的原地打转居然让他看出的焦急的意味,连包裹着它的古焰之色都晕染的更鲜艳,仿佛要溅射出火星来。 笑鸫见他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小声的笑了,在渡鸦耳边科普道,“土石金戈皆有自己的语言,只是我们的性相与它们没有共鸣,听不懂罢了,大地之子作为它们的兄弟,平日里又与它们亲近,能听懂理所应当,你就别装作自己能听懂的样子了,还一本正经皱眉呢。”虽然自己刚才也被震惊而盯着看了好一会儿,现在才反应过来,但并不妨碍她笑话别人。 渡鸦讪笑了几声,没有理会笑鸫的调侃,抬头看向大地之子,见他神色凝重,便知道自己没有判断错误了,继续拿了东西吃,等到链锤的动作停歇,才咽下最后一口问道,“不知道它带来了什么消息,竟然将你也难住了,我好歹是个长生者,吃了你这些东西,有什么帮得上忙的还请不要客气。” “这是燧石大人交给我的事,怎么好麻烦你们。”大地之子听渡鸦说的信誓旦旦,抬头对上他时已经换上了自信的微笑,“不用担心,一个手下败将罢了,撺掇了我几个兄弟,又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从浪潮那里找来了一个助力,就想要征服大地了。” 大地之子嘴上说的不值一提,渡鸦却从他眼中看出即将陷入苦战的兴奋来,想来在和平的乌鲁克生活了这么多时日,属于转轮血脉中狂暴的那部分早已让他时常热血沸腾但无处发泄了,“我明日便去会会它,让沙鲁尔去星辰神殿复了命,回来再与你们多喝几杯。”说着嘴角又带上了与梦中一般无二的笑意,“若是事情顺利,或许能够再为你们介绍个伙伴。” “呵呵,你这回又预见什么了?难道是什么可爱的姑娘吗?”笑鸫自然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打趣的机会的,大地之子却明显惊讶了一下后,反问道,“你如何知道我的梦境?难道你也有问天解梦的能力?” 这下轮到渡鸦和笑鸫吃惊了,还是反应更快的渡鸦开了个玩笑糊弄了过去,“我们哪有这样的运气,只不过见你风华正茂,便觉得往常英雄传说中此时正该出现一位美人,想当然罢了。”笑鸫也顺着他的话笑道,“但你既然真的梦见,可见是当真缺了姑娘了,能否和我描述描述,我认识的人多,说不定就帮你打听到了呢,” “若真能如此,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谢你了。”大地之子果真又当了真,讲述起来龙去脉来,原来他早年的记忆全是混沌,真正记得清的事情是从一个梦境开始,在梦中他生活在一处仅有微光的林地之中,脚下是潮湿的污泥,耳边是振翼的声音,不知过了多久,有个因为昏暗而模糊的人形接近了自己,拉着自己的手不知道要到哪儿去。 那时的自己明明一开始对她有着敌意,但不知道为何就不受控制的跟着她走,仿佛在她身边能获得什么往日无法满足的快乐。他们在林中漫步了不知道几天几夜,他当时并无时间的概念,周围的景色随着离那片丛林的边缘越近而变得越清晰,但她的身形始终模糊,他只是直觉相信那是个女人,即使他那时还不知道女人究竟是什么。 最终他们走出了那片丛林,在阳光的照耀下,他眼前的帐幕被揭去了,一切都如此鲜艳,而非自己往日所知的黑白,但除了那个女人,大地之子极力注视想要看清她的身形但徒劳无功,等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明朗,他发现自己躺在了埃兰群山的脚下,几个与自己长得相似的人正在被一条巨蛇追猎,他自然阻止了它,随后便被感恩戴德的人们带到了城市之中。 之后他凭借自己与众不同的力量成为了这里的领袖,成为了祭司与王,但大地之子仍旧沉迷与梦境,他有时仍会回到那片丛林,但他所走过的地方皆会染上颜色,他明白他被这片黑白的林地排斥了,但他希望自己能够再一次见到带自己离开那里的人,可这么多年都徒劳无功,直到方才他终于得偿所愿。 “这次我看清了她的样子,确实是个美丽的女人,虽然与过去梦中的身影并不完全契合,但我知道那就是她。”大地之子描述了自己所见,“我见她自七蟠诸子孙中走来,与我一同战胜了它们最狂暴那几个之一,当日我醒来时侵扰此处的居民,现在又想要征服大地的阿扎格。” “她长着许多的手,手中拿着不同的东西,我见到了刀刃与打火石,鼓槌与珊瑚,门栓与蜡烛则在她脚边熠熠生辉,我看不清她的脸,我想她应当也不会是这样的模样,但若是我见到她,就一定认得出来。” 笑鸫听的津津有味,手指蘸着酒在桌上描着小像,渡鸦却知道他所见是谁,着实笑不出来,“她送了我一件极好的兵器,但我还没看清,便感受到了剧烈的疼痛,随后便醒来了。”大地之子埋怨的看着沙鲁尔,显然是觉得它的冲击扰人清梦,但玩过蚁母飞升线路的渡鸦心里知道他恐怕错怪了人,未来那位女祭司叫你疼的时候可多着呢。 第九章 群山之乱 埃兰群山高耸入云,以至于有人说在山巅能够摸到漫宿的边境,当然,学徒们都知道这是假话。不过,这里确实居住着燧石与转轮的诸子孙,顺着山路滚动的石块与向着太阳生长的草木如今都向着七蟠的孩子阿扎格俯首:它本是一条凶恶的巨蛇,不过大多呈现介壳种的模样,但他也曾受到过燧石的恩惠,故而天生有着刀枪不入的躯壳。 最重要的是,七蟠的怒气使他成为了一个狂暴的战士,他曾追逐那些到山上来偷走了他几个孩子的人类,却被大地之子所伤,燧石的热度与转轮的活力对他们这等石头的造物有着天然的破坏力,他这几年都在山巅痛苦呻吟,直到几月前他才终于填满了自己的伤口,起身看去,却见那些人类将他的孩子砌在墙中,在它们的庇护下欢乐的歌唱呢。 然后他看到了那位大地之子,如今阿扎格几乎认不出他来了,与当时不同,他现在几乎完全就是人类的样子,野性的气息荡然无存,生活起居也与人类没什么两样,甚至在吃着自己同族的孩子也不觉得奇怪呢。 阿扎格知道他曾经深受燧石与转轮的宠爱,因而自己当时退却了,但今非昔比,就算燧石是个过度溺爱人类的家长,转轮也不会继续给予他与曾经一样的恩惠,况且,如此平静的生活若是没有让他的爪子与利齿磨钝,阿扎格是不信的。因此,阿扎格料定这就是复仇的时机,故而召集了山中诸土石与草木的代表商议此事。 石头们的代表先哭泣着说人们将它们的孩子自山上带走,简单切割后便草草搭建成各种建筑任它们风吹雨淋消逝于风沙中,而它们本可能被燧石与她的侍奉者们雕琢锤炼,化做锋锐与永恒之物,再不济在这山上生儿育女,渡过一生也总比落在人类手中更好。 草木们则伤心更甚,它们中生长的粗壮的被人们用工具采伐,不知道拿去做什么了,能够结出甜美果实的虽然不至于此,却会被人们整个搬到城中,每次生出儿女便被他们拿走取食,他们还将此献给转轮,换取他的睁只眼闭只眼。 最终,它们一致推选阿扎格作为它们的领袖,想要推平山脚下人类的聚落,当然,狡猾的阿扎格先对东部的零散城市进行了攻击,果不其然没有任何司辰与具名者提出异议,于是它们便愈发大胆,直接将矛头对着乌鲁克而来,不过,大地如此宽广,山石的数量却只有那么多,何况它们大多恐惧雨水和山涧,一时间众说纷纭裹足不前。 但阿扎格如同七蟠一样狡诈,他前往浪潮的聚落不知道做了什么,回来时人们便在他的身边看到了一个浑身赤红的女性,身体兀自滴落着带着酒香尝起来却十分腥甜的水滴,使人不敢接近,不过所有人都知道,她应当是浪潮的一位侍奉者,至少是个长生者,或许还能更高,若是她愿意帮忙,自然高枕无忧,于是都原地翻滚,摇晃枝桠欢呼起来。 在大地之子与渡鸦和笑鸫谈论那个梦境早些的时候,阿扎格便与那个女性在山间的云气中避着人类的目光结合,人们看不到山上发生了什么,只见到明明不是涨水的季节,山间的溪流却反常的四处奔流,远看仿佛互相缠斗的无数巨蛇,但毕竟乌鲁克久旱,此前又刚刚进行了仪式,人们喜闻乐见,也就没有放在心上。 但浪潮侍奉者对于生育的熟稔如此可怕,短短几个小时,它们的孩子便自山路滚下,所到之处的一切阻碍均被冲破,哪怕拦下了第一波,也抵不过连绵不绝,面对来势汹汹像是要将自己碾碎的落石,人们这才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想要派人回报大地之子前来救援已经来不及,眼见最大的那个已经像山一样压来,却像是时间静止了一样猛然停步。 抬头望去,原来是大地之子在感受到地面震动的一瞬间便以飞梭的速度赶往了山脚下,纵然体型悬殊,他的气力仍旧远胜眼前的巨石,而失去了阿扎格给的动力,巨石也只能悻悻停步。见大地之子仍旧像往常一样总是在危急时刻挡在大家面前,人们起身欢呼起来,但及时有着羽翼样的斗篷仍然姗姗来迟的渡鸦与笑鸫知道,大地之子并没有看上去那么轻松。 “快回到城里去,还在这儿愣着做什么?”渡鸦转头驱散起已经在看起热闹的人群,“你们的王能够挡下最大的一个,可挡不下千军万马!”人们本想开口说相信他们的王,但恍惚间在远处的沙尘中看到了无数形容可怖来势汹汹的魔怪,这下他们全都退却了,在援军来到之前退回了城墙的掩护之下。 渡鸦有些惊讶他们居然这么听话,转头看到那些魔怪也吓了一跳,但见它们动作生硬,蒙着一层薄薄的雾气却没有七蟠的色彩,在走到阳光下便像是被截断一样消逝了,仿佛海市蜃楼,转头看向笑鸫,果真她正在将画板自阳光下收起,上面画的正是方才的景象。见渡鸦看着自己,笑鸫模仿了他被吓一跳的样子,见他扭头不理自己,又暗自笑了起来。 渡鸦觉得笑鸫如此好没意思,转而担忧的看向了大地之子,他如今已经站定,一脸不悦的看着因为人群跑走而将他团团围住的石块们,但并无凝重的神色,若非渡鸦眼尖发现他在阳光下闪亮的汗珠,还以为他应付的毫不费力。 石块们绕开了渡鸦与笑鸫,显然是看出他们不是这个城市的居民,而是其他司辰的长生者,不敢轻易招惹。大地之子见状也向他们二人挥挥手,露出让他们放心的笑容道,“我和自己的兄弟们有了些误会,让贵客见笑了,只是这毕竟是我的家务事,两位还请暂且回避。”说着便将沙鲁尔抛向二人,吩咐它带他们回去休息。 沙鲁尔自然不放心,在捡起它的渡鸦手中摇晃了好一阵,铁链撞击发出叮咚的声音,像是在警告一般,那些金石听懂的它的话,将它的主人困的更死,但大地之子只是摆摆手,回应道,“我碾碎了这些家伙就回来,你也不要太担心了。”沙鲁尔还想说些什么,方才在观察着地形的笑鸫已经不耐烦了,抓着它的铁链便拉走了。 最终,笑鸫的脚步在一处避光处的山丘上停下,此处离乌鲁克尚有不少距离,但离埃兰山脉很近,渡鸦知道了她的意思,想必是想要将眼前的景象据为己有,便放下沙鲁尔,主动帮她架起画布来,沙鲁尔看此处可以见到大地之子的状况,也乐得如此,滚到最高处俯瞰战场去了。 不过眼下并无什么激烈场面,大地之子似乎在与那些石块争辩着什么,只是离得太远,只见到那些石块轰隆隆的来回滚动,将他的声音完全盖住了。当笑鸫开始百无聊赖的蘸着颜料画圈时,战斗才一触即发,两人离得虽远,也被盘旋的热浪推的站不稳脚,上升的气流推着羽翼状的斗篷像是要让他们飞向天空,忙裹紧了衣物才掉下来。 但仅仅只是短短的几分钟他们便看清了热浪的来源,火焰纠缠着暴风将那些石块推到一边,而那些更轻巧的,来不及躲避的甚至被裹挟卷到了天上,被铺天盖地的火星烧的通红,急忙挣扎的逃出又撞到了自己同伴的身上,因为过热而变得脆弱的他们瞬间四分五裂。 大地之子携带的武备蠢蠢欲动,但他暂时并没有用上他们的意思,仿佛那些火焰与风暴是为他开路的仪仗队,施施然跟着它们的脚步便向着埃兰山脉的走去,凡是还想要去阻拦他的都被风化碾碎,化做一座座沙丘,随后在风暴卷过时被吹散铲平,一点儿痕迹都没有留下。 想来燧石与转轮依旧护佑与他,或者只是大地之子作为司辰的孩子天生便比常人与火焰与风更加亲近,巨石们退却了,留下了漫天烟尘,大地之子揉了揉眼睛,风便立刻驱散了它们,最终在山林前,它们暂且退步,使大地之子与转轮的孩子们能有些说话的空间,但在他被草木拒之门外之后不再客气,几乎顷刻它们便只留下了焦黑的遗体。 在一株倾倒的巨木阴影中,一只羽毛上还带着火星的鸟将其抖落,晃晃悠悠的起飞,绕过焚毁了一切的火焰漩涡,想要给阿扎格报信,大地之子抬头望见,总算从箭囊里抽出了一支,下一秒它的心脏便被贯穿,落在尚在燃烧的余烬中,很快化做了它们的一部分。大地之子果真轻易的碾碎了它们,向着下一重防线走去。 见此情景,笑鸫兴奋的在画布上涂抹,沙鲁尔不知在想什么,绕一株枯木打着转,但渡鸦却觉得脊背发凉,纵然他早就知道这位看似温和,令人愉快的贤王未来是能够斩杀司辰的勇士,在飞升后也是以令人胆寒,不容违抗而知名,与他喝酒谈天时也忍不住放松了警戒,只当他如今尚且是个天真的少年,却忽视了来自雷霆与火焰的破坏力或许才是他的本性。 第十章 流逝的天恩 大地之子胜的十分轻松,在埃兰群山脚下他又遇到了蔓延流淌的水流,火焰与风暴都在这里驻足,对水流本能的恐惧让他停下了脚步。渡鸦见到他蹲下对着游鱼说着什么,但看上去依旧没有什么收获,他挥手将尚有余温的灰烬填到了河中,附近的水被煮沸了,游鱼四处逃窜,而大地之子终于有了过河的桥梁。 大地之子走过溪流就进入了山中,到了渡鸦与笑鸫无法看到的地方,但在那之前,沙鲁尔已经砸到了他的头上,他听得懂跟着自己最长时间的武器的话语,知道它在阻止自己,说着类似于“阿扎格不是你孤身一人能够打败的敌人。”之类的话,但不等大地之子反驳,他的长弓与佩剑便铿锵的怒吼起来,显然是相信它们的主人战无不胜。 大地之子自然也有这样的自信,“一个手下败将罢了,你就是太喜欢操心人。”沙鲁尔本是大地之子的母亲燧石亲手打造,送到他身边照顾他的,比起一件武器更像是一个随从,故而大地之子比起其他兵器对它更为恭敬,时常听取它的意见,但轻易就碾碎了先头部队的他完全不将眼前的敌人放在眼里,自然连沙鲁尔的话都听不进去了。 沙鲁尔急的绕在了大地之子的手腕上全力下坠,试图通过自身的重量拖慢他的脚步,却被他以引以为傲的气力生生掰开握在了手中,环视一圈后或许是找到了渡鸦与笑鸫的藏身之处,也可能只是看那里是个相对安全的区域,运起周身的肌肉尽力一掷,它便又落到了渡鸦与笑鸫的脚边,他们不约而同的吓了一跳,再抬头时,大地之子已经不见了人影。 “想来他是去找那个什么阿扎格决斗了。”渡鸦弯腰捡起沙鲁尔,却被它挣脱了,躲在石头的阴影中像是在赌气。渡鸦耸耸肩,他看得出来沙鲁尔对此事感到不安,但他对未来的司辰上校有着绝对的信心,只是他方才见那溪流中流淌着属于浪潮的色彩,作为原主来说这太过熟悉,以至于混入丝丝缕缕都能认出,何况是如此鲜艳? “难道对面有浪潮的人?”渡鸦将自己的发现告诉了笑鸫,她正取下方才那块画布小心收藏,听他这么说,连新的画布都来不及挂上就扶着画架笑完了腰,一不小心画架被推到了一处凹陷处倒塌,害她一个踉跄还是渡鸦扶住了她,“我说你啊。”笑鸫重新支起了画架,仍旧带着大笑后的喘气说,“你作为浪潮的长生者都不知道,还来问我吗?” “咳,也是。”渡鸦尴尬的咳嗽了一声,自己至今尚未适应自己作为浪潮的长生者的身份,而且在原主的记忆中,也几乎没有与浪潮相关的事,恐怕自己现在见了自己的同事上司都只能点头之交叫不出名字,看来为了避免露馅,有时间该回去浪潮的聚落一趟了。 从原主的记忆中,渡鸦知道那里叫墨萨拿,在游戏文本中也有提到,整体气氛可是让自己生理不适,但偏偏作为那里出身的长生者很难说自己没有参与过此事,因此连自己的记忆都隐藏了。证据是,自己现在想起那里可能的场景,虽然眼前浮现不出画面,但却忍不住口舌生津,这样的条件反射让渡鸦不寒而栗,忙看向远方迫使自己忘记这件事。 极目远眺使渡鸦多多少少看清了大地之子的现状,出乎意料的他现在极其狼狈,他携带的诸多刀剑对阿扎格毫无用处,只能瑟瑟发抖的躲到他的身后,纵然他的身型灵活,但在像擀面杖一样贴着地面横扫的阿扎格面前毫无用处,而当他被缠绕并离开大地时,他的气力也像是一下消失了,连正在愈合的伤口都流血不止,使他更加衰弱。 渡鸦看不清大地之子的神情,但想必他现在一定大为震惊,但作为身经百战的战士,他仍旧很快反应过来,用一根坚韧的长矛撑开了一些,像飞鸟一样逃窜退却了,只留下阿扎格挑衅似的将他的长矛反复弯折,使它发出痛苦的尖叫,最终彻底折断,被弃置在花岗岩组成的防御工事前,方才正是多亏了他们消耗了大地之子的热力,阿扎格才得以获胜。 看清了这些的渡鸦第一时间靠着羽翼斗篷像飞行似的到了埃兰山的入口,接住了因为过度失血而站立不稳的大地之子,由于未能及时的愈合,他的滚烫如岩浆的血液在空气中冷却成痂,与像大地一样正在合拢的血肉互相挤压,这是他从未体验过的痛苦,使得刚刚一场大战的汗水与难以抑制的泪珠混在一起,自他大理石般光滑的皮肤上滴落。 “阿扎格是故意的。”沙鲁尔仅仅比渡鸦晚一些到了现场,围着大地之子团团转,而笑鸫则动作慢得多,施施然收起了画板重新背上才姗姗来迟,但她确实比在场的所有人更见多识广,“看上去他找到了你的弱点,但转轮想必可以治愈它。” “这次只是准备不足,小看了他这些年的进步,但你既然能够战胜阿扎格一次,第二次也是易如反掌。”渡鸦见大地之子并不言语,只是低头看着自己的伤口发呆,知道他是受到了打击,出言安慰,谁知他听到这话更加哽咽,“阿扎格并不比当年更强,他说的对,是我衰弱了。” “阿扎格和你说什么了?”渡鸦皱起了眉头,在大地之子将伤疤展示给他看时,他就发现了其中若有若无的翠绿色,是与转轮相关?他尽力抑制住了好奇,此时若是提问这种事他就是情商喂了浪潮,“它不宣而战,诡计多端,不管说什么都不能信的,你是燧石与转轮的孩子,他们怎么会弃你于不顾?” 大地之子沉默了,渡鸦不知道的是,他能够看穿谎言,自然知道阿扎格所说即是他所想,而且自己的感受是不会错的,在几十年前,他拦下那块巨石绝对是毫不费力的。渡鸦见他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无奈之余对着笑鸫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也说点什么,笑鸫也不推辞,大力拍了拍大地之子的背,随后被大理石般的硬度砸痛了手,倒吸了一口凉气。 笑鸫并不自愿舍己为人的滑稽表演把大地之子逗乐了,渡鸦也跟着笑了起来,但看到笑鸫反应不太积极赶忙讪讪的扭头假装看起了风景。笑鸫见状哼了一声,对大地之子说道,“你在这里暗自伤神也没什么用,不如早些去求求你父亲转轮,他或许现在正在生你的气,但他往日如此爱护你,你们父子哪有隔夜的仇?” 这句不知真心假意的话点拨了大地之子,他抿唇点了点头,向笑鸫道谢后以比方才逃离阿扎格更快的速度向转轮的神殿奔去,连差点撞到渡鸦都不顾了,只留下沙鲁尔只能费力的拖拉着自己的身体滚动着想要跟上他,好在很快渡鸦就成了它的顺风车,无奈的被它缠住没有办法,只得带它一同前往神殿。 但此番纠缠确实费了不少功夫,等渡鸦与笑鸫赶到时,转轮的绿意已经褪去,只留下刚刚生发出的幼芽迷茫的探着头,大地之子蜷缩在神殿的角落啜泣,笑鸫悄悄说,“他现在看上去就像受惊的鸽子。”但还未说完整就被渡鸦拉到一边制止了,但即使如此她也不习惯说安慰的话,只能退到神殿门口看渡鸦的发挥。 但即使是自称通晓人心,前世还学过心理学的渡鸦如今也撬不开他的嘴,大地之子只是看着自己的佩剑落泪摇头,不肯说半个字,而当他的手指不慎触碰到仍未愈合的黑色痂块时,疼痛让他忍不住浑身僵硬了一下,视线转向此处,凝视半晌后,眼泪才慢慢止住,瞳孔中透出的辉光闪闪烁烁,想必是在思考着什么。 渡鸦见他情绪平复,也是松了口气,开口正要劝说,忽然见他在手指在那把削铁如泥的佩剑敲了敲,猛然剜去了早已凝结的黑色伤疤,让它带着滚烫的血肉落在地上,将神殿的地面烤的开裂,最终在大地上形成了一个同样的疤痕,而大地之子自己的伤口依旧像往常那样肉眼可见的生出血肉,很快便了无痕迹,仿佛他将自己的伤口转移给了大地一样。 “成了。”与方才疼痛难忍的神情不同,大地之子这句话说的轻描淡写,将佩剑重新放回腰间,他支撑着地面站立起来,即使是知道他未来做出过更大牺牲的渡鸦也被他的果决震惊而愣在原地,眼睁睁的看着他走出了神殿,以往常的笑脸安抚了笑鸫和沙鲁尔,再次孤身一人走向了战场。 等渡鸦反应过来,已经看不到大地之子的影子了,他急的正要追上他,却被他刚刚抛弃的伤疤绊了一个踉跄,转头发现包裹着它的颜色早已不是若隐若现,而是被仿佛橄榄油的绿色化开,狂暴乱窜却无能为力的青翠包裹。渡鸦的视线被吸引了,他已经决定要在自己的藏品中增加这个大地的创痂,为此他势在必得。 第十一章 浪潮的侍宴者 敬拜大地的神殿中,本应温和的翠绿由于被过度鼓舞而显得极具攻击性,仿佛那位司辰转轮的暴怒,而他怒气指向的,正是平日里深受宠爱的大地之子,显然,这位司辰不客气的打断了自己孩子的哭诉,不仅拒绝为他治疗伤口,还承认自己夺去了赐予他的恩宠,只因他为了那些直立猿猴而向自己的兄弟姐妹挥剑。 “你已经被人类带的太远了,但愿这次的教训让你吃到了教训。”看着已经被自己的伟力逼到角落的大地之子,转轮最终还是未能下手处罚他,留下了几句威胁的话便离去了,连带着勃发的活力一起,“你最好回到林地去,回到你的兄弟姐妹与父母身边去,我会让它们重新接纳你,在你彻底被它们视为敌人之前,我希望你能给出正确的回答。” 转轮虽然给了大地之子思考的时间,但他的话是如此的不容拒绝,他彻底否认了自己的孩子选择的生活,命令他回到自己所规定的生活方式中去。这样的事确实让人难以对外人开口,难怪大地之子三缄其口,渡鸦已经将那块像是岩石的创痂握在手中,读取了其中的回忆,直到它的主人将它抛弃在地为止。 “看来转轮是没戏了。”渡鸦小心翼翼的将自己的新收藏存放起来,走出神殿对着笑鸫和沙鲁尔大概说了来龙去脉,虽然渡鸦仍旧坚持着自己拿了未来剧本的优越感,但理智确实让他这次没底了,看向笑鸫见她也摆摆手一副“不要问我”的模样,只得病急乱投医的将视线转到了沙鲁尔身上,虽然不知道它是否能听懂,但还是向它寻求了建议。 没想到它居然真的如此具有灵性,沙鲁尔拉着渡鸦的手,使它指向了一个方向,此时已经到了逆孵之卵的时辰,指向之处是恍如火烧云般的晚霞,渡鸦愣了一下,出色的方向感让他想起,那里正是星辰神殿的方向,没想到傍晚夜里见了,真的如同自己想象的那样美丽,低头问道,“你是说让我们去求助燧石吗?” 沙鲁尔的反应肯定了这一点,它跳进渡鸦的怀里催着他快点,谁知渡鸦可没有大地之子那样的筋骨,一下子差点疼的把它甩了出去,还是笑鸫怕它接下来往自己怀里扑,本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精神替渡鸦接住了它,紧紧塞到了他怀里,但心里嘴上还是不以为然,“转轮近在眼前都不肯帮忙,燧石若是肯帮,也不至于对着我们俩说的含含糊糊了。” “那可未必,转轮不愿意帮忙,这样的情况燧石也不好出手的,叫我们两个来可能不仅仅是作为信使。”渡鸦大概明白燧石作为母亲的苦心,但可惜他和笑鸫都不是如不智凡人那么有天赋的学徒,并不能领会她的意思,此番虽然她不会亲自出手,但问清楚对方的弱点,渡鸦和笑鸫来想办法制造些麻烦,想来并不违规。 笑鸫本来也是坐不住的人,哪怕心里决定是白跑一趟,但就算是当做散步她也不介意,于是事不宜迟,他们二人趁着逆孵之卵尚未回去漫宿就踏上了回头路。这次带着沙鲁尔,渡鸦本以为会走的更慢,但没成想它竟然像是轻车熟路一般为渡鸦指出了好几条近路,若不是笑鸫见了非要记下,恐怕弧月的时辰还没过就到了,这下却正好赶上了燧石的时辰。 “看来得等到天明了。”渡鸦气喘吁吁的说道,将沙鲁尔不算大力的扔到了一旁的沙丘上。笑鸫自知理亏不敢说话,在渡鸦说出埋怨的话之前就跑进了星辰神殿,不一会儿就又传出了她的欢呼。渡鸦不明就里的站起身来,只见她拉着不智凡人到了此处,他的双目依旧被黑色的面纱遮蔽,但依旧准确的对着渡鸦的方向点了点头。 “你们是为了大地之子的事情而来?”不智凡人明人不说暗话,连招呼都没打就急切的问道,但立即就被笑鸫拉着他拿着提灯的手打断了,“不,我们是为阿扎格而来。”渡鸦心领神会,接话道,“传说阿扎格身负燧石的恩宠,我们作为收集秘密的旅者,实在是好奇他是否有弱点所在,不知道能否告知呢?” 笑鸫此时已经绕到了不智凡人的影子之中,对着渡鸦比了个称赞的手势,显然是夸奖他与自己心有灵犀,但不智凡人却并不配合,自顾自说道,“燧石老师吩咐说,若是你们来问大地之子的事,就告诉你们阿扎格的武备毕竟是火焰的造物,找强一些的浪潮侍奉者用水流和雨珠腐蚀它,使它软化就是了。” “你,唉。”渡鸦开口却连吐槽都不知道该从何处开始,虽然他知道灯相会使人更倾向于真实,到了不智凡人这个程度自然是能够看穿他人的谎言,自己也不会允许谎言使自己的光芒黯淡,但如此不通人情还真是没有对不起他的称号,“只是这样就好?那么我们该上哪里去找这么强大的侍奉者呢?” “正是,燧石老师说我不需要对你们说的太详细,大地之子自然会戳穿阿扎格的肝脏,之后使他再无生育那些石头的能力。”不智凡人说的委婉,但仍旧让渡鸦感同身受的脐下一痛,脸色扭曲了一下,把笑鸫逗笑了,不等不智凡人说接下来的话就提醒道,“难道你自己不就是浪潮的侍奉者?作为长生者应该不算弱了?” “未必。”渡鸦想到那些胡乱奔流的山涧中蕴含的鲜艳绯红,顿时感到头大,没想到不智凡人却与自己同时说出了这句话,立刻做了一个“您先请”的手势,而对方也当仁不让,映证了渡鸦的猜想,“阿扎格之前从浪潮那里找来了一个强大的女人,虽然不是具名者也不是长生者,但由于她的身世,实力却媲美甚至胜过他们。” 在不智凡人的描述中,渡鸦大概知道了自己所出生的那个聚落的风俗,果真是毫无顾忌的互相吞噬与品尝,时常能迎来新成员,但能够顺利长大成为他们一份子的着实不多,而自己就是其中一个幸运儿,但不知道为何,不智凡人知道他们中的大多数都沉溺于这样的生活方式,除非类似的原因绝不离开家园,渡鸦这样的存在着实少见。 听闻不智凡人提起浪潮有时还会提起自己,言语间还有些想念的意思,渡鸦不禁苦笑,虽然他尚未见过浪潮,但想来原主对他是没什么好感的,自己仔细翻阅了他的记忆,没有为浪潮留下一分一毫,只是可惜他的身体却深深的铭记了这位司辰,他只要想起浪潮的名字就会忍不住浑身发热,口舌生津,若是没有面具,渡鸦想他现在应该早已脸色绯红了。 至于阿扎格请到的高人,不智凡人对她也知之甚少,毕竟他自己本身并不爱往浪潮那里跑,那个经常被描述为美丽女子的家伙又是前不久才刚诞生的,因此他也只是在燧石处听到一鳞半爪,只知浪潮的聚落举行了什么仪式,这个女人曾经是祭品,人们不断吞噬她,品尝她,吞噬她的孩子,再令她一道吞噬,很难说这最终算一个祭品还是无数个祭品。 最终,在无数次吞噬后,这个女人自浪潮猩红色的甜酒中诞生,或者说她本人就是献祭用的甜酒,同时也是盛酒的杯子,不智凡人对浪潮的仪式不太了解,也无法描述清楚,只知她体内充满了与欢愉同在的痛苦,继续在各处游走着延续着使她诞生的宴会,而阿扎格看似征服了她,实际上与只是她的猎物之一罢了。 这样的描述让渡鸦感到有些既视感,但又一时想不起来,直到不智凡人补充道,“燧石老师同我说她喜新厌旧,这么多天应该也是厌了,只要渡鸦阁下前去做那个替补,想必能够将她拉到你们一方。”,他才反应过来,恐怕自己即将面对的这个女人就是未来的赤杯,如今她为浪潮侍奉筵席,但未来浪潮将成为她盘中餐的那位司辰! 渡鸦心里震惊来不及反应,笑鸫却只当他不愿意,故意抢在他开口前笑嘻嘻的应下了,“此事可是渡鸦的长处,那个阿扎格是什么东西?七蟠的一条蛇罢了,他的孩子们没有一个是懂风情的,换我是一天都处不下去的。” “她并不关心风情,她只在意欢愉和苦痛,在与她分享这两样美味的方面,渡鸦阁下可以说是专修此道的学徒,想必能够胜任。”听着不智凡人一板一眼的解释,笑鸫做了一个夸张的摊手动作,渡鸦简直能看出她在面具下翻了个白眼,但即使看到是如此滑稽的动作,他也笑不出来。 开什么玩笑,那可是赤杯!只怕不等自己说服她,就被彻底吃干抹净了!但显然笑鸫和不智凡人并不给自己商量的余地,而渡鸦也知道眼下确实没有更好的人选,只得苦笑着应下,违背原主意愿的开始祈祷起浪潮的护佑来。 第十二章 引诱 大地之子再一次前来挑战时,阿扎格与浪潮的侍宴者刚刚又生下了一批战力,如今埃兰山脉由于石头数量的陡然增加而高高隆起,仿佛它也即将分娩了一般,这倒是使得身型更小巧的大地之子此番不再大张旗鼓,反而避人耳目的潜入进来,一路上修整沉睡的石头们就没一个看到他的,让他畅通无阻的到了阿扎格面前。 “怎么?和人类待久了做事也学的他们偷偷摸摸吗?”阿扎格在与侍宴者相处了几日,已经不知不觉中迷上了筵席的滋味,对这个打扰自己的人自然感到不满,侍宴者则好奇的看着大地之子,以审视食材的眼神扫过他裸露的身体,舔着嘴唇像是在思考该如何烹饪这顿佳肴,阿扎格看不到这些,只是继续嘲笑道,“你不带援军过来,难不成是准备投降了?” 阿扎格的声音既像犬吠又似蛇嘶,但大地之子并不觉得可怖,反而是觉得他身边那个女人打量着自己的样子使他忍不住打了个寒噤,不知怎么的想起了那日拉着自己走出密林的女人,只是比起在她身侧的满足感,更多涌上来的是被她离弃时像火烧般的干渴,与混沌的面纱被强制撕碎的隐痛,故而身体下意识的僵直,脚下也有些发软。 侍宴者见大地之子这个反应满意的嗤笑了一声,又看了眼这几日已经有些力不从心的阿扎格,心中的天平产生了动摇,但目前她还没有看够戏,便低头移开了视线,伸手触摸了身边刚刚生发出的小苗的叶片,它不明所以的缠着她的手指亲昵,下一秒却像是生命力被抽走了一样枯萎干涸了。 阿扎格不知道侍宴者的小动作,只当是大地之子怕了自己,笑的更加猖狂,反而是将大地之子从方才令人头脑混乱的烧灼感中拉了回来,他摇了摇头否认了阿扎格的说法,同时趁机摆脱了侍宴者的影响,坦然道,“这次我并不为乌鲁克而来,只是想要和阁下一对一的公平对决,无论输赢,都与乌鲁克与群山的争端无关。” “你倒是很聪明,即使落败也不连累别人,若是落败的是我,那些可怜的孩子又有谁敢继续反抗呢?”阿扎格冷笑着点穿了他,大地之子也只是微笑不语,他知道七蟠的血脉让阿扎格极为好斗,又自负强力无匹,即使知道是陷阱一样不会退却,果不其然,他仍旧应下了这次挑战,“不过来几次都是一样的,我会让你彻底死心。” 不过,阿扎格从来都不是只会使用蛮力的战士,他谲诈多端,在大地之子露出胜利笑容的同时,下令诸山石对着乌鲁克发动总攻,将他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你不是说我们的对决与乌鲁克和群山无关?那就让他们打他们的,我们打我们的,这才叫公平。”说罢不等大地之子争辩,就甩起尾巴猛烈的抽打他脚下的大地,使他忙于闪避无法开口。 侍宴者见他们又打了起来,顿时觉得无聊,打了个哈欠便抱着刚刚出生的石头想要小憩,却被阿扎格掀起的猛烈震动惊醒。侍宴者眼见他们打到了自己跟前,大地之子只是灵活的连番躲避,像飞鸟一样戏耍着这个庞然大物,阿扎格几次攻击失手心下大怒,来自七蟠血脉的怒气使他失去了理智,竟然卷起自己刚出生不久的孩子们,像雨点般向大地之子倾倒而下。 侍宴者皱皱眉头,心里骂了几句,转身跑到了一处山崖,虽然看着危险,却是远离了战场,她本就没有片叶遮身,也无需脱下鞋袜,就这么将自己的双足浸在云气中或并或分的晃动,像是在濯足一般,低头看去,山石们已经同人类作战起来,但人类看上去早有准备,反而是笨拙只知横冲直撞的石头们吃了亏。 但即使如此,他们也没有退却的意思,人类也一改往日的怯懦,各个英勇作战,双方都拼杀仿佛死敌。侍宴者转身看了看身后,阿扎格为了将大地之子压住不动,竟自己撞断了阻拦着敌人的花岗岩的脊梁,使它尖叫着断裂向大地之子砸去,周围的石头却并无物伤其类的惧意,反而纷纷叫好,可惜大地之子战胜不了阿扎格,击败它们仍然绰绰有余。 “被激战的漩涡影响了吗?”侍宴者心里想,谁知身边竟然有个声音连绵如潮水的男人说出了自己的心声,转头见他穿着纯黑色羽毛织成的斗篷,紧紧的裹着他的身体连手都看不见,唯有与地面的缝隙间露出了一双同样是漆黑如阴影的皮靴,在遮蔽了半张脸的帽子下,带有鸟嘴的白骨面具反而是他身上最有生机的事物。 但他自然不仅仅只是个阴影,侍宴者仔细观察,在他的羽毛下找到了无数被他藏起的宝物,部分太过巨大遮蔽不了的,在阳光下闪光将他的羽毛映的如同鱼鳞,侍宴者简直能够在他的面具下闻到贪婪的味道。 “是援军吗?”侍宴者转头又看向了乌鲁克城,此时的山石们更加不知所措,仿佛没头苍蝇被困在了幻境和迷宫中一样,被人类各个击破,起初气势汹汹的样子竟然一点都没有讨到好处,但仔细观察,它们在阳光下竟然又如同心明眼亮了一般屡次识破陷阱,想来是有无形之术的学徒在作乱了,侍宴者的语气变得笃定,“是援军。” 渡鸦没有否认这一点,他对自己即将要做的事情感到紧张,而眼前这个方才还有些不定型模样的女人此时正笑着将自己的形体转变为完全的人类,猩红的表皮也逐渐覆盖上了一层白皙水润的肌肤,自脑后滴落成线的粘液逐渐凝实,化作尚且挂着水珠的秀发,渡鸦觉得她如今看来完全是个刚刚出浴的少妇,尚未擦干雨露,反而让它们像珍珠般自由垂坠。 “他们叫你来对付我?那你可做好了满足我的胃口的准备?”侍宴者缓缓起身向渡鸦走来,渡鸦这才看清她身形纤细,竟然只到自己的下颚,之前的万般风情与成熟如即将丰收的体貌让不经意的人多半会将她认做是向自己张开怀抱的母亲,而此时她正伏在自己胸口,就像是在倾听自己心脏的鼓动之声,却又像是一觉醒来寻找早餐一样嗅闻起来。 “你身上有浪潮的味道,想来他将你腌渍的入味,只是不知合不合我的口味。”最终,侍宴者自渡鸦怀中抬起头来,伸手去摘他的面具,而被她大胆行为所震慑的渡鸦,虽然知道明明应当是自己去诱惑别人,而不是侍宴者来品尝自己,却连阻止她的力气都提不起来,随她滚烫如煮酒的手指触及了自己已经烧灼的绯红的脸颊,满意的点头,“长得还真是不错。” 虽然渡鸦呆愣的反应令侍宴者兴致渐消,但想到浪潮可以说是漫宿最懂得欢愉滋味的司辰,便是木头都能烹饪成美味,大不了是多花些时间罢了,怎么可能就在这个男人身上看走了眼?若是当真是连浪潮都救不了的朽木,那自己可就更有兴趣了,这样想着,手上的动作又打了些,竟将他的羽翼折断剥落,撞在金石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自己多年的收藏被粗暴丢弃的声音让渡鸦皱了皱眉头,侍宴者对他的影响反而衰弱了,而阿扎格狂暴的力量更是冲散了这暧昧的气氛,侍宴者并无反应,渡鸦却转头看去,原来是阿扎格拔起了一株参天古木,像是棒槌一样挥舞着追击大地之子,而大地之子身上也确实有了细密的伤痕,像是被鹰爪挠过的山崖,好在继承自转轮的活力使他并无大碍。 阿扎格见大地之子的体力仍未耗尽,竟然还时不时对自己做出挑衅的姿势,早已失去了理智的他怒吼一声,更加疯狂的抡着树根还沾着污泥的巨木狂舞挥打起来,扬起的烟尘蔓延到了渡鸦与侍宴者处,使得侍宴者“啧”了一声,调动水流清洗起自己的身体来,而渡鸦则是捡起自己的宝物与面具避免他们蒙尘。 但阿扎格没有见好就收,大地之子不知道躲到了何处,他见渡鸦与侍宴者也是活物,毫不客气的就将巨木砸了下来,还是渡鸦反应快速,穿上斗篷抱起了侍宴者,跳下山崖躲避,两人的身体都算轻盈,渡鸦又是选择了溪流作为落脚点,自然是毫发无伤,只是羽毛浸了水实在沉重,只能主动解下,在隐蔽处藏好,才算放心。 侍宴者则是侧卧在溪水中,随水流自她光洁的皮肤上滑过,每次主动更换姿势渡鸦都感觉自己听到了酒壶与杯壁撞击的清脆声,还夹杂着几声水浪的欢笑,等认命的完全解下浸湿黏在自己身上,怪难受的衣物,转身就见到侍宴者拿手肘支在岸边的光滑石块上略带侵略性的打量着自己,她将自己的身躯混在岸边的卵石中,任水流拍打后留下积水,又自沟壑溜走。 “你叫什么名字。”在渡鸦不知道该说什么时,侍宴者先开了口,“我在浪潮身边侍奉时并未见过你,但他在你身上留下的味道很是浓郁。”说着又拿手指蘸着在自己身边留的太久染上了甜酒味道的溪水在口中吮吸,“你不用太紧张,权当是我想认识认识你。” 第十三章 你我的名字 突然被问到名字,渡鸦心里一阵慌张,连方才的尴尬场面多么糟糕都抛在脑后了,说来奇怪,他在原主的记忆中从未看到有人称呼他“渡鸦”之外的名字,但一个人类不可能只以称呼为名,要瞎编一个又怕她回去问了自己过去的族人而露馅,沉吟片刻后他决定故弄玄虚,“他们都叫我渡鸦,你也这么称呼就好。” “渡鸦么。”侍宴者自下而上的用目光在渡鸦身上舔舐了一遍,渡鸦虽然不觉得浑身发毛,但身体也确实随着她的视线烧灼起来,喉咙干渴的厉害,连舌头都僵硬的运动不灵,只想要饮水解渴,说话也含含糊糊,努力扯开话题道,“那么你呢?你的名字是什么?”侍宴者的视线止住了,但停留的位置让渡鸦更为尴尬,追问道,“或者,只是称号也可以。” “我没有名字,我尚未成熟至此。”侍宴者开口回答,但张口闭口故意的做了不少小动作,像是已经在大快朵颐一般,大吃大嚼的让眼前看着她的人饥饿更甚,胃里像是燃起了火焰,继续水流来扑灭。渡鸦知道她的意思是她尚未成为具名者,点头并不言语,只因他现在稍想开口,喉管中火烧的痛苦感都会让他口中的涎液逐渐滴落。 但侍宴者并不打算放过他,趁渡鸦发呆时伸手将他拉进了溪流中,使他干渴的舌头没入清凉的水中,湍急的水流更是在他发呆时直接涌入了他的口中,突如其来的清甜使他因获得了暂时的满足而忍不住喟叹,但很快更深处的渴求又追上了他,舌尖麻痹的更厉害,想来是方才的溪流掺入了酒精,使渡鸦禁不住迷醉了。 “那么,不如你来给我一个名字?就当做是你的专属称呼。”侍宴者的声音同水流一起在渡鸦的耳边转圈,他几乎觉得自己烫的即将蒸干这一汪清水,想要同她碰杯,向她敬酒,看她一饮而尽,来庆贺自己认识了一位新的朋友,却被对方老练的止住,只不断劝他饮酒而自己抽身事外,显然是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便不会罢休。 “你,你是浪潮最好的容器。”渡鸦只觉自己醉生梦死,依稀间前世今生的记忆穿插着找上门来,竟分不清是非真伪,只按照自己所记得的报出了侍宴者的名字,“圣杯,你是产床中所生的朱砂杯。”随后便拉着她的手,想要为她满斟一杯,却被圣杯拦下,“好酒往往需要克制才能更美味,看上去你并非懂酒之人,这可不应该。” 渡鸦迷迷糊糊的开口就想要反驳,谁知圣杯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了一颗看上去像是珍珠的物件,放在嘴里含着,对着他的喉咙送了进去,“我算是想起来了,浪潮大人确实提起过你,我问过他你为何要离开,他便给了我这个,只说有朝一日能有机会遇上,就给你喂下去,到时候一切都会明白。” 渡鸦几乎没有反抗的下意识吞咽了这颗不算太大的珍珠,包裹着它的绯红色海浪自腹中涌入脑海,使他几乎听到了耳边的海风,低头早已不见了圣杯,只有与她紧扣的十指与齿轮啮合之处才让他略微找到了一些真实感,不至于沉溺黄粱一梦。水面如镜,倒映着另一片甜腻到拉丝的红海,而浪潮中所裹挟的那人,渡鸦实在太熟悉不过,正是过去的他自己。 想来这是我自己的记忆了,渡鸦想,不自觉的屏息窥视起来,身体却不自觉的以与镜中人如同镜像一般互相影响,使圣杯笑道,“看来是浪潮大人知道你忘了如何烹调美味,拿了自己的珍珠教教你呢。”渡鸦没有回答,只是变换了手上身上的动作,突然长进的厨艺使她无法再如此从容,只得闭上了嘴安心随渡鸦腌渍自己。 在他们的身边,溪水如渡鸦之前察觉到的那样被煮的滚烫,逐渐蒸干,原来是大地之子向芦苇丛中去后不见了人影,阿扎格盛怒之下胡乱的搅合着四处流溢的河水,将大地的血肉都撕裂了,一无所获后终于点燃了所有的芦苇与草甸,吹气风来煽动火势,竟连溪水都干涸开裂了,唯有圣杯与渡鸦的身边方有一片绿洲,故而鱼虾都推挤过来,与他们一同欢宴。 而在镜中,渡鸦也看到了过去的自己被鱼群包围着,浪潮的笑声回荡在耳边,顺着水流流入脑海,远远看着像是红酒炖煮的鱼汤,而那珊瑚与珍珠装饰的巨型宫殿在海面转着圈儿,像是搅拌着汤汁的勺子,偶尔有些部分自宫殿的墙角流入,却再没有出来,连带着其中混合着的食材一起,再偶尔喷吐出一些裹着浇汁的晶莹琥珀,仿佛一位大厨在精心烹调。 而渡鸦自己,虽然仿佛沧海一粟,浪潮却翻动他次数最多,仿佛他是龙髓鲛泪凝成的遗珠,但被照顾最多的那个只是闭着眼睛,动作与水波融为一体,仿佛他自己当真已经成了食材一般,随那些猩红的甜酒一点一点的腌透自己,使自己沾满香料的风味,里外皆光滑绯红,令人食指大动。 鱼儿们像是在举行什么仪式一般围着他跳着舞,时而收拢队伍紧挨着他,啃食他的每一处凹凸不平,像是在打磨一块玉石,时而又像是有人撒下了一片面包屑一般杂乱的四散而去,争抢着满溢了浓汤的气泡,仿佛在与珍珠嬉戏,抢不到的鱼儿们则不服气的在海底乱刨,竟有些真的寻到了珍珠,便献宝一样衔着在浪潮眼前跳动。 待在自己面前的鱼儿们成群结队,浪潮便停下了搅动,卷起漩涡将渡鸦甩到了海岸一般的珊瑚礁上,又让黏稠的海浪像是盖被子一样轻轻安抚着他的身体,像是怕刚刚摔疼了他,希望他能平静下来,但事与愿违,每次落潮涨潮时引发的小小漩涡都会让渡鸦忍不住浑身颤抖,最终又为海潮添了一层不规则的泡沫。 看到这时,被烤干的河床上打开了一个个小小的泉眼,涓涓细流重新打湿了渡鸦的身体,将他的思绪稍微拉回现实,失焦的视线重新变得清晰,正看到圣杯也被那浪花般的啤酒花所点缀,而她正逐一搅拌着使他们融进酒水后化作气泡消失不见,抬眼见渡鸦停下了动作,嗔怪的推了他一把,使他重新落回了浪潮的殿前。 此时的浪潮显然已经享用了开胃酒,指挥着打下手的鱼群们好好处理他的主餐,它们便一拥而入,将大小不一的珍珠塞进渡鸦的口中,只是他们对人类的身体看上去了解的并不多,竟在一些并非用于进食的地方也堆上了不少珍珠。这珍珠经历了如此之多的工序,自然甜腻非常,渡鸦忍不住吮吸起来,只是数量实在可怕,让他感到窒息,情急之下竟咬碎了些许。 被咬碎的珍珠顿时涌出了更多了酒水,圆润的身形也瘪了下来,露出了本来的面目后就急匆匆的囫囵着滚到渡鸦喉咙中去了,而自嘴角流下的那些到了水里,就化作了一条条幼小的鱼苗,同在一旁吐泡雀跃着的那些属于同类,他们笨拙的摇晃着尾巴回到了自己的族群之中。有了这个先例,渡鸦其他部分的珍珠也都纷纷爆裂开来,远看仿佛他正是鱼群的母亲。 这个过程循环往复了不止多久,浪潮的食欲仿佛永无止境,渡鸦不知为何移不开视线,不知道是在看着自己,看着鱼群,看着浪潮,还是俯瞰着一整道佳肴。泉眼此时已经变成了美丽的喷泉,洗去了自湿润的空气落下,曾覆盖了二人的芦苇灰烬,阳光照射到出不约而同的映出了彩虹,衬的仿佛渡鸦与圣杯正在舞台中央一般。想来,山涧的恢复近在眼前。 当水流逐渐止息,虽然被燃尽的草木无法复生,但好在鱼群开始跃起庆祝起来,渡鸦起身看着它们,与在浪潮身边的那些只知道贪婪的起舞的那些不同,它们貌似是在为自己欢呼。圣杯于水中洗净了自己,看着乌云密布的天空,将自己恢复了从前甜酒般绯红透亮的人型,对着渡鸦笑道,“阿扎格今日就要毁灭了,恭喜你完成了任务。”竟然半点不念旧情。 渡鸦也跟着抬头,正对上了雨珠砸进他的眼里,冰凉的触感使他忙低头躲避,不住的揉着眼睛,而圣杯则将那当做天然的淋浴,一面让自己融入水中一面对着渡鸦滑稽的表情颇有兴趣的微笑。渡鸦不知道阿扎格与大地之子的战斗是否比自己与圣杯的更长久,但无论如何,阿扎格被雨水浸湿的铠甲将会失去作用,到那时不过任人宰割,不足为虑。 现在他更需要点时间来整理方才蛮横涌入的记忆,不得不说,它们将原先的回忆冲的七零八落,霸道的占据了自己的整个大脑,难怪自己当年要趁着那些不太聪明的鱼儿们找来了一颗真正的珍珠的机会,将自己的记忆封入其中,以没有名字的飞鸟的身份行走世间。 第十四章 初见亦是重逢 圣杯与渡鸦的战斗已经结束,雨水冲刷着阿扎格的身体,被沾湿的护甲逐渐黯淡熄灭,失去了作用,而大地之子因雨水渗入了伤口而阵阵刺痛,抬手随意撕扯了几片树叶与藤蔓缠上,雨水对他来说一样不是令人愉快的事物,至少会使他的伤口愈合的更慢。阿扎格的身体变得迟钝,气力也流失了不少,但他毫无知觉,大地之子知道,他们的战斗终于开始了。 接下来的事无甚艰难,此消彼长间,阿扎格根本不是身经百战的大地之子的对手,他轻易的便用箭雨锁住了阿扎格的关节,又借着他甩尾的动力起跳,将锋锐的长矛刺进了他的心脏,但在最后他收了力,使枪尖偏移了几分,算是没有要了他的命。阿扎格此刻的嘶鸣不再惊心动魄,但仍旧没有退却的意思,直说未来必定来到的报复,让大地之子犹豫着不知所措。 “你不杀了他吗?”雨中走来了一个女人,穿着七蟠的子孙们中的女祭司的长袍,她手中拿着用巨大的叶片与干枯的枝条制成的简易小伞,雨珠自叶片的边缘滑落,打湿了她的裙摆,大地之子一见到她便愣住了,虽然与梦中相去甚远,在伞的阴影下也看不清脸,但他的心不可抑制的跳动起来。大地之子相信自己的直觉,那就是他要找的女人! 女祭司不明就里,见他发愣还以为他在思考自己的建议,又加了把火,“你不要觉得如今他是你手下败将便不足为虑,你难道不知道他能与群山生下这些巨石吗?你家乡的城墙再坚固,也抵御不了千军万马。”大地之子尚未回答,阿扎格先怒吼起来,“蛇的女儿,你我本是兄弟姐妹,你居然如此落井下石!果真人类一个都信不得!” 大地之子则关心另一件事,“蛇的女儿,你从山下来?可知道山脚下的乌鲁克怎么样了?”蛇的女儿没想到他居然先问这件事,但还是回答道,“现在已经无事了,在雨珠落下的那一刻它们便撤退了。”大地之子闻言松了口气,看着脚下不断骂着“懦夫”“叛徒”的阿扎格,拔出了对着心脏而去的长矛,目光转向了他与圣杯结合之处。 蛇的女儿一下就明白了大地之子的用意,偷笑起来,阿扎格却不明白,只以为她在嘲笑自己的狼狈,见大地之子让步还以为他终究不敢对自己如何,嚣张着对着蛇的女儿咆哮起来,直到另一阵疼痛袭来,令他尖叫着打滚,将泥泞的土地翻了个遍,在一脸无辜的大地之子身上溅上了不少脏污,他有些心疼的看着自己的衣物,远离了现场,向着山涧而去。 蛇的女儿睁大眼睛看着大地之子离去的方向,又同情的看了一眼仍在兀自翻滚的阿扎格,想了想安慰的说,“没事的,这种小伤不致命的。”便追着大地之子去了,果真在山涧边上看到他正在洗净自己的衣物与自己的伤口,去掉了遮蔽,蛇的女儿能在他身上看到不少尚未愈合又浸泡了雨水,变得有些溃烂的伤口。 “你受伤了。”蛇的女儿见他动作粗暴,显然并不在意伤口状况,只是注重清洁的样子,心里有些不舒服,主动搭话道,“我是个治疗师,想来能够帮到你。”大地之子听到她的声音冲着她展颜一笑,“无事,等天放晴了,我将它们剜去,就会立刻愈合,毫无痕迹。”发丝还粘在他的额头与肩膀上,让蛇的女儿有些看直了眼,心里盘算起来。 “那可不行。”蛇的女儿显然不喜欢大地之子对待伤口的态度,用几乎是命令的强硬口吻道,“带上你的衣服跟我到这边的山洞来,我给你治疗。”说着正准备头也不回的离去让他跟上,余光瞥见他并无不愿的意思,立刻就想要穿上衣服跟来,略微咳嗽了一声,小声说,“穿上就不必了,避免弄脏了伤口。”大地之子也就从善如流的随她去了。 大地之子跟在蛇的女儿身后,离的近了,也看清了她的样貌,与山对面谎言之墓里住着的那些七蟠的子女们有着共同的特征,比如时而同蛇一般吐出搜寻着什么的信子,瘦削小巧的脸颊与明明已经成熟但与少女无异的身形。她的关节处有着昆虫节肢的特征,大地之子想它们能够比人类转动更多的角度,想必是更加灵活的,难怪他们比常人通晓更复杂的手艺。 等到了她指定的避雨之处,蛇的女儿便叫大地之子在一边坐下,自己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了各色草药调配起来,纵然琳琅满目,但大地之子在一边看着,觉得自己全是认识的,知道它们的功效,可惜对自己来说,它们治疗人类来说确实是绝佳良药,对自己来说却是没什么用处的。 但大地之子自然不会点穿此事,他只是出神的看着蛇的女儿灵活的双手,可以想见的,它们依旧如同昆虫的肢体,远看或许会错认为人偶的关节,但它们不需要提线,也没有任何僵化的感觉,此时他注意到蛇的女儿在药剂中加入了一味自己不认识的东西,看上去像是紫色的液体,因为刚刚看的太入神,也没注意到她从哪里拿出来的。 所有药物都溶解到了那紫色的液体中,使它被染成了更深的色彩,看上去极为不祥,但大地之子心里相信蛇的女儿不会危害自己,便毫无躲避甚至是主动将伤口送到了她的面前。这反应比起其他第一次接受治疗的病人大相径庭,蛇的女儿满肚子的话没机会说,只能尴尬的扯开话题,“说起来,我们之前见过吗?”不然你怎么丝毫不畏惧呢? “当然,我们早就见过。”大地之子见蛇的女儿之前毫无表示,心里以为她早就忘了自己,难过之余还在努力找着机会点明自己的身份,现在见她主动问起,只以为她和自己一样只是不确定而说不出来,喜形于色,竹筒倒豆子一样全说了从来,“那日你在林地边缘抛下了我,我好几次又路过那里,却再没见到过你。”言语间满是委屈。 “林地?”谁知蛇的的女儿听了他这话皱起了眉头,刚想开口否认自己那段时间并未去过林地,但刚说了个开头便想起了什么,暗自叹了口气,心道“冤孽”,手上动作未停,抬眼看到大地之子期待的眼神,自己又对他确实中意,蛇之子们习惯于谎言的生活也消磨了她的负罪感,故而干脆的认下,“我还当你不会再回去,又不知道你身在何处,只能作罢呢。” 大地之子见她真的就是自己的梦境中人,兴奋的想要起身拥抱她,与她继续当年在梦境中的事,却发现自己身体麻痹起来,站不起身,眼前模模糊糊,竟连手指都抬不起来了,于是疑惑的看向了蛇的女儿。她安抚的摸了摸大地之子的额头,使他无力的在草甸上躺下,但他却始终不肯放开自己的手,蛇的女儿叹了口气,在他身边躺下。 “别怕,我只是在里面加了一些我自己的毒液,对人类来说他们一触即死,但对你来说是良药。”蛇的女儿不知道大地之子听进去了没有,他只是握着自己的手,口齿不清的求着自己继续当年的事,他想要与她一同去更光明的地方,但还是继续解释说,“对你来说大概是会有些麻痹效果,还会产生些幻觉,但整体不会有事。” 大地之子明显已经无法理解这些事了,他的思绪已经回到了林地边缘,翘首以盼的等着蛇的女儿拉起自己的手,将自己带到更美丽的画境。蛇的女儿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却无法对抗大地之子的力量,挣扎间又触及了他的渴求,心里想着原本打算等几日后的春耕仪式再来收了他,但既然他反应如此,那权当是帮忙治疗也没有关系。 于是大地之子便感到有人牵起了他的手,转身看去正是蛇的女儿,与曾经自己眼睛被蒙住时不同,现在的她如此清晰明亮,宛如他每夜所见的金星。蛇的女儿拉着他走向了一条偏路,他转头看向主道,那里落着厚厚的积雪,无声的魂灵在此处游荡,蛇的女儿拉住了他,说道,“别去那里,你的嘴会被封上,跟我来,这是近道。” 近道的终点是一片果园,每个果实上都闪耀着辉光,仿佛无数暖融融的旭日,蛇的女儿摘了一个给他品尝,大地之子看上去有些局促,说着,“我们没有经过这里主人的同意,这会不会不太好。”但蛇的女儿无所谓的自己先咬了一口,递到他面前,说道,“这里是骄阳的果园,他经常在这里散步,他并不介意与来到这里的学徒分享辉光。” “原来是骄阳大人,那确实无需担忧了。”大地之子不知是相信骄阳确实有着这样的品质,还是单纯信任蛇的女儿不会欺骗自己,他接过果实咬了一口咽下,辉光的滋味让他流连忘返。大地之子感到自己的眼睛又明亮了一些,看着蛇的女儿与自己颇为暧昧的动作忍不住红了脸,却也没有避开。 第十五章 光阴铸炉 大地之子与蛇的女儿分食了辉光浇灌的果实,距离毒液的作用完全消失还有一段时间,他们便在光之果园中漫步,偶尔看到了感兴趣的内容,就围着树皮阅览其上流光溢彩的文字,再绕着周围的书寻找后续。大地之子在寻觅辉光时总是旁若无人,于是便在一个拐角处撞进了一团炽烈已极的辉光,若非他是燧石的孩子习惯于火焰的温度,恐怕当场就灰飞烟灭了。 蛇之女听到动静赶来,只见大地之子面前是个浑身燃烧着的女人,她的双目没有眼球,眼眶中唯有如辉光般光亮夺目的火焰,想来是自体内穿透而出的,蛇的女儿被晃的睁不开眼,赶忙想要躲到树木的阴影中,可光之果园竟然连一点黑暗都无,她只能认命的接着观察,只见她无论发丝衣裙皆为烈焰,呼吸乃是烟气,言谈带着火花,脚步都是爆燃的声音。 虽然蛇的女儿之前从未见过她,但以她多年与司辰打交道的经验,这个女孩恐怕是位司辰,即使她并没有散发出过多的影响,仅仅只是让枝头的果实变得更明亮炎热,空气像是扭曲一样波动起来,但这里可是光之果园,骄阳,漫宿的统治者惯常散步之处,无论是什么人在这里都难逃与太阳的光辉融为一体,能够透出一星半点儿已经非比寻常。 想不到这次偷吃居然被司辰抓包了,蛇的女儿同情的看了大地之子一眼,心里说了声抱歉,但她深知司辰们可不像邻居家的老奶奶那样大方,即使她非常中意这个刚刚认识的年轻人,要为此惹了司辰的怒火可不值得,便最后又看了大地之子一眼,打算过会儿趁着有他拖延时间从小路溜回去。谁知,她居然看到大地之子与那位司辰寒暄起来。 离得太远,蛇的女儿只见他们说笑却不知道说了什么,要走又不知道目前状况如何,直接上前又实在不敢,只能在树后踌躇不前,忽见大地之子对着自己的方向挥了挥手,那位燃烧的女孩也面不改色,意识到他们俩早就识破了自己的躲藏,如今逃跑也没有机会了,只能装作镇定的模样走到大地之子身边挽住他的手,小声问道,“怎么,你认识她?” “我的朋友有些害羞,但她是很好的人,如果可以的话,以后还请看我面子上照顾她一些。”大地之子见蛇的女儿向自己走来就开始向那位司辰打招呼,蛇的女儿也依稀听到了一些,一面惊讶于他们关系密切,一面心里却颇为不屑,谎言之墓的子女于司辰结盟,却从不信任他们所谓的恩宠,于是拉了拉他的手臂示意自己并不需要。 大地之子却以为是急着让自己介绍她,赶忙对着面前的一言不发连表情都没变过,似乎只是在想自己的事的女孩说道,“这位大人是降自辉光的司辰光阴铸炉大人,虽然现在以司辰来说还很年轻,因而常在燧石大人那里做帮工,但凡是日轮的转动都要经她的手。”见光阴铸炉仍旧毫无反应,打圆场道,“虽然她看上去有些冷淡,但对我们来说已经算是友善了。” “嗯嗯,蛇的女儿,恭喜你。”光阴铸炉的火焰忽明忽暗,她显然没有认真的听大地之子的话,只是敷衍了两句便以自己事务繁忙为理由而离去了。蛇的女儿并无难堪,甚至松了口气,至少她是不打算追究果子丢了几个的事了,随口问大地之子道,“她怎么看上去魂不守舍,你方才同她说了什么?” “只是谈了谈关于阿扎格的事。”大地之子貌似并没有看出光阴铸炉的异常,只觉得她是在想工作上的事,蛇的女儿感觉有些奇怪,但思前想后也没什么不妥,恐怕是自己想多了,说出来还徒增烦恼,于是也就点了点头,算了下时间,对着大地之子笑着说,“好啦,时间差不多了,我们也该回去我们的世界了。” 说着这样的话,蛇的女儿伸手蒙住了大地之子的双眼,再放开时,他已经回到了入睡前的洞窟,突如其来的昏暗使他觉得怅然若失,呆愣了一会儿,见到蛇的女儿笑着拿双手支起下巴,自头顶居高临下的看着自己,抬眼与她四目相对,便在她眼中看到了自己的身体,与在自己从前于林地中生活时一样身无长物,之前从未有过的避讳感使他脸色涨红。 蛇的女儿笑着看这个被自己预定了的可爱男人结结巴巴的请求自己转过身去,他好穿上衣物,但他的衣物早已因为阿扎格的撕裂而难以蔽体,况且它们本身就轻薄的过分,对于过去的大地之子来说,它们不过是赘余之物,自己的皮肤就是最坚韧的防御,但现在他终于明白了这些布料的作用。 大地之子局促的动作使得手腕处的伤口又撕裂了,蛇的女儿本来有些惋惜他的生命力果然非常强大,即使是掺入了自己的毒液,也愈合的几乎没有留下任何痕迹,现在看来,还是有些漏网之鱼的,又拉过他的手来,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块丝巾为他重新包扎上,回到乌鲁克再解开,大地之子觉得它十分熟悉,却每每回想记忆都混沌不明只能作罢。 勉强遮蔽了自己的身体,大地之子坐立不安想要离去,但又舍不得与蛇的女儿分离,想要同她说些依赖的话,但想起之前的欢乐又脸红着说不出话。最终,还是蛇的女儿“噗呲”笑了,靠近他的耳边小声的透露道,“过几日乌鲁克的春耕仪式不是请了七蟠的女祭司?那便是我了,你若是有心,便回去好好整理祭坛,躺在上面等着我过来。” 由于此前的春耕都是象征性的仪式,大地之子只以为她说让自己做好献祭的准备,甚至关键时刻要将自己献上这样的套路话,雀跃着连声答应,心里隐秘处却升起了几丝难以察觉的失望与不满足,但很快就被喜悦压了下去。蛇的女儿却不放心,看他性格实在是天真,今日的争端善后一样重要,走了几步后还是决定问他有没有什么打算。 “阿扎格已经无法作乱,以他的性格大概会去找司辰告状,但他爬到漫宿需要些时间,我之前对着光阴铸炉大人添油加醋说了这些事,等他到了,恐怕事情都传开了,他占不到理,大概率是会不了了之的。”大地之子的回答大大出乎了蛇的女儿的意料,他说到这里眼中辉光流转,让她几乎看到了那位狡诈多端的漫宿统治者,诞自辉光的骄阳。 “况且,我之前故意引诱了他做出了种种令人恐惧之事,他甚至烧干了溪流,撕裂了大地,撞碎了金石,浪潮大人和转轮大人可放不过他,恐怕温和连燧石大人也不会对他有什么好感。”大地之子一面哼歌一面说道,他的脚下是雷霆的鼓点,“他的追随者如今也怕了他,我去找它们好好谈谈,又劝劝乌鲁克那边,握手言和应该也不算困难的。” 蛇的女儿意识到,这位大地之子只是年纪不大所以有些天真,他是燧石的孩子,又得辉光恩宠,当然是极为聪慧的学徒,只要接触到了便学的很快,但见他说的轻松愉快,毫无算计了他人的歉疚感,看来明辨善恶对他来说还需要些时间,“那么你打算如何说服那些金石草木?虽然阿扎格是头领,但那些才是真正的主谋。” “这个呀。”大地之子吸着手指关节原地踱步,果然这件事他还尚未考虑,但很快他便有了主意,“我就和那些金石说,我将会让它们同人类约定,只能按照它们自己的要求使用它们。”大地之子知道虽然说服它们并不容易,但若是以将它们晾在山里威胁,多半能成功,毕竟每一个燧石的孩子都知道,“不改变的必将毁灭。” “至于那些草木,我会告诉它们人们将会把它们的种子带到世界各处,它们跟着风走也是走不了多远的,但人类可以去往任何地方。”转轮的孩子们大多喜欢旅行,却不幸几乎都被束缚在土地上,它们很难拒绝大地之子的意见,说道这里,他已经有了计划的雏形,兴奋不已的他心早就飞回了乌鲁克,想要抓紧时间完善细节,早日解决此事。 “啧。”蛇的女儿见自己的一句话就让他想了这么多,最后还将自己的事抛在脑后了,十分不悦,甚至有些后悔与他提这事了。不过这样也好,太容易征服的东西谎言之墓的子孙很难对他们维持长久的兴趣,故而他们抛弃了许许多多的盟友契约,即使是强大而永恒的司辰,在他们眼中也不过目前无人翻过的高山罢了,蛇的儿女们会前赴后继。 大地之子与蛇的女儿商谈的热烈,而在山洞外面,刚刚前来寻找自己的斗篷的渡鸦恰好几乎看到了全过程,他像是真正的鸟儿一样躲避在树叶与枝条的荫蔽下,将他们二人的秘密当做自己的珍宝收入囊中。 第十六章 浪潮的筵席 大地之子与蛇的女儿谈论起自己的计划滔滔不绝,渡鸦只在暗处听着,他知道他们二人如今不过是太过投入而忽视了自己,否则一个心明眼亮,一个洞察无遗,怎么能容自己偷窥?但若是弄出了什么动静,向来警觉如他们一准会察觉,到时候尴尬不说,甚至都不好解释自己的行为。 可渡鸦的久去不归并非无人在意,大地之子与蛇的女儿才刚刚走出那片林地便撞上了来寻人的圣杯,远远地听见他们在商议的事,也不急着搜寻渡鸦的踪迹,而是直截了当的走到他们跟前,讨要起自己的补偿来,“我不管你是大地之子还是什么,你战胜阿扎格有我的一份功劳,但你却弄坏了他,夺去了我的一件乐事,你要怎么赔我?” 大地之子的思绪突然被人打扰,心里不悦,转身看到了圣杯仍旧是刚刚出浴的模样,到口的话收了回去,眼神不知道该往何处放,最终选择求助的看向了蛇的女儿,她也正故意用力挽住自己的手肘,意味深长的笑着望向圣杯,“刚刚竟然忘了你,真是失礼,你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说出来,凡是身外之物我们肯定不会吝啬。” 圣杯见她听懂了自己的意思,也心照不宣的笑,刚刚她已经好好饱餐一顿,倒也不急于一时,更何况已经有主了的点心,再好吃那也是别人的,于是大度的说,“算了,我原本想要你将自己赔给我,但我也不好夺人所爱,再说那没风情的石头我已经吃腻了,你们帮我解决了他,也省得他以后纠缠我,说来我还得谢谢你们呢。” 圣杯与蛇的女儿你来我往,相视一笑,已经了结此事,大地之子却听不明白,连声说着,“一定要报。”思前想后,提议道,“如今这山石溪涧,草木花树,几乎都能算您的子孙,我若是能够与它们谈的下来,便尊你为山峦之母,叫它们产出金玉果蔬,皆冠以你的名字,你可还满意?” 蛇的女儿见大地之子如此不通人情世故,抬手揉了揉眉心,看上去未来需要教他的东西还多着呢。圣杯本不是在意名声头衔的人,但看他绞尽脑汁的样子很是可爱,也就不辜负他的一番心意,满口应下,还对着拿她做掩护悄悄从树上下来,在他们背后绕路想要装作刚刚才道的渡鸦故意提高音量道,“这不比你给我的名字好?” 渡鸦被圣杯摆了一道,只得迎着大地之子和蛇的女儿探究的眼神走上前来,苦笑着顺着她的话题借坡下驴,“我给的名字比他差在哪里?叫你这么不留情面?”在不留情面四个字上,他加重了语气,考虑到她未来仍旧用了赤杯的名号,渡鸦料定她只是见到自己想要悄悄潜行而去,故意给自己难堪呢! 圣杯却没有露出恶作剧得逞的得意笑容,这番她认真的让渡鸦觉得自己是第一天认识她——好,也确实如此——但在他的认知中,圣杯应该是个娱乐至死,玩世不恭的形象。“渡鸦先生,我不仅仅是一件容器,我更是一个母亲。”当然,这两点并不冲突,圣杯纵然喜新厌旧但她更贪婪,“不过看你好不容易才想出那么几句话的份上,这个名字我也收下了。” “既如此,便是收下我的礼物了。”渡鸦还未作答话,大地之子倒是抢先开口了,“过几日乌鲁克有春耕的仪式,圣杯大人也请过来,我好让所有人都知道,您便是这群山的母亲。”圣杯觉得麻烦,皱了皱眉头刚想拒绝,大地之子又连珠炮一样堵上了她的嘴,“顺带还请您引导下您的子女,那些湍急的水流,让它们不至于因为迷路而总是横冲直闯。” “我就说你一准没安好心。”接二连三的套路让圣杯没有拒绝的理由,她算是看出来了,大地之子这是想要鼓动自己来将河流引到土地里。被人用这样的话架到此处,圣杯心里憋气,想任性拒绝了事,但偏偏这样做能够让她孕育更多儿女,实在是让人舍不得拒绝,只得应下,只是见大地之子与蛇的女儿皆是嬉皮笑脸的模样,心里堵得慌,就扭头只与渡鸦说话。 圣杯拉着渡鸦闲扯了几句,算是把刚才的事情揭过,渡鸦见她还算是愿意帮自己遮掩一二,心里才算好过一些,但仍旧是坐立难安,假意神神叨叨的说了句,“此间事了,各自珍重。”就想要拉着圣杯离开这里,虽然介于笑鸫之前留在乌鲁克帮助居民守城,自己基本上也只能回去这里,八成还是要和他们碰面,但换个情境总是好的。 渡鸦有心带她去见笑鸫,圣杯却无意多留,像一掬清水一样自渡鸦的指缝里溜走了,等他反应过来时已经走出了好几步远,转身只见背影,但她的笑声却顺着溪流传来,“我可不跟你走,浪潮大人这么多天不见我,恐怕差了安祖到处寻我呢。”水流滞涩了片刻,才带来了后一句话,“他也找你有些时日了,让我若是见到你,就劝你有时间回家看看。” 大地之子自然也听到了这些话,不明就里,开口刚要询问,便被蛇的女儿拉住摇了摇头,她从前听说过渡鸦的事,那浪潮的领地是个不允许存在秘密的人,人们的一切私密都像是随意被拍到岸上的珍珠一般任人赏玩,只是无论是谁都不得将它们占为己有,只能等落潮时由浪潮全部收回他的宫殿之中,在珊瑚礁上随意滚落。 浪潮的子民们喜欢赶海,他们从来没有反抗浪潮准则的勇气,甚至连这样的心思都没有,世世代代都这样生活的他们几乎已经成为了浪潮的一部分。蛇的女儿曾经造访过那里,看见那里的人个个都像蚌张开壳那样敞开心胸,随浪潮的指尖在其中寻觅,最终剖出一颗颗还带着丝丝缕缕绯红色的珍珠,在海水中逐渐褪至纯白。 但蛇的子女能够钻进任何地方,无论是有路还是无门,蛇的女儿也听说过一些八卦,在浪潮的岸边也曾经有过那么一个执拗的海蚌,他总是将自己的秘密紧紧的锁在体内,这本也罢了,他还时常在赶海时拾取别人的珠宝藏进自己舌头下面,偶然被人发现,问起也不承认是自己偷的,只说是自己找来的,再感叹一番多好的颜色,若是被海水浸泡可就淡了。 人们只觉得他是个怪人,但沉溺在浪潮影响中的他们也只是一笑而过,并没有想要追究的意思,他这么过来多年,远离人群与仪式,竟然成为了难得活得长久的一个。但此事到了浪潮耳朵里可就没有那么容易了结了,他决意将这个挑战他权威的家伙做成最美味的佳肴,作为庆祝他的小妹妹双角斧破茧成蝶的宴席的主菜,又或者是想要以儆效尤? 总之,这个人被抓去扔到了浪潮的私人厨房,当然,说是私人也没有什么秘密菜谱和遮挡之物,所有人都能够围观他的逐渐熟成,并在最后为自己或许能够有机会分一杯羹而欢呼雀跃。有了这样的经历,蛇的女儿敢打赌这个人一定半点思乡的念头都不会有,只怕是避之不及,贸然谈起说不定还会惹他不快,好在大地之子听自己的话,乖乖的住了口。 但浪潮并没有将一切可能计算进去,这个家伙毫无疑问的破坏了他的酒宴,在他烹饪完成的那天,浪潮满意的将他继续炖在锅里,亲自酿造酒水去了,而当他回到炉灶上时,他发现自己的杰作不翼而飞,又被七蟠与转轮嘲笑,当时就大为光火,还是燧石拦住了他,逆孵之卵劝说离开宴还有些时日,做些简单些的补上还来得及,才算是暂时放下。 之后蛇的女儿听说浪潮赌气闭门酿制了一味绝世佳酿,心情才好了一些,见那个被称为圣杯的女人说起她被浪潮看得如此之严,想必正是她了。蛇的女儿不得不感叹浪潮的手艺精湛,自己是个女人也依旧会因她的眉目含春而迷醉,若是在宴会上摆出来,哪怕是司辰恐怕也难以自持?不,司辰比人类更易屈服于激情,看来好好醉一场是难免的了。 不过,浪潮虽然近日逢人便说得了好酒,又说找到了好甜点的材料,正在加紧准备了,但对于新的主菜却是只字未提,也未见他有什么反常举动,只是和平日那样欢宴烹调,得过且过,而因为他上次难得的怒气,大家也不敢提起此事。双角斧与蛇的儿女关系亲近,族里长老前几天就说她破茧在即,谎言之墓也紧锣密鼓的准备起来,留给浪潮的时间恐怕不多了。 这道主菜是何许人也其实蛇的女儿并不知道,但见渡鸦明明身上有着浪潮的气息却在外面到处晃荡,心里早已起疑,又听圣杯的意思,他已经很久不曾回到海边,且浪潮到处在寻他,更是笃定了七八分。心里对渡鸦道了声节哀,蛇的女儿对浪潮的邀请已经下了自己的定义:那想必只能是陷阱了! 第十七章 事了与余波 蛇的女儿思前想后都觉得渡鸦难逃此劫,但蛇的儿女们的领袖,也是她的父亲与她说过最近谎言之墓在筹备一件大事,问起来只说她年幼所以瞒着,还一反常态的鼓励她到外面的世界多逛逛,连去乌鲁克协助仪式的事都交给了自己,唯独反复强调无论如何不能引起司辰的注意,而这些日子自己已经做过头了,万一有谁追究起来,那可就遭了。 所以,纵然蛇的女儿非常同情渡鸦过去以及未来即将发生的遭遇,但自身难保,她实在不能再得罪浪潮了,况且经历了这一切的渡鸦自己应该心里有数,不需要自己提醒。在一番自我说服后,蛇的女儿神色平常,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再次提醒了大地之子一定要准备好等着自己,就像蛇钻入草丛一样窸窸窣窣的不见了。 但她不知道的是,或许是因为渡鸦并非原主,想不起全部的记忆,或者是这段记忆太过糟糕,他不愿意记起,在与圣杯分离后,他就将剩余的记忆连带那颗仍旧绯红的珍珠吐出藏到了羽毛下面最深的地方,所以其实他不明就里,反而真的想着要不要哪天回去拜访浪潮,而大地之子看着蛇的女儿离去之处发呆,也早就将刚刚的好奇心扔到了九霄云外。 现在只剩下他们两个想要回乌鲁克的人结伴同行,但刚刚发生的事实在过于尴尬,两人也都各怀心思,一路上沉默无言,直到远处飞来熟悉的黑影,沙鲁尔又一次撞到了大地之子身上,毫无防备的他忍不住发出了痛呼,才打破了宁静,将现在突如其来的记忆中不可自拔的渡鸦拉回了现实。 沙鲁尔被大地之子捧在手心摇晃着锁链,渡鸦听不懂它在说什么,但见大地之子先是满脸兴奋着说着,“当然胜了!”,又添油加醋的给自己表功,又问起乌鲁克的事,起初有些担心,但后来则是满意的连连点头,直说要去好好感谢笑鸫,渡鸦基本上也知道他们在聊些什么事。 作为一个听不懂他们对话的局外人,渡鸦眼中大地之子几乎是在唱独角戏,忍不住打了个哈欠,但抬眼瞟见最后大地之子脸色阴沉,渡鸦想他甚至带着难以置信的错愕,难道是有什么意料之外的事发生了?渡鸦斟酌着言辞,开口刚想问,大地之子反应却更快,连招呼都没打就向着一个方向奔去,带起的风连渡鸦的斗篷都掉下了一根羽毛。 大地之子没有道歉,甚至不曾回头看上一眼,渡鸦从未见过他如此无礼的样子,想必发生了极为紧急的事件,心里感叹怎么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赶忙爬上最高的建筑向着大地之子离去的方向滑翔,才算是跟上了他的脚步,在广场中央新竖起的简陋石碑上停下脚步歇息,目送大地之子走近了不知为了何事聚拢在一块儿的人群。 人们先是被忽然降落的渡鸦吓了一跳,随后又见大地之子过来,像是看到了救星一般围了过去,对着他七嘴八舌的说着什么。而在他们空出的位置,渡鸦看到了笑鸫和几个孩子,身形外貌显然不似烦人,纵然看不清表情,但渡鸦离着很远仍旧能感受到笑鸫在发怒,即使孩子们害怕的颤抖不敢看她,她也不曾试图安慰,只是死死的盯着流动的人群。 真是不会照顾人啊。渡鸦摇了摇头,他大致也从人们的话语中了解到了前因后果,原来这几个孩子中的一个是转轮的子孙中难得能够行走与地上的那些中的一个与城中的女子所生,平日里大家就远着她,争端起了自然更没人想和她亲近了,这次守城大家也没带上她,谁知道她竟然为她的丈夫打开了城门,让本次防守差点功亏一篑。 当然,最后她的丈夫被阿扎格点燃的草木灰中的火星所点燃,在雨水落下前便化作了灰烬,渡鸦听了跳下来走到了那几个孩子身边,又得知他的母亲竟连这个几乎没有草木特征的孩子都扔下了,自己却在丈夫死后石块们逃窜时被辗过了,她的声音埋没在了轰隆声中,而土地与雨水带走了她最后的痕迹。 人们说到这里义愤填膺,笑鸫在人群边缘听了也只是冷笑不语,而渡鸦身边的孩子们更加害怕的向更温和的他身边靠近寻求安慰,其中一个哭的特别厉害。渡鸦看他几乎就是人类的模样,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想要他好过一些,却猝不及防一阵疼痛,“哎唷”一声收回了手,见到上面有几个细小的血点,仔细看去原来他的头发像是玫瑰的花茎一般长着刺呢。 看来人们在谈论的正是他的父母,渡鸦知道他为何如此伤心了,而其他的孩子大抵也是带着异族血统的,有些是他们的母亲在进山时受到袭击所生,那些可怜的女人大多因为无法承受异族的力量而被烧成了灰或是心脏成了喷泉,另一些或许正好相反,他们被发现扔在埃兰山脚下或是乌鲁克的郊外,人们不知其父,但大地之子觉得应该让他们留下。 大地之子的威望使得人们接受了他们,何况燧石的子孙与转轮的子孙在一些领域确实天赋异禀,人们也曾经夸赞他们的才能,但发生了如今的事情,他们很难继续不受猜疑的活在城中。因此,不知道谁喊出了要流放他们,很快就一呼百应,现在他们正逼着大地之子下达这样的命令,但大地之子只是阴沉着脸不说话,笑鸫甚至暗自啐了一口。 “我也是埃兰山上的出身,燧石与转轮的孩子,你们是想要赶我走吗?”大地之子的语气极为委屈,像是马上要哭出来了一样,但他的眼神却是如此慑人,仿佛只要对方一点头他就会大开杀戒,一下便将人们的声音止住了,大家只敢小声的争辩几句,他们知道大地之子从不开玩笑,“唉唉,这里是人类的城市,他们在这里未必适应,或许弥阿会更好。” “那你们可就说错了,弥阿是介壳种的城市,他们不欢迎人类。”大地之子还没有开口,笑鸫先忍不住了,自己在弥阿的遭遇她永远无法原谅,同样的,她也知道弥阿虽然可能会允许他们入住,但人类的孩子在那里经常会受到来自介壳种的威胁,被当作劳动力,玩物甚至食物,可谓朝不保夕。 或许这就是人类最终与介壳种分开自己建立城市的原因?笑鸫知道人类的聚落还有一处,就是渡鸦的故乡,浪潮庇护下的海滨,那里无论是人类还是介壳种均无分别,但谁会想要生活在那个所有人都终将溺死在自己的欲望之海的地方?至于混血者的聚落最着名的正是谎言之墓,但拜托,虽然人们时常会去求助他们,但谁不知道他们最不能信任? 人们知道笑鸫所说正是实情,找不到反驳的话,只能小声的交头接耳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大地之子也不接话茬,反而偷偷搜寻着什么,余光看到了沙鲁尔悄悄滚了过来,才清了清嗓子,说道,“你们也都知道,我并非你们的同族,在我眼中,不管是人类的孩子,辉光的微粒,燧石的火花,即使是草木与山石都是一样的,这件事不必在说了。” 这便是明确的拒绝了,那几个孩子松了口气,人群骚动起来,刚想再说几句,远处传来悠扬的笛声让他们脸色无一例外的变的惊恐起来,互相推挤着往家中跑,一些孩子在身边的干脆找个角落蹲下,不由分说的捂住了他们的耳朵。大地之子喊着让大家不要惊慌,又招呼着渡鸦与笑鸫帮着疏散人群。 笑鸫本不愿意,但也被渡鸦拉着去了,勉强分开了几股纠缠在一起的人流,又转身看向那几个孩子,却见他们不在原处,慌忙的找寻,在远处发现了不知道怎么就穿越了人流的他们,正排着队随着笛声的旋律左摇右摆,仿佛醉酒又仿佛起舞,向着乌鲁克笛声方向的大门走去,眼看就要走到城门的阴影之中。 笑鸫见状急忙呼唤着他们,但自己的声音被人们惊慌失措的喊叫声淹没了,方才的瞬间停步也使得她被裹入了人流。等笛声渐息,笑鸫气喘吁吁的挤出人群时,为时已晚,那几个孩子早就不知所踪了,正要寻找,却被人拉住了手,对着她摇了摇头,“那些孩子跟着笛声走了,跟着笛声走了的孩子没一个找得回来的。” “我知道。”作为大漠的女儿,笑鸫自然知道这件事,自打记事起,这样的事就时有发生,不知道从何处而来的悠扬笛声,失踪的孩子。每次到了这个时候,不管是介壳种还是人类都会把自己的孩子们藏起来,而等笛声止息,那些没有人在意的孩子就会消失不见。 人们此时会松一口气甚至感到喜悦,就像眼前这个人一样,笑鸫厌恶的扭头,想起自己幼时好奇曾追着去了一次,但即使她堵上了耳朵,跟在那些孩子后面,但仍旧在看到了与孩子们舞动频率一致的摇曳烛光时失去了意识,再醒来时已经回到了家中的床上,一切仿佛一场睡梦。 第十八章 金色的道路 等大地之子回来听说了笛声的事,虽然之前在众人口中听说过,但在乌鲁克这还是第一次发生,不死心的带着人们在城内搜索了一番,确实一无所获,才垂头丧气的承认此事当真不是空穴来风。刚刚寻找时便漫不经心的人们此时也跟着劝说,说着“既然是不可抗力便不要太过自责。”之类,最终还是让他点头默认了此事。 笑鸫虽然早知是这种结局,到底还是意难平,即使大地之子招呼她回神殿去也不理不睬,只是失魂落魄的看着孩子们离去的方向发呆。渡鸦见她如此,也起了探究的想法,就叫大地之子先回去,自己去陪她说说话,实在不行再出去走走散散心,反正他们二人都是长生者,遇上什么也是有自保之力的。 大地之子本就心情低落,想要回神殿自己思考一下这几天的事,抱起沙鲁尔便径自离去了,渡鸦则蹑手蹑脚的走到笑鸫身边,也看着她眼睛一眨不眨盯着的方向,可所见唯有弥散着绿意的新鲜空气,刚被雨水冲刷的泥泞土地,上面有着几个看上去走的七零八落的脚印,在周围已经有草芽冒出来,过一会儿可能就被彻底遮蔽了。 笑鸫看不见这些色彩,但渡鸦看的很明白,那些脚印看似没有什么规律,却是沿着一条金色闪耀的线条而行,只是它并非直线,而是随着笛声的旋律向心电图一样起伏波动,在草木掩映下若隐若现,仿佛被云雾遮蔽的银河,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也可能只是笛声的主人走远的缘故,它逐渐褪去了光芒,一点点的消逝在翠绿云中。 在这个世界中,难以解释的怪事太多,渡鸦不确定是不是要将自己的发现告诉笑鸫,毕竟以他对自己这个友人的了解,她百分之两百会要求自己带她跟着线跑,找到笛声的源头,可渡鸦觉得这可能不是个好主意,他们在无人帮助的情况下连那天遇到的盲蛇对付起了都够呛,若是撞上了什么更糟的东西,恐怕凶多吉少,为了好奇心冒这样的险真的值得吗? 渡鸦像真正的鸟儿一样歪头盯着笑鸫瞧,她仍是那么痴痴的看着笛声传来的方向,看得久了,她忽然站了起来,渡鸦还以为她有所察觉,谁知她只是摇摇晃晃的顺着脚印的方向走,左摇右摆的仿佛她也是被笛声带走的孩子们的一员,可能够看到金色丝线的渡鸦知道,她只是在单纯的模仿,若让她这么走下去,只能是中了那个演奏者的圈套而南辕北辙。 渡鸦在原地看着笑鸫打着圈却离真正的方向越来越远,突然笑了起来,自然不是嘲笑友人的好骗,更像是笑自己自欺欺人,明明自己心里也百爪挠心一样好奇的很,却非要给自己找什么理由,弄得闷闷不乐的,还不如同笑鸫一样,只顺着自己的心意走。思及此处,渡鸦心中块垒顿消,对准则的掌握似乎也更流畅了。 听到远处传来的笑声,笑鸫并没有理会他,执拗着跟随着杂乱的脚印继续前行。渡鸦收敛笑容走到她身边,还是将自己的发现告诉了她,还不等她开口就主动说,“我们找个高点的地方,你跟着我向着一个方向飞,靠着风的动力说不定还能勉强跟得上。”说着自己就先迫不及待的爬上了之前观战处的高坡,对着金线的尽头测算起风向和风速来。 这次笑鸫倒是没有耽搁时间,渡鸦刚选好方向,转头就见到她迫不及待的催着自己赶快带路,举起手来做了个投降的姿势,就纵身跃下,撑起斗篷靠着风的托举,如同真正的鸟儿一样滑翔,甚至比起前几次飞行的更加畅快淋漓,不像在空中,反而像是在追逐海浪,连羽翼都在恍惚中被渡鸦看成了宛若鱼鳍的模样。 与前几次飞行的不适感不同,此次渡鸦看到孩子们排着队在大漠中吃力前行的时候还觉得时间短暂,意犹未尽,等想要落下时才终于想起了被自己抛在脑后的笑鸫,也不知道她是否跟得上,动作稍一迟滞,就见笑鸫从自己身边掠过,向着排头的地方去了。看来是我白担心了,渡鸦摇了摇头,逐渐收起斗篷在队伍的最末处降落,小心翼翼的跟随。 在这里笛声终于再次被渡鸦捕捉到了,别说是孩子们,连他都想要跟着这激昂如鼓乐的旋律起舞,而那根金线也变得更加牢固坚韧,但比起之前,它分出了无数丝丝缕缕,牵扯着孩子们的关节,仿佛他们是什么提线木偶,而最粗的几根则是链接的他们的眼瞳,渡鸦绕到侧面看了,还能从里面隐约看到烛焰,伴随着音乐而摇曳。 此次被带走的孩子并不多,笑鸫也就在渡鸦前面个人的位置,他们就像护送孩子们去郊游的两位老师,一前一后的跟着队伍前行。此时已经到了弧月的时辰,但今晚她并没有来,一切都浸泡在无光的黑夜之中,这种情况下,那根闪耀的丝线与孩子们眼中的火光变得如此两眼,趁着夜色出来活动的怪物们也都纷纷绕开走,最多也只是不甘心的目送他们离开。 见此情景,渡鸦更加断定此事的幕后黑手非比寻常,他可不会自信到觉得那些庞然大物会怕了自己,笑鸫当然也不会,但这不妨碍她对着那些家伙做鬼脸,看它们怒不可遏但无能为力的样子嘲笑了一路。当然,即使如此她也收敛的笑声,尽量不要惊扰了这些基本上算是在梦游的孩子,虽然渡鸦觉得他们可能其实是听不到的,但也不能冒险不是。 如此不知疲倦的旅途在第二日逆孵之卵的时辰才算是结束,笛声虽然仍在靠近,但孩子们已经停下了脚步,随意的坐成一圈,像是在等待着什么,渡鸦跳上一边高耸的石块极目远眺,只见沙土飞扬,里头隐约可见一个方形的大家伙,看上去有些像船的模样,却是在沙地里航行无阻的战车,扬起沙来像在分开水花。 只是有一条,这大家伙完全隐没在逆孵之卵的阴影之中,完全跟着他的步调前行,若非顶部站着的那个吹奏音乐的人身边环绕着回旋的火花,他在换气时也会跟着转动一番,像是在同那些回旋的火焰嬉戏。当靠近到一定程度时,此人将这乐器别到了腰间,自地上捡起提灯来,刚刚为他伴舞的火花就是从那里出来的,他向着渡鸦和笑鸫招了招手后方坐下歇息。 此时逆孵之卵的阴影已经到了渡鸦的脚边,他看清了这像是城墙倾倒一般压来的黑影,果真是个庞然大物,幸好遍布铆钉,偶尔有些破损处还能看到齿轮,想来不是活物,倒是让渡鸦松一口气,同时他也看清了那个人的模样,不是不智凡人又是谁?仍旧是与往常一般的白色长袍和蒙眼黑纱,唯独腰间多了一根肖姆管,想必就是引诱了孩子们的笛声的来源了。 “好哇,这么好玩的事,你居然瞒着我自己独吞啊!”笑鸫比渡鸦更早一步踩着铆钉的凸起处跳跃着翻上了顶部,就落在不智凡人身旁,开玩笑说着要好好治治他,却也只是缠在他身边时突然拿走了他的肖姆管,还得他笑着认错,答应以后她们能够随意进出这里,才算是还给了他,但也是自他背后插进长袍领子中,让他费了番功夫才重新到手。 两人看似专心玩闹,但渡鸦知道并非如此,至少不智凡人在一心多用,因为就在他们争抢着肖姆管时,那巨物的船舱甲板正在缓缓的放下,露出其中的灯火通明,将刚刚习惯了黑暗的渡鸦晃的睁不开眼,眼前的亮斑消失后,孩子们也重新排好了队伍,在不智凡人哄着笑鸫时整齐划一的走进了船舱,被刚刚就在里面探头探脑的几个人接进去了。 “好了,你们也进来。”不智凡人重新拿回了肖姆管,拉着笑鸫上了已经在逐渐闭合的甲板,而渡鸦早就站了上去,得到许可后更是不客气的就往里闯。等甲板完全升起,刚刚接待了孩子们的中的一个走到了他们面前,虽然脸上带着倦怠,身上还有不少伤痕,有些已经是陈年旧事,有些新鲜裹着带血的纱布,但仍旧不失礼数的为他们安排了住处。 不智凡人在他来到之前就赶去为那些孩子们解除控制,哄着他们不要害怕去了,那个半大的小伙子看了看没见到不智凡人的身影,脸上既有失望也有庆幸。渡鸦打量着他,觉得他或许与星辰神殿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不仅周身缠绕着古焰的金色,皮肤上像是岩浆岩碎裂纹路一般的花纹,里头红光若隐若现,像是真的流淌着岩浆一般。 而看向他的眼睛时,渡鸦虽然在里面找到了辉光与火花交相辉映的美景,却没有看到想象中应该出现的复眼,略微有些失望之余,又一面打量着这灯火通明,容不得半点阴影的船舱,一面问起那孩子姓甚名谁,本还想问问是哪里的出身,但想起笛声引诱的多半是无处容身的孩子,赶忙住了口,庆幸自己没有不小心提到对方的伤心事。 第十九章 兔子与狼 渡鸦问的小心翼翼,那孩子回答的却坦荡,将他们带到待客处后便自我介绍起来,“我本是出身于弥阿的人,从前没有名字,过去的事情也忘记的差不多了,父亲将我带到这里来,问我未来想要做什么,我便说我想要成为祭司,在神殿里歌颂神圣,他便给我起名梅图谢拉,这里的人觉得找个名字拗口,就都叫我梅斯。” 梅斯看上去很喜欢外面来的客人,也可能只是少有见到飞升的人类,像是见到了崇拜已久的偶像,连珠炮似的拉着渡鸦和笑鸫说话,其中大多数都是在称赞他口中的“父亲”,也就是不智凡人护佑他们的事,有时他也会提起“母亲”,感叹她高不可攀,希望自己有朝一日能够有机会侍奉她,就像自己的名字一样,但每每渡鸦追问,他都对母亲的名讳三缄其口。 渡鸦不愿自讨没趣,见他这个反应就知道不智凡人定然再三禁止他提起此事,故而他才如此小心翼翼,但多少还是听得出来,她恐怕是个司辰,如此侍奉她才能算是祭司。笑鸫一直盯着梅斯不说话,渡鸦也对着他外露的血管中流淌的岩浆发呆,心里已经在思考最糟糕的可能,为了避免被灭口,他决定离开了这里再同笑鸫商量推测的可能性。 反常的沉默了许久的笑鸫终于主动开口,却是问起了梅斯的年龄,他毫不犹豫的报出了一个明显与外表不符的数字,是因为有着非人的血统而成长缓慢,还是因为逆孵之卵的影响使他获得了永恒,渡鸦并不清楚,而梅斯自己也不觉得奇怪,毕竟来这里的没有一个普通人人,每个人的成长周期各不相同也是寻常事。 但笑鸫却因此而激动了起来,纵然戴着面具,但笑鸫细心的观察到了她捏着拳头的手在颤抖,但还是仿佛随口一问,“你过去是不是大家都叫你炮仗?”见他一脸迷茫,又问,“你还记不记得有个和你年纪差不多大的女孩儿,玩捉迷藏时无论躲在哪里她都能找得到?你们还一同在神殿外面偷看,互相约定以后她要成为窃贼,把神殿里头的景象偷出来送给你?” 渡鸦听得出来她是在说自己,之前又听她提起之前在弥阿遇到过几次这样的事,想来这个孩子应该是她童年的玩伴,被笛声带到了这里。但梅斯不明就里,只以为笑鸫恰好认识那个女孩,忙问道,“笑鸫大人,您可是见过蜈蚣?她现在过得如何?”说着又喃喃自语,“过了那么久,她应该已经结婚生子了。”显然是不相信她真的会去神殿偷窃的。 笑鸫明显对于梅斯的不信任而感到不悦,因此也不自报家门了,反而编瞎话骗他,“这姑娘我也是只有一面之缘,她偷偷的钻进神殿里不知道要做什么,被祭司们抓住了,打上了印记,流放到大漠里去了,我也只是好奇她为何这么大胆,问了一问,才知道里面还有这段故事,今日见了你,觉得与她所说的那位有些相似,没想到机缘巧合,还真的遇上了。” “流放?怎么会?”梅斯听闻这个消息握紧了拳头,他的记忆在停留在几十年前,那个女孩还是个普通人类的时候,像这样柔弱的人,在大漠中怎么能生存呢?像梅斯这些孩子是被禁止离开逆孵之卵的阴影的,甚至连走出船舱都需要进行层层批准,哪怕想要去寻她也是无能为力的,何况长生者说的事,谁知道是几年前,十几年前还是几十年前的呢? 梅斯闭上眼睛,黑暗中仿佛又看到了那个总是最有主意的女孩,侥幸道,“这世上又不是只有弥阿一处城市,蜈蚣是最聪明的人,她一定能有自己的出路,我应该为她祷告才是,怎么自己先伤心起来了?”笑鸫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开口打破他最后一点念想,“我前几日去乌鲁克,路上遇到了盲蛇,在对抗中见他身下骨殖,有个特别像她的。” “笑鸫。”渡鸦皱眉拉了拉她的袖子,虽然大概知道笑鸫的用意,但如此未免做的过火,太过残酷了。笑鸫并不理会他,只是低头喝了几口水,像是没听见似的,渡鸦看向梅斯,他果真沉浸悲伤之中,但这悲伤没有持续太久就化作了愤怒,当渡鸦因为担心而想要开导他时,却发现他已经释然,只是小声的自言自语,“倒是巧了。” “巧什么?”渡鸦觉得这句话说的没头没脑,似乎有什么隐情,而梅斯的反应也确实如此,无论自己怎么问,都是摇头否认,说自己听错了,相持不下间,尖锐的呼哨声响起,梅斯松了口气,说自己炖的东西熟了,暂且失陪,渡鸦却不愿意放过他,强调了自己可是浪潮的帮厨,就硬是挤进了厨房,看到了那一锅简陋的炖肉,闻上去像是大漠中徘徊的狼。 渡鸦看了看他身上仍旧在渗血,将纱布烫的发黑发卷的伤口,忍不住教训道,“今天去打猎了?以后还是找些安全些的猎物。”梅斯将那锅炖肉从炉子上拿下来,关闭了呼哨,一面分装在碗里一边说,“我也不想,可这几日弟弟妹妹们很多出门时都被伤到了,父亲又不许我们在外面点火,我只能和我的小哈瓦一起出去巡视,偶然遇上,也是巧了。” 这两句“巧了。”让渡鸦心中不安感更重,却不知道何处而起,看着他将食物按份装在了写着名字的碗中,知道他是想要分给那些孩子们,套近乎夸奖道,“你可是这里最大的孩子?一直照顾着弟弟妹妹实在辛苦,想来未来有了孩子,也能够是个好父亲。”梅斯听了眉开眼笑,却连连摆手,“这艘沙船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建成的,比我年长的人多了去了。” “最早的那几个孩子虽然已经过世了,但他们同父亲一起建造了这所移动的避难所,名字还刻在引擎上呢。”梅斯说到这里眼中闪闪发光,渡鸦想他应该也憧憬着未来能够被如此铭记。在分装的差不多时,梅斯又从角落里找到了一个食盆,慢慢装了一碗,对着渡鸦解释说,“这是哈瓦的。” “哈瓦是你的猎犬?”渡鸦看得出来这个食盆不是给人类用的,梅斯也点头肯定了这一点,“在去年狼群上一次来袭击我们,父亲尚未把它们驱逐的时候,我们找到了哈瓦,它在船边上晃悠,问我们要食物,我们想它应该是贪玩脱离了队伍,现在迷路肚子太饿了才会如此,我喂他吃了点干肉,它就跟着我上船了。” “船上有些哥哥姐姐不喜欢它,但在哈瓦帮我们赶走了一些夜间行动的毒虫后,大家就都愿意它留下了。”梅斯拿着食盆走向了哈瓦所在的房间,“但一个月前狼群又回来了,我带着它去巡视,转眼它就不见了,为了找它害我跑到”梅斯意识到失言,及时住了口,咳嗽两声掩盖过去,“后来找到它,果真独自去驱赶狼群了,真是把我吓了一跳。” “它很勇敢,但太莽撞。”突然响起的声音让梅斯差点打了个踉跄,还是渡鸦帮他接过了食盆,转身看见笑鸫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了上来,无辜的耸了耸肩,继续评价说,“看你都如此,它一定受伤不浅。”梅斯没有说话,只是打开了门,渡鸦和笑鸫便见到了一个遍体鳞伤的小狼在角落里独自舔着伤疤呜咽,见到陌生人来仍旧警觉的起身发出“呜呜”的声音。 但在梅斯走进来安抚之后,哈瓦便又安静的躺下了,渡鸦趁机将那盆炖肉放到它面前,但它一碰不碰甚至远离了食盆,让渡鸦很是尴尬,自我找补道,“哦,好,看上去他不喜欢同族的肉。”梅斯也听出他在开玩笑,并不放在心上,拿出纱布和草药为哈瓦换药,说道,“它只是受伤太重了,你不知道它在保护我时多么英勇,它总是站在我这边的。” “是了,猎犬总是站在主人这边的。”渡鸦笑着点头,笑鸫却有不同意见,语气中略带恶意的开口,“那可未必,我从前在弥阿时,见过有个孩子养过兔子,他们俩总是黏在一起,我也常见他抱着它,但那兔子仍旧不知道从哪里怀了孩子,又不知道从哪里捡来了几只小兔子,可他并不喜欢那些野兔的颜色,就要把它们扔出去,却被它们的母亲咬伤了呢。” 笑鸫说着这些话,也盯着梅斯看,他却只是挠了挠头,说道,“这故事听上去有些耳熟,父亲似乎给我讲过类似的,只是他可能拿我当小孩子哄,说那兔子爱上了主人,但主人只是把它当做玩物,它因为爱而从外面捡了没有父母照看的小兔子回来,假装是自己与主人的孩子。”这故事很离奇,梅斯自己都笑了,“他没有和我讲过之后的事,今天算是巧了。” 第二十章 明镜蒙尘 梅斯安抚着哈瓦,等炖肉凉下来一些用手抓起一根带肉的骨头喂到了它嘴里,哈瓦虽然吃了,但还是不断发出“呜呜”的声音,渡鸦觉得它眼中不仅有悲伤还有恐惧,虽然这恐惧有些没有来由,但转念一想这里可是有两个长生者站着呢,动物比人类敏感,感到恐惧也不足为奇。 为了哈瓦的健康考虑,况且笑鸫在看清了它的长相后就在拽自己袖子,渡鸦便留下梅斯继续照顾,自己和笑鸫先回去待客室了。刚走出房间关上门,笑鸫便迫不及待的向渡鸦分享了自己的发现,“哈瓦不是普通的狼。”渡鸦可以从她的语气中听出忧心忡忡,“那是骄阳在大漠中的巡视者,他究竟干掉了什么东西?” “那倒是可以解释他为什么受伤这么重了。”渡鸦听了反而豁然开朗,他在之前就好奇,梅斯自己不明白自己有多么不寻常,实际上他这等出身的人,怎么可能面对狼群便伤成这样,还得哈瓦去救他,若是如此,甚至哈瓦恐惧的原因渡鸦也可以理解,骄阳明显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司辰,杀死他的巡视者恐怕会带来灾祸,“过会儿见到不智凡人,一定得问问他。” “但巡视者为什么会攻击他呢?”笑鸫百思不得其解,“它们只会追踪犯下罪孽之人,往常它们在大漠中巡视,人们见到它们都会给它们一些贡品,因为它们会帮助驱逐堕落的长生者与食人的怪物。”而且它们除非寻求庇佑,否则绝不会踏入逆孵之卵的阴影之中,难道是梅斯在说谎吗?还是说这里孩子们的存在本身就是罪孽? 笑鸫急于知道真相,远远看到会客室里朦朦胧胧的光辉,像是被遮蔽的光源,以为是不智凡人已经在那里等候,不等看清就像飞蛾扑向灯一样飞了过去,却在门口止住了脚步。渡鸦跟上一看,只见会客室的靠椅上正慵懒的坐着一个女性,至少衣着如此,她的脸是面镜子,她望向笑鸫,笑鸫也望向她,渡鸦看着觉得笑鸫是在与自己大眼瞪小眼,好笑极了。 但现在他可笑不出来,虽然不知道笑鸫认得不认得她,渡鸦可是一眼就看出来客的身份,知道方才谈论的事在此人面前可说不得,故意在笑鸫开口前大声招呼起来,“今天居然有幸遇上了弧月大人,骄阳大人的夜间自我,真是让我激动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笑鸫知道他的用意,但自己又不是傻子,对他翻了个白眼便找了个地方坐下。 这一番话果真将弧月的注意力转向了自己,渡鸦在她的镜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一开始还担心她所穿的华丽舞裙和闪亮珠宝,配上男性的脸会不会十分奇怪,但现在见自己哪怕是带着面具,在镜中的扭曲间也化作了一个皮肤白皙眼神灵动的美丽少女,左顾右盼的打量,像是在寻找着什么,别说还真有些自己的神韵。 只是美中不足,在镜面上有几处灰蒙蒙的斑点,镜中的倒影在那里被扭曲成了带着丑陋疤痕的老妪,她的光辉减弱的原因大概正是如此,也难怪她昨日不敢露面了。弧月见渡鸦盯着自己看了又看,问道,“我们之前难道真有见过?我少有在人间留下形象,你是怎么认出我来的?” 自然是以为我在前世见过你的画像了,对你的镜子头印象深刻啊。渡鸦心想,但这些话肯定是不能说出口的,否则估计她立刻就把自己抓去锤炼场解剖了,因此只是花言巧语道,“弧月大人当然是不曾见过在下的,但在下可是每晚都会见到月亮,心里想着您定然是世上最美丽非凡的事物,今天见了自然而然就叫了出来,可见是心有灵犀。” 这番话说的弧月连自己脸上长了斑纹的焦躁都暂且消失了,笑说,“也不知道你是谁,开口就是甜言蜜语?”渡鸦还未来得及回答,笑鸫先在一边接了话,刻意将腿翘到桌子上摇晃着,故意拉长了音调,“自然是浪潮大人教的好了。”随后自我介绍道,“不知道弧月大人有没有听说过同翎飞鸟?我是笑鸫,而他就是渡鸦了。” 弧月听到这个果然皱起了眉头,渡鸦不知道他们之间有什么恩怨,但他听得出来笑鸫貌似是在挑衅,自己也不知道这话该怎么接,只能尴尬的笑着,故而在不智凡人出现在走廊上时,渡鸦简直像是看到了大救星,上赶着迎了上去,大致说明了刚才发生的事,便不由分说将他推到了弧月面前,自己则拉着笑鸫退到了一边去。 “咳,弧月姐姐,你怎么现在来了。”不智凡人仍然蒙着眼睛,看不到弧月脸上的污痕,她也不再纠缠渡鸦和笑鸫的时,不由分说的伸手扯下他的纱巾,看着他的光芒顿时比自己更灿烂几倍,心里更是气恼,指着自己脸上的污渍处,又拿指甲敲了敲,“你仔细看看这是什么?这才过去几年?还说你没有偷工减料?” “这灯可以随便点,话不能乱说啊。”不智凡人听到弧月质疑自己,慌忙争辩道,自己也拿出了布料砂纸,稍加擦拭打磨后凑近了看,一会儿后才走远些叹气说,“我在磨制它的时候绝对没有问题,只是它时常受热,又有时会被尖锐的事物划过,一来二去,我能保一时也保不了一世。” “你知道我整日在白日铸炉那里做工,这些事情难道不是寻常?你原本就该考虑进去!”弧月语气急躁,连对司辰的敬语都忘了,渡鸦心里记住,脸上却旁顾左右仿佛自己在想其他的事没有听到,见笑鸫则连画板都想掏出来,赶忙给她按了回去,又被她在手臂上拧了一下,涨红了脸才忍着没有喊出声来。 不智凡人和弧月忙着,都没有注意到两人的小动作,又拿砂纸又拿蜡烛处理了一会儿,不智凡人还是摇了摇头,“我还是给你拿个新的,铸炉大人的火焰多么炽烈你也知道,在她那里待久了哪里能有什么永恒的东西能真的保持不变?只怕是骄阳大人在那里睡上一觉,醒来身上也得多点少点什么。”弧月听了这话算是被逗笑了,暂且饶过了他。 不智凡人活动的地方最少不了的就是灯和镜子,不一会儿弧月便找到了一个满意的,让不智凡人带她去房间里换上,渡鸦和笑鸫想要进去瞧瞧,却被不智凡人以技术机密为由拦在外面,只能影影绰绰的看到两人的剪影,大抵是和前世家里换镜子没什么区别,也不知道他是在保密个什么劲儿。 笑鸫也打了个哈欠,将渡鸦拉回了会客室,颇为无聊的说,“他们用了幻像来迷惑我们,可恨我看不穿。”但才没聊两句,弧月便重新出现在了两人面前,现在的她才能说得上是光辉夺目,配上华丽的衣裙与满头珠翠,在灯光下翩跹起舞,让渡鸦仿佛看到了真正的月亮,一时间看直了眼,笑鸫也是同样反应,甚至来不及嘲笑渡鸦。 弧月之舞将镜中反射出的月光洒向了每一个角落,只可惜不智凡人拿着换下的镜子走出时,灯影随着他的脚步晃动,月光也如同水波般起了褶皱,只能称得上是水中之月了。弧月扫兴的停下了舞步,看着他手中仍旧抱着原来的老镜子,不悦的说,“这东西已经不能用了,你不赶紧砸碎了它,还拿在手里做什么?” 不智凡人看了看手中的镜子,毕竟也是自己的造物,就像自己的孩子一样,这么轻易就打碎了实在心疼,便说,“虽然没法回到从前的样子,但暂且修复一下,没有弧月姐姐这么讲究的地方还能用一用。”说到这里,想起从前换下的一仓库镜子,还是头疼不已,“虽然这么说有些为难,但还是请你行行好,尽量离铸炉大人远一些。” “你也知道这不可能,要不你到漫宿去替我?我看这里也没什么重要的事。”渡鸦不知道弧月是生气还是在开玩笑,她的脸孔映着不智凡人的脸,表情也因他保持微笑而无有变化,“燧石大人对地上的居民一视同仁,又这么宠爱你,这里的人大都信奉她,你何必要藏着掖着,不如趁她开心时求求她,叫她帮你看着不是更好?” 不智凡人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渡鸦觉得他应当是被戳中了痛处,但仍旧强颜欢笑道,“毕竟是人类的孩子,还是由我亲自照看着好,何况逆孵之卵大人已经提供了阴影庇佑他们,我也不好再麻烦更多司辰了,否则我和这里的孩子们可受不起这样的恩宠。”算是婉拒了弧月的提议。 “好,那随便你。”弧月倒映出了不智凡人极为难看的笑容,镜面的扭曲甚至放大了这一点,让渡鸦和笑鸫都看到很清楚,让不智凡人很是尴尬,忙说,“我送送你。”就推着她往门外走。 第二十一章 沙海淘金 不智凡人送弧月到了阴影的边境,她只需多走几步就能回去漫宿了,便打算在此辞行,而弧月也恢复了往常端庄温和的模样,嘘寒问暖道,“今日麻烦你了,恐怕免不得你还要再做新的镜子,不知道水银还够不够?不然我改天再舀点给你送来。”不智凡人却是苦笑道,“造你的镜子可用不上水银啊。”普通材料做的镜子怎么能抵抗铸炉的火焰? 两人又互相推让了一番,最终弧月又安慰了他几句,才真正离去了,其中有一句,“做这样的东西确实是难为你了,等燧石大人闲下来,我还是去问她讨一些。”让不智凡人盯着她离去的方向发呆了好久,直到等不及了的渡鸦与笑鸫从背后拍醒了他,为了避免尴尬还拿出了被弧月扔在地上的纱巾,“瞧,你忘了这个。” 不智凡人接过来却没有系上,盯着他们二人看了许久,密密麻麻的发光瞳孔看的渡鸦浑身发毛,却不知怎地下意识的想要看向更深处直至深陷其中,赶忙低下头避开视线,却听头顶一个声音响起,“你们二位都是我认识的最好的收藏家,最擅长沙里淘金的人,我这次非要做出铸炉大人打不坏的镜子来,你们是否能帮我出出主意,找些材料?” 渡鸦正好想从他口中套出些什么东西,当然一口答应,而笑鸫应下的更早,甚至吹起了口哨来,随口说道,“我在弥阿时,曾听人说正午之石是最光辉夺目的材料,你要不要试试这个?”答案自然是否定的,不智凡人摇着头说,“我之前试着拿它做过些东西,不小心落在星辰神殿里了,过几日去找它,已经完全看不出本来的样子,这可不行啊。” “是吗?那可真是糟糕。”笑鸫思索起来,而渡鸦想起他们初见的时候,灵光一现,说道,“我说,你之前一直在用金石制造镜子?那都是死物,坏了也是没办法的,不如试试看用在活物身上的材料,这样即使发生了一些扭曲,说不定还能自己长回来,岂不正好。”是的,他想起了盲蛇坚固而反光的鳞片,但贴在身上却不曾影响它的活动。 “这倒是个主意,我想到了一个人,可以去问她要些鳞片。”不智凡人点了点头,眼里因为惊喜而闪闪发光,“若是这个也不行,我再试试从自个儿身上扯几片卵壳下来,说不定能有办法做出活的镜子呢。”话还未说完,便拉着渡鸦迫不及待的往前方走,笑鸫也笑着跟上,“你这个朋友住在哪里?是什么种族?我怎么之前没有听说过啊。” 不智凡人闻言脚下不停,“你这么一提醒我就想起来了,我确实不知道她身在何处,只知她就住在这大漠里,到处游荡,偶尔还会进城市里去。”渡鸦翻了个白眼,感情你是想要也到处瞎逛,和她来个偶遇?“至于种族上的事,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能说她曾经是个人类,现在的话,我也说不清她是个什么东西,我们也不能算作是朋友。” “好家伙,那你怎么就确定她愿意借些鳞片什么的给你?”渡鸦惊讶的睁大了眼睛,不智凡人在做事之前都不打打草稿的吗?而不智凡人回答的轻描淡写,“若是让我找到了她,那不借也得借,我如果告发她的存在,她一准被骄阳大人的狼群给抓回漫宿去,之后还能不能活着回来还两说呢。”看上去是打算威逼利诱了,但渡鸦抓到了狼群这个关键词。 “狼群在追捕她?她犯了什么事?”渡鸦惊讶的问,“而且她居然从骄阳大人的狼群手中逃脱了?你真的有把握对付的了?”不智凡人不疑有他,将此前狼群在沙船附近游荡的原因说了出来,“上次他们是轻敌了,只叫上了几只带崽的母狼去应对她,却被她击败不得不跑到逆孵之卵大人的阴影下请求庇护,还是我治好了它们才离开的。” “至于她犯了什么罪,俗话说,罪人当佩狼首,但并不是所有琐碎的罪名都会有狼群去追捕,只有最重的哪些才会。”不智凡人对那个女人的罪名欲言又止,组织了半天的语言才说,“她的罪名在漫宿被称为天孽,就是你们所想的,母亲吞噬了自己的孩子,从而变成了不会眨眼的怪物,人们叫她们恩浦萨或者拉米娅之类。” “哦好,我还真是不想招惹她们。”渡鸦苦笑着说,他前世来到这个世界的原因可就是开了一些关于这些天孽者的玩笑,他可不想自己好不容易适应了这里,又被她们几下打到虚界去。笑鸫不知道渡鸦身上发生的事,还以为他是担心无法战胜,拿手肘撞了撞他的斗篷道,“天孽者曾经都是满心情爱的女人,你拿浪潮教你的那些对付她们,说不定兵不血刃。” “唉,你可别闹了,只有这个不行。”渡鸦实在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了,笑鸫还在以为他是嫌弃人家长得丑恶,不断的换着不重样的话笑他挑食,让他尴尬的四下观望,看看有没有可以转移的话题,这一看倒让他认出这就是他们第一晚被袭击的地方,只是现在那盲蛇已经不知道去了哪里,只留下了许多碎石,包裹着它们的沙丘正在风中慢慢变小,才露了出来。 “之前有这些沙丘吗?”渡鸦觉得奇怪,但那天他的记忆并不是很清晰,况且他自己算半个路痴,看此处到处弥散的黄沙之色,应该确实是它巢穴无错,故而左顾右盼找找有没有换下来的鳞片,但今日的阳光不知为何尤其耀眼,灼热的连渡鸦这个长生者都忍不住除了擦汗,但透过汗珠恰好看到了一处闪光,忙脱队跑了过去,却只见到一只巨鸟在枯木上歇息。 而那发出亮光的东西,渡鸦仔细一看才方向,原来就在巨鸟爪子里握着,是一颗大的出奇的绯色珍珠,上面映着海浪的波纹,甚至离得不近都能听到水声,故而在阳光下波光粼粼,难怪自己认错了。那确实是个宝物,但珍珠是不能拿来做镜子的,渡鸦有些扫兴的想,他虽然垂涎,但让它和这巨鸟单打独斗他敬谢不敏,又贪婪的看了一眼,就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或许是渡鸦的眼神过于灼热,也可能是时常转头的举动太过可疑,巨鸟长鸣了一声,直接抓着珍珠飞走了。渡鸦可惜的看着珍珠在云间消失,摇了摇头,心里越琢磨越觉得那东西眼熟,却又想不起来,回头发现之前巨鸟的羽翼遮蔽下居然是一块被藏起的鳞片,也就不去细究那珍珠,取了它快步追上了已经走远又被笑鸫拉回来的不智凡人,“试试这个。” “这个不行。”不智凡人才看了一眼就摇头否认,又怕渡鸦多心,从他手中接过来,自提灯中取了一团火焰点了放到地上,才不一会儿它便化作了沙土,最坚硬处也不过变成了石头,不智凡人挥了挥手,那团火苗便旋转着回到了灯盏之中,“你瞧瞧,它连我的火焰都承受不住,再烤下去恐怕都要化了。” 渡鸦尴尬的想要摸摸鼻子,却只摸到了面具的鸟嘴,果然不是自己专业的东西还是不要乱发言的好,只能为自己找补的说,“你要找的人也不知道在什么地方,想来是可遇不可求的,我也只是想着与其找那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不如先拿一些试试。”笑鸫拍拍他的肩,也解围道,“他从浪潮那里来,不知道你在燧石大人那见过多少珍奇的玩意儿,也不能怪他。” “我是跟着辉光的指引在寻找她。”不智凡人对渡鸦的自作主张并不以为意,他更在意另一件事,“你们怎么能觉得它看不见摸不着?”不智凡人的话顿住了,似乎他刚刚说出了什么引人深思的词,随后便一动不动的盯着灯盏中的火焰,无论渡鸦与笑鸫怎么招呼都不做反应,连火光自己都有些害怕的躲到了灯壁上,使其染上了一层焦黑,不智凡人才作罢。 “抱歉,我失态了,但带上你们来真是辉光的指引。”不智凡人一面安抚着火焰一边由衷的向两人致谢,但渡鸦与笑鸫均一头雾水,互相看了看之后,渡鸦不明所以的接受了,“啊,不用谢?”但笑鸫不会就这么容易满足,拉住不智凡人擦拭着灯壁焦黑处的手止住他的动作,追问他究竟是想到了什么事,不说出来可不够朋友! “笑鸫,工匠可不会允许其他人窥探他的技艺。”不智凡人心情大好,没有甩开笑鸫的手,渡鸦甚至觉得他的灯光都明亮了一些,只是在骄阳的注视下看不太出来,因此他也着实没有藏私,“我只是听渡鸦说看不见摸不着,便想到我之前落入了桎梏,有型的东西无论如何都有坏的时候,但若是只以辉光和火焰铸造,不说永恒也能更为长久。” 第二十二章 重返乌鲁克 自打笑鸫一时好奇问了不智凡人关于镜子的事,他便口中不停的对着渡鸦二人讲述着自己的设计,还有原理等等,仿佛只要在这里说完了,就能凭空造出来似的。但这些话渡鸦大多听不懂,想要打断他问些别的也找不到机会,只能附和着点头,转头见笑鸫倒是听的津津有味,但也不像是能听懂的样子,应该只是在观赏他侃侃而谈的样子,让渡鸦佩服极了。 等到不智凡人终于打算换口气时,渡鸦发现他们已经走到了星辰神殿附近,还不等他见缝插针的说上几句,不智凡人便提出要去问燧石借点火用,随后便迫不及待的快步走向了神殿。渡鸦见状也不好多说,只能再次看着打探消息的机会从手中溜走,心里吐槽不智凡人兴奋的有些过了头,简直不像是去借东西,而像是渴盼已久的事物终于有了机会到手似的。 “燧石大人,我想要造件东西,将火种分我一点!”不智凡人早在将渡鸦他们甩在身后时便远远的感觉到了燧石的热力,进了门还未看清便大声的招呼起来,站定才发现此处来了位不速之客,浑身散发着诱人的酒香,正同燧石面对面坐着谈天,听到他的话后便转头似笑非笑的打量了一番,直到他苍白的皮肤染上火焰的热辣,才移开视线对着燧石开玩笑。 “燧石大人刚刚才说他像辉光一样冷淡,但我看他这不是热情的很吗?”这客人不是圣杯又是谁?她们方才正巧就在谈论不智凡人的事,便顺着话头取笑。燧石没有接话,脸上居然露出了不敢相信的神情,“你可有些日子没有主动来问我要火种了,别是我听错了。”说着还走上前去对着他未被遮盖的眼瞳瞧了又瞧,像是担心他被辉光烧坏了脑子说胡话了。 “老师!”不智凡人方才说了如此露骨的话,被其他人听到已经呆住了,眼下又被燧石几乎是贴到脸上的热力弄的浑身僵直,连曾经学艺时的称呼都不自觉的唤了出来,但那些话让他再说一遍是怎么都没法大声说出口的,只小声在燧石耳边嘀嘀咕咕,待说完时他感到浑身都要烧起来了,整个星辰神殿的气温都因此提高了几度。 燧石又听了一遍这些话,又见不智凡人如此局促的反应,最后一点担忧也消失了,脸上露出了满意的微笑,而不智凡人才与她分开,余光便看见渡鸦和笑鸫亦在门口围观着他的动作,忙借口说自己要去先将蜡烛准备好便几乎是落荒而逃的急匆匆上了楼,进了一间难得算得上是避人耳目的房间去了。燧石也对着圣杯说了句失陪,便追上了他的脚步。 “看来我们被丢下了。”渡鸦自嘲的耸了耸肩,笑鸫却已经坐到了圣杯旁边的位置,拿了她们刚刚吃剩下的点心啃了起来,但声音依旧清亮,“你就是圣杯?我听渡鸦说起过你,作为浪潮的侍宴者,你想必也是个美食家了。”见圣杯得意的点头,她的视线在渡鸦与圣杯之间转了转,问道,“那趁着没有别人,你悄悄告诉我,渡鸦他算得上是什么等级的美味?” “喂喂喂,什么叫没有别人,我还在这里呢!”渡鸦闻言赶紧抗议,虽然他也挺想知道圣杯怎么评价自己,但如果是当着笑鸫的面那他还是宁愿这辈子都不知道,但圣杯似乎也有自己的心事,没有理会渡鸦的跳脚,反而自顾自的看着不智凡人离去的方向回答说,“是在浪潮大人哪儿都少见的极品,但比不上刚刚那个。”显然是指不智凡人了。 “怎么?第一次见面便瞧上他了?一见钟情?”笑鸫咽下了最后一口点心,伸手从圣杯盘里又拿了一块,唯恐天下不乱的怂恿道,“要不要我给你出出主意,安排一下?不说保你马到成功,也能成功个一半。”渡鸦则顾不得笑鸫在不在场了,作为浪潮的学徒他对于自己的评价不如外人耿耿于怀,“你倒给我说说他强在哪儿?你都只是看看就觉得比我强?” “这个嘛,你知道美食家不仅仅靠味觉来评判食物,有时候更要靠直觉。”圣杯见渡鸦如此在意,心里得意,也就开诚布公,“说白了,我在他身上嗅到了我最爱吃的味道,就像是陈年老酒一样很是浓郁,大多数这种美味过了那么久的时间,都变酸成醋了,故而更难能可贵。”说着看了看渡鸦的脸色,敷衍的安抚道,“当然,你算是另一种口味,亦是极品。” “你哄我呢。”渡鸦自然毫不客气的点穿,圣杯也不搭理他,与笑鸫像闺蜜一般咬着耳朵取笑了一番,才说,“美食固然重要,但到底还是能吃到嘴里的最好,你看燧石大人如此中意他,我可不会做虎口夺食的蠢事,所以总归还是你更好的。”说着又提起了另一个有了主的大地之子,惋惜了一番后开始说正事,“我来这里其实正是为了寻你们的。” 原来,大地之子雷厉风行,才短短几天便使人类与山石们的协议定了下来,当然这里头也有燧石的帮助,现在正是与草木们谈判的时候,到时候免不得要问溪涧们讨几个方便,便想要趁早举行春耕仪式,让圣杯帮着把水流引到地里去,将这片平原变成绿洲,对乌鲁克的居民和埃兰山中的草木都是共赢的,只是这仪式圣杯一人做不了,多少需要渡鸦的协助。 此番,大地之子也请了来自埃兰山另一侧谎言之墓的女祭司来协助主持仪式,传言她是七蟠的后裔,蛇的女儿,也是谎言之墓现任大祭司拉摩克的亲生骨肉。虽然不知道他用什么方法回避了天孽,但平日里他一向对这个女儿视若珍宝,藏的极深,这次是他在忙着准备他们所侍奉的司辰双角斧的破茧仪式,才放这位女祭司代他前去的。 想到那天蛇的女儿临走时对大地之子说的话,估计这次来的便是她本人没错了,渡鸦对这次的仪式也感到好奇,与圣杯一起主持也没什么不好的,自然满口答应。笑鸫大概听了听,嗅到了不少八卦的气息,况且她知道那仪式是怎么回事的,赶紧把吃了一半的点心口吞下,竟然比圣杯和渡鸦更积极的想要去仪式现场把过程画下来,反倒催着他们俩快走。 渡鸦虽然不知道具体流程,但圣杯需要自己帮忙的仪式用爪子想都知道要做什么,听笑鸫说要画下来赶紧追了出去,再三与她强调只有这个不许,最多只能画下河流的交错和汇聚之类,笑鸫自然不肯依,两人追逐打闹着便到了乌鲁克城下,圣杯则是不久后才施施然赶上他们俩,三人一起进入了与第一次来时一样热闹气派的城市。 不过这次来的比较早,离仪式开始还有一段时间,狂热的人群尚未聚集,渡鸦轻易的便在祭坛附近找到了正在做着准备的大地之子。与上次不同,他难得一见的穿着繁复的衣袍,华丽的装饰物也在各处点缀着,虽然有些碍手碍脚,但他还是认真的将祭坛清洁了数遍,最后又用火焰烧灼一遍才满意的点点头,转身便看到了几人,笑着同他们打招呼。 “他还真的把祭坛认真的洗干净了欸。”圣杯对大地之子的不解风情感到好笑,在渡鸦耳边说,“而且这次衣服穿了那么多,实在是有些扫兴啊。”渡鸦见大地之子看到圣杯仍旧光溜溜的,脸红着转身假装忙碌不敢看的样子,阻止了她说出更劲爆的话,“毕竟是那么重要的仪式,穿的正式点才是不失礼的。” “不失礼也没什么意义啊,反正一会儿全部都要脱掉的。”圣杯听取了渡鸦的建议,但仍是不服气的嘀嘀咕咕,让渡鸦听了浮想联翩,满脑子都想着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仪式。笑鸫则见大地之子已经完全忘了之前发生的事,有些气恼,走到他身边追问道,“你可知道那几个孩子现在如何了?”随后自问自答,“哦,您忙着仪式呢,没什么管这些。” “被笛声带走的孩子,我又能怎么办呢?”大地之子看似无能为力的拿起一边的酒杯喝了一口,他自打去了一趟光之果园,不知怎么的,对辉光的渴求比之前更重了,时不时便要来上一杯。当继续手头的活计时,他在背光处指了指太阳的方向,又沾着酒画了艘船的图案,笑鸫会意,装作生气似的又骂了几句才回到渡鸦身边。 渡鸦自然也看到了大地之子的小动作,明白这不能暴露在阳光下的事知道的人还真不少,但他眼尖的发现,大地之子的手腕上仍绑着丝巾,按理说他的伤口应当早就好全了才是,好奇的询问,他便让渡鸦替自己解下来,露出了里面的伤疤,“她给我留下了这个,但我侍奉转轮大人,他不喜欢我身上有什么痕迹,就用这个遮盖一下罢了。” 第二十三章 春耕仪式 大地之子将自己的第一道伤疤私下给渡鸦看了看,说实话,它愈合的不算好,甚至有些狰狞,就像平原上隆起的埃兰山脉一样,而其间蕴含的浓郁紫色使得它更像是一根过分突出的血管。渡鸦知道这伤疤的来历,自然没有兴趣,他眼下更想要的反而是那方丝巾,大地之子看不出来,渡鸦可知道上面盘桓着来自虚界的气息,而这本不该出现在阳光之下。 这么突兀的就问他索取过于突兀,渡鸦正盘算着要找什么借口,不知道谁喊了句,“女祭司来了!”大地之子便以比从阿扎格那儿逃跑更快的速度赶去了城门口,人群也都跟着他前去看热闹,只留下渡鸦等三人在祭坛风中凌乱。不过至少大地之子暂时忘了丝巾这茬了,渡鸦将它叠好藏到了羽毛之下,决定抽个空赶紧把里头的记忆过一遍。 圣杯看到了渡鸦的小动作,联系他上次拿到珍珠时的反应,心里有了猜测,自顾自的将那丝巾定义为了下酒菜。笑鸫则是偷着在角落里架起了画板,抬头看到渡鸦盯着自己,摊手道,“我可是听了你的,这次只画他们俩,暂且放过你们。”渡鸦本想说画他们俩这也不好啊,但转念一想,死道友不死贫道,为大地之子祈祷了一番便假装没看见了。 等大地之子接了蛇的女儿过来时,只看到几人在祭坛前谈天,也没有怀疑,拉着蛇的女儿的手便向她介绍起神殿的各种器物,尤其着重强调了那个被火焰烧灼的干干净净的主祭坛,让蛇的女儿很是无语,但看到他手腕上的伤疤毫无遮蔽,像是自己的标记物一般,便不追究他的不解风情,径自拿出了花草之类装扮起祭坛来,将它收拾的仿佛天地所生的床铺一般。 在准备工作的最后,蛇的女儿拿出了一个小瓶装的香水,洒了几滴到花草之间,浓郁但不让人感到难受的馨香便散发出来。渡鸦禁不住夸赞这香水的制作工艺,若是在他前世一定被男女老少抢疯了,圣杯则是笑嘻嘻的自背后接近她,在她耳边嘀嘀咕咕的向她讨了一些自己用了,只有笑鸫皱着眉头反复确认着这种熟悉的香味,像是之前闻到过似的。 “这是墨水的味道。”最终笑鸫拉住了蛇的女儿,阻止了她继续泼洒那种香水,蛇的女儿并没有觉得冒犯,而是直接将瓶子递给了她,让她再细细分辨。笑鸫毫不客气的接过来,自己也掏出了一个小瓶对比着反复确认,终于松了口气,难得的向人道了歉,将小瓶还了回去,“抱歉,是我太敏感了,想必你也是知道墨水的重要性的。” “你对墨水还真是了解,难怪谎言之墓的兄弟姐妹们都说笑鸫是行家。”蛇的女儿继续了手头的工作,解释道,“不过这确实与墨水的成分相近,有着一样的花朵,但我们加入了草药且去除了琥珀,所以并没有墨水的作用。”将最后一滴倒完,蛇的女儿不知道在哪里收起了瓶子,“虽然不知道是怎么拿到配方的,但蛇的儿女在这种事上的追求是永无止境的。” 做好了准备,蛇的女儿拍了拍手,示意仪式的开幕宜早不宜迟,圣杯早就等的来不及了,拉着渡鸦就往山上走,笑鸫对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吹了个口哨,悄无声息的钻到了被装作是隔板的画板后面调起了颜料,还得蛇的女儿和大地之子解释道,“过会儿圣杯和渡鸦大人会从山上将河流引下来,但要它们按照你的想法流到田地里,可就得看我们的了。” “交给我,耕种这种体力活我可是很擅长的。”大地之子也没有谦虚的意思,直接打起了包票,但蛇的女儿看了看他极其繁复的礼服,明显不太信任这句话,“耕种这种事光有力气可不行啊,还得有技巧,看你衣服穿的碍手碍脚,可见你不是行家。”但随即她想到了什么,用与蛇信子一样的舌头舔了舔嘴唇,“不过如果你觉得这是情趣倒也不错。” “我也有准备农作的衣服,现在就去换上。”大地之子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很明显没有体会蛇的女儿的话中之意,“我今天这件只是想穿给你看看,你不喜欢的话就算了。”于是话未说完便被她突然袭击的按到了祭坛上,用花瓣和香水沾了他满身,这下衣服便黏糊糊的贴在身上,难受极了,“你这回可是要扮演祭品的,想跑到哪里去呢?” 大地之子被蛇的女儿压在身上,听到乌鲁克的居民们在一旁嬉笑着起哄,说着他听不太懂的话,但有那么几句太过分的,即使是大地之子也能知道意思,大抵是要他做些别的耕耘的事,涨红了脸,想要推开她又怕做错了什么破坏了仪式,一时间束手束脚,只能口头辩白道,“时间还有些呢,他们才刚往山上走,等引水下来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做到的。” “确实如此,但王您是新手,进入状态比较慢,还是早一些开始比较好。”蛇的女儿看大地之子的反应十分可爱,打定主意要多戏耍他一会儿,悠然的将甜腻的香水用花瓣送到他口中,她上次就意识到大地之子与普通的人类不同,这次也为他特别增加了药量,以至于若是他仔细观察便能看出端倪,但他偏偏自刚才就干渴的厉害,下意识的就咽了下去。 蛇的女儿见大地之子如此听话,心里十分满意,而他喝了刚刚的露水不近没有结束干渴,反而胃里像是燃起了火焰,像是要将他蒸干似的,使他口中下意识的分泌出唾液来缓解它,却只是杯水车薪,在蛇的女儿又靠近自己时,大地之子下意识的拉着她的手声音沙哑的向她撒娇着想要她再给自己一杯喝。 “不,再等等,这只是在帮你更早进入状态,接下来的事还是要等圣杯大人和渡鸦大人先做完他们的事。”大地之子听到这话几乎要哭出来了,但他心里仍记得这个仪式的目的,知道不能为了自己的需求而罔顾大局,若是仪式失败了他可没法和乌鲁克的居民与埃兰山的金石草木们交代,因此最终还是抿着唇点了点头,支起身体想要呼吸些新鲜空气。 “燧石大人和转轮大人一定很喜欢你,你乖巧的让我都有些生气了。”见大地之子确实强压下了自己的渴求,蛇的女儿感到自己的恶作剧的落空了,不悦的伸手想要重新点燃他体内的火焰,在触及已经被不知是汗水还是花露沾湿而变得有些透明的衣物时,她又有了新的主意,“不过你说得对,趁现在我们可以把别的事做了,比如把这碍事的衣服换了。” 大地之子正急于摆脱眼下尴尬的姿势,何况还被那么多人看着和评论着,虽然大多是他平日最爱听的夸赞,但他此时听了却恨不得躲到转轮的怀抱里去,听到这话还以为蛇的女儿要放他去后台换衣服,赶忙点头同意,谁知对方完全没有起身的意思,只在他点头的一瞬间便用她的一双手灵巧的解开了他的衣带,另一双则顺势摘下了那些无用的装饰,扔到地上。 等他反应过来时,蛇的女儿已经剥下了他数层的衣物,只有几件贴身的还挂在身上,在被水浸透后于遮蔽几乎毫无作用,在一旁等着这一幕很久了的人们不约而同的欢呼夸赞起来,只是这次不是那些对他力量或是智慧的夸赞,而是应景的夸赞起了他身体的形状,无论是那些平时看惯的位置还是平日里见不到的地方。 听着那些赞美之词,看着眼前的场景,大地之子感到自己有些混乱了,虽然从未有人教导过这些,但他本能的觉得眼下正在发生的事是不应该在人前做的,但偏偏所有人都那么期待的看着他,就像是他们平时遇到危机时盼望着自己来带领他们一样,而这也确实是对所有人都有益处的仪式,他本不该有眼下的抵触心理,但他仍旧下意识的抓住了对方的手腕。 “抱歉,我没有要阻止你的意思。”看着因为被阻止而面露不满的蛇的女儿,听着周围的呼唤声逐渐止息,人们窸窸窣窣的说着他眼下已经听不清的话,而哪怕只说他自己,无法平息的雷霆在他体内乱窜,使他因惊涛难平而痛苦战栗,大地之子只是喘了口气便放弃了挣扎,只是在嘴上还最后做出了努力,“我只是,想要再做些其他准备。” 在手中松懈的一瞬间,蛇的女儿便挣脱了出去,以平日里做工的速度让人眼花缭乱的将最后一层遮蔽也揭开了,伸手拉着他到了已然雨水丰润的田地旁,笑道,“连耕犁都已经准备好了,还有什么需要准备的呢?”但又在他迫不及待想要踏入田垄时止住了他,“眼下确实还不是开垦的时辰,你要是实在有力没处使,自己做做热身我也不反对的。” 第二十四章 阴差阳错 乌云密布,雨水将至,蛇的女儿将大地之子带到了引水渠边,任他如何焦躁的请求,也不许他进入田地,问起便以仪式进程推脱,他虽然心中很是不愿,但想到仪式几乎都意味着牺牲,自己眼下的苦痛也是如此,故而只是点头答应,只是盯着已经在逐渐涨水的水渠看,想要试试水车,只是到底在众人眼前,怕被人发现端倪,看了一眼便咽着口水移开了视线。 蛇的女儿本想作弄他一番便开始仪式,但眼下情况有些奇怪,圣杯与渡鸦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次表现不比从前,竟然过了那么久都没能让雨水引导着激流汹涌而下,想要水到渠成只是眼前这个水位是远远不够的。她又看了看水车的状况,虽然已经慢慢转动起来,清水时不时的滴落在田地边缘,但要填满水渠只靠这些是不行的。 日头又大了起来,但雨云未散,大地之子感到自己就像是在一个蒸笼之中,大理石般的皮肤上蒙上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将发丝散乱的贴在脸上。大地之子感到自己的视线被热力扭曲,地里的草木也像是要蒸干一样,他几乎能听到它们在向自己抗议,不断渴求着甘甜清凉的雨露,就如同他自己此时的干渴一般,驱使着他又看了一眼滴落的水珠,闭上了眼。 蛇的女儿见他不再动作,心里逐渐后悔刚才哄他饮下了过量的甘露,这虽能催促着大地更好的吸收雨露,却会加快它的干涸。在如此闷热的环境下,土地或许会因为窒息而失去活力,正如现在这样,蛇的女儿有些着急,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蓄积的热力便几乎要灼伤她,但仪式进程是不能提前的,她叹了口气,在大地之子耳边说道,“我教你。” 大地之子闭着双眼,眼前却仍然不断浮现着水渠的模样,草木的哭号声也依旧折磨着他,因而听到蛇的女儿如此许可,未经思考便伸手触及了滴落的水珠,清凉的触感使他忍不住长叹,以双手引导着饮下了一些,但水流刚触及地面便钻入了干涸的缝隙之中消失不见,杯水车薪,他甚至感到土地的干渴更甚,催着他将水车推动,引下更多水流来。 在有了许可后,大地之子终于屈服于自己的渴望,下意识的跟随土地的指示握住了水车的机关,轻松的便将早已高出水位的部分引导到了水渠之中,但依旧落地便消失了。不过,持续的浇灌确实起了作用,大地之子的眼前清澈了一些,他看清了周围的人群,听清了他们的议论,意识到自己竟然输给了苦痛,以卑劣的方法寻求仁慈,顿时不敢再继续。 “抱歉。”蛇的女儿能听到大地之子心如擂鼓,喘着气道歉,却始终无法使体内的热力平息,显然,在大漠中开荒多年的责任感使他习惯于克制自己的欲望,至少在人前如此,他习惯于赐予而非索求,习惯于引导而非服从,难怪所有人都称他为贤王,果真又是贤者又是君王,但唯独不是优秀的学徒,因而他被困在了土地上。 谎言之墓的长老说过,唯有将欲望视为准则的人才能进入漫宿,他若是始终只能是个人类,那即使他身为土石的造物,不会如血肉般衰老死亡,但即使是金石也有风化殆尽的一天,而蛇的女儿并不乐见这个结局,看着水位再次涨升,她叹气抓住了眼前人的手腕,使他重新接近了水车,“你应该对更多人敞开心扉,让人们知道你也是人而非器物。” 不,你不明白,这并非我所愿,大地之子开口想要反驳,但因为脱水导致的眼前发黑让他恍惚间又回到了那处黑暗的林地,那个女孩拉着自己手将自己引导到阳光之下,一切都是那么安心。最终,他急促的心跳变得平缓,炽热的火焰逐渐冷却,他的刀剑收起了尖锐的锋芒,因信任而屈服,并非欲念。 与此同时,渡鸦也自那块带着虚界气息的纱巾最后看清了那个女孩的身影,她其实与蛇的女儿并无相似之处,甚至是戴着面具,看不清本来面目,穿着完全与女祭司的身份格格不入的奇装异服,她的鞋子十分奇怪,不像寻常人所穿反而像是马蹄,也不知大地之子是为何就错认了身份,但渡鸦并没有不解风情到在眼下的情况还要去戳穿的程度。 无论如何,他们在林地中所做下的事情确实是渡鸦乐见的,甚至不小心沉迷的看了太久,直到那个女孩拿纱巾为大地之子擦拭沾染上的林地污泥时才被圣杯打醒,问他看到了什么好吃的如此着迷,竟然放着自己这般美味在一边不顾。渡鸦这才发现时间不早,赶忙道歉,趁着看了刚才的事兴致已起,便与她一同开始引导水流来。 但即使是强如圣杯与渡鸦,毕竟也不是浪潮本人,无法在瞬间就引来无尽海浪,蛇的女儿便手把手的教导着大地之子使用水车,见他生疏的动作和克制的声音,想要他更多的放松下来,便故意取笑道,“你好歹也是燧石大人的孩子,她之前竟然没有教过你吗?这也不是我来时才第一次有的,难不成你之前没见别人用过?” 大地之子既已屈服,便像打开的门户一般对她毫无保留,老实的摇了摇头,说道,“之前常见人用,但我自己没有经验,之前还是你教我,可时日久了也忘的差不多了,本以为不是什么难事,谁知万事开头难。”由于他糟糕的操作技术,水流淤积在了一处,虽然如同涨潮般不断冲击着出口,但始终无法排解,大地之子不知所措,求助的看向了眼前之人。 清凉的海风自上游处刮来,蛇的女儿知道仪式即将开始,本不想在这样关键的时刻出什么岔子,但对上大地之子一眼能看到底的双瞳时,她便无法拒绝了。蛇的女儿在大地之子的耳边轻轻呢喃,教导着他轻重缓急,如何更快的将水流聚在一块,最终他或许是天赋高学的很快,或许只是本能作祟,竟不听从她的指示便以自己的节奏掌握了此事。 当湍急的水流冲开阻拦涌入水渠时,停滞了太久的雨云终于有了动作,迟来了太久的甘露滴落到了田地中,也将二人的身体彻底打湿。水位的升涨比蛇的女儿想象的更快,她松了口气,看来是不会误了农时,随后便直接被大地之子拉入了田地之中,他早就等不及想要开垦田地,播下种子了,这次他没有遭到任何阻止。 最终,当一切结束时已经到了燧石的时辰,但今夜静寂无星,只有墨染的天空与人们争先恐后点起的烛光,远看依旧如同星星点点。人们向二人道谢,互相议论着今夜的不寻常回家去了,蛇的女儿拿出了新的丝巾再一次为大地之子擦去了田间的污泥,而他乖巧的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只是轻轻的呼吸,竟然已经睡着了。 蛇的女儿见状脸上扬起了微笑,并没有打扰他的意思,也不急着离开,只是像母亲一样拥抱他,使他睡得更安稳。渡鸦与圣杯回到祭坛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笑鸫也从阴影中钻了出来,愉快的围着他转圈,却还是注意没有发出太多声响,显然今日的收获使她满意,故而不打算去打破眼前的静谧。 渡鸦捏着已经被自己藏在袖子中的丝巾,歪头看向蛇的女儿,见她将新的丝巾绑在了大地之子未被遮蔽的伤疤之上,就像自己刚来时看到的那样,果断的将手中这个昧了下来,其中的秘密他也只打算自己收藏了事。要不要告诉笑鸫呢?他转头正见到她藏起了自己的画作,顿时决定既然笑鸫如此小气,那自己也不必大方。 静夜如水,几人都靠着神殿入眠,直到冷冽的辉光刺破了黑夜,雾气像是被撕碎一般消弭,万事万物的影子都在黎明的晨光下拉长扭曲,像是在向黎明少女俯首。自破晓东方,逆孵之卵的时辰此次度过的极快,太阳仍在海面之下便反常的明亮,几道狼形的黑影自地平线蹿出,对着几堆新增添的碎石长嚎。 “那么,就是这里了。”黎明少女揭开了面纱,随着太阳的升起久违的踏上了仍然留着昨夜弧月所留下的白色霜露的大地,它们便在阳光的照耀下如盐一般消融了,只留下几堆残雪在碎石的夹缝下瑟瑟发抖,但等黎明少女靠近时,它们亦无处藏身,她摸了摸头狼白色的鬃毛,吩咐道,“好好确认下最后来这里的人,带我去找他们。” 头狼不太情愿的偏开了头,狼群却十分积极,很快便发现了蛛丝马迹,头狼只得不情愿的长嚎了一声便顺着渡鸦与笑鸫行经的路线奔去了。在凛冽的清晨,它的影子越拉越长,远看仿佛想要吞噬日月的庞然大物,在殷红色的朝霞中奔向了终点。 第二十五章 无妄之灾 林地昏暗静谧,唯有零星的辉光伴着时而响起的嗡鸣声与振翼带起草木晃动的窸窣声,反而将此间衬托的更为宁静,斑驳的光影洒在沉睡如山石的男人身上,青苔与爬藤随着他的呼吸自脚趾爬上了他的双足,在即将越过脚腕时,他睁开了双眼,虽然仍旧睡眼惺忪,但其中流溢的辉光让那些生活在暗处的东西像是被火焰灼烧了一般退去了。 大地之子揉了揉眼睛,因爬藤的动作而感到瘙痒的他下意识的伸手捉住,等彻底清醒后看着掌中之物兀自挣扎的模样,才歉意的放开了手,目送它钻进了一株巨木的根系隐蔽之下,摇晃着嫩叶好奇的看着自己,本能的趋光性使它贪恋方才的温暖,在大地之子起身经过时又抓住了他的脚腕,果真光芒再次洒在了它的枝条上,使它融化其中难以自拔。 大地之子看着纠缠着自己脚腕的枝条在自己的注视下逐渐枯萎,但即使脆弱到他只是稍微移步便将其扯碎混合在林地的污泥中消失不见,它仍旧紧紧拥抱着自己不肯分开。故地重游,但物是人非,如今的他心明眼亮,面纱早已揭开,目光所及皆一览无余,心里没来由的感到有些悲伤,空落落的仿佛失去了什么,但若是让他为此回到从前,那他更是万万不愿的。 因此,失落感很快便被抛在脑后,大地之子想到自己如今虽然仍旧无法看清这整个林地的模样,毕竟自己的光芒有限,仅有眼前几尺能够照亮,若是旁人看了,只会觉得是个迷路的人,拿着无助的灯火在树海间穿行,枝叶的遮蔽使它若隐若现,仿佛随时可能被黑暗的漩涡吞没,此后再找不见,但至少,他应当能够看清他曾经的友人是个什么样子。 大地之子曾经在此处与一群介壳种一起生活,当然,他并看不清他们的模样,只是他们每每走动,总能听到振翼之声,便作此猜想。大地之子在离开那里后也见过介壳种的城市,比如弥阿之类,因而他也好奇他们会生活在什么样的地方,是否也与弥阿一般明亮但蒙着一层沙尘做的帐幕?可平日里闭着眼睛都能找到的地方,如今与辉光同来,他倒是迷路了。 视觉的加强使得大地之子其他感官变得衰弱,他原地打着转,耳边仍有熟悉的振翼声,自四面八方而来,回音转响,使他难辨方向,无论怎么努力的想要更接近一点,都会离这嗡鸣声更远,逐渐变得缥缈空灵,仿佛一阵风来便会散去的青烟,这倒是让他不敢再走动,愣愣的站在原地,泪珠不知何时滚落,带着星星点点的辉光微粒,没入泥泞中便被吞噬不见。 但忽然,一双明显属于介壳种的手接住了它们,粗糙的纤毛将水珠并着辉光托举起来,小心翼翼仿佛捧着易碎的宝石,但大地之子知道它更在意的应当是这转瞬即逝的辉光,好奇的擦干眼泪盯着它看。那个介壳种并不在意他的动作,径自将那些沾在纤毛上随着他的动作如摇篮中的婴儿般颤颤巍巍的辉光放到眼前,而大地之子也借此看清了他的脸。 大地之子想它应当是个少年人,因为他除了浑身遍布纤毛,手爪锋锐如此剪刀之外,仔细观察,他的脸与人类少年并无什么差异,至于是否拥有标志性的复眼,他额前的纤毛,或者说是刘海实在太长,完全覆盖了整个额头,又是如此的浓密厚重,任凭大地之子的目光如何打量都无从穿透,只得悻悻作罢。 两人沉默的隔着泪珠对视了许久,斑驳的光线时而自他们身上扫过,在泪珠中的倒影便扭曲几分,大地之子在其中看到了一个浑身沾着林地污泥与一些别的什么,看上去斑驳如同树影的人类,他不知是在穿上还是在脱掉什么,大地之子在他的背后看到了两道尚在流血的伤口,却不见翅膀,而他仿佛发现了自己的注视,转过身来,唯见其覆皮之下面目狰狞。 四周的振翼与嗡鸣声也在此时铺天盖地的响起,草木不断晃动,大地之子仿佛看到每一处阴影中都隐藏着人影,他们发出叫声警告与驱逐着自己,声音逐级尖利,如同刀子刺入大脑,使他头痛欲裂,眼前的这个虽然没有跟着起哄,但翅膀也像是共鸣一般随着频率抖动,让大地之子烦躁不已,伸手想要阻止它,却被一道冷冽的辉光刺破黑暗,横亘其间。 眼前的一切如同镜子般破碎了,只余下那道辉光与一片纯白如雪的空茫,冰冷刺骨,大地之子也紧跟着坐起了身,大梦终醒,他喘着气看向天空,仍然是蒙着一层昏暗如同未揭开的面纱一般的雾气,看来黎明少女的手指尚未指向正午,使他着实松了口气,随后便被蛇的女儿自身后摸上了脸轻轻安抚,冰凉的手指使他愈发清醒,随后意识到自己的衣物不知所踪。 向地上看去,本就轻薄如纱的衣物混合着花瓣的汁液随意的落在地上,沾染了雨水与污泥,已经如落叶般不成样子,有些甚至在他昨日不算温柔的动作中破碎了。大地之子皱眉感到十分可惜,他可是废了不少力气才弄到了这身衣服,但转念一想,它昨日已经被证明确实碍手碍脚,以后大概也不会再穿了,如此倒也就无所谓了。 等他又换上了往常的轻便衣着,与蛇的女儿一同走出神殿,大地之子便遇到了在门外交头接耳的渡鸦与笑鸫,见他出来都装作刚到的样子,渡鸦甚至随意解释说自己是来此处观赏日出的,还假模假式的真的跳到了最高处坐下,对着东方的地平线盯着不动,浮夸的表演让笑鸫摇了摇头,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这一看脸色大变,猛地将渡鸦拽了下来。 大地之子与蛇的女儿也向地平线望去只见平日里逐渐揭开薄雾的晨光此次却将它们凝结成霜冻之网,再一一砸碎,使其如冰雹般坠落,而随着冰雹而来的是被拉长扭曲的阴影,无论是人是物甚至是太阳自己的影子纠缠在了一起,仿佛吞噬一切的巨大黑洞,随后伴随着一声狼嚎,貌似巨狼的影子在神殿的石壁上凝聚而成,像是活物一般仰天长啸。 而朝阳也在同时缓缓逼近,仿佛将整个神殿缓缓拉近了地平线,它的光芒驱散着阴影,连那只巨狼也无所遁形,自四足起随着影子的消失化作了实体,仿佛自身才是真正的投影,而那影子是被阳光遮蔽的身躯。那正是一只带着白色鬃毛的巨狼,阳光穿透了他缥缈透亮的身形,使他光辉如同太阳的先导,引导着阳光随着它的足迹降临此处。 最终,晨光与巨狼的足迹重合,少女的双足在其身边驻足,抚摸着它的鬃毛表示了夸赞。渡鸦抬头看那个女孩,身形与弧月有些相似,只是更幼小一些,大概与蛇的女儿差不多大的模样,穿着紧身的猎装,双足套着行走在雪地也无妨的长靴,发丝束起却毫不繁复,而她的容貌虽不如弧月的镜中影像美丽非凡,却胜在是自身明媚少女的模样,可惜不苟言笑。 渡鸦不知她的身份,转身想找人询问,却见笑鸫不知道什么时候溜走了,蛇的女儿也不见人影,只有大地之子坦然的迎上去,俯首行礼道,“昕旦大人您怎么亲自来了?是骄阳大人有什么吩咐吗?”少女听到他说话,脸色仿佛春日回暖,冰雪消融,只剩下一抹仿佛冻伤未愈又似晨起所留的绯红,“这次不需要你帮忙,狼已经寻到了罪人。” 罪人?渡鸦想起不知所踪的两人,心中闪过一抹不祥的预感,还未来得及也借口离去,就见昕旦抬手拍了拍已经趴下休憩的巨狼,他便猛然向自己扑来,不由分说的便按住了四肢。渡鸦被它的体重压的喘不过气来,下意识的使力想要挣脱,却像是被什么东西锁住了似的无法动弹,只能嫌恶的扭头躲避巨狼喷到脸上的恶臭热力。 等巨狼终于放开了自己,渡鸦起身发现自己的手足都被流动着辉光的不知名符文锁住了,虽然运动无虞,但想要离开昕旦太远便怎么都迈不开腿,而随着一声尖叫,巨狼又将笑鸫从不知道哪个角落扯了出来,同样的符文浮现在了她的手腕与脚踝上。笑鸫看了看渡鸦,又看了看自己的手腕,“啧”了一声后干脆的认命,但看都不愿看昕旦一眼。 昕旦也显然不把罪人的态度放在眼里,她早就缠上了大地之子,有说有笑的仿佛多年未见的情人,狎昵的让人感到害怕,至少大地之子脸色勉强,正想委婉的劝她稍微注意一些,完成了任务的巨狼也趴到了他的足边,摇着尾巴仿佛在向人讨要食物,可惜不可爱甚至可憎的面貌只让人觉得他在恶狠狠的抢劫一般,但大地之子也只能认命的去为它找些吃的来。 第二十六章 初入漫宿 在逐渐上升的日头下,头狼俯首大快朵颐,昕旦也拿着剩下的一些边角料整整齐齐的撕开咀嚼起来,祥和的场景让大地之子咽了咽口水,终于开口询问道,“那两位大人是犯了什么罪,需要昕旦大人亲自来此?”一般来说,能够犯得着昕旦亲临的唯有谋逆与杀戮,其次就是天孽了,看他二人不像是犯了天孽的样子,前两个的话,则需要审判,还有挽救的机会。 昕旦抬眼看了大地之子一眼,缓缓的咽下了咀嚼到位的食物,靠在他身上正巧在他耳边说道,“这事本来与你没什么关系,但告诉你也无妨,毕竟你也需要提防。”见大地之子因为自己的吐息反常的身体僵硬,有些奇怪的靠的更近了些,“近些日子,常有独自在外的居民悄无声息的便没了命,我知道你有时会独自外出狩猎,一定要多加小心。” “那些人想来只是欺软怕硬的货色,也敢来对我做什么吗?”大地之子借着回话调整了位置,使他们之间的动作显得没那么亲昵,“他们若是真的那么不要命,我是不介意成全他们的。”此时他想起了仍被锁在神殿的二人,“难道骄阳大人是怀疑他们俩杀了人?可他们俩都是长生者,与他们无冤无仇,又非侍奉七蟠准则之人,怎么会徒增血债呢?” “唉,你可别提七蟠了。”昕旦言语见对这位司辰毫无尊敬,甚至有些埋怨的意思,但很快就反应过来,赶忙纠正道,“这次就是七蟠大人在状告他们俩呢,因为他的孩子们失踪与死亡的数量最多,尤其是常在大漠中栖息的盲蛇,七蟠大人说它的巢穴有他们二人闯入留下的气味,像是发生了争斗,这次头狼也追踪至此,想来是没错了。” “在太阳之下发生了这样的事,骄阳大人没理由不知道啊。”大地之子对昕旦的说法显得难以信服,“况且即使是夜间与阴影处也有群狼巡视。”说着看了看东西吃完又盯着自己与昕旦手中的肉干的头狼,本来就没有胃口的他叹了口气乖乖交出了自己的份,“我不觉得他们有这个实力骗过骄阳大人,一定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或许真的有,但骄阳大人不能承认他对阳光下发生的事情存在不知道的情况,因此他必须大做文章,直到找到凶手为止。”昕旦此刻也听出大地之子与他们二人关系友善,也将自己的肉干给了头狼,看它美滋滋的吃了起来,面露担忧道,“你最好为他们祈祷骄阳大人能找到真正的凶手,否则他们真的凶多吉少。” “狼群出了什么事吗?”大地之子看着今天吃的异常之多的头狼,意识到狼群最近或许存在减员,“骄阳大人何不去问问其他大人们呢?或许逆孵之卵大人是有看见什么的。”话才说出口他就意识到自己问了一个蠢问题,逆孵之卵的性格所有人都知道,从不对任何人口出恶言,哪怕是发现了什么也是只会保持沉默的,问他等于白问。 “狼群确实出了些事。”昕旦说起这个更加烦心,追捕罪人一向是她的工作,骄阳出于信任,以及她那铁面无情的性格,才将狼群让自己管理,如今出了这样的事,同样眼里容不得沙子的骄阳会如何处置自己呢?“最近他们在追踪一起被怀疑是天孽的事,可无论去多少都是有去无回,那位天孽者十分强大,可能还有不少帮凶。”昕旦生着闷气,不想多说此事。 “这是何时发生的事?”大地之子改口问道,他知道渡鸦与笑鸫这几日都与自己站在同一战线上,虽然笑鸫总让人捉摸不透的样子,但确实都帮了自己不小的忙,对乌鲁克的人们也友善,怎么都不像杀人凶手的样子,就想要自己作证说上几句,但等昕旦报出那个时间时,他张了张口,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赔笑而已。 原来,那正是渡鸦与笑鸫出发去寻找沙船的时间,若是自己说出来或许能够为他们二人脱罪,但大地之子早就答应过不智凡人隐瞒此事。不智凡人说唯有人们不知道沙船的存在里面的居民才能安全,大地之子不明白他的意思,但不智凡人之前说过的话从来都是没有错的,此事若是在审判中张扬出来,那沙船的事一定是瞒不住的。 故而,再如何心急如焚,大地之子也只能看着时辰逐渐到了正午,昕旦与头狼与自己道了别,带走了渡鸦与笑鸫。看着仍然没有完全被土地吸纳的积水与山上引下的溪流,大地之子知道自己不能就这么扔下他们不管,抬头望向在阳光下丝毫不起眼的星辰神殿,在祭坛上为乌鲁克的居民们留下了字条便径自出城了。 大地之子前去求援,渡鸦与笑鸫则连自己犯了什么事都不知道就被群狼围着推到了漫宿,笑鸫低着头不说话,渡鸦则是在地上经由浪潮之手飞升,之前从未来到过此处,居然好奇的东张西望起来,没有危机感的样子让笑鸫恨铁不成钢,心里想着若是浪潮在找他连累了我,我肯定一准把他卖了,让他好好的留在这里看个够! 片刻之间,他们已经行至一处山丘,路途直入云间,无论渡鸦的眼力如何之好,都看不透那层层云雾,只能隐隐约约见到一只闪烁着光芒的孔雀,对着像是一整块水晶的高墙前旁若无人的摆弄着自己的羽毛。而在它附近自己的头顶,是炽热到几乎要将自己吞没的骄阳,玫红色的光芒美丽诱人,使渡鸦感到自己快要宠溺其中。 忽而,那光芒被蓝青色的电光刺破,两股交织到一块,倒是让渡鸦转醒,赶忙移开视线,正与自己面前这扇大门的看门人对上了眼,说实话,他长得极为平凡,即使是在乌鲁克看守神殿都不奇怪,但他身边却有一只发光的牡鹿,每次鸣叫口中都流出了金子,而门内则隐约传来合唱,与它的鸣叫颇为协调。 “昕旦,你可难得从我这里过啊。”看门人一面开门一面打趣道,昕旦一面点点头让狼群推着渡鸦与笑鸫先进去,自己却与他解释。渡鸦隐约听到昕旦唤此人做“格力比”,解释说,“这次的事情很复杂,骄阳大人希望听听他们的证言,你知道话语无法通过纯白之门,只能从你这里过了。” 看来这里就是牡鹿之门了,渡鸦心想,又开始寻找合唱的位置,却才往那里看去,就听声音转向了其他地方,试了好几次都追不上他们,直到随着几只随着音乐回旋起舞的有翼小灵体,渡鸦觉得他们像是蝙蝠之类的东西,可能是好心提醒自己,但语气不善,“辉光的子孙不喜欢人的视线,他们会在反光物中穿行,你这人类不要来打扰我们!” 渡鸦讪讪的放弃了这个目标,被狼群继续催着走上了无形的山路,渡鸦只觉得他们走在云气之中,偶尔有一些颜色较深像是雨云的东西探头看自己两眼,然后又带着溅射出的火花去做自己的事了。而道路的尽头,审判台已经久候,昕旦追了上来,不由分说的摘下了他们二人的面具,套上了像是狼头骨的东西,将他们推了上去。 狼的头骨看似畸形,但被套上了之后却与自己的头骨几乎完全契合,渡鸦甚至觉得自狼的眼眶中看到的东西貌似比从乌鸦面具下看到的更清晰了。现在在他眼前的男人浑身闪耀着迷人的光辉,蓝青与玫红在他双眼交织汇聚又互相博弈,连带着他金色的长袍也被染上了别样色彩,随着两者的争抢而不断变换着图案,却无论什么时候看去都毫无规整无瑕。 至于他的容貌,可以说与昕旦颇为相似,但像是自弧月镜中扭曲过一般美丽非凡,又不显伪饰,并且有着明显的男性特征,绝不会被错认,他浅金色到近乎透明的发丝被整齐的梳理着,没有半点毛糙的地方,唯有靠近额头处有着一圈如同日冕般的火焰晃动的痕迹,想来这就是他,漫宿的统治者骄阳的王冠了。 而在审判席的另一边,渡鸦看到了一个怒气冲冲的男人,他的双目如同墨染而不见眼白,但被他盯着却有被蛇盯上的感觉,他的浑身覆盖着鳞片,却半点都不影响他的动作,才看了他一会儿,他就改了好几个坐姿,完全静不下来的样子。而最突出的,他的双肩都长着粗壮的毒蛇,他们的口中不断滴落着毒液,有时互相争斗,让那人恶狠狠的想要把它们甩下去。 那么,这就是七蟠了,渡鸦心想,倒是与自己想象的不太一样,司辰们居然在漫宿都以与人类接近的面貌呈现,或许只是所有人眼中它们都是自己想象的样子,又或者它们为了审判自己与笑鸫两个人类刻意为之,但无论如何,渡鸦觉得心里安定了不少,没了一开始的紧张无措,开始思考起对策来。 第二十七章 证言 今日正午的时辰比往日更长,大地之子赶在逆孵之卵的时辰到来之前便赶到了星辰神殿。眼下日头很大,汗珠不断顺着大地之子皮肤的褶皱滚落,许多来不及落下的便吸附着里衣,将它紧紧黏在身上,等大地之子顾不得身上不适大跨步闯入神殿时,扑面而来的热力便将他湿漉的衣衫瞬间烤干,留下了许多白色的盐粒摩擦着皮肤,反而更为难受。 星辰神殿中的祭司们仅仅只是抬头望了他一眼,这个偶尔卡壳的机器便恢复了运转,每个人都忙着自己手头的事,连好好打个招呼的时间都没有,只在大地之子经过时点点头罢了。大地之子也不气恼,他知道今日他们比往常更忙碌,燧石与她身为具名者的弟子的结合对于同时崇拜着他们二人的神殿来说是最为重要且可遇不可求的仪式,自然每个人都全力以赴。 大地之子见此处灯火通明,祭司们在每一处架上都密集的排布着各色的蜡烛,而今日祭坛中央的火焰燃烧的更旺,烛台上的火焰也随之无风自动,以肉眼可见的速率吞噬着烛蜡,使烛泪如雨下,即使祭司们不断得清洁着承接的底座,仍有不少满溢而出,自架上滴落到地上,还未等凝固便又有热力撞进来,一来二去,各色蜡油融合到一起,彼此交融难分你我。 祭司们见状也不着急,仍旧维持着原先的队列,将灯芯牵着细线的新的蜡烛不断续上,临走时再顺手拿着修剪烛花的镊子拨弄几下。祭坛的中央则等候着几人,盯着每一条细如发丝的引火线,一旦振颤传来,便赶忙将飞溅出的火星捉住一两个烧断链接之处,它们便像调皮的孩子四处逃窜般顺着火线一路点燃了灯芯,整个神殿都是如此,仿佛它们的游乐场一般。 一些最调皮的偶然缠到了门把手上,那些不算十分耐热的金属便像烛蜡一般消融滴落,门户被热风鼓动的大开,而里间的人甚至顾不上这些。大地之子看清了里头情状,原来是一个个工坊像流水线一样打造着什么,趁着这个所有事物都被火焰灼烧的更好的时机将一些平日里用不上的顽石逐渐打磨成了人形,只留下脑中空空,做成一个灯罩的样子。 大地之子一面小心的躲开那些火星,又要注意脚下不要踩到了蜡油,身子留心免得碰倒了烛火,往常不过几次攀升就能到的地方竟然走了好几倍的时间。最密集处的火焰比外头骄阳的热力更甚,火星也是如同萤火虫风暴一般绕着最明亮的那盏提灯回旋起舞,气势汹汹的阻拦着去路,而蜡油滴落时,免不得有些砸在它们身上,便如同琥珀般将它们封到了体内。 对于这些难得的烛光,祭司们不再视而不见,而是谁见了都呼唤看守的人,小心翼翼的将它们收集起来。大地之子知道他们都是火焰的孩子,但体内那盏无形的太阳却是靠这些点点烛光来维持的,今日收集了这些,若能再多几日,往后忙活个一年半载的,下次来时少不得见到不少生面孔。但是可惜,大地之子此番却是要对他们说抱歉了。 这倒也不是他们贪心,大地之子见他们修剪烛花,点亮灯芯多有应接不暇,想来人手确实不足,那蜡烛消融的又快,灯影便也像是人影重叠交错般瞬息万变,伴随着耳边工坊处齿轮啮合处偶有滞涩的响声,让本习惯于此处火焰热力的大地之子也像是中了暑一般面红耳赤起来,想要稳固心神却依旧燥热不已,只能苦笑一声。 抬手护住自己,大地之子顶着不断阻挠着他的火星群来到了最中央的那盏提灯之前,深吸了口气轻轻拿指尖敲了敲灯壁。祭司们看了他一眼,见火星逐渐平静下来,只是围着此人转圈,偶然拽着他的头发,刺啦作响的冒出些烧焦的气味,知道此处的大祭司虽然心中百般不愿,恐怕还多有怨怼,但到底还是应下了,心中有些失望,互相招呼着收拾起了东西。 虽说是应下,但大地之子却眼见火光不减反盛,像是要趁着最后的时间多吞噬一会儿灯芯,蜡油也比之前滴落的更频繁,使蜡烛的形状都略带扭曲,大地之子一来尴尬,二来也怕逸散的热力灼伤自己,忙退后了几步,跟着收拾完东西鱼贯而出的祭司们一道离开了现场,到会客厅等候去了。 不过一会儿,燧石便自身后抱住了大地之子,仍是像往常那样亲昵的样子,“我无事不登三宝殿的儿子,今天到这儿来,又有什么事求我?”大地之子挣脱了她的怀抱,转头见她衣衫未着,由于热力而无法凝固的各色蜡油仍在她的表皮滚动,自腹部顺着腿部的线条流下,淤在脚边,像是一汪清水,而流的远一些的则凝固起来,使地砖像明镜一般反射出倒影。 见此情景,大地之子一时间瞠目结舌不知该说什么好,直到不智凡人系好衣衫前来解围,见自己被盯着看,又整理了几处遮盖住新鲜的灼痕,顺便将燧石的衣物也带来,细心的为她擦去了蜡油又穿戴整齐,才问来人有何要事,在说到要事时他加重了语气,大地之子甚至觉得听上去有些恶狠狠的意思,恐怕自己若是只说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一准会被他好好收拾一顿。 好在大地之子所说的事着实重要,不智凡人听渡鸦与笑鸫被以谋杀的罪名带去了漫宿,又听到时间刚好是与自己同在沙船的时候,心中一跳,连提灯中的火焰也燃烧的更急促了。燧石对他们二人不算熟悉,但好歹是帮了自己心爱的孩子大忙的人,也不愿袖手旁观,敏锐的捕捉到不智凡人的细微动作,就抬头盯着他的眼睛,“你知道些什么,对吗?” “那段时间,他们正同我一起,我能够作证他们的清白。”不智凡人自然没有隐瞒,大地之子也抢着答话,“在其他的时间,他们都在帮我的忙对付阿扎格,燧石大人您也是知道,求您也帮着作证,不要让骄阳大人错怪了他们!”大地之子知道骄阳的审判程序实在拖拉,又允许随时打断提出新的疑问,故而虽然已经过去许久,但仍旧来得及赶上。 “既是同你一起,你便自己去作证。”燧石皱了皱眉头,敷衍道,她从不智凡人的欲言又止与躲闪的目光中察觉出了几分不寻常,捧住他的脸使他面对自己,“你不愿去作证?”见他仍旧垂眸避开自己的视线,心头更是火起,手里却反而放下了,言辞变得笃定,“你不愿意去作证。”她的目光像是要穿透眼前人似的,“可是,为什么?” “骄阳大人一定会问我那段时间在与他们一起做什么。”不智凡人从燧石的眼中看出了失望,他知道燧石看来那些人是自己的朋友,她从来都不喜欢背叛,闭上眼沉思一会儿,再睁开眼时他主动对上了她的目光,“我没有像您的孩子那样正当的理由,到时候恐怕得哑口无言,反而更增添嫌疑,不如一言不发,或许能够疑罪从无。” “那么,你究竟带他们去做了什么?”燧石并不满足,反而穷根究底,不智凡人也只能答道,“大人,我现在便是哑口无言了。”大地之子见气氛不妙,赶忙解围道,“燧石大人不用担心,此事逆孵之卵大人知道,也是许可过了的,你知道他虽然温柔仁慈,却也不是不分是非,定然不会是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此事以后再说也不迟。” “是吗?我只是不知道他有什么是需要隐瞒我的。”这次是燧石先移开了视线,再抬头时已经恢复了往常的欢欣,揽着大地之子道,“我当然陪你一起去作证,别管什么人类不能进入漫宿的戒律,你是我的孩子,谁能说你是人类呢?”大地之子听了这话感到有些不舒服,但也知道燧石并无恶意,且心系渡鸦与笑鸫的事,也没有反驳,反而催促她赶快上路。 “燧石大人。”等燧石打开了前往漫宿的门户,却发现不智凡人早就在此处等候,她也没有继续怪罪,只是温暖的一笑,如他们第一次相拥时那般抱住他,安抚道,“我之前话说的重了,孩子长大了谁没有秘密呢?就连那孩子之前忽然离开了林地,我问起来,他也含含糊糊的不愿意说清楚究竟是什么人引他到了乌鲁克呢。” 大地之子见扯上了自己,忙争辩道自己当时确实不知道是何人所为,但燧石显然不信的样子,只是拉着他的手就要带他到漫宿去。不智凡人犹豫再三,在最后一刻仍旧拉住了她的袖子,道,“我会去作证,此事因我而起,总不能让其他人承担。”看着燧石包容的微笑,他迟疑了一会儿后下定了决心,“至于缘由,我也会在路上坦白于你。” 第二十八章 幻象 入夜,十二盏灯通明,不智凡人今天也在烛光下打磨新的镜子。当将最新的作品面对着从前的杰作安置下时,原本用以照明的烛光影影绰绰,在无数层镜中逐渐扭曲,在不智凡人目力所及之处的远方呈现出了一只眼睛。不智凡人盯着它看,见它是人类的眼瞳,流光溢彩的文字在虹膜上不断闪烁,让人来不及看清,只觉得天旋地转,恍惚间,竟真被拉入了镜中。 如今不智凡人正在这只眼睛的面前,只见它巨大的惊人,周围幽暗深邃的丛林,走近些看,脚下传来了水声,低头检查却见自己白色长袍的边缘都染上了血红,那只眼睛中央有个巨大的伤口,不断流淌着仿佛烛泪的液体,而从那伤口往里瞧,则完全是另一番景象,明亮而令人着迷。不智凡人在它的眼中看到了长明提灯,以及最引人注目的永燃火焰。 火焰中的影像仍旧模糊不清,只能在其投下的阴影中看出一些端倪,似是兵戈相见,影中屠戮,看不清脸的人们持刀剑对峙,而在貌似怪物们的影子身后,冷箭自阴影晕的更深处射来,即使是不智凡人自己也看不清那里是否有什么人在,还是仅仅是人们争斗间不幸误伤。总之,人们为此互相指责,刀光剑影笼罩了灯火,使它变得微弱起来,阴影渐淡。 不智凡人害怕那盏长明灯因此熄灭,也不顾此处玄奥踏入了那只眼睛,只是进门的瞬间提灯便触手可及,完全不是自外面看到的远在天边的样子,而它的尺寸同样被错误的估计了,不智凡人站在它脚下,渺小的仿佛一粒火花,想要投入烈焰的怀抱。即使如此,长明灯火也点亮不了无边暗夜,可见唯有地图一角,更远处的黑暗中隐约可见巨大的罗盘仍在兀自转动。 但无论如何,现在不智凡人能够看清火中影像了。随着火焰的晃动,一会儿是大地崩裂如创口,一会儿是群星坠落如火雨,不智凡人从中看不到人影,但这种情形下人类能够存活下去的几率十分渺茫,他将视线望向焰心,想要搜寻一些蛛丝马迹,在其中果然见到了一个黑影,但那是群巨蛇,互相纠缠与咆哮,有人持弓箭而来,却只一个照面就再不见人影。 不智凡人知道出现在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宝贵的,急忙四处搜寻他,但眼前电闪雷鸣,乌云压顶,随着往日人们心心念念的雨水而来的是汹涌的洪流,仿佛要将大漠也变作海洋一般。不智凡人的心沉到了谷底,但峰回路转,他在远方看见了什么明亮的东西在行驶,可想要看清它却越走越远,情急之下他跃进了火中,想要离的更近一些。 火焰灼烧的刺痛感转瞬即逝,很快他便坠入了无边的深海,即使他如今早已不需要空气也仍旧感到窒息,不如说,如今以火焰铸就的他在此处只觉得冰冷刺骨,神智渐消,只挣扎了一会儿便向着海底沉没,一路上他在水面的折射中似乎看到了什么,可他实在是无力睁开双眼,只依稀看到有人剪开了茧壳,破茧的蝴蝶匍匐在地渴盼的望向永远与己无缘的天空。 很快不智凡人便触及了海底,顿时冰凉与压抑的感觉都消失了,温暖的阳光洒在身上,他躺着休息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想要睁开眼却只感到一阵剧痛,所见只有无尽的黑暗,可阳光正好,本不该如此,不智凡人抬手触摸,果真自己的眼瞳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剜去,这个可怕的人还封上了凝固的蜡油,使他只能不断滴落烛泪,永远无法恢复。 即使如此,不智凡人仍旧想要找到他所见的灯光,匍匐在地摸索中,他看到了星星点点。是错觉吗?他踉跄的起身,见火光越来越多,自四面八方升起,交缠在一道向着天空飞舞,在火光所及之处,黑暗被逐渐驱散,不智凡人眼前出现了模糊的影像,随着火星点亮一切而逐渐清晰。原来,他如今正站在一艘点着长明灯的巨轮之上,可它不航行于海却行驶于沙。 不智凡人眼见这些,不知怎么热泪盈眶,又或者只是己身的热力使得蜡油再次融化。忽然,那些火星被从天而降的巨大火球打散,不智凡人来不及躲避,只是下意识的抬手闭眼,被吞没其中,等了好一会儿没有自己想象的疼痛,小心翼翼睁开眼时,眼前浮现出了燧石的脸,挂着浓重的担忧,温暖的热力使他麻痹的身躯逐渐找回,想来是自己正在被拥抱。 那日不智凡人在随后睡去了,梦中不再有那些恐怖的幻象,唯有逆孵之卵为他编织的无尽极乐,他知道恐怕是燧石拜托他做的。燧石没有问他那天看到了什么,不智凡人不知该如何开口,两人心照不宣的保持了沉默,但不智凡人不能当做此事没有发生过,于是他便在一次救下了一个因血统遭人排挤却天赋极高的火焰之子后,开始了打造沙船的计划。 他将那里打造成了完美的庇护所,也请求了逆孵之卵为他们提供庇护,不管怎么说,逆孵之卵没有出现在幻象之中,且不智凡人相信辉光的永恒,必不会让逆孵之卵遭到灾厄,毕竟他正是整个漫宿最年长的司辰。面对燧石,不智凡人知道她向来对这些虚无缥缈的事物嗤之以鼻,只觉得是逆孵之卵哄人玩的东西,何况那个梦又太过恐怖,故而他隐瞒了此事。 当然,还有自己的一些私心,不智凡人在让那些孩子们唤自己为父亲时,又称燧石为母亲,这并无什么特殊的需求,只是在满足自己的私欲,这种事即使是在和盘托出的现在,他也绝对不可能说得出口。话已至此,不智凡人告诉燧石,他请求她三缄其口,倘若未来真有什么意外,自己的幻象投入了现实,这件事定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燧石看着不智凡人一脸紧张的模样,他不愿自己误会而将秘密透露给了自己,甚至连大地之子都被他排除在外。眼下,自己的弟子正局促不安的盯着自己,像是在恳求自己信任于他,燧石仿佛看到了他们初次见面的时候,他眼中带着同样的渴望,请求自己教导他,但却因为族中的恐怖传言而心怀畏惧,自己答应他时也是一样患得患失。 “你知道我一向是不信那些所谓的命运的,我相信一切都能变的更好。”燧石抬手想要摸摸他的头,却只是摸上了不智凡人的脸,他比从前要高大许多了,“但既然是你说,我一定相信,你从来都不会欺骗我。”不智凡人握住了燧石的手,看着她半晌后也笑了起来,“我竟被恐惧压垮了,如今听老师说才想起来,只要有老师在,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好啦,相信你自己。”燧石走的很快,聚点近在眼前,他们即将闯入骄阳的审判,在推开门前,她最后安抚了下不智凡人,“虽然我总说你是半吊子新手,但你确实是我见过的最有天赋的学徒,总能想出意想不到的法子,在无论什么样的困境中找到出路。”她点了点头,“未来即使我不在,想必你也能为众人引路,到你所说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道路上去。” “当然。”不智凡人喃喃自语,在燧石带着他们进入审判现场时,已经恢复了往日开朗的模样,抢在燧石之前开口道,“骄阳大人,在下听闻昕旦姐姐带走了在下的朋友,说是谋杀之类的罪过,可我这几个朋友虽然往日都是不着调的,但这种事可是绝对不可能做的,何况骄阳大人应该看得出来,他二人实力并不如何强大,哪怕有心也没那个能力。” 不智凡人说的很含糊,在一旁紧张起来的昕旦放松了一些,看来他还算知道自己能够透露到哪一步的,若是再多说一点,自己少不得一会儿要受罚。渡鸦见自己的辩护人来了也自觉更有底气,腰也站的更直了,笑鸫则不以为意,本就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逃得了今日的审判,被七蟠盯上了只怕也难逃一死,因而只是依旧盯着骄阳的脸,引的他也看向了自己。 这一看便慢了半拍,七蟠见骄阳没有反应,只觉得他是站在自己一边装聋作哑,狠狠的又瞪了渡鸦与笑鸫一眼,转身对不智凡人说道,“这件事骄阳自有定论,谁不知道你是人类出身,所以总是帮人类说话。”七蟠言语间那两条巨蛇又扯下了对方的一块肉,像是啐一口般的吐到了地上,“实力差又如何?我看他们狡猾的很,一定是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办法!” “虽然人类总是狡猾不过我的孩子们的。”七蟠说到这里居然叹了口气,又换了个姿势坐下,“可盲蛇自幼失明,一直混混沌沌的分不清善恶,一点儿都不像他的兄弟们,与我们生活在一起一准被吃干抹净,我便让他去大漠中生长壮大,或许还能有保命的机会,可他实在是不太聪明,恐怕是他们用陷阱诱杀了他。” 第二十九章 诸神的判决 “盲蛇?我前几日才见过他,还从他口中救下了面前的这两个人。”不智凡人开口辩解,“若要有事,也是近几日的事,他们不可能在短短几天内就达到能够杀死他的地步,哪怕是布下陷阱也是需要时间的。”不智凡人自认此话说的滴水不漏,渡鸦却心里翻了个白眼,这家伙还真是老老实实什么都说,将他们交恶的事情说出,不是更加可疑? 果真,骄阳将视线从笑鸫身上移开,似笑非笑的接话道,“按你的意思,倒是确实可以作证他们之间有什么仇怨了。”随后瞟了一眼渡鸦,“可是那位先生可是自称与盲蛇无冤无仇呢,既然此事不真,那么他说的其他话估计也都得好好考量一番了。”不智凡人闻言看向了渡鸦,一副难以置信他居然没有说实话的样子,让渡鸦抽了抽嘴角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渡鸦看向一贯能言善辩的笑鸫,希望她可以出来说几句,可她只是托着下巴看着骄阳,一副探究着什么似的样子,渡鸦也只能哀叹,怎么偏偏是在这个时候。渡鸦算是了解笑鸫,知道她在对某样东西感兴趣时无论周围环境如何,有什么风险都是不管的,只一味的想搞明白自己想要弄清的事,甚至可以无视任何警告。 面对如此之多的猪队友,渡鸦只能自行开口辩解,“我们只是那天遇上,七蟠大人也说了他分不清善恶,只是想要找些吃的,我们不想做他的食物,不智凡人大人那日正好路过便施以援手。”渡鸦清了清嗓子,“我是浪潮大人的长生者,自然最是懂得食欲,那日不过萍水相逢,好比我想要摘个苹果吃却没吃到,怎么能算我与那果子有仇怨?” “嗯,言之有理。”渡鸦自觉强词夺理,没想到骄阳真的仔细听完,认真的点了点头,算是接受了自己的解释,“但你仍旧得自证清白,毕竟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你们,而我必须给每一个受害者一个交代。”虽然与自己想象的有些不一样,但也算是峰回路转,渡鸦定了定心,道,“燧石大人之前派我们去给大地之子送信,之后我们就在乌鲁克住下帮忙。” “此事,大地之子既然到这里来了,想必是愿意为我作证了。”渡鸦期盼的看向大地之子,他也对着自己点点头,做出让自己安心的安抚微笑,一本正经的走到了台前,“是的,骄阳大人,我可以作证,他们那段时间帮了我的大忙,想要战胜阿扎格这样的对手,是不允许我们分心去做其他事的。”说着望向了七蟠,“七蟠大人是他的父亲,应该知道他的力量。” “是是,我自然知道,但很遗憾,我貌似小看了大地之子你的力量。”七蟠一手抓住蛇的脖子拽开了它们,一手指尖在桌面上敲击着,“这便是我要指控的另一件事。”他的目光看向了方才起就保持沉默的燧石,“燧石,我要指控你,你的孩子大地之子,杀死了阿扎格,我认为我们应当排除另一个谋杀犯的证言,介于他们可能互相包庇。” “什么?阿扎格死了?”大地之子闻言愣在了原地,他确实想要一劳永逸,斩草除根,使阿扎格往后不能再作恶,至少是不能再回来寻仇,但与蛇的女儿不同,他从未想过要杀死这个敌人,猛然听到他过世的消息,他甚至觉得悲伤,为他算是自己的半个兄弟,又是交手了许久的熟人,一会儿后才反应过来自己成了嫌疑犯,慌乱道,“不!不是我做的!” 燧石伸手抓住大地之子的手腕,拉到自己身后护着,沉着脸盯着七蟠,“七蟠,无凭无据,有些话可不能乱说。”七蟠坐直了身子,也直勾勾的盯着她,如蛇信子般的舌头卷起桌上的点心碎片磨碎了,仿佛正在咀嚼着眼前人的血肉似的,让人不寒而栗,“你还真是护着他,呵。”别以为他不知道,没有燧石的帮助,与人类同流合污的他怎么可能战胜阿扎格? “七蟠的怀疑也不无道理,方才大地之子自己承认曾与阿扎格有过一番恶战,不知是否有失手的可能性呢?”骄阳貌似公允的说,实则几乎将大地之子的罪名坐实了,七蟠听得出来,皱眉看了骄阳一眼,并没有乘胜追击。大地之子则趁机抛出了证人,“那日阿扎格离开时,谎言之墓的女祭司也在现场,她是您的儿女,想必她的作证可以作数!” “若是能请她来,那我就当信了你的。”七蟠闻言哈哈大笑,随后难得认真的做出了承诺,只是以他往常的风格,这个承诺是否能够作数是不好说的,而在场的人听到谎言之墓四个字,想起蛇的儿女们往常的行径,无不同情的望向大地之子,心中都认定他是个受骗的可怜虫,唯有骄阳依旧面不改色,派了使者去询问蛇的女儿,“七蟠,太阳之下,可无虚言。” 使者领命而去,七蟠翘脚在桌上吐着信子喝酒,骄阳看不过眼,但也知道这就是他的性子,挪开视线继续了审判,“此事暂且搁下,哪怕刨去这些日子,仍是有一段他们不知所踪的时辰,那段时间甚至弧月都不在天空,逆孵之卵你们也知道,哪怕目睹恶行也不口出恶言,唯沉默以对。我之前询问他那段时间他们二人身在何方,做了什么,他也是一言不发呢。” 这便是明晃晃的暗示了渡鸦与笑鸫一定是做了见不得人的事,逆孵之卵出于仁慈保持了沉默,但这可不代表他们能因此脱罪。不智凡人知道该来的事情总是要来,深吸了一口气,道,“那段时间我可以作证,因为他们与我在一起,就在”说道这里,他闭上眼睛艰难的开口,却被另一个声音打断了,“就在和我一起,帮我找些东西。”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看向了声音的方向,光亮夺目的镜面映照出了每个人不同的神情,也将它们扭曲放大,美轮美奂,最终,镜中的影像停留在了蹙眉的骄阳脸上,他的美丽使镜子的魔法失效,只能自惭形秽的保留了他原本的样子,“骄阳大人,原谅我不请自来,毕竟我不能让为我打造首饰的工匠蒙受不白之冤。” 弧月说了谎,不智凡人知道她的用意,虽然无法做到与她一唱一和,但还是领了她的心意,没有当场揭穿她,只是保持了沉默。弧月见他不配合,也知道他是不愿说谎的人,对着渡鸦使了个眼色。当然,说是眼色,也不过是将镜面上的角色换成渡鸦而已,但仍旧让他心领神会,替不智凡人说道,“是的,弧月大人想要打造新的镜子,我们是帮着找材料的。” “什么材料这么珍贵,要到大漠中去找?”骄阳看了弧月一眼,虽然同样是自己的具名者,弧月可没有昕旦那么老实,虽然他也知道昕旦私自把这次审判透露了出去,但既然大家都心照不宣,自己也不是不能轻轻揭过,但弧月显然是想要打这个幌子坏自己事了,不过好在,她错算了自己的目标,“那么,你们大费周章的,找到了没有啊?” “不是材料珍贵,是在找灵感呢。”不智凡人说起这个可就来劲了,竹筒倒豆子一般的将自己的设计说的明明白白,也不管大家是不是听得懂,拿着提灯的火光便将自己的设想捏造出来,投影在了现场。弧月松了口气,不管渡鸦这次是真的看懂了自己的暗示,还是单纯只是误打误撞,无论如何他是帮了大忙了。 大地之子好奇的撑着下巴看着,拿手指在桌面上比比划划,似乎是在跟着不智凡人一同演算。燧石笑意正浓,看着的却不是投影而是不智凡人自己,显然,比起这个在她看来有些天方夜谭的设想,兴致勃勃的演说自己的设想的不智凡人更加诱人。昕旦睁大眼睛,往前走了几步都快将自己的脸贴到投影上去了,她简直迫不及待的想要试试看了。 但渡鸦听的昏昏欲睡,甚至打了个哈欠。七蟠在起初还颇为好奇的拨弄着蛇头看了看,在不智凡人长篇大论的谈起永恒时他也失去了兴趣,扭头与那两条蛇交头接耳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而笑鸫则依旧盯着骄阳看,从刚才她就将他的一切细微表情尽收眼底,如今他显然对这个计划,甚至设计师本人展露出了浓厚的兴趣,虽然面不改色,但眼中的痴迷是遮不住的。 半晌,或许是笑鸫的视线太过热烈引起了不适,或是骄阳已经完全理解了这个计划,只期盼着不智凡人早日做出成品来,他叫停了这次讲演,“我们似乎有些离题太远了,再继续下去又要有人抱怨我的审判太过拖沓了。”说到这里他看了昕旦一眼,她缩了缩脖子,站回了原处,“我们还是继续谈论渡鸦先生与笑鸫小姐的事。” 第三十章 缓刑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如今只等那位使者的回报就能洗脱嫌疑,渡鸦想起未来这位被称为蚁母的司辰一向仁慈,想来不会袖手旁观,想必此刻自己已经高枕无忧。同样觉得高枕无忧的则是七蟠,他对谎言之墓的那些人实在太过熟悉,清楚的知道他们过去的卑劣行径,以及明哲保身的传统,他们会淌这趟浑水可就怪了。 果不其然,一会儿之后使者回报,那位女祭司是谎言之墓的公主,是不被允许见外人的,而她的父亲则告诉自己,根本没有这一回事。渡鸦的心又沉了下去,七蟠嗤笑一声,这小鬼还真是和几百年前一样毫无信誉可言,好在他的女儿应该不像他,回头便让他把那姑娘献给自己,想必他也会毫不犹豫的牺牲自己的掌上明珠。 “那么,既然没有证人,大地之子,你的辩护不成立。”骄阳点头正准备做出宣判,但这回是七蟠打断了他,“慢着慢着,骄阳,拉摩克的话也能信?他既然说没有,我便信他有了。”这话引得骄阳皱起了眉头,“怎么?这次审判因你而起,事到如今你倒是反悔了?我的立法可不是儿戏。” “怎么会呢?”七蟠起身打了个哈欠,“骄阳,我是想要找到杀死我孩子们的罪人,而不是想要随便找几个替罪羊发泄愤怒。”说着他肩上的蛇缠绕上了大地之子的脖子,被燧石皱着眉头拽下来,“我可没说要放他们走,只是在事情弄清之前,还是不要随意定罪的好,否则也有损骄阳大人您的英明啊。”七蟠语带讽刺,骄阳也只能点头答应。 “既然如此,你们就暂且留在漫宿,什么时候事情查清了,再离开便是。”骄阳起身写下了最终的判决书,递给几人签字,笑鸫几乎毫不犹豫的抢过来签了,她本就急需一个留在漫宿的理由,说着她笑嘻嘻的拿着判决书在手中挥舞,并不传给下一个人,而是跑到骄阳面前,几乎贴着他的眼睛说道,“蜈蚣能够前往任何地方,为了我不逃跑,你得采取些措施啊。” 之后没等骄阳答话,她便自顾自的加上了几句,“就由注视着一切的骄阳大人您来亲自看守我,如何?我会好好的跟在您左右不离开的。”这话说的很大胆,弧月与昕旦几乎立刻要上去将她拉开,但骄阳却只是盯着她看了又看,最终笑道,“原来是你,我都没认出来。”说着接过判决书签上了自己的名字,算是同意了,让两位具名者因他难得的好说话面面相觑。 或许是笑鸫给了他灵感,他如法炮制的看了一眼弧月与昕旦,又看了看不智凡人,提笔加上,“那么,不智凡人,既然你提出了无形之镜的设计,为了证明你不是信口开河,便在这里将它做完了再回去,期间就让昕旦陪着你,有什么需要的,就去锤炼场。”骄阳将判决书递到了他面前,补充道,“光阴铸炉也是你的老熟人了,你应该会服从判决?” 不智凡人沉默的伸手接过,燧石却抓住了他拿笔的手,像是安抚但用了些力气拍落了他手中的笔,都不看骄阳道,“不智凡人是我的弟子,自然有我来管教,何况他只是来作证,哪有扣押证人的道理?”不智凡人看着落在地上的笔不知道在想什么,骄阳却已经开口嘲讽道,“在漫宿可没有什么弟子,他既早已不是你的长生者,还留他在神殿侍奉你,才是笑话。” 燧石听到这句话放开了不智凡人的手腕,终于转身面对了骄阳,像是被戳中了痛处似的脸色阴沉,“骄阳,我不需要你来教我做事,你不觉得你管的太多了吗?”骄阳也注视着她,针锋相对道,“我既是立规者,所定律法便是万物皆要遵守,才算公平。”他的视线转向了不智凡人,“逆孵之卵不在意,我可得问问你,你是以什么立场在侍奉你曾经的主人呢?” “骄阳,原来你还知道他是我的侍奉者啊?”又有人推开了审判庭的门户闯入其中,昕旦小声的喃喃自语,“所以我就说实在太拖沓了。”但还是得起身相迎,“逆孵之卵大人怎么今天这么好兴致?”渡鸦看向来人,他的光辉远不及骄阳灿烂,甚至有些比不上一旁的弧月,但不知为何,他走过自己身边时,那温暖的光仿佛仁慈的触碰,令人无比安心。 渡鸦看向那温暖的光束的中心,它们丝丝缕缕的结成了类似卵壳的形状的帐幕,只是尚未完全闭合,像是尚未编织完成的茧,帐幕的中央依稀可见一个带着显着介壳种特征的年轻男人,但想要看清却无论如何都无法看透,只能依稀见到他体表的鳞片与偶尔透出光芒的复眼。想必这就是逆孵之卵了,渡鸦看着他走向了不智凡人,心里想。 “骄阳,打造锁链者必定锁链加身。”逆孵之卵看了看不智凡人,在燧石抗议的眼神中捡起笔递给了他,随后转身对骄阳说了这句话,看似诅咒,但他说的极为平静,仿佛只是在陈述客观事实,甚至一直盯着他看的渡鸦在他的脸上读出了一丝微笑,他又将视线转向了不智凡人,“你还没到归家的时候,但来住几天也没关系。”此话令人不明所以。 在不智凡人顺从自己主人的意愿签下名字的同时,逆孵之卵也以辉光为丝在判决书上写了新的话语,“我的侍奉者当然只能在我的荫蔽下做工,骄阳,这符合规矩?”骄阳点头不语,他又走到昕旦面前摸了摸头,等她抗议才松手说,“昕旦若是真的好奇,也可以到我那里来,只要别误了工时。”这话说的昕旦连连点头,骄阳也没有多说什么,算是默认了。 如此皆大欢喜的场面只有燧石仍旧闷闷不乐,逆孵之卵走到她身边想要哄她几句,也被背过身去不理会他,他也不觉得尴尬继续缠着燧石说着什么,不智凡人也拉着她的衣袖帮着说话,就连大地之子也加入了劝说。骄阳不想管他们之间的事情,暂且跳过大地之子将判决书送到了渡鸦面前,“渡鸦,你应该没有异议?” 渡鸦看其中文字,不过简简单单不能离开牡鹿之门罢了,提笔就要签字,判决书却不知道被什么人猛地抽走了,只在桌面留下了几滴水渍。渡鸦愣在当场,他实在不记得自己有什么后台,骄阳眉头跳了跳,让这群家伙好好的不给自己惹麻烦还真是困难,无奈的对着来人道,“浪潮,你又有什么想要补充的?” “咦?”渡鸦听闻是浪潮前来,还未来得及抬头看他样貌,就被一股粘稠感包裹住了,转头果然看到一片浓重的绯红,叹息道,“圣杯,还是你够朋友。”圣杯在他脸上蹭了蹭,想要说些什么,可才刚开口就被浪潮拎着手腕拽到了自己身边,眼带威胁的瞪了渡鸦一眼,滑到他面前抓着领子说道,“可算让我找到你小子了,这下看你往哪儿跑!” “咳咳咳,既然如此,浪潮你就自己带回去教育,想来你是不会让他跑了。”骄阳之前就听说过浪潮那道丢失的主菜的事,他清楚的知道不让浪潮吃饭堪比杀他兄弟姐妹,被他缠上虽然骄阳不至于真的遭受什么危害,但考虑到他的处事风格,想必也是极为不好受的,况且这也不算违背规则。骄阳自我说服了一番,决定祝渡鸦多多保重。 你怎么这时候怂了呢!渡鸦无语的看向骄阳,心中叫苦不迭,他此时更宁愿被困在漫宿也不要被那个记忆中将自己来回玩弄的司辰带走,何况圣杯在离开前也做出了一个自求多福的表情。见渡鸦盯着自己,骄阳心虚的扭头不看他,浪潮见状捏着渡鸦的下巴让他看向自己,“你看他做什么?你的主人在这儿呢。”即使满含怒气,浪潮言语中也颇显轻佻。 渡鸦这下也被迫的看清了他的样子,脱离了海洋的他仍旧浑身水雾,与圣杯很像仿佛海潮聚集的人型,渡鸦几乎能够清晰的看到他体内逐渐消化着的东西,就像是葡萄变成酒一样不仅不让人恶心,反而情不自禁的想要知道其中滋味。他的发丝如同瀑布,珍珠与珊瑚装饰着全身,或者说,是如同装饰一般漂浮在体内,随着他的动作而不断变换位置。 若是盯着久一些,便会发现那些珠宝俱是活物,珍珠中不断有什么东西在轻轻游动,恐怕其实是什么不知名物种的卵正在孵化。珊瑚中则有许多细小的生命不断呼吸,随着浪潮自己的心跳吐出泡沫。那些泡沫与珍珠都是在渡鸦那段残缺记忆中见得最多的东西,他现在看了仍旧浑身不自觉的战栗,但胃部却忍不住阵阵收缩,由于饥饿而灼烧起来。 第三十一章 归乡 浪潮见渡鸦反应强烈,露出了颇为满意的微笑,趁渡鸦看愣了的功夫,以一个稍显暧昧的姿势将他抱起,自身下吞入体内。一会儿后,浪潮便增长了足足一人的大小,已经半失去意识的渡鸦蜷缩在他的体内漂浮着,使他大腹便便仿佛孕育一般,他也确实如同母亲一般隔着水幕抚摸着渡鸦的脸,脸上却露出了吃饱了肚子的人心满意足的表情。 除了已在浪潮体内拨弄起渡鸦的圣杯,其余人无不感到此情此景不堪入目,多有面红耳赤的挪开视线的,骄阳也希望赶紧结束这一切,好在眼下只剩下了最后一人,便是极为担心的看着渡鸦是否会被消化的大地之子,连判决书到了他面前都没有发现,恍恍惚惚的拿起来就要签字,但被燧石敲了敲脑袋打醒了,才看清了上面的字,连忙把笔丢下了。 “骄阳大人,我真的没有杀害阿扎格!”大地之子连连摆手,即使只是嫌疑犯的身份他也不愿接受,昕旦查案的效率可谓有目共睹的慢,眼下局势未定,他不知道自己若是离开乌鲁克太长时间会发生什么,但直觉告诉他,总不会是什么好事的,“骄阳大人,拉摩克大人他说的话不算数,请蛇的女儿亲自来,她一定会为我作证的!” 见大地之子仍将希望寄托于蛇的儿女,所有与他们打过交道的人都同情的望向他,出于怜悯,或是仅仅不知如何开口,他们没有揭穿谎言之墓的把戏,那位女祭司自己不出面,而是让父亲来说这句似是而非的话,多半是打算明哲保身了,也就可怜眼前这个被她迷惑的男人,居然真的对她如此信任。 唯一的例外是七蟠,他仿佛真的相信一般托着下巴盯着大地之子瞧,连肩上的双蛇都难得安静了下来,随后他似笑非笑道,“我相信你所说的,不如我帮你去叫来那个女孩?拉摩克无论如何都是不敢违抗我的。”大地之子不明就里,连忙感激的点头想要请求他的协助,却被燧石拉住了,“七蟠,我怎么觉得你不安好心?” “燧石,难道你溺爱孩子如此过分,连兄弟情谊都不顾了吗?”七蟠忽然露出了委屈的神情,但深知他习性的众人都只是面无表情的看着,只有大地之子满脸歉意,甚至想要上前安慰他,谁知他脸色猛地一变,狰狞的面目将刚刚迈出半步的大地之子吓得又缩了回去,“也是呢,自从你偷着将那些被禁止的技法教给那些人时,你便背叛了我们!” “慎言!”这样的指控不仅惹得燧石满脸怒气,其余司辰也都情不自禁的皱起了眉头,虽然不如燧石那样倾囊相授,他们也都曾或多或少的教导了那些向自己寻求过帮助的人。大地之子难过的看向地面,不智凡人愣怔了一下,像是没想到七蟠竟然对此事意见如此之大,笑鸫则是终于正眼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的又盯着骄阳笑,让他更想快点结束这次审判了。 “够了!”骄阳眼见会场热力攀升,火星逐渐自榫卯接合处溅射,原本整齐有序的事物无不东倒西歪,旁出斜插,让向来喜爱秩序的他难以忍受,主动叫停了燧石与七蟠间的焦灼气氛,正欲以漫宿统治者的身份强行定下此事,忽然门户再次被破开,他正在烦心之时本想借机斥责以指桑骂槐,看清来人气焰却顿消了,“光阴铸炉?你来做什么?” “作证。”光阴铸炉言简意赅,大步流星走到大地之子身边,夺过了判决书道,“我能够作证大地之子没有杀死阿扎格。”大地之子知道那天光阴铸炉并不在场,惊讶的望向她,从她面无表情的脸上看不到开玩笑的意思。七蟠不怒反笑,有意思,有意思,本来只是听说狼群受阻,想要找骄阳一些麻烦,想不到这次着实看了场好戏,盲蛇还真是自己的好儿子。 “你想要怎么证明?莫非阿扎格是你杀的不成?”七蟠语带挑衅的说,他知道自己已经触怒了不少司辰,但管他呢,至少他们的怒气不仅仅是对着自己来的,到时候更混乱一些,他也好近距离看戏,哪怕让自己上台也无所谓。谁知光阴铸炉毫无被触怒的意思,反而认真的点了点头,“没错,阿扎格是我亲手杀死的。” 此言一出全场静默,还是七蟠先开了口,“光阴铸炉,你还真是将了我一军啊,承认的这么果断,我满肚子话都没处说啊。”光阴铸炉并未理会他,只是定定的看着骄阳,抬手将判决书送向他的眼前,像是要逼迫他收回判决一样。骄阳脸上端庄沉稳的神情消失了,笑鸫知道他这次应该是真的被激怒了,为了这个叫光阴铸炉的司辰少女。 “光阴铸炉,你不要以为我不敢惩罚你。”骄阳咬牙切齿的开口,不是嫉恶如仇,而像是快要到手的玩具被人夺走,还狠狠的扔在地上踩碎了一样,但偏偏这个人自己又无论如何不想怪罪,此种复杂的不甘让他几乎要渗出眼泪来,又强调了一遍自己的公正,“即使是你,也要受到相应的处罚。”此话一出,他又恢复了往常的神情,仿佛方才的一切都是幻觉。 “大地之子,你也很久没回家看看了,去林地见见你父亲就回家。”骄阳动作不算太温柔但仍旧十分克制的自光阴铸炉手中接过了判决书,将属于大地之子的部分划去,看似寒暄了留下了一个陷阱,他知道转轮正在为自己这个孩子的叛逆而大发雷霆,最近因为林地事物繁杂而暂时搁置,但若是送上门来可就不好说了。 大地之子不明所以,赶忙表达了自己的感谢,又对着光阴铸炉恭敬的行礼,感谢她的仗义执言,但也担心的看着骄阳手中书写着辉光的笔,怕他写下什么对司辰都十分可怕的判决。最终,骄阳停笔读出了自己的宣判,“光阴铸炉,既然你认罪,那便罚你好好补偿七蟠,在那锤炼场为他的孩子们打造新的兵器,有效期为十年,如何?”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骄阳虽然说的狠心,实际上确实是不打算重处自己这位同胞姐妹的,对于最爱做工的她来说,这比起是处罚更不如说是一种奖励。光阴铸炉自然也不会不领情,接过判决书便以火焰做印留下了承诺,七蟠也没什么意见,他如今看够了好戏,早就不在意自己那两个已死的孩子,只想查清楚如今仍在作乱的凶手姓甚名谁。 尘埃落定,各人都按照判决所写各自去了,浪潮也不例外,裹挟着圣杯与渡鸦,流动到了海面,便将自己融入了雨云,随着倾盆大雨的来临,渡鸦也自云端跌落,浑身湿漉的他如今早已无力挥动被浸透了的羽翼,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坠入水中,但化作雨水的浪潮比他到的更早,像是母亲的怀抱一般接住了他,又推着波浪将他拍打到宫殿的台阶上。 “这下主菜,美酒,甜点都到齐了。”浪潮在台阶上附近的海浪中显出了一半的身形,将圣杯自口中析出,自己化作一只巨大的触手将她卷起放到像是杯子形状的珊瑚之中,以绯色的新鲜酒水做为床铺,轻轻的拍打着她像是在哄她睡觉一般,而圣杯也确实身上的红色被染得更深,在海风与酒香的欢笑声中倾倒出了甜美的饮品,很快便倒满了半杯。 渡鸦匍匐在一旁的台阶上看着,吸水沉重的羽翼将他紧紧压在了地面,每次挣扎着想要支起身体都会与散落一地的珍珠发生碰撞,又加上眼前的饕餮盛宴,气力像是与理智一同被从体内挤出,酿造出了杯中美酒。渡鸦甚至脑中起了危险的念头,想要浪潮像提前偷喝宴席之酒一般前来品尝自己,但愿自己没有变质,能够让他大快朵颐,也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欲。 想到这里,渡鸦的眼睛已经无法从浪潮的杯盏中移开了,他甚至主动的拥抱那些珍珠,像是将调味料揉进主菜中腌渍入味一般,可浪潮本就想要惩罚他的不告而别,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搭理他,反而转向了他放甜点的位置,一番摸索后他的手停顿了,疑惑的眼睛自手心张开,随后便是惊涛巨浪将渡鸦差点冲到珊瑚礁上,礁上的杯盏也叮呤哐啷的像是要倒下一般。 “诶呦,幸好没事。”浪潮赶忙化作了巨大的人形扶住了酒杯,将其中的圣杯接出来捧在手心轻轻安抚,再小心翼翼的放到渡鸦身边,指尖停顿了一下,海风中传来了叹息声灌入渡鸦的耳朵,让他清醒了不少,随后他便被缩小了身形的浪潮扶起,也安抚似的摸了摸弄了他满头的浪花,毫无形象的坐在他们俩身边郁闷的说,“开心了,我又丢东西了。” 第三十二章 失窃 “是,是吗?真是遗憾啊。”渡鸦理智回归,见浪潮极为不悦,怕一会儿自己又要倒霉,忙伸手想要安慰他,却在触及的一瞬间他便像水流一样分散溜走了,到角落汇聚成型,远远的躲开并不理会他。渡鸦挠了挠头,很是尴尬,小声的问一旁拿了几颗珍珠在嘴里含着看热闹的圣杯是否知道发生了什么。 “嗯,我往常总是看他在那里炖着一颗珍珠,大概是那玩意儿丢了。”圣杯咽下了口中的珍珠,不甚在意的说道,“虽然不晓得做多久了,但既然他做得出来一次就做的出第二次,也就在那儿生个几天闷气罢了。”圣杯看了浪潮的背影,又挑了几颗饱满且仍在跳动的珍珠在手中把玩了一番才塞进嘴里,“他会好起来的,总会的。” “是吗?”渡鸦毕竟已经记不清与浪潮相处的细节了,他决定相信圣杯没有欺骗自己,虽然不知怎的,他看着浪潮在角落里生闷气的样子还觉得有些可爱,这绝对是错觉。渡鸦将这个念头自头脑中赶出,趁着机会对圣杯表达了感谢,“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知道我被带走的,这个结果也不算很好,但还是要谢谢你愿意来拉我一把。” “我不知道,我一早就被浪潮大人抓起来了,回去的路上就见他到处找我呢。”圣杯撇了撇嘴,显然是觉得浪潮紧张过度了,“后来弧月来了不知道和他说了什么,他便急吼吼的往漫宿去了,都忘了先把我放下来。”看上去其实我应该感谢的是弧月了,渡鸦点了点头,仍旧对圣杯表达了谢意,但她并不接话,只是盯着渡鸦的后方,肩头附近的位置。 “啊,我身上有什么吗?”渡鸦愣了一下,还未来得及回头便感觉到肩上冰凉的触感,随后蔓延到了脸颊与脖颈,使他感到窒息,几股水流侵入了他的耳朵,将浪潮怨念的话语送入了他的脑海,“还不是因为你跑了,我才听了弧月的话去找你,你可得替我把东西找回来,不然我绝对会让你知道什么叫后悔。” “这,也不是不能够。”渡鸦模棱两可的回答,但浪潮显然并不满意,毫不留情的将他捆绑的更紧,下颌处的积水蠢蠢欲动,仿佛渡鸦若是再说错一句,便会封住他的口鼻使他溺死,这绝对不是他想要的。渡鸦求助的看向了圣杯,却见她只是幸灾乐祸的玩着手指,只得忍着眼泪大声宣誓了自己的忠诚,“请尽管交给我,浪潮大人!” “这才对嘛。”浪潮终于对渡鸦的态度感到满意了,缓缓放开了他,化作了人型,言笑晏晏的模样几乎看不出他在发怒,“你们应该还不知道那是什么?那是我为我的小妹妹双角斧所做的甜点。”看着渡鸦与圣杯一脸没有危机感的样子,他补充道,“既然是给司辰的餐点,对寻常人来说就是不得了的东西了,你们俩应当知道自己是主菜与美酒?” 圣杯无所谓的点了点头,渡鸦却从中听出了含义,小心翼翼的问道,“您是说,那东西虽小,实际上是与我们二人同级的宝物?如果落到不怀好意的人手里,会引发可怕的灾难,对吗?”浪潮见他这么一本正经反而露出了疑惑的神情,“我只是想要说明想要制造他难度极大,步骤繁琐,我绝对不可能再去重新做一个新的。” “不过嘛,如果你说的大灾难是指我的影响会被没有节制的倾倒到其他地方的话,也不是没有可能。”不过很显然,浪潮并不把这当做灾难,他从未被困于洋流,他所到之处即是海潮,但渡鸦作为一个人类,却不得不重视此事,想到自己读取记忆的能力,他问道,“浪潮大人是否有为它安排几个守卫?我去见见他们,或许能发现一些细节。” “守卫?啊,对哦!”浪潮竟是完全忘了自己还有守卫的样子,以海风带来了呼哨声,却没有得到回应,“咦?安祖这家伙跑到哪里去了,偷懒吗他?”浪潮左顾右盼的似乎在找些什么。圣杯是认得他呼唤的东西的,便提醒渡鸦道,“安祖是一只巨大的鸟,往日总是在山崖上看着我们,浪潮大人有时候会让他和着海风盘旋。” “大鸟?”渡鸦似乎想起了什么,走到水边拔下一根羽毛轻点了几下,似乎在绘制着什么,浪潮被溅起的水波吸引,也凑近来看,等看清渡鸦投射出的影像时,他愣了一下,“你认得安祖?你不是早就?”但随即他看清了安祖爪中之物,顿时巨浪便撕碎了水面,也扭曲了影像,仿佛那只大鸟的翅膀被折断了似的,“竟是被他拿走了!” “看上去我们找到犯人了。”渡鸦松了口气,心道这浪潮的三道菜似乎全部都丢失过一遍,他这看守不能说作用不大,只能说形同虚设,但浪潮显然没有放过他的意思,自己融入了洋流中看不见了,但声音仍随着海风传来,慵懒的仿佛快要睡着了,但语气仍旧不善,“既然找到了犯人,你还不快去把东西拿回来?” “那我也得知道人在哪儿啊。”渡鸦小声嘟哝着,这可逃不过浪潮的耳朵,他卷起海浪将渡鸦与赤杯裹挟在内,等快冲到岸边时,却只有渡鸦一个被吐了出来,耳边是随着潮水退去而显着拉长显得悠远的声音,“那就给我去问啊!”之后无论渡鸦如何呼唤都毫无反应,只有如摇篮般轻轻晃动的水波与仿佛轻轻打鼾的声响。 “得,睡着了。”渡鸦叹了口气,打算就近问起,但等他踏入自己生活多年的村落时,他便打消了主意。这个村子的人受到浪潮的影响太过强烈,因而他的沉睡意味着所有人不可控制的休眠,有些人甚至还保持了之前相拥的动作,酒水潺潺汇聚成潭,有些一头栽进去的人像是要溺死其中。想来,从他们口中问不出什么东西了。 “那么,接下来最近的地方。”渡鸦找了个制高点左右望了望,乌鲁克在埃兰山脉的另一头,去往那里肯定太远,漫宿不是寻常可进的地方,这附近除了一望无际的浪潮之海,就是看不到边的沙漠,远处是许多纠缠在一道的身影,仔细看仿佛互相撕扯的巨大怪物,他们的战场密集林立仿佛要遮天蔽日一般,“那里是七蟠的地盘。” 既然安祖是一只巨大的鸟,恐怕也是那些怪物中的一员,或许它也是七蟠的子孙?那他似乎非常有可能最终会到那里躲避追踪,去那里问问路可能是个好选项,只不过七蟠的孩子们对人类不算友好,或者可以说,他们对任何事物都不友好,包括手足同胞,有时渡鸦甚至觉得他们对自己都不算友好,向他们问路纯属是嫌命长了。 不过幸好在自己仅存的记忆中搜刮了一番,渡鸦想起那里是有人类居住的,虽然足够隐秘,但无论是再怎么无懈可击的地方,既然是居所,就有门户,作为一个窃贼,这可以说是他的老本行了。只是,那个聚落被称为谎言之墓,那里的居民恶名远扬,他们不择手段且胆大妄为,因而连七蟠都不相信他们做出的证言,渡鸦自然更不敢信任了。 “希望蛇的女儿能对我友好一点。”如今,渡鸦只能寄希望于未来成为司辰的那位女祭司,她也算是自己的熟人,能够摆脱谎言之墓的儿女的习性,给自己指条明路。渡鸦大致找到了方向,纵身一跃,这回他飞翔的更为轻松,海风像是有灵性一般托举着他的斗篷,即使他偶尔走神也不至坠落。看来,浪潮尚未完全入眠,或许他仍旧只是在生闷气,渡鸦想。 但海风并不能送自己太久,才刚刚接近战场,一只多头的巨蛇一声怒吼,尾巴拍击大地卷起无数沙石,那狂暴的力道让它们如同炮弹一般击落了渡鸦,他废了不少力气才找了处小沙丘降落,但仍旧摔的够呛,站起身来还未来得及调整呼吸,又一带角的巨兽顶起了小山向巨蛇砸去,他一低头躲过,渡鸦所在的土丘就遭了殃,直接被生生砸平,差点将他压在下面。 “我得在被误杀之前找到入口。”渡鸦知道它们没有针对自己的意思,与在山脉另一头游荡的那些觅食者不同,这里的巨兽各个都是七蟠引以为傲的子孙,它们眼中渡鸦这样弱小的敌人与沙石并无区别,可随便挨上一下都不是好玩的,因而抓紧时间在此处极度紊乱而狂暴的沙色线条中寻觅偶然泄露出的丝丝缕缕不同的色彩。 最终,渡鸦停留在了一处被蛀空的巨石前,它仅仅稍稍高于地面,状若巨型的蚁穴,几乎完全被争斗卷起的风沙掩埋,若非渡鸦有着顺着颜色找路的本事,凭借自己的眼睛是绝对不可能找到这里的。渡鸦轻轻掩藏起自己的身形,拨开沙子听着里头回响的风声,心想这地下究竟有多大的空间呢?能够容纳一整个族群的生活。 第三十三章 谎言之墓 谎言之墓的入口极其狭窄,连一人的出入都极难,但一旦进到里间,却是豁然开朗,错综复杂,外头的人头一次进来,都会觉得这里宛如迷宫一般,而感谢七蟠的影响,此处的道路也如同他的群蛇一般互相纠缠变动,稍一挪开视线,就往往找不到来时的路,一来二去,即使此处的居民不理会他,访客也会因迷失而陷入疯狂。 因此,本就不算太有战斗力的蛇的儿女们,对访客总是视而不见的,反正都是要疯癫的人,何必多此一举,浪费时间和精力呢?渡鸦感谢他们有着这样的习惯,自己才能顺利混的进来,虽然他总是隐藏在暗处,向来都是最好的探子,可此处的居民有着和他一样的习惯,且这地下本就几乎没有亮光存在,只有几处做工的地方影影绰绰,随着道路变迁时隐时现。 渡鸦知道这里的居民早就发现他了,好几个好奇些的人路过自己身边都会停下脚步看两眼,当然,他们几乎全都带着兜帽,在昏暗的环境下看不清面目,还穿着过于宽松的拖地长袍,远看仿佛蛇的尾巴在地上蠕动。渡鸦看不清他们的眼睛,但敏锐如他能够感觉到被围观的异样感,但自己望向那个方向又什么都找不到,甚至连来时的路都不见了。 这下好了,若是找不到人,自己可就回不去了。渡鸦感叹着自己被迫的孤注一掷,也不敢点灯,只能摸着黑寻找着在大地之子处得到的那块丝帕上的颜色,无论她是否能够告诉自己什么,但至少她应当会将自己送到地面上去。在黑暗中颜色虽然没有在阳光下浓烈,却比往常更显眼,他绕了几圈后便在如蛇群交缠般的丝丝缕缕中找到了自己想要的那根丝线。 渡鸦伸手虚握住那根丝线,它便温顺的缠到了自己手指上,一阵麻痹传来,渡鸦意识到自己沾染上了蛇毒。这一丁点的蛇毒对于大地之子来说忽略不计,可渡鸦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他像是喝醉了酒一般东倒西歪,原本松散的颜色粘稠起来,像是变成了一盏走马灯,在他的眼前织成了连环画一般的图案,随着指尖的丝线振动,它们被指挥着快速旋转。 原本僵硬的图案运动起来,化作了生动的影像,同时声音顺着丝线经由血管流进了大脑,渡鸦认得出来画面中是两个谎言之墓的居民在甬道中缓缓前行,其中一个听声音是蛇的女儿,跟在另一个后面,她正在着急的询问为什么自己不被允许去漫宿为自己的情人作证,另一个则沙哑苍老,仿佛随时可能断气,沉默了许久才答话,但并无解释,只有威胁。 “亲爱的,我的女儿。”老者对蛇的女儿称呼十分亲昵,渡鸦却未从中听出半点疼爱,唯有冰冷和例行公事,甚至对情绪极度敏感的他甚至听出了几分怨恨,大概这就是传说中谎言之墓的族长,女祭司的父亲,被七蟠叫做拉摩克的人了,“你不应该出现在诸司辰面前,那会坏我的事。”接下来便是威胁,“如果你坏了我的事,我就只能把你献给七蟠了。” 拉摩克虽然也身为七蟠的儿女,但他明显对七蟠毫无敬意,反而将他当做一个可怕的需要献祭以维持安宁的怪物,而蛇的女儿也显然非常恐惧于这句威胁,她被唬住了,不再提起去帮大地之子作证的事,只是又像是喃喃自语,又像是质问的说道,“可是,为什么?我记事起就从未离开过这里,好不容易有了你的许可,现在这样又是为什么?” “快了,这一切都快要结束了,到时候你可以自由的出入漫宿,所有人都可以。”拉摩克答非所问,他的声音变得有些高亢,渡鸦觉得他似乎陷在自己的世界里了,蛇的女儿保持了沉默,她隐瞒了自己其实早就被那个叫做光阴铸炉的司辰发现了的事实,即使是自己的父亲,不给出让自己信服的理由,她就不会遵守他的要求,这很公平。 “好了,回去你的房间躲躲风头,过几天才出去玩。”最终,他们回到了想来应该是属于蛇的女儿的房间,拉摩克安抚的递给了她一副令人垂涎华贵的耳坠,为她戴上以补偿自己的冷落与隐瞒后便离开了,“过几日就自己出去逛逛,最近我忙着一件大事,实在没有时间照看你。”拉摩克自墙壁的一处空白打开了一道缝隙,待他身影消失后才逐渐愈合。 渡鸦静静的等待着记忆的结束,此时蛇的女儿转过了身,摘下了兜帽,像是透过记忆看到了自己这位窥视者一般,她伸手指向了渡鸦的位置。随即天旋地转,渡鸦感到指尖的丝线被崩断了,他几乎是一瞬间就被从记忆中抛出,等眼前重新聚焦,蛇的女儿仍旧指着自己,耳朵上还挂着拉摩克为她戴上的耳坠,如同蛇眼的紫色宝石也注视着自己。 不知是自己在半梦半醒间摸到了此处,还是蛇的女儿使房间靠近自己,总之渡鸦知道自己算是找到人了。还未等渡鸦开口解释,蛇的女儿率先提问他的来意,又是如何到此,在她看来,外人想要找到谎言之墓的入口就不容易,何况绕过错综复杂的道路准确的找到自己。当然,渡鸦只能是来找自己的,蛇的女儿不认为他在这里还能有其他熟人。 渡鸦立马顺着台阶长话短说的讲明白了浪潮丢失珍珠让自己寻找的事,至于如何找到蛇的女儿,他自然是故作神秘的只说自有办法。蛇的女儿对这个回答并不满意,探究的盯着渡鸦的眼睛瞧了又瞧,像是要将它挖出来研究一下似的,让渡鸦出了一身冷汗,说谎道自己有时能够看清真实,故而不会被谎言之墓迷惑。 没有人喜欢自己的记忆被人窥视,有着更多秘密的人恐怕更是如此,渡鸦不打算暴露自己的能力。蛇的女儿冷笑了一声,显然知道对方在欺骗自己,但仍旧是放开了他,请他随便找个地方坐下,自己对渡鸦的请求也不回应,只是自顾自的玩弄着耳坠,眼珠骨碌碌的转,渡鸦觉得她绝对在想着什么让自己会非常难过的主意。 蛇的女儿不说话,渡鸦也不敢打扰她,只能趁着这个机会偷偷打量她的房间。不得不说,她的房间简直不像是地下蚁穴中常见的,反而像是明亮宽敞的神殿女祭司应该居住的地方,虽然貌似这本来就是她的身份。渡鸦想起自己来时的大厅,勉强也是能看出在地下抠出了一个神殿的模样,中央是群蛇的塑像,有个穿着与女祭司一样衣服的雕塑侍奉着它们。 渡鸦仔细盯着蛇的女儿看了看,甚至觉得那个女祭司与她长得十分相像,或许是她的先祖也说不定?那雕塑也有着许多只手,手中所拿的各色物件中,又一个便是在搅拌着汤药的勺子,这药锅在蛇的女儿的房间中也极为显眼,各色草药试剂琳琅满目,书页也贴了一架子,一看便知道她是个以治愈闻名的女祭司。想起她未来对于伤口的喜爱,渡鸦哑然失笑。 抛开那些不谈,她房间的其他地方也够华丽的,各色珠宝随意的丢在枕边和架上,梳妆台上有个不知道被谁弄断了的珍珠项链,蛇的女儿明显也懒得收拾,随滚落的珍珠掉落在地毯上与杂乱的甩在之上的衣物上。那些衣物都极其轻薄,显然做工精巧,但看上去大多没有穿过几次就被弃如敝履,有些甚至还有如同伤口的裂痕,丝带更是几乎没有看见完整的。 她的梳妆台上点着香料,烟气使得镜面蒙上了一层灰,桌面上那些花朵矿石调制的化妆品也基本上只是被打开点过一些便胡乱堆在一起再未使用过,眼前的女孩也明显是素颜的模样,唯有镜子底部溅射着一些可能是弄翻时染上的颜色,才能让渡鸦看到那些小玩意儿的成色,红的鲜艳绿的青翠,最让人注目的是带着淡淡香气的金色,即使在昏暗中仍光辉灿烂。 还有一些唇脂想必是被倾倒在了床铺上,凝固了的它们不仅醒目且难以清洗,将整个床单都揉搓的皱皱巴巴。这房间里没有桌椅,如今渡鸦只能与蛇的女儿并排坐在这杂乱不堪的床铺上,伸手触摸居然都是最上等的材料,可惜她暴殄天物,不像是女祭司,倒像是不谙世事的公主一样不知珍惜,那炼药锅与满架的药品书页反而显得在此处格格不入了。 “我说,渡鸦,如果我将你扫地出门,你能够自己找到出去了路吗?”蛇的女儿忽然发话了,她伸手勾住渡鸦的脖子,锐利的指甲几乎要划破他的喉咙,但仍旧只是将头歪过去在他耳边轻轻吐息,“不能的话,便帮我做件事。”见渡鸦眼神躲闪,欲言又止,蛇的女儿知道自己猜对了,“事成之后,我们一道出去。” 第三十四章 窥视 我就知道一准没那么容易,渡鸦心道,蛇的女儿还真是无利不起早啊,心里骂归骂,嘴上仍旧保持了绅士风度,“自然乐意效劳,只是不知道在下的能力是否允许呢?”渡鸦耸了耸肩,解释道,“你看,这里毕竟是谎言之墓,你的故乡,你都做不到的事,我一个外来的客人岂不是更束手无策?” “那可未必,我看你能找到这里就不容易。”蛇的女儿放开了渡鸦的脖颈,“即使是谎言之墓的居民也很难摸清楚这里的道路,由于七蟠的影响,这里几乎没有规则。”蛇的女儿指了指门外瞬息万变的道路,“即使是我们出行,也不会去记什么路线,不过都是凭空开一条路罢了,但你,无论是运气还是什么,居然真的摸着那些乱麻走到了这里。” “谢谢夸奖?”渡鸦摸了摸鸟嘴,实际上他只是被蛇的女儿残留的记忆牵引至此,连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过来的,估计甚至连运气都说不上,但这件事他绝对不可能说出口,便故弄玄虚的接受了夸奖,“那么,女祭司阁下委托我这个窃贼,你知道我接的生意无非窃取宝物打探情报之类,多余的事情,还请不要为难我。”比如战斗什么的,渡鸦敬谢不敏。 真是狡猾的小贼,不过到时候你看到了不该知道的东西,也就由不得你了,蛇的女儿露出了得逞的微笑,一口应下,道,“那这便是你的老本行了。”说着她的手指抚摸上了耳坠,“你应该听说过我的父亲拉摩克,谎言之墓的大长老,他最近在瞒着我谋划事情。”蛇的女儿为此事感到没来由的不安,同时好奇也在啃噬着她的心,“帮我搞清楚他究竟在做什么。” 发掘秘密的事渡鸦一向是无法拒绝的,不等蛇的女儿解释为什么自己没办法找到地方便答应下来,只是明知故问她是否有什么线索,否则即使是他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蛇的女儿本想说些因为拉摩克在躲着自己,因而自己无论在地下走了多久都到不了他的房间的事,但见渡鸦如此主动,也不客气,道,“线索?我只知道是与双角斧大人有关。” 看来她是误解了自己话,当做了推理的线索,渡鸦摇了摇头,“不,我只是问你有没有什么属于他的东西,最好是贴身些,有什么特殊意义的,跟着上面遗留的信息,我或许能够找到他。”那还真是像猎狗一样啊,蛇的女儿心道,在房间中看了看,虽然都是拉摩克所赠,但要说有什么特殊意义,却是一个没有,苦恼的抚上了耳坠,终于灵光一现。 “用这个试试。”蛇的女儿摘下了耳坠,渡鸦接过来仔细看着,果真近距离观察更觉得这宝石像是蛇的眼睛,在自己眨眼时似乎甚至转动了几下,可惜没让自己捉到,至于其上确实沾染着极为浓烈的颜色,最上层尚未干透,想必是属于蛇的女儿,下一层也算新鲜,应该就是属于拉摩克了,但渡鸦在底层发现了饱经风霜但仍旧鲜亮的色彩,这引起了他的好奇心。 抽丝剥茧,渡鸦闭眼将自己投向了底色,虽然这或许有些假公济私的味道,但谁让蛇的女儿敢于信任一个窃贼呢?再睁开眼时,他眼前便是一个与蛇的女儿极为相像,甚至连那身祭司服都一模一样的少女,而一双明显是属于介壳种的手,渡鸦看到了它们表皮覆盖的鳞片,正在为她戴上这副耳坠,那时那双蛇眼更为灵动,一刻不歇的打量着四周。 “真美。”男人嘶嘶的感叹道,他肩上的双蛇凑近了想要舔了舔那双蛇眼,却被他一把揪回去,“那些人类根本不知道该如何打扮你。”渡鸦逐渐看清了那个男人的脸,惊的差点摔出了记忆,前几日刚见过的人他怎么也无法忘记,他不是七蟠又是谁?“伊斯塔尔,不要管那些人类,来做我的具名者,不,来做我的新娘!” 七蟠的求婚让那个被称为伊斯塔尔的女祭司始料未及,但她并未手足无措,反而得寸进尺道,“就只拿一副耳坠就想要哄我?怎么也得再加一束花来。”七蟠闻言哈哈大笑,他的准备比谁都充足,因而立刻自背后拿出了一束花,是七株紫色的小花被捆绑在一起,在阳光下旋转起来仿佛七把钥匙。 之后他们彼此相拥,咬着对方的耳朵不知道在说什么悄悄话,渡鸦觉得有些可惜但毕竟是在窥探他人的记忆不能太过明目张胆,但根据他们俩接下来的动作看得出来,伊斯塔尔显然不准备拒绝七蟠,而七蟠也在大喜之余想要就地得偿所愿,但忽然,他的动作停顿了。伊斯塔尔好奇的歪着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七蟠却看向了渡鸦的位置,让他一阵心惊肉跳。 不,我只是在窥探他的记忆,他发现不了我的,渡鸦心想,屏着呼吸看着七蟠步步紧逼但仍旧一动不动,可惜他失算了。“小老鼠,你躲在那里看什么呢?”七蟠忽然一拳打来,他便被强行踢出了记忆之中。渡鸦撇了撇嘴,窃贼的工作历程让他学会了见好就收,何况接二连三的意外让他知道,自己的能力或许没有那么安全。 记忆被窥视的感觉也同样让远在林地的七蟠感到坐立不安,直到渡鸦被驱逐才平静下来,惹得燧石侧目道,“你不打算帮忙能不能安静一点,至少不要捣乱?”七蟠拽着自己肩头的双蛇勉强坐定,口中嘟哝道,“我看就是你们俩多此一举,它既然自己不要命,不如满足它的愿望,叫它自生自灭也不碍着什么事。” 这话七蟠今日已经说了太多遍,燧石并不理会他,大地之子倒是还想解释,却被燧石强按照脑袋看向了自己的父亲转轮。与在醒时世界不同,于林地现身的转轮是介壳种的模样,浑身覆盖着细小的绒毛,连复眼上也是一样,只是由于太过剔透,眼中的光芒只是经过几重折射便毫无保留的倾泻而出,头顶卷曲的触角由于担忧而轻轻晃动。 转轮的双翼覆盖着厚厚的鳞粉,每次轻轻扇动都会掉下来不少,但落到地上的鳞粉无不变成了种子,一个个儿都向着地下钻,一会儿便长出了幼芽。他关节分明的手指覆盖着一个小介壳种的额发,皱着眉头用另一只手打开那孩子不断想要拥抱自己的肢体,说出了自己的诊断,“渴光症,应该已经晚期了。”他叹了口气,晚期渴光症非飞升不可救。 “意思是,他想要飞到辉光里去吗?”大地之子实在是有些害怕转轮,在这位父亲面前总是噤若寒蝉,但这个介壳种偏偏是他认识的,在昕旦找来那天的梦境中,他为这个孩子揭示了什么是辉光,那是它在林地中本不该知道的东西,只是没想到它的症状发作的如此之快,自责之下,他忍不住插了嘴,“如果满足他的愿望的话,会怎么样?” “会怎么样?他习惯于黑暗的躯壳在辉光的照射下只会化为灰烬!”转轮没好气的说,七蟠所说的自生自灭便是这个意思,他撩起了那孩子额前的绒毛,露出的唯有一片空空荡荡,长期生活在黑暗中的他们早就失去了眼睛,真是不知道他从哪里窥探到了辉光的颜色,等自己发现时他竟然已病入膏肓,却始终拒绝透露自己所得的光明从何而来。 大地之子自然知道是自己的错误,几乎要落下泪来,但想起当初就是因为自己的眼泪才害自己多年的朋友落到如此境地,忙拿手背抹去了。转轮不知道其中的联系,以为他是被自己的态度吓哭了,虽然他近段时间的叛逆让自己极为不悦,但在看到他眼泪的那一刻怒气便全然自消了,反而安慰起来,“你哭什么?这也不是你的错啊。” 听到这话,大地之子的眼眶又红了,转轮自觉没趣,也不再搭理他,转而对着轻轻拍着他背安抚着的燧石道,“你也别太溺爱他,来想想该怎么救他的兄弟。”燧石拨弄着指尖的火星想了想,欲言又止道,“方法倒也不是没有,只是需要难为你一些,况且还不能一劳永逸。”总而言之就是七蟠的那句话,不够经济。 “这是为何?为什么不能一劳永逸。”看着大地之子又期盼又担忧的神情,转轮不自觉的忽略了需要难为他这一条,只是问为何不能根绝。燧石也知道转轮的脾气,看似粗暴却最是温柔,也就和盘托出,“当年,我们为了让林地诸子逐渐习惯于辉光的照耀而迁居此处,但现在已经证明,他们的身体早已无法接纳辉光,若是我们仍然居于此,这不会是唯一一次。” 那便是要自己带着辉光离开林地了,转轮有些不甘心此事草草收尾,但林地诸子也是自己的孩子,他看到那孩子被辉光弄到疯狂的样子也心有余悸。至于所谓委屈自己的办法,转轮自然也明白,便是将这孩子融入自己体内,改变它的身体状况到窥探到辉光之前,虽然这会使自己虚弱一段时间,但又有谁会来挑战自己呢?转轮满口答应,并不担心。 第三十五章 增加的失物 使一种金属融入另一种之中是燧石的强项,但若是涉及到活物,她可就爱莫能助了,转轮自己自然是能做,但要在自己身上动刀子,那他还真怕自己一个手抖出了什么差错,就决定带着这孩子去找另一位这方面的行家。七蟠撇了撇嘴,先行回去自己的居所了,燧石与转轮便带着两个孩子去往了海边叫醒了浅眠中的浪潮,引得他好一番抱怨。 “你们俩还真好意思又来找我帮忙。”浪潮并不现出身形,只是在海面上划出一个又一个的漩涡来表达不满,“尤其是你,转轮,你上次送给我的小鸟可是给我添了大麻烦。”原来,上次渡鸦逃走之后,浪潮遭到了兄弟姐妹们好一顿嘲笑,转轮是他们中笑的最厉害的,浪潮当场就对他发了怒,躺在海床上好几天都不曾理会他。 此后转轮心中苦恼,在附近转悠着思考有什么法子能哄哄他,意外的便在山崖上发现了这只被扔下的雏鸟,它的父母显然已经多日不见踪影,它早已饿的奄奄一息,心里有了主意,便将它救下来喂了几日,拿去送给了浪潮,说是让他养大了作为看守,往后丢东西的事应当就不会那么容易发生,算是赔罪,才算是解了他心头的怒气。 浪潮为这只小鸟起名安祖,喂养了几年后它便长成了庞然大物,翼展能够盖住半个山头,由因为是由司辰养大,也颇通灵性,让他十分满意,可谁知这次它居然监守自盗起来,本就在生闷气的浪潮原本就想着以后遇见转轮要好好同他说道说道,这次他送上门来,自然是竹筒倒豆子般的抱怨了个够,才从珊瑚礁中抽出了几根打磨锋利如刀片的过来。 “你方才同我说了那么多,现在我都不敢让你在我身上开个什么口子了。”转轮看着逼近的浪潮苦笑道,浪潮则是白了他一眼,“你当我是七蟠?轻重缓急我还是分得清的,只是少不得之后你得把你的孩子借我用用。”浪潮将珊瑚刀片在大地之子脸上蹭了蹭,看到他寒毛直竖才收了手,“他之前可是战胜过阿扎格,要对付这只小鸟应该也不难?” 转轮心知理亏,况且有求于人也不好讨价还价,点头答应后便睡到了珊瑚礁上,抱着仍旧缠着自己不放手的小介壳种等着浪潮来帮它融合到自己体内。浪潮向大家做了个放心的手势,便升起了水幕专心做手头的事了。燧石隔着水幕担心的望着里间,又时不时拍拍大地之子让他不要太担心,“过会儿你就先回乌鲁克去,找人的事我会去拜托昕旦。” 大地之子感激的蹭了蹭燧石的手,但仍旧为自己的父亲与童年玩伴而坐立不安,从刚刚起就在一旁看热闹的圣杯此时蹭了过来,小声的问他前因后果。大地之子心里憋着这秘密太久,见有人问起,自然也是对她说明了来龙去脉,随后将脸埋到手中,手指抓着头发懊悔道,“我若是知道他会被辉光灼伤,宁愿早早刺瞎他的眼睛,也不想他落到如此境地。” 圣杯则是饶有趣味的回想着那个小介壳种死死的抓着转轮不放,想要从他眼中偷到哪怕一星半点辉光的样子,心里想着是什么样的渴慕让他如此不顾生死。圣杯之前不是没有见过患上渴光症的人,但从未有发作如此之快,表现的如此癫狂的,这反而让她有些羡慕,若是自己也能如此沉溺欲望,那该是何等的欢愉呢? 浪潮的动作很快,圣杯尚未想明白,水幕便落下了,那个小介壳种的身影消失不见,若非转轮的大腿根部留下了一道尚未愈合的疤痕,恐怕大家看到这场面还会以为是他们俩将那可怜的孩子分食了呢。燧石与大地之子见状忙上前询问转轮感觉如何,他本想蹦跳几下说自己毫发无损,却因为跛足而差点跌倒,气恼的扑扇起翅膀飞到了岸边。 看到这样滑稽的场面,浪潮忍不住将刀片在手指缝里转了几圈看热闹,却不料圣杯靠过来拉住了他的手,动作一个停顿,便被划了个口子,忍不住“诶呦”一声。圣杯盯着浪潮滴落下来的绯红露珠,忽然捧起他的手放进口中吸吮起来,其中的甜酒便井喷而出,大多化作了不断加厚的薄薄水膜修复了伤口,只有一小部分滑入了圣杯的喉咙。 直到伤口完全修复,圣杯才惋惜的放开了浪潮,低头兀自回味起方才的味道来。浪潮不知道她心中所想,反而夸奖道,“果然还是我家的女孩儿贴心,知道要帮我疗伤呢。”说着摸了摸圣杯顺滑如瀑的发丝,才缓缓走会珊瑚宫殿处将那几把刀片按照次序放好,随后留下了一句,“大地之子,接下来就该你兑现诺言了。”便抱着圣杯再次融入了海水之中。 “懒不死你算了。”转轮见状摇了摇头,小声嘟哝道,考虑到新鲜的创口还未很好的适应,大地之子在他面前又总是畏手畏脚的样子,燧石便嘱咐他先回去乌鲁克,想办法找寻安祖的踪迹,自己就在这里留下陪着转轮绕着海岸线走上几个来回,等他习惯了体内有个异物的状况,能够走稳当了再回林地去。 大地之子听到这话和得了特赦似的逃也似的走了,转轮看他如此“哼”了一声,近乎迁怒的对着燧石没有好声气的说,“你倒是有时间在这里陪我?你弟子都被逆孵之卵叫回去干活了,你们俩的神殿岂不是没人看着?”想起浪潮为了安祖给自己的难堪,转轮又不怀好意的加了一句,“可不要到时候丢了什么东西,又回来怨我!” “我又不是只有他一个人可以用了,何况他只是我的弟子,按理说还不算我的祭司呢,我自然是有自己的具名者可以代替我去看着那里的。”燧石听转轮如此说,知道他心里有怨气,“噗呲”笑出了声,假装没听出言下之意般的解释道,“普罗米修斯与不智凡人一向友善,对来求助于我们的人类孩子们也一直不错,交给他我是绝对放心的。” “再说了,哪怕丢几件东西我以后也能再做出新的,那有陪着你重要呢?”燧石看着转轮怒气更甚,才终于将哄他的话说出口,他便怒气顿消了,哼哼唧唧的跟着燧石绕了几圈,步伐变得愈发稳健,就快与从前差不多了,感谢的话在口中转了几回,刚想要说出口,却被七蟠的怒吼声打断了,“转轮,你好棒的眼光啊!” “七蟠。”燧石扶住了被吓了一跳的转轮,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显然是在怪罪他的看不懂眼色,但七蟠丝毫没有理会他的意思,快步走到了转轮面前,肩上的双蛇缠绕上了他的双臂,对着转轮张牙舞爪,连珠炮似的控诉着他挑选的那只小鸟的不省心。燧石老半天才从他前言不搭后语的指责中听出,原来是他的剑被偷走了,根据他的孩子们作证,犯人正是安祖。 “又丢了一个?”燧石皱眉道,“这小家伙的野心恐怕不小。”转轮则已经怒气冲天了,原地转着圈儿咒骂着他,直说等自己抓到了这个小贼,一定要将他烤了吃,燧石劝住了他,提醒道,“若是他接连窃取了浪潮与七蟠身边的物件,就没理由会放过我们两个,眼下我们离开的时间有些长了,不知道现在赶回去还来不来得及。” 这番话说的转轮神色凝重,立刻就起身扇动着翅膀赶回林地去了,还未等他开始清点自己的贴身物品,早就在此处等候的燧石的具名者普罗米修斯就迎了上来,小心翼翼的告知她,他赶去神殿时那些祭司们就告诉他,在几小时前来了一只巨大的鸟,不由分说的闯了进来,不知道拿来什么东西走了,他花了时间打扫干净清点一番,原来是燧石房间的火绒不见了。 “还真是偷到我头上来了,胆子可真大!”这下温和连燧石也忍不住动了怒,大力拍在石块上溅出了许多火星,挥手让普罗米修斯先回去神殿主持局面,又呼唤了几个在一旁偷看的小介壳种去找昕旦告知此事,到了这一步作为执法者的她可是不得不管了,随后便又扶着转轮帮他清点起东西来,果不其然,他们发现转轮的鼓锤不翼而飞了。 “唉,你说它收集这些东西是要干什么用。”事情到了这一步,转轮反而火气一点点消了,冷静下来开始思量起安祖的目的。可比他冷静的多的燧石早就想明白了,只是太过难以置信,因而只是抿着唇不说出口,只有七蟠咋咋呼呼的嚷嚷了出来,“这还用想?他定然是想要去搞些个什么仪式,让自己变成永恒之物,若是能够成为司辰,就更好不过了。” “成为司辰?”转轮挺了皱眉陷入了沉思,燧石则是摇了摇头,“哪是那么容易的事呢?”七蟠此刻已经摆上了一副看好戏的表情,幸灾乐祸的评价道,“确实没那么容易,但觉得没那么难的家伙可不少呢。”心想,我倒是要瞧瞧那只小鸟打算怎么办,能否能让自己久违的好好笑上一场? 第三十六章 并非天孽 昕旦得到报告时仍在大漠中与头狼一道寻找着近日过分猖獗的犯人,为了这家伙的事,自己可是好生挨了骄阳一顿训斥,现在想来仍烦闷无比,忍不住踹了几脚地上的石块,而这个叫安祖的小贼无疑是雪上加霜。礼貌的送走了前来传话的介壳种,昕旦毫无形象的靠在了头狼身上,惹得它不悦的低吼了几声,但最终还是没有推开她。 “真是多事之秋啊。”昕旦将脸埋在头狼的鬃毛中小声抱怨道,等再抬起头时又恢复了往常冷峻的神情,“好了,看来我们没时间休息了。”说着拉起头狼就要继续在大漠中巡视,惹得已经漫无目的逛了好几圈的它很不高兴,扭头不理会她。昕旦拽了它几次无果,正僵持着,忽然作为探子的一只小狼来报,说是发现了有天孽者的存在,让昕旦眼前一亮。 “你瞧瞧你,你的孩子们可比你要勤奋多了。”昕旦拍了拍狼头调侃道,却被头狼扭头躲过,“骄阳大人对天孽之事查的很严,已经有些日子没有出现新的天孽者了,如今被我们找到了这么个漏网之鱼,说不定她就是犯人。”所谓天孽,便是父母吞噬自己的孩子之后将会遭受的诅咒,除了会变成没有理智的可怕怪物,另一个特点便是无止境的饥饿。 在这饥饿的驱使下,天孽者会做出任何事都是不足为奇的,何况吞噬子女这件事本身就是罪大恶极,因而骄阳将抓捕她们作为排在第一位的要务,昕旦自然也觉得一般发生了什么难以解释的大范围杀戮,多半也是由于她们的饥饿所致,立刻就想要起身去把她绳之以法,奈何头狼怎么都不肯动弹,拿了上次从大地之子那里顺的干肉喂了它,才勉强使它起身。 “可是真够懒的。”昕旦心中暗骂,但毕竟追踪气息还是得靠头狼,不一会儿,它就将昕旦引到了一处山谷的边缘,随后便又趴下睡起觉来。昕旦原本想要叫它起来,但摇晃了几次都没有得到回应,只能自己硬着头皮走进去,随后,她便见到了那个天孽者与她的丈夫,与此同时映入眼帘的还有他们的一大窝孩子。 这倒是稀奇,昕旦心想,一般天孽者都会因为饥饿而吞下自己所有的孩子,像这样能享受天伦之乐的家庭可不多,而且那个女人几乎没有变成怪物的面貌,依旧是美丽妖娆的模样,坚韧卷曲的蛇尾有一下没一下的拍打着地面,时不时卷起几个孩子与他们玩挠一番,很是其乐融融,唯一引人注目的不过是她的眼睛,昕旦盯着她看了好半天也没见她眨过眼。 至于她的丈夫,他巨大的身躯几乎塞满了整个山谷,好几个脑袋装不下,只能垂在山崖边上趴着,之前昕旦在七蟠处见过他,正是他的一位具名者,名字叫提丰的,他只在昕刚刚闯入时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随后便继续睡大觉了。昕旦想不到他竟然与天孽者成了亲,只是不知道他自己是否也同样触犯过此罪了。 昕旦想要质问此事,但眼前温馨的场景实在让她难以开口,随后她便看到,在一只小怪物与母亲的蛇尾玩闹时占了下风,受了重伤哭闹起来,随后便被母亲抱在怀中,但接下来她并未给予安慰,而是直接一口吞下了它。眼前的场面打破了昕旦的幻想,她也不再客气,叫来了群狼便要将这个女人绳之以法,可偏偏这个时候,提丰适时的苏醒了。 “昕旦,你想要对我的妻子做什么?”提丰的好几个巨大的脑袋一下子便都伸到了昕旦面前,张着大口像是要将她吞噬了似的,但面对罪人昕旦从不心慈手软,只是没好气的强调了天孽的严重后果,又提了提最近发生的惨案,包括对天孽者的怀疑等等,便急于将这个女人捉拿归案,却依然被提丰拦在跟前,“我的妻子并没有做错什么,这只是我们的生存方式。” “骄阳大人管的太宽了,你也一样。”提丰所说的生存方式,正是指七蟠的子孙们向来崇尚弱肉强食,时常会互相吞噬,因而他们并不觉得此行有何不妥,非要说的话,可能只是区别在于他们吞噬的是自己的亲生骨肉,但对于他们来说,可能反常的恰恰并非吞噬,而是生育本身,“而且你也知道这次受害最多的正是我们的兄弟姐妹,怎么还能怀疑到我们头上?” 这下轮到昕旦哑口无言了,只能支支吾吾的说着什么既然暂时没有其他嫌疑人,只能先麻烦这位夫人同我走一趟之类连自己都觉得没什么说服力的话,提丰自然更不乐意,支起身子就同昕旦大打出手,还是那位夫人,昕旦从方才提丰的介绍中得知她叫做厄客德娜的,起身拦住了自己的丈夫,虽然她也不愿意同昕旦一起离去,但好歹是提供了些线索。 “昕旦大人,与其盯着基本上没什么可能作案的我找麻烦,不如去更北面些的地方。”厄客德娜夫人的声音带着魅惑的尾音,即使是昕旦这个女子听来也觉得十分舒服受用,对太的敌意也不自觉的小了不少,“我曾在那里见过一个家伙,他发了疯似的吞噬着我的兄弟姐妹们,还想要连我一起吃了,我吓了一跳,便跑走了,您不觉得,他似乎更可疑?” “若你所说是实情,那自然如此,可我从未收到过那个方向报告过有天孽者的痕迹存在,你证言的可信度恐怕得大打折扣了。”昕旦显然比起罪人的证词更信任自己的判断,因而先入为主的便觉得这段话是厄客德娜为了脱罪而信口开河的托词,对她刚刚升起的好感顿时一点也无,眉头紧锁不说,眼神也变得更为冰冷,像是已经为她定了罪一般。 “哼,自以为是的小丫头!”提丰对昕旦的主观判断很是不满,怒吼起来,厄客德娜再次轻轻抚摸着他颈部根处的细小鳞片安抚了他,面对昕旦时挂上了满脸的委屈,说道,“我不知道为什么,人们总是将吞噬的罪孽与天孽挂钩,实际上您作为执法者,应当知道实际上并非如此,至于没有天孽者存在的痕迹什么的,是否可能,他所犯的根本并非天孽?” “你说的对,可除了天孽者,又有谁会有如此无止境的食欲呢?”昕旦下意识的反驳道,但很快她便意识到了违和感,那些尸体确实大多都是完好无损,仅仅只是被杀死后撕碎了,看来凶手确实不是为了觅食才做出这样的事,自己天孽者抓捕的多了,竟然先入为主了,但话已至此道歉这种事她可拉不下脸来,只能将错就错的勉强当做自己被说服了。 “好,你说的确实有几分道理,我便先去那里探探,若是一无所获,再回来找你理论。”说着便脚步匆匆的跑出了山谷,不由分说的拎起了还在沉睡中的头狼便远去了,厄客德娜看着她的背影没有发话,提丰倒是先笑了起来,“厄客德娜果然懂我,没有将那小子真正的可怕之处告诉她,到时候她毫无防备自己遇上了,绝对有她好受的!” 厄客德娜想起自己当日遇到那家伙时的心惊胆战,想到过会儿这个傲慢的女猎人就要经历与自己一样的遭遇,笑的比提丰更得意。原来,那日她见到的那人吞噬他人的模样并非寻常的撕碎了吞咽血肉,而是不知道从哪里释放出了类似于种子的东西来,被它们种上的活物死物,似乎都随着时间的推移无一例外的变成了他的同类,融入了他的体内。 这样的场面即使是作为七蟠的子女的厄客德娜也从未见过,连眼前的这个家伙还能否算作是自己惯常见过的生物也不好说,但怎么说在七蟠手下那么多年,再怎么奇形怪状的家伙也见过不少了,厄客德娜不至于为此事真的多么惊奇,甚至小心翼翼的躲起来观察了许久,才趁着他去寻找新的猎物时跑回了提丰身边。 原本,她以为提丰或许见多识广,能够为自己解释一二,谁知他竟然也说不出所以然来,还是此后他们二人一同去询问了七蟠,才大致弄明白,这家伙多半是属于虚界的生物,传说地面上的生灵吞噬了自己父母,自己的起源后便会堕入虚界,成为比天孽者更可怕的怪物,可偏偏他们所行并非天孽,因而骄阳的狼群们追踪不到他们。 昕旦不知道此事,厄客德娜与提丰心里都清楚的很,那些个尸体完整也没有变成其他东西的一部分的受害者多半不是此人的手笔,昕旦哪怕去了,并且运气不错真的把人抓去了漫宿,只怕也是白忙活一场,但谁让她一来就对着他们二人出言不逊呢?厄客德娜与提丰毫无负罪感的相视而笑,心里已经幻想起昕旦的窘境来了。 第三十七章 近在眼前 昕旦搁置了寻找安祖的事前去北方一探究竟,大地之子也打算先回乌鲁克安排妥当,最终这事情还是得落到被七蟠那一拳打的七荤八素,被蛇的女儿扶着躺在床上休息了好一会儿,才算是驱散了眼前冒的金星的渡鸦身上。总算恢复了视野,渡鸦坐起身,心想看来这种窥视面对强如司辰之流还是少用为好,若是遇上脾气更糟的,自己还能不能坐的起来还说不定呢! “感觉好些了?”蛇的女儿见渡鸦揉着眼睛慢慢摸下来床,放下刚刚煮好的草药凑近仔细检查了一番,又再三询问他身体各部位的感受,确认他确实无事后,可惜的看着锅中的药剂,随后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了不少瓶瓶罐罐的就要将刚做好的药倒进去封好,看上去是打算以后拿来现成用,可渡鸦见她放的随意又不加标签,只觉得估计到时候她自己都找不到了。 也是,想想蛇的女儿行医这么些年,怎么会连瓶醒脑的药都得现配呢?渡鸦觉得自己发现了真相,估计果真是到时候连自己都忘了。渡鸦看着蛇的的女儿忙碌的样子摇了摇头,但盯着看她这段时间,又觉得她越看越像那记忆中与七蟠并肩站立的女祭司,虽然性格也类似,但无论是时间还是对七蟠的态度都对不上,倒是把渡鸦都有些弄糊涂了。 “伊斯塔尔?”最终,在蛇的女儿即将结束手头的工作时,渡鸦试探性的用七蟠称呼那位女祭司的名字呼唤了她一声,也确实顺利让她手中的动作停顿了一瞬间,但很快就恢复了麻利,“看来你确实是找到了一些踪迹了,连只有他会称呼我的名字你都知道了。”蛇的女儿将最后一罐封好,“虽然不知道你用了什么办法,但我确实对你更有信心了。” “那是你的名字?”渡鸦虽然心中早有猜测,但见蛇的女儿坦然承认仍旧感到惊讶无比,他不知道记忆中所见那人究竟只是重名的先祖,还是另有隐情呢?蛇的女儿四只手动作迅速,转眼之间就收好了所有的瓶瓶罐罐,点头道,“是的,但只有他会这么称呼我,这里的其他人,都是直接叫我女祭司的。”这里的他,自然是指她的父亲拉摩克了。 “不过也不奇怪,毕竟这里只有我一个女祭司。”蛇的女儿说起这个来极为平静,渡鸦没有从她的语气中听出半分骄傲与欣喜,可也没在她眼中找到一丁点抱怨或是不情愿的意味,“前任的女祭司也叫我这个名字,她是我的母亲,我是她最小的女儿。据说在诞生我的那天,她永远离开了我们。我想谎言之墓的历任女祭司或许都与我同名,因而这个名字就不稀罕了。” “原来如此。”若是这样倒是说得通了,渡鸦点了点头,但心里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但自己是窃贼不是侦探,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来,干脆就丢到脑后去,老老实实的挑起拉摩克在耳坠上留下的丝丝缕缕,顺着振动的轨迹带着蛇的女儿便在瞬息万变的隧道中穿行,但正如蛇的女儿所说的那样,那间房子在躲着他们,即使是渡鸦带路也是如此。 不行,这怎么时远时近的,渡鸦拽紧了手中的丝线,将缠绕着的手指勒的生疼,仿佛要被划破一般,但这种几乎是原地打转的违和感仍然丝毫没有消失,这让他有些丧气的席地而坐,一来是确实想要歇歇脚,二来也是想要想想是否有破局的法子,比如他当时是如何找到蛇的女儿那里的呢?其实他自己也不太明白,仿佛就是有什么力量将他拉了过去。 也可能这正是我自己的力量,将他们拉到了我的眼前,渡鸦自我安慰道,我只是忘记了使用的办法,我再好好想想,若是能再触发一次当时的绝妙体验,说不定就能让奇迹再现。渡鸦反复琢磨了那时发生的事,但仍旧百思不得其解,只能盯着自己手中的耳坠发呆,蛇的女儿此时也知道他是在认真想着办法,也没有继续嘲笑激将,只是将手放在他肩头安慰他。 渡鸦左思右想仍无头绪,但肩头的触感又让他不敢回头告知蛇的女儿这个沮丧的消息,但思绪早就飘到了九霄云外,手中耳坠上的蛇眼仿佛活着一般转动起来,像是在寻找着什么,渡鸦也跟着它转动,想着它究竟能够看到什么,又确确实实看到了什么呢?在一次又一次的转头中,渡鸦终于看到了不一样的东西,似乎是一个架子,上面有什么在黑夜中闪闪发光。 那光芒仅仅在黑暗中停留了一瞬间便隐去了,渡鸦睁大眼睛想要再次寻到它,但自己身形未动,视角却不知怎么得离那架子越来越近,而那光芒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出现在了自己手中,等它照亮了那架子,渡鸦便看清了那是抄写台,上面放着的是不知道用什么材料做书页的手抄书,而自己手中的东西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搁在了顶部,正是一瓶发光的墨水。 他在写着什么,或者说,我在写着什么呢?渡鸦就着其实不算太强烈的光勉强的看着,大致只能看出他是在研究这墨水的配方之类,但很快他就又拿着小刀将自己所写的东西都狠狠刮去了,看来,他又一次失败了。这张纸被刮的薄如蝉翼,想来是经历过太多次摧残,而渡鸦眼尖的在他翻页时发现,那之下有着无数因此而残破的书页。 他究竟失败了多少次呢?渡鸦不敢想,只是将目光移向了另一边带着插图的部分,上面画着许多奇形怪状的东西,但它们的下方都无一例外的标注着“钥匙”二字,而在这些钥匙间被作者拿线条连起来,仿佛被困在蜘蛛网上的,是一个貌似蝶蛹的玩意儿,作者没有写出它的名字,只是模糊的称呼它为门关。 渡鸦想要看清上面的字,但光线仍旧不足,他越靠近那书便越能嗅到一股熟悉的香气,使他不由得想要深陷其中。最终,这浓香溢满了整个空间,渡鸦像是大梦方醒一般自座椅上弹起,扶手撞到了腰部让他疼的趴到了面前的桌面上,却发现上面放着的正是那本书,顶部搁着的墨水已经被用了不少,剩余的部分它的主人也小心的封存着,显得极为珍视。 如此珍视的态度也感染了渡鸦,他几乎像是捧着快要溢出的沸水一般将它拿起来照明,在被小刀划去的部分如今仍是一片空白,想来这本书的主人至今都只是在不断品尝着失败,而画着钥匙与门关的那页可就丰富多了,可惜渡鸦无论是记忆尚不完全,还是仅仅只是孤陋寡闻,他可以说自己认得上面写的每一个字符,却就是不知道具体的意思。 正苦恼之际,渡鸦意识到自己肩头纤细的手指并未离开,想到蛇的女儿之前表现出的博学,忙拉着她的手到书前,站起身按着她坐下,自己在一旁为她打着灯照着看,“这是你们谎言之墓的文字,你应当比我懂的更多一些,快帮我看看,这上面都写了什么门关啊钥匙的,我是完全看不明白,全靠你了。”说着还拍了拍她的肩膀。 “呵,还不是要靠我。”渡鸦求助的神情明显取悦了蛇的女儿,她轻哼一声便得意的自第一行慢慢悠悠的读起了书页,显然很是享受渡鸦的奉承,但很快她的眉头便逐渐皱起,阅读的速度也越来越快,最终一目十行的读完了,又难以置信的倒回去重新看了两遍,才倒抽了一口凉气,“我叫你帮忙果然没错,看上去我们真的找对地方了。” “怎么,你的意思是,这里是你父亲的房间?”渡鸦拿起那一小瓶墨水试图照亮整个房间打量一下,奈何不知道是房间太宽敞,还是墨水毕竟不是灯火,不能作为光源,他仍旧只能看到黑黢黢的一片,无奈作罢将光线回到蛇的女儿脸上时,渡鸦见她在缓缓点头,“我小时候还是来过这里几次的,其他的不记得,但这本书可是印象深刻。” “只不过,我以前看时,没有那么多废纸。”蛇的女儿苦笑了一声,抚摸着那些因为伤痕累累而被抛弃的书页,渡鸦从她的语气中听出了几分怜悯,随后,她将手指移动到了那些钥匙上,“而且,也没有这些东西。”显然,这些是最近才被书写的,“那上面写的,究竟是什么意思?”渡鸦问道。 “门关,是谎言之墓的儿女们,对于我们曾经侍奉过的司辰双角斧的称呼,她如今结成了蛹,就像是图上的样子。”蛇的女儿手指在门关二字上轻轻划过,锋利的指甲在那个蛹的图画上划出了一道浅浅的痕迹,“传说,她将漫宿的钥匙一并带走了,这里记录了一个计划,大致想要从她手中偷走其中一个,至于具体的,恐怕得见了才知道了。” 第三十八章 委托 “从司辰手里偷东西?”渡鸦闻言愣了一下,堂堂谎言之墓的大长老居然是自己的同行?不过也对,渡鸦依稀记得在那里看到过,启相众人大多都有着盗窃的天赋,但很快他就摇起了头,自己真是糊涂了,这世上哪有“启”这个准则?一定是前段时间梦做的多了,有些搞不清现实了,“他打算怎么偷?恐怕不是寻常拿了就跑?” “那可是你的老本行,你应该知道怎么做更稳妥。”蛇的女儿自然知道从司辰手里偷东西不是那么容易办到,更是几乎难以善了的,她一向不愿意求助于人,但此刻情急之下也顾不得那么多,病急乱投医的拉着渡鸦问他的经验之谈,“你就想想若是你来安排,会做哪些准备?我们去那里找他,总能弄明白他想要干什么!” “唉唉,别急。”渡鸦不着痕迹的自她手中挣脱出来,拿着那瓶差点被蛇的女儿撞到地上的墨水,摇了摇说,“与其在这里瞎猜,不如我亲眼来看了看,我看它对这个东西很是上心,想必是能够靠这个找到些蛛丝马迹的。”说着不等蛇的女儿继续刨根问底,就将那个发光的小瓶拿到了自己面前,想要透过有些半透明的墨水看到什么。 浓香自小瓶中溢出,钻进了渡鸦的鼻子,而与它一同散发出来的,还有许多星星点点的光粒,只不过他们是冲着渡鸦的眼窝中去的,如此渡鸦眼前便模模糊糊,竟觉得这小瓶子像是一盏玻璃提灯了,透过反光灯壁的折射,渡鸦看到了一些或正或倒或是镜像的影像,但它们看上去又是那么连贯,仿佛是从破碎的镜子中看着背后所发生的事。 随着那些影像的聚拢,渡鸦看清了那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是有些日子没有见到的全然是自己熟悉的人类的模样,栗色的卷发被随意的挽起,但仍旧有好几绺不受束缚的反翘着,或许是长期受热的缘故,不过并不妨碍干活,少年也就没有理会它们,只是混用着各种语言哼着如同鸟鸣般杂乱无章但又无比协调的歌谣,渡鸦无法跟上他的节奏,故而也听不太懂。 少年看上去正在调制着什么,虽然看上去只是从他那乱的毫无章法,各式各样的物件都随意堆在桌面上的工作室里随意挑了东西往一个貌似精密但却没有好好打磨,保护用的胶也只随便涂了涂,到处都有着零星锈蚀痕迹的装置里丢,再有一搭没一搭的操作了一番,最终拿出了一个看着与渡鸦手中那个很像,但明显装过其他东西的脏瓶子。 哦,希望还注意基础的卫生。渡鸦叹了口气,随后便见那少年拿了瓶子走到一处轱辘吱呀作响的老井边洗了洗,井水十分清澈,渡鸦能够看清少年尚且还有些稚嫩的脸,但他明显已经随着年龄的增长而开始变得英气起来,撸起的袖子下,长期做工的小臂自然也不是纤细的,渡鸦想他或许比看上去的要更有力量。 当然最让渡鸦注目的则是他那双清澈的眼睛,仅仅是借着井中的反射,连颜色都看不清,渡鸦却觉得他似乎能够看透一切,也发现了自己,这是在之前窥视司辰时才出现的感受,若是从前,他一定觉得是自己看错了,但有了之前七蟠的教训,渡鸦再也不敢托大了,赶忙撤回了视线,想要换一层颜色再瞧瞧,却被人拍上了肩膀。 渡鸦猛一激灵转头,错过了少年伸手触碰水面的场景,他的手指点在水面,没有激起半点涟漪,反而像是戳到了镜面上一般凝实,而镜子的另一边,另一根手指对上了它。不智凡人用指尖在镜面上敲了几下,望着镜中的自己发呆,直到什么人拿手肘撞了撞他,才算让他清醒过来,转头看去,竟然是刚刚受了罚的笑鸫。 “看到了什么?这么出神?”笑鸫见不智凡人让开,也对着镜子瞧了又瞧,但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以为是自己错过了,便转头问起不智凡人来,不智凡人知道她是想多了,摇了摇头道,“没什么有趣的,只是方才不知道怎么,总觉得有什么人在镜子里看着我,但我靠近了去看,这感觉又消失的一干二净了。” “说不定是有什么人在监视你呢,不如砸了干净?”笑鸫点头,视线从镜子上移开,路过不智凡人身边时却在他耳边轻轻的吐息,说着挑唆的话,又用手指敲了敲他手中做工用的锤柄,但不智凡人却毫不犹豫的摇了摇头,“若是有什么人能通过镜子监视我,哪是砸一面就够了的呢?我总不能一辈子不打造镜子。”说着又继续了手头的活计。 见不智凡人又专心的烧起火来,笑鸫百无聊赖的打量着锤炼场,随口问道,“你在光阴铸炉这里做工?”不智凡人又从一边的坩埚中拿了些爆燃的火球扔到了燧石做的砧上,像是将酵母揉进面团似的缓缓将它们打碎和入了一团辉光,口中回答道,“燧石大人的火焰有些后劲不足,我就到这里问光阴铸炉大人借一点,这次应该能够将辉光塑型了。” “倒是你,骄阳大人不是会大发慈悲的人,怎么溜出来的?”不智凡人说着又将几乎完全与火星融合的辉光抓在手里狠狠在坩埚中砸了好几下,溅出了不少火星,又被辉光拽了回去,最终被整团扔进了最大的那个锅里让火焰继续烧灼它。笑鸫静静的看着没有接近,她知道这看着或许不算太难,但寻常人哪怕被这足以重塑辉光的火星沾上一点都是足够要命的事。 “好啦,有什么事?”不智凡人暂时做完了这一道工序,见笑鸫不回答,心想她大概是怕自己将她偷跑的路线说出去,便开门见山的问了,说着还想要走到笑鸫身边,抬手擦汗时又看了看掌心沾染的火花,在长袍上擦了擦,登时烧出了几个小洞,但总算手上是干净了,这才满意的点点头走到了笑鸫身边,“说,我大概能有个几天的休息时间。” “那我可就直说了。”笑鸫见不智凡人弄干净了手上了残余才大胆的靠近他的身体,自背后拽下了他为了做工而束发的带子,“我想要拜托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炼金术士,来帮我炼制一种特殊的药。”不智凡人一面将袖子复原一面点了点头,笑鸫见他答应,继续说道,“这种药中需要包含让人最难拒绝的东西,吃了它的人,毫无例外都会陷入难以自抑的激情。” “听上去不算容易,但我总能想出办法来的。”不智凡人皱眉接受了这个委托,他知道此事的难度,但也感觉到了兴奋,“你便先回去骄阳大人那里等着,若是被他发现你偷着跑出来,可是罪加一等。”见笑鸫磨磨蹭蹭的没有要离去的意思,夸大说,“这东西可不好做,说不定需要十世人生呢,也就你是长生者,我才答应替你试试呢。” “这么久?”这下轮到笑鸫不高兴了,嘟着嘴坐在高台上摇晃着脚,“你不是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炼金术士?这事有这么麻烦?”不智凡人知道笑鸫不懂得欲念的繁杂,也不生她气,耐心的解释说,“若是你只是想要针对那么一个两个人,那确实我马上就能给你做,但这世间的欲念千奇百怪,我想要面面俱到,光是做计划都得花上大半辈子呢。” “你不早说。”笑鸫闻言脸上立马又阳光灿烂起来,自己也从高台上跳下来,到他耳边说出了那个目标的名字,却把不智凡人吓得往后退了几步,“你要我给骄阳大人做这种药?”看着笑鸫笑嘻嘻的脸,不智凡人仿佛从她背后看到了骄阳震怒的青色电光,“你不会连骄阳大人都想要戏弄?我劝你还是收手,到时候出了什么事,连我也救不了你!” 嘁,也不过是个胆小鬼。笑鸫在心里嘲笑,但毕竟有求于人,嘴上还是要安抚的,“你怕什么,你也知道骄阳大人手眼通天,若没他的许可,我怎么可能走得到你这儿来?”不智凡人愣了一下,反复琢磨没发现什么不对劲的,也就点点头表示认可,“你的意思是,这是骄阳大人自己想要那种药?不知道他是想要干什么用?” “骄阳大人要做什么哪是会告诉我这种人的呢?不过是看我闷的慌,到处乱逛又吵着他,所以使唤我出来跑腿罢了。”笑鸫假意露出了委屈的神情,趁着不智凡人心有不忍上前想要安慰她时抱住了他的手,撒娇似的蹭了蹭,“好啦好啦,你便为骄阳大人做一个,不然我交不了差呀,你想他经常会做些实验,突发奇想要什么东西也不奇怪啊。” “这,也罢。”不智凡人一方面觉得笑鸫说的确实是骄阳会做得出来的事,另一方面也确实拗不过这个他一直当做妹妹照顾的人,最终还是点头应下了此事。在不智凡人看不见的地方,笑鸫笑的得意。 第三十九章 推论 虽然答应归答应了,不智凡人对骄阳这些年来始终敬而远之,自然是知之甚少,便从燧石砧下面抽出了一张被压住了一角的纸,上面还沾着一些烧焦的痕迹,不智凡人拍了拍将那些部位撕掉,自袖中拿出了一支羽毛笔写了个开头就只能咬着笔尾问笑鸫了,“虽然这有些难为你,但你平时也一直号称是包打听,你可知道骄阳大人最喜欢什么东西?” “拿我的话将我的军?”笑鸫一下便听出不智凡人心里还在记恨自己方才用什么“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炼金术士”激他,如今想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但他打错了算盘,笑鸫还真就恰好知道,不过她还是卖了个关子,“虽然我对骄阳大人也不算非常了解,但感觉他与你的爱好还蛮像的,说不定你喜欢什么,他也就会喜欢什么。” “是吗?”不智凡人显然没有意识到笑鸫也在套自己的话,不过他自己也确实从前没思考过自己喜欢什么这件事,于是扳着手指一一细数,“我喜欢辉光,喜欢火焰,喜欢音乐和花朵。”之后他又林林总总的报出了数十样东西,让笑鸫败下阵来,打断了他,“好了好了,我看出来你没什么不喜欢的东西了,觉得你们很像是我的错。” “骄阳大人的话,你备上辉光和火焰就够了,恰好这里最不缺的就是这两样。”笑鸫环视了锤炼场一圈,说出了自己的看法,“而且我刚刚看你有办法让它们两个融为一体?真是有意思,永恒的辉光和重塑的火焰。”不智凡人记录下来这些,但仍旧提出了质疑,“我还以为骄阳大人最喜爱的是秩序。”但随后就自己否定了这句话,“哦,这可不是激情啊。” 不智凡人再次以一贯的热情哼着歌投入了工作,各色的素材被他扔了满桌,不少甚至滚落到地上,他伸手接住也只是堆在一起,甚至连扶正都不曾。过会儿光阴铸炉大人回来,可有他好果子吃,笑鸫心想,这锤炼场的其他部分可以说井井有条,连瓶瓶罐罐都是按照大小和容量逐级摆放的,上面都整整齐齐的贴着标签,可见其主人一定是个严格的工匠。 是的,与燧石的简单实用,不智凡人的随心而动想比,光阴铸炉就是这样一位冷酷的工匠,在她的火焰之中没有什么东西是能够保持原样的,而她的出产也确实是漫宿最受好评的。笑鸫觉得她与骄阳在这方面不愧同为降自辉光的兄妹,骄阳的房间也是如此整齐划一,写着自己看不懂的字符的光带以同样的大小的卷成卷排在架子上,就连桌面也是无可挑剔的干净。 难怪眼中一点容不得沙子,对秩序看的那么重呢。这是来到骄阳房间的笑鸫的第一感想,而骄阳似乎也很担心这个一看就不守规矩的家伙,反复的强调了让她不要弄乱任何东西,就拿出一卷只卷了一半的光带继续拉长,拿辉光在上面断断续续的写着什么,一会儿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快的事似的,将刚写的部分整齐的裁下,揉成团扔进嘴里嚼着,脸上满是不悦。 “骄阳大人,不知道我能否有幸,看看您在写些什么?”笑鸫的脖子都快伸长到极限了,即使是骄阳看了都忍俊不禁,但还是摇头道,“不必,这不是你能看得懂的东西。”笑鸫并没有在意骄阳的傲慢,只是顺着他的话说,“那么骄阳大人能否发发慈悲,同已经快无聊死了的我讲讲,您在做什么有趣的事儿呢?” “既然你这么想知道,那我就告诉你,我正在论证一个伟大的理论,若是能够搞明白它的原理,这对于现在的漫宿来说将会是颠覆性的。”这次骄阳没有拒绝,咽下了口中的光带得意的说,笑鸫甚至觉得他已经憋闷了太久,正等着有人求他分享呢,“这是我在光中寻到的真理,关于准则与长生者,甚至于司辰的产生的理论。” “不知道你是否觉得漫宿太过沉闷了?至少我是这么觉得的。”骄阳面无表情的说着他自己觉得是在调节气氛的玩笑话,笑鸫点了点头,心想可不就是因为你的原因,才这么沉闷吗?但骄阳毫无知觉,“你知道要诞生新的司辰只能等待而无法控制,但我发现了一些秘诀,能够让出生时不是司辰的东西在未来提升自己,最终,如果理论正确,成为我们的一员。” “听上去真是有趣,不愧是骄阳大人。”笑鸫敷衍的奉承道,这确实听上去很有吸引力,但毕竟是至今为止都没有发生过的事,哪怕未来骄阳成功了,估计也轮不到自己,而骄阳也听出了这一点,不知怎么就怒气冲天的指着门外道,“你在说谎!你心里根本就觉得我只是在异想天开,甚至连具体的恐怕都不愿意听。既然如此,那你就给我滚出去!” “骄阳大人在为别的事情生气,何必迁怒于我呢?”笑鸫见他突然爆发,知道自己是踩到了他的痛处,引燃了他不知道沉积多久的怒火,耸耸肩继续讨好说,“您应该也晓得您所说的事实在超出我这种人的想象,不过若是您多告诉我一点,说不定我就能够理解了呢。”随后找了个椅子坐的端正,摆出洗耳恭听的模样。 “这还差不多。”笑鸫听到骄阳沉默下来,小声嘟哝了一句,随后以清亮的声音解释起了他的理论,总之,他在有人闯到了漫宿,几位司辰又降到了醒时世界之后,对那些被他们提拔为长生者乃至具名者的存在进行了研究,得出的结论是,他们多半都抱着如醉如痴的渴慕,虽然对象各不相同,但这个渴慕的情感却是统一的。 此后,骄阳花了些时间进行了实验,发现除了渴慕之外,其他强烈的感情,许多也能够达到纵然不如也是类似的效果,究其核心,便是一种难以抑制的激情,若是能够想办法人为的去操纵和控制这些,骄阳认为或许将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逐步擢升为司辰也并非天方夜谭的事,若是做的更进一步,创造出新的准则甚至都不是没有可能。 骄阳说的天花乱坠,这次笑鸫也确实入迷了,定定的注视着他眼中闪烁的辉光,最终问道,“那么骄阳大人,您的实验做到哪一步了?”骄阳听到“实验”二字整个人明显泄了气,“你怎么也问这个,我还当你是知己!”他也找了一个离得最近的椅子坐下,整个人趴在桌子上闷声道,“你和她一样,都要看到成果才相信我的推论!” “明明我论证了那么多,光看着就很正确不是吗?”笑鸫歪头琢磨着他这句话中的“她”是谁,骄阳又抱怨开了,显然是积怨已久,且之前从来没有人愿意听他说,又或者是他自己也不愿向任何人示弱,“不过也难怪,她的习惯是先做出来,再去想为什么,所以我现在也做了不少计划,等我做完了全部步骤,一定要让她为自己的质疑道歉。” “那可真是恭喜啊。”笑鸫看着那摆了两大摞的计划卷轴,心想你什么时候开始第一步还说不定呢,这八字没一撇的事儿,想的可真多啊。不过笑鸫确实喜欢骄阳的计划,若是骄阳不做,她自己倒想要来试试,只不过肯定是按照自己喜欢的方式。想到这里,笑鸫转着眼珠回想着骄阳在审判中的一举一动,对那个他想要去证明给她看的人也有了自己的猜测。 “恕我冒昧,您所说的可是光阴铸炉大人?”笑鸫习惯性的绕到了骄阳背后,在他耳边轻轻的问,或许是之前不顾形象的发泄拉进了距离,又或者是骄阳在被笑鸫注视时就不知为何对她有了本能的亲昵,他虽然觉得耳根发痒,却没有命令她远离自己,“你猜到了,看来光阴铸炉这家伙的古板还真是深入人心啊。”说到这里,两人都大笑起来。 等笑的够了,笑鸫感到骄阳对自己的警惕已经几乎减轻到了最低,心想作为漫宿统治者这么好哄可不行,不如让我来给你一些教训,便以往常诱惑人时的磁性声线在他耳边低语,“虽然我已经相信了大人您的推论,也信任大人您的才能,但若是大人您真的非要说服光阴铸炉大人不可,那是一定要去做些什么的。” “而且其实是大人您,对您的理论其实也存在不少模糊不清的地方?”笑鸫想到被骄阳撕扯后吞下的那团光带,猜想他其实并没有看上去的那么自信,这样正好,越是动摇就越是容易让自己抓到破绽,她轻轻拨弄着骄阳的发尾,看着他的沉默,诱惑道,“所以,既然您猜想那般滋味能够引发奇迹,何不来亲自体验一番?想来能够让您的计划更加完善。” 第四十章 如醉如痴 骄阳沉默着缓缓抬手,以指肚在笑鸫伸到自己耳边的手指上摩挲起来,笑鸫见他反应自以为得手,嘻嘻笑着想要再接再厉的点几把火,却忽然被一股大力带着穿过了骄阳如光一般虚化的身体,随着口中的嬉笑化作惊呼而被拽着手腕落入了骄阳刚刚凝实的怀抱之中,“你想要戏耍我?”虽然是问句,但骄阳说的十分笃定,“说谎的技术不错,但对我没用。” 虽然被当场识破,但笑鸫毫无慌乱,甚至还抬手整理了一下头发,盯着骄阳的眼睛慢条斯理的说,“我确实没完全说实话,但这个建议可确实是认真的。”笑鸫抬起未必抓住的那只手在骄阳脸上戳了戳,见他毫不回避才没趣的说,“只不过渴慕这东西,常有溺毙其中的,对我们人类来说肯定是相当危险的玩意儿,不过骄阳大人降自辉光,应该不会害怕这个?” “激将法?”骄阳冷笑道,手上的力气加大了,直听到怀中人疼的“诶呦”起来才逐渐松手,却仍是钳制着让她跑不到别处去,才用毫无起伏的声线缓缓说道,“不过我还真是有些兴趣,但可惜别说你功力不够,就是我自己也没法让自己头脑一热起来,所以这次算我饶了你,以后少打这种主意。”说着终于完全放了手,“其他司辰可没这么好脾气的。” “我确实是没这个能耐,但其他人可未必没有,而且恰好,我还认得一个说不定能有办法的人呢。”笑鸫只一感受到骄阳的收力便猛的抽回手挣扎着跳出了他的怀抱,揉着手腕道,“骄阳大人这次不是将我们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炼金术士请到了漫宿小住?如果能给我些时间去拜托他,说不定真能够让骄阳大人您一偿夙愿呢。” “你说燧石家那个小鬼?”骄阳自然知道笑鸫是在指谁,可对于这个对他来说还太过稚嫩的年轻人,骄阳并不信任他的能力,只是说,“我了解过他,确实是个很有天赋的学徒不错,但现在还太年轻,等他能够独当一面还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这事儿恐怕有些难为他了。”可最终还是没有拒绝,“但你若是对他有信心,大可以让他试试看,只不过别报太大希望。” “骄阳大人,您有些小看这家伙了,他虽然是不太靠谱,但越是寻常人想不到的,他越是能够出人意料的就做出来了。”结束了回忆的笑鸫看着不智凡人忙碌的背影与他手中不断闪烁成型的物件,喃喃自语了没几句,一小罐成分不明的物质就被递到了自己面前,抬头便是不智凡人心满意足的微笑,“最基础的药剂这便是了,现在只差找什么人来试试。” “我相信你应该知道把没有效果的半成品交给骄阳大人是什么后果的。”笑鸫挑眉道,同时她袖手旁观的动作也示意了自己绝不会来做这个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不智凡人无奈的收回了小罐,对着在一边百无聊赖的拨弄着火焰的坩埚递了些点心,火焰却刻意躲开了它们,显然也是不想品尝他的作品。无法,不智凡人只能深吸口气,自己打开瓶盖一饮而尽。 全场静默,笑鸫紧紧的盯着不智凡人的反应,连那坩埚也嘎吱嘎吱的转过来凑热闹,但半晌过去都丝毫没有起效的意思,不智凡人尴尬的拿着小瓶在自己手中晃了晃,尽力使自己体面些的找补道,“至少它味道不错,我先把这个配方记下来,以后就当做饮料做来喝也不错。”见笑鸫并不附和他的冷笑话,只能认命的摊手,“好好,我恐怕得重来了。” 话虽如此,其实也不用从头开始,不智凡人只是稍微做了些调整,使它浓缩的更好罢了,只用了不一会儿新作便已经熟成,不智凡人这次还没拿着给笑鸫炫耀一番便直接一饮而尽,随后砸着嘴道,“味道比方才更好了。”转头对上笑鸫鄙视的神情,赶忙解释道,“作用也是有的,只不过太过微弱,我再浓缩个十倍,差不多就够了。” 说干就干,这次比之前更顺利,几乎是眨眼之间最终成品便到了笑鸫手上,之后不过是几个呼吸的时间,这瓶看上去明亮温暖的药剂便到了骄阳手里,他仍旧坐在桌前,看看手中的小瓶,又抬头看了看正在表功的笑鸫,皮笑肉不笑道,“想不到他还真有几分本事,难怪燧石这么看重他。”说着就打开了盖子仔细瞧了瞧,“看上去还真像那么回事儿呢。” “这东西至少对他自己有用,骄阳大人您也知道,这是我们能够做到的极限了。”笑鸫仍是假意谦卑的劝说他,骄阳的视线紧紧的盯着她的脸不移开,直到将瓶中之物完全饮干才低头看着杯壁剩余的一些黏着物发呆,但至少看上去仍旧是往常的端正模样,仿佛他一点都没有受到影响,让笑鸫很是失望。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就在笑鸫即将彻底死心接受自己的此次暂时的失败时,姗姗来迟的药性终于起到了应有的作用,骄阳一贯冷静的神情出现了细微的裂缝,他开始拉扯自己的领口,但仍每次都会假装整理掩盖过去,而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些裂痕使得他往常的神情就像是破碎的面具一样岌岌可危,而他本就是辉光幻化的衣物开始随着他的神志动摇而逐渐轻薄。 最终,那些繁复的装束与华丽的头冠都化作辉光的碎片融入了骄阳的皮肤,接下来便是连这副近似于人类的外型都如同开春暖阳照射下的雪人般逐渐溶解,连五官都是如此逐渐扭曲最后完全消失不见,仿佛被刀削去了文字的纸面。这一个过程静默但激烈,笑鸫知道骄阳此刻应该正在努力对抗着自己翻涌澎湃的激情,他能够成功吗?笑鸫拭目以待。 事实证明,骄阳不愧是辉光的儿女,他理性的让人害怕,笑鸫等着他的失态等得都快睡着了,那团已经完全恢复了自己本身样貌的辉光才刚开始蠢蠢欲动起来,像是影子寻找寄主一样拉长了自己到处摸索着什么,偶然找到一些发光的或是反光的物件,便发疯似的往里头钻,可即使这房间里整个被充满也无法完全容纳下他,很快辉光便陷入了饱和。 仍旧外溢的辉光显然对于这个房间的狭窄并不满意,可之前笑鸫进来时锁上了所有的门窗,无法逃离的它们狂躁的绕着这个房间乱窜寻找着属于自己的凭依,有些甚至贴到了笑鸫的脸上,看上去想要钻到笑鸫的眼睛里去,却被她拿手捂住眼睛阻止了,因而在她脸上窜来窜去,划过耳边时似乎还能听到无法满足的渴盼引发的低声呜咽。 “成了。”笑鸫得意的笑了,但她还不打算就此收手,若仅此而已,自己可就真的是在帮他的忙了,等药效一过他便会恢复到寻常时的样子,一点后遗症都不会留下,这可不行,笑鸫决定将他的渴盼引导到一些更具体的事物上,最好是他寻常可见,又是众人公认最容易沉迷其中的东西,当然,除了辉光。 “骄阳大人您现在可真是狼狈。”笑鸫站在原地自言自语,但骄阳如今已经充斥了一整个房间,如此他仍旧听的一清二楚,笑鸫明显感觉到无论什么角度的灯影都不约而同的晃了一下,看来骄阳还有残余的理性,至少能听懂自己的话,笑鸫仍旧闭着眼躲避着骄阳的渴求,试探的说,“您说光阴铸炉大人若是想起什么要来看看,却发现您如此,她会怎么想呢?” 笑鸫无法理解辉光的语言,但她看得出来骄阳的反应在听到这句话后变得更加剧烈,桌上的透镜出现了裂痕,灯影扭曲拉长如紧绷的弓弦,而那些仍旧逸散了的光斑不断的抽搐,更加渴盼的在角角落落里搜寻着哪怕一点点能够栖身之处,但最终当然仍旧无功而返,只能继续盘旋在笑鸫脸上等着她眨眼的时刻便一股脑儿的撞进去。 “别急,骄阳大人,您太心急了。”看上去自己赌对了,笑鸫睫毛故意动了动,引得脸上的光斑如同万花筒似的不断变换着图案,但最终仍然没有睁开,骄阳以为自己掩饰的很好,又或者这感情确实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但做了渡鸦那么多年朋友的笑鸫,在发现八卦这件事上,甚至可以说青出于蓝,“您难道忘了您的职责?无论是谁与您结合都是被禁止的。” 这句话说的果然有效,笑鸫感到光影的变换迟滞起来,边缘也毛毛糙糙的颤抖着,晕出一片模糊的光雾,虽然闭着双目,笑鸫仍旧感到自己仿佛透过那层模糊如蒙上其双瞳的雾气般的光幕重新看到了骄阳,如今他狼狈的伏在自己面前,嘴唇几乎要咬出血来,再无半点从容,但仍旧控制不住动作越来越大,最终伴随着难以抑制的轻哼他开口祈求道,“请惩罚我。” 第四十一章 堕落之光 笑鸫没有回答骄阳,她只是托着下巴盯着仔细瞧,看他无助的逐渐被自己的激情所吞噬,而被均匀的混杂在了那瓶辉光中的火焰此刻也开始起了作用,因为笑鸫的不理会,那些火星便自骄阳皮肤上泛起,如同四散的柳絮一样满屋子跟着那些逸散的辉光一道乱窜,偶尔有些抽打到了笑鸫脸上,简直像挨了鞭打一样火辣辣的疼,好一会儿才消下去。 笑鸫“啧”了一声,拉起兜帽系紧了护住自己的脸,对眼睛也护的更严实了。她知道因为自己的不作为,骄阳已经下意识的开始进行自我惩罚了,只怕到他自己身上肯定比这扫到的一两下更狠,他也确实因此而浑身颤抖着低声惊呼,但怎么看都不像是因为疼痛的原因,倒像是在拿痛苦来掩盖欢愉。 最终,那些火焰聚集起来,化作了一道道燃烧着的锁链,把眼前的这个男人紧紧的束缚起来,晃动的外焰仿佛荆棘的硬刺般深深的扎进了他的皮肤,使他创口处的辉光表皮扭曲的不成样子,一些微小的光粒也渗了出来。骄阳如今的样子已经与平日里的完美无瑕搭不上边了,但笑鸫却觉得他这样更加美丽,甚至心漏跳了一拍。 笑鸫歪着头继续打量着骄阳,想着自己心态转变的原因,但实在想不明白,也就懒得深究,毕竟自己一向都是随心而动的人,如今没了那个继续作弄他的心思,见他被折磨至此反倒有些同情起来,走到他的面前睁开双眼,不顾火焰燎伤的疼痛伸手捧住了他的脸,使骄阳的目光固定到了自己身上,轻轻的点了点头,算是对他发泄激情的许可。 骄阳抬头望着笑鸫,身体的灼热与心中难以排解的渴慕扔他恍惚间见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那个女孩,因而下意识的向她伸手,希望对方能拉自己一把,而笑鸫此刻只想遂他的心意,因而也不顾他手腕与指缝间渗出的火花握住了他的手,以大力拉他起了身,却又因自己没有力量支撑一位司辰的体重而被他压的仰面摔倒。 笑鸫“诶呦”了一声,骄阳顿时感到当头棒喝,他不仅知道自己认错了人,也反应过来自己方才在激情的驱使下心里是想要做什么事,忙说了句“冒犯了。”便要起身,却被笑鸫伸手压住了脖子,另一手干脆压着他的头顶往自己身上按,笑道,“骄阳大人以为我是谁呢?我不过是个长生者,对司辰来说与器物有什么分别?大人想要做什么尽可以做的。” “器物也不行!不对,你不是器物!不,我不是在说这件事!”骄阳此刻已经没了伶牙俐齿,只是一个劲儿的摇头,但说出来的话又前言不搭后语,笑鸫觉得他急得都快哭了,“不管是光阴铸炉,是你,还是别的什么,都不是我可以拿来做这种事的。”况且,自己视他们不同,本也不是因为笑鸫是长生者,光阴铸炉则是司辰的缘故,但眼下他也讲不清缘由。 “你要一直这么可爱,我一开始也就不会耍你了。”笑鸫看着骄阳手足无措的样子笑的更开心,说出的话却带着些无奈,“罢了,我本也不是因为你是司辰现在才允许你做这事儿的,你就当做是我原本无意害你如此,只是阴差阳错,现在看你实在难受的厉害,想要将功折罪,怕过会儿你醒了放不过我。”见骄阳沉默又强调了一遍,“你便这么想就对了。” 骄阳听了这话稍微安宁了一会儿,随他将自己的脸贴在心口,甚至主动往里靠了靠,像是要听她的心跳,又像是想要透过这层身子听她心的声音,但等又一波药效起来,他就比之前更局促不安了。笑鸫见他脸色涨的快要赶上火烧一般的红了,紧紧束缚着他的锁链也燃烧的更厉害,他虽伸手摩挲着自己,自眼睛到心口,却始终下不了决心。 “骄阳大人,这锁链太扎人了,实在烧的我厉害,您若是愿意,就别让那些赘余的东西打扰了兴致,若实在不愿意,便行行好让我离它们远些!”笑鸫一来确实害怕火焰灼烧的滋味儿,二来也确实想要推这被锁链束缚的太厉害的男人一把,便假意承受不住的痛呼起来,骄阳反应过来忙向她道歉,将那锁链收到了自己皮肤下面去了,但显然刺的自己更痛。 真是不解风情的男人,笑鸫撇撇嘴看着骄阳因为加剧的疼痛而动弹不得,但好算自己是摆脱噩梦了,干脆开口嘲笑道,“好,我应该猜到的,骄阳大人这么守规矩的人,从前自然是不懂这事儿要怎么做的,还是得让我来手把手的教着您才好呢。”她在“守规矩”三个字上加重的音调,骄阳如何听不出她的嘲讽,气的顾不上疼痛,盯着她的眼睛怒视她。 “骄阳大人,这可是您自愿的,现在生我的气可就没道理了。”笑鸫被骄阳盯的背后发毛,陪笑似的讪讪说,却不知道骄阳本就不是为了这个生气,只是他自诩是制定规则的人,虽然自己也被规则所束缚,但从来都不是轮得到其他人来教导自己什么的,光阴铸炉不可以,笑鸫当然也不被允许,他的手抚上了面前这个女孩的瞳孔,终于开了口,“别眨眼。” 笑鸫有些紧张的点了点头,虽然是自己许可了此事,但毕竟是要承受一位司辰,并且还是漫宿统治者的入侵,要说不害怕那是不可能的,她之前见过渡鸦与圣杯的窘境,也知道不智凡人每次与燧石结合后身体的减损都需要很长时间来弥补,即使他为此觉得快乐,但仍旧不能否认这件事十分危险,何况她可不觉得骄阳会像燧石那样温柔小心。 神游天外使得笑鸫的双眼变空了,打在她脸上斑驳的光影便汇聚道一处,像是要刺瞎她一般一股脑儿的涌了进去,纵然已经做了心理准备,这仍旧让她感到无比痛苦,不过她能够感受到骄阳在克制自己的行为,只不过不是为了照顾自己,而是他又一次加剧了那些锁链对自己的折磨,这与从未有过的欢愉混杂在一起,几乎要超过他的承受范围之外。 待骄阳完全沉入了她的双眼,笑鸫终于能够眨眨眼,转转眼球,松口气了,眼前以人型显现的骄阳这次比往常看得更凝实,又或者他真的重新聚集了实体,为了更方便与自己做接下来的事,谁知道呢?至少笑鸫觉得自己真的能够抱住他了,但自己未解开衣衫便感受到了他的皮肤那虚幻的触感,看上去接下来也没有脱下衣服的必要了,还真是方便。 “好啦,骄阳大人,接下来我可教不了您什么,得靠你按自己的节奏来了。”辉光的儿女们的结合方式与众不同,笑鸫之前也是未曾见过的,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只是闭着眼睛平躺着随他去了,骄阳的声音则是断断续续的在她脑中响起,空灵悠远,让笑鸫有些想要陷入美梦的感觉,模模糊糊的倒很是舒服,“不要放空自己,想些什么。” “你现在让我想,我又能想些什么呢?”笑鸫觉得骄阳的这个要求很是好笑,乐道,骄阳则只是叹气,“你不会喜欢我就这么去窥视你的记忆的,随便想些什么都可以。”见笑鸫一下就笑不出来了,又补充道,“什么都可以,我已经快压抑不住了,如果你不希望我将你剥的一干二净再往里头加点什么私货,就最好东西快一点。” “哦,你们辉光的儿女可真是要命。”自己邀请进来的东西,也就只能自己受着了,笑鸫认命的嘟起了嘴,心里想着既然是随便什么都可以,那就绝对不能让他好过,便将自己所知道的各种折磨人的法子都在脑子里过了个遍,希望骄阳吃到痛了会主动从自己眼睛里离开,心里后悔自己当时怎么就一时糊涂,竟然同情起这位司辰来呢? 谁知,笑鸫无心之举,却恰恰顺了骄阳的意,他原本就对自己正在做的事颇有负罪,但苦于没有他人来惩罚自己,只能自己下手做些让自己疼痛难忍的事,这样自我安慰着心里还能好过些,如今笑鸫如此主动,简直是瞌睡送枕头,骄阳感到自己心中最后的一丝羞愧也被压了下去,又或者他本就是在享受这种羞愧?总之现在他终于能够放开自己来享受欢愉了。 过不了一会儿,笑鸫也从与他相连处共鸣而得的欢喜中察觉了骄阳的现状,口中忍不住抱怨他可真是个十足的怪人,说是疯子也不为过,但在感受到骄阳因为自己的嘲讽不仅没有恼怒反而更加兴奋,甚至说出了诸如,“你不是问若是光阴铸炉见了如何?那便让她仔细看清了,然后用她的火焰来制裁我如何?”之类的话,与往常判若两人的连笑鸫都吓了一跳。 “我可能惹上了不得了的事。”笑鸫呆滞了片刻后喃喃自语,内心深处的兴奋却是压不住的,“但有趣啊,太有趣了,骄阳大人您可真是让我欲罢不能啊。” 第四十二章 浴火重生 此后又不知过了多久,骄阳才逐渐消停下来,但仍旧是在笑鸫眼中待着不愿离去,虽然到了后来他确实也为笑鸫编织了不少美梦,让她心道“还算你有点良心。”,但继续如此缠人,还要带着笑鸫的眼珠一起转个没完,可就有些缠人了,而刚刚发生了这样的事,笑鸫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必要客气,直接赶人道,“好了,别赖着我了,快走!” 骄阳没有说话,伏在笑鸫怀中的虚影抬头望着她的眼睛,笑鸫甚至从里面读出了几丝委屈和满满的不舍,但最终骄阳仍旧是伸手将笑鸫眼中的光投射到自己的瞳孔之中,随后闭上了双眼,深吸口气再睁开时,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清明,连原本被他自己烧干净了的衣物也重新回到了身上,再一眨眼他已经坐在原本的位置上看着自己,仿佛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但错误的痕迹总是会留下的,笑鸫一面整理着衣物缓缓起身,一面不断打量着骄阳的浑身上下,直看的他脸色逐渐红了,低头不再看笑鸫,这样的神态在之前的他身上绝不会存在,而最主要的是,笑鸫这次看着他不再发呆了,看惯了他之前模样的人此时一定会发现他的容貌不再如此前一样明亮无瑕,但笑鸫觉得他比从前长得更讨人喜欢了,忍不住又多看了两眼。 笑鸫毫不掩饰的视线刺在现在的骄阳脸上实在让他忍不住发烧,火辣辣的疼,随便找了个借口让她自己去找不智凡人玩去,自己平复了一下心情,叹了口气将手伸向了笑鸫看不懂的那些文字,那里正写着他对一个实验目标的研究,若是燧石在此一定会认得出来,这正是自己当年打造出大地之子时留下的设计书,不知什么时候被骄阳复制了一份。 “大地的孩子,转轮与燧石的子嗣,我选择他时,他还不曾沾染任何颜色,那个女人仅仅只是将他带了出来,真是难得。”骄阳在那之后不久就接触了大地之子,在他眼中种下了自己的辉光,之后自己也确实帮了他许多,因此他如今应当十分信任自己,即使被发现了什么端倪,应当也能搪塞过去,“何况我也没做什么对他不利的事,他又能发现什么呢?” “好了,来让我看看,我们的贤王。”骄阳一边将这次审判中他收集到的信息整理到了光带上,一面说道,在提到“贤王”这个词时他忍不住笑出了声,这是人类对大地之子的至高赞美,只是他们不知道,他们眼前的这位有着多么惊人的潜力,骄阳都不知道该说他们坐井观天还是鼠目寸光了,“到时候会让你们全部吃惊,让我来看看他现在在做什么。” 骄阳重新将注视投向了大地之子,却见他如今正在与一巨鸟缠斗,看来自己确实错过了不少东西,可惜他无论怎么用力,拿了什么法子,都无法撼动它分毫,有时拼尽全力,不过扯下它的几根羽毛来,它随便扇动翅膀,便又恢复了正常。大地之子觉得自己的力气似乎全部打在了水中,能留下痕迹,但却无法长久,甚至没有它自我修复的速度快。 大地之子力大无穷,只要踩在地面上便有无穷无尽的气力,而这名叫安祖的鸟儿力气也同样像是用不完似的,切他们二者在另一件事上也是如此相像,无论受了什么样的伤势,都能在呼吸与角斗间复原,因而骄阳无法判断他们已经缠斗了多久,毕竟光从看上去的,他们都还尚有余裕,唯有大地之子可怜的衣物承受不住,因为碍手碍脚而被撕碎缠在长矛上了。 安祖的身形随着每次受击负伤变得越来越大,很快就正在意义上的遮天蔽日了,大地之子终于意识到了不对,自己的攻击似乎被它吃了下去似的,不仅没有作用,反而还滋养了它的力量,这让一向仰赖自己武力的大地之子第一次感受到了一种束手无策的恐惧感,这使他脸色发白后退几步,不再敢继续攻击,只是连连格挡,节节败退,却始终强忍着没有逃跑。 好在,并非攻击性的简单防御成功让安祖成长的速度缓慢下来,大地之子松了口气,这还算是个好消息,随后引着安祖又自己撞了几次山上突出的尖石,见它碰的头破血流后果真又长大了几寸,心里大概有了猜测,一面躲着安祖的攻击一面咬着嘴唇眉头紧锁,在某一瞬间又忽然舒展,有了几分喜悦的意味,但这一分心动作一顿,他便被安祖甩飞出去。 “哼,最后再让你得意一会儿。”大地之子推开被自己砸碎的石砾,将自己挖掘出来,吐了一口血沫,起身提起长枪又对着安祖冲了上去,对方也一副来的正好的样子严阵以待,等他靠近些便一个俯冲想要靠着速度再次撞飞他,可谁知如今已经算是身材小巧的大地之子一下子跃起了数米,直接踩着它的翅膀根部一个弹跳踩到了附近的山头,又几个大步跑走了。 这倒是让安祖愣住了,盘旋了一会儿后确认大地之子已经跑远,便站在最高处发出了胜利的长鸣,大地之子在远处听见了,知道它如今已经觉得自己不过如此,想来是放松了警惕,现在自己只需要找根不会弄伤它但又不会被挣断的链子给它锁上,便能解决一切问题,等拿回了东西,其实之后安祖何去何从,实际上是与自己没什么关系的,只能祝它自求多福。 至于要从那里弄到这样一根链子,虽然之前大地之子从来没有听说过存在这样一种东西,但他信任不智凡人,他总是能够做出各种新的花样,虽然由于他的粗心大意,或者说太过急躁,总是难以脚踏实地,因而做出的东西常有瑕疵,比如上次问他要个能够自动追踪的箭,差点射到了自己头上,但在指引通往目标的方向这件事上,是连司辰都比不过他的。 若是能够做事再认真点就好了,大地之子想,若是自己之后能够有那个本事,一定要帮他仔仔细细的画上地图,不要再明明罗盘指向了正确的位置,却仍旧在黑暗中撞得头破血流。想到这里,路途已走了一半,但大地之子猛然止步,自己怎么忘了,他可是被骄阳大人叫去做工了,还是做那么重要的东西,连带光阴铸炉大人也没有时间,自己可不能去打扰他们。 但若是让他自己做,大地之子只能说术业有专攻,自己除了抓瞎没有其他办法,要找人帮忙除了星辰神殿,大概也就是谎言之墓还有些可能,但自己之前已经受了那里的女祭司太多恩惠,实在是不好意思再麻烦她了,何况既然她父亲不许她来作证,大概这次也不会愿意帮忙,而且内心深处,大地之子是不想再向蛇的女儿示弱的,至于原因,他自己也说不明白。 因此,最终他还是只能硬着头皮去了林地,去寻找那个永远会包容他的不足之处的母亲,但真见了燧石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只能躲在树后悄悄的看她与转轮谈笑风生,为了听清他们说的话,大地之子靠近了一些,这下他只能躲在巨石与转轮的身后,有那么一瞬间,他怀疑燧石在望向自己,但抬头又不见异常,看来只是自己疑神疑鬼,这才放心偷听起来。 前文尚不可考,但燧石与转轮正在谈论的似乎正是关于安祖的事,燧石不知怎么对那只巨鸟有了莫大的兴趣,反复的问着各种细节,包括是在什么地方发现的,转轮为何就确定它父母不会再回来,甚至连它最开始看上去如何,翅膀的斑点花纹什么都问了,到最后转轮不知是烦了还是真的没注意过,一律只是答不记得了,再问,便轻轻捶着自己的大腿不再回答。 燧石也知道从转轮嘴里问不出什么了,拿了之前不智凡人留下的一些尚未烧尽的蜡烛头放在嘴里嚼着,与转轮东拉西扯的谈起其他不关痛痒的事儿来,将原本还在因为大腿根部的异样而感到不适的他哈哈大笑,连难受都忘了。过了好一会儿,燧石才像是恰好想起了什么似的重新谈起了安祖,“说起来,我知道在我住的地方,火山的附近,有类似的鸟群。” “你说那些不死鸟?”转轮时不时会前去拜访燧石,也知道她一向喜欢这些浴火重生的飞鸟,因此有时也会耐着性子与她一起看着它们盘旋飞舞,一看就是一整天,但真的能够让他坐定这么久的原因可不仅仅是燧石,它们鲜艳热烈的美丽羽毛也是重要因素,而安祖长得实在是灰扑扑的,若说它是火焰烧剩下的灰烬自己还相信,火焰中诞生的飞鸟?别开玩笑了。 “看来你是只盯着那些浴火重生过了的跳舞看,从来不注意在地上尽力爬着要跃进火山口的那些呢。”燧石又拿了一根烧剩下的蜡烛在手中把玩并不急着吃下,“我可以确定安祖正是它们的一员,只是尚未经历蜕变罢了。”而浪潮这么多年的宠爱,阴差阳错的使它忘了浴火重生的天性,如此看来,应当是已经拖了太久,它的本能压抑不住了。 第四十三章 更进一步 “这么说,还是我耽搁了它?”转轮听燧石的意思,知道安祖本来早就该投入火中重生了,但由于不在族群中长大,又是被司辰养育,没有寿命之忧,也就没了那种紧迫,但天性仍旧在折磨着它,因而它对于重生有着极大的渴盼,偷窃那些东西,应该也是想要举行一些仪式来擢升自己,可惜走到了歪路上,无论吸纳多少力量,始终都只感到饥渴罢了。 转轮听明白了前因后果,伸手触摸着自己的伤口思考着什么,显得很是失落,“燧石,我是不是总是在想要为别人做些什么时,就会让一切变得更糟呢?”燧石知道他是想起了这个因为渴光而濒临死亡的孩子,以及早就无法在辉光的照耀下生活的林地诸子,起身走到他身边轻轻的为他敲击大腿,说道,“若是我早些知道,一定好心去点醒它。” “不过,如今它既然做出了这样的选择,我就只看它能做到哪一步,哪怕结局不好也是它自己选的,反正我是不管了。”转轮知道燧石是在以安祖的自取灭亡安抚自己,点点头没有说话,只是抬手替她整理了一下发丝。两人相视而笑,大地之子也趁着这个机会溜走了,他已经听明白了症结所在,与燧石不同,他希望自己能够说服安祖,至少告诉它一切。 “我说这些,它愿意信那是最好,我也算不战而屈人之兵了,说到底,我与它并无必死的仇怨。”大地之子心道,“若是不听,我到时候再想办法制服它,也来得及。”无论如何,大地之子认为安祖有权利,也必须知道自己还有其他路走,之后他还要坚持原来的选择,那时才是真正需要出手惩罚它的时候,否则,大地之子会为它感到悲哀。 山崖之上,已经长得过大而无法再回到自己巢中的安祖正叼着一根根巨大的树枝继续扩大着它,在巢的中央便是那些它偷来的东西,就那么横七竖八的堆在一块,安祖时不时的啄它们几下,像是希望它们能够给自己带来什么好运,或者是代表它们的主人回应自己一下,即使只是振动一下也好,可惜的是,它们毕竟只是死物,在安祖的手中一动不动。 安祖有些失望的又将它们扔了回去,飞了一圈又找到了一株枯木,就想要将它连根拔起去加固自己的巢,但靠近了却发现大地之子正靠着树干休憩,见他过来也不慌张,抬手折下了一根树枝在手中挥着,起身重新对上了它。安祖见状也充满敌意的鸣叫了一声,在他头顶盘旋看着大地有没有什么陷阱之类,半天也没有发动进攻。 还真是一只聪明的鸟,大地之子夸奖了一句安祖的警觉,不过他此行确实不是来制服它的,因此安祖的搜寻注定只能无功而返,随着它因为没有发现什么端倪而一圈圈的盘旋的离地面更近,大地之子便拿着树枝在沙地上画着什么,安祖是通灵性的鸟,看得出来似乎是在画着与自己相关的事,便找了一处山石暂时歇脚,看大地之子究竟想要告诉自己什么。 大地之子见它还算讲道理,也放松了警惕,专心的画起画来,以比方才更快的动作将从燧石那里的见闻原原本本的展现在了安祖面前。安祖一面梳理着羽毛,一面盯着它们看,最终在大地之子勾画完最后一笔,将树枝随手扔到一边后,它再次发出了长鸣,用力的扇动翅膀鼓动飓风,将本就是画在沙上无法停留太久的画作抹的一干二净,毫无痕迹。 但这可苦了大地之子,不仅被卷起的沙石刮的生疼,还有不少细小的迷了他的眼睛,让他不得不一面抬起胳膊遮蔽,一面揉着眼睛想要弄出来些,好不容易视线再次清晰,却见安祖正对着自己俯冲过来,惊的他想要再次捡起那根树枝防御,却发现它早就不知道被安祖刮到哪里去了,只能交叉双臂想要抵御一下,但预想的疼痛没有传来,只有毛绒绒的触感而已。 放下双臂,大地之子发现安祖正低头磨蹭着自己,显然是向自己示好的样子,看上去自己所说的话确实成功取信了它,至少看上去是这样。大地之子小心翼翼,犹豫着伸手摸了摸安祖翅膀根部的绒毛,它愉快的叫了几声,又展翅飞向了自己的巢。这一次,他竟将整个巢穴都握在爪中,连带里面的东西都一并递到了大地之子面前,拿硬喙往他身边送了送。 “你要让我把这些都还回去?”大地之子看着自己住在里面都刚刚好,甚至还嫌宽敞了的鸟巢,伸手拿起那些个司辰的失物,一面感受着其中蕴含的力量,一边将自己本就褴褛的衣物又撕下了几条当做绑带将那几样东西贴身缠到了身上避免二次丢失。安祖见他小心翼翼的样子,摇了摇头,爪子在地面上划了个仪式的符号,又指了指大地之子,发出低声的鸣叫。 “难道你想让我帮你举行仪式?”大地之子皱起了眉头,安祖无法说出人类能够听懂的话,而且它尚未浴火重生,说不了火焰的语言,想要让大地之子听明白着实不容易,只能在仪式中央又歪歪扭扭的画了个小人,又在一边画了太阳和房子的图案,等大地之子看清就快速抹去,最后,他又指了指大地之子,再次将鸟巢推的离他更近了。 “你想要我通过仪式来提升自己?拿你偷到的这些东西?”这次大地之子终于体会了安祖的意思,只见安祖愉快的在巢的边缘跳动,将它一下一下的掀起,但大地之子却不由得往后退了好几步使自己远离鸟巢,手不知道该放在哪里,简直恨不得将刚刚绑在身上的那些都扔回去,“不,我和你可不一样,不会做出背叛他们的事情!” 安祖的跳动停了下来,定定的看着大地之子,一副觉得他很无聊的样子,见他确实没有听从自己建议的意思,干脆直接跳起飞走了,方向是最近的火山口,显然他即将浴火重生,而那些东西它也没有必要留着了,就这么随意的留给了大地之子,让他自己决定是这么送回去,还是拿来做点别的事情。安祖自己其实不太懂得仪式,但大地之子可就不同了。 “安祖它,希望成为更高级的生物,现在他找到了自己的路,所以,他希望我也能够更进一步。”大地之子明白这只小鸟的用意,它只是在报答自己,以自己认为的最好的方式,就像是一些宠物想要讨主人的开心,但送出的礼物却都只是自己爱吃的口粮一样,大地之子知道它没有恶意,自己的过度反应,更多的像是被它说中了心事,但自己却不愿意面对。 大地之子从前是没有想过这些事的,他是转轮与燧石两位司辰的孩子,又受到漫宿统治者骄阳的宠爱,原本他也只是安于现状,但最近发生的事实在是有些多,大地之子终于深切的感受到了自己的无力与司辰们的反复无常,而蛇的女儿有意无意的挑唆也让他忍不住去怀疑,司辰真的值得信任吗?还是只有到手的力量才是最可靠的武器呢? 这样的想法在他的心中萌芽,疯长,在与安祖作战的挫折中,还有偷听转轮与燧石轻描淡写的就想要决定一个生灵乃至一个种群的命运时,他的心中无数次的闪过了悖逆的念头,他已经不满足于继续做人类的贤王,他想要成为能够将自己与他们的命运都握在手中的司辰。这谈何容易,即使有着安祖的赠礼也是痴人说梦,但也许成为具名能至少离目标更近一点? 无论如何,大地之子即使有了这样的念头,也不会想要通过如此卑劣的方式去达成自己的目的,他自然是将那些失误一一还到了它们的主人手中,当然的也获得了他们的赞许和一些不痛不痒的承诺,只是这一路上他不断的走神,根本记不清司辰们对他说了什么,只是敷衍的应下罢了,诸司辰虽有些不满,但总算是他拿回了东西,也就都没有追究。 燧石看出了他似乎有什么心事,随口问了几句,但大地之子所想之事使他对燧石心中有愧,言辞极为躲闪,也不敢看她眼睛。这样的反应让燧石想起了不智凡人,现在想来,自己当时逼迫他说出自己的秘密其实是有些操之过急了,但他在远离了人群后就一直对自己有些疏离,自己也确实是一时生气,好在结局仍旧是好的,他们之间终究是没有生分。 吸取了之前的教训,燧石没有逼问,只是嘱咐了大地之子几句便放他走了,大地之子如释重负,逃也似的拿着最后一样七蟠的剑前去寻他,随后便被七蟠留住了,仿佛问他与安祖对抗的细节,可大地之子如今心里千回百转,低头想着自己的事,哪里还有心认真回忆那些,只是随便说了几句搪塞而已,没有注意到七蟠的脸色逐渐变得扭曲起来。 第四十四章 差距 “你在想什么?”七蟠“嘶嘶”的吐着信子,散发着血腥味的舌头在大地之子的脸上刮了刮,将他自自己的思绪中唤回,不等他解释便替他回答道,“我知道,我知道,你在想着为什么自己不是司辰,想要踩到我头上,让我们都得听你的话,是不是?”大地之子脸上露出了慌乱的神色,但七蟠不想放过他,变换为巨蛇将他紧紧缠住,“我能闻到你的野心。” “七蟠大人,在下没有对您不利的想法!”大地之子感到自己的骨骼在被一点点碾碎,皮肤也被鳞片划了好几个口子,急忙开口辩解,想要请求七蟠放过自己,却不知怎么的无论如何都开不了口,只是咬牙忍耐,红着眼眶与他对视,然而巨大的蛇信子这回舔上了他的眼皮,力道大的像是要挖出他的眼珠似的,吓得他赶紧闭上了眼睛。 “你没有否认想要成为司辰,也对,毕竟你一向都是那么诚实,说不了谎话。”大地之子从七蟠的语气中听出了轻蔑,但总算他的舌头离开了自己的脸,缠绕着自己的蛇身也放松了一些,使得毫无防备的大地之子一下子就摔到了地面上,睁开眼睛看时,却发现自己被困在了七蟠如同牢笼一般的盘蜷之中,想要起身望向天空正对上七蟠的巨目,又吓得跌倒在地。 “这就怕了?依我看,你也不过就这点本事了。”七蟠嗤笑了一声,“你连从这里逃出去都做不到,还想要挑战司辰?别开玩笑了。”大地之子听了这话差点落下泪来,他只是在心中幻想过那么一些好事,七蟠却连做梦的机会都不愿意留给他,但就这么示弱也确实不是他的风格,因而抬手拭去了眼睛的泪花,缓缓站起直视着七蟠,“至少,我想试试。” 七蟠没有回应大地之子,只是一副拭目以待的表情居高临下的盯着看他的动作,而大地之子也说干就干,将刚刚换的新衣服撕下了几条缠在自己的关节上,便自己开始攀爬起来,想来是想要证明自己至少能够离开这个牢笼。一切看上去都那么顺利,大地之子动作娴熟,七蟠也放水似的没有做出什么妨碍的行为,等他爬到一半时,才开始在他耳边喃喃细语。 “若你真有那个心思,那我可要恭喜你赶上了好时候,早些晚些,可能都没这个机会了。”七蟠的话让大地之子脚下一顿差点滑下去,再不敢分心,但七蟠却仍旧说着更劲爆的消息,“在你诞生很久很久之前,久远到醒时世界的居民大概已经忘记了,曾经我们石源诸神并无实体,也不在这里生活,我们为了在醒时世界长留而使自己堕落至此。” “我知道你很好奇原因,但别问,我是不会告诉你的。”七蟠见大地之子这次找了一处适合歇脚的位置,抬头望向自己欲言又止,再次替他说出了心里话,“你只需要知道,这使得我们从你们高不可攀的存在,变为了以你们的手段也能杀死的脆弱生物,没错,你如果真的有心,又有足够的能耐,想要杀死我们可不仅仅是你的梦而已。” “我没有对您不利的意思。”大地之子喘着气又重复了一遍,不知道是徒手攀爬实在累人,还是信息量太大让他一时间有些消化不了,七蟠却恼恨他的胸无大志,不悦的抖动了几下身躯,像是要将大地之子甩回底部,但却被他死死抓住鳞片不放手,即使被划伤了数道,将鳞片染的血红也不曾松手,使七蟠忍不住大骂他与寄生虫还真是没什么区别! “我不管你有没有那个意思,首先你先得有那个能耐!”眼见大地之子已经爬到了边缘,眼看就要脱离自己的控制,七蟠变得更加烦躁起来,他的身形不断变幻,仿佛无数如同头发一般互相纠缠着的扭曲生物,大地之子见到这一幕,不由自主捂住双眼尖叫一声,直挺挺的落回了谷底,看来他毕竟只是个脆弱的人类,实在无法承受直视七蟠真实的样貌。 “呵呵,感受到差距了吗?你连直视我的身躯都无法做到,我那些兄弟姐妹们的真实样貌,每个都能够吓死你!”七蟠见大地之子受挫跌落,洋洋得意道,可当他见到大地之子只是躺着谷底不动弹,甚至连嘴硬几句都不曾有时,才感受到事情有些不妙,拿尾巴尖戳了他几下,又呼唤了几声都不起作用,只好无奈的承认这个小子似乎是直接被吓晕过去了。 “哇,你不是?”七蟠此时也不好再继续刁难大地之子了,赶忙收回了故作狰狞的面貌,变回了大地之子看惯了的生着双蛇的男人的模样,他快步走到大地之子面前,只见他浑身都是细小的伤口,由于转轮的祝福而正在缓缓愈合,可伤势实在是不轻,只是稍微剩下一些的蔽体衣物被浸的湿透,七蟠掀起来看了看,知道他的生命正顺着那些个可怕的创口流失。 “可真行。”七蟠认命的叹了口气,走回自己平日里常居住的巢穴翻找了一阵,拿出了几株晒干的草木,又在巢穴附近的草丛中挑选了几根拿走,放在嘴里咀嚼起来,回到大地身边时,基本上也成功将它们打成了糊状,便吐出来为他敷在伤口上,看着他的脸色逐渐红润起来,才松了口气,抱怨道,“你可别死了,否则你爹妈可放不过我。” 过了一会儿,大地之子的生命体征已经完全平稳,伤口也恢复如初了,七蟠见他胸前轻轻起伏,像是睡着了的样子,却始终没有醒来的意思,也有些担心自己做的过了,干脆的掰开他的眼睛往里瞧,却看着其中若隐若现的辉光皱起了眉头,“骄阳给了他祝福,他的洞察力远高于凡人,难道他真的完全看到了我的真面目?”那可真是难怪他反应如此剧烈。 总算是找到了大地之子昏睡不醒的原因,七蟠一面暗骂着骄阳的多管闲事,一面摸着大地之子的双目,闭上眼睛想要顺着他的视线找到他迷失的灵魂,耳边传来了风声,七蟠睁眼便见到了大地之子,他正在挥剑与无数的怪物缠斗,伤势比他实际上受到的还要更重,可他完全没有要倒下的意思,好几次明显已经摇摇欲坠,但他每次都坚持了下来。 “你要是在外面也这么勇敢就好了。”既然找到了人,七蟠也就不急得回去了,随意找了一处隐蔽的地方,想要看看大地之子的极限在何处,可他却仿佛完全没有封顶的河水不断涨升,七蟠觉得他几乎要冲破堤坝,若是在外面那绝对得恭喜他两句,在这里可就不是什么好事了,虽然七蟠很是欣赏大地之子,但在此处变得太强结局只能是迷失。 因此,在大地之子再次挥出一剑之后,他的手腕脚腕上都被如同镣铐一般的蛇身紧紧锁住,虽挣扎却不得甩开,只能随着它们将自己拖到了七蟠面前,但仍旧左右摇晃着脑袋不想七蟠触摸自己的眼睛,还得是七蟠不耐烦了,使肩上的双蛇扼住了他的喉咙,才算是顺利将他带回了自己的躯壳,此时收手正遇上他睁开眼睛,两人登时四目相对。 大地之子沉默的看了看七蟠刚刚收回的手,又直勾勾的盯着七蟠的眼睛与他对视,这次躲开了视线的是七蟠,他见大地之子仍旧仿佛丢了魂的样子,心里担忧自己是不是真的把事情搞大了,咳嗽了两声试图夸他两句缓和一下气氛,“你的战斗我看了,表现还不错,想不到你还蛮厉害的嘛,比我想的要能干些。”哪几句真心哪几句假意,可能七蟠自己都说不清。 “七蟠大人,您是在劝我知难而退吗?”大地之子没有理会那些夸奖,直接问出了自己的感受,七蟠见他终于说话,心里石头落了地,说话也友善了些,耸耸肩道,“我可没这么说,可如果你对自己的实力估计正确的话,这确实是你做好的选择。”但大地之子对他的忠告显然并不领情,反而又重复了一句,“我没有对您不利的意思,但我不会放弃。” “是吗?勇气可嘉的小鬼。”七蟠听大地之子如此顶撞,非但没有生气,甚至笑了起来,仿佛这本就是他希望听到的回答,“但以你现在的样子,连摸到我都得我站着不动,还是回家再练上几年。”大地之子这次没有继续反驳,反而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口中说着“一言为定”,“等我”之类的话,看来是想要走上提升自己的旅途了。 “随你便了,反正基本上这几天是没可能了。”七蟠打了个哈欠,重新恢复了蛇身盘蜷着身子像是要睡着了一般,临闭眼前,他将方才大地之子送回的剑拿尾巴尖卷起来扔到了他脚边,“这东西我是已经对它失去兴趣了,不过配你倒是正好,就你自己收着好了。”大地之子不动声色的照办了,七蟠也就放心的闭上了眼,“真乖,我就在这儿,等着你下次再来。” 第四十五章 一念天堂 七蟠的大动作使得大地震动,本就受他影响而不断变化的谎言之墓自然也迎来了一次大变样,因此当渡鸦再次睁开眼睛时,他再一次的失去了方向感,而在自己的对面,蛇的女儿仍旧昏迷着,她看上去要自由些,至少不是和自己一样被关在笼中,由好几条小蛇缠着手腕脚腕,一旦做出什么动作他们就大声的嘶鸣,将本来注视着别处的拉摩克吸引过来。 “醒的挺快的,但还请你等一会儿,毕竟我不喜欢一件事重复个两遍。”拉摩克看了渡鸦一眼,确认他暂时应该是没机会逃走,便施施然走到躺着蛇的女儿的床边,拉起她的手摸了摸脉搏,然后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喝,转头见渡鸦盯着自己看,也倒了一杯给他,“你看我这个记性,睡了那么久应该挺需要水的,虽然可能有些苦,但确实是没有毒的。” 渡鸦接过茶杯道谢,低头看了看杯中之物,浑浊的水中飘着几片自己不认得的草药叶子,闻起来有一股诡异的清香,但渡鸦实在不敢喝这东西,毕竟对于蛇的儿女来说不算有毒的东西,对自己来说是不是有什么影响可不好说,因此他只是勉强的笑了笑,摇晃着仍旧混沌的脑袋回想自己是怎么会沦落至此的,等思绪清晰了些,他想明白了多半是拉摩克偷袭了自己。 原来,那日他正盯着那墨水搜索着其中的记忆,不知道被什么人拍了拍肩膀,回头却什么都没有见着,只有蛇的女儿不知道什么时候失去了意识躺在面前,这在现在想来是再明显不过的陷阱,但渡鸦那时还没反应过来,就走上前去想要扶起她,随后便感到脖颈处一疼,天旋地转失去了意识。现在触摸那里仍能找到两个细小的疤痕,像是被什么东西咬伤留下的。 渡鸦抚摸着尚未完全愈合的伤口想着心事,拉摩克见他的动作也感到暗暗惊奇,自己那一下给他注入的是往常数倍的毒素,即使是谎言之墓的女儿自己,挨了那么一下都到现在还没有醒来,这还是自己一早就给她喂了解药的结果,这小子恢复的也实在太快了,看来哪怕是有着司辰血统的他们,比起长生者来仍有不少差距。 或许,这就是司辰的祝福,拉摩克脸色晦暗不明。渡鸦思前想后也找不到能够离开的办法,何况蛇的女儿是自己带到这里来的,将她扔下逃跑似乎不太厚道,虽然看目前的情况,她也不像是会受到什么伤害的,但难保自己逃跑以后如何,便也只能安静的坐下,就着微弱的光芒打量着这个被紫色雾气覆盖的房间,并很快找到了颜色的源头。 “那是什么?”渡鸦喃喃自语,映入他眼帘的是一个悬挂在洞穴顶部的庞然大物,看上去有些像鸟类的蛋,但其表面的丝线与偶尔动弹一下,不断渗出紫色雾气的反应,让渡鸦知道这其实是一个什么昆虫的茧,或许里面是一个即将破茧成蝶的介壳种?此时渡鸦猛然想起了那书页上关于门和钥匙的论述,与另一个声音一同颤抖的问,“这是双角斧,对吗?” 望向声音的来处,渡鸦发现蛇的女儿不知道什么时候苏醒了,与他一样紧紧的盯着那个运动越来越频繁,丝线也产生了一道细小的裂痕,看来很快就要有什么东西爬出来的茧壳。拉摩克轻轻点头,也与他们一同注视着它,眼中不仅有激动与痴迷,渡鸦还从中感觉到了大仇得报的快感,难道他一个人类能与双角斧这个已经蛹化了几百年的司辰有什么仇怨不成? “虽然不知道你们究竟是用了什么法子才到了这里,但你们果然看了那本书。”拉摩克又注视了双角斧一会儿,才转身看向已经坐起身了的蛇的女儿,打破了沉默,“那么,我将你们留下就是明智的决定,这件事不能让任何外面的人知道。”他背对着渡鸦,因此渡鸦不知道他如今是什么神情,但见蛇的女儿神色寻常,大约他也不像是要做出什么过激的事。 渡鸦放心了一些,蛇的女儿干脆同他谈起条件来,“父亲,您总不能永远将我们困在这里,我们在外面有朋友,失踪太久的话,他们一定会找来,那时候您继续扣着我们,看上去岂不是更可疑?”拉摩克听了这话点了点头,蛇的女儿以为他听进去了,赶忙表忠心,“虽然不知道父亲您想要做什么,但总不会对谎言之墓不利,您不愿透露,我自然会为您保密。” “拉摩克阁下,我也不是喜欢多管闲事的人,你们的事情我也不会说出去半个字的。”渡鸦见拉摩克低头思考,也十分知趣的保证道,但拉摩克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我不是不相信你们的话,但你们应该都知道,信任这种东西在谎言之墓是奢侈品,而你们如果知道我想要做什么,就知道我实在是赌不起。”拉摩克拿出了之前两人见到的书,将计划和盘托出。 这下渡鸦与蛇的女儿的心彻底沉了下去,他们知道拉摩克这下绝对是不打算放他们二人离去了,但很快,他们就被拉摩克所说的事情吸引,将自己的困局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双角斧是掌管着门关的司辰,不仅仅是我们平日里走的那些,连漫宿的钥匙都在她的手中,如今,正在这巨大的茧中,与她一同沉睡,所以现在没有司辰的许可,无人能够踏入那里。” 渡鸦与蛇的女儿一同点了点头,这一点他们都看到了,不过谎言之墓由于与双角斧的特殊关系,以及作为七蟠儿女的血脉,他们有着特殊的办法偷偷的跑进去,但一旦被抓到就不是好玩的了。“但司辰允许进入漫宿的,不是他们最亲密的子女,就是极为宠爱的擢升者,这些人无一例外都是忠于他们的,因此他们不仅没有为我们引路,反而成为了漫宿的墙砖。” “但漫宿本该无墙,即使有,也不应该存在上锁的门,这是我们谎言之墓的儿女们始终坚持的事,不是吗?”渡鸦看向了蛇的女儿,她果真点头认可了这句话,若有所思的样子,渡鸦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但怕她误入歧途想到了什么歪路上,赶忙拉了拉她的衣服,才让她大梦初醒般的回过神来,对着他勉强扯出了一个放心的微笑。 他们二人的互动让拉摩克很不满意,他用力的合上了书,甚至还在桌面上狠狠磕了一下,将两人的注意力引到自己身上,“现在就是机会了,在蛹化过程中的司辰极为脆弱,双角斧又是自漫宿堕入了醒时世界的诸司辰中的一个,眼下趁着她刚刚破茧的机会,我们悄悄的偷走一把,也未必就不能成功。”不,应该说由于这件事会触怒她,所以根本不容失败! “难道漫宿对人类封闭是应该的吗?有了这把钥匙,以后无论是谁,都能自由的进出漫宿,这是我活了一辈子,即使行将就木都要完成的事业。”拉摩克摘下了兜帽,他如今已经瘦的皮包骨头,看上去几乎完全没有人类的特征,蛇的鳞片覆盖了他的全身,连眼睛也变成了蛇的模样,干涸浑浊几乎无法视物,“我的女儿,你不想我死不瞑目?” “不过,你说得对,我的孩子你总是那么聪明,你们的那些朋友确实可能过来找你们。”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话说完,拉摩克阴恻恻的一笑,开始了威逼利诱的环节,“不过很遗憾,我恰好知道这位先生最好的朋友如今正被扣在漫宿来不了,浪潮和他的美酒小姐正在为了庆祝双角斧大人的破茧做着准备,一时半会儿也是想不起你来的。” “还真是遗憾,这次也许要让他们白忙活一场了,若是实在不行,老头子我只能以死谢罪了。”拉摩克笑了起来,渡鸦看清了他口中的牙齿,已经完全变成了钩状的尖刺模样,皮肤也如同褴褛的衣衫,像是随时要脱落下来,“至于我的孩子,你在等那个男孩?我恰好听说他最近正在求着他的父母擢升自己,闹得有些不愉快呢。” “什么?他?”渡鸦与蛇的女儿都为大地之子的境遇而感到担心,一向都只有司辰心血来潮赐予恩典,主动请求擢升这种事闻所未闻,拉摩克做了一个稍安勿躁的动作,“放心放心,燧石大人与转轮大人当真是十分宠爱他,何况还有骄阳大人做主?他们为他定了个考验,使他去战胜赖在林地不愿离开的守林人胡巴巴,或许下次见面,你们也得叫他一声大人了。” “你们也不要想着你们的好靠山会来拯救你们,我十分了解他,他专心做工的时候什么事情都是顾不上的。”渡鸦知道他是在指不智凡人,看上去他之前多次帮助他们几个,让拉摩克把他当做了自己的靠山,那还真是大误会,但有大旗扯总是好的,渡鸦也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这个说法,甚至还补充道,“而且您不怕昕旦大人的巡视吗?她可是从不留情面的。” 第四十六章 自虚界而来 “昕旦?哦,那确实是个大麻烦。”拉摩克听到渡鸦谈起昕旦,已经难以做出表情的脸上扭曲了一瞬,像是在皱眉思考如何应对这个大麻烦,但很快他就更加难看的笑了起来,打消了渡鸦等人最后的希望,“我恰好听厄客德娜夫人说,她往北面去追杀谋杀了盲蛇的凶手去了,而我恰好对他稍微有些了解,知道他不是寻常之物,昕旦大人恐怕自身难保呢!” 渡鸦与蛇的女儿又对视了一眼,这次他们二人都能从彼此眼中看到惊恐,能够让昕旦这样的具名者和女猎人吃亏,甚至对她来说都是大麻烦的家伙,会是多么可怕的人物呢?这样的反应让拉摩克满意的点了点头,说道,“不过你们说的没错,他们再忙也有忙完的时候,看上去我确实有必要抓紧时间,稍微更改一下计划,不过目前,你们就在这里陪着她。” 拉摩克说完便抱着他的书急匆匆的离去了,想来是去更改他那胆大包天的计划了,只留下了被困在一起的渡鸦与蛇的女儿面面相觑,只能一起望向许久没有动弹,可能是已经睡着了的双角斧。半晌,渡鸦尝试对着茧呼唤,却没有得到回应,只能苦笑着问道,“你们与双角斧关系紧密,你是否能给她说些什么她能理解的话,让她至少稍微有些防备。” “渡鸦先生,你觉得如果父亲的计划成功,他真的能实现他的目的吗?”蛇的女儿没有回答,反而反问道。渡鸦苦笑了一声,如果换了真正的原主说不定会无言以对甚至支持此事,但他却在模糊不清的记忆中找到了那么一段话,知道光阴铸炉将会重塑漫宿,即使这伴随着石头的惨叫,“他能如何成功呢?司辰们若是不愿意,随时能够改变漫宿的结构。” 门与墙的位置变了,锁应该也不是原来的样子,钥匙自然也会失去作用,渡鸦能够预言,拉摩克的一切努力最后都会徒劳无功,“说到底,只有司辰能够决定漫宿的大门为谁开放。”蛇的女儿睁大眼睛看向了渡鸦,她曾经以为渡鸦是个只会收集小玩意儿满足自己好奇心的笨蛋,没想到他竟然能够说出这样的话,但她最终仍旧是点头认可了渡鸦的意见。 “你说得对,只有司辰能够决定他们想要把钥匙交给谁。”蛇的女儿叹气道,“可惜我确实没有办法与双角斧大人取得联系,只能试着下次父亲过来的时候,我再劝劝他,希望他能够回心转意,不要为谎言之墓引来祸端。”渡鸦与蛇的女儿都陷入了沉默,两人都知道自己说的已经乐观了,若是拉摩克真正伤害了双角斧,到时候说不定是全人类的灭顶之灾。 好在听他意思,是准备在双角斧破茧的同时动手,那么看现在的样子,还有上很长一段时间,他们二人还是有机会徐徐图之的,拉摩克看上去也不是那么完全讲不了道理的人。自我安慰了一番,渡鸦开始感到无聊,便想要与蛇的女儿聊些别的打发时间,却又想不到话题,思前想后既然与她谈起了关于昕旦的事,“不知道昕旦大人现在怎么样了。” 说到这个,蛇的女儿欲言又止,虽然她脸上并无着急或者担忧的神色,但她除了“凶多吉少”之外也不愿意说出更多的事,渡鸦拉着她的衣服反复追问,她才不耐烦的说出了关于昕旦这次要面对的敌人的事,“那家伙的存在即使是在谎言之墓也是禁忌,你只要知道他与寻常的罪人不同,他可以说是自虚界而来的怪物,除了感染,吞噬与嬗变外毫无其他想法。” “总而言之,只要是能够交流的家伙,谎言之墓的儿女们就能够找到突破口,但他不同,完全没有交流的可能。”蛇的女儿郑重其事的提醒着渡鸦若是有机会遇到这东西,一定要有多远跑多远,一句话都不能与他多说的,“这件事我只说一遍,毕竟这家伙哪怕是梦到他也很危险,虽然由我说出这句话不太合适,但他所说的任何一句话,都不能信任。” “如果说,谎言之墓的儿女们,将欺骗作为盾牌与生活方式,那么他就是将虚假作为武器与毒药,这是我们之间的区别。”蛇的女儿也知道谎言之墓的名声,即使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但为了避免渡鸦不当回事儿,还是快速的解释了几句,“言尽于此,你不要再问更细节的事了,我也不想第二次和你谈论此事,明白了吗?” “明白了。”渡鸦被蛇的女儿突如其来的强势震慑住了,小声答应后便不再言语,只是在心里担心昕旦会不会中招。而被他担心着的昕旦,其实情况还没有那么糟糕,因为她还根本没有找到人呢,现在她已经听说了安祖的事情早已解决,也就专一盯着这事儿,在找了许多人打听,确认厄客德娜确实没有欺骗自己后,就发誓一定要将那个家伙绳之以法。 为此,她回了一趟锤炼场,想要来打造一些有助益的道具。见昕旦过来,早就在此处待了许久的不智凡人抬头往了她一眼,就被一旁的光阴铸炉按着脑袋重新使他注视着正在不断成型的无形之镜,在这样的紧要关头,光阴铸炉也只是说了一句“专心”便也不再指责他,只是小心翼翼的控制着火候,让不智凡人可以细致的打磨镜面。 见此情景,昕旦不好打扰他们,往深处走了走又见到了正在将苦黑盐一一白化的弧月,见自己过来手头工作不停的招呼道,“昕旦你若是没什么事,就赶紧来帮忙把黄化做了。”昕旦转头一看,果然是堆积了不少,想到平日里都是不智凡人替自己做这道工序,现在他自己都无暇分身,自然是落下了,不好意思的咳嗽了几声,拿起一些半成品放在身上。 “弧月姐姐,你也知道我现在有其他事情忙呢,我这次来是想要做些别的东西的,但那些我就先拿在身上了,有休息的时间我就抽空做一些。”说着走到了更深处唤醒了刚刚忙完的坩埚,在他身上又点起了火,一面将各色材料扔进去熔化,一面又去翻找倒模的工具,嘴上还继续哄着弧月,“好姐姐,你就不要再催啦,你看我忙的脚不沾地呢。” “唉,真拿你没办法。”弧月摇了摇头也不再打扰她,昕旦很快便拿着自己寻到的一些蛛丝马迹做出了专门搜寻那家伙的罗盘,拿出自己此前收集到的一些碎片晃了晃,见罗盘确实跟着改变了方向,知道是做成了,急匆匆的和弧月告了别便跑去了原先感到不妥的地方,果真那罗盘旋转了一阵便指向了某处,昕旦为了避免打草惊蛇,先呼唤了一只小狼前去探探。 很快,小狼便回来了,它还没来得及靠近便长嚎起来,显然是已经发现什么不得了的事,想要昕旦赶快过去呢。昕旦也不耽搁,站起身来便在小狼的指引下向着一个方向掠去。一会儿之后,在他们消失的位置,姗姗来迟的头狼在小狼曾经站过的地方嗅了嗅,扑面而来的虚界气息使它警觉的发出了“呜呜”的声音,但随即它便意识到昕旦不在身边。 昕旦不是狼,她有着敏锐的视觉与观察能力,但不是仅仅沾染到一些气息就能够追踪到底的能力,否则骄阳也就不需要将头狼安排给她帮忙了,如今的她跟着小狼到了一处比大漠中更无生气的地方,即使是作为冷冽黎明的昕旦也感受到了这股属于死亡的刺骨凉意,不由得停住脚步搓了搓手,叫住小狼拿起罗盘重新探查起来,却发现它只是转个不停。 这东西怎么这么快就坏了?难道是自己太久没做工了,技术有退步?昕旦感到有些惭愧,虽然她确实是整个漫宿做工最细心的一个,但毕竟是那么久没有上手了,从一开始设计就有问题也说不定,这次工作结束之后,可得给自己放个长假,回去锤炼场好好练练手艺。昕旦感受到小狼在咬自己的衣角,一面收好罗盘一面伸手安抚它,却摸到了什么不寻常的东西。 “这是什么?”昕旦按住那东西,转头看向了那只小狼,却见他眼神呆滞,完全不是活物的样子,现在想来它方才奔跑的动作也十分奇怪,好几次踩到了石块,却没有半分迟滞,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似的。昕旦又缓缓将自己的视线移到了被手覆盖的位置,一点点的挪开了自己的手,却见那是个类似于肿瘤的肉块,不断搏动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沿着皮毛蔓延。 “那是什么东西!”昕旦赶忙收手,仔细观察却见它其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扭动,稍微拿出刀尖挑了个伤口,也没有类似于血肉的组织出现,其中的菌丝状结构反而像是蘑菇。对此,昕旦下意识的认为这大概是什么寄生的东西,猛地一刀就将它整个割下来,却发现创口处只有细细的菌丝探出来,很快便将伤口缝合起来,它的体内竟已经完全被菌丝占据了! 第四十七章 我们是王 “这是什么东西?”昕旦见那小狼自伤口处再次长出了如同肿瘤般的真菌,后退了几步远离了它,事实证明这是一个明智的选择,因为那真菌在下一刻就猛地炸开,沿着小狼奔跑的路径,将沿途都种上了孢子,草木也都因此而枯萎,随后被感染成了同为菌丝的物质,速度之快看的昕旦一阵后怕,突然想起了些什么,抬手到自己眼前,瞳孔猛地收缩了。 果真,因为自己刚刚的触摸,那些孢子沾染到了自己的手心,如今它们也在如同白蚁蛀空树干一般往昕旦掌心里钻,但本应该感到疼痛的昕旦此时什么都感受不到,只是随着菌丝的蔓延感受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悲哀与怨恨,眼中不由自主的噙满了泪,稍一眨眼便止不住的流,浑身的冷意也一阵阵的刺入骨髓,即使是辉光所生的她也感受到了无尽的恐惧与苦痛。 在那么一瞬间,昕旦甚至觉得那菌丝才是自己的同类与统治者,只要臣服与他,就能受其庇护,此后永永远远都不会再有眼下的悲伤与苦痛,所余唯有怨恨与愤懑,还有将所有人都诱惑到与自己同等的境地,让一切都与自己融为一体再也无法解脱的吞噬欲望。好在昕旦到底心志坚定,挥舞起猎刀便将自己感染的那只手臂斩下,果真眼前一下就明晰了不少。 那只断手化在土地中再找不到了,昕旦以辉光再次凝聚出了新的,捏了捏拳头没什么异常,便打量起了此处。现在她已经知道,自己的罗盘并没有出什么谬误,而是此处早已被完全感染,到处都是那家伙的碎片与种子,这样仔细看来,周围不仅仅死亡气息浓厚的仿佛能够通往虚界,甚至每一块石头枯木,都像是在呼吸似的轻轻颤动,想来是全部感染了。 昕旦试着以自己的辉光回击,起初那些逐渐爬行蔓延的部分接触到了光芒便都缩回了暗处,可逐渐的那些沾染了虚界气息的孢子便前赴后继的顺着光爬行,即使在辉光的映照下许多都被烧成了灰,但更多的却从四面八方涌来,不像是害怕反而像是渴慕的样子,仿佛被昕旦吸起了一般,冲着她的眼中便要进去,吓得她赶忙眨眼收起了辉光,才算阻断了它们的路。 “得赶快回报骄阳大人才行。”虽然昕旦自觉尽力一搏,将此处的菌丝统统化为乌有也未必做不到,但这些小东西恐怕只是那个巨大整体的先遣部队,昕旦想起自己刚刚在被感染时的感受,被拥抱在其中仿佛沧海一粟,根本不知道那个家伙若是真的亲自到场,是什么样的无名恐怖。昕旦知道它不是司辰,但它的特殊性使得具名者也未必是它的对手。 以昕旦的身份,此刻落荒而逃确实有失体面,但比起争强好胜,理智告诉她此刻回去漫宿大家一起想办法才是正经,况且远处传来的急切狼嚎让昕旦知道,头狼已经赶来,并且它赞同自己的意见,正在催着自己离开呢。昕旦向着头狼的方向转身,挥舞着手臂示意自己马上就过来,想起那些菌丝的厉害,又摆了摆手让头狼不要接近此处,原路返回去才好。 头狼确实止住了脚步,但完全没有掉头返回的意思,反而叫嚷的更加大声,昕旦缓缓的放下了手,自己脚下猛然扩大的阴影与不寻常的震动提醒了她情况不妙,刚想转过头去,脚下的土地忽然向活物一般起伏起来,使她一个不防备摔倒在地,抬头正看到那些菌丝聚集成了一个巨人的上半身,但仍旧遍布菌丝,双目被孢子填满,仿佛早已死去正在腐朽的尸骨。 昕旦转身见自己身后被这个家伙自地里生出的无数手指拦住,看来这一整块土地都已经成为了他身体的一部分,或者更广阔的土地都已经沦陷,想到这里,昕旦脊背发凉,低头看脚下形状,知道自己如今正在被他捧在手心,想要跑出去恐怕得看这家伙的意思,或者干脆一场恶战才能了结,远处头狼的嘶吼更加凄厉,想来它们也与这东西交手了。 这快区域确实临近虚界的入口,平日里骄阳也吩咐了不要太多巡视此处,睁只眼闭只眼便罢了,等双角斧破茧成蝶,自然有身为门关之神的她来看管这里的事,昕旦觉得有道理,头狼也是能少走几步就多睡一会儿的脾气,自然是极少到此处来,想不到竟养出了这样可怕的东西。事已至此,昕旦只能尝试与这个漏网之鱼交流,“你,能听懂我的话吗?” 那团菌丝互相纠缠着没有停止动作,凝聚成的那个巨人却缓缓的改变了形态,仿佛听到了自己的话一般,将眼眶自头顶转移到了两颊,使那足够容下昕旦现在显现时的人形舒适的躺在里面那么空旷的眼眶对着她,虽然空空如也装满了不断鼓胀破裂喷吐孢子的蘑菇,但昕旦仍旧觉得他似乎真的能够看到自己,至少是听到了自己说话,至于能不能理解就不好说了。 “你是谁?”昕旦再次试探的问,远处头狼的呼唤声变得更远了,昕旦不知道是这家伙捧着自己潜移默化的走到了离他的核心更近的地方,还是他那如同波浪一般的躯体将狼群冲散到了岸边,只能继续尝试与他交流,“或者说,你是什么?”那东西没有说话,反而将那只昕旦砍下,原本已经化在地里的手重新找出来,扔进了口中咀嚼,看的昕旦一阵恶心。 慢慢的,那只断臂再次被他消化了,那个巨人的面部也开始不断扭曲着呈现出了新的面貌,他的手中逐渐长出了一个笼子,将昕旦困在其中,方方正正的像是提灯的模样,他的脸上如尸体般破损腐烂的部位逐渐生出了新的肌肤,当然,都是那些菌丝编织而成的虚假之物,但确实将那些缺口一一填补,昕旦视野受阻,自下方看着觉得是有点像大地之子的模样。 而当他将自己连着那盏无光的提灯抬得更高时,昕旦看清了他如今的面目,竟然是模拟着骄阳的样貌,可惜的是他的双目依旧混沌无明,即使其中的蘑菇为了使自己更像是眼瞳的模样进化出了点点荧光,但蘑菇始终只是蘑菇,那些菌丝替代不了视神经。在他额头围着一圈像是自头皮中长出的尖角,坚固如同刺猬,但偏偏却是骄阳日冕的模样。 “我们是王。”那团菌丝缓缓开口,吐出了人类的语言,虽然还有几分生涩,却听上去十分清亮,昕旦觉得耳熟,似乎与不智凡人从前的声音有几分相似,但他如今成长了不少,如今乍一听到,还差点没有想得起来,不知道这家伙是怎么从自己记忆深处挖出来的。昕旦看他这许多老面孔组合在一块的模样,猜想他大概是读取了自己的记忆,才变成了这副样子。 “你是从虚界来的吗?”虽然让昕旦顺着他的意思呼唤他为王实在做不到,不过他应该也只是觉得这是个受人尊敬的身份罢了,未必真的是想要统治自己无论如何,能够沟通总是好事,昕旦强忍着不适感站起身,差点撞到了头,但总算是看上去与他平起平坐了,“你应该知道虚界的生物被禁止到阳光下来的,何况阳光对你们来说也不是什么好事,不是吗?” “虚界?”他眼眶中的蘑菇闪烁了几下,似乎是在找寻着什么,但最终他只是摇了摇头,“我们不知道什么是虚界,我们的家乡就是这里。”他伸出了一根手指像是要指出自己出生的方向,但抬起了手却始终举棋不定,只是重复着说,“我们出生在这里,我们住在一艘船上。”说完又对着昕旦强调了自己的身份,“我们是王,你应该这么称呼我们。” 这段前言不搭后语的话说的昕旦皱起的眉头,忽视了他最后的要求,连珠炮似的问道,“你既然出生在这里,为何却指不出自己的家乡?你难道不知道这里是荒漠,你如何可能居住在船上?”昕旦知道据说虚界有着一片无光的黯海,心里已经认定他是从虚界跑出来的东西,至于是故意说谎捉弄自己,还是他已经在此处迷失,忘了回去的路,昕旦不想考究。 “我们出生在这里,我们不知道什么是虚界!”那团东西不知道是被揭穿了恼羞成怒,还是他已经欺骗自己道连自己都信服了这一套说辞,他愤怒的将装着昕旦的笼子狠狠砸到了地上,又拎起来左右摇晃,使昕旦站立不稳,磕碰了好几下才甘休,“你想要将我们赶出家门吗?我们出生在这里,这片土地属于我们,应该滚蛋的人,难道不该是你吗?” “不,你们生活的地方本也应该是属于我们的!”那团东西或许是在昕旦的记忆中读到了关于漫宿与辉光的事,他变得更为激动,四面八方都长出了大小不一的口,像是要立刻将昕旦吞噬以满足不知自何处而来但可以确定无处可止的嬗变之欲,它们七嘴八舌的呼喊着,“我们不该是无家可归的,我们只是想要更多的我们,想要更多能够让我们生存的地方!” 第四十八章 父亲的气味 “什么?一派胡言!”昕旦见那些团块越生越多,话也越说越离谱,索性暂时舍弃了这个拟态的躯壳,脚下的阴影猛地拉长,冷冽的光如同锐利的刀片般穿透了牢笼,狠狠扎在那巨大的手指上。那巨人猛地吃痛,随手一甩竟将笼子摔到了地上,随后便融化到了地里,而昕旦的身影已经找寻不到,巨人愣愣的歪头看着自己的手心,像是在难以置信。 昕旦的光芒随着那道如同弓弦般的影子飞到了视线所及之处,才暂且再次凝结了人形想要歇息,落脚却赶到一阵松软,原来自己仍旧未能逃出那家伙的势力范围,但至少极远处头狼的长嚎声她听得见了,虽然在这片死寂中显得愈发空渺,还有继续往远处撤退的趋势,但好歹让昕旦知道自己离这家伙的长臂够不到的地方不远了,只要再跑上几步便能逃出生天。 可那家伙并不想给昕旦休息的机会,远处无数张嘴发出的怒吼声震的昕旦耳朵发疼,而且还盖住了狼嚎的方向,让昕旦难以分辨自己逃跑的方向是否正确,正踌躇之际,一朵如同萤火虫般的小火花飞到了昕旦眼前,此后便是成百上千,昕旦转头看去,无数被蘑菇塞满的眼像是被海浪冲到沙滩上的贝壳般随着地面的起伏接二连三的睁开,那火花便是它们的孢子! “开什么玩笑。”昕旦虽然不知道那些眼瞳是不是真的能视物,但看来对方并不打算给自己休息的时间,只能再次将自己化作辉光,向着自己记忆中头狼长嚎的方向飞奔了许久,但脚下的那片荒芜却仿佛始终看不到尽头,不知道是那家伙感染的范围已经堪比海洋,还是仅仅只是他正在追逐着自己的脚步。 昕旦低头看那团块的模样,忽然像是撞进了棉花一般,纵然锐利如刀,也仍旧被那些菌丝缠住无法动弹,哪怕处于光芒的形态也如同蝴蝶撞进了蜘蛛网一般越挣扎反而被缠绕的越紧,甚至不少菌丝还冒着被自己化为灰烬的危险,不断的将孢子往自己的辉光中送,昕旦感到自己的边缘快要被那些小东西腐蚀了,赶忙凝聚了人形,想要靠着虚假的表皮暂时抵御。 见重新困住了昕旦,那团菌丝满意的住了口,不再发出刺耳的嘶吼,反而变成了窸窸窣窣的窃窃私语,在昕旦耳边不断说着引诱的话,时而温言软语的请求她来填补自己的空虚,时而厉声呵斥她抛弃自己而去,使自己深陷此境无法解脱的罪行,又加上重新卷土重来的憎恨与渴盼,昕旦眼前恍惚了一阵,那团东西就趁热打铁的将一团不断扭动的菌丝塞到她怀中。 昕旦低头看去,原来自己所抱的竟是一个婴孩,他见自己望着他,喜笑颜开的伸手向自己渴求的拥抱,自背后纠缠着自己的菌丝此刻也松懈了几分,但有什么像是手臂的东西却更紧的抓住了自己的肩膀,转头却发现有个看不清年龄的男人慈爱的看着自己,而在他的身边是个令人感到温暖的女性,他们微笑着点头示意自己看向前方。 昕旦不知不觉的遵循了那人的指示,却只看到了一双站在石块上的脚,疑惑的抬头望去,原来是一座雄伟高大到遮天蔽日的雕像,所雕刻的人穿着华丽的礼服,权杖与剑分别在两手紧握,脚下还有数个小型的人形剪影,看不清脸与细节只知它们似乎在跪拜,而在他的头顶,荆棘般的王冠将他的头皮弄伤了一些,纠缠着菌丝但没有鲜血。 昕旦不知道该如何评价这雕像的工艺,若说它栩栩如生,又能明显的看出雕琢痕迹,甚至有些寻常看不到的死角简直遍布粗糙的瑕疵,但要说它平平无奇,却也不是,它的皮肤像是活物一般温润起伏,像是毛孔在缓缓的呼吸,就像是自己手中这个婴孩,虽貌似活人,却又无数畸形与扭曲,显然是并不太清楚人类样貌的东西随手模拟出来的。 昕旦生于辉光,无论是作为婴孩还是怀抱婴孩都是全新的体验,纵然这个孩子实在太过粗制滥造,但见它笑的开心,宛如真正活着一般,昕旦看了也喜欢,在他脸上戳了几下,才随手扔到一边,挣脱身后二人的束缚,好奇的看了那雕塑一眼,忽然听得远处的狼嚎,知道自己离边境不远,忙抬腿就又要继续逃离,却不知被什么抓住了脚腕,竟一下摔倒在地。 “真缠人!”昕旦转身注视着那些菌丝化作的小手,若是平时她早就以冰雪封冻且击碎了,但来自虚界的东西若是受了与死亡相关的准则的滋养,会长得更为壮大,若是用火来烧,也不知道起不起作用,毕竟那些混沌的东西,被摧毁了说不定成长的更快,到时候变成更麻烦的东西就不好了,因此她最终也只能用那永恒的辉光驱散,看它们如阴影般消融在光中。 可昕旦的光芒不算太过明亮,那些菌丝接二连三的缠过来很快就手忙脚乱了,吃了刚刚差点被吞噬的教训,不敢再次化作光芒刺穿它们,只能像是斩断荆棘开路一般走一步看一步。头狼已经进入了视线,它正在不远处徘徊,但它知道自己浑身沾染的死亡气息只会让这东西变得更强,因此只是担心的趴在海岸线上呜咽,时而站起身,恨恨的嚎叫几声,也无甚作用。 昕旦知道自己即将脱困,欣喜之余不安感也扩大了,在余光中,她能够看到那两个人形的东西一动不动,只是盯着自己,但自己与他们的距离却一点没有拉长,仿佛他们脚下有一条由自己踩出的履带,慢慢的运送着他们与自己一同前行。但奇怪的是脚下这个家伙显得有些太过安静,他既然已经发现了自己的位置,那实在不是他的作风。 虽然一路上提心吊胆,但昕旦终于是顺利的到达了边缘之处,再还有几步就能踏出的地带,昕旦第一次见到一向悒悒不乐的头狼如此欢欣鼓舞的蹦跳,仿佛是在等候着主人带骨头回来的小狗,一会儿又俯下身子瞪着脚下的地面发出威胁的嘶吼声,又抓了抓脚下的沙子,像是在耀武扬威庆贺昕旦的逃离,又像是在威胁那东西不要轻举妄动。 头狼看上去放心了,但昕旦却精神紧绷,有着丰富狩猎经验的她太清楚猎人的把戏,知道越是这个时候越是不能放松警惕。果不其然,在昕旦即将迈出最后一步时,婴孩般的小手再次自脚下冒出,但早有准备的昕旦轻轻跳起便躲开了它们,却因为在空中而无法躲避身后的两个家伙,被重重扑倒在地上,随身带的黄化精华都被两人的体重压碎,流了满地。 “呀,这下绝对会被弧月姐姐骂了!”昕旦见到自己身下流出的金色液体心里一惊,也顾不上太多忙爆发出暴烈的光芒,炽烈的火焰也顺着流淌的黄化精华而熊熊燃烧,将压着昕旦的那两团人型瞬间化为焦灰,昕旦盘腿坐起,也不去收拾地上那些,扯了几团火焰往自己衣服上擦,像是要让它们擦掉沾染上的颜色,却始终不见成效。 “唉,这下光阴铸炉大人也要训斥我啦!”昕旦扯着被弄脏的衣服唉声叹气,“我早知道就不该带它们出来,真是小看了这家伙。”那些脚下的菌丝原本都是模拟着松软的土地,稍微磕着碰着根本没什么大碍,这次自己跌倒时它却在自己身下猛的生出了几丛荆棘,才将装黄化精华的容器戳破了,看来它比自己想象的要聪明些,昕旦在心中又记了一笔。 头狼本来见昕旦跌倒,急得做出了前扑的动作想要不顾一切的来救她出去,但见她现在的反应,知道她从头到尾未尽全力,大概是想要装作困兽犹斗来试探这家伙的手段,自己竟然是白担心一场,恼怒之余紧张的情绪也一下放松下来,直接趴下做出了休憩的动作不再看她。那些菌丝化作的荆棘也像是怕了似的,任凭燃烧也不动弹,甚至更多的向着此处聚拢。 昕旦停下手中的动作,像观察蚂蚁搬家似的专心看那些菌丝在做些什么,却见它们凝聚成了无数的手,有婴儿胖乎乎面包版的小手,少年纤细的指节,青年结实有力的肌肉与老人松垮的皮肤蒙着的枯枝般的手,又过了一会儿,带着吸盘的触手,长着鳞片与利爪,覆盖着浓密毛发的手也争先恐后的冒了出来,不约而同的掬着,捧着,争抢着尚未燃尽的残余。 “你们喜欢这个?你们曾经见过这个吗?”昕旦看的入迷,想的入神,直到有几个胆大的小手轻轻牵住了她的裙子才低头检查,却见它们摩挲着自己裙摆上沾着的几滴溅上的黄化精华不放,正想开口询问,不远处便传来了仿佛叹息般的回答,“你们身上有父亲的气息,你们也曾是我们的家人吗?” 第四十九章 所见之罪 那些各色的手随着那声呢喃更多的顺着昕旦衣服上的污渍往她胸口爬,它们的手心与手背上逐渐长出类似于眼瞳与嘴的器官,只是多种多样,让昕旦数不清其中究竟有多少物种被吞噬其中。头狼见状再次支起身子,却被昕旦抬手阻止了,她对这堆团块口中的父亲十分感兴趣,能与黄化扯上关系的就那么几个,自己肯定是没有参与的,那么究竟是谁在勾结虚界? 想到这里,昕旦不禁脊背发凉,想不到虚界的手趁着这些日子双角斧不在,竟然已经伸到漫宿了吗?还是那么高的位置,甚至制造出了这么可怕的东西,他们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昕旦无法猜想,但总不会是什么好事的,而这家伙虽然看上去有智能,却也不是十分聪明的样子,多半只是个棋子或工具,这次被自己发现,下次指不定会被藏到哪里去呢! “你所说的父亲,或许是我认识的人,但我不能一下想起所有我见过的人。”昕旦勉强扯出一抹友善的微笑,为了避免下次再找他不见错失良机,她打算趁着这个机会能问出一些是一些,“所以,能够告诉我他的名字吗?”团块的口不约而同的沉默了,昕旦再次循循善诱,“或许他没有告诉你名字,只是描述一下他的特征也好,说不定我就想起来了。” “我们不知道他们的名字。”最大的那张嘴首先开了口,剩下的那些也七嘴八舌的确认了这一点,昕旦点头,脸色不变,心里却在冷笑果然如此,将这种东西制造出来的人,根本就不会将他当做孩子看待,或者说,真正的父母怎么会允许自己的孩子变成这样困于憎恨与无法满足的欲望无法解脱的怪物?想来只是当做自己阴谋实现的工具了。 “没事的,告诉我他的特征也好,你们既然是亲生父子,是不是长的很像?”昕旦并不同情眼前的怪物,被他夺去的生命总是要算到他头上,但现在她对制造出了这东西的人更为愤怒,于是耐着性子继续劝道,“说不定他正在到处找你,但不知道你在这么偏远的地方,就和我描述描述,说不定我给他带个话,他改天就会来带你回家,如何?” “我们的亲生父亲?不用麻烦了。”那些不断低语的口闭上了不少,而少数没有保持沉默的也只是轻声细语的婉言拒绝,而在它们身后,无数长的形态各异的生物,有的是人类,有的是介壳种,也有一些像是诸司辰的子女类似的漫宿灵体,有些昕旦认识,正是很多年前失踪了许久找寻未果只能作罢的,若这些都是受害者,他究竟活了多久,手中有着多少命债? 但那团块并没有感觉到昕旦的怒意,反而像是献宝一样天真的笑着,将那些浑身扭曲,被腐蚀的不像样子的生物残余推到了她面前,“你们看,他们就在这里呢,我们的父母永远都和我们一起呢。”见昕旦默不作声,他又催促的反问道,“父母就是应该与孩子们生活在一起,父母生活的地方,孩子就能够生活,我们说得对吗?” 昕旦皱着眉头没有回答,她本能的察觉到这句话中颇多陷阱,只是不知道是这家伙比自己想象的更聪明,还是制造了他的人早就想到有人会这么问,故而用这些话来敷衍自己,于是她并不回答,转移了话题问道,“你的父母都在这里吗?”昕旦指着那些已经正在被重新收回,已经被融化到了膝盖处的生物,想要知道是否还有更多受害者自己没有看到。 回想起自己本来正在侦查的案件,昕旦终于察觉到了不对,以这家伙的天性,被他杀死的生物一准全被他吞噬感染了,哪里还能剩下那些骨殖?而且那些最近受害的人也并没有在这里出现,但目前这些昕旦打算暂时搁置,这家伙的危险性可远远超过一个不知道在哪里的连环谋杀犯,与虚界相关的任何事,都是需要放在第一位防范的。 “他们自然都在这里了。”还是一开始开口的那个说道,但很快本来安静着的其他小口便不服气了,他们七嘴八舌的争论了一番,最终还是靠音量占了上风,齐声喊道,“还有一位我们所有人的父亲不再这儿呢!”昕旦听见“所有人的父亲”这个词精神一振,她知道自己想问的东西终于有了眉目,忙追问道,“那,你们可知道他在哪儿呢?” 这下那团块像是炸开了锅似的又生出了更多的口,他们的争辩愈发混乱,连昕旦都觉得自己的脑袋要炸开了,好几次忍不住想要捂住耳朵,只能勉强听出它们有的说是在什么船上,有的说是在星星里,还有说是从太阳上来的,实在都是无稽之谈,但总算他们最后达成了共识,整理出了还算靠谱的结论,如吟诗一般唱着告诉了昕旦。 “我们常在灯火摇晃中见到他,镜子里也有他的身影。”昕旦愣了一下,这个描述对她来说熟悉的令人害怕,“他说他在夜晚的星空中看着我们,只要在黑暗中点上灯就能看到他做工的样子。”昕旦每听一句都更多的握紧了拳头,脑中的轰鸣让她没有听到那句被覆盖了的小声哼唱,“他曾说太阳的影子会庇护我们,但我们逃离了那里,为了寻找亲生的父亲。” “我会带他来见你们的,我保证。”昕旦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道,此处她并无哄骗的意思,她绝对要将那个心怀鬼胎的人类带到这里,让他亲自尝尝被自己制造出来的东西折磨吞噬的滋味,想到这里,她说话不由得有些咬牙切齿,语气也冷酷了起来,目不斜视的向着头狼的方向走去,口中说道,“现在,立刻让我离开这里!” 或许是他们期盼着昕旦真的能够为他们找到那个所谓的父亲,又或者这就是他们的本来目的,这次他们没有继续纠缠,如同落潮一般退去了,一点痕迹都不曾留下,唯余一片死寂空无,昕旦站在这片毫无生气的土地上与头狼面面相觑,最终还是她先叹了口气,烦闷的摸了摸头狼的脑袋,“你去将众位司辰都请来聚点,指控一名具名者可不是小事。” 头狼疑惑的歪头看了看,它不知道怎么昕旦就发现拿过具名者有事了,而且即使是具名者,也不需要所有司辰到场才是。昕旦面对它的疑惑只是说,“那人身份特殊。”,随后便不愿透露半个字,只是摸着头狼的背催着它赶快动身。头狼无法,只能领命去了,昕旦看着它远去,知道这一趟需要不少时间,自己心中也烦闷,不知怎么竟走到了林地的入口。 “林地吗?从前骄阳大人从来都是不许我们去的。”在昕旦刚刚诞生于光中时,林地是辉光无法触及之处,之后还是转轮与燧石心血来潮在此处点了几盏长明灯,才算是有了点色彩,此后漫宿就对那里的禁令放松了不少,但即使如此,昕旦以往也是不会到这里来的,今天却不知怎么的,竟想要进去散散心,想到头狼回来需要时间,她也就随心而往了。 往里走了几步,今日的林地异常幽深宁静,往常昕旦只是路过入口,就能听到里头那些小生命们窸窸窣窣的交谈与振翅的嗡鸣声,今日却什么都没有,但仔细听却能听到一些细微而压抑的低泣声,与似乎是努力压低了的呼吸声。这奇怪的气氛引得昕旦加快了脚步,终于见到了影影绰绰的火光,听到了若有若无的爆燃声,想来那里就是燧石点燃长明灯的地方了。 火光随着接近而扩大,热浪也阵阵传来,即使是从未来过此处的昕旦也意识到了情况不对,这不像是什么灯,反而像是林中燃起了大火,难怪那些小生灵们都躲着哭泣,想来是自己的家园遭到了破坏。昕旦几乎瞬间便化作光芒飞掠而去,心想平日里有些好奇的小汽灵们想去那里,都会抱怨有林地的守卫把它们拦下,今日竟然始终没有见到,想必是在救火。 很快,昕旦的脚步便踏上了那片仍然熊熊燃烧的土地,火势的蔓延使得树木不断倒塌,阻拦着她继续前进,浓烟也同样阻拦着昕旦的视线,导致她只能隐约看到两个人影,一个正扶着什么支撑着身子半跪在地上,另一个则略微弯着腰,脚步有些蹒跚的逼近了他,两人似乎在说些什么,但火焰的爆燃声盖过了他们的说话声。 昕旦连忙一边招呼着一边往那里走去,想要看清那二人的模样,问清起火的缘由,好齐心协力扑灭火焰,可又一株巨木的倒塌遮挡了她的视线,在烟尘散去后,那两人的身影变换了动作,一个仍然保持着半跪的姿势,但他的头颅滚落在地,另一个则更深的鞠躬像是在向他致意,但随后便弯腰捡起了那颗头颅,像战利品一般的提在手中。 第五十章 错已酿成 “你们在做什么!”身为执法者多年的昕旦如何不知道自己方才目睹了一场凶杀的场景,顾不得那些火焰沾身,迎着热浪便冲了进去,正看见一个衣衫破碎,浑身血迹斑斑,不知道是属于他自己的还是被他人溅射到的健壮男人,一手提着还在滴血的剑,剑刃处已经因为高温而永久留下了罪孽的痕迹,另一手则是提着一颗毛发茂盛遮蔽双目的头颅。 那个男人即使满脸血污,昕旦也认得他明亮的双瞳与被精心设计过的躯体,正是此前被转轮与燧石领走的大地之子,而他手中的那个,昕旦也算是熟悉,纵然因为从未与他说过话,也不记得他的名字,但每次自己在林地入口处经过时,总能看到他在驱赶着那些想要偷着跑进去的家伙,有时候是拿着灯的人类,有时候是调皮的汽灵,自然知道他便是林地的守卫。 “你!你杀了他!”若是从前的昕旦定然不会用如此笃定的语气,因为她认识的大地之子不是如此残虐之人,定然是有什么缘由的,但之前在那团块处的经历,或许是那些负面的情绪到底还是感染了她一些,又或者她只是认识到了知人知面不知心,平日里像那样友善的人尚且如此,大地之子又能如何?因而开口便直接是质问。 大地之子闻言也是一愣,昕旦虽然有着冷酷的一面,但对他却从未如此,一时无法适应,但毕竟他还没太学会说假话,便下意识的回答到,“是,如你所见。”见昕旦闻言注视着他的眼神愈发渗人,大地之子缓缓将那颗头颅放到守卫的身侧,自己也收剑入鞘,眨了眨眼,撸起袖子开始驱散那些火焰道,“昕旦大人,我一会儿详细说与你听,现在救火要紧!” 大地之子觉得昕旦信任自己,又是一向公正的执法者,自己本就还有几位司辰的许可,一会儿到了法庭上也是说得清的,自然将救火作为第一要务,可在昕旦看来便是他在转移话题,可偏偏这个理由她又没得反驳,只能哼了一声飞掠到火焰的边缘去阻止它蔓延到更广阔的范围,心想这火焰迟早会熄,到时候看你究竟要给我什么解释! 可最终昕旦尚未等来大地之子,反而遇上了匆匆赶来的转轮与燧石,见了昕旦就忙问她发生了什么大事。原来,他们二人原本在此处偷偷看着大地之子与林地守卫胡巴巴的交战,见他们旗鼓相当,一时半会儿也分不出高下,忽然来了几只小汽灵来报,原来是不智凡人竟然真的只以辉光与火焰做出了无形的镜子。 燧石自然高兴,随手便赏了那几个汽灵几朵小火花吃,转轮听了也觉得新奇,两人便暂且放下大地之子前往锤炼场凑热闹。锤炼场中果真是热闹的很,不智凡人见燧石来了忙迎上去,拉着她的手便推她到了弧月面前,让她欣赏自己的新作品,但这一路上他的视线却紧紧黏在燧石身上,都没看自己的杰作哪怕一眼,还是光阴铸炉不经意的走过才打断了他的注视。 光阴铸炉前去迎接的自然是问询赶来的骄阳了,她虽然脸色未变只是点了点头,但旁人都看得出来她的脸颊明亮了不少。骄阳对她点了点头,脸上笑意更浓,但也只是目光貌似不经意的在她身上逡巡了一阵,便随便找了个位置与燧石一起仔细观察起弧月来,只见她刻意盛装打扮,可满头首饰都不及脸颊万分之一的光辉,其中映出的形象自然也更加美丽非凡。 “弧月这委托果真没有找错人。”骄阳点头夸奖道,弧月听到这话心里松了口气,无论骄阳现在是不是相信她们的说辞,至少他现在是不打算追究了,而另一个这么判断的人则是自骄阳身后钻出来的笑鸫,自来熟的拉着光阴铸炉坐到骄阳身边,自己在他们之间轻轻耳语,“漫宿待久了实在是无聊,骄阳大人如今疑心可消了?能够放我走了。” “是是,自己玩去。”骄阳见笑鸫讨好的样子忍俊不禁,无奈的笑着推开了她阻拦在自己与光阴铸炉之间的脸,算是默认了她的说法,为她解除了禁令,但二人短短几日便如此亲昵,反倒让光阴铸炉多看了她几眼,但笑鸫立刻就欢呼着跑到了不智凡人身边,调侃着说渡鸦很是喜欢弧月,不在这里着实可惜,成功打消了光阴铸炉的怀疑。 “燧石,你照在这镜子里,好像比你本人好看多了。”忽然温和清亮的声音自几人身后响起,燧石听了“噗呲”一声,不智凡人却不乐意了,还未转头便说,“镜子中的再怎么美丽也只是个投影,燧石大人的火焰它是映不出来的。”随后他便发现原来是自己的主人逆孵之卵姗姗来迟,忙低头行礼,伺候着他找了一处最好的位置能够看清弧月。 逆孵之卵站定便挥手让不智凡人自由行动去了,然后便见他立刻又黏到了燧石身边,但发现转轮注视着自己,忙收回了手不敢拉着她。燧石自然是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她心满意足的观赏着自己弟子的新作品,对着与光阴铸炉说着悄悄话的骄阳调侃道,“不是我自夸,我这弟子确实学到了我好几成的手艺,我看连骄阳你看着都比以前更明亮了。” 骄阳闻言赶忙坐正了身子,开口刚要道谢,不解风情的光阴铸炉便盯着他的脸看了好一会儿,摇头道,“燧石你一定是看错了,我仔细的看过,他的光芒与从前并没有什么分别。”这句话一下将骄阳噎住了,同意也不是反驳也不是,笑鸫见状躲在不智凡人身后对着他笑,很快就被骄阳回瞪了回去,心里盘算着该怎么找个台阶下。 这台阶很快自己送上了门来,几个在林地附近巡视的迹形忽然从附近的镜中浮现,敲着镜子呼唤着众人注视着它,在它的背后正是火光冲天的林地,不知道怎么就燃烧了起来。燧石与转轮对视一眼,大地之子与胡巴巴都是他们二人的孩子,惯于操纵火焰的,但他们都该有分寸,在林地中不该如此才对,难道是打的急了?于是赶忙打了个招呼赶去现场。 不智凡人听了这事心里也着急,但自己之前做工时弄乱了太多东西,在燧石处一向都有人替他整理,光阴铸炉可不惯着他,强留他把东西收拾干净了再走。逆孵之卵自然是看到了不智凡人投来的求助眼神,立刻站起身来,借口自己想起了有什么急事便在不智凡人怨念的眼神中匆忙离去了。一旁的笑鸫同情的看了他一眼,说自己要去找渡鸦便跑了。 “唉,一个都不仗义。”不智凡人摇了摇头,只能认命的与光阴铸炉一起分门别类的整理起了被自己扔了一地的工具。骄阳见状也说自己不打扰了,假称要送弧月回林地之井,顺便也去查查起火的原因便也急忙走了。弧月自然知道骄阳的用意,才走出没几步就主动的与他道别,自己往林地去,在路上直接撞上了步履匆匆的昕旦,随口调侃她怎么总是那么急切。 昕旦此时刚回了转轮与燧石过来,他们二人听了大地之子杀了胡巴巴的事,显然也是难以置信,对视了一眼,转轮脸上立刻起了怒气,横冲直撞的跑去寻自己的孩子了,燧石则是一声长叹,想到昕旦是漫宿的执法者,怕大地之子的事难以收拾,便想要先哄她离去,自己先去看看有没有什么补救的余地,便道,“最近不太平,昕旦你受累,这里交给我便是。” 昕旦看着燧石,心中又想起了那些扭曲的团块所感染的受害者,不顾身份的咬牙讽刺道,“确实是受累,不过需要感谢燧石大人教的好弟子,养的好儿子!”随后便无视燧石疑惑的神情径自往锤炼场跑去,路上正好遇到了反方向而来的弧月,憋了一肚子的气,根本不理会她的调侃,直接就冲进了锤炼场,巨大的响声让不智凡人与光阴铸炉都看向了她。 不智凡人见昕旦低着头,看不清表情,只以为她是追踪的过程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又见她衣服上沾染的黄化精华,自以为猜到了八九分,笑着迎上前去,安慰道,“昕旦这是弄洒了东西?趁着光阴铸炉大人在这里,让她帮你清理一下,改天我帮你想办法做几件什么都沾不上的裙子,只是要从你这要点火焰使使。” 昕旦盯着裙摆沾染上的黄化精华,垂手抓着捻了捻,平日里没得空闲的时候,不智凡人常替自己做些活,故而这些金色的物质中多少都沾染上了他的气息。不智凡人看她动作,还以为她是担心黄化精华不足的事,开口刚想说自己得空,可以像往常一样帮她做一些,尖锐的箭矢便顶到了他的喉咙。昕旦抬头,审视着他的眼神满是陌生,仿佛第一天认识他一般。 第五十一章 侵染 “昕旦?你在做什么!”不智凡人被昕旦的眼神吓得不敢说话,只是被逼的连连后退,光阴铸炉回过神来,却不能坐视不管,忙喝止了昕旦,见她不情愿的停下了脚步,手中的箭矢却迟迟不肯放下,三两步走上前去,劈手夺了下来,扔进坩埚中烧的一干二净才转身盯着昕旦维护道,“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但现在他得先把留下的烂摊子收干净了。” “光阴铸炉大人,恕我刚刚得罪,但此事无论如何可比收拾这些最多一把火就烧干净了的东西重要。”昕旦盯着自己的箭矢化作灰烬,情绪也平复了一些,俯身对着光阴铸炉行礼致歉,但语气却仍旧不善,待重新抬起头来,她望着不知所措的不智凡人问道,“看来你的记性没有传言的那么好,不如我帮你回忆回忆,不知你是否还记得你有个被你藏起的孩子?” “孩子?藏起来?”或许是因为心虚的缘故,不智凡人一下就想到自己的沙船与其中的孩子们,但这些事情他曾经告诉过弧月,不久前才告诉燧石,大地之子也只是知道些皮毛,笑鸫与渡鸦是自己找了来的,他们并不知道具体的位置,若是昕旦就这么自己闯进去,也该有逆孵之卵拦住她,再说虽然此事不太规矩,但总不至于罪大恶极,昕旦不该是这种反应。 思及此处,不智凡人又仔细琢磨了昕旦的话,自己藏在那里的孩子可远不止一个,她若是看到绝不是如今这样的说辞,想来应当是误会一场,心里石头落了地,面色如常的回复道,“昕旦这是说的什么话?你应当知道我只与燧石大人有过关系,寻常又有什么人能与我这般亲近?若是当真可疑,便将那孩子带到我跟前来,自然就会知道是误会一场。” 不智凡人的话说的滴水不漏,光阴铸炉听了不住的点头,虽没有搭话,但看着昕旦眼中多是埋怨,想来是觉得她尚未查清事实便大张旗鼓的闹起来,很不明智。昕旦自然也觉得他这段话很有道理,但她可不曾漏看了不智凡人在听到“孩子”与“藏起”时那转瞬即逝的错愕与慌乱,之后显然也思考了太久才回答自己,心中自然认定他是在扯谎话抵赖了。 想到自己与众人居然都被不智凡人看似真诚的假象蒙蔽了这么久,昕旦脸色更为不善,心想既然有光阴铸炉大人在此,他自然是无法将自己如何的,开口就想要将自己的所见所闻和盘托出,却被猛然闯进来的弧月打断了。原来,弧月方才撞见昕旦,见她神色有异,一时好奇便跟了上来,正好听见她在说起“孩子”和“藏起”的事,与不智凡人想到了一处。 此事昕旦不知道,自己可有参与,若是太多人知道,尤其光阴铸炉就在此处,捅到了骄阳面前可就不妙了,本想自己立刻冲进去解围,但一时又不知该如何说的巧妙能够将自己摘出去,忽然想起不智凡人之前与自己说过他已经将此事告知燧石,又加上本就知道底细的逆孵之卵,有两位司辰作保总是够了,便从锤炼场边的云彩中扯了几团颜色不一的蒸汽来。 那些蒸汽到了弧月手中便像婴儿一样乖巧,翻滚了几下后睁开了闪烁着火星的几只眼睛,扑闪扑闪的眨着,看上去是在问弧月有什么吩咐。弧月听里头吵得更厉害了,也来不及多吩咐,将那几个小汽灵放到地上,让他们去报信叫逆孵之卵与燧石过来就是,最后提醒了一句燧石当前想必是在林地,便急匆匆的冲进了锤炼场,打断了想要说出什么的昕旦。 “昕旦你在说什么孩子?难道是他在外面有什么私生子被你抓着了?”弧月拉着昕旦的手臂假装惊讶道,这一触之下竟觉得昕旦浑身冷的厉害,又有着浓重的死亡气息,还有一些别的味道,但想到昕旦平日的工作和一向的冷冽,气急之下控制不住自身的影响倒也寻常,何况眼下的情况又容不得自己细思,便暂时忽略了此事,替昕旦整理了下衣服。 “难道还真给我猜着了?但他并未犯下天孽,罪不至死。”弧月见昕旦并不理会自己,抬头望了自己一眼便偏过头去,就继续说着看似十分公允的话来堵她的口,“此事该如何处理,还是得上审判庭决断,昕旦你就先消消气。”无论是弧月还是昕旦都知道,骄阳的审判纵然公平公正,但那拖沓程度也是数一数二的,这里面能够操作的可就多了。 “弧月姐姐是想要帮他拖时间吗?”昕旦自然不会觉得弧月参与了此事,只觉得是因为他们二人关系好,所以不忍心看他被处罚的太重,心想自己若不是亲眼所见所感,恐怕一下子听到也会为他开脱,并不埋怨弧月,只是摇头道,“你我都被她骗了太久。”弧月沉默无言,门外却远远传来了声音,“他骗了你们什么,与我说说,我先替他向你们赔个不是。” 弧月转头看去,原来是逆孵之卵此前本就走的晚,路上也只是闲庭漫步,如今收到了消息第一时间就赶了过来,还未到门口听了个七七八八便呼喊起来,等他入了门,本来一直躲在光阴铸炉身边的不智凡人眼前一亮,又见他抬手招呼自己过去,忙快步走到他身后躲避起来,气的昕旦转身狠很的瞪着他,却不知道逆孵之卵也在打量着自己。 “昕旦,你最近去了哪里?”逆孵之卵不急着问不智凡人的事,反而将矛头指向了昕旦,“你身上沾染着虚界的气息,并且它正在逐渐侵蚀着你的辉光。”弧月听了这话愣住了,放开了拉着昕旦的手,自己与不智凡人的事可与虚界无关,莫非他瞒着自己做了别的什么?那自己可得想办法撇清关系,心里打定主意接下来全部一问三不知,断不能继续掺和此事了。 “虚界?”光阴铸炉也坐不住了,忙退后了几步,虽然她作为司辰来说年纪尚且年轻,但也从骄阳那里了解了不少相关的事,知道此事事关重大,只是毕竟骄阳从来不许自己接触虚界有关的事物,甚至多说都不愿意,故而即使自己方才离昕旦如此之近都没有觉察出问题,好在逆孵之卵赶来及时,要知道,骄阳与自己说的关于虚界之物最多的便是它们的善于感染。 “什么?昕旦难道去了虚界入口?”昕旦狠很的剜了一眼听到虚界躲的更远的不智凡人,刚想说明前因后果,匆匆赶来的燧石与转轮也听到了“虚界”二字,脚下直接就停住了,甚至因为止步的太快差点撞到一起,但无论如何他们都不想再迈进锤炼场半步了,甚至把在门口的逆孵之卵与不智凡人也拉了出去,“此事非同小可,得赶快叫骄阳过来才行。” “对对。”光阴铸炉也知道骄阳是这方面的行家,忙对着弧月道,“方才你不是和骄阳一起回林地之井去了?应该是知道他在哪里的?还不快去叫他过来!”光阴铸炉大人哪,骄阳大人那只是找个借口,哪会真的与我一道走啊,弧月叫苦不迭,但若是直说肯定少不了事后被骄阳收拾,只能帮着掩盖,“这不是遇上了昕旦?我就与骄阳大人别过了。” “无事,我早就已经召唤了狼去寻骄阳大人了。”昕旦没好气的看了对自己避之不及的众人一眼,甚至不智凡人因为自知从未做过什么勾连虚界的事,还在对着众人解释,说昕旦想必是受了虚界之物的蛊惑才胡言乱语,见大家都颇为赞同的样子,知道在虚界气息洗净前自己算是有理说不清了,心里越想越气,“哼”了一声便随意找了处坐下等待起来。 而被众人心急如焚等待着的骄阳对锤炼场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他正饶有趣味的站在一脸沮丧的跪坐在胡巴巴身边为它祈祷的大地之子身后。方才燧石与转轮帮着他熄灭了林地的火焰,转轮还花了些时间重新使青翠覆盖了焦痕,遍地的灰烬成了肥料,血液被草木吸收,一切仿佛从未发生过,林地守卫的尸身还是那么笔直的半跪着,直到大地之子使他躺下。 转轮与燧石沉默的看着大地之子将那颗头颅放在它应该待着的位置上,抬手为他整理发丝,露出了空空如也的退化眼眶。郁郁葱葱的草木反常的生长起来,甩开了大地,以保护的姿态将胡巴巴的遗体彻底覆盖,只留下那只紧握的手,仿佛是在将其掩埋,不知是不是林地小生灵们卷起的风拨动了草茎,发出如同哭泣般的呜咽声。 大地之子想要再次靠近他,却被脚下土地的震动摔倒在地,头顶也传来了“轰隆隆”的声音,氤氲着的雷暴让因为方才的大火而露出的一方天空几乎整个倾倒下来,闪电互相交错,似乎随时会有一道自头顶击穿大地之子的身躯。转轮的怒气已经压抑不住,燧石担忧的望了他一眼,叹息着说出了转轮尚未问出口的话,“我的孩子,你杀了他?杀了你的兄弟?” 第五十二章 仁慈 大地之子被转轮不由分说的怒气所摄,泪珠在眼中打转,但见燧石像是要听自己解释的样子,心情好了不少,一面以新鲜长出还滴着露珠的树叶擦拭着自己脸上的血污,一面点头承认了自己的罪行,但开口为自己辩解道,“燧石大人,方才他与我交战时说了自己求死的话,我没有办法使他从困境中解脱,只能成全他罢了。” “做下这样的事,我也很难过。”大地之子看上去十分低落,定定的望着胡巴巴唯一还剩在草木掩映之外的手,解释道,“可他想要辉光,想要转轮大人不要离开这里,想要长明灯继续长明,但这或许会要了所有人的命。”转轮闻言脸上的怒气未消,但地面不再震动,雷暴也逐渐止息,雨滴滴落在新鲜的草叶上,仿佛在悲泣又仿佛在叹息。 “你觉得他有这样的愿望,就能够阻止的了我们?”燧石的声音因激动而不再温和,但比起转轮来仍旧称得上是柔声细语,这件事她本也是早就知道的,或者说这便是请大地之子来驱逐他的原因,由于怜悯或是其他的原因,他们二人不便出手,就找了他的兄弟来击败他,熄灭那盏由他誓死保卫的长明灯,而大地之子也从不激进,燧石从未想过结局会是这样。 “那怎么可能?能够阻拦司辰的只有司辰,不是吗?”大地之子不知道燧石为何要问自己这个问题,老老实实的回答道,随后迎接他的便是燧石的质问,“那你既然怜悯安祖,为什么不怜悯你的兄弟?”大地之子从未见燧石对自己发过这么大的火,心里有些害怕,连忙想要解释,弧月先前派来的汽灵却已经摸到了燧石与转轮的耳边,这般那般了一阵。 听到昕旦如此反常的举动,还是弧月这么急匆匆的来报,又因那汽灵语焉不详,转轮与燧石想了许多都是极为糟糕的事情,大地之子的事既然已经发生也无法改变结局,不如先去阻止未发生的事,故而燧石与转轮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命令大地之子在此处等候他们回来发落,若是他们到今晚都未返回,就先回去乌鲁克等待呼唤,随后便看都不看他一眼离开了。 骄阳见转轮与燧石匆匆离去,心里有些好奇,但既然没有叫自己,想来与自己也没什么关系,以后再去打听也来得及,不如先去关心一下自己的好实验体有没有什么进步的地方,便轻声走到大地之子身后看着他握住了可怜的林地守卫的手,用力掰开了他的手指,露出了其中握着的东西,正是长明灯已经被摧毁了的核心,挣扎着闪烁了几下,便彻底失去了温度。 不过,想来那核心被毁坏,引发这场林地大火之前仍旧有着极高的温度,胡巴巴的手心紧握着它的皮肤已经完全被烧的面目全非,连大地之子现在拿着都觉得烫手的缩了一下,使它滑落彻底落到地上,但还是被大地之子小心翼翼的接住,拨开那些掩映的草木与遮蔽的发丝,将那核心掰开成两半塞进了他空空如也的眼眶之中,口中念念有词,似乎是在祈祷。 “大地之子,你在祈求什么?”骄阳见他太过专心,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到来,只能主动开口提醒,大地之子果真被惊动了,转身看见是自己,眼中的悲伤化作了欣喜,“骄阳大人是听到了我的请求而来吗?”不错,看上去他依旧还是那么信任自己,骄阳眨了眨眼,没有否认他的话,这在大地之子看来便是默认,期期艾艾的走到他身边想要更亲近一些。 骄阳微笑着点了点头,找了一处尚未完全被分解的树干坐下,示意大地之子过来,他便向往常一样在自己身前跪下,伏在自己膝盖上,轻轻的说着只有他们二人能听到的话,“骄阳大人,他想要辉光,但他注定只能被辉光燃尽,我不愿他永世受这样的苦楚,便帮他解脱,愿他的灵魂能够越过居屋的高墙,或是他不再受困于自己的渴盼也好。” “当然,他此后不会再承受如此苦楚了,我保证。”虽然可能不是大地之子期望的那样,但至少解脱这一点是真的,骄阳抬手帮大地整理混合着雨水与血水的卷发,安抚道,“我听到了刚刚你们的对话,燧石与转轮并不理解辉光,也不理解仁慈,不要在意他们的想法,你的所作所为是一种仁慈。”只不过,仁慈的往往不是光辉的,骄阳没有说出这句话。 “既然骄阳大人这么说,那我便放心了。”大地之子露出了释然的微笑,不知是为了胡巴巴灵魂的解脱还是为了骄阳的认可,骄阳没有回应,大地之子也保持了沉默,或许是因为连续征战的疲劳,他的眼睛逐渐合上似乎就要睡着,而骄阳的话就在此时在他耳边响起,“只是,有句话你确实说错了,我必须让你知道。”说着拍了拍大地之子的肩,像是在唤醒他。 “是什么事,骄阳大人?”大地之子几乎是弹跳般的自骄阳膝上跃起,虔诚的半跪在他脚边,抬头请求他指引自己,骄阳满意的点了点头,说道,“你说只有司辰能够阻止司辰的决定,我要告诉你那可未必,只是寻常人想要这么做,需要付出更多的代价罢了。”骄阳所说自然是实话,只是寻常人承受不起这些代价罢了,但若是大地之子,或许未必? 大地之子没有回答,低下头若有所思的琢磨着骄阳的话,骄阳也不觉得他能立刻想明白此事,拍了拍肩说道,“好了,乌鲁克人需要他们的贤王,你先回去,燧石与转轮那里,我会与他们说明的。”大地之子点了点头,但仍旧没有起身,小声请求道,“骄阳大人,我还想在这里多待一会儿,只是等到晚上,他们不会有事的。” “嗯,也好。”骄阳又摸了摸大地之子的头发,便趁着未被其他人发现离开了林地,可还未走出去多久,一道巨大的阴影便向着自己压来,将他一下子就扑倒在地,随后巨狼的身影浮现在了他的面前,骄阳叹了口气抱怨道,“我早说过不许这样了。”但头狼从未听过,所以他才忍无可忍的将它分配给了昕旦,意外的是他们俩相处还不错。 “唉,好好。”见头狼没有放开自己的意思,骄阳也只能认命的抬手抚摸它的鬃毛,读取着它想要告诉自己的事,可越看他的脸色便越难看,最后不等头狼自己起身,也不管会不会弄痛它便猛地将它推开,不等它爬起来便向着锤炼场去了。头狼一下吃痛,在地上趴了好一会儿,发出“呜呜”的声音,见骄阳完全不理会它,只能不情愿的起身跟上他的脚步。 在二人离去的方向,一个不知道躲藏了多久的人缓缓浮现出身影,他的兜帽及其下蛇一样的眼瞳显示着他属于谎言之墓的身份,他又往林地看了一眼大地之子的情况,随后便又隐入阴影消失不见,再出现时,已经是在一张简单的床铺上坐起,他的身边还躺着几个与他一样的人,而在他们前方的祭坛上站着的是谎言之墓的族长拉摩克,他见自己醒来便迎了上来。 听完谎言之墓的探子自漫宿带来的消息,拉摩克叹了口气,小声说了句,“果然还是走到这一步了吗?”随后不等探子多嘴追问,便要他去将被自己点了名的人全部叫到此处,那些仍旧沉睡着的,等人到齐了也一并叫醒,若是有人问起,只说“门扉即将开启。”就是了。交代完了这些,他又走进了双角斧的茧所在的房间,与渡鸦和蛇的女儿又见到了面。 “方才,探子去了漫宿边境,你的小情人确实有几分本事,才这么几天就完事了。”拉摩克像是拉家常一样对蛇的女儿道,她自然知道自己的父亲是在说大地之子,看来他这次对付的人依旧是阿扎格那样看上去强大的草包,估计甚至还没有阿扎格难对付呢,但见拉摩克夸奖他,便顺着他的话说,“你既然知道他厉害,就知道他若是来找我你是拦不住的。” 拉摩克没有说话,蛇的女儿以为他还是看不起大地之子的力量,想要趁热打铁告诉他即使是拦住了,闹起来也不是小事,更不可能将他也扣下,那会引起燧石与转轮的怒火,拉摩克却在沉默后直接承认了,“是啊,他很强,若是他来找你,我们的计划一定会暴露,到时候再想要做也没机会了。”即使有,也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至少自己是等不起了。 “所以,你同意让我们离开了?”蛇的女儿闻言心中一喜,拉摩克的话在她看来便是妥协与让步的意思,谁知拉摩克发出了如同刀刻玻璃般的尖锐笑声,打破了她天真的幻想,“所以,我的计划必须提前进行了,在他来找你们之前。”随后他的视线转向了一无所知还在欢快的扭动着茧壳的双角斧,“很抱歉,双角斧大人,您可能得早几天破茧了。” 第五十三章 无法阻止的仪式 封闭已久的房间今日变得四通八达,蛇的儿女们为了开启门扉的仪式而将双角斧所在的房间钻的四通八达,不断运送着仪式的材料,拉摩克的声音沙哑而高亢,像年轻人一般来回踱步指挥着仪式的成型。渡鸦仍旧被关在那个无法离开的笼中,蛇的女儿或许是因为毕竟是长老的女儿,她被其他人看管了起来,只是不让她逃离这间屋子,并不限制她的其他自由。 “真的没有余地了吗?”蛇的女儿面色焦急,但并没有出逃的意思,她知道这件事若是说出去,或许能够保全自己,对整个谎言之墓来说也是灭顶之灾,只能寄希望于说服自己的父亲,否则就只能祈祷仪式一定能成功了,“您完全可以放我们离开,帮您遮掩一二,到时候水到渠成,不比现在更好?如今您在做的事,有多大风险您不知道吗?” “谎言之墓的子女不谈信任,你说的很好,我差点就想要信任你了。”往来的蛇的儿女们已经不再需要拉摩克的指点,已经连站立都十分艰难的他气喘吁吁的扶着椅背坐下,对着蛇的女儿说道,“然而即使我相信了你,你也无法改变什么,今日探子亲眼见到了漫宿诸神的慌乱,我想应该没有其他的事能够让他们如此失态,想来过不了多久,我们就再无机会了。” 蛇的女儿冲到拉摩克的面前,按着他的手臂想要说些什么,却被他摇头制止了,“我知道你想说我是在捕风捉影,但我这条苟延残喘的命已经油尽灯枯,我实在一点点都赌不起了。”拉摩克说着咳嗽了两声,似乎是在证明自己身体的虚弱,“你也许想说只要保住了谎言之墓,往后总有人继续我的事业,但我方才才说过,谎言之墓的儿女不谈信任,只谈当下。” “再说,若是我将这任务交给你,你愿意接受吗?用尽自己的一生待在暗无天日的地方,仅仅为了等一个不知道能不能等得到的可能?”拉摩克干涸的双眼盯着蛇的女儿,她低头沉默,显然是退却了,于是叹息道,“你是我们这里最有天赋的一个,你不能,其他人就更不能了,没有在那个黑暗的年代里跪着吃东西过的你们,不会明白我坚持的理由。” “不要好奇过去的事,那不是值得揭开的伤疤。”蛇的女儿不知道拉摩克在说些什么,她只是本能的感受到了他的悲伤,故而在他身边坐下,像自己幼时一样抓着他比那时更为枯瘦的手指想,别说只是一道伤疤,哪怕是血淋淋的伤口,那都是将我们塑造成了现在的样子,为我们打开了可能性的大门的钥匙,父亲究竟是为何总是回避它们呢? 在蛇的女儿幼时,拉摩克时不时也会讲到关于那个黑暗年代的事,同时感叹我们这些出生在更光明的年代的孩子们是多么的没有危机感,都被眼前的一点点光芒迷失了心智,但若是自己继续追问过去究竟是什么样子,他从来都不会回答,只是说自己希望让那些随着自己的死亡而一同埋葬,但在那之前,自己希望为孩子们取得能够通往更光明之处的钥匙。 每次拉摩克拒绝蛇的女儿时,都会说那句关于伤疤的话,蛇的女儿也每每会以伤口回击,但这次她只想静静的待在或许这就是最后一面的父亲身边,而不是继续与他争执。她的沉默让拉摩克感到惊讶,甚至主动问她还有没有什么想说,蛇的女儿盯着似乎感受到了危险而晃动幅度加大差点打翻了几个仪式道具的茧,缓缓问道,“她,双角斧大人会怎么样?” “别误会,我不是在问她会不会将我们一瞬间就蒸发了之类。”蛇的女儿的视线从未从茧壳上那道逐渐扩大的缝隙上移开,“我记得我曾经与一个姐妹一起捕捉蝴蝶,她捉住了蝴蝶而我只找到了蛹,她便哄我说,蝴蝶就在那个东西里面挣扎着,只是被这层茧壳困住了,只要拿刀子划开就能让它提前出来,但结果并不尽如人意。” 蛇的女儿想起那个如今已经再不能相见的姐妹,还有那只再无法飞向天空只能坠亡的蝴蝶,稍稍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仪式恐怕已经开始,那道本应由双角斧自己劈开的裂缝被人为的扭曲了,虽然现在还只有那么几寸,但或许几个呼吸间便能扩大到足够让钥匙掉出来的大小,“当然,司辰或许有所不同,可我仍旧觉得,早产儿毫无疑问是会有缺陷的。” “为了确保成功,我们必须让仪式更激烈一些,那只能稍微对不住她了,但她毕竟是司辰,仅仅失去这么一点应当不会使其跌落。”拉摩克默认了蛇的女儿的说法,但他看来,自己控制的很好,或许会稍微伤害到尚未完全转化的双角斧,但只要她还能是司辰,便胜过地面上的生命万千,那就根本没有抱怨的理由,“我会好好保全她的性命,我从来不想杀死她。” “是吗?”蛇的女儿将信将疑的看着拉摩克,见他貌似真诚,并且已经休息的差不多准备起身去亲自见证仪式成功的那一刻,便点点头走到渡鸦身边去了。拉摩克独自起身,走到了已经因为缝隙的扩大而得以窥见一鳞半甲,却闭着眼睛仍旧在沉睡的双角斧的面容,喃喃道,“那么多年来谎言之墓都受您的照顾,无论此后如何,今天都请再照顾我们最后一回。” 至于报答,让她继续活着,并且仍旧作为司辰不就是最大的报答吗?拉摩克又回头瞟了一眼对着渡鸦摇摇头示意自己无能为力的蛇的女儿,心想,我怎么可能想要杀死双角斧大人呢?她必须活着,活着来见证这一切。再转头时,拉摩克看到了一团菌丝正缓缓的向着某处裂隙爬行,忙呼唤几个粗心大意的学徒来紧急拿来些东西来,随后这场景便像雾气一般消散。 “真是危险,你们可得盯好了,不过看来我们离成功不远了。”拉摩克训斥了那两个失误的学徒几句便让他们回到工作岗位上去了,他知道那是虚界的场景,看来随着门扉被强行破开,双角斧的影响开始逸散,很快这里或许就会成为这世界上最四通八达的门户,无论从哪里通过都能走到完全不同的位置,甚至可能每次离开都是一个新的世界。 但随着那条裂隙越来越大,那些仿佛虚影的交错越来越多,低估了司辰影响的拉摩克看上去没有找到足够的学徒,他们如今手忙脚乱,疲于奔命,连最核心的仪式都有那么几下差点出了问题,还是拉摩克来回补救才得以继续,为此他只能不得已下令,只是关上那些最危险的门户,至于通往其他地方的,暂且就让它们开着,到了这一步被不被发现已经不重要了。 谎言之墓的儿女们在拉摩克的指点下继续奔忙,蛇的女儿插不上手,只能尽量让自己接近角落里关押着渡鸦的铁笼,仿佛无能为力的长吁短叹。渡鸦知道蛇的女儿已经尽力,组织着语言想要安慰几句,但无论说什么比起眼前即将被打开的潘多拉魔盒都感到十分苍白无力。那些迷雾般的影像也出现在了他们二人面前,即使远在千里之外都能感受到它的光辉炽热。 渡鸦仔细盯着瞧了许久,迷雾竟然真的仿佛逐渐被拨开,能够看到雾气的对面似乎是一家类似工坊的地方,各种各样渡鸦完全认不出来的装置整整齐齐的摆放在架子上,而一盆在坩埚中熊熊燃烧的炽热火焰,应当就是温度的来源。渡鸦向着四周打量,看到了一处违和的地方,有那么一个方向的工具乱七八糟的堆在一起,与四周格格不入。 渡鸦觉得好奇,往那个方向又多盯了一会儿,就仿佛镜头拉近似的看清了那片几乎是被什么东西轰炸过一般的狼藉,而在狼藉之中站着的二人他认得其中一个,正是那日将他捉去审判的昕旦,但现在她才像是受审的罪人一般抱着膝盖坐在地上,周围的人们交头接耳窸窸窣窣,有些还对着她指指点点,却没有一个敢接近她半步的。 在人群中渡鸦见到了一脸担忧的燧石与左顾右盼的弧月,难得神情严肃的逆孵之卵与躲在他身后时不时看昕旦一眼的不智凡人,还有一个看上去也是介壳种的模样,却浑身装饰着草木,又或者说干脆是长在他身上的男人渡鸦是没见过的,他扇动着貌似飞蛾的翅膀来回踱步,在空气中扬起了一片鳞粉。渡鸦注意到他走路姿势有些奇怪,似乎是受了什么伤似的。 离昕旦最近的是一个燃烧着的少女,她看上去也有些手足无措,只是躲在安全的距离盯着门口极目远眺,似乎在等着什么人。此人渡鸦认不出来,蛇的女儿却是认得,正是那天在光之果园堵住了自己与大地之子的光阴铸炉。看来,拉摩克所说不差,司辰们确实聚集着像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但直觉告诉她,这与他们如今正在做的事恐怕毫无关系。 第五十四章 洗清 渡鸦又盯着看了一会儿,虽然仍旧蒙着薄薄的雾气,但视野范围随着双角斧被暴露的更多而变得更光,这让蛇的女儿不由得担心的望了双角斧一眼,只见她目前只是寻常介壳种少女的模样,露出了半张湿漉漉但美丽的脸,紧闭的双目有时轻轻颤动,但很快就被拉摩克准备的安眠香料安抚下来,触角被粘滑的液体紧紧地贴在额发上,仿佛只是刘海的一部分。 若是寻常破茧而出,她想必会是一只美丽的蝴蝶,蛇的女儿有些惋惜的想,虽然目前看上去无甚异常,但早产儿总不会如瓜熟蒂落的那般健康的,到时候恐怕得是自己见了不要吓到才好。蛇的女儿摇了摇头,再看向那团迷雾时,锤炼场众人翘首以盼的骄阳终于姗姗来迟,还没来得及询问什么便抓住了昕旦的手,不那么温柔的使她站起,上下打量起来。 全场静默,每个人都紧张的等待着骄阳的判断,就连刚刚还一脸不服气的昕旦在骄阳面前也是站得笔直仿佛任人打量的模特,脸上更是除了敬畏之外不敢再有其他。最终,骄阳脸上再次挂上了平日里的微笑,使得整个锤炼场都明亮了几分,众人见状便知道事态尚且在控制之中,也都放心下来,甚至弧月还笑着对昕旦道喜,可惜没有得到回应,只能尴尬的沉默。 “还好发现的及时,没什么大碍。”骄阳对着昕旦点了点头,随即又严肃起来,话锋一转,“但到底还是被它感染了不少,我必须暂停你的职务,这段时间你就待在我那里,直到辉光毁灭了那些种子再做打算。”说着骄阳又环视了众人一周,尤其在光阴铸炉身上停留了双倍的时间,点头道,“还好大家都没有与她接触太多,在辉光附近待一段时间便无事了。” 众人都松了口气,骄阳转向了逆孵之卵,吩咐道,“逆孵之卵你住的离辉光最近,这段时间大家可要麻烦你照顾了。”逆孵之卵向来不擅长推辞,何况是这等大事,郑重其事的颔首,但仍旧如同往常一样微笑道,“我平日里都觉得住处太过空旷,留了许多房间,邀请了谁都不愿意来,此次倒是遂了我的心愿,能够让我热闹上几日了。” 众所周知逆孵之卵近年来正在结茧,向来只图个清静,连出来走动都减少了许多,即使是在漫宿都几乎遇不到他,听他这么说都知道他是在避免尴尬,心下感激之余无人想要戳穿他,只有光阴铸炉挠了挠头,开口想要说些什么,但被骄阳拉住了手,虽然不明所以,但她仍旧听话的止住了话头,只是说了句,“多谢。”便保持了沉默。 骄阳见光阴铸炉道谢,升起了几丝不悦,心想你为何要谢他,你还真的要住到他那里去不成?在他看来,光阴铸炉自然是要与自己一起住的,不过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众人皆未散去,自然都是为了那件更重要的事,为了避免污染更大的空间,骄阳此番也不拘泥于审判庭的位置,在锤炼场便开始了问询,“事关虚界,昕旦你可要好好回忆,不要漏了细节。” “无需回忆。”昕旦垂眸道,自己如今可是只要闭上眼睛就仿佛又回到了被那些菌丝纠缠的时候,而且作为猎人的素养让她遇见不知底细的东西时,都会提前将那部分记忆储存起来,即使真的对方太过强大,自己遭遇了不测,骄阳也能够从自己的残余中读到自己临终前的经历,因此现在她直接将那团已经被菌丝感染了一半的记忆取了出来。 骄阳面色凝重,点了点头,“你就小心的拿着放给大家看看,以后也要小心收好,未来这东西是绝对不能留的。”昕旦知道这会使自己失去这段记忆,但考虑到此事了结之后,骄阳多半会进行一次大扫除,到时候除了那几位司辰,所有人都不会记得关于虚界的事,因此也没什么好舍不得的,示意大家稍微退后些便将自己所见原原本本投到众人眼中。 可惜的是,虽然迷雾逐渐稀薄,如今已经只如同隔着一层水膜或是一件面纱,但昕旦的投影仍旧无法越过它传到渡鸦与蛇的女儿手中,只能看到在场众人的脸色全都愈发难看。这使得渡鸦好奇的抓耳挠腮,想要通过注视看的更清楚,却被蛇的女儿制止了,“你没听到那是关于虚界的事吗?若是记忆被污染了可怎么办?还是日后再去找人打听为好。” “也罢。”渡鸦看了蛇的女儿一眼,毕竟她才是这方面的行家,自己还是从善如流较好。此时那段记忆已经以快放了数倍的速度使众人都看清了,昕旦便小心翼翼的收起了它,指着已经脸色发白,目瞪口呆的不智凡人道,“阁下还有什么话说吗?”这下所有人的视线都随着昕旦的手指聚集到了不智凡人身上,只有逆孵之卵闭起了双目仿佛在假寐。 “我不知道这个来自虚界的生物为何要说我是他的父亲,但我承认他确实对我的事情了解的太多到让我感到异常了。”不智凡人此时倒是冷静了下来,一五一十道,“若是你们想要知道存不存在呼唤我为父亲的人,我承认确实存在,但我的记忆很好,里面从来没有一个来自虚界的孩子。”由于不智凡人从来都不是会说谎的人,此话一出众人都窃窃私语起来。 “既然你承认他所描述的确实是你,那他想必是通过了什么渠道了解到了此事,这实在是一个隐患,我们必须得搞明白才行。”骄阳抬手使众人保持安静,起身走到不智凡人面前注视着他,见他没有回避自己视线的意思,继续问道,“看上去你愿意合作,那么能不能和我们讲讲那艘船与那些称呼你为父亲的孩子们的事?我相信那不是空穴来风。” 这回不智凡人避开了骄阳的注视,望着自己手中的提灯看了许久,看了看弧月,见她回避着自己的视线仿佛不认识自己的样子,又求助了望向了燧石,见她仍旧如同往常那样温柔,毫无芥蒂的模样,见不智凡人犹豫,温和的按住了他握着提灯的手拍了拍,以只有他们能听到的声音说道,“你按自己心中所想去做便好,你知道我总是站在你一边的。” 不智凡人感激的望了燧石一眼,这小动作自然瞒不过站在燧石身边的转轮,他“哼”了一声没有多说,逆孵之卵也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似的睁开了眼,但很快便露出了放心的神情继续事不关己不开口的样子。不智凡人再次对上了骄阳的视线,像是要证明自己所言的真实性一般,“我想要说的故事可能会有些长,因为我一向不太擅长整理,希望大家给我些耐心。” 不智凡人即使是这句话都是十足的实话,不知此事的蛇的女儿还好,一面听一面琢磨着倒也不觉得无聊,早就知道底细的渡鸦却是快要睡着了,百无聊赖的转头看向了仪式的中心,随后便一下子精神起来,睡意全无,只因他终于看到了代价,双角斧光洁的手臂已经露出了一条,但很可惜不是握着钥匙的那把,拉摩克与众人商议了一阵点点头,又加大了力度。 渡鸦转头看时,一些本不该此时便被暴露的部分已经被无情的剥开,那些部分已经不再如期初看到的那样鲜亮明丽,即使生着鳞片粘着鳞粉也依旧迷人,至少她另半张脸上遍布皱纹,如同新生儿又如同老妪,只是依稀可见的剩余身躯也是枯瘦的样子,此前无法得见的翅膀也得以窥见一二,果真是卷曲蜷缩的样子,这样的翅膀太过虚弱,显然是无法飞翔的。 但愿她以后能够好起来,否则这就太过可惜了,渡鸦又盯着双角斧仅有一半的娇美容颜看了一会儿,他依稀记得些关于未来的事,双角斧是以老妪的形象而闻名,想必此次的伤痕始终无法愈合。渡鸦不忍再继续看她,恰好不智凡人东拉西扯的终于讲明白了事情,也就重新将视线回到了锤炼场,不智凡人自知理亏,说完便低头不再看骄阳了。 光阴铸炉似乎觉得此事离奇,盯着不智凡人看了一会儿,看了看骄阳,见他也不看不智凡人而是低头沉思,又看了看燧石,见她同样没有十分在意的样子,只是温柔和善的微笑着望向不智凡人,似乎在看着一个说了异想天开话的孩子,想来她与自己看法一致,光阴铸炉满意的收回了视线,望向骄阳等待着他的判断。 骄阳仍旧沉默无言,甚至与彻底清醒过来若有所思的逆孵之卵对上了视线,在静默中以眼神交流着什么,时不时又剜了一眼弧月,使她只得假装在与似乎愣住了不知道作何反应的昕旦聊天。状况之外的转轮扫了一眼不智凡人,心想算你小子聪明,知道那家伙还提到了燧石与逆孵之卵,若是矢口否认事情反而闹得更大,还是说了实话为好。 第五十五章 担保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不智凡人仍旧盯着自己紧握着提灯的手不敢说话,仿佛是在等待判决的囚徒,燧石在之前安抚过他之后,此刻已经挪到了转轮身边,在他耳畔小声的讲解前因后果,弧月与昕旦都退到了已经在发呆的光阴铸炉的身边,远离了核心位置,她们知道这件事不是她们能够发言的,而骄阳与逆孵之卵相视无言的互相点了点头,算是交谈出了结果。 “我自然相信你说的话,也能够理解你的处境,而且你的梦境恐怕也需要深挖才行。”骄阳走到了不智凡人面前,说出了自己的判断,不智凡人听了眼前一亮,在他看来骄阳的态度已经十分明确了,可骄阳随后摇头,“但是你的处理方法也实在不太明智,虽然我也能体会你不被认可的心情,可你本应该去求助其他司辰,逆孵之卵不愿意态,你以后可以告诉我。” “很抱歉,骄阳大人,在下愿意接受任何处罚。”不智凡人握着提灯的手紧了紧,虽然他说着这样的话,但实际上自己是否真的能够承受那些,比如剥夺恩宠,禁入漫宿之类的流放吗?骄阳看出了他的紧张,燧石自然也能体会到,她静静的注视着骄阳,使他能够感受到自己带着热力的视线的含义,若是骄阳真的做出了什么从重处罚,她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燧石也未免有些太溺爱这孩子了,骄阳心想,但急于处理掉那个虚界之物的他并不想在这件事上纠缠太多时间,也就遂了她的心意,说道,“罢了,你的自我辩护我接受了,只不过你知道的,漫宿有那么些人,他们从不相信那些虚无缥缈的事,非要眼见为实方可。”骄阳说着这话扫了一眼光阴铸炉,使她一脸莫名其妙,“所以,若要服众,你恐怕需要担保。” “担保?如何担保?”不智凡人从未听说过这样的规矩,但他也明白这大约是骄阳递给自己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急忙问道。骄阳也耐心的解释道,“便是需要有个人,替你担保你,还有你的那些称呼你为父亲的孩子们,确实安分守己,没有犯下什么无以弥补的罪行却被你所包庇,否则的话,要么到时候此人亲手来处决你们,要么就要他来替你们承担了。” “逆孵之卵大人,您一向是看着那些孩子长大的,应当知道他们都只是无法在阳光下生存的可怜人,您向来最仁慈,能否?”不智凡人闻言觉得想要说服此前不知此事的人相信自己的一面之词并不容易,可若是与自己一同见证着他们成长,甚至在自己外出时将他们庇护在阴影之下,比自己注视他们更久的逆孵之卵,想必非常了解他们的品行,便开始恳求于他。 逆孵之卵听到不智凡人的恳求欲言又止的看了他一眼,最终将矛头指向了骄阳,“骄阳,对几个小孩子用到这种级别的担保,过分了?”不智凡人不知道,他可知道一般只有罪大恶极,或是被判断有着极大犯罪可能,甚至被认为犯罪是他们的天性的人物,才会用到这样到时候需要格杀勿论的担保,往常来说,基本上只有与虚界相关或是身为天孽者才有资格。 “逆孵之卵,你也别怪我太过小心,你也听他说了,那些孩子大多是父母双方属于不同种族的混血,有些甚至是本无形体理论上不该能够出生的存在。”甚至有些早就该被父母所吞噬了的却存活至今,某些程度上,他们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不确定与不合理,不智凡人想来心里也是清楚的很,否则也不会借着逆孵之卵的阴影来庇护这些带着原罪的孩子。 “哦,骄阳,你有些危言耸听了。”逆孵之卵叹了口气,语气却没有方才那么坚定了,“无论如何,他们都只是不谙世事的孩子,寻常的生物,也就那么几年的寿命,我们不过是为他们找个能够允许他们生存的地方让他们能够躲在黑暗中寿终正寝罢了。”甚至不智凡人与逆孵之卵都没有告知他们自己的特殊性,他们又有什么能力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呢? 见逆孵之卵一副自己小题大做的模样,骄阳不信他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只不过想要蒙混过关罢了,干脆当着大家的面挑明了,“我就直说了,不智凡人你可能不知道那些孩子为何只能离群索居的生存,因为他们并不属于父亲的种族,也不属于母亲的,并且他们俩对立的血脉在他们的体内互相撕扯,否则他们应当只是有着些不属于本族特征的普通人。” “但现在的情况,属于他们父母双方的特征都是如此明显,可那些特征本不能存在与同一个生物之上,如同你不能将对立之物装在一个容器之中。”骄阳的解释让不智凡人目瞪口呆,他确实从未想过这些,身为寻常人类的他,也确实从未体会过那些被骄阳称为撕裂般的痛苦的感受,只是小声反驳道,“可这并不是他们的错,为何要使他们被如此对待?” “是,那不是那个容器的错,也不是那对立之物的错,甚至将对立之物投入同一个容器中的人也未必有罪,但遗憾的是,那个容器即使不就此被撕裂,也会伤痕累累无法修补。”骄阳盯着不智凡人,虽然他只是一个寻常的人类,受了司辰的恩宠才走到这一步,但自己可是一向欣赏他的才能,希望他不要让自己失望才好,“若是在人身上,你知道会怎么样。” “容器自然无法自救,但你若是想要使它存续,你会怎么做呢?”骄阳继续追问,不智凡人思索了一会儿,回答道,“加固容器,或者,加入更多的其中一种来打破这种对立的平衡。”骄阳颔首认可了他的判断,“那么,你应该知道在加固容器何其困难且无法一劳永逸烦情况下,人们会倾向于用什么样的方式来缓解痛苦了,这是本能,你无法否认这一点。” “抱歉,骄阳大人,我真的十分抱歉,我不知道。”不智凡人被骄阳说服了,他现在也站在了这些孩子确实需要特殊看管的立场上,骄阳满意的点头,转向了闭目摇头的逆孵之卵,语带讽刺道,“逆孵之卵,你既然觉得他们没有什么危害性,那便由你来做这个担保如何?想来也不会出什么大事,根本怪不到你头上,何乐而不为?” 很显然,做这样的事不是逆孵之卵的风格,他直接闭目养神并不搭话,看上去是想要将假寐进行到底了,不智凡人心里着急,又望向了昕旦与弧月。昕旦疑虑未除,自然直接无视了他,弧月也装作事不关己似的避开了他的视线,光阴铸炉的性格他知道,是绝对不会愿意的,最终,他仍旧只能期期艾艾的看向了燧石,却被转轮挡住了视线。 “我知道你想要说什么,但你识相的话最好不要说出来。”转轮怒视着不智凡人,确实是让他或是因为羞愧或是因为恐惧而止住话头,收回了视线,燧石却无奈的推开了转轮,在他恨铁不成钢的眼神下走到了不智凡人身边,如同许久之前那样抬手摸上了他如今因为没有戴着面纱而暴露在外的双眼,像是在欣赏着自己的杰作。 不智凡人避开了燧石的手望着她,但燧石此时却望着骄阳,有些轻描淡写的说,“我为我的弟子作担保,他所看到的便是我所看到的,他所诉说的便是我所相信的。”不智凡人眼中闪过感动,但随后便是满满的担忧和一些别的什么复杂的情绪,连燧石转而注视他都被回避了视线,骄阳尚未开口使她确认,逆孵之卵倒是先着急起来,连自己在假寐都忘了。 “燧石,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逆孵之卵的语气中并无责怪与难以置信,反而仅仅像是一种确认,燧石自然是不会反悔,甚至还反唇相讥,“逆孵之卵你平日里不是一直看着他们,怎么这时候倒是听了骄阳的话?”说着又慈爱的望着不智凡人,“我的弟子是个新手学徒,不知道自己有什么样的潜力,难道你也看不出来?他不是正在做着加固容器的事吗?” “你们可以权当我不是在担保那些孩子们的无辜,只是在担保我弟子的手艺,我相信他在无人刻意使坏的情况下,定能保此事无虞。”燧石说着拍了拍不智凡人的肩膀,仿佛是在让他一定要好好干,不要丢了自己的脸,不智凡人自然是兴奋的点头,逆孵之卵也不好多说,只跟着他一头道,“那便愿你之后不会后悔。”随后便继续闭上了眼。 既然有人愿意接下,骄阳自然也没有二话,与燧石确认了这项担保,但燧石到最后一步却握住了他编制辉光的手,语带威胁道,“我固然担保我弟子的手艺,可骄阳你也听到我说的了,希望你也能用你那注视着一切阳光所及之处的眼睛好好帮我看看,要是有什么人要找我弟子的麻烦,休怪我不客气。”等骄阳皱眉颔首以示认可,她才满意的留下了自己的火焰。 第五十六章 旅伴 待骄阳将燧石的担保小心存放于辉光之中,他又将视线转向了不智凡人,问道,“虽然此事算是揭过了,但那家伙会知道关于你的事总是有原因的,你可知道他们中有没有一些逃走的,或者是失踪的?”不智凡人尴尬的笑了笑,吞吞吐吐道,“骄阳大人,我知道此事不合规矩,所以不经常去看望他们的,你突然问起,我还真的没注意过。” “你可真是个好父亲。”全场发出了低低的嘘声,骄阳的眉头跳了跳,这确实是他没有设想过的答案,连逆孵之卵都一脸无语,嘲讽了一句后替他回答道,“虽然由我来说此事不太合适,但既然是失踪,他便已经离开了我的庇护,倒也不算违规。”抬眼瞟了不智凡人一眼,继续说道,“虽然一次数量不算太多,但确实时有失踪不见的,加起来也不算少了。” “逆孵之卵大人,您!”不智凡人闻言几乎跳了起来,但很快他便意识到了自己的身份,何况还是理亏在先,说话又没了底气,只是低声埋怨,“逆孵之卵大人,您早该告诉我呀。”逆孵之卵自然是有自己的道理,“我只庇护自愿被我庇护的人,那些失踪的人又不是被什么人带走或是掉队,都是自行离去的,既然他们不需要我的庇护,我何必多此一举。” “我倒是还想要问你呢,那些孩子们中显然有许多并不想受你指引,你却强硬的带他们过来,后来他们想要走,我便放他们离开,如此水到渠成的事,你在惊讶些什么?”逆孵之卵看来,不智凡人往日做的事情才叫不可理喻,但自己一向不喜欢对他人的选择指手画脚,因此也没有多说便默认了,但这可不代表他心中完全认可此事。 “他们在原先的处境,只会过的更糟糕,甚至如骄阳大人所说的,走上无可挽回的道路,无论愿意或不愿意,我都希望他们能够走上更光明的路途,即使他们只能生活在影中。”不智凡人缓缓摇头,逆孵之卵往日的温和使得他敢于提出反对的意见,逆孵之卵也没有被顶撞的怒气,只是点点头就算默认了,“骄阳,我看问题就是出在这里了。” “想来是那些孩子虽然不愿意待在你的沙船上,但若是想要回去也不被接纳,走投无路之下,流浪到了人迹罕至的虚界边境,就被那个可怕的东西吞噬了。”骄阳赞同逆孵之卵的判断,但他更能理解不智凡人的做派,见他情绪低落,便继续替他反驳逆孵之卵道,“即使他们不愿意,待在沙船上或许会心生怨怼,但至少不至于丢了性命。” 当然,在骄阳看来,丢了性命已经是事小,哪怕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欲望犯下累累罪行也不过是派出狼群将其处决的事,如今他们的憎恨似乎培育出了一只来自虚界的可怕怪物,这比让他们悲伤的或者更不值当,“罢了,昕旦对虚界了解的不多,也说不出所以然来,派其他人再去探查也实在危险,正好双角斧破茧的时间也快到了,我们也不急于一时。” 骄阳的意见立刻获得了众人的赞同,双角斧可是对付虚界之物的行家,往日里她还未结茧时,无论是维护虚界之门,还是驱赶那些偷跑出来的家伙都很是尽职尽责,况且也正是因为她的缺席,往日宁静的虚界边境之地才因为许多旁人无法处理的偷渡客而变得如此危险,若是等到她破茧重生,变得更为强大后再出马,此事定会快速了结。 司辰们陆陆续续的回到辉光附近以求烧去虚界的种子,他们一面走一面谈论着双角斧的事情,但渡鸦与蛇的女儿是难以听见了,随着仪式的进行顺利,拉摩克与他的助手们终于腾出手来关闭掉那些与漫宿链接的错误之门,以避免漫宿的影响渗入使仪式发生紊乱,如今能够留下的只有一些与醒时世界松松垮垮的链接着的门户,蛇的女儿看了几眼就失去了兴趣。 渡鸦也颇觉无聊,但仍旧是每一处都自门缝中看过,蛇的女儿不知道他这么做有什么意义,心里想着别说他是否能够寻找到通路,便是现在跑出去了,这仪式也是不可能再被打断了,为了避免过会儿拉摩克他们想要将渡鸦灭口,不如早些放他出去。这样想着,蛇的女儿口中分泌出了带有腐蚀性的毒液,一滴滴的落在笼子的杆上,它们便被逐渐侵蚀了。 渡鸦没有注意到这些,他在层层迷雾中看到了自己熟悉那片绯红之海,甚至觉得自己闻到了海浪的腥味,他此时甚至看到浪潮都觉得亲切了,还怀念起了许久未见的圣杯,她本是浪潮为了庆贺双角斧的破茧而以献祭制造出的美酒,如今不知道还能不能有机会摆上酒桌,还有自己多年的好友笑鸫,她那性子在漫宿待久了一定会觉得无聊,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或许是为了回应渡鸦的思念,笑鸫的身影竟然真的出现在了他的眼前,使他一愣还以为是门的重叠,但仔细看去,这确实是在同一个场景中发生的事。渡鸦原本担心笑鸫是否是因为坐不住而从漫宿逃脱了,但见她脚步轻盈,也没有慌乱的意味,考虑到自己其实离开漫宿已经许久,只是在这地下不知道时间,也就不多作思考,想来是她已经被允许解禁了。 或许是她太过吵闹使得骄阳难以忍受?渡鸦心中的笑鸫绝对是有这个功力的,当然最好的结果是,他们已经被洗清了嫌疑,笑鸫也因此获得了自由,若是如此,那悬在头顶的那把剑可就没了,渡鸦也得说一声谢天谢地了,只是,笑鸫从来都不喜欢浪潮,这是她早就明显表现出来的,这次怎么会走的离海边那么近,难道是来寻找自己的吗? 思及此处,渡鸦竟然觉得有些感动,自己这个不靠谱的朋友虽然往日总是拿自己取乐,自己要真有什么难处,她仍旧是想着自己的。笑鸫其实没那么多想法,只是往日与渡鸦一同行动惯了,忽然身边少了个人与自己开玩笑,实在是感到寂寞,忽然想起渡鸦被浪潮吞进了腹中,怕他真的将渡鸦彻底消化,这样自己可就得花时间去寻找新的旅伴了。 这么多年来,笑鸫也不是没有其他旅伴的,只不过他们不是太过无聊,就是总是喜欢说教自己什么,像渡鸦这般志同道合的实在是难寻,若是他真有什么三长两短的,自己实在要说句可惜,不过看来是自己多虑,浪潮对他想来还是珍惜的,这不,还未走到海岸线上,笑鸫就从弥散在空气中的劣质酒精味中寻到了渡鸦醇厚的气息,虽然似乎隔着什么,难辨方位。 看来是浪潮将他藏起来了,笑鸫心想,三两步走到了海岸线上,不见浪潮的身影,只见到缓缓拍打着沙滩的海浪与仿佛打鼾的风声,知道他正在休眠,便左右看着找到一些小石块之类,在海面上玩起了打水漂,那片最绯红的海域在挨了一下之后往旁边荡漾了过去,笑鸫笑的更开心,取了更多的石块追着扔,终于巨浪被激起,一下就将她淋了个浑身湿透。 “浪潮大人,打扰您休息了,我先在这里给您陪个不是。”浪潮苏醒了,气势汹汹的化作了巨大的手就要来抓笑鸫,可笑鸫在他开口怒斥之前便笑嘻嘻的道了歉,浪潮虽然余怒未消,但怀中的圣杯拉扯了他一下,自他血管中游到了他的指尖,像是一滴血液自伤口处落下般落到了笑鸫面前,随后转身对着浪潮张开了怀抱,也顺势拦在了笑鸫身前。 浪潮的动作顿了顿,但最终还是从善如流,那只巨大的手自手腕处断开,一半重新落入了海中,激起朵朵浪花,另一半则一面汇聚成了类似于人形的样貌落入了圣杯的怀中,在其中停留了一阵才转向了笑鸫,“你有什么事就说,趁着我这几天还算清闲。”笑鸫自然也不客气,“浪潮大人前几日将我的旅伴吞进去了,不知道现在他又重新出生了没?” “那是自然,但是可惜你错过了分娩的时辰,他现在又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浪潮自然听明白了笑鸫是在寻找渡鸦,可自己或是无心或是有意的又放走了他,笑鸫现在找自己可以说是问错了人,随意敷衍了几句,便打着哈欠拉着圣杯又要往海中走,却被笑鸫拦住了,“浪潮大人您向来大方,我已经闻到了他那甜美的味道了,可不要藏私呀。” 浪潮急着休眠,只当笑鸫是故意胡搅蛮缠,渡鸦是自己的帮厨,自己的后厨中有他的气味不是再正常不过,于是脚下不停,只是给了笑鸫一个许可,“那你就自己找去,若是找出他来了你就带走,若是找不到,就乖乖的给我跑远些。”说着便重新融入了海浪,让海风带来了最后一句话,“不过你可别想着偷拿什么,否则我就勉为其难将你做成小菜。” 第五十七章 错误的门 笑鸫自然没有想从浪潮那里偷窃什么的意思,她唯一想要带走的只有渡鸦,因此她只当做这是浪潮的气话,随后兴致勃勃的将寻找渡鸦当做是一件游戏般尽力起来,但怀抱着浪潮的圣杯则“噗呲”一声憋不住笑,心想浪潮大人还真是被偷怕了啊,不过景象窃贼想要偷走的东西,应当是不在他所担忧的范围内的,因此他也放心的随她在此处瞎逛。 笑鸫沿着海滩漫步,她感到渡鸦的气息似乎如影随形,就如同他往常在自己身边一般,甚至对视线敏锐的她还能感觉到有什么人在从哪里看着自己,但环顾四周却毫无发现。“想来是用了什么法子迷惑了我的眼睛。”笑鸫喃喃自语,干脆闭上眼跟着自己的直觉摸索寻觅起来,在渡鸦的注视下,她竟真的离渡鸦越来越近,最终,她在门缝处停住了。 难道她已经发现了门?渡鸦惊得往后退了几步,却发现笑鸫脸贴着门缝仿佛在窥探,手也伸出想要触摸那层薄薄的界限,却很自然的穿过了,但她似乎确实察觉到了什么异样,在门口来回试探了好一阵,似乎是在执拗的认为此处有什么东西,惹得渡鸦再次靠近了她,隔着门缝与闭着双目的笑鸫面对面看着,可惜中间隔着铁窗,他无法握住对方的手。 握住对方的手?渡鸦被自己的这个念头吓了一跳,他的内心仿佛在催促着他这么做,并且不知怎么,本该毫不知情的他心中下意识的认定,这便是能够推开这扇已经虚掩着的门的方法。渡鸦心中犹豫,他虽然几乎无法克制想要顺从自己的心意,但他无法想象这里发生的事情暴露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好在这笼子足够结实,渡鸦即使想,也没法将手伸出的。 渡鸦心中刚道幸好,眼前的铁栏杆便“咣当”一声断裂,落在了渡鸦脚边,渡鸦还未反应过来,本就扶着栏杆的手便因失去阻力而猛地向前,正触及了笑鸫的手指,对方的嘴角露出了一抹胜利的笑容,握住就是用力一拉。霎时间,门的两侧互相链接,早就摇摇欲坠的门猛地开启,一股撕裂空间的力量涌出,将四周那些紧闭的半掩着的门悉数冲开。 这股力量自然也撕裂着渡鸦的身体,像是一把斧子想要斩断他与笑鸫紧握的手,但他清楚的知道此刻放手便是万劫不复,因此反而将另一只手也伸了过去,使他们十指相扣握的更近,在这片门户大开,由于空间的重叠与错乱而引发的嘈杂虚空中,除了自己旅伴的手他无法看清,也无法触碰到其他事物,只能期盼着笑鸫这时不要起了玩心,将自己丢在门槛之上。 最终,在一阵自下往上的坠落中,渡鸦终于再一次感受到了太阳的注视,他的脚也落在了实地,睁开方才因为恐惧与害怕那片杂乱无章的颜色潮流而紧闭的双眼,他看到了紧握着自己的手以至于手背留下了红痕的笑鸫,正死死的盯着自己的背后,面具之下的表情他看不清,可她握着自己的手愈发收紧,甚至轻轻颤抖,使渡鸦甚至感觉到了疼痛。 她看到了什么?是双角斧的境遇还是门槛处重叠的空间?不管是哪个,渡鸦都暂时不想转头再次看见了,因此她越过了笑鸫看向了远处,只见浪潮正自远方奔涌而来,圣杯躺在他的水波中随波逐流。他是感受到了双角斧的气息吗?渡鸦定了定心,最终还是在浪潮近在眼前时回头望向了自己所来之处,还好,不是门槛,只是门的另一侧罢了。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蛇的女儿,她在渡鸦离去时就站在他身边,刚刚替他通过锈蚀打开了一条裂缝,抬头便见门内伸出了一只手将他拉了去,登时愣在当场,随后,全场那些被拉摩克等人以各种方法暂时封闭的门尽数打开,在此处发生的事或许已经暴露在了所有人面前,但拉摩克顾不得这些,因为这样的现象意味着更近在眉睫的事,双角斧苏醒了! 蛇的女儿眼见双角斧的双目圆睁,其中数不清的复眼中所包含除了一扇扇门户外,竟然并无愤怒,更多的乃是惊讶,刚刚自休眠中醒来的她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觉得自己一侧看的清晰,另一侧的视力不知怎么十分模糊,使她一时间无法判断距离,也不知道拉摩克他们正在东奔西跑的做着什么,她只是伸出手来试图擦拭掉蒙在眼前的雾气。 理所当然,这并没有用处,因为她的一只眼睛明亮清透,另一只则浑浊不堪,仿佛即将失去视力的老年人,或者说她整个那侧的面目都仿佛老妪般遍布褶皱,皮肤松弛,鳞粉不断剥落,眼眶也同样是干涸而开裂的,透过她那张因为惊讶而半张的嘴,蛇的女儿看到她那一侧的牙床上没有牙齿,不知道是来不及生出,还是早已掉光了。 双角斧伸手擦拭不尽,反而沾了手的黏腻,生气的鼓起了脸颊,想要将另一只手抽出来,却发现自己还困在茧中,虽然头脑还在混沌之中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好歹她之前见过自己哥哥姐姐们的破茧仪式,知道流程出了问题,虽然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后果,但一定不是自己喜闻乐见的,于是惊叫一声就像是在拉扯被子一般想要将自己重新遁入茧壳之中。 “不,那可不行。”拉摩克低声笑道,指挥着现场众人放弃所有对门户的封禁,集中一切力量将那片最后的遮蔽自双角斧身上撕扯下来,他已经感觉到了无数的视线,甚至感受到了无数司辰的愤怒,包括那久违的太阳的注视,让他已经片片褴褛的皮肤痒痒的,头脑也轻飘飘的想要就这么溺死于光中,但在那之前,他得做完手头的事,在她的兄弟姐妹赶来之前。 最终,随着所有人的齐声吆喝,茧壳被大力的撕开,仿佛被利斧劈成了两半,与它一同变为两半各自倒下的,还有离着被重重摔下的双角斧最近的那几个学徒,拉摩克似乎早知此事,从一开始便尽量躲在最后方,现在他也是平安无事的审视着双角斧,他在双角斧结茧之前就曾经见过这个青春靓丽的少女,彼时她站在山楂树下,以双刃劈开门与道路。 那时的双角斧尚未生出翅膀,有时人们会看到她将山楂树的花瓣编织成脆弱的羽翼,暂时的飞行一会儿就落在地面上,或许她是在为了未来能够第一时间在夕阳下飞行而提起进行着练习,那拉摩克觉得没什么意义,对于有翅生物来说,飞行乃是本能,又或者她只是太过想要翅膀了,那她现在也算是如愿以偿了,虽然这或许也宣告了她与天空的无缘。 双角斧仍像幼虫一样在地面上匍匐着扭动身体,显然她还尚且不适应现在的身躯,她脆弱而无力的翅膀如同被揉成一团的洗碗布一般紧贴在她的背后,她似乎想要张开它们而尽力活动着仿佛婴儿小手般的翅根,但它们仍旧只是像被雨水沾湿的衣物一般紧贴在她的皮肤上,除了带来不适之外并无其他作用,连本该舒展的图案也拧在一起,显出扭曲而丑陋的样子。 蛇的女儿仔细的看着那些面目全非的图案,觉得它们像是被揉成一团的钥匙,被烧熔变形的锁头与被挤压变形的门户,惋惜的心想若是她能够展开这对注定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翅膀,想必会是一只美丽的蝴蝶?双角斧也同样意识到了这一点,但她的舌头一面干枯一面丰润,沙哑的喉咙只能允许她发出含混不清的叫喊,蛇的女儿听不懂她的意思。 但纵然如此,作为一名司辰的双角斧仍旧是常人无法企及的危险存在,随着她的每一声叫喊,都有一个试图上前取走钥匙的学徒像是被利斧劈开一样化作数个小段,身体的每一处孔洞都被过度的开启了,汩汩的血流自其中喷涌而出,还未来得及发出叫喊便因喉管被开启而被自己口中的血沫塞满了肺部而倒下,起初踩着前人的尸骸前赴后继的学徒们终于退缩了。 学徒们面面相觑后恐慌而胆怯的注视着拉摩克,拉摩克却注视着双角斧,她在发现自己的翅膀用不了之后已经在尝试站起了,同时她也伸手撩起了一侧柔顺如同山楂树的花一般颜色的长发,半露出的少女容颜青春靓丽,让本该感到恐惧的学徒们因惊艳而屏住了呼吸,可在当她缓缓转头,露出自己另一侧的面目时,这一切都变成了难以抑制的惊呼。 双角斧的另一侧干枯腐朽,既像行将就木的老人,又像已经开始腐败的尸骸,枯黄且稀疏的头发覆盖在另一侧,无法挡住她满是皲裂的皮肤与覆盖其上的点点瘢痕,或许是年老而自然产生的痕迹,又或者这意味着死亡的来临,她的手脚都皮包骨头如同枯枝一般,肌肉的萎缩使她运动起来十分吃力,但拉摩克只注意到,她的任何一只手中都没有钥匙。 第五十八章 钥匙的主人 才这么点时间,她就将钥匙藏起来了?拉摩克皱起眉头,若是无法取得钥匙,这个仪式便是得不偿失了,想要再仔细搜索一番,生怕错过了什么,却发现双角斧正死死的盯着自己,或者说,越过自己看着别的什么,但自己身后应该什么都不会有的,莫非她找到了离开了门?但她现在的状态想要越过他们这些人纵使不是难如登天,也足够他关闭那些门了。 拉摩克没有回头,在他身后,真正被双角斧注视着的蛇的女儿,正有些手足无措的看向突然出现在自己脚边的钥匙,虽然双角斧没有说话,但她觉得自己至少获得了钥匙的许可,况且自己是父亲的女儿,由自己拿到手也算是他如愿以偿了。这样想着,她以极快的速度捡起了钥匙,紧紧握在手心,一会儿又觉得仍不保险,干脆塞到了舌下。 双角斧沉默的注视着这一切,最终甚至轻轻颔首,算是认可了此事,拉摩克不明就里,见双角斧始终不动弹,又怕得知这一切的司辰们赶来,指挥起了手下的学徒们继续启动了第二道仪式,试图关闭通往此处空间的所有门户,自己则仍旧不接近双角斧,只是在远处慢条斯理的说道,“即使是大人您,在没有钥匙的情况下也无法离开这里?” 双角斧可能是因为呼喊累了,加上已经有许久未有人再敢上前,她匍匐在地一动不动,似乎是在休息,当然也就没有理会拉摩克的话,拉摩克只当她是默认,转了转眼珠,不知道从何处拿出了一面镜子,以脚送到了双角斧面前,“大人,看看您现在的样子,您应该不想像这样在这里趴一辈子?拿出钥匙离开这里怎么样?” 虽然大致猜到自己现在的样貌恐怕十分骇人,双角斧仍旧忍不住注视了那面镜子,随后浑身颤抖着发出了又一声比之前更响亮的惊呼,镜子也应声碎裂成几瓣,无数的裂隙在试图进行仪式的学徒们面前展开,将他们全部吞没进去,蛇的女儿见状抿了抿唇,也寻了一处半开的门冲了进去,不知道去了哪里,等那声尖叫止息时,此处只剩下了拉摩克与双角斧二人。 拉摩克定心往四周看去,虽然早已空无一人,但那些裂隙不仅尽数合上,甚至比往常闭的更紧,想来是仪式有了作用,见双角斧如今安静下来,便搬了椅子在她身边坐着,心想自己这把老骨头,也不知道能否在死前见到那钥匙一面,却听到调整过来的双角斧说了第一句他能够理解的话,“钥匙不属于我,它会选择自己喜欢的主人。” “你不是守门人?”拉摩克见双角斧终于肯开口,此处又无旁人,干脆与她搭起话来,双角斧也不再继续嘶吼,声音虽然仍旧沙哑,但至少变得清晰起来,摇着头说,“我即是门关。”只是从前,钥匙也同样选择了她,拉摩克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继续戳她的痛处好好的刺激她一番,“所以说,现在你也被钥匙抛弃了?真是可怜。” 可惜的是,拉摩克的嘲讽之语依旧没有得到理会,双角斧只是呆呆的想着那把黑刚玉之钥选择的新主人,那个女孩是她从前见过的,过去她常来往此处时,有那么几次撞见了自己的兄长七蟠与那女孩一同出入,只是没想到如此凡人竟然能够在如此之长的时间后仍容颜未老,或许是七蟠将她提拔为了长生者?不知道她在这件事里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她想的出神,而此时被双角斧误认了的蛇的女儿,正站在漫漫黄沙中不知该去往何处,头顶红色的太阳低垂的照耀着眼前林立的巨物,使他们的影子被拉得更长,仿佛无以逃离的样子。这是蛇的女儿从未见过的场面,但她仍旧很快找了了方向,认出这里离谎言之墓其实不算太远,但她是绝对不想再回去那里了,恍恍惚惚间,竟抬脚想要往乌鲁克的方向走去。 “给我站住!”如同雷鸣般的蛇嘶响起,蛇的女儿本不想理会,甚至加快了脚步,但笼罩着自己的黑影中最巨大也是最扭曲的那个狠狠的晃动了地下,地面便也像是被抖动了的地毯一样起伏起来,将蛇的女儿摔倒在地,翻身刚想站起,却对上了一只巨大的蛇眼,它那样注视着自己,眼中划过惊异与其他混杂着的复杂情绪,最终化作了意味深长的笑意。 蛇的女儿不知道它所笑为何,只觉得自己仿佛是被猎人盯上的猎物一般难以抑制的发抖,却不敢移开视线,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只蛇眸逐渐缩小,最终眼前浮现出了一位俊朗男性的模样,他的双肩都缠绕着毒蛇,而他正向自己俯身伸出手来。蛇的女儿知道自己从未见过这个男人,却不知为何感到十分熟悉,心中没来由的酸涩,眼中甚至渗出了泪珠。 情不自禁,蛇的女儿握住了这个男人的手,他脸上的笑意更浓,因为急切而有些顾不得风度的将她拉了起来,一把便拥入了怀中,使自己肩头的双蛇缠住她的脖颈,在轻度的窒息中,男人轻声在她耳边问道,“伊斯塔尔,你回来找我了吗?”蛇的女儿愣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颈部的蛇便缠绕的更紧,为了避免被扼死,她只得点头称是。 男人满意的摸了摸她的头发,空气终于回到了她的肺部,蛇的女儿大口的喘着气,随后发现那男人的双臂连同缠绕着的双蛇如今都死死的锁住了她的腰,虽然力道还算温柔,不至于使她感到疼痛,但动弹不得也是令人感到难受的,而那男人完全不考虑这些,只像是一个找回了丢失多年的玩具的孩子一样,只想与她多亲近亲近,其他全不顾了。 “伊斯塔尔,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逃出来的,但只要你迷途知返,我仍当你是我的新娘。”蛇的女儿实在不知道眼前的这个不知道在发什么癔症的男人在说些什么,手指还摩挲着拉摩克送给自己的耳坠,仿佛曾经见过它们似的,但显然自己若是反抗,恐怕会被他当场杀死,即使不,估计也难逃被好好折磨一顿,于是便如同木偶般呆呆的站着随他摆布而已。 “我想,应当是你看清了那些人类的真面目。”半晌之后,男人终于放下了蛇的女儿,虽然还是一手将她揽在怀中,但总算是让她踩到实地了,仍不自由的她听着男人的话不由得心惊胆战,“从前,我早就说过他们从来就是欺软怕硬,忘恩负义的混蛋,可你不听,自愿的受他们的骗,你不知道我那时有多么气恼,但这是你的选择,我忍耐住了没有做出什么。” “但他们千不该万不该,竟然对我的妹妹出手!”男人的语调带上了怒气,蛇的女儿眼睛也半因恐惧半因惊讶的睁大,他这里所说的想必是拉摩克对双角斧做出的事,能够称呼双角斧为姐妹的,只有那几位石源的司辰,联想到那条巨蛇与他双肩仍旧互相纠缠着的双蛇,此人的身份呼之欲出,想必就是那位出了名暴躁的石源司辰七蟠了。 但七蟠方才对自己极为复杂的态度,像极了曾经遭到背叛的丈夫在惩罚自己的爱人,却犹犹豫豫下不了死手的模样,但蛇的女儿清楚的知道自己今日是头一次见到他,虽然胸中涌上的感情与情不自禁滴落的泪珠却在提醒着自己这一切不是空穴来风,何况他还能叫出自己的名字,虽然谎言之墓的人们总是幻想司辰的伟力,但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并非全知全能。 除非,他是将自己错认为他人了。蛇的女儿在泪眼朦胧间思考着这个可能性,忽然想起那位自己的母亲,曾经作为七蟠的女祭司的那位与自己有着同一个名字,虽然自己不曾见过她,但自己的父亲拉摩克常对着自己感叹,说自己像极了母亲,可是众所周知,父亲与母亲青梅竹马,是自幼的恋人,她与七蟠又是什么关系?她不觉得那是对待女祭司寻常的态度。 “怎么了?我吓着你了?别怕,那些与你是无关的。”七蟠盯着谎言之墓方向捏着拳头注视了良久,转头发现蛇的女儿竟然在流泪,忙收敛了凶恶的气势,抬手使缠绕在自己胳膊上的蛇头伸出舌头细心的为她舔去眼泪,温声道,“伊斯塔尔,我还要谢谢你呢,方才我在哪儿,便想着若你继续站在他们那边该如何是好,幸好你最终还是回到了我的身边。” “否则,我恐怕得亲手了结你的性命了,你知道我是绝对不会让给其他人的。”七蟠重新望向了谎言之墓,不知是在与蛇的女儿说话还是仅仅喃喃自语,说出的话却是如此让人毛骨悚然,“若是那样,我该多难过啊。”不过蛇的女儿从来都不是寻常人,她竟听着这些话心脏忍不住跳动起来,她从未想过那位在传言中如此残虐的暴君居然还有这样的一面。 第五十九章 闭锁门扉 蛇的女儿口中含着钥匙,虽不知为何,它竟不影响说话口齿清晰,但每次活动舌头,都会感到钻心的刺痛,故而她不愿多说,七蟠虽然多次开口问她这些年来是否想念自己,但每次都在蛇的女儿开口之前,便替她回答,只自我幻想着她定然与自己一样虽然不日夜想念,但也时不时会忽然忆起从前之事而发呆上一整天,夜间于梦境中或许也能同自己相见。 “可惜司辰无梦,我是没法用这个法子再见你一面的。”七蟠揽着蛇的女儿的手又收紧了一些,但既然他不需要自己答话,蛇的女儿也乐得保持沉默,何况自己方才一瞬间恍惚了,如今冷静下来,想起七蟠的平素心性,那些甜言蜜语有几分真假可不好说呢,至少蛇的女儿是不敢偏听偏信了,毕竟自己若是遭人背叛,不追杀到天涯海角才怪,哪还能如此深情? 或许是说够了,或许只是得不到反馈觉得好没意思,七蟠也逐渐沉默下来,两人保持着亲昵的姿势静静的站着,看着谎言之墓的方向各怀心事,忽然自他们目光注视的方向流来了涓涓细流,在大漠中冲出了一道水路,在两人面前凝结成了一个俊美但过于阴柔的男性形象,但浑身骨肉清澈明透,使人能够一眼看清他胃中正在消化的食物的挣扎。 “浪潮,双角斧她怎么样了?”七蟠见到浪潮来,急切的问道,但手仍未放开蛇的女儿,但他的紧张仍然从双臂忽然收紧的双蛇上体现了出来,浪潮却只是摇头,“我们无法打开那通往那里的门。”随后又担忧的转头继续看着谎言之墓,“我们已经用尽了所有可行的办法,但毕竟双角斧才是立于门关之神。”再转头时,他注意到了蛇的女儿,脸上露出了惊诧之色。 “七蟠,她难道是那个伊斯塔尔?”想来当年伊斯塔尔与七蟠关系密切时,众司辰都曾见过他们出双入对,浪潮几乎是一瞬间便将蛇的女儿错认为了她,神色复杂的注视了七蟠一会儿,见他态度认真并无戏谑之色,犹豫了半天才开口道,“七蟠,她当年。”浪潮欲言又止,七蟠也同时瞪了他一眼阻止他谈论起过去的事,惹得蛇的女儿心中好奇的抬头望向他。 七蟠感受到了她的视线,努力扯出一抹勉强的微笑,缠绕在双臂的蛇也亲昵的蹭着蛇的女儿的脸,像是在安抚她一般,“过去确实发生了些不愉快的事,但我们已经打算将它们作为伤疤记在心里就罢了,再去揭开旧伤实在没有必要。”这话说的让蛇的女儿想起拉摩克,可惜七蟠应当不是能够允许她顶撞的人,何况口中疼痛也迫使她吞下了到嘴边的质疑。 “是,是吗?”浪潮觉得有些创口或许并没有那么容易愈合,但既然七蟠这么说了,他也只能尴尬的帮着转移话题,“那处空间几乎找不到任何裂隙,即使是燧石用上了全部手段,也没法打破它,甚至请了光阴铸炉来帮忙也没有成功。”浪潮想起当时那几乎要毁灭一切的力量,将整个谎言之墓的入口都摧毁了,却没有在那个空间的墙壁上留下任何痕迹。 “他们的仪式还真是厉害,想不到人类竟然不知不觉中有了这样的本事。”浪潮发自内心的感叹,又想起自己家那些只知道醉的不成样子的家伙们,虽然平日里觉得那样正好,但现在比较起来,也有些恨铁不成钢了,“眼下逆孵之卵和骄阳,带着光阴铸炉一起,有一个是一个在寻找着暗门呢,但那么久了都没有收获,怕是难了。” “他们毕竟流着我们的血脉,又受我们教诲良多。”七蟠对那些人类可没有好感,自然更不会夸赞了,“想来他们也算是虎父无犬子,名师出高徒了。”浪潮听了这话耸耸肩,“你果然和转轮一个样子,他比你做的更过些,干脆去将那几个逃跑的谎言之墓的子民都捉了来,但毕竟那些都是你的后裔,我觉得若是要处刑之类,还是有你在场比较好,就来寻你了。” “你怎么知道我不想取他们性命?”七蟠冷笑道,“只是遇到了故人,多聊了两句耽搁了时间罢了。”浪潮又瞟了蛇的女儿一眼,显然是觉得七蟠这话只是在逞强,“那她怎么办?你知道她可以说是整个谎言之墓的母亲。”蛇的女儿想起那些往常与自己一道嬉闹的兄弟姐妹,开口想要求情,但七蟠并没有给她机会,“不过几个孩子,她想要,往后我能给她更多。” 显然七蟠在这件事上并没有征求自己意见的打算,蛇的女儿退却了,想来自己的兄弟姐妹们大多擅长逃亡躲避,司辰们就是要抓也是抓不尽的,未来迟早还能东山再起,自己还是先保住自己的性命要紧,这可怪不得自己,那些人平日里也没少互相欺骗,而且或多或少也都捉弄过自己,当然自己也都一一还以颜色,谁让信任在谎言之墓可是奢侈品呢? 七蟠的阴影在低垂的红色太阳照耀下拉得更长,他抬手温柔的蒙住了蛇的女儿的双眼,只一瞬间便带她来到了影子所投射到的最远处,而在仅仅只是几步之遥的地方,转轮正坐立不安的俯视着被他击倒,匍匐在地的几人,每一个都是蛇的女儿往日熟悉的,她忍不住拉了拉七蟠的衣服,终于低声哀求道,“至少请不要让我亲眼看着他们丧命。” “嗯,那你便去那沙丘后面。”七蟠的手松开了,指着不远处的沙丘示意蛇的女儿可以去那里暂且躲避,随后自己便与姗姗来迟的浪潮一起大步往转轮的方向走去了。蛇的女儿在原地愣了一会儿,她从未想过七蟠竟然会如此轻松的放过自己,不知是陷阱还是他太过自大,但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她还是以蛇穿行的速度快步遁入了阴影之中。 “如何,转轮,这便是全部了?”七蟠望着那些有着与自己相似的气息但如今极度微弱的几人,他们的颜色被双角斧撕裂了,如今正在自无法愈合伤口不断流失,转轮闻言啐了他们一口,道,“肯定是不止的,但那群小蛇跑的比谁都快,又不止从哪里学来了这善于隐藏的能耐,竟然连我们都没法全部找到,但这些家伙身上有双角斧留下的痕迹,想来便是主犯。” 转轮,我怎么觉得你是在骂我呢?七蟠在心中暗道,但眼下显然不是开玩笑的气氛,他大步踩过自己的子孙们的后背,在他们的惨叫声中来到了转轮身侧,“问过他们关于仪式的事没有?或许他们会知道我们该如何打开那个密闭空间。”转轮没好气的抱怨他的多此一举,“当然是问了,可这些家伙知道的也不多,说都是那个族长做的事,他们不知道呢。” 那个族长自然是指拉摩克了,七蟠这些年常与他应酬也是烦透了,何况还有当年之事,虽然他不是那种抬手不打笑脸人的类型,但多少也是自己的孩子,忍一忍也就过去了,如今他做出这样的事,七蟠简直迫不及待想要讲他吞噬了,“怎么,你没抓到拉摩克?我得叫我的孩子们去到处搜寻下了,其他人都能少,他是一定不能少的。” “别白费力气了,那小子躲在那里头呢!”转轮不知道七蟠是故意敷衍还是当真不知,看了浪潮的眼色明白他确实并不知情,但心中仍然有气,语气上也差了不少,“明显就是因为他在里面支撑着这个仪式,我们才找不到进去的门户!”或许是为了证明这一点,燧石与逆孵之卵此时也从谎言之墓入口处走来,见到着急迎上来的转轮,逆孵之卵大老远便摇着头。 转轮的动作登时停止,呆立当场,好一会儿才狠狠的咬牙回到了原来的位置上,七蟠则是低头喃喃自语,令人看不清表情,只能勉强听他说道,“这如何可能呢?想要关住双角斧连我都做不到,区区人类如何能够?”唯有浪潮若有所思,想到方才那些人提起当时的情景,双角斧如今那副丑陋的样子令他十分痛心,心里却也有了其他猜测。 故而,在逆孵之卵走近还未开始夸赞拉摩克的别具匠心时,浪潮抢先说出了自己的猜测,“众位,我说,有没有可能,是双角斧自己封闭了那里?”逆孵之卵愣了一下,思索了一阵点头认可,“这倒可以解释为何我们那么多司辰都拿它没办法了。”燧石却摇头道,“但,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她现在的情况很糟糕,赶紧出来找我们求助才对。” 转轮自然也认可燧石的想法,甚至对着浪潮呵斥道,“你在胡思乱想些什么?这可不是你开玩笑缓和气氛的时候!”就连七蟠也觉得不可思议,但事已至此,虽然自己往日横行霸道惯了,但此事事关自己的姐妹与子孙,自己的立场实在不合适对此事多发表意见,只是更用力的踩了一脚一个已经奄奄一息的学徒,“既然暂时没什么法子,不如先处决了他们!” 第六十章 奇怪的记忆 七蟠的建议自然无人反对,犯下如此罪行的他们自然也无需骄阳的审判,只有转轮复杂的看了七蟠一眼,道,“这些家伙都是你的子孙,你倒是比我还着急。”但七蟠未必能够听到这些,他在获得众人首肯后便化作了扭曲交缠的巨蛇,无数的头颅将那几位因恐惧而几乎死亡的学徒缠绕起来,撕碎吞了下去,好一会儿才平息下来,但仍是尚未餍足的样子。 吞噬自己的孩子被称为天孽,那是即使是司辰也会犯下的罪行,但七蟠与它的孩子们惯于互相吞噬,自然也难有法子去苛责他,但这并不代表他不受天孽的影响,每次吞噬孩子都会使得它的饥饿加剧,如今他的身躯变得更加巨大,他仰首挺胸,望向了隔着埃兰山脉的乌鲁克,舌头一点点的舔干净了淤在鳞片缝隙中的血液,仿佛在看着另一道佳肴。 “七蟠,你想要做什么?”逆孵之卵看出了七蟠心中所想,站到了他的必经之路上试图阻拦他,“你知道乌鲁克人与此事无关,难道你想要为了谎言之墓的罪行而吞噬所有的人类吗?”躲在山丘后的蛇的女儿对方才的场景不仅不敢长期注视,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出,但现在听到了乌鲁克,熟悉的地点使她心头一震,又听到吞噬所有人类,更是坐不住了。 正想着自阴影中走出,不知道七蟠能否看自己,或者是看伊斯塔尔的面子上稍微息怒,却听他嘶鸣着说道,“逆孵之卵,我的长兄,你最仁慈不过,但你也知道我从来不是善于宽恕的人,他们对我们的妹妹犯下罪行,难道她就不无辜?你既想要对他们仁慈,那请你在我对那些无辜人犯下罪行之后,也对小弟我仁慈一回,如何?”语调中竟然有些撒娇的意味。 “你!偷换概念!”逆孵之卵听了这话连连摇头,但也确实不再阻拦,蛇的女儿见状心中凉了半截,收回了脚步,原本想要继续躲着,但心里却不断想起大地之子那日落泪的情景,越想心中便越觉得不舍,心想与其继续与七蟠这个喜怒无常的怪物虚与委蛇,不如趁着这个机会尝试逃走,去找大地之子报信,便是被发现了死于非命自己也认了。 可才迈出几步,心中就不知为何酸涩难当,仿佛有什么人紧紧抓着自己的心脏,又扼住自己的喉咙,想方设法的阻止自己继续逃离,蛇的女儿气喘吁吁,只觉得是七蟠对自己用了什么把戏,不断的在脑内重复着自己的兄弟姐妹们惨死时的悲鸣,又时不时想起大地之子流泪时的模样,脚步坚定了许多,勉强多走了几步,可惜苦痛更甚,忍不住将下唇咬出血来。 又走了几步,实在是痛苦难当,蛇的女儿忍不住还是蹲坐下来想要暂且休息一下继续赶路,眼前却一阵明晃晃的亮光耀的她忍不住捂住眼睛,心里以为是七蟠找了过来,脚下一软跌坐在地,但半天未见人声,大着胆子悄悄将手指移开,却见到是那日在光之果园见到的光阴铸炉,正好奇的看着自己那副惊弓之鸟的模样,而她的背后站着一个光彩夺目的男人。 “你怎么会在这里?”光阴铸炉见蛇的女儿如释重负的样子问道,但她本就痛苦难耐,若是开口则钥匙便刺穿自己的舌头,疼痛便更难忍受,因此只是挥手示意自己无事,甚至还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但额头的冷汗与发白的脸色暴露了她的真实感受,光阴铸炉自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开口刚想戳穿,却被身后的男人拍了下肩膀,便不再多言语,让出了位置。 这个能够使光阴铸炉对自己言听计从的男人自然就是骄阳了,他见蛇的女儿眼下的痛苦情状心中起疑,况且她又是标准的谎言之墓的儿女的长相,联想到双角斧的事,以及面前这个少女紧紧的闭着口不愿出声的样子,猛的抓住了她的下巴,不由分说的便打开了她的嘴,果真从她舌头下面找到了那把黑刚玉之钥,拿着把玩了一阵,才又还给了她。 “这钥匙虽然选择了你做主人,但也不是你能够好好的拿着的。”骄阳见她在失去钥匙后浑身一轻,呼吸都更通畅了,但拿回钥匙后又开始窒息起来的样子,确认了心中的猜测,“虽然钥匙能够被任何人触摸到,但只有在规则之外之人才能掌管它。”这个所谓在规则之外之人自然是指那些犯下了天孽之人了,这个少女显然尚不是长生者,被反噬也在情理之中。 “如果你继续留着它,不说这些苦痛会如影随形,它迟早也会在你身上留下许多无法愈合的伤口,到那时你甚至可能失去性命。”骄阳在稍加恐吓后对蛇的女儿伸出了手,“你不如还是将它交给我保管,我在石源诸神面前保你一命,你看如何?”蛇的女儿却将那钥匙抱的更紧,几乎要插入心脏之中,纵然苦痛使其难以说话,但她至少仍能够连连摇头。 “你拿着它也没有用,你知道谁被允许进入漫宿向来是由司辰们决定的。”骄阳走的跟近了些,蛇的女儿也更紧张了几分,像是怕他要强行夺走钥匙一般,可骄阳只是摸了摸她的头顶,又直勾勾的注视着她的眼睛,一会儿便将她记忆中的一切都尽收眼底,随后有些惊讶的收回了手,看着自己的手心回忆起方才的触感,这女孩的记忆着实与众不同。 这个女孩的记忆可以说是既残缺又赘余,残缺的记忆对骄阳来说并不罕见,毕竟许多以记忆为食的光之同侪都会或多或少的夺取一些他人的记忆作为食物,甚至是人类出身的不智凡人也不例外,只不过他更偏爱人们脑中的知识罢了,而那些受害者的记忆自然都是残缺不全的,但除了让骄阳这个喜爱圆满的人看着浑身不舒服之外无伤大雅,也不影响生活。 至于赘余的记忆,自然也是那些家伙的把戏了,有些辉光的子孙一时饿急吃的多了,怕出了什么事情,就将从前剩下的他人的记忆拿辉光的丝线粗粗的与此人的记忆缝在一起,这记忆便多出了一块不属于自己的,骄阳有时偶尔遇到这样的,一定会顺着辉光的丝线找到那个做事马虎的家伙,好好教训一顿,至少也是要严厉的训斥一番的。 但这个女孩的记忆很是奇怪,像是将一个人的记忆砍成了两半,故而看上去颇为残缺,但它们却仍旧互相纠缠不休,显得像是被多缝上了一块属于他人之物,可无论如何窥探都找不到针脚,摸着也是浑然天成的样子,这让骄阳对她多关注了几分,闭着眼睛将那些零零散散的全部重新读过一遍,尤其是在被剖开的创口处的那部分,眉头紧锁后又舒展起来。 “竟是如此!”骄阳大致明白了情况,想到了几百年前的七蟠某几日忽然的失魂落魄,以及他眼下怒吼着想要吞噬掉全部人类的样子,又想起了如今可能仍在林地悼念着那里的守卫的大地之子,乌鲁克的贤王,忽然有了一个绝妙的主意,于是转身示意光阴铸炉回避,才找了一处干净些的地方坐下,与蛇的女儿平视道,“你想要成为司辰吗?” 这下轮到蛇的女儿愣住了,这是她从未想过的事。骄阳见她迟迟不言语,体谅她如今身受苦痛,实在是不便说话,便自顾自继续劝诱道,“你知道你即使拿着这钥匙,司辰们不许人类进漫宿,即使你偷着放他们进去,也只是送他们去危险之境罢了,以眼下的情况,你觉得双角斧的兄弟姐妹们难道能够放过他们?只怕是有去无回,那这钥匙拿着也没有意义。” 蛇的女儿仍然没有任何反应,这些事情渡鸦早就和她说过,她心里也明白字字都是实情,但这确实是谎言之墓牺牲了全族的性命不要才换来的唯一希望,虽然仍然可能是镜花水月,但她看不到其他能走通的路。不过,眼下骄阳确实给她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只是她无法看清门外是光明还是陷阱,甚至或许自己连门口处的荆棘都通过不了,自然踌躇不前。 骄阳知道此事要下决定需要时间,便也没有太过催促,只是百无聊赖的用手指在沙子上写着公式演算着什么,蛇的女儿稍微看了几眼,自然是一点都看不明白,只能悻悻作罢,盘算着自己的事。她知道若是自己成为了司辰,再有几个助力,确实能够达成谎言之墓的子女们几百年来的悲愿,比如眼前这位不知名的司辰,看上去就是愿意与自己合作的。 诚然,在之前从来没有过人类飞升成为司辰的前例,强如不智凡人不过是做了一个具名者,蛇的女儿不认为自己比当年的不智凡人更加优秀,但若是有一位司辰的支持就大不一样,燧石可不想不智凡人与自己平起平坐呢。最重要的是,蛇的女儿明白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因此在骄阳感到不耐烦之前,便拉着他的袖子点了点头,算是承认了自己的渴望。 第六十一章 坠落 面对蛇的女儿如此配合的表现,骄阳满意的点头,在她耳边耳语了几句,便将瞳孔因震惊而放大的她送回了原处。蛇的女儿觉得自己的身体轻松了些,喘了口气观望起来,见逆孵之卵虽然退后,浪潮也在一旁爱莫能助的样子,燧石却是拦在了七蟠面前,转轮虽然满脸不情愿,但还是被燧石拉到了同一阵营,勉强道,“七蟠,你就消停点!” “转轮哥哥,你明明与我一样厌恶他们,甚至你比我更甚,现在你在这里假充好人是什么意思呢?”但七蟠更是振振有词,言语间委屈的竟然像是个被人欺负了的孩子,“燧石姐姐,你是最公正的人,但你应该知道我一向是帮亲不帮理的,欺辱我妹妹的罪魁祸首我暂且拿他没办法,就拿他的兄弟姐妹们迁怒,又有什么错呢?难道他们不是接受了同一个恩宠?” 听七蟠谈起恩宠,所有人石源司辰都沉默了,甚至燧石也稍稍让开了路,但蛇的女儿看到了一团黑色的蒸汽自沙海中冒起,向着林地的方向飞奔,知道她是找了人去召唤大地之子了,心中放心了一些,但随即想起七蟠是一位司辰,即使是目睹他的真面目都足够使人疯狂,这样的敌人不是从前的阿扎格与安祖那种长生者都算不上的家伙可以比拟的。 “但有司辰的帮助或许不同。”蛇的女儿喃喃自语,回想起方才骄阳同自己说的话,他真的能够帮助自己与大地之子战胜七蟠吗?况且他还说这是考验,需要他们俩自己找到出路,他只愿意为他们提供一些司辰才有的便利而已,听上去很想空头支票,但自己那时是没有其他选择的,而七蟠的步步紧逼,想必大地之子也会被逼到与其死战的绝境。 此时她又想起骄阳所说的另一个条件,击败一位司辰只能为他们空出一位司辰的祭坛,因此她与大地之子只能有一个成为司辰。这样的条件对没有成为司辰的那个非常危险,得罪死了七蟠可不是开玩笑的。至少我是得罪不起的,蛇的女儿心想,大地之子至少算是他的侄儿,应当不会被太过苛刻的对待,等我成为了司辰,便将他置于保护之下就是了。 蛇的女儿做着未来的美梦,身体却忽然到了半空中,她忍不住尖叫一声,差点将那把钥匙吞到腹中,赶紧闭上了嘴,耳边却传来了冰凉湿冷的触感与嘶哑的轻笑,“在发什么呆呢?怎么吓成这样?”这个声音蛇的女儿自然记得,她不由的感到一阵安心,钥匙带来的苦痛也仿佛在一瞬间消失了,她知道自己一定是被七蟠卷了起来,他想要带上自己一起走吗? “你没有再一次逃走,这很好。”七蟠如同宝石般闪亮的蛇瞳紧紧的盯着蛇的女儿,随后他的身躯松了松,看上去他感觉到了自己粗暴的举动或许会弄疼这个娇弱的女孩,随后他的声音带上了更多的笑意,只不过对于他的蛇嘶来说那听上去诡异而可怖,“伊斯塔尔,我曾经无数次说过我喜欢听话的女祭司,看上去你终于听懂我的话了。” 那你只是喜欢一个任你摆布的木偶而已,蛇的女儿心想,说来也可笑,谎言之墓中存在那么些后生,他们也期望七蟠能够像他们所雕刻的那位石头司辰一样庇佑他们,一时间蛇的女儿竟分不清是谁更需要这个虚幻的偶像,纵使沉默无言,想起那样可笑的场面仍然会让她忍不住勾起嘴角,而七蟠不知道那些,自然觉得她的微笑是因为自己的夸奖,心中更加得意。 “伊斯塔尔,我们很久没有好好说过话了。”七蟠的脚步慢了下来,气势汹汹的冲刺变成了闲庭漫步,而且他也终于第一次想要听蛇的女儿说她自己的看法了,蛇的女儿知道他的喜怒无常,不敢贸然提起过去的使惹他发怒,只是随便寻了个话题问道,“七蟠大人,我能否有幸,被允许知道你为何想要将怒气撒到那些无辜之人身上呢?我知道你是在迁怒,可。” “我以为你不想提起以前的事,想不到你还是那么喜欢揭开伤疤。”七蟠说完这段话沉默了好一阵,蛇的女儿还以为自己不幸踩雷,但至少还没有被他从身上摔下去,事情还没有太过恶化,只不过她是没有胆子继续询问其他事了,以免转移话题不成,反而对七蟠的怒气火上浇油,但七蟠首先受不了这个尴尬的气氛,主动打破了沉默,“我以为你知道是为什么。” 或许伊斯塔尔会知道,但肯定不是我,蛇的女儿腹诽道。“你从前比现在要更善解人意。”七蟠见蛇的女儿完全一脸茫然,怅然若失的感叹道,但很快他便找到了合理性,“也对,你若是真的善解人意,又怎么会被那些人骗去那么久呢。”因此他虽然心中烦躁,但看在是伊斯塔尔的份上,七蟠还是决定细细解释此事,“我曾经做过一件事,这是它的后果之一。” “双角斧本不会受到任何来自醒时世界的伤害,但我引诱了她自漫宿堕落至此,这使得她离你们更近,也离虚界更近,但也使她变得更脆弱。”七蟠不觉得自己做这件事完全是错误,甚至不知道自己对于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是感到愤慨还是乐见其成,又或者全部都有,不过七蟠早就习惯于复杂多变的情绪,倒也不觉得奇怪,干脆顺从自己的心意去大闹一场。 七蟠透露的事对蛇的女儿来说略有耳闻,拉摩克常对自己笑说要感谢诸司辰将自己堕入醒时世界,否则他还真的拿他们一点办法没有,但双角斧的坠落竟然是由七蟠引起这件事她还是第一次听说,但想到七蟠平素的习性,说不定只是觉得有趣便做了,还等着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好戏呢,但附和的话还是要说的,“因此你觉得是你害了她,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伊斯塔尔,我向你道歉,你仍旧像从前那样善解人意且一点都不嘴软啊。”七蟠忽然笑了起来,虽然他不知道自己为何发笑,正如他不觉得自己是真正的害了双角斧,但他现在确实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这种发泄其实毫无道理,也没有任何作用,好比因为打坏了一个瓶子便气的摔碎了更多的瓶子一样,只是单纯想要平息怒气,或许下一秒自己就会改变主意。 “我想,我应当是我的兄弟姐妹中第一个动了想要坠落至此的念头的。”七蟠转头盯着蛇的女儿道,“我许久没有见你跳舞了,跳那种一面旋转一面丢弃的舞,跳那种能够撕裂一切帷幕的舞。”蛇的女儿不知道他为何将话题转移到了这件事上,但这种舞蹈她倒是真的恰好学习过,她的父亲拉摩克告诉她这是七蟠的祭舞,只要旋转起来就能够取悦于他。 “七蟠大人喜欢,未来我会跳给你看。”蛇的女儿心想自己练了那么久,始终未有用武之地,难得有个喜欢的,何况自己作为祭司,这也算是自己的职责,这么多年都荒废着,偶尔履行一下也是应当的,而且确实如拉摩克所说,甚至更加夸张,仅仅只是说出这句话她便感到七蟠明显被取悦了,“我当时也是看着你的舞蹈,不知怎么的,就想要到你身边来。” “我这么做了,但是人类无法承受我的真实面貌,你毫无疑问的尖叫着睡了过去。”这可不是睡了过去,蛇的女儿在族内算是听说过这个故事,那个可怜的女孩因为无法承受七蟠的力量而当场身亡了,而那位被大家奉为母亲的女祭司,与自己同名的伊斯塔尔则足够幸运,七蟠接纳了她的舞蹈,也接纳了那时仍在黑暗的地下刨食吃的人类。 不过看上去七蟠是不知道这一点的,他还在漫宿与醒时世界的交界处徘徊,果真又看到了那个少女,跳着与那天一样的舞蹈,七蟠之后每日路过都能看到,这使他感到愉快,直到某一天,在那个少女跳了自己的第四十九支舞时,他忽然起了一个念头,想要拥有与她一样的躯壳,真切的触碰到她,即使那时常被自己的长兄逆孵之卵教导是一种坠落。 或许是为了逃避惩罚,想要法不责众,又或许只是想要让事情变得更有趣一些,七蟠开始游说自己的兄弟姐妹们,首先便是双角斧,因为她在不久前便曾经接触到自醒时世界迷路到漫宿的人,他自然不被允许回去,于是双角斧便留他与引诱他至此的光之牡鹿一同看守门关,这种行为让七蟠意识到她是对这种弱小但有着出人意料的天赋的生灵存在兴趣的。 而下一个就是燧石,七蟠曾经带她到边境处与他一同徘徊,很快他便发现燧石对某个有些才能但看上去并不十分聪慧的少年起了兴趣,七蟠不懂这种兴趣,但这是可乘之机。浪潮根本不需要说服,他在边境处玩了几天便乐不思蜀,转轮虽然感到无奈,但被众人拉着也不好拒绝,只有逆孵之卵仍旧摇头,但七蟠本也就不想要这个长兄看着,因此一切水到渠成。 第六十二章 门与路 七蟠的故事戛然而止,因为即使他放慢了脚步,谎言之墓到乌鲁克的距离对于司辰来说还是太过短暂,蛇的女儿居高临下的扫视一周,没有发现大地之子的身影,而群众早已因为恐惧而躲了起来,他们不知道七蟠这位暴虐的司辰接下来想要做什么,因此也有一些人站到了祭坛边上,惴惴不安的祈祷着他只是想要吩咐人们做点事情,或是想要几个祭品。 看着那些尚不知道自己接下来悲惨命运的人们,蛇的女儿抿了抿唇,抬手想要拉住七蟠,却拽起了他的皮肤,那皮肤松松垮垮仿佛是早已蜕皮却硬是将它们继续穿在身上一样,但这确实引起了七蟠的注意,蛇的女儿能够感受到他在注视自己,于是壮着胆子,假装只是因为好奇而问道,“七蟠大人,接下来发生的事对你来说可能不太愉快,但我想知道你的感受。” “也是,虽然后面发生的事你也知道,但我确实还没来得及告诉你感受。”七蟠果真停下了脚步,与蛇的女儿继续交谈起来,蛇的女儿对接下来发生的是不算太过清楚,只稍微听拉摩克听过一点,大抵是自己的母亲深受七蟠宠爱,将他所赐给自己的恩惠都带给了谎言之墓的儿女们,因此被七蟠惩罚与他永不再相见,她便只能在地下生活直至寿命终结。 蛇的女儿是那位女祭司生前最后一个孩子,也是,如果拉摩克没有说谎的话,最像她的那一个,因此她穿上了母亲的祭司服,继承了她的侍奉工作。“伊斯塔尔,我们甚至没有来得及告别,你知道是为什么。”七蟠讲了另一个故事,“你说你想要长长久久的侍奉我,我便给了你永恒的生命,你说你想要去漫宿,我便告诉了你一些罕有人知的捷径。” 永恒的生命?难道自己的母亲已经是七蟠的长生者了吗?蛇的女儿感到有些吃惊,长生者也会因为寿命而迎来终结吗?或许七蟠正是因此而觉得他的女祭司能够活到现在,“后来,我发现我若是在醒时世界逗留的太久,我的影响固然能够在这里留存的更久,我的颜色也会晕染的更深,但这也会使我能够遭到醒时世界的伤害,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于是我请求你与我去漫宿生活,作为具名者,或是作为我的情人,甚至作为我的新娘都可以。”虽然七蟠是如此喜怒无常的存在,但蛇的女儿听说这话还是感到惊讶,在她看来,没有人能够拒绝一名司辰如此的许诺,即使可能是一个谎言,也不乏飞蛾扑火之人,但伊斯塔尔居然能够抵抗这样的诱惑,虽然七蟠道,“你答应了,但是你舍不得你的兄弟姐妹。” “因此,你提出了一个条件。”七蟠在说起这个条件时,蛇的女儿几乎被他的怒气掀翻下去,看到她摇摇欲坠才逐渐平息,“你说,你希望成为漫宿与醒时世界相连的门与路,你想要让我教导你那些制造通路的技艺,你只是去教给他们,随后你就会回来,之后与我一同升到天上。”她确实教给了谎言之墓的儿女们这些,蛇的女儿想,她与他们一样擅长欺骗。 “但你之后再也没有回来,我想,你大约是背弃了我,但我仍旧不愿离去,我与我的孩子们在你离去的地方等待,或许你有一天,会改变主意,毕竟你从来都不是惯于对一件事保持长久兴趣的人。”很遗憾,你永远也等不到这一天了,知道伊斯塔尔已经过世的蛇的女儿心想,但她知趣的没有将这句话说出口,毕竟她太清楚惹恼七蟠的后果了。 正因为如此,蛇的女儿甚至惊讶于七蟠竟然忍受了这次背叛,而不是选择将整个谎言之墓的居民都吞下,而七蟠现在仍在愉快的幻想着以后的事,甚至尾巴都忍不住拍打着地面,将几个壮着胆子想要接近他的乌鲁克居民又吓了回去,“待这件事结束,想来逆孵之卵会要求我们全部回到漫宿去,虽然我还不知道该怎么与醒时世界断开关系,但他总有办法的。” “到那时,我会亲自为你举行仪式,让你成为漫宿与醒时世界的门与路。”蛇的女儿不知道这个仪式是怎么回事,但这个描述使她心生向往,但无论如何,总也不会比得上成为司辰更好,但骄阳未必更可信,可若是哪天七蟠发现了自己的冒认,自己是绝对死无葬身之地的,蛇的女儿不喜欢伴随着一个定时炸弹生活,何况假的始终成不了真,这一天必然到来。 何况,即使是能够如此,蛇的女儿也是不愿意顶着别人的身份去渡过本该属于别人的人生的,即使这个人是自己从未见过的母亲。七蟠此时也发现了蛇的女儿不知是因为恐惧还是因为激动而发出的颤抖,稍微平静了下来一些来安抚她,“你不要害怕,我在这几百年中已经将这个仪式在脑中进行了无数遍,一定不会出现任何意外的。” “感谢您,七蟠大人。”蛇的女儿敷衍的回答,心里盘算着继续找点话题来拖延时间,烦躁的左顾右盼,远远看到了正在赶往此处的大地之子,终于舒了口气,冒着聊天聊死的风险问出了那个问题,“七蟠大人,我不敢说多么了解您,但也算是侍奉了您那么多年,我虽然感激您的仁慈,却也疑惑,您为何会放过谎言之墓的居民们那么久,这不符合您的风格。” “我怎么会对他们如何,他们可是我们的孩子。”七蟠的语气显得十分惊讶,但这话确实没有错,谎言之墓的儿女们都受着七蟠的恩惠,又是伊斯塔尔的子孙,这话实在不假,只不过蛇的女儿实在是不太相信七蟠会因此而心慈手软,但反驳属实不是明智之举,“如果他们来挑战我,想要与我相争,我自然会和教训其他孩子那样教训他们,但他们太不有趣。” “七蟠大人,我问完了,请问我可能像方才那样找个地方避避,以免碍手碍脚。”蛇的女儿往大地之子赶来的方向看了一眼,确保他确实能够再七蟠发难前感到此处,便提出了与之前一样的回避要求,她仍受七蟠的钳制,而大地之子就算能够在骄阳的帮助下暂时获胜,贸然挑战司辰也是死路一条,若燧石与转轮实在疼爱他救他一命,恐怕自己便会成为牺牲品。 无论如何,这都不是蛇的女儿愿意看到的,而她又毫不怀疑大地那莽撞又个人英雄主义的性格,看到自己在七蟠的身边一定会说着想要来拯救自己的话做出反而会害死自己的事,因此还是不要相见为好,自己方才躲避的好,乌鲁克的居民们看不清自己,但大地之子若是与七蟠交战,自己可就绝对会暴露,提前藏在安全的地方观战才是自己的风格。 “你也未免太小看我,即使带上十个你,也不会影响我的动作。”七蟠笑出了声,但还是答允了蛇的女儿的要求,“但或许这对你来说不会是什么好体验,那好,去你喜欢的地方等我回来。”蛇的女儿道谢后遁入了黑暗,七蟠看着她的背影,顿时感觉很是无聊,似乎原先感到兴致勃勃的摧毁乌鲁克的大计也没什么兴趣了,要不要干脆回去算了呢? 七蟠对乌鲁克几乎失去了兴趣,只是兴致缺缺的甩起了几块碎石砸向了城内,想要应付一下了事,人们见状自然是尖叫着逃窜,有些干脆连躲避都不敢,只是跪在地上请求他开恩饶恕他们的罪过,可他们又有什么罪过呢?七蟠知道那些都是自己的欲加之罪罢了,因此那些人类无趣的反应消磨掉了他最后一丝耐心,想着将手边最后一些石块也扔进去便打道回府。 但忽然射来的箭矢击碎了石块,剩余的碎片即使砸到人身上也造成不了多少伤害,七蟠的脚步顿住了,他倒是要看看是什么人敢于挑战自己。定睛一看,一名衣衫破碎,浑身染血却貌似被水冲刷过一般,只是无法洗净的少年手中握着长弓,背上背着投枪与箭矢自远处奔来,他看上去身负重伤且长途奔袭,在射出那一箭后便跪坐在了地上喘气,半天才直起身来。 不过七蟠可不觉得那支箭是强弩之末的力道,他望向那个少年,见他浑身并无半处受伤的痕迹,唯有手腕处有一道伤疤,但不像是伤痕,更像是来自自己毒液的侵蚀,而他擦拭脸上的汗水也使得七蟠看清了他的脸,竟然是那日妄图挑战自己的大地之子,他看上去在之后又做了不少训练,就是不知道能有多少长进了,若是还像从前那样,倒不如让燧石回回炉。 这样想着,又听闻人群欢呼着称呼大地之子为贤王之类,显然是视他为英雄和救世主,七蟠舔着舌头又扔了几块更大的巨石进去,大地之子指挥着姗姗来迟的沙鲁尔将它们尽数击碎,踩着它们的碎片越过人们的头顶落到了七蟠面前,却没有拔出刀剑,反而躬身行礼,与那些无聊的人一样请求七蟠不要动怒,惹得七蟠心中烦躁不已,甩着尾巴便要给他点教训。 第六十三章 污泥 七蟠卷起的风沙十分强劲,连他自己的皮肤都被划得隐隐作痛,大地之子自然更是伤痕累累,他治愈伤口的速度已经跟不上伤口产生的速度,何况七蟠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大地之子明显感到自己的生命力在衰弱,自己的皮肤也如同即将蜕皮的蛇一般干枯皲裂,每一次撕扯都能够露出新鲜的肉来,而自己并不觉得疼痛,反而被一股怒气所驱使,非阻止七蟠不可。 这股怒气逐渐扩大,大地之子感到自己情不自禁对所有司辰,甚至整个世界都感到愤怒,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不公平,为何他与他的兄弟姐妹都注定要祖祖辈辈生活在如此的恐慌之中,奋力攀爬,但攀升的路途不仅满是荆棘,甚至被完全阻断,而罪魁祸首却仍在“嘶嘶”的笑着,将着当做是一种游戏,将自己的草率决断包装成一种名为“命运”的东西。 七蟠见大地之子两眼发红,冷笑一声,虽然实力是比之前强了些,但也仅仅是些肉身上的力量,若是燧石与转轮愿意,不需要多久就能够为他锻造出钢筋铁骨,七蟠同样制造着无比强大的怪物,并且从来不畏惧哪天被它们挑战,原因正是在于心性,虽然七蟠也是个混沌而多变的司辰,但那些如同没头苍蝇一般乱撞,盲目蠢愚的孩子们是无法对他构成威胁的。 面前这位大地之子也是一样,虽然他久经打熬的筋骨足够强劲,甚至足以抵御自己的袭击,但他仍不过是个心智平平的迷茫孩子,只要稍加引导便足以让他误入歧途,屈服与自己那无尽的怒气,这样的他与他手中的沙鲁尔,与一把心智不全的武器有什么区别呢?七蟠能够保证自己再加把力,或许他甚至能够对自己的父母挥剑,说着让辉光沉入黑暗之类的话。 这样的对手自然是令人没有挑战欲望的,在他身上浪费时间自然是令人不快的,七蟠故意在燧石与转轮面前提起了自己要去毁灭乌鲁克的事,这孩子如今出现在这里,想必便是燧石去呼唤了他来,可不要以为她偷着派出了汽灵自己便发现不了,毕竟自己才是这沙漠的居民,对每一粒沙子都极为熟稔,那么,现在燧石没有出现在这里就非常耐人寻味了。 燧石不可能不知道七蟠的任性妄为,他在盛怒之下不会顾及她与转轮的情面,而即使是对人类十分欣赏甚至是溺爱的她,也不可能觉得自己的孩子能够在一位司辰的怒火下保全性命,而这些直立猿猴当然更比不上她的孩子更重要,想来她是决定放弃这个孩子了。虽然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但既然如此,自己就这么吞噬他也不算出格。 “真可怜,你还什么都不知道呢。”七蟠低声笑道,被怒气所缚的大地之子已然听不懂他的话,唯有那些引诱之语还能入得了耳,“你为何仇恨我们呢?这确实对你与你的兄弟姐妹们不公平,但你们每一个都在做着抗争之事,因此你们的力量增长,如同河水涨升,而相对的,我则是追求征服,我们在互相对立与彼此纠缠中一同攀升,这难道不是你乐见的吗?” 大地之子脑中一片混乱,怒气横冲直闯不受控制,贸然听到这貌似极有条理的话,一时反应不过来,若有所思中反击的动作慢了一拍,被整个人甩到了城墙脚下,顿时引发了人们一阵恐慌的惊呼,随后以逃亡般的速度遁入城中,或许他们确实认为自己在逃亡,偶然有那么几个犹豫着回头的,也被周围的人推搡着进了城门,随后大门在大地之子面前轰然关闭。 大地之子沉默的看着这一切,七蟠已然停下了攻击,他的伤口迅速愈合,但似乎有着一道巨大的创伤正在流血,怎么都无法消失无踪,甚至连结痂都无法短时间做到。大地之子略微支起了自己的身体,想要触摸自己心脏的位置,那便是他感到疼痛与热力流逝之处,但偏偏什么都没有找到,皮肤十分完整,搏动因为剧烈运动甚至比往常更有力。 大地之子确认了许多遍,而脑内的嗡鸣使他烦躁不已,根本无法静下心来,但至少自己确实没有受到实质性的伤害这一点他是知道的,因此他将此归结于七蟠的魔法,故而喘着气道,“这便是你征服我们的方法?”说着他又摇摇晃晃的站起身,这次他拔出了随身的利剑,“你说得对,我确实变得更强了,若这是拜你所赐,想必你愿意在这条路途上再送我一程。” 不,在我看来你毫无长进呢。七蟠心道,但看这孩子越陷越深的样子,想必过不了一会儿自己就能够完全吞噬他了,要不要带去给伊斯塔尔看看呢?七蟠如同想要讨好自己的女友的男孩一般反复盘算着礼物的价值能否讨她欢心,嘴里则一面滴着毒液一面吐出了更多的哄骗,“大地之子啊,你知道你最大的敌人,你实际上所应该仇恨的是谁吗?” “是谁?”即使头脑一片混沌,大地之子仍然如同从前一样勤学好问,停住剑横在手中问道,一副若是七蟠敢于捉弄自己就绝对饶不了他的样子。“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便是那些躲避在高墙之后的懦夫。”七蟠并不在意大地之子的冒犯,在他眼中他如今不过是在驯服一把好用的武器,实在不行直接折了也只是有些惋惜,“我还以为你已经知道了。” “我为何会知道?”大地之子回避了关于自己为何要憎恨那些自己曾经守护了多年之人,他潜意识中仍然不愿意对他们挥剑,七蟠自然也发现了这一点,心想这孩子还不算无药可救,比自己想象的要更有趣一些,但那也只是为这把刀剑增加了几分锋锐罢了,无法改变他根本的属性,“因为那以为是我的魔法的伤口,那道伤口便是他们为你留下的经验。” “你看,我并未对你做什么,是你自己知晓了那些,未来它也迟早会愈合,最终你会永远铭记那些教训。”七蟠重新将话题引到了乌鲁克的居民身上,“大地之子,你难道不知道为何你与你的兄弟姐妹们抗争至此,却总是感到差距巨大,苦不堪言吗?那是因为我以自己一身与你们所有人一道对立纠缠,我自然是不会浪费自己的力量,但你们就不一样了。” “你也看到了,并不是所有人都乐于斗争,他们不过是拖后腿的人,有他们在,你们永远也只能如同陷入沼泽的骏马,被它们纠缠着沉入淤泥,而明明若到了更广阔的平原,你能够奔跑的更畅快。”七蟠看向了乌鲁克的城墙,大地之子也看向了那里,“那些将你紧紧纠缠的污泥就在这里,你知道该怎么摆脱他们,甩是甩不脱的,只能彻底排干才行。” 这便是要大地之子去毁灭乌鲁克了,蛇的女儿在阴影中捂住了嘴,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只从只言片语中她便可以想见,七蟠已经操纵了大地之子,那可怜的孩子即将对自己珍视之物出手,而自己却对此完全无能为力。“我若是知道七蟠打着这样的主意,还不如不要拖延时间的好。”蛇的女儿喃喃自语,“让他自己踏平了这里,也总比现在要好。” “可不是嘛,这可怎么办呢?”蛇的女儿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忽然阴影中的另一处传来了应答,将她整个人都惊的几乎要跳起来,转身却看见是一个戴着奇怪面具,留着两条辫子的女孩,她背着画板,因此身形略微佝偻,在自己开口前便捂住了自己的嘴,“嘘!可别被七蟠听见,司辰的感官可是比我们敏锐太多了,能够躲在这里已经是我们的本事了!” “不,这可不是我们的本事。”蛇的女儿轻声道,但她也确实从善如流的降低了音量,她知道七蟠一直知道自己在此,而这位姑娘的颜色正好没有自己那么浓厚,竟被自己盖过去了,而七蟠正专心着大地之子的事,没有时间来细细理清,才让她钻了空子,这也是蛇的女儿为何在此处便不敢趁机逃走的原因,这里可没有那么多司辰来掩盖自己的行踪啊! “你是说七蟠知道我们在这里?那不应该啊。”那个女孩自然不知道蛇的女儿话中的意思,她来这里的时间并没有很久,对蛇的女儿究竟抱着什么样的立场也不太清楚,虽然曾经在那次祭祀中见过一面,貌似与大地之子交情甚笃,但渡鸦告诉自己她来自谎言之墓,又是七蟠的儿女,故而在阴影中等待了一会儿,见她忧心大地之子才现身。 女孩若有所思,而蛇的女儿也盯着她看,虽然觉得她似乎有些眼熟,但这面具掩盖着就像是一层迷雾一般使她的身份变得朦朦胧胧的,还是她自己过了一会儿反应了过来,拍着脑袋笑称自己换了个面具,竟连这事也忘了,“我是那日你在祭坛前见到的笑鸫,那位景象窃贼,不知你还记得我吗?” 第六十四章 覆石之战 “原来是笑鸫。”蛇的女儿点了点头,她想起了那个最爱画画的少女,只是不知道她用了什么法子,竟然换了面具就像变了个人使得,如此这般,从不以真面目示人的她,所有人认识的都不过是个画皮的假面,当然,蛇的女儿知道她是弥阿出身,那里的介壳种确实有些懂得这样的技艺,但它们往往忌讳谈起这些,甚至面露恐惧,仿佛它们真的变成了那张画皮。 为了避免引起笑鸫的不满,蛇的女儿非常明智的换了个话题,问她从何知道此事,是否有什么对策?这些问题自然都是不问自明的,双角斧的事情闹得这么大,笑鸫这种包打听岂能不知?再多追问几句,自然就知道乌鲁克的事了,上次见她与大地之子交情不错,忧心他的生死而来也不算奇怪,至于对策,笑鸫若是有,恐怕方才也不会问怎么办才好了。 笑鸫果然只是说此事说来话长,并不细细展开,原来,那时她将渡鸦从谎言之墓中拉了出来,正在洋洋得意的想要对着浪潮炫耀此事,抬头却望见了双角斧的遭难,浪潮立刻就丢下他们俩赶了过去,圣杯也一样被留下了,只不过她饶有兴趣的看着那个仪式,看着匍匐在地的双角斧,在门扉关闭之时还说了句,“可惜,我能看得出来她曾是个美人。” “怎么?她现在不美吗?”原本还对这冲击性事实感到目瞪口呆,没能抓住转瞬即逝的机会,刚架起画架就不见了双角斧踪影,循着自己的记忆画了几笔都不尽如人意,将那几张画布都揉了,正在气恼着的笑鸫听闻这话,没好气的对着圣杯说道,圣杯自然是大笑附和,“是美人,是美人,她如今也是美人。”说着看向了渡鸦,似乎是想要他也跟着附和的样子。 若是平时,渡鸦自然愿意哄这两位姑娘开心,可眼下他哪有这个心情,圣杯与笑鸫不知道,他可是曾经梦到过自己在一个奇怪的世界,或许是辉光为自己编织的梦境,通过不知该如何形容的方式知道了即将发生的事,那便是覆石之战!虽然这预言的碎片没头没尾,他不知此事因何而起,但他知道石源诸神不可能原谅谎言之墓的儿女们对双角斧犯下的罪行! 此后他们会做什么呢?若是只是将谎言之墓的儿女们赶尽杀绝倒是还好,但渡鸦知道他们明显没有做到,虽然那位族长拉摩克的事情他没有听说,但那位女祭司可是活了很久,甚至还在覆石之战中起到了大作用,想来是没能做到的了。那么怒气未能发泄的司辰们会如何呢?渡鸦知道有人因为被老鼠咬了衣服,而发怒要毒死全部的老鼠,只因他找不到罪魁祸首。 司辰或许没有人类怎么浅薄,但他们比凡人更易屈服于激情,爱自然是其中之一,愤怒当然也是,渡鸦认为他们自然是会迁怒的,迁怒到哪一步,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渡鸦不敢想象,也无法想象,但他知道人类为了存活下去,是不可能乖乖就范的,何况这本就是无妄之灾,之后会怎么样呢?或许几乎所有人都会认为,人类只有被赶尽杀绝的份。 如果没有那些记忆,渡鸦自然也会如此悲观,他曾经体会过浪潮的伟力,在一开始时他不是没有想过抵抗,只是一切都是徒劳,而浪潮甚至是他的几个兄弟姐妹中最不好斗的那个。但现在他知道,人类存活了下去,而石源诸神被颠覆且放逐去了虚界,第一个便是转轮,但他仍在弧月那里默默转动,想来是保全了性命,但另外几位就没那么幸运了。 浪潮会被赤杯,就是眼前这位圣杯所饮干,不过她现在看上去兴趣缺缺,也许是未来发生了什么变故,但应当不是立刻会发生的事,毕竟她如今打了个哈欠又躺回酒杯里去了,完全没那个野心的样子,若要亲眼见证覆石之战的开端或许还得去林地守候着飞蛾猎杀转轮,但渡鸦不认识飞蛾也与转轮没什么交情,还听说他十分厌恶人类,还是不要去撞枪口了。 虽然有些可惜,但等飞蛾盗走了转轮的皮肤我再去看看弧月是怎么藏起了他,也是不错的选择,渡鸦心想,只要小心不要被她灭口才好,随后将此事轻轻放过。而覆石之战另一个不能错过的名场面便是上校斩七蟠了,如果他所料不差,上校就是那位大地之子,不过以他与此人这些日子的接触看,他不像是会一言不合便发难的性格,何况此事明显是蓄谋已久。 《七步斩七蟠》,渡鸦记得那本诗集,其中记录了自西方而来的上校先是向众人陈述了七蟠必须被消灭的理由,随后被女祭司熄灭了眼中的光,又刻下了浑身的伤疤,凭借着这些,他才得以以凡人之身与七蟠对抗,最终获得胜利。但事情自然是没有那么简单的,那些伤疤虽然由女祭司刻下,背后却是“那些背信弃义的司辰”,可惜是谁渡鸦并不知道。 但即使如此,渡鸦仍旧难以将他认识的那个大地之子与未来的司辰上校联系到一起,哪怕未来可能会发生什么变故。因为虽然他们的交往时间十分短暂,但大地之子实在是个魅力非凡且总是能够吸引人们注视的人,并且他也习惯于这些。能够让大地之子发难的理由恐怕只有两个,其一便是司辰的命令,但那也未免太过悲哀,何况司辰中应该没有这样的蠢人。 直接下令无异于与七蟠交恶,而显然不可能出现那种不知幕后黑手是谁的情况,而若是旁敲侧击,渡鸦可以肯定的说,现在的大地之子一定会因为难以置信而理解错误,因此恐怕这个可能性需要排除了,而那第二个可能性,大概便是,“乌鲁克。”渡鸦叹息道,在一旁看着渡鸦发呆猜想着他的想什么的笑鸫忽然听到这个,更加好奇的问道,“乌鲁克怎么了?” “无事!”忽然被打断了思路的渡鸦下意识的回答道,但转念一想,笑鸫在这件事上恐怕是自己的盟友而不是敌人,渡鸦不愿意改变预言,笑鸫也只是喜欢看热闹的人,而且即使她想也改变不了,带她一起去还能多几分安全保障,虽然渡鸦知道他们二人未来都会成为司辰,自然是全都从这场浩劫中存活下来了,但若说因此便不再畏惧,那不是渡鸦的风格。 “唉,我说的这些都是我的猜测,笑鸫你若是愿意信我的直觉,就听我一言。”为了避免笑鸫追问自己所知道的事从何而来,渡鸦抢先打了招呼,才慢慢说道,“我觉得乌鲁克会出事。”笑鸫闻言觉得有几分道理,“你是说司辰们可能会迁怒于它?确实如此,毕竟他们与谎言之墓的联系确实有够紧密的。”尤其女祭司若是去投奔,大地之子没有不接受的道理。 “那,你可愿意与我一同去看看?”渡鸦发出了邀请,“浪潮大人大约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回来,就算是回来,这酒席也是办不成了。”想起自己是酒席的主菜,渡鸦忍不住苦笑一声,“这下我可就没有用武之地了,说不定会被他随手抛弃,不知道你可愿意收留我一阵?”笑鸫自然是满口答应,但还是笑骂道,“我那里来的家来收留你呢?不过一起流浪罢了。” 不过,这下我们都是无家可归的人了。笑鸫心道,而渡鸦虽然与她一同上路,却仍旧走走停停,似乎还有着其他心事,但乌鲁克的事情显然并非敷衍,或许他又能想出什么有趣的事儿来呢,因此笑鸫难得的忍住了与渡鸦说笑的欲望,只是静静的等待。渡鸦心中所想,自然是另一个死于覆石之战的司辰,燧石的事了,在传说中,她被白日铸炉所击碎。 这白日铸炉自然便是现在的光阴铸炉了,她似乎对大地之子颇为袒护,与双角斧也没什么亲密的关系,想来应当是站在人类一边了,那难道燧石与七蟠站在一起吗?也并非没有可能,毕竟七蟠是她的兄弟,而双角斧是她的姐妹,但偏偏所有人都说燧石是最为宠爱人类的,以至于到了溺爱的地步,何况她还有不智凡人那位弟子,他正庇护着一众被抛弃的孩子。 为他隐瞒此事的逆孵之卵,他的命运更是蒙着层层迷雾,人们说他逃入了辉光,人们说他坠入了虚界,人们说他与不智凡人相融合,成为了一位名叫守夜人的新司辰,甚至有人怀疑正是他的具名者不智凡人谋害了他,种种猜测不一而足,渡鸦不知道哪些更可信,但早在不智凡人选择成为逆孵之卵的侍奉者而并非燧石的侍奉者这件事上,一切就已经足够奇怪了。 想到这些,渡鸦再也迈不动脚步了,在他的眼中,乌鲁克会发生的事已经几乎完全解明,只需景象窃贼与将那日的悲壮永远的记下,但发生在燧石与不智凡人身上的才是吸引着他的未知的秘密。我应该去星辰神殿,渡鸦想,而不是在乌鲁克那里浪费时间。 第六十五章 无处可逃 渡鸦止住了脚步,现在的他无法在被另一件事物吸引的情况下坚持原先的目标,而笑鸫也跟着停下,但因为迫不及待而绕着他转,问他发什么了什么,渡鸦略一思索便想出了一套说辞,“我想起那日在沙船上见到的少年,名叫梅图谢拉的,我反复琢磨他的话,总觉得颇为蹊跷,多半是他隐瞒了什么,或者干脆在欺骗我们,因此想要再去盘问盘问。” “况且现在不智凡人不在,逆孵之卵也忙着双角斧的事,弧月刚刚得了新的镜子,因此这回可没人来打断我们。”渡鸦的思虑似乎十分周详,“你说呢?笑鸫?”但早就与那个少年熟稔的笑鸫显然觉得渡鸦多虑了,“他只是个惯于逃避的小孩子,这么多年来都没有长进,哪敢在长生者面前说谎呢?毕竟他是没有地方去的人,尤其珍视那个新家。” 渡鸦不知道笑鸫为何对沙船中的孩子们抱有这样的偏见,或许因为她也曾是弥阿的居民,在介壳种的统治下躲在黑暗中生活,但她并不会因此去追随笛声,但这也算是正中下怀了,于是顺势说道,“或许真的只是我多心,但笑鸫你不是第一天认识我这个人的,觉得发现了什么宝物,总得挖出来才好,有时候偶尔也有捡到毫无价值之物的,也就扔到海里去罢了。” “呵,那你就自己跑去挖去,到时候收藏上落后了,可不要怪我拿你取笑。”笑鸫觉得有些扫兴,但渡鸦确实是这样的性子,看在他这次也算是给自己提供了好素材的份上,也就稍微原谅他一下,殊不知这样的反应正是渡鸦想要看到的,他忙点头目送笑鸫继续往乌鲁克去了,自己才调整了方向,不是去那行踪不定的沙船,而是往星辰神殿去了。 当然这些笑鸫自然是不知道的,她现在正与蛇的女儿面面相觑,为遭到七蟠操纵的大地之子感到十分忧心,却又想不出什么阻止的法子,而逃跑虽然看上去是一条生路,实则别说七蟠,仅仅大地之子的弓箭就足够要命,只能想要与那日阿扎格的入侵时那样如法炮制,让乌鲁克的人们做好战斗的准备,至少拖住一些时间,或许蛇的女儿能想出什么好主意? 蛇的女儿听了笑鸫的意见欲言又止,她显然不觉得那些凡人的抵抗在司辰面前能有什么用,并且自己也是自身难保,哪能想出什么主意呢?但眼下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她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笑鸫的意见,随后笑鸫便再次遁入了阴影,往乌鲁克去了,等她再钻出来时,已经到了祭坛附近,那里已经被人们包围的水泄不通,他们正以各种姿势虔诚祈祷。 他们是希望大地之子能够因为他们的鼓舞而战胜七蟠?还是觉得转轮会来相助他的儿子?很可惜,大地之子正是他们接下来需要面对的敌人,而转轮十分厌恶人类,如今发生了双角斧的事,恐怕他的怒火更加难以平息,难道无法看见谎言之墓处早已雷声隆隆?好,隔了一座埃兰山脉的乌鲁克居民完全不知道即将面对什么,只是试图以虔诚感动神灵罢了。 有些眼尖的人发现了笑鸫,他们显露出了大喜过望的神情,想来是阿扎格的入侵那次笑鸫的出手相救使得他们将她也当作了如同大地之子那般只属于他们的英雄,但很遗憾这次笑鸫带来的是坏消息,她并没有接受那些人的敬礼,只是将大地之子被七蟠操纵,接下来或许会来对他们拔剑相向的事一五一十的告知了人们,果真引起了一阵骚动。 与笑鸫料想的一样,人们显露出了肉眼可见的恐慌,甚至一些胆小的人直接抱头哭泣起来,像是被父母抛弃的孩子一般不知何去何从,毕竟他们自出生起,大地之子便是这座城市的指引者与守护者,他们如今失去了他所剩唯有迷茫,而胆大点的也完全不觉得自己能够与那位如同天神般的贤王对抗,何况还有真正的司辰七蟠,他们所想到的道路是逃亡。 另一些当年与大地之子一同建立了这座城市,曾经是幼童如今已经白发苍苍的人,他们叹着气想要与这座承载了许多愿望的城市一道消亡,但他们没有阻止其他人的意思,反而还劝着那些不知所措的人也赶紧去收拾东西离开。虽然是意料之中的反应,但笑鸫仍旧不满的摇了摇头,这些人的反应确实没法满足自己的胃口,做到这一步也算仁至义尽。 早知道我就该和渡鸦一起去沙船玩玩,虽然那里的人很无聊,而且我不喜欢那里的灯光和镜子,但至少有那位好旅伴在身边,总是比这里要有趣些的,笑鸫兴致缺缺的想,转身想要走到祭坛的阴影处遁走,但几个怯生生的声音使她停住了脚步,“那么,我们的王该怎么办呢?”这句话引起了人群一瞬间的静默,但大多数人并没有因此而停下手头的工作。 几乎所有人都对这个问题保持了沉默,但自有第一个发声的人起,其他的声音便接二连三,从怯生生逐渐变成激昂与洪亮,最终爆发之时,终于有人夺过了那些收拾东西的人手中的包裹扔在地上,质问他们难道真的要对我们的贤王不管不顾?对方或许自知理亏,只是叹气的盯着散落一地的行李,嗫嚅道,“难道连贤王都对抗不了的敌人,我们可以吗?” 这句话很快引起了人们的共鸣,附和声不绝于耳,“我们的王也不会希望在这种情况下伤到我们,我们相信他迟早会摆脱操纵,若是那时他浑身沾着我们的血,又会作何感想呢?”这样似乎颇为大地之子考虑的发言被绝大多数人接受了,他们点着头对着那些仍在不服气的人道,“难道我们不是在为王考虑吗?你们知道王一向是最爱我们的,定不会乐见我们流血。” “看来你们这些年被大地之子保护的很好,他可能不是那么完美的人,但作为你们的王还算是称职”眼见这些人占了上风,看够了戏的笑鸫乐呵呵的告诉了他们那个最不幸的消息,“那么想必他没有告诉过你们,你们也无从知道,但自弥阿来的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们,若是你们离开这里,乌鲁克毫无疑问会被夷为平地,到时候你们便是无家可归了。” “哦,还有另一件事我忘了,被一位司辰盯上是无法逃脱的,除非你们获得了另一个的庇护,但你们方才祈求了转轮那么久,可曾见到他有什么回应?”渡鸦见人们脸上的恐慌更甚,还夹杂着些其他的东西,脸上的笑意更浓,简直要架起画板来,但为了能够看到更有趣的事,她暂且按捺住了渴盼,“而且别说七蟠,大地之子的实力比你们想象的更强。” “如果他想要来追杀你们,你们一个都是逃不过的。”笑鸫说完便找了处高点的台阶坐在翘脚看众人的反应,不顾全场安静到一根针落地都能听见的气氛,最终一声怒吼传来,“难道我们必须看着我们的家园被摧毁,我们的孩子们离散各处,却仍旧逃不过司辰的追杀吗?”乌鲁克的人们虽然知道司辰厉害,但确实少有真的得见,着实有些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年轻人。 “是,我们可是战胜了阿扎格呢,他看上去也是那么无法战胜,但与大地之子站在一起,我们还是胜利了不是吗?”另一些参与过守城的青年也雀跃起来,另一些则想起了那些被那笛声带走的孩子们,他们比寻常人要强得多,若是他们还在,或许还能为这胜率渺茫的作战赢得一些胜算,但悲观的人仍在打退堂鼓,“但大地之子如今是站在对面的。” “我们真的能够战胜他吗?”虽然他从未见过司辰,但大地之子的力量却是实实在在几乎每天都能得见的,他几乎是无所不能的人,直到那天女祭司的仪式之前,他甚至不知道那位总是言笑晏晏的人居然也有屈服于激情的时候,但显然这样的机会不多,“而且,即使我们真的做到了,面对被击倒了的他,我们真的能够下得去手?我们不能失去他。” 没有人理会他,人们只是放下了手头的活计再次向着祭坛聚集,笑鸫几乎是高高在上的俯视着他们进一步的争论,而最终有个人爆发般的崩溃痛哭,他自一开始便抱着头蹲坐在阴影中发抖,“我们的王,大地之子,他为何要这么做?我们难道对他不够尊敬?每日的敬拜不够虔诚?”一位白发苍苍穿着祭司服的老人伸手安慰他,却被一下打开了,只能摇头离去。 “司辰在上,请原谅他的话,你们应当知道他是他们这辈中最虔诚的那个。”老祭司再次走到祭坛前请求司辰的恕罪,但这显然更加点燃了部分人的情绪,有个人几乎要冲上祭坛对他大打出手,好在被其他人按住,兀自吼叫道,“你还在敬拜些什么?那些司辰与大地之子一样,平日里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受了我们的供奉却派不上用场!” 第六十六章 英雄 七蟠的影响使得乌鲁克的周边黄沙漫天,连带着刚刚被浇灌过的土地边缘都开始起了干涸的裂痕,只是幸好那次的仪式足够周全,七蟠也没有刻意要去践踏它们的意思,故而还算保全了大半,蛇的女儿看着那里稍微放心,今年或许无法丰收,但也不至于是个歉年了,只是照这样下去,恐怕是长势虽好,却再无人打理,过几年自动便荒芜了。 甚至,连大地之子都不再为它举行仪式的情况下,说不定很快便重新没入风沙了,而大地之子如今虽然仍是低头不作动作,沙鲁尔也缠着他的脚踝,如同一颗大铁球一般阻止着他的行动,即使是无法听懂这些家伙语言的蛇的女儿也能够感受到它的心急如焚,但她确实只能说一声爱莫能助,而笑鸫也至今未归,不知她是早已逃走还是有了其他打算。 这便是蛇的女儿不了解笑鸫了,若是渡鸦在此,他一定会斩钉截铁的说,笑鸫这家伙百分之七百是在看热闹不嫌事大呢,果不其然,笑鸫正看着那老祭司虽然没有让人们放开那个口出狂言的人以避免他冲撞了祭坛,并且继续为他向司辰道了歉,但还是走到他身边,劝说道,“你知道这世上的一切都是司辰所赐,我们给不了他们什么,何谈供奉?” 此话不假,也是在场的每个人都曾经听说过的,无论是草木荣枯,矿石转变,甚至是日出日落,潮涨潮落,都是司辰们的激情所致,甚至可能仅仅只是他们激情中最微不足道的部分,而关于大地之子,“我们不应该将我们的王与那些高高在上的司辰混为一谈。”老祭司触摸着大地之子曾经多次使用的祭坛道,“我们都知道他是个凡人,只不过受了司辰的恩惠。” 在场的人们几乎都如同今日一般围在此处见过大地之子屈服于激情的模样,这本就是不久之前的事,如今甚至可以说还历历在目,发生这些事之前,甚至这仍旧是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当然他们不会跑去大地之子面前谈起去给他难堪,仍有那么几个对他印象根深蒂固的老人咬着早已松动的牙感到难以接受,但也很快被那些同样差不多年纪的人劝住了。 “难道你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到大地之子的时候?他就像是山林中的野兽,只是比他们少了毛发遮身,他救下了我们而我们带他到了这里,但那时他可是一无所知的。”老人们交流起了大地之子曾经犯下的错误与如今不为人知的笑话,从来不知道那些事的年轻人目瞪口呆,但最终还是归于会心一笑,“是了,我们的王原是与我们一同长大的。” 虽然是与你们一同长大,但你们已经年华老去,他却如同大理石雕像般没有收到岁月的半点伤害,笑鸫心想,你们终究是不同的,这么多年过去,你们或许学到了足够多的经验,但大地之子就如同丰润的土地一般,凡是播种下的种子,假以时日都能够硕果累累,无论好坏,这不是凡人能比得上的,或许这些人也知道,但他们心照不宣的不愿提起罢了。 “王是与我们同气连枝的兄弟,我们得去救他。”最终,有个身上有着无数伤疤的男人说道,想来是个身经百战的战士,人们也因此十分尊重他的样子,静静聆听他的话,“若是他执迷不悟,我们便好好教训他,直到他迷途知返为止。”一些人张了张口,但想起那些老人们讲起的笑话,也就住口了,大地之子与我们并无区别,他也会犯错,也需要他人的指引。 “况且,虽然那些天生之物是司辰的恩惠,难道我们不曾自己创造什么东西?这城市的一砖一瓦,一屋一地,哪个不是我们自己开垦来的呢?”说到这些,自方才起便义愤填膺的人们纷纷点头称是,有些叫的更欢的甚至将自己能够看到的行李全部夺下扔在地上,各色物件掉了一地,都是人们辛苦打造的最为珍视之物,但这次没人阻止他们,甚至主动跟着做了。 “我们不会将我们的东西拱手让人,今天是我们的珍宝,明日就是我们的家园,最后连我们的性命都会被他们收走,而眼下难道司辰七蟠不是想要一口气做完这全部的事吗?”这番话说的人们后怕不已,甚至感到七蟠甚至还算是仁慈,如此激烈的破灭行径至少使得人们还算是保留了几分反抗之力,若是他真像上面说的,恐怕现在他们只能在地上等着被吞噬了。 “这是属于我们的东西,即使是司辰也不能拿走!”最终人们的声浪一声高过一声,笑鸫看着人们在那个男人的指引下搭建起了防御用的器械,其精妙程度虽然笑鸫不是这方面的行家看不出来,但绝对不是一个没有学过无形之术的寻常人设计的出来的,笑鸫想着要不要扯几张纸记下来看看不智凡人如何评价,但最终还是因为不感兴趣而作罢了。 最终,人们以明显有些快的可疑的速度完成了暂时的防御构建,他们显然也十分惊讶于那个男人的技艺精湛,纷纷称其为英雄,有些还推测他是否是哪位司辰,前来帮助他们的,但那男人却只是夸奖他们才是自己的英雄,再三重复着让他们记住这点后,便逐渐向着阴影处靠拢,最终在笑鸫的注视下隐于黑暗,笑鸫随后追了过去,但他已经消失不见。 “你可知道那个人是谁?”笑鸫不知道有什么人能够在自己这位能够钻入任何角落的长生者面前隐匿身形,忙就近拉住一个人问道,既然他在乌鲁克,那自然是这里的居民,但那人却显然一片茫然,莫名其妙的回答,“笑鸫大人,您是在说什么人呢?这里除了您之外还有其他人吗?”笑鸫怕他理解错了什么,又细细的解释了一遍,却得到了更加疑惑的神情。 “笑鸫大人,难道不是您在鼓舞我们,于是我们自己做出了这样的决定?这些自然都是我们自己搭建的,我们曾在大地之子身边跟着他建造了许多东西,能够有这样的技艺也算是名师出高徒了。”那人又仔细的琢磨了一下笑鸫的问题,最后露出了了然的微笑,“笑鸫大人可是希望我们夸奖你?此事之后我们自然会给您写颂歌的,不急于这一时。” “免了!”面对这太过善解人意的家伙,笑鸫在心中翻了个白眼,随后放过了他,心想难道这些家伙竟难得猜对了事,这竟是哪个司辰的具名者或是长生者来这儿帮忙来了?诸位司辰她自然不做考虑,以她的了解那是一个都不可能,具名者她是几乎一个都不认识的,不智凡人每次出场都偏好光辉夺目的形象,这太过违背他的审美,笑鸫默默打了个叉。 或许我该去问问蛇的女儿,她或许能够知道一些这方面的八卦,笑鸫心想这里也不再需要我的帮助了,便也趁着不留意再次遁走,有些人发现了她的离去,但也没有说什么,这位长生者向来是来去无踪的。笑鸫再次出现在了蛇的女儿身后,见她看大地之子看的入迷,而大地之子竟然那么久都没有走到城墙之前,不知是沙鲁尔的阻止有作用,还是他仍在挣扎。 “如何?”笑鸫又一次吓了蛇的女儿一跳,但她早已没有了埋怨的心情,赶忙问道,“没什么变化,你那里如何?”这话刚一说出口,大地之子便有了动作,他仿佛刚遭了梦魇般大叫一声,随后跪倒在地,大口喘着气不说还触摸着自己的眼睛与耳朵,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受了什么,蛇的女儿隔得远,看不出发生了什么,担心极了,根本听不进笑鸫的回答。 “嘛,反正大概可能也许应该没事。”笑鸫见状也就敷衍的打了个哈哈,随后支起了画架,眼前的事或许是大地之子即将摆脱七蟠的影响醒来的迹象,但笑鸫一面为他高兴,一面又巴望着七蟠能够更强力一些,好让她能够画下这绝世的佳作。笑鸫与蛇的女儿都能看见,七蟠自然也察觉到了大地之子的异常,将一个脑袋伸到他面前吐着信子,“你怎么了?” “无事,七蟠大人,我只是好像做了个梦。”大地之子的言辞比起方才有了更多的逻辑,显然是从那混沌的怒气中有些挣脱出来,“我梦到了一片黑暗,我能够感受到阳光的温度,但我却什么也看不到,甚至有冷气在自我的皮肤上散发出来抵挡着它,因此我仍旧仿佛坠入了冰洞一般,我似乎在说什么话,可能是呼救,但我却什么都听不见。” “也许是我的声带出了问题,但那也应该能够发出些没有规律的叫喊。”大地之子的眼睛有些酸涩了,但重新感受到光明的他十分贪恋的继续渴求着阳光,“但周围都安静的可怕,仿佛我目盲耳聋,我也控制不住我的身体,直到看到了一束微弱的辉光,我想要抓住它,才终于回到了这里。”大地之子缓过劲来站起了身,自他的眼中流溢着辉光。 第六十七章 激战 大地之子的头脑明晰了起来,眼瞳也变得更清澈,七蟠有些不安,他知道这是骄阳赐予大地之子的恩惠,并且直到现在他还没有想着要收回。七蟠不确定大地之子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他是否还受自己控制,试探的吐着信子摸着大地之子的头问道,“回来就好,你还记得自己要做什么吗?我们之前说到要去排干那些困住你的污泥,你忘了吗?” “自然不会。”大地之子回眸,笑的光辉灿烂,七蟠从他的眼中看不出从前的迷茫与混沌,所剩下的只有自信与坚定,随后他低头用力掰开了沙鲁尔缠在他脚踝处的链子,不顾它的反抗握在手中,以离弦之箭的速度射到了城墙脚下,借着这股冲劲将沙鲁尔甩到了城墙上,顿时砸出了丝丝裂痕,大地之子听到了石头的悲鸣,但仍重重落地,使大地也痛呼起来。 不错,看来他仍旧被自己的怒气吞噬,连骄阳都救不了他。七蟠心中对大地之子更为不屑,也不继续以怒气灌注他,只是在背后激起风沙推着他继续前行,但大地之子并没有继续攻击,他只是看着那些瑟瑟发抖,几乎立刻就要滚着拔腿而逃的石块们,轻轻说道,“别挡道。”它们便像是得蒙特赦般争先恐后的想要往四处躲。 石头们滚的飞快且没有秩序可言,顿时城墙地基松动,顶上的石块翻落下来,砸了漫天的尘埃与满地的碎石,大地之子抬脚踢走了几块碎裂的不算彻底的,算是清空了眼前的道路,而那沙尘也如同逐渐揭开的纱帐般愈发稀薄,待尘埃落定,出现在大地之子面前的是一座设计精巧的塔楼,人们手中举着他们拿各家的器具改造的武备,略带颤抖着齐刷刷指向了他。 这就让我感到有趣了,七蟠心想,若是你们早些拿出这样的气势,恐怕自己还没有那么容易让大地之子听我的话呢,但事已至此,他们迟来的抗争只能允许他们对着自己曾经的守护者拔刀相向,而那隐藏于幕后的人,七蟠自己,当然是乐得清闲,最终也是毫发无伤的,如此想着,他又推了大地之子一把,“你看他们,不敢对我出手,打起自己人倒是爽快。” 大地之子没有理会七蟠,他抽出了箭袋中所剩无几的箭矢中的一支,全力向着那防御塔的关节处射击,他那引以为傲的巨大力道足以使参天巨木当场折断,可那处的榫卯设计的极为精妙,互相勾连支撑着,虽然摇晃了好几下,但终于是抵御住了那致命一击,甚至原本因为众人力量不足而无法真正卡死的地方,也因此而变得严丝合缝,竟比方才更坚固。 “你们有个好东西,但器物只是器物,还得是需要人去用的。”大地之子又试探性的射了几箭,总算搞明白了原理,竟然是有人躲在那角落里操作着,永远将最坚固处对着他,看了看背囊中的箭只剩下了三支,大地之子收起了弓,捡起地上的石块便以投石车一般的力道又如同雨点般砸了过去,让原本夹杂着想要射上几箭的人纷纷惊呼着躲到了安全位置。 过于密集的打击使得操纵者防御塔的人们手忙脚乱,完全无暇多加观察,只是为了保护躲在其中的人们而时时转换方向便疲于奔命了,而大地之子自然也不会站在原地不动,而是绕着圈奔跑着不断丢下石块,似乎是想要找到破绽之处,然而直到他脚边的石块几乎消耗殆尽,也未能有半分突破,即使是有些石块附着着燧石的火花,也无法稍加改变它的结构。 最终,大地之子站住了脚步,站在了最后一堆碎石快前拿起一块在手中掂着,似乎踌躇不前,联合他方才那毫无作用的试探,人们料想他如今终于无计可施了,几乎欢呼雀跃起来,有人张弓搭箭,几位祭司在指导着人们计算着射击的方向,几位听不太懂的年轻人挠了挠头后被安排去搬运巨石,老人在投石车边编织着什么,孩子们则在磨平那些榫卯的崎岖。 那几个操纵着防御塔的男人自然得意,为首的那个转身刚想吹嘘几句,忽然一块尖锐的石头重重砸在他的胸口,使他一个踉跄自控制台落下,好在围着的人多,倒也接住了他未受太大伤害,那些受他指挥的人却顿时惊慌失措起来,因为接下来大地之子又向他们投掷出了更多的石块,虽然不至于铺天盖地,但他精于射箭的准头与可怕的力道足以致命。 围观的人们先是沉默后开始惊呼的退后,他们看清了石块飞来的方向,原来,大地之子那番试探并非胡乱碰运气,而是有意的引导着人们将控制台暴露在他的射程之内,此后一发便将那技艺最好的击落,剩下的那些虽然也懂得原理,但没了主心骨难免慌乱,何况又受袭击,忙不顾还历历在目的豪言壮语,你推我挤的跑了下来,甚至有几人因此而摔的鼻青脸肿。 “不过如此。”大地之子与七蟠以几乎同样的失望语气轻叹道,随后七蟠便退的更后,似乎是准备在大地之子出手彻底毁灭自己曾经为人们打下的一片绿洲时便裹挟着自己的好女祭司抽身离去,大地之子则是步步向前,拔出了一根箭拉了满弓射向了塔楼最薄弱之处,只是一击便使它摇摇欲坠,恐怕只需要再挨一下便会轰然倒塌,人们见状尖叫的自然更厉害。 有那么几个人,知道若是连这最后的防线都被攻破,他们此后便毫无希望,咬牙站起想要去抢过那塔楼的控制权以期再次拦住大地之子的猛烈攻势,大地之子见状也就再次将弓随意扔到了地下拿脚踩着,拿起那些石块戏耍起来,每一个尽力向前的人都会在即将达到时被一击到底,之后还有几个尝试的,也不过是让那里堆起来的人更多罢了。 人们不敢再动作,或许前赴后继的努力能使得某个人拿前人的身躯做掩体而成功闯入其中,但谁愿意做下一个倒下的人呢?大地之子见他们犹豫,愈发觉得无聊,抬脚将弓重新踢到了面前,伸手接住便拿着几块还算干净的衣料碎片擦拭起来。大地之子手头的动作很是精细,甚至是有些慢了,但每一个人的心跳都随着他指尖的每一次来回而跃动的更加厉害。 所有人都知道,大地之子迟早会停下动作,下一支箭矢到来的同时,也宣告了它的主人所下达的死刑宣判。如此压抑的气氛最终在临界点处爆发,又一个人冲了出去,随后再次被大地之子看似不经意的随手一丢而击倒,但人们不再后退,更多的人走了出来,而其余人也不再目送他们离去,而是拿着拆下来的门板之类能够稍加抵挡的东西帮着掩盖。 这些东西自然极为脆弱,以人们对大地之子的了解,恐怕对他的攻击来说是触之即碎的,但好歹是能够稍微减少一些冲击,哪怕仅仅是稍微让他们能够往前多走几步再倒下也好,能有丝毫的进步都是丝毫的希望,但令人大跌眼镜的是,或许是大地之子并未使出全力,又或者方才的战斗耗费了他太多的气力,那些小盾牌们竟然防住了绝大多数的袭击。 人们无暇思考这些,因为纵然能够暂时防御住一些,数次击打后那些脆弱的木板也会趋于崩溃,此时原本帮不上忙的人们也如梦初醒,纷纷回家拿了各自稍微有些坚固的东西,甚至还有自他人房屋中拿来的,但此时早已无人顾得上规矩,有些见识的人们则连纤细的布匹都拿了来,扯成条状加固着那些尚未用得上的东西,好让他们散架的更慢一些。 大地之子貌似并不关注那些,只是专心的擦拭着自己的长弓,在去除最后一丝灰尘后,他轻轻的吹了吹气,终于又抽出了一支箭,这次瞄准的仍旧是之前的脆弱之处,此时那几个懂得技艺的人已经堪堪赶到了塔楼,但要爬到足以操控之处仍需要攀升,而这绝不是拉满弓的时间之内就能够做到的事情,而有眼尖的几个意识到大地之子动作的改变,发出了警报。 事到如今,无人愿意满盘皆输,自然是争前恐后的推着那几人以比平时更快的速度攀升,而早就站在最高处的几个看着被丢了满地的箭矢投枪,跺了跺脚,随手拿起了自己还算用的顺手的几个向大地之子发起了攻击。大地之子大概是从未想过自己会面对如此密度的反击,拉弓的动作被打断了,甚至身上还中了几下,虽然恢复的很快,但也足以让他感受到不同了。 大地之子的动作因为他的皱眉而停滞了,但人们的反击并没有,甚至更多的人拿着更多的武备站到了高处,居高临下的向他还以颜色,不久之后,大地之子便发现自己只能东躲西闪,根本腾不出手来还击,这样的感觉他可不喜欢,于是一面躲闪一面细细观察了一阵,最终选了一处箭矢最不密集的角度站定,仍旧张弓搭箭瞄准了仍旧没有运作起来的塔楼。 第六十八章 差距 大地之子的箭刺破众人的箭雨逆向而行,最终击中了塔楼,但可惜还是晚了一步,人们在那处薄弱点铺上了他们几乎所有能够阻拦的东西,虽然仍旧因为无法阻拦这股不容违控的力量而尽数破碎,飞溅了一地,甚至刺伤了一些来不及躲闪的人,但好算是稍微拖延了脚步,最终它只击中了最坚固之处的结构,无奈的落到地上滚到角落里去了。 而大地之子就没有那么幸运了,转轮赐予了他能够愈合一切伤口的力量,但燧石并没有允他不受任何创伤,放弃了防守的他浑身插满了箭矢,若是寻常人,恐怕早已到底失去了生息,但大地之子甚至仍旧站得笔直,鲜血顺着他那大理石雕塑般完美的身形曲线留下,已经开始愈合的伤口排挤着箭头,比往常更痛十倍,但大地之子并没有拔出它们。 大地之子忽然不受控制的大笑了起来,即使是抽出最后一根箭矢时他的嘴角仍然挂着迷人的微笑,眼中似乎满是欢喜,此时转轮的血脉已经将那些箭头自他的血肉中推挤出来,他便踩着那遍地的箭矢再次张弓搭箭,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这是大地之子的最后一支箭,所有人都想要知道它即将被射向何方,但最终的目的地令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大地之子瞄准着塔楼拉了满弓,但在最后一刻却猛地转身,使那蓄积了他全部力量的箭矢直冲着七蟠而去,刺入了他那因毫无防备而睁大的左眼,如同一根针一般没入了他的瞳孔,使它发出了发疯般的喊叫,在沙中打滚了半天才将其拔出,但血液也从那细小的伤口不断的喷涌而出,滴到了因为精疲力竭而跪倒在地的大地之子身上。 这样的场面使得蛇的女儿忍不住发出了惊呼,笑鸫手一抖险些毁了整张话,口中说着,“真有你的。”,不知是在夸奖还是抱怨。回过神来的七蟠起初有些目瞪口呆,但随即就仿佛发现了什么更有趣的玩具一样喜笑颜开,他意识到大地之子在那次被辉光指引后便摆脱了自己的控制,那么他之后的行径皆是出于他自己的决定?那可真是有趣。 “七蟠大人,您已经亲眼所见,不止您还是否满意?”大地之子气喘吁吁,连头都抬不起来,几乎是俯首祈求的对七蟠道,“虽然这把利刃还能尚待打磨,但我会做好这一切的,虽然可能需要时间。”说完这些,他的呼吸平缓了不少,想来转轮的血脉使他快速恢复了气力,他起身注视着七蟠仍在流血的眼睛,“不知大人是否还愿意接受我们做您的对立之刃?” “你摆了我一道?”七蟠虽然不是全知全能,但若是这还不明白前因后果,也就白活了那么久了,但大地之子脸上笑意更浓,眨着眼睛抵赖道,“七蟠大人,我不知道您在说些什么,不过是受了您的指导,但仍旧有有些不太明白的地方,想要稍微向您再多讨教一二罢了。”此言一出,蛇的女儿眼前一亮,这小子的话术学的比自己想象的更快,简直都要青出于蓝了。 “这小子还真是比渡鸦还会说话。”笑鸫觉得接下来大约不会有更有趣的事儿了,虽然七蟠被区区一个人类捉弄这件事本身就足够好笑,但她还是收起了画板远离了战场,想要去找个阳光明媚风沙也不多的地方晒晒画,此时她又想起了那个驱逐了自己的弥阿,那可是自己住着最舒服的好地方,但万事皆有美中不足,那里的居民实在不太友善。 七蟠被大地之子气笑了,也可能他是真心觉得愉快,总之这使得他没有注意到笑鸫的离去,即使她已经远离了蛇的女儿的遮蔽,等笑够了,七蟠收回了自己的引诱之言,也如同撕碎面具般撕毁了承诺,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说道,“不,有那么几个人类伤害了我的姐妹,于是我定要灭尽他们的兄弟,除非你们当真能让我心服口服,否则我必不受阻拦。” 大地之子见七蟠不愿与自己周旋,脸色也凝重起来,在手心沾着自己身上不知是属于自己还是属于七蟠的血向他伸手道,“七蟠大人,我方才伤到了你。”七蟠注视着那只手,更多的血液滴落其上,以至于自指缝漏下,“所以呢?”大地之子眼中的辉光更加明亮,似乎透露着他心中小小的雀跃,“七蟠大人,我们未必不能打败您,不是吗?” “哈,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七蟠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狂笑起来,好半天才停下来,自嘲道,“我的颜色在这地面上晕染的太深,竟让你钻了空子,但这事怪不得你,只当我自找的。”这话说的非常大声,不仅是刚刚站到城墙的窟窿处看热闹的人群听见了,连远处蛇的女儿都听的一清二楚,其他人不知道缘由,但蛇的女儿想,这话或许是对自己说的。 大地之子身上的创口早已全部愈合,但蛇的女儿知道他曾遭痛楚,七蟠的伤口仍在滴血,蛇的女儿不知道司辰是否也会感到与凡人同级的疼痛,无论如何,蛇的女儿很喜欢那道伤口。七蟠感受到了蛇的女儿在注视他,这令他感到愉快,语气也缓和了一些,“小孩子总是不知道天高地厚的,你还太年轻,不知道你我的差距,那么作为你的叔父,我会承担教导之责。” 七蟠离大地之子更近了一些,盘蜷其身子将他再次困在以己身搭建的高墙之内,算是阻隔了旁人的视线,但此番比上一次更温柔一些,竟像是温柔的抱着孩子的长辈,若是燧石与转轮见了,免不得要夸他转性,连大地之子也虽然听了方才的话而心中忐忑,但仍旧不自觉的对他亲昵起来,在他俯首靠近自己时主动走到了七蟠的面前,伸手想要触碰他的鳞片。 但就在大地之子的手指即将触碰到七蟠之时,面前那位喜怒无常的司辰猛地抬起了头,不是人类的面貌也不是蛇的面貌,更不是介壳种的面貌,又仿佛是他们所有的面貌,互相纠缠在一道互相吞噬与撕扯着,大地之子见状忍不住尖叫起来,这是他最害怕见到的情景,那样的混乱无序,又毫无理性可言的怒气将他吓得退后了几步,却被慢慢收紧的七蟠困住了。 大地之子回头想要找到爬出去的路,可无论转向何方,看到的都是一样的场景,即使闭上眼睛也没有作用,他那平日里使他能够看透一切的辉光如今也将他不愿注视之物原原本本的展现在他的面前,直到他濒临昏厥,七蟠才逐渐恢复了原状,吐出信子安抚着大地之子,轻声道,“不错,比之前进步些了,但还有很多进步余地,不过不是现在。” “当然,我会给你一些时间。”大地之子睁开了眼,七蟠也就松开了他,再次以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宣告道,“你是个挺有天赋的学徒,在你做决定之前需要点时间考虑一下,以免头脑一热。”说着又扫视了那些在他看来“懦弱无能庸庸碌碌”的人群,将他们吓得后退几步,“下周我会再来,自然是继续踏平这里,大地之子,我等着你的回答。” “不过,有些丑话我会说在前头,不要再指望燧石与转轮了,这次哪怕是仁慈如逆孵之卵,虽然不至于出手伤人,但也只会袖手旁观。”虽然逆孵之卵他平日里基本上也只是在袖手旁观,七蟠内心吐槽道,但他暂时不想破坏他这位长兄在众人心中的形象,“哪怕是最好的情况,他们也会返回漫宿,切断与醒时世界的联系,带着他们的孩子们一起。” “嘛,至少是愿意离开的那些,不过到那时还愿意留下的那些和他们的司辰,除了如我这般想要将人类自大地上灭尽的之外,应该是不会再有其他了。”七蟠说的轻松愉快,甚至还开了个玩笑,但在场没有任何一个人笑的出来,他自己干笑几声,觉得无聊,也就继续说道,“当然大地之子你本不需要与他们一同灭亡,我相信燧石和转轮喜欢你承欢膝下。” “但如果你真的想要与他们站住一边,与伤害了你姑母的人的兄弟姐妹们站在一边,你可得早些决断,省的到时候剪不断理还乱。”七蟠的意思大地之子自然明白,便是让他若是不愿意与诸司辰一起去漫宿居住,便得成为真正的人类,那会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他并没有十分清楚,但至少将燧石与转轮的恩赐还给他们是必须的,甚至可能骄阳也会收回他的辉光。 “虽然我喜欢这种纠缠,但看上去你不太喜欢。”七蟠再次揶揄了大地之子无法承受自己的真实面貌,“下周,七天之后,我会来接你回漫宿去,或者你想要亲手毁灭这里也不是不行,毕竟这里早已浸透了你的颜色。”七蟠发出了邀请后便离去了,“当然,你也可以做好作战准备,不过这只是徒劳,难道除了被我吞噬之外你还期待能有什么其他结局吗?” 第六十九章 孤寂 七蟠离开时自然带上了蛇的女儿,而大地之子眼前一片模糊,仅仅是坚持到七蟠的身影施施然离开自己的视线便昏迷了过去,被在一旁听到了七蟠想要让他们听到那些话的人犹豫的上前了几步,见七蟠确实是暂时不会回来,才慌慌张张七手八脚的将大地之子带回了城中。待大地之子再睁开眼睛时,便见到了自己的母亲燧石,那片仿佛燃烧的星空正注视着自己。 但今晚的星空比往常要黯淡许多,大地之子揉了揉眼睛,本以为是云雾所致,仔细看去却是晴空万里,星光的颜色也依旧与往常一样,只是不知怎么的变小了太多,仿佛群星正在离他们远去。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大地之子坐起身来,见自己原来是躺在乌鲁克正中的祭坛上,可能是白日里照顾着自己的人正伏在一边沉睡,大地之子起身的动作惊扰了他。 “王,您感觉还好吗?”那人打着哈欠起身,见大地之子正望着自己,红着脸小心翼翼的问道,大地之子认得这个人,他一向都是去祭坛最勤的那个,或许是因为这样的原因,人们才许他照顾自己,于是自然而然的露出了安抚的微笑,摸了摸他的头发道,“不用担心,我只是做了一个长梦,现在已经无事了。”左顾右盼不见他人,又道,“你也回去休息。” 那貌似与大地之子年龄相仿,但实际上早已是他的孙子甚至重孙辈的年轻人摇了摇头,指着远处灯火通明的地方道,“不了,您还是再多休息休息,我要过去帮忙修理城墙呢。”说完这个,又想起城墙正是被大地之子打出了那么大个窟窿,忙辩解道,“我们没有怪您的意思,只是,七蟠大人说了往后会再来,而我们总不能永远躲在您的身后。” “何况,您虽然比我们强大太多,但比起七蟠大人来说,仍旧只是脆弱的人类。”那个一向懦弱的男人想起在大地之子倒地之后,他们又去试着抢救那些被石块砸中的人,本以为他们头破血流活不成了,但到最后却发现都不过是砸晕罢了,知道大地之子一定是控制了力道,难怪以他的强力,竟然连小木板都无法一击摧毁,面对这样的他,我们真的胜利了吗? 显然没有,青年悲观的想,若是大地之子当时用了全力,他们那渺小的抵抗恐怕短短几个呼吸间便会瓦解,但那些欢呼的人们却沉浸在击败了他们眼中曾经不可战胜的王的喜悦之中,这样的情绪或许会使得他们轻视自己即将面对的对手,那位即使强如大地之子在他面前也毫无还手之力的七蟠,他可不相信什么大地之子只是体力不支的鬼话。 那么,若是七蟠想要将我们赶尽杀绝,我们真的可能如今天一样从他手中保住自己的性命吗?年轻人越想越觉得悲哀,竟流下泪来,大地之子楞了一下后问起,他也只是说,“大地您做什么样的选择都没有关系,你本不是我们的同族,又守护了这里那么多年,我们实在是没有理由要求您与我们同生共死的,不,甚至我请求您能够答应七蟠。”青年跪了下来。 大地之子听到这话心中酸涩不已,他知道七蟠说的没错,若是自己选择留下,不仅仅要面对强如司辰的敌人,还得与自己的父母决裂,至少是很可能在自己往后不再永恒的生命中不再能够见到他们,甚至自己往日常在一起交往的那些朋友与兄弟姐妹们,除了不智凡人,他想不到有谁还有留下来的理由,他们大概都会跟着司辰们回到漫宿去。 尤其是渡鸦和笑鸫那两个最是自由的人,他们怎么可能允许自己被永远束缚在土地上呢?蛇的女儿虽然从来不说,但大地之子看得出来她有攀升的愿望,哪怕是那位看似满不在乎的圣杯,若是浪潮要回到漫宿去,恐怕也是会跟着走的,他们这些无形之术的学徒们都更偏好往上,从来都没人愿意下行的。但自己恐怕就要做那个蠢货了,大地之子苦笑一声。 至于昕旦之类,他们本就是具名者,自然是只能听从司辰的命令的,从今往后估计更是无缘再见了,可惜自己还没有机会和她解释林地守卫的事。但这样说来,不智凡人也是逆孵之卵的具名者,在辉光与虽然尽力照耀了许久但始终长夜难明的醒时世界相比,哪个对于他来说更重要可不一定,何况,他对老师燧石或许抱着爱慕?他恐怕是不愿与她决裂的。 思及此处,大地之子忽然感受到了一种难以言说的孤寂,他叹了口气,扶起眼前这个仍然长跪不起的年轻人问道,“你,何出此言呢?”那年轻人啜泣着起身,道,“大地之子,我们是无法战胜七蟠的,不是吗?很快,我们就会与我们的家乡一起灭亡了。”大地之子保持了沉默,七蟠确实是个强敌,但并非无法击败,至少自己已经找到了一条或许可行之路。 只是,大地之子不确定自己是否愿意承受代价,此时的安慰也会显得苍白无力,因此他只是注视着年轻人,示意他继续说下去。“但我们的王您不一样,您若是回到漫宿,应当会拥有永恒的生命?”青年此时逐渐擦干了眼泪,嘴角甚至带上了笑意,大地之子有些奇怪他为何能够以这样的表情谈论自己的死亡,“真羡慕您,这让您能够铭记许多极易消逝之物。” “比如你?”大地之子能够明白他的意思,或许是燧石的影响减弱,他只觉得浑身发寒,几乎能从口中吐出水汽来,那青年也确实点了点头道,“比如我们,希望在我们与我们的家乡一同埋葬之后,您还能记住我们一段时间,记住乌鲁克曾经存在过这件事。”大地之子听到这话张了张口,努力挤出了一句,“或许情况还没有这么糟,未来自然有人会铭记你们。” “您说的对,毕竟司辰们的激情会使得我们所生活的世界如同沙盒一般瞬息万变。”但青年像是完全放弃了希望一般,即使是安慰的话也只会往最坏处想,“待沧海桑田后,或许他们有朝一日还会回到这里,我祝愿您那时仍然健在,若还能找得到的话,请您仍在此处祭奠我们,为您的子孙后代们讲述我们的故事,但愿他们不会觉得无聊或荒诞。” 我因会失去父母亲友而孤单,你们也会吗?大地之子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确实,他想不出那些人类的父母是谁,固然人们常说所有醒时的生物都是司辰的儿女,但司辰心中也有偏重,而他们的朋友,似乎也就自己一人而已。“若是如此,我会孤单的。”大地之子说道,随后便头也不回的往工地去了,不一会儿便出现在了正在一面工作一面互相庆贺的人们面前。 往日人们见到大地之子都是夹道欢迎的,有些胆大的还能与他亲近一二,但如今他们却不约而同的沉默了下来,也不再说着祝贺的话,手头的石块也放在了地上,众人就这么站在乌鲁克的城墙破损之处,黯淡的星光与他们闪闪发光的眼睛仿佛融为一体,他们注视着大地之子,眼中含着热泪,虽然那时说了要好好教训他,但他们仍旧习惯于听从他的指引。 大地之子感到如同坠入冰窟一般寒冷,但他仍旧露出了仿佛能够熔炼一切的温暖微笑,他没有言语,只是唱起了往常他在转轮的祭典上所唱的歌,虽然现在一无仪式二无贡品三无司辰的回应,但人们仍旧不由自主的受到了鼓舞,从前四散而去的石块们又不知从什么地方钻出来滚回来了,加入了人们修复城墙的行列,当歌声渐渐止息,城墙也几乎恢复了原状。 大地之子暂停了歌唱,他的喉咙开始发干,或许是失血过多的缘故,这是从未发生在他身上的事,他看着面前热泪盈眶的人们,又看了看不远处显然不是凡人设计的防御塔,绕着它走了几圈,心想究竟是哪位如此仁慈的人,竟教了他们这样的技艺,但若是被其他人发现告知了司辰,或者是司辰自己注意到了,难保会连累这位好心人,幸好七蟠当时竟忽略了。 又或者他从来不曾忽略此事,并且因此才草草撤退,那在漫宿的调查人员前来之前,这个东西不能继续存在了,大地之子歌颂了骄阳那优秀的审判速度,问人们要了张牛皮来,在上面拿刀笔墨汁画下了详细的图纸,又叫了几个平日里他觉得很有天赋的,但也是教了半天才让他们记下了重新制造此物的方法,不由得在心中想念又个曾被不智凡人带走的孩子。 “若那孩子还在,以他的天赋,说不定不仅能够很快记得住,还能自己做出什么创意来呢。”那个孩子名叫尼尔,大概也是个什么东西与人类的混血,他的母亲在怀孕时便去世了,埋葬在地上后却如同植物结果般长出了他,“真是便宜了那家伙,他一定开心坏了。”大地之子腹诽道,但他也明白,这大约已经是那个不被接受的孩子最好的结局。 第七十章 暂别 大地之子心里惦念着尼尔,但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他嘱咐了乌鲁克的居民们几句,让他们不到迫不得已不要再将这东西拿出来,此后便伸手握住了防御塔的一根扶手,轻轻安抚的说了几句,无数的草木新芽便从那些榫卯的缝隙中生出,很快它们便尽数扭曲脱落,整个防御塔在短短几分钟内便轰然倒塌,看的人们目瞪口呆,唯有已经赶来的青年微微点头。 “若是遇到七蟠,我们再想其他办法,拿这东西班门弄斧,实在不太明智。”众人听了皆无力的低下了头,大地之子害怕他们听了自己的话感到绝望,再提不起反抗的劲头来,忙安慰了几句,又说出了自己的打算,“我会去想办法拖住七蟠,并且听说有许多人在寻找攀升的道路,未来我们一定能真正战胜他,以比这防御塔更好用的,或者根本不需要任何武备。” 说到这里大地之子又想起了蛇的女儿,传说他的父亲为了攀升而犯下滔天大罪,导致整个谎言之墓都遭殃了,也不知道她怎么样了,不过此番时间紧迫,大概只能这次,或许是最后一次踏入漫宿时多多打听打听,骄阳大人注视着阳光下的一切,或许他会知道一些蛛丝马迹。大地之子下意识的否认了蛇的女儿已死的可能,他仍觉得自己有时能感受到对方的注视。 比如再与七蟠战斗的时候,大地之子那时思维一片混乱,但那注视反而更加清晰,尤其是在被辉光指引,堕入那令人胆寒的恐惧与黑暗中时,那种被人注视的安心感也是他能够坚持下去的原因之一,只是可惜那之后他昏迷了过去,现在再想捉住她的衣角却无迹可寻,但至少她没有与谎言之墓一起灭亡,大地之子自我安慰到,或许她已经找到了攀升的路。 至于自己,现在有更多的事要做,大地之子走上了倒塌的废墟,将其暂且当做高台,对着注视着他的众人到,“那么,暂且在此分别了。”此言一出全场骚动,但很快大家就在大地之子的示意下恢复了沉默,但大都满脸灰败的神色,而大地之子的下句话便点燃了他们眼中的光,“等我回来,不要走,免得我找不到回家的路。” “我们的王,您知道您不是在这里诞生的。”众人眼中闪过一丝希望,但很快就熄灭了,他们看着大地仿佛看着一个哄着姑娘等着自己却一去不复返的情郎,他们知道是他们捡到了司辰的孩子,用各种手段哄着他在与众人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但所有人都怕他哪一天受了漫宿的呼唤离自己而去,因而以各种祈求绑住他在这片土地上,也纵容他因渴盼辉光而酗酒。 “但我是大地的孩子,是无法离开土地生活的。”大地之子知道他们的顾虑,也明白自己对辉光的渴盼使他们感到了不安,但因他如今已经决意将辉光还给骄阳,虽然是为了下次与七蟠对战时再次因太过心明眼亮而无法承受他的真实面貌,但或许也能暂时切断他想要回归漫宿的思念,他隐隐的感受到了这必然有着不小的代价,但在他看来这不过是暂时的事情。 “好了,我是与你们同气连枝的兄弟,我还能到哪里去呢?”大地之子看着人们脸上逐渐有了光彩,最后又安慰了几句,不过,他确实没有打算永远留在这里,他自认必然能升的更高,到那时,所付出的一切代价都不会是什么会被自己放在眼里的大事,他相信自己现在能够付出的一切对于一个司辰来说都只是九牛一毛,哪怕对于具名者来说也不算很多。 但自己确实目前是绝对与这里的居民站在一起的,大地之子认为自己需要解释清楚自己的目的,“你们已经看到了,七蟠大人是绝对不会放过我们的,因此我必须得去想办法阻止他,当然这需要花时间,拿些东西去交换,不过我会处理好的,最终,我们会战胜他。”大地之子向人们描述了未来,七蟠会是他们的手下败将,诸司辰再无法如同现在一般对待他们。 人们闪着泪光听了,但最终笑出了声,“我们的王啊,您只是个凡人,在司辰面前永远都是那么无力,何况,我们纵然只是生活所迫并非大逆不道,又该如何反抗我们的造物主与我们的导师呢?”听到“大逆不道”这个词大地之子皱起了眉头,七蟠的话仍旧在他脑海中盘旋,且他不愿去驱逐这个念头,反而想要它如同一把利刃时时垂在自己头顶。 “听着,我们反抗七蟠原是正义的事,哪怕眼下我们的实力还太弱小,但至少应该挺起胸膛来。”大地之子为人们悉数了这些年来七蟠的罪过,所有人都听的面面相觑,大地之子说的确实一点无错,但七蟠的天性正是如此,若是让他从良那不是要了他的命?他的兄弟姐妹们都不曾管束于他,连所有人都习惯了他的作风,竟下意识忽略了他的所作所为确实不妥。 “而我,我可以向你们保证,我即使战胜不了七蟠,也能够拖住他好一阵,你们若是想要搭一把手而不是帮我的倒忙,就趁着这个机会找攀升之路去,到时候我们一起上,即使是司辰恐怕也会知道我们不是招惹的起的。”大地之子说出了自己的计划,但他隐瞒了自己与七蟠对抗的方式,因为他自己也尚不清楚,但这次伤到七蟠,确实给了他不小的信心。 “你们大可以相信我,我平时遇到过那么多敌人,你们什么时候真的见过我战败?”大地之子见回应者寥寥,唉声叹气者居多,以为他们仍是不信自己能战胜司辰,又补充了几句,但随即他便意识到众人所担心的从来就不是自己的实力,“我们的王啊,您是燧石是转轮的孩子,自然是有所不同的,您能够轻易穿过的路途,对我们来说或许难如登天。” 大地之子愣怔之后突然想明白了,自己看来算是唾手可得的漫宿席位,对被拦在了牡鹿之门外的众人来说何其艰难?大地之子不知道,他只知道艰难,但这种事确实不能感同身受,他开口想要说些别的人,但不智凡人是燧石的弟子,笑鸫来自弥阿,或许有着介壳种的血统,圣杯诞生于仪式,渡鸦的飞升之苦使他自愿抛弃了记忆,他无法想象渡鸦曾经经历了什么。 还有谎言之墓,那些可怜的人似乎迷失在了攀升之路上,好在那个可爱的女孩儿没事,但即使是他们,也是有着七蟠血统之人,如此看来,竟无一凡人靠着自己的努力飞升,当然,因为飞升之后必须要侍奉哪位司辰才行,否则即使是长生者也连神殿都进不去甚至会被自己的家乡驱逐,没有司辰的提携是万万不可能的,但至少他们应当是出于自己的意愿。 想到这里,大地之子再说不出什么假大空的你们可以了,他思忖了好一会儿,又随七蟠的劝诫在自己耳边盘旋了几圈,最终走下了那高台,以与众人平视的角度坚定的注视着众人,开口道,“你们可以,我会像往常带着你们播下第一颗种子一样,像你们证明即使脆弱如凡人,也该有靠自己的意愿攀升的路。”大地之子说的坚决,听众却哑然失笑。 “燧石与转轮的祝福,我会暂时还给他们,到时候我们都是一样的凡人,我所走的路,你们自然也能走,我若能拖住七蟠的脚步,我们人多了,自然也能战胜它。”大地之子见众人的苦笑便知道他们觉得自己无法理解他们的心情,忙解释道,虽然这么做意味着与自己的父母决裂,但在他打算拦在自己兄弟姐妹们面前时,这一天便无可避免。 大地之子再次提到了“暂时”,在他看来,燧石是温柔而溺爱的母亲,她虽然在有些方面不留情面,但无论是对于经过打熬能够闪耀振动的矿石,还是悉心教养能够熠熠生辉的生灵都抱着难以抑制的喜爱,大地之子觉得自己迟早会重新赢得她的青睐,而转轮这位父亲纵然暴躁易怒又厌恶人类,但实际上是一等一的心软,否则也不会答应自我损伤来救他的朋友。 再说,哪怕他真的生气,有母亲劝他,他还能如何呢?至于骄阳大人,他是最理解我的人,甚至甚于我的父母,大地之子仍旧做着未来能够回到过去的美梦,对了,这次便先去问问骄阳大人的意见,他最是见多识广,想必能够为我指点迷津。大地之子想的出神,却忽然被一声更大的叹息声所惊动,“我们的王,您难道觉得您最大的优越是您的力量吗?” “虽然不知道是哪位司辰的功劳,但他们给了你明亮如光的头脑与如玻璃般高洁的心。”老祭司拨开了众人,“这才是我们如此崇敬与信任你的原因,你当初还是一片新开垦的耕地,但你很快便如同丰润的田地般硕果累累,你从不受任何罪孽玷污,这远不是我们这些总是情不自禁深陷污泥之人能比的。”他对着大地之子摇头道,“这些,您也愿意与我们一样吗?” 第七十一章 迷失 星星颜色的变化不仅仅只有大地之子察觉到,首先发现了不对的自然是星辰神殿的众位祭司们,他们因此而感受到的恐慌比其他人更甚,作为燧石与不智凡人的造物,一旦他们中任何一个出了什么事,对他们来说都可能迎来灭族之祸,但越是这个时候,对着火焰的祈求便越得不到回应,不过好在烛光仍旧活泼的摇曳,甚至在火焰变得黯淡时显得更为明亮。 烛火的生命力让众人舒了口气,可既已到了燧石的时辰,此时出门去打听什么显然不是明智之举,而那些与漫宿的灵体们有交情的几个,也回报说漫宿如今已经乱成了一锅粥,他们的朋友也不再回应他们,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如此一筹莫展之际,忽然有一披着黑色羽毛斗篷的人走进了星辰神殿,众人忙迎了上去,因此时即使是这样的不速之客也觉得亲切了。 那人进门就仿佛走错了似的在门口踌躇,众人忙热情的将他迎了进来,对方盛情难却,才找了处地方坐下,摘下了兜帽,露出了白色鸟骨般的面具,有些记忆好的发现自己曾经见过这位客人,不智凡人曾引他来此,告诉他们这是一位浪潮的长生者,只不过他那时的境况实在狼狈,大多数人都没有将他放在眼里,甚至背后取笑,但现在反而轮到大家来求助他了。 “渡鸦大人。”终于有个衣着比其他的更华丽一些,大概是有些身份的人比还在斟酌字词的渡鸦更早开口,他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将自己头上吊着的那把剑取下来了,至于是落在脚边还是正插入头顶都好,他无法忍受这种不确定的感觉,“您可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们突然与漫宿联系不上了。”随后又指了指祭坛上衰弱不振的火焰,“就连星星也快看不见了。” 这样的暗示太过明显,渡鸦如何看不出他是在询问燧石的境况,犹豫了一会儿后还是决定说出事情,“燧石大人平安无事,只是她的姐妹出了些麻烦,她暂时顾不得那么多了。”至少现在平安无事,至于以后如何,渡鸦可就不敢保证了,“只是,若是此事不能善了,或许司辰们会为居屋砌起高墙,往后燧石或许也会回到锤炼场去,自此与我们彻底分别。” “不!”这是比众祭司们设想的更糟糕的事态,他们有的难以置信的被吓白了脸,浑身瘫软的样子让渡鸦觉得它像是一根快要被燃尽的蜡烛,有的则是交头接耳的不知道说着什么,时不时还看几眼渡鸦,似乎是觉得他在危言耸听,而最高阶的那几个虽然脸色极为丰富,但各个都眉头紧锁,大概是在考虑着若这话不假,他们往后该到哪里去谋生。 “你是说,燧石大人抛弃了我们吗?”众人围着渡鸦喃喃自语,而渡鸦只是保持着沉默,随他们自己料想这件自己并不知道的事。最终,他们如同上次一样,点燃了蜡烛放置在每一处烛台,火光的衰弱使得阴影比原先更广阔,因此那些才出生了不久的也磕磕绊绊的拿着火种点燃几根蜡烛,哪里看到了尚未照亮之处便往那里点上一根,也不管是在桌上还是地上。 渡鸦再一次被晾下了,却没有感到不悦,反而松了口气,刚刚可真是把他尴尬坏了,好在自己反应敏捷急中生智,三言两句就将此事糊弄了过去,当然也要感谢燧石与不智凡人没有将他们的造物制造的太过聪明,否则自己可就没那么轻松了。而且虽然自己料到了燧石暂时不在此处,想不到不智凡人也不在,估计是跑去沙船那里了,也正好免得被他点穿。 原来,虽然当时渡鸦信誓旦旦的说是要去星辰神殿,却忘了自己第一次来时迷迷糊糊,往后都是笑鸫引路,还是在夜间仅仅跟着灯火走便可,所以自己其实并不知道如何在白日到达这里的路,尤其是在火焰变得黯淡之后,在阳光下环顾四周,根本是完全隐于风沙看不到的,好几次渡鸦觉得自己似乎看到了远方有一盏巨大的灯在闪烁,走近却都是海市蜃楼。 要不真的如同自己向笑鸫扯的慌一般往沙船去?那就更不可能了,笑鸫不知道渡鸦当时是跟着稍纵即逝的金线才找到了沙船,以为他有着自己的办法,才信了他的话,实际上在不智凡人没有吹奏起笛声的情况下,在茫茫大漠中寻找一艘追逐着太阳阴影的船完全就是海底捞针,何况由于逆孵之卵的缺席,今日的日头比往常更大,阴影藏在脚下几乎消失不见。 事已至此,要再回去找笑鸫或许是个选择,但一来这免不了会被嘲笑一番,二来他确实对自己早已知晓会如何发展的事情提不起什么兴趣,干脆摸着自己胸前垂着的怀表,心里想着就当碰碰运气,虽然自己的运气并不是什么时候都那么好,比如这次。渡鸦这一找便又挨到了弧月的时辰,这才隐隐约约看到了远处气息奄奄的火光,忙趁着月色往星辰神殿去了。 这一路上渡鸦都忐忑不安,他已经许久没有独自走夜路了,尤其是月色被掩且星光黯淡的时候,初来乍到时被盲蛇追赶的阴影便又会浮现在眼前,平日里燧石对自己庇护使得那些东西不会贸然袭击自己,可现在却出了这样的事,渡鸦一面赶路一面自嘲,随时可能被收回的恩宠,朝不保夕的自己,与岌岌可危的星辰神殿还真是相配,但愿它还能给自己一些荫蔽。 不过不知道是因为燧石平日里对人类的偏爱实在太过深入人心,还是因为出了双角斧的事情这里的怪物们都被七蟠呼唤走去做其他事了,渡鸦这一路竟然平安无事,别说是敢于出来挑衅的了,甚至是躲在阴影中窥伺的都没见到一个,害的渡鸦一度觉得是不是自己的感官失灵了,好在星辰神殿虽然黯淡了一些但仍旧浓烈的颜色使他放下了心来。 待理清了这思绪万千,渡鸦又百无聊赖起来,虽然他对于珍珠的蹲守一向是有耐心的,但同时在海滩上挖几个小贝壳也不失一种打发时间的办法,可一抬头他便立刻吓得从椅子上弹起来站直了身。星辰神殿的祭司们动作十分迅速,才没过多久他们便将蜡烛尽数点燃,增加的数目也勉强填补了不如以往的火光留下的空间,而每有一个人完成工作,他便止步了。 往常受火焰与光驱使的祭司们如今失去了指引也失去了目标,他们不约而同的选择了面向渡鸦,就从自己停下脚步的位置直勾勾的望向他,猛地回神看到这些,实在是吓了渡鸦一跳,而之后无论他走到那里,那些目光便跟到哪里就更使他坐立难安了,他甚至怀疑这是不是不智凡人设计的什么逐客程序,毕竟少有人面对这样的场景还能端坐钓鱼台的。 至少渡鸦不能,可即使自己运气爆棚,一路上没有遇到什么妖魔鬼怪的,但若是就这样觉得外面十分安全适合赶夜路,渡鸦绝对是活不到现在这个岁数的,所以他选择左顾右盼的寻找着话题,但星辰神殿中的一切都如同齿轮铆钉一般严丝合缝却毫无意趣,甚至是这里的人,也仅仅只是履带的一部分罢了,即使是渡鸦对着如此完美的机械也是挑不出错漏的。 但今日有所不同,来自外界的灰尘飘进了这里,或许几日之后便会被彻底燃尽,但渡鸦从余温尚存的灰烬中拾起了一根羽毛,稍微晃动了几下使其脱去了浮灰,他觉得那十分熟悉,闭着眼睛稍加窥探,便见到那只熟悉的鸟。安祖那家伙来过这里?渡鸦尴尬的咳了声,自己好像把这事儿忘到脑后了,但看眼下境况,浪潮的宴会估计是开不成了,干脆不了了之好了。 虽然这片羽毛多半没有什么值得收藏的,但众人的注视实在让他芒刺在背,靠着这个暂时躲避一下也好,因此渡鸦仍旧看了下去,再睁开眼时,星辰神殿的火焰仍旧与往日一般,以一股汹涌的热浪将渡鸦冲到了角落,使他一面找掩体躲避一面心想,幸好自己还是不算挑食,否则真的错过了宝物,岂不贻笑大方,要知道这温暖往后恐怕会从人们的记忆中绝迹。 “这家伙也真是,离火焰这么近做什么。”渡鸦终于站稳了身子望向了比往日燃烧的更热烈的祭坛,其中有一只巨大的鸟一面痛苦的挣扎一面却发出了愉悦的鸣叫,周围的祭司们仍旧做着往常的事,仿佛什么都没有听到一样,只有一个与他们一样皮肤的开裂处流着岩浆的少年正伏在祭坛前注视着这一切,仿佛那能够将安祖燃尽成灰的烈火只是一处温暖的壁炉。 等渡鸦勉强睁开被热浪冲的发疼的眼睛看清了那个少年时,他不由得发出了一声感叹,“我这嘴怎么比我的脑子还准呢?”原来,那少年正是他对笑鸫所说的托词,那个他确实觉得在说谎但无关紧要的少年,他为何会与安祖在一起呢?渡鸦记得不智凡人说过,沙船的孩子们都是禁止离开太阳的阴影的。 第七十二章 重生 不得不说,安祖实在是一只太过巨大的怪鸟,等待它完全化为灰烬的时间渡鸦多次感到无聊,一股股的热浪抚摸着他的脸,熏得他昏昏欲睡了,但一来他实在想要再多躲避躲避那尴尬的视线,二来,他对接下来发生的事实在好奇,因此还是捏了自己一把,顿时头脑清晰了不少,再看去,安祖的鸣叫已经完全止息,少年收起了那些灰烬,在它们被彻底改变之前。 接下来的等待更为漫长而枯燥,少年仿佛母鸟等待雏鸟破壳般守着那堆灰尘,渡鸦忍无可忍的拨转了怀表,待到星辰再次升到天空,祭司们的工作又进行了几轮,少年靠在附近的墙壁上打着瞌睡,才听到了一声清脆的耳鸣,这吸引了渡鸦的视线,原来是一只如同火焰般明艳的幼鸟,张开翅膀抖落了剩余的灰烬,包括那一根羽毛,随后不知所措的原地张望起来。 星辰神殿的祭司们在夜间更为劳碌甚至抽不出时间来看它一眼,任凭它鸣叫不息,终于唤醒了一脸歉疚的少年,他将如同火焰般灼热的雏鸟捧在手中,抚摸着它的头道,“抱歉,还记得我吗?”雏鸟显然对这句话感到疑惑,火焰烧去了它的记忆,或许不是全部,但也绝对不会留下太多了,少年显然早就预料道了这些,因此只是略显失望,并无更多表示。 “你的名字是安祖,是自火焰中诞生的不死鸟。”少年点了点安祖稚嫩的尖喙,又指了指自己,但安祖却无视了他的动作,跳到他的肩头看着窗外的星空兴奋的跳跃,扇动着翅膀仿佛想要飞入星海,少年只能叹息道,“至于我,唉,真是一只薄情的鸟,等你愿意回到我身边时,我再告诉你。”随后对着没有做出任何表示的祭司们道谢,带着它到了门口。 “去,我的父亲曾经说过,我们生来就向往辉光,如同火焰天然就渴望攀升。”少年说着安祖明显听不懂的话,另一只手指向了天空,“去你自己想去的地方,若是哪天你再次见到我,希望我那时是与你并肩飞旋的。”安祖听不明白少年的愿望,它只是似懂非懂的起飞到夜空中转了一圈,渡鸦觉得那好似一朵烟火,但它随后便如同流星般落了回来。 “你?”少年有些惊讶,但安祖重新停留在了少年的肩头,依偎着他的脸颊,似乎是想要从那处流着岩浆的开裂处汲取更多的温暖,但少年却眉头一皱,显得极为痛苦,但最终还是没有躲开,渡鸦这才发现,少年身上似乎比上一次见面时增加了更多的裂痕,如同一个被重重摔在地上的雕塑,那些并非是他天生的纹路,而是他的伤痕,那岩浆正是他的鲜血。 他是什么时候又增添了这些伤口呢?渡鸦想不明白,在沙船中应当是极为安全的,也许是来这里的路上遇到了危险?这倒是有可能,毕竟大漠不是每天晚上都如同今夜一样静寂的。“安祖,我的名字是梅斯,以后,我们又要一同旅行啦。”梅斯微笑着与安祖一道离开了星辰神殿,“不过,得等你再次长大才行。”这便是记忆的最后一幕,渡鸦重新感受到了注视。 渡鸦一面抱怨着这收藏品何不再完整一些,一面小心翼翼的将这片羽毛编织到了自己的披风之中,可惜,接下来的事情他无从窥探,或许必须得仔细盘问那个少年才好。正在以干柴喂食着安祖的梅斯狠狠的打了一个喷嚏,差点将眼前的蜡烛都吹倒了,才刚刚伸手扶正,忽然听到门外传来嘈杂的声音,忙让安祖在壁炉中待着不动,随即门便被猛地撞开了。 “梅斯!父亲叫我们过去呢!”这个急躁的家伙名叫尼尔,是与梅斯差不多同龄的男孩,至于谁更年长一些,毕竟是几十年前的事儿了,他们谁都记不清楚,也就心照不宣的直呼其名而已,尼尔平日里是最崇拜父亲的,并且除了没有影子,几乎没有非人特征,父亲也总是拜托他为自己做些事情,兄弟姐妹们都羡慕他被允许离开沙船,但他自己却总是因此烦恼。 烦恼的事自然的他经常因此错过父亲的归来了,这次他难得遇上了,本应该开心才是,但他脸上却只有愁苦,一面拉着梅斯一面道,“梅斯,你不知道我遇到了多么可怕的事啊!”梅斯感到他的手比往常更加冰冷,脚步虽然比往常更快却更沉重,“逆孵之卵大人说我们以后在影中不会更加安全了,希望我们从此到阳光之下生活,你说,他是要抛弃我们了吗?” 难道是自己的事情暴露了吗?梅斯听到这个消息心脏几乎漏跳了一拍,但仍旧装做丝毫不知情的样子安慰道,“这或许也不是什么坏事,你知道我们的许多弟弟妹妹都渴望阳光,他们一定高兴坏了?”尼尔闻言眼中一亮,脸上也露出了欣喜的神情,但很快又垂头丧气起来,“但你知道父亲不喜欢这样,所以他去找了逆孵之卵大人,但看上去没什么结果。” “你知道司辰的决策很难扭转。”即使仁慈如逆孵之卵也是一样,梅斯摇了摇头,他们走到了沙船的甲板上,不智凡人正于此处降临,将这船点亮的仿佛海中的灯塔,他正在低头安慰着一个新来的孩子,他的头发如同长刺的花茎,不过这几日过的不错,已经长出几朵花苞来了,有对这方面有研究的姐妹告诉大家,这种花朵被叫做玫瑰。 玫瑰在绽放时很美,梅斯看过那个姐妹给的图片书,他也非常期待那一天,但没有阳光的照耀花朵长的极慢,梅斯本以为自己需要足够漫长的时间等待,但不智凡人的拥抱使梅斯和尼尔见到他时已经满头花开。果然是很美的话,梅斯心想,忍不住走近了才听到那孩子的喃喃自语,“大人,”他还不习惯称不智凡人为父亲,“我们又没有家了吗?” 不智凡人看着玫瑰的花瓣沉默无言,周围的孩子们有的也被他感染流着眼泪,还有的虽然心中还怀着惧怕,但眼中仍旧闪烁着期待,一些来时岁数太小,又在这里待了太久的甚至表现出了欣喜,若不是不智凡人不许,他们早就想要出去看看了,梅斯也经常见他们中的几个站在甲板的边缘向着太阳的方向看去,希望能够看到阴影之外的地方。 梅斯和尼尔相视一眼,他们都知道他们的父亲从不说谎,沉默是他最大的仁慈,而不智凡人眼前仍旧不断浮现着不久前与逆孵之卵和燧石的对话,知道自己是被应许留在漫宿的,而逆孵之卵更是若有所指的不断说着回家,不智凡人每次听他说这话都会感到一阵异样的思绪传来,使他呆呆的望着辉光的方向,直到被人唤醒为止,想到这里,他摸上了自己的眼睛。 与被燧石改造成复眼的那只不同,不智凡人在寻找攀升的路途时,将自己的一只眼睛化作了罗盘,自此之后,那只眼睛就除了通往辉光的道路之外无法再看到其他,因此无论在哪里,他都能准确的找到辉光的方向,而也是自那时候起,每每他都能听到辉光的呼唤,这使得他总是下意识的走向那个方向,直到被燧石拉回,而某一天,他见到了逆孵之卵。 燧石将不智凡人引荐给了逆孵之卵,也告诉自己的弟子这位司辰应当就是他听到的呼唤的源头,之后的事情人尽皆知,他作为燧石的弟子却选择了侍奉逆孵之卵,人们因此而议论纷纷,都觉得燧石之后一定会给他好看,但谁知他们关系更甚从前,逆孵之卵其实也并未强求不智凡人履行具名者的责任,只是嘱咐他做好了准备便回到他身边,他会引他前往辉光。 这个过程逆孵之卵称之为归乡,大概是说他自己是曾经降自辉光的,至于那个准备究竟是什么,不智凡人问过很多次,逆孵之卵都只是笑而不答,只说他迟早会去做的,即使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但那是他的本能,如同饮水与进食不需要教导。之后不智凡人便少有听见他呼唤自己了,但现在这呼唤又从远处传来,虽然暂且还听不真切,但未来总会愈演愈烈的。 不智凡人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也不知道自己与诸司辰回到漫宿去之后,这些孩子们会怎么样,离开了自己的指引,离开了辉光的照耀,他们会堕落到什么程度呢?不智凡人想起了骄阳的话,他们或许会去吞噬父母,或许会去吞噬孩子,或许会互相吞噬,无论如何,不智凡人都觉得这样的结果只会指向虚界,而虚界,那是多么可怕的地方,那里没有辉光。 “孩子们,你们喜欢阳光,喜欢辉光吗?”鬼使神差的,不智凡人问道,“若是我说,那里便是你们永远的家,而我终将带你们回家,你们愿意吗?”不智凡人没有得到回应,即使他的声音依旧温柔,但所有人都本能的感受到了危险,只有往日最喜爱阳光的那几个,以及在他怀中抬起头的那个孩子对他微笑欢呼,而梅斯更是没来由的不寒而栗。 第七十三章 辉光之梦 “父亲,虽然我知道您很想安慰我们,但您真的很不擅长开玩笑。”梅斯听着不智凡人以与往常相去甚远的甜美声音描述着辉光的永恒与美好,而越来越多的孩子眼中波光粼粼,似是十分感动的样子,就如同当年听到他的笛声一般痴迷的往向天空,仿佛那里真的有一条如同水晶制成的明亮阶梯,在它的尽头便是辉光,梅斯感到心中颇为不安,忙开口打断了他。 “是啊,父亲您与辉光足够亲近,但寻常人哪怕是接触到从门缝中流溢出来的一小部分,恐怕都会融解于其中,自此长眠不醒啊。”尼尔常接了不智凡人的委托在夜间于各个城市晃悠,只是避过阳光而已,自然也有白昼太长是不得不留宿的时候,为了打发时间也会与当地人闲聊,了解的事情比梅斯要多一些,说出来的话也更有说服力,“父亲,这不好笑。” “这不好笑。”不智凡人重复了一遍尼尔的评价,心中仍旧想着骄阳的话,不知不觉间手指已经被怀中那少年的棘刺划出了几道白痕,若是他仍是原先的凡人,定然已经血流如注了,而那个少年自然也是没有如同自己这般被燧石亲自打熬过的体魄的,受到了优待的他花茎长的茂盛但缺乏修剪,因此也在他的皮肤上留下了不少与花苞颜色同样鲜艳的血痕。 越过荆棘的缝隙,不智凡人看向了这里的其他孩子,他们有的血液滚烫如岩浆,时不时自脆弱的皮肤表面涌出,如同喷发的火山,待熔岩冷却之后,留下的只有焦黑的伤疤与痛苦的回忆,比如梅斯便是其中之一,他体内的炽热使得他的皮肤时时开裂,自己几日不见,他身上的创口便比以前更多了,甚至有些多的反常,或许是他力量的增强的他的身体承受不了。 不智凡人移开了视线不愿再看梅斯,随后他的视线又扫过了几个肢体畸形的,甚至只是一团在地板上不断变形的,若不是他并不常在固定位置的口中能够发出人类的语言,不智凡人当时甚至差点忘了让他留下,在他们身边,尼尔正拿着自己送给他的工具箱帮他们修理着破损的机械,过了一会儿再为他们安装回去,如此,他们才在长袍的遮盖下貌似凡人。 剩下的人也大抵如此,他们身上互相难以协调的两部分,甚至多个部分不断的互相侵蚀,这个过程可以说极为折磨,不智凡人会教授他们一些技艺,并为最初的几个人打造了不少奇物,这或许能够缓解他们的痛苦,又或许不能,但多少能够让他们在塑形与再造的领域上获得一些自由,他们也大多珍视此事,就着这沙船的流动工作间学着打造义肢互助起来。 一段时间后,不智凡人便不需要亲自出手了,他那时满意的看着更年长,或者只是更早加入这里的孩子为新到来的孩子们量身定做了新装,而他们也知恩图报的为那些长久不与外界接触的兄长们讲述最新的见闻,自此他便放心下来,请求逆孵之卵帮助庇佑他们后,便除了时常带些新的孩子来,或是为它补充燃料与原材料之外,不再多插手他们的事了。 只是想不到自己的疏忽居然惹下那么大的事情,不智凡人回想着昕旦所见,心里发誓,虽然逆孵之卵不再能够庇护他们,但自己以后一定要时时刻刻紧盯管束着他们,哪怕不为了自己和这些孩子,只为了燧石的担保也得如此,可他们真的愿意继续待在这除了为他们带来苦痛外,几乎没有任何价值的躯壳中吗?离开了它,他们或许便再不会受之束缚了。 待他们犯下大错,那便晚了,不智凡人根本没有打算听从尼尔与梅斯的意见,或许在那之前便让他们自这与生俱来的枷锁中解放会好些,而恰好砸碎这些锁链对不智凡人来说也算是举手之劳,只是这样,这沙船便不能住了,得为他们找些新的住处,但漫宿恐怕是不会对他们开放的。但没关系,脸上的阴霾被微笑一扫而空,事到如今,不智凡人已经做出了决定。 不过最多是杀身之祸罢了,我哪怕是拼着性命不要也是要将他们带去辉光的,待他们重新落下时,那便是再无苦痛与悲哀的新生了,不智凡人脸上笑意更浓,甚至忍不住哼起歌来,只是这歌虽然仍是往日的欢快调子,却无人再想要跟着起舞,反而不自觉的战栗起来,连他怀中的那个孩子都轻轻的挣扎了几下,但最终还是没有退出他的怀抱,纵然早已不觉得温暖。 以不智凡人当下的能力自然是做不到这件事的,他必须得做些其他准备,这可能得花上不少时间,但已经被辉光照耀永恒的他,虽然仍旧与还是人类时那般缺乏耐心,可也至少是避免了出师未捷身先死的可能,但这件事若是让司辰们,甚至是自己的老师燧石知道都会被阻挠,因此他默认了梅斯与尼尔这只是一个玩笑的话,想着等到万事俱备再来澄清也不迟。 “往后,我会多陪陪你们,我去哪里,便带你们到哪里去。”不智凡人对孩子们许诺后,便看着几乎所有人眼中的惊喜命令他们解散了,又吩咐梅斯带着还赖在自己怀中的那个去自己的房间里修剪一下那些枝条,虽然不知道他是否会因此而感到疼痛,但总比就这么等着那些尖刺划破自己喉咙的好,又叫尼尔与那些没有到场的孩子们多聊聊,便往船舵处去了。 梅斯点了点头便带着那孩子下去了,说起来这些日子他忙着那只莫名其妙就缠上了自己的小鸟的事儿,都没怎么好好与自己这位弟弟聊过,只可以说是作为兄长的失职,甚至于,他似乎连这孩子的名字都还不曾知晓,本想要搭话,却发现那孩子眼中闪着星星点点的光芒,脸上带着迷醉的痴笑,似乎还沉浸在不智凡人为他编制的美梦中,这笑容梅斯从未见过。 罢了,打断人的美梦这种不识趣的事梅斯不会做,他甚至还希望他能够在其中沉浸更久一些,甚至干脆放慢了脚步,故而迎面撞上了刚刚与那些不方便走到甲板上的孩子们嘱咐了几句后匆匆赶回的尼尔,他先是为梅斯的速度露出了匪夷所思的表情,随后望向了那个孩子甚至没有聚焦的双眼,大概也明白了是怎么回事,点点头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的跟着他们。 “放心,他听不见。”看到尼尔动作的梅斯小心翼翼的试探了几次,随着动作的越来越大他几乎可以确认那孩子不会对外界的声音做出任何反应,故而小声的对尼尔道,“你既然追上来,想必是有什么话要说的。”尼尔也神情凝重的点了点头,道,“梅斯,你觉得父亲真的是在开玩笑吗?”尼尔一向是比常人更敏感的人,他总是能察觉到哪怕细微的异样。 “不好说,但我们不愿意的话,他总不能强硬的带我们走。”梅斯知道不智凡人虽然曾是凡人,但如今度过了如此之久的岁月,又有了世人难以企及的力量,心态难免会转变,只是他突然提起这些,一定有着不可告人的原因,而忽然许诺的陪伴看上去也像是永别前留下的一个念想,“只是我有些不祥的预感,或许这次他离开之后,我们就再也找不到他了。” “那之后,我们能到哪里去呢?”尼尔对不智凡人的理解或许更甚于梅斯,对他的异样有着更清晰的感受,因此他从一开始便极度不安,如今他也是一下便接受了梅斯的猜测,“继续开着船到处流浪,还是各自回到各自的家乡生活?”想到这里尼尔自嘲的笑了一下,想不到自己还有着这个念想,“啊,这当然不能,或许我们可以建立自己的城市,像乌鲁克那样。” 梅斯看着自己这个总是乐观到让人惊讶的兄弟,他虽然时常陷入苦恼之中,但尼尔最终总是能以最美好的设想结束自己的恐惧,比如现在,他已经在滔滔不绝的说着关于未来的设想,或许父亲会离开自己,但这么多年来沙船的孩子们已经学会了如何互相依靠着生存,往后无论是在大漠中漂流还是建立属于自己的家,虽然过程可能不容易,但最终都能够实现。 “最最好的,我还是希望我们能够继续生活在这里。”尼尔的身形不知什么时候移动到了窗口,“可能是因为我比较恋旧,我总是觉得待在家里才是最安全的,即使与它一同流浪。”梅斯看着阳光穿透了他的身体,没有留下影子,仿佛他自己便是那道光的一部分,明亮而虚无缥缈。梅斯意识到沙船已经开始行驶,并且这次去往的或许是他们从来没有到访过的领域。 第七十四章 交还 阳光刺穿了窗户洒在刚被修剪过的枝丫上,梅斯满意的看着仿佛戴着花圈的少年,将那被剪下的枯枝扔进了壁炉,对着尼尔道谢,“想不到你的技艺竟这么好。”又见尼尔趁机摸了几把花瓣,想起自己因为体温过高而不得不避开那些花朵避免点燃它们,自然是无从知晓它们的触感,心中颇有几分酸涩,追问道,“说起来,我听说花瓣摸上去就如同丝绸,是吗?” “这个比喻很好,我在许多书上都见过。”尼尔一面欣赏着自己的杰作一面点头,“就我自己的感触,花瓣是比丝绸更令人喜悦的,只是那些花茎有些麻烦。”好在那孩子的花茎如同头发一般被修剪了并不觉得疼痛,否则刚才的工作量恐怕要多上几倍呢,如此想着他又摸了摸手边的花朵,已经被削去了尖刺的花茎并无法伤到他,自然也阻止不了他的动作。 “原来如此,我也算是长了见识。”梅斯敷衍的点点头,实际上,他甚至不曾触摸过丝绸,那些脆弱的东西的触感对他来说是此生无缘的,像他这样的情况,也确实只能做些拿着干柴烧火的动作,如此梅斯手头捅着柴火的力道便更大了,惹得其中藏身着的安祖不满的发出了如同火焰噼啪的鸣叫声,才使他重新放缓了动作,趁着尼尔不注意,他向安祖道了歉。 “好了梅斯,你不要再添柴火了,这房间已经够热了。”尼尔抬手擦了擦汗道,从方才起,他便时而感觉到股股热浪,现在更是连绵不绝,转头又看见梅斯添柴,抱怨了两句见他停下了手头的动作但温度仍未降下,无奈的擦着汗,找了个由头想要出去凉快凉快,于是拍了拍整正摸着自己耳边的叶片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少年道,“我给你拿面镜子,去去就回来。” “尼尔这家伙很怕热,不知你怎么样?”梅斯目送尼尔以手扇着风走出了房门,向少年搭话道,见他看着尼尔离去的方向发呆,并不言语,尴尬之余也只能自找话题,于是干脆对着他介绍起了尼尔的情况,“你对尼尔很感兴趣?想必你已经发现他没有影子了,想来是因为光可以自他的身体穿过,但他的颜色却这么鲜明,并非虚无缥缈的存在,是不是很神奇?” “在乌鲁克,我们会猜他自己会发光。”终于得到了少年的回应,梅斯松了口气,总算自己是没有被讨厌,但很快心中又有了些其他滋味,尼尔这家伙还真是受欢迎,父亲也是万事都以他优先的,唯一被允许走出太阳的阴影庇护的孩子也是他,而自己只是偶尔溜出去都不敢告诉别人,想到这里,梅斯下意识的反驳了少年的夸奖,“但是,即使是烛火也有影子。” 诚然,梅斯知道不智凡人的考虑,像他这样的人走到哪里都是显眼的,而尼尔除了没有影子之外几乎与常人无异,平日里多穿几件长袍,再打起伞来,注意躲在阳光无法触及之处,便难以被发现异常,甚至于说,若是他足够小心翼翼,想要找个无人知晓他身份的城市生活也未必不可,只是他实在不是愿意生活的畏畏缩缩才作罢,但梅斯仍有时会觉得这不公平。 “但太阳没有影子。”少年思索了好一阵后的回答拉回了梅斯的思绪,在虽然言语不多且话不投机的对话之后,他对这个虽然现在还喊不出口,但未来或许是要做兄弟的人还是亲近了不少,纵然脸上仍无太多表情,但他至少开始介绍自己了,“我的名字是梅赫娜,梅斯先生,这些日子来多亏了尼尔和你们的照顾,往后有什么需要的地方,我也想要出一份力。” “那是自然,沙船的兄弟姐妹们一向都是这么过来的。”梅斯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公式化的对着这个新加入家庭的孩子灌输着此处的生存方式,“未来父亲也会带新的孩子回来,梅赫娜可要做个好哥哥。”咦?等等?梅斯在说出那孩子的名字后顿住了,虽然他已经在这里生活了数十年,但外面的世界对起名的规则应该还不至于天差地别,这样的话,难道? “梅赫娜,你是女孩?”梅斯惊讶的看着她轻轻点头,虽然脸上并无被冒犯的神情,想来是已经习惯了,但梅斯仍旧觉得尴尬,但也在心中不禁感叹,我就说如此美丽的花朵,自然只会生长在美丽的女孩身上,还想多问几句,尼尔正巧拿着镜子又闯了进来,脸色红的仿佛刚刚自火热的工作间出来一样,揶揄道,“你不是觉得这里热才出去?难道外面也热吗?” “可不是,父亲将这沙船停在了一个不知道什么地方,那里有着一团巨大的火焰,现在外面热的我看连窗户玻璃都要烤化了!”现在倒是这房间里才更凉快一点,尼尔反正是不愿意出去了,而安祖听了想要自火中探出头来,却被梅斯按了回去,从描述中他想到了一个地方,看安祖反应便是证实了,恐怕眼下他们正在前几天自己与这小鸟一同溜去的地方歇脚呢。 父亲难道对这里很熟悉?梅斯忽然想到了这一点,否则他为何第一站便来这里?虽然这里确实离的不算太远,但也不像是适合歇脚的地方,纵然父亲与自己一样喜爱火焰,但他应该是知道这里有许多孩子是惧怕它的,比如梅赫娜正是如此,与草木关系紧密的她甚至都不愿意接近壁炉,自己也注意着不离她太近。自己都能够观察到的事,梅斯想,父亲自然也能。 看来是在这里有什么熟人了,这下梅斯坐立不安起来,万一对方将自己来过这里的事情告诉父亲,那不仅这只小鸟会被曝光,恐怕连自己都要被盘问好一阵,因而坐不住的他找了个理由便出去找了个不算太明显的窗户遥遥的望着,想要看出一些端倪来,但靠太近他又怕本来对方没有记起的,见了自己反而想起此事,那就弄巧成拙了,如此便仅能看见一点罢了。 远远望去,不智凡人似乎是在拍着一个人的肩膀不知道再说些什么,这人梅斯是没有见过的,外貌看上去也不像是那里的居民,而旁边两个似乎也在对着此人焦急的说着什么的,是上次父亲带来沙船的客人,他们俩都戴着面具,梅斯好奇过他们长得是什么样子,但有时比起都是长着那么几个五官的脸,这些奇怪的面具若是一直戴着,反而更有辨识度呢。 由于离得太远,梅斯不知道不智凡人他们在说着什么事,但看他脸色如常,应当与自己是无关了,于是又稍微观察了一阵便离开了,他不知道的是,此时在星辰神殿中的几人几乎炸开了锅,不智凡人本来只是路过此处想要拿些东西,远远却望见渡鸦与笑鸫也在此处,还与大地之子这位稀客似乎起了什么争执,忙停下了沙船加入进了话题,这一问竟也惊呆了。 “大地之子,你要将你父母的恩惠还回去?”人们总是祈求着司辰能够给予他们更多的神恩,如他们几位这样深受恩宠的,到那里都有艳羡的人,而想要交还那些恩赐的人却是连不智凡人都闻所未闻的,就连渡鸦也拉着他劝说道,“是呀,你是在犯什么糊涂?自己不知道怎么去,还想要来这里求不智凡人带你去漫宿,你就非要做到这样不可吗?” 大地之子一开始说想要交还恩宠的时候,渡鸦并不十分担心,甚至带着些看热闹的目的鼓励他去寻他父母提起此事,笑鸫也乐呵呵的期待着他会被如何惩罚,只因转轮与燧石对他十分宠爱,偶尔说几句像这样任性的话,在让他吃了几天苦头后,只要他发自真心的负荆请罪,再多说上几句好话,自然他的父母就会舍不得了,但若是要去漫宿的聚点可就不同。 大地之子与骄阳也关系不错的传闻笑鸫与渡鸦都是有听说的,自然一下就想到他是想要去找骄阳做这个见证,在所有人面前将此事做成无法挽回的结果,诚然,这能够堵住他哪天后悔想要放弃的路,但也会引发转轮与燧石的怒火,若是他此时想要归还的恩宠中还有骄阳的一份,那他可以说是得罪了大半的司辰,往后别说战胜七蟠,恐怕就连生活也有的艰难呢。 “那你可要倒大霉了。”笑鸫以仍旧欢快的语气说到,但这次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言语间十分笃定,让人看不出来她是在冷嘲热讽还是幸灾乐祸,大地之子并不为她的态度生气,反而顺着他们的话接道,“或许,但我从来不是只会走形式的人,那样的态度可是不能服众的。”至少大地之子可不觉得那样就能够说服七蟠,恐怕甚至连他自己都说服不了。 第七十五章 残缺 渡鸦言辞恳切的又劝了一回,见大地之子虽然面露愁容,却咬死了不愿松口,知道他心意已决,也不再劝了,只在脑中复盘这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他在那个梦境中从未听说过此事,莫非是蚁母为他浑身刻下伤疤那件事吗?那可大不一样,毕竟那是增加他的力量而非剥夺,若这是被隐藏起来的事,那到时候被剥夺的力量留下的最后几丝痕迹,自己可不能放过。 笑鸫从一开始便未劝过,只是不明所以的说了一句,“骄阳大人恐怕高兴坏了。”众人皆知骄阳最在意规则,只当她是在反讽,无人接她的话,笑鸫也不自讨没趣,又嬉笑了几句便躲到一边去了。此时不智凡人已经从他们的言语中整理出了前因后果,问大地之子道,“你这么做是为了对付七蟠大人?虽然要夸奖你勇气可嘉,并且你也未必是找错了路,只是” “只是什么?”大地之子听不智凡人肯定了他前进的方向,眼前一亮,又听他转折,急忙追问起来,不智凡人也不隐瞒,直言道,“只是失去神恩的代价,你未必承受的了,若是这样的事发生在我的身上,我是必死无疑的。”大地之子见他说的严重,也一时间被唬住了,好半天才反驳道,“这世上有那么多自出生来从未受过恩宠的人,难道他们都死绝了不成?” 大地之子绞尽脑汁的回忆着自己身边那些寻常人类的生活,以有些生涩的用词描述起来,最终略有些心虚道,“他们都能生活的很好,我自然能比他们做的更好。”不智凡人一面听着他的描述一面微笑着拨弄着手中的灯火,笑鸫早被他那滑稽而充满幻想的描述逗的前仰后合,渡鸦虽然埋怨的看了她一眼,但自己也在不久后忍不住笑出了声,忙咳嗽了几声掩盖。 “不是这样容易的事,有许多天生就存在缺陷的人仍旧活的很好,但若是寻常人我们为他们增添了这些缺陷,他们多半生不如死,更别说做的比他们更好了。”耐心的听大地之子说完,不智凡人也将提灯放到了一边的桌面上,自己也坐下来轻声反驳道,“你不要急着说你至少并无残缺,你自打出生起便享受着这些恩赐,它们早就是你的一部分,失去即是残缺。” 大地之子沉默无言,不智凡人所说的事他自己并非没有考虑过,但每每想起这些,恐惧感便如同阴影之狼追逐着他,想要将他按在地上逼迫他请求仁慈,因此他必须以如此蛮横的方式彻底的断了自己的回头路来避免自己哪天屈服于恐惧,至于悔恨,那不是大地之子的风格,因此他只是转移了话题,“那你呢?我听说你是自黑暗中爬行着攀升的,你在害怕什么?” “你可知道有句话说,朝闻道夕死可矣?”不智凡人像是料到大地之子会对此抱有疑问一般几乎不经思考的就做出了回答,又或者他早已在心中问过自己无数遍,“于我而言,与其忍受黄昏后的黑暗,我宁愿死在更光明的时候。”大地之子听到这个回答,低头玩弄着自己的手指并不言语,恐惧之狼已经快要追上他了,他现在必须跑的快一些,更快一些。 “感谢您告诉我这些,但现在还是请带我去漫宿,时间可不等人啊。”或许是指七蟠,或许是指恐惧即将抓住自己,彻底的毁灭掉他所珍视的东西,大地之子虽然经过了片刻的思索,但最终还是咬牙坚持了自己的目标,不智凡人见他如此坚决,也没有再劝的意思,让大地之子与渡鸦与笑鸫告了别,又嘱咐他们看好乌鲁克与自己的沙船,便开启了前往漫宿之门。 十二盏灯通明,漫宿与醒时世界的界限变得模糊,没有了燧石的庇护,大地之子这次清晰的看见了漫宿真正的景象,他睁大眼睛看着如同水晶般的阶梯,其中遍布辉光般熠熠生辉的锁链,四周那景象也是自己不曾见过的美景,不智凡人看着发呆的大地之子,催促的推了他的后背,口中喃喃自语,“你现在应该明白,为何我宁愿在沐浴在辉光中时自戕了。” 大地之子没有听清不智凡人口中的话语,反应过来的他开始跟着不智凡人在漫宿中攀升,但面上的表情完全没有半分舒展,这让因回到漫宿而身心愉快的不智凡人感到不解,抬手拍着他的肩膀道,“怎么?你不喜欢漫宿吗?”大地之子知道自己的反应引起了他人的担心,颇为歉疚的挤出了微笑,回答道,“不,我很喜欢这里,我只是有些害怕罢了。” “你既然害怕,为什么还要走到这里?”不智凡人似乎想要劝说大地之子回头离去,但他引导前行的脚步并未停下。“我只是害怕燧石大人和转轮大人会生气。”至于骄阳,大地之子眼中,骄阳能够理解他的动机,也定然会支持他的作为,虽然或许他会是下手最狠的那个,但他一定不会生气,“你与他们相处的时间更久,应该知道他们的怒气实在是有些难消。” “你害怕他们的怒火,那现在回头还来得及。”不智凡人依旧没有停下脚步,但言语间似乎是以为大地之子担心被燧石与转轮施以恶意的结果,可大地之子走的更稳,几乎就要与他并肩而行,“不,我不怕他们对我做什么,我不想他们因为我的生气感到不愉快,但事情总是不能两全的。”待自己击败了七蟠,他们的兄弟,恐怕他们更会暴跳如雷。 大地之子低头回想着自己的这两位父母发怒时的神色,原本总是被吓得哭泣的他此时不知为何忍不住几乎笑出了声,如此的走神很快就让他撞上了不智凡人的背,他竟不知什么时候站住了脚。疑惑抬头,大地之子看到了另一个光辉夺目的存在,当看清时,他几乎是欢呼的叫出了名字,“骄阳大人!”不智凡人见大地之子如此兴奋,不禁转头露出了担忧的神色。 可惜不智凡人的灯光在骄盛夺目的阳光面前不值一提,在骄阳出现后大地之子的视线便黏在他身上,丝毫没有注意到不智凡人的神情。骄阳见状满意的点头,随口与不智凡人聊了几句,大致弄清楚了状况后笑意更浓,挥手招呼大地之子到他身边来,“这孩子的事情我接受了,不智凡人,你应当还有其他事要做?”这便是逐客令了,不智凡人自然不能违抗。 不智凡人盯着大地之子看了一会儿,见他此时拉着骄阳的袖子完全没有不愿的神色,虽然心中仍旧有着极为不祥的预感,但也只能无奈的行礼退去,忧心忡忡的他自然无视了四周汽灵与迹形的招呼,众人见他神色不虞,也都不去自触霉头,除了那么几个总是以他人的悲哀而取乐的家伙,因而在即将离开漫宿时,不智凡人感到了脸颊一阵冰凉而麻痹的触感。 “什么人?”不智凡人下意识的后退一步,差点自台阶上摔下来,幸好一条绳索缠住了自己的腰,才让他勉强站稳,低头看去,这哪是什么绳子,分明是一条冷冰冰的蛇,方才多半就是它舔舐了自己才将自己吓了一跳,顺着蛇松口自己离去的方向看去,果真与不智凡人所料想的那样见到了那位以恶趣味出名的司辰露出了嘲笑的神情,“七蟠大人,许久不见。” 许久不见,您还是那么让人不快。不智凡人心道,当然他不会说出来来触怒这位喜怒无常的司辰,行礼后抬头对上了七蟠的脸,不智凡人这才发现他的一只眼睛竟然被包扎着,这手法很是细心,完全不是七蟠往常杂乱无章的样子,甚至还打了个技艺不错的蝴蝶结,但赞叹完后他便意识到了一件更违和的事,“七蟠大人,您遇到了什么?竟然能够伤到您?” “你说这个?”七蟠的伤口估计是已经不疼了,又或者他已经太过习惯于此,在不智凡人提起此事时他在周身摸了许久才触及了自己的眼睛,恍然大悟道,“只是被一只小鸟啄了一口,没有大碍的。”大地之子并没有对不智凡人提起自己击伤了七蟠的事,或许是那时尚且头脑混沌,记忆不太清晰,也可能只是觉得无关紧要,故而不智凡人只当是七蟠拒绝回答。 “虽然我喜欢伤口,但还是希望您能对伤口尊重些。”一道熟悉的女声响起,带着对七蟠不拿自己的伤势当回事的埋怨,不智凡人转头看到了这个女孩,知道她是七蟠的祭司,并且感叹了声谎言之墓的儿女们真是长的一个样子,他认得的几个女祭司似乎长的都大同小异,但七蟠似乎对这位尤其亲睐,态度温和的如同他面对他第一位女祭司时那样。 第七十六章 仪式所需 也许是不智凡人盯得太久,那女祭司低头避开了他的视线,只是将手中的药物塞给七蟠就想要离开,却被他抓住了手臂,毫无忌讳的拉到了身边,对着不智凡人问道,“来,瞧瞧我的新具名者,她穿这身可好看?”不智凡人早就发觉这女祭司穿的服饰与往常见到的那几个不同,除了紧身的纱裙还披着仿佛蜻蜓翅膀的薄薄纱巾,作为耳坠的蛇瞳也很引人注目。 七蟠并没有对她的眼睛做什么,因为她本就长得够像蛇了,如同昆虫节肢般的手脚关节本就让她比起人类更像是一只介壳种,如今加上了即使仅仅是装饰物的翅膀就更像了,总而言之,对于七蟠这位石源司辰来说,这女祭司或许是极为迷人的,但不智凡人着实是欣赏不来,何况来自谎言之墓的儿女们,他们的身上总是笼罩着一层名为虚假的迷雾。 “我觉得她会很符合七蟠大人您的喜好。”不智凡人斟酌着说,回避了谈及自己的看法,本想要问问在双角斧出了这样事情的今天,七蟠为何还能如此不计前嫌的对谎言之墓的女祭司如此亲昵,甚至恩宠更胜从前,但见那女祭司低着头貌似有些伤心的模样,料想她刚刚失去了亲人,现在若是当着她的面问起此事实在不太礼貌,忙又寒暄了几句后便想要告退了。 不智凡人不敢打探司辰们的事,但七蟠可对这位具名者忧心忡忡的原因感到好奇,叫住了他,“别急着走呀,你今天心情不好?”不智凡人如何敢说这事关击败七蟠,搪塞了两句想走,谁知七蟠使蛇卷起不智凡人的脚腕,迫使他走到自己身边后拉着他坐在了自己的身侧,正与那女祭司一人之隔,“我看你魂不守舍的,不如说出来给我听听,让我乐上一乐。” “无事,不过是大地之子请我带他上来罢了。”不智凡人并没有和盘托出,“我担心是因为骄阳大人似乎知道些什么,带他走了,我总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但我与辉光总是没有骄阳大人那么亲近的。”七蟠对大地之子做什么看似不太感冒,但在听到骄阳的名字后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骄阳对他确实也算宠爱,上次见他那么大公无私,还以为他们闹翻了呢。” 不过,他想要借助骄阳的力量来战胜我吗?那可真是路走窄了啊,七蟠心中对大地之子颇觉失望,甚至是感到轻视,难道他还没有发现,他在我面前如此不堪一击的原因便是所赐的心明眼亮吗?还是说,他只是太过信任骄阳,觉得骄阳那家伙如此强大,可以解决任何事?这倒也不是不可能,面前不就有一个觉得与辉光越亲近便越能通晓万事万物的家伙吗? “我说,你也别太妄自菲薄,谁与辉光更亲近还不好说呢,他骄阳只是降自辉光,还并非真正的辉光呢。”七蟠意有所指道,言语间颇为不屑,那女祭司听到这话惊讶的抬起头望向他,眼中满是疑虑,而不智凡人则以为七蟠只是想要安慰他一下,只是引喻失义,忙连声说不敢当,“七蟠大人说笑了,您也是看着我自黑暗中攀升至此的,不必说这样的话。” 七蟠见不智凡人没听出自己的意思,没有接他的话茬,只是笑而不语,过一会儿才说,“你以后会知道我的意思,或许在你终于打算回家的时候。”随后便不再就此事继续评价,哪怕是听到“回家”二字的不智凡人反复追问也不开口,反而顺着他原先的意思开始逐客了。不智凡人心中不愿,但七蟠的命令总是不能违背的,只能又看了女祭司一眼后告辞离去。 不智凡人还未走远,七蟠便迫不及待的拿手指戳了戳女祭司的脸,尖锐且带着剧毒的指甲一下便划出了一道流着毒液的伤口,使他露出了乐不可支的神情,“伊斯塔尔,我的女儿,你原先不是同他关系很好的吗?”蛇的女儿自然无法回答,只能听着七蟠讲起过去他们曾一道学艺,只是自己在七蟠那里学习药剂,而不智凡人在燧石门下学习塑形与再造的技艺。 “你是因他没认出你来感到不开心?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一向不是什么聪明人,也就燧石喜欢他这新手学徒。”七蟠见伊斯塔尔并不言语,似乎是觉得她在生闷气,出言开解道,又转念一想或许只是回想起过去的事感到难过,忙承诺道,“我知道了,你是见他攀升的更高,而自己这些年毫无进步而不知如何开口?别怕,我既然答应了要你做具名者,就不会反悔。” 你平日里的作为可不支持你的说法啊,蛇的女儿心道,众所周知七蟠是个喜怒无常的司辰,何况现在她正盼着他早点兴致尽了反悔,总好过像现在这样盯的自己极紧,都让自己喘不过气来了,生怕哪里露出了马脚,被他当场撕碎吞下,但眼下也只能虚与委蛇,好在骄阳答应了蛇的女儿也就真的认真帮忙,这脱身的理由很快便被一个少女送到了面前。 “七蟠大人,骄阳大人想要借您的祭司用用呢。”这个女孩七蟠曾经见过,虽然这种小人物他是记不得名字的,之知道她是骄阳的信使,平日里常与漫宿的灵体们一道玩耍,传说她不是个很讲规矩的家伙,但好在对骄阳足够忠心,不存在假传圣旨的可能,但即使是骄阳,想要借走自己的女祭司,没有一个理由,七蟠也是不会答应的,“怎么?难不成他生了病?” “七蟠大人说笑了。”那信使皱起了眉头,但也只是一瞬间的事,很快便赔笑到,“骄阳大人可是司辰,哪怕生病了也不会找一个凡人治疗呢。”七蟠显然并不领情,嘲讽道,“那他想要借我的女祭司做什么呢?众所周知她除了治病之外不会做其他的事。”说着又将正对着信使使眼色的蛇的女儿拉的离自己更近了一些,“还有,这孩子很快就是我的具名者了。” 一位司辰想要请另一位司辰的具名者帮忙可就不能轻描淡写的只用一个借字带过了,信使只能大致说出了实情,同时感叹骄阳的英明,早就想到了会有这一幕,“七蟠大人,您应当还记得大地之子,他今日来访,竟是想要将自己所受的神恩都还回去呢。”蛇的女儿听到这个消息双目陡然睁大,七蟠却是“哦?”了一声,显得兴趣盎然,催着她继续说下去。 “但您知道他不是什么凡人,转轮的鼓舞在他的心脏扎根,燧石的热力在他的血管流淌,骄阳的辉光于他的瞳中久居,想要全部交还,没有属于双角斧的分离之力是做不到的。”说道双角斧时,信使变得更加小心翼翼,生怕触怒了她的这位兄弟,但见七蟠似乎浑不在意的样子,继续往后说道,“但双角斧大人如今状况不明,唯有请与她朝夕相处之人来协助了。” 所谓朝夕相处之人,自然是指曾经守护了双角斧的茧壳许久,但如今却偏偏监守自盗了的谎言之墓的诸子女了,但那些人自然不可信,但这位女祭司既然连七蟠都如此信任于他,想来是可以担保她的清白,请她主刀再合适不过。“不错的理由。”七蟠点头道,显然他直觉上并不十分相信这种说辞,但确实听上去天衣无缝,使自己丝毫没有拒绝的理由。 “成。”七蟠最终还是松口了,但正在蛇的女儿松一口气时,他的一句话又使她的心吊了起来,“但我得和你们一起过去,这么有趣的事,你们不介意我来围观一下?”七蟠的理由同样合情合理,无论是信使还是蛇的女儿都无法拒绝,因此只能在前带路,而七蟠则慢悠悠的拉着蛇的女儿跟在后面,稍微拉开了段距离后,他肩头的一条蛇缠上了她的脖颈。 “大地之子是你的熟人?你看上去很是担心他呢。”七蟠的蛇嘶随着舌头舔舐的冰凉触感刺入了蛇的女儿的耳中,使她浑身一个激灵,忙辩解道,“只是在乌鲁克见过罢了,方才不过是听闻有人想要放弃司辰的恩宠,实在是感到不可思议,若是换了我,让我哪天抛弃大人您所赐的一切,我一定宁愿被大人您吞下去,至少还能死前让大人您饱餐一顿。” “呵呵,别有这样的念头,只你一个可不足以满足我的胃口,至少在食欲方面。”七蟠的舌头自蛇的女儿耳中抽出了,显然他十分满意这样的回答,但若是说他便这样相信了,倒也不尽然,但显然七蟠至少被这些讨好的话取悦了,“你便是承认对他在意也没什么关系,我甚至很高兴你对他有几分好感,这会使得你更像我,毕竟他可是让我不可自拔了呢。” 蛇的女儿点头并不开口,她无法确认七蟠是当真如此认为还是仅仅只是一个陷阱,与七蟠相处实在如履薄冰,需要时时刻刻小心翼翼,七蟠见她如此顺从但无趣的模样,打了个哈欠便不再搭话了,一路上虽沉默无言,但蛇的女儿仍旧丝毫不敢大意,直到看见了骄阳与他身旁站着的男人才终于放松了几分。 第七十七章 伤口 骄阳在看到七蟠跟来时愣怔了一下,但考虑到仪式准备途中他总不能一直赖着,自己的安排处处都细心考量,毫无可疑之处,他便是察觉到了什么也说不出所以然来,因此也与往常一般点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七蟠同样也不想搭理他,也只是略微点头便坐到一边去打量着几人之间的气氛,令蛇的女儿都不敢贸然对大地之子打招呼,只能眼神示意他不要开口。 大地之子心领神会,料想是谎言之墓那些事情已经足够让这位女祭司难过,何况自己如今与七蟠还是敌对,若是让七蟠知晓他们之间有什么首尾,哪怕只是堂堂正正的交往,恐怕也是对蛇的女儿不利的,因此只是视线好奇的在她披上的那件仿佛薄膜般的翅膀的纱衣上逡巡了一阵,便望向了七蟠被包扎好的眼睛,略带歉意的低头行礼,说了声“抱歉”。 “抱歉什么?你小子不会真以为你伤到了我?”七蟠见大地之子如此好胜心忽然起了,也不顾他之前为了让蛇的女儿贴身照顾自己而故意夸大的伤情,随手便将那包扎伤口的纱布撕了个粉碎,露出了早已毫无痕迹的眼球,“倒是你,我该夸你听进去了我的话呢,还是该骂你愚不可及?这么早早的就要交还全部的影响,你是想要殉道,还是成心让我玩不痛快?” 七蟠的质问多少有些蛮不讲理,骄阳略微皱起了眉头,咳嗽了一声示意大地之子回话,大地之子早就想好了说辞,脱口而出道,“七蟠大人,在下聆听了您的教诲,实在如醍醐灌顶,茅塞顿开,心想您也算是在下的叔父,若是以您兄弟姐妹的力量与您为敌,着实过意不去,还会影响了燧石大人与转轮大人与您的关系,那在下可就成千古罪人了。” “你别给我说这些,哪有人当真如此先礼后兵,处处为了自己的敌手准备呢?不知道的还真以为你拿我当叔父呢。”七蟠被大地之子这番善解人意的诚恳说辞气乐了,这是真拿他当只爱听好话的人哄了,何况别以为他没看到蛇的女儿借着扭头的动作偷着笑呢,就连骄阳嘴角都有了几分弧度,怒道,“何况骄阳大人可不是我的兄弟,你连他的力量都不想借?” 突然被点名的骄阳无奈的叹了口气,解释道,“七蟠,他可是想要与司辰为敌,无论我们平时关系如何,我是不想开这个头的,若是仍旧留着我的辉光在他的灵魂之中,这岂不是一种鼓励?我不能给人这种感觉。”大地之子原是没想到这一层,还正思忖着说辞,见骄阳替自己解了围连连点头,片刻后又忽然止住摇头起来,“骄阳大人,我可不敢与司辰为敌呀!” “在下只是想要说服七蟠大人回心转意,可能手段不是非常礼貌,但您也知道七蟠大人的决定不是寻常就能扭转的。”大地之子慌忙解释道,蛇的女儿愣了一下,她方才竟没听出这段话中暗藏杀机,骄阳无论是否真的可信,他都不比七蟠更安全,而骄阳自讨了没趣,没有料到大地之子看似单纯竟不知何时变得如此机敏,好在他还没有明智到意识到自己的故意。 “好好,但你这不礼貌的手段很容易让那些不明真相的人们误会,你应该还是知道的?”骄阳一早便感受到了强大的影响正在接近,如今已经几乎触手可及,连不如自己明察秋毫的七蟠都意识到了什么转头往门口看去,想来已经近在咫尺,没时间浪费更多口舌,便连忙给自己找了一个台阶下,“瓜田李下,大地之子你便权当我这个漫宿统治者得避嫌。” “骄阳,你什么时候这么善解人意了?”无论骄阳是否善解人意,至少七蟠不是如此体贴的人,他毫不留情的戳穿了骄阳的用意,“我看是你发现了你的辉光是个累赘,若非你在他灵魂中种下了你的微粒,他恐怕也不至于两次都在窥视到我的真容后难以承受?”明明是在拉偏架,话说的倒是好听,那小子那气死人的说话方式想来也是他教的。 “好了七蟠,不要胡搅蛮缠。”一道清亮的声音顺着温和的光线洒到了现场,将剑拔弩张的气氛瞬间消弭,其余人皆松了口气,只有七蟠没趣的嘟哝,“所以我才不喜欢逆孵之卵大哥盯着我。”原来来人正是逆孵之卵,他随着光线一道降临在了七蟠身边,在他耳边说着什么,七蟠听了仍是不悦,但最终还是不敢违逆自己的长兄,“哼”了一声拔腿就走。 骄阳不知逆孵之卵对他说了什么,能够使七蟠放弃纠缠他已经识破的事,连随后进门的转轮差点被出门的七蟠撞上,想要给他头上来一下都被燧石拉住,只能跟着进门,对着大地之子看了一会儿,没有想象中的怒目而视,只有仿佛看向将死之人的怜悯,而燧石甚至不愿看他,反而盯着逆孵之卵不知道在想什么,只有蛇的女儿不解七蟠的心意,在原地不知所措。 “七蟠大人?”蛇的女儿试探性的呼唤了一声,七蟠才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止步转身,但不是向着蛇的女儿,而是径直走到了大地之子面前,居高临下道,“我可不会放水,但愿你真有那个本事。”看着他一头雾水的模样,七蟠继续刺激道,“我可是不会因为你的仪式后遗症之类便推迟时间,但愿你能够赶得上,毕竟这可不是像伤口愈合那么简单的事。” “当然,很快这对你来说也不简单了。”七蟠意有所指的看了转轮一眼,在路过蛇的女儿时摸了摸她的头顶,“好好干,让我玩的开心一点。”算是认可她的停留,随后便在所有人的目送中离开了现场。“可真够恶劣的,下次遇见了可得好好教训他。”转轮在确认七蟠不会返回后指着他离去的方向抱怨道,随后将视线转回了大地之子身上,“决定了?” 大地之子郑重的点头后又深深的鞠躬道歉,却被燧石阻止了,“不必如此,虽然我不喜欢这样,但逆孵之卵很少有判断失误的时候。”在说道“很少”这个词时,她加重了语气,逆孵之卵听出了言下之意,脸色未变,语气中倒还是透露出了他此刻的尴尬之情,“常在河边走,难免失手啊。”燧石并不理会他的辩解,后退远离了大地之子,“我不会阻止你。” 这气氛实在诡异,无论是大地之子还是骄阳都察觉到逆孵之卵似乎安排了什么大戏,这便是其中被预定的一幕,虽然可能有些事情偏离了他的掌控,但看他仍旧老神在在的样子,估计也是细节罢了,大差不差的。大地之子觉得自己似乎是一只落入了猎人精心编织的网中的猎物,但此刻他早已没有了退路,只能为了那一点点希望做困兽犹斗罢了。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因此他开始寻求骄阳的帮助,但骄阳也只是与逆孵之卵对视,似乎在做着什么常人无法理解的交流,直到最终互相点了点头,而实际上,即使是他们自己都无法完全理解对方的意图,只是他们在眼神交错间达成了共识,至少他们的目的并不冲突,并且此事无论于谁都是有必要的,至于这个处于旋涡之中的孩子会如何,那就只能祝他好运了。 “既然无人反对,那大地之子,我便在此处,在辉光面前做这个见证。”说着便以辉光为线织成了一页书笺,“自此,转轮的鼓点不会在你的心头跳动,燧石的火焰不会在你的血管长流,而纵然你通晓辉光,它也不会再于你眼中久居,如何?”在递上它时,骄阳又象征性的劝说道,“你可能不知道灵魂失去辉光的结果,我还是得向你说明。” “这意味着你不再心明眼亮,不再明辨是非,不再能永远走在明亮之路上。”骄阳面无表情的说道,但蛇的女儿从中听出了不少恐吓的意味,而大地之子也适时的低头露出了恐惧的神情,可蛇的女儿却觉得他是在掩盖自己偷笑的声音,“此后,你会犯错,你会迷茫,你会堕入泥泞,因为你眼前不再有指路的灯,或许未来,你能够在自己心中重新点燃一盏。” “但此刻的选择会让你比甚至寻常人更艰难,因为分离之力留下的伤口可没有那么容易愈合。”骄阳一面转圈面向辉光的方向一面道,但再转过身时,大地之子已经将或许是自己最后一份以辉光签署的约定递到了骄阳面前,使他只能干笑一声,“你决定的倒挺快。”说着留下了自己的点点微粒后传到了转轮与燧石手中,为这书页增添了鼓声与灼痕。 事已至此,骄阳将那书页挂到了辉光织成的锁链之上,招呼蛇的女儿与他同去做些准备,逆孵之卵推说自己见不得这种场面离去了,燧石则去招呼光阴铸炉前来搭把手,只留下本不喜静的转轮在一片沉默中将大地之子带去了自己的祭坛,以草木花茎松松的束缚住了他,似乎只需稍加拉扯便会断裂,但大地之子露出了异常安宁的微笑,仿佛任人摆弄的人偶。 第七十八章 不愈之伤 交错的辉光仿佛编织的丝线,但在蛇的女儿看来它们更像是细密的锁链,骄阳将那新鲜出炉还在不断闪烁跳动的书页钉到了辉光之上,便是请辉光做见证了,他转过头来,见蛇的女儿好奇的左顾右盼,知道她是从未来过这里的,瞧她那兴奋的样子,与她第一次站在地上望到迷雾中的漫宿一样,至于即将被她刺穿伤口的大地之子,早就被她忘到了脑后。 “我还担心你会下不去手,现在看来你和他关系也没那么亲密。”不知是出于什么目的,骄阳开口提醒了蛇的女儿关于大地之子的事,她果然一副如梦初醒的神情,犹豫着问道,“他之后会如何?”骄阳故意夸张的挑了挑眉,像是在嘲讽她方才的分心,“正常来说,这个仪式需要在他被司辰恩宠触及之处划下一道伤口,使之永久远离他的身体。” “当然,这些伤口往往终身无法愈合,不仅仅会为此人带来永久的痛苦,也同样会阻止其他恩宠进入此人的体内,总的来说,被这伤口触摸的人不仅会失去力量,甚至此后会比寻常人生活更艰难。”骄阳说的轻描淡写,蛇的女儿起先睁大了眼睛,但听到最后却露出了镇定的神情,“听上去这将会是无法挽回的伤害,但我看骄阳大人可舍不得。” “你比几百年前要聪明多了,看来拉摩克把你教的很好。”骄阳点头道,蛇的女儿暗中撇了撇嘴,心想自己与母亲那是多么相像啊,这都已经有两个司辰错认了身份,不过确实拉摩克早就教过自己,司辰并非全知全能,这确实要感谢他教的好,否则自己可就得惊讶上好一阵了,如此想着,骄阳已经拿出了一根卷轴,上面记载了一个仪式,关于伤口与疤痕。 蛇的女儿读了,拿四个手扳着手指计算这其中所需,最终遗憾的摇头道,“骄阳大人,虽然不知道你是出于什么目的设计了这个仪式,但很遗憾,甚至都不是长生者的我,即使可能有着自双角斧大人那里继承的分离之力,也难以完成这整个过程。”骄阳却有着不同的意见,“这仪式并不是我设计的,这一点我不敢居功,而且,你只需要做第一步便是了。” “虽然对双角斧的事,我感到十分遗憾,即使她不是我的姐妹,但拉摩克必须被处刑,即使躲在谎言之墓也是没有用的,但如今她的缺席确实帮了我们不少的忙。”骄阳所说的第一步便仅仅只是分离而已,“若是双角斧亲自操刀,想要做手脚虽然也不是说不可能,但事后可不太好解释,但你毕竟只是一个,你认为是凡人的话,也对,你的失误更容易被接受。” “而且,以燧石的性格,她绝不可能亲自动手,甚至可能都不会出现在现场,她或许会让光阴铸炉来代替自己,而我已经同她说好,不要将毁灭做的太彻底。”这对光阴铸炉来说并不是容易的事,甚至会使她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感到不快,而且她也无法理解骄阳所谓的前景,但无论如何,她总是听从骄阳的命令,这有时会使得骄阳觉得十分得意。 “原来如此,有光阴铸炉大人的协助,想来是万无一失的。”蛇的女儿虽然心中以为并不尽然,但仍旧习惯性的恭维道,但骄阳立刻浇了她一头冷水,“万无一失?不,这仪式原就是九死一生的,纵然当那些伤口愈合之后,将会重新成为他的力量,只属于他自己的力量,但这个过程不会让他觉得愉快,更不会有半分容易可言,若非他要挑战七蟠,我定不答应。” “我知道他本该有更好的前途。”蛇的女儿沉默了半晌道,可惜理解错了骄阳的意思,他摇头收起这卷轴,使之重新融入自身的辉光道,“不,他不会有比这更好的机会了,他原先的道路纵然更安全或是一帆风顺,但最多到具名者便到头了,而这个仪式或许能够让他更进一步,但这需要寻常难以寻觅的磨砺,比如一位如此强大的司辰的恶意。” “比具名者更进一步?”蛇的女儿倒吸一口凉气,她本以为骄阳许诺自己到时候能够夺取七蟠的位置便是顶天了,想不到他竟然在盘算着一口气扶植两位司辰,骄阳感受到了她的惊讶,心想她恐怕是忘了什么,出言提醒道,“不过,你们中仍旧只有一个能够成为司辰,所以你也不能太过轻松,毕竟刚刚被剥夺了那些的他,可绝不是七蟠的对手。” “我要陪他一道去对抗七蟠大人吗?”蛇的女儿惊呼道,骄阳却已经说着“时间紧迫”推着她往祭坛的方向走了,“我知道你不仅善于制造伤口,也是使伤口愈合的行家。”正如同七蟠一样,“除了你还有其他人适合担任使他的伤口成为疤痕之人这个角色呢?”但蛇的女儿只是不住摇头,“您知道七蟠大人的厉害,若是如此,他定然不会放过我呀!” “怎么?莫非你喜欢做七蟠的具名者?成为他链接漫宿与醒时世界的门与路?”骄阳故作惊讶道,“我原以为你与格力比的志向不同,想不到谎言之墓的儿女们如此一脉相承。”蛇的女儿下意识的便摇头,但随后她想起了自己的父亲拉摩克,他正是为了打通这一条路而苦苦守候,谎言之墓的儿女们不正是为了这门与路而努力至今吗?为何自己如此不愿。 是了,一定是渡鸦的话自己记在了心里,即使掌握了门关与钥匙又有什么用?漫宿的通行证只在司辰手中,自己必须成为司辰,而大地之子,他本也只是想要守护自己的子民罢了,是司辰还是稍微下位一些的存在无关紧要,至少在蛇的女儿与他并不算太多的几次接触中,她认为大地之子应该是个随遇而安的人,到时候自己护着他便是了。 比如现在这样,走到祭坛前的蛇的女儿看到了对着自己露出安心的微笑,似乎是任自己摆布样子的大地之子,燧石果真如骄阳所言不在现场,而光阴铸炉占据了她原本的位置,向他们二人解释说燧石说自己要去感谢不智凡人向她通风报信,当然这明显是所有人都知道的借口,至少是除了光阴铸炉之外的所有人,转轮则背着身子不说话,只是看着辉光的方向。 骄阳向蛇的女儿点头,他将是第一个,蛇的女儿便伸手蒙上了大地之子的眼,那曾是他最引人注目的地方,流转的辉光使他骄盛如同太阳,但往后这将不复存在,大地之子似乎在眨眼,蛇的女儿觉得自己的手心有些痒,他没有闭上眼睛,大约是对自己极为信任,但眼下自己的另外两只手正在擦拭着利刃,还有一手举着蜡烛,希望火焰的温度能够使他减少痛苦。 在短暂的黑暗后,大地之子的眼前出现了明亮的刀光,在温暖到几乎要摧毁一切的热力中,他感到那刀刃刺入了自己的灵魂,切割出了一道狭窄的通路,而自己的双目便是门户,辉光正顺着这小道从自己的灵魂剥离,连带着自己的视力一起,而当温度褪去后,他的眼前只剩下了无尽的黑暗,大地之子浑身颤抖,仿佛坠入了冰冷之海,他大口的喘气仿佛窒息。 “我会是下一个。”大地之子的耳边传来了转轮如同雷鸣的叹息,随后他便感到心脏一阵剧痛,忽然被抽走的活力使他心脏几乎停跳,倒灌的仍旧流着岩浆的血液几乎烧毁瓣膜,但好算是使他在挣扎中重新使心脏活跃起来,只不过再无如同鼓击的美妙旋律,取而代之的是随着气力的逐渐抽离而愈加低沉而无力的颤动,待转轮的手也离开时,他几乎无法动弹。 这个过程中大地之子挣扎的有些厉害,但好在失去了大地之血的他,早就无法挣断那些粗壮的藤蔓,更别提它们如今早就不与他共鸣,也不为他哭泣了,但这些还不够,转轮伸手捂住了很快就不会再被作为自己的子嗣提及的孩子的双耳,对蛇的女儿道,“还有一样,我会一并取走。”这自然是指以鼓膜带来的听力了,大地之子沉默无言,蛇的女儿自然照办。 蛇的女儿挥刀刺穿了他的鼓膜,又顺着转轮的指引在喉头夺走了大地之子的声音,他在方才保持了沉默,这只能被认为是他默认了此后都将生活在静默之中的日子。那么,只有最后一样了,大地之子在沉默中等待,方才的伤口无一愈合,疼痛使他难以开口,纵然如今他开口也无法发出有意义的字节,而失去了听觉的他甚至不知道下一次疼痛何时到来。 或许它早已到来,只是自己因为疼痛与失血而麻木没有知觉,大地之子胡思乱想道,他的思维确实感到模糊了,或许是因为辉光的缺席,或许是因为血液的流逝。蛇的女儿看向了光阴铸炉,她面无表情的点头,将那些仍在伤口出逗留的力量尽数烧尽,才开口道,“这是最后一样,我将代替燧石来收取你血液的温度。” 第七十九章 火焰的温度 光阴铸炉说的轻巧,实则这最后一步也是最难一步,纵然失去了转轮赋予的活力,大地之子的伤口不再愈合,也奄奄一息的失去了反抗能力,甚至是挣扎的力气都没有,唯有几根手指轻曲,似乎是想要握拳忍耐,但最终还是无力的滑到了蛇的女儿垂坠到祭坛之上的衣角边上,它被如冰雪般冻结的殷红黏住,估计一会儿蛇的女儿想要自这祭坛下来也不容易呢。 “想要像我撒娇吗?”蛇的女儿像是仿佛看到学走路时摔跤的孩子想要拉着自己的裙摆哭泣的母亲一般温柔的低声呢喃,但她能够得到的回应唯有静默与汩汩的水声,时而大地之子胸口的起伏大些,也不过是增添了一些气泡碎裂的声响,蛇的女儿终于想起他已经无法听到自己的呼唤了,而接下来,她还要从他身上剥夺更多,却偏偏不是到自己手中。 泪珠落入灼热的洪流中,激起几朵涟漪后便化作了水蒸气,对于那如同温泉口般的源头,这实在微不足道,蛇的女儿抬手拭去了泪水,她不知道自己此刻是惋惜还是感到怜悯,又或者,这只是一种感同身受,她拾起了一把更大但更钝的刀子,它某种意义上或许更像是斧头或凿子,但除去最脆弱的要害部位,大地之子那坚固如山石的皮肤只会折断方才的刀刃。 仿佛雕琢般的切割动作极慢,但并非是有意延长这痛苦,这仿佛艺术家在捧着自己最喜爱的杰作精雕细琢的样子,所有人都知道这个女孩想要将这分离的力量运用的完美,好使这本就是九死一生的仪式成功率尽量大上一些。蛇的女儿顺着他体内火花逃逸的路线破坏了大地之子的每一根血管,如同岩浆般沸腾的血液自如同地裂般的伤口喷发,而火星也自此飞溅。 当最后一处藏身之地被破坏,光阴铸炉向着那些无所遁形的火花挥了挥手,它们便即使仍怀着些留恋的态度在大地之子周身盘旋了片刻,随后便带着他的体温一道没入了光阴铸炉手中的烈火,而她也并不吞噬它们,仅仅只是将自己作为中转,稍微堆积的多了些,便小心翼翼的破开漫宿的边境,如同自高处撒下种子一般将那些火花引去了醒时世界。 那些火花走的很乖顺,它们都知道自己改往什么地方去,于是便接而连三的如同往下坠落的烟花或是更为轻盈的雨珠般落向了它们曾经居住的故乡,所有人都知道,它们这是回到燧石的怀抱中去了。而在地面上的燧石也看到了这如同小型流星又如同火焰链条般的队伍,她主动伸出手来,承接着自己曾经感到无比骄傲的孩子最后的温度,往后他便与自己无关了。 那火星来的还是汹涌了些,时而有那么几颗如同飞溅的水珠一般滚落到其他地方,比如正在燧石眼前忙碌着的不智凡人,他头发上便沾染了不少,虽然这点温度尚且无法点燃如同烛芯般冰冷的辉光,但如同露珠依附着枝条般黏在他的头发上还是够了,至少这使得他时不时的摆弄着头发,将那些漏网之鱼自自己身上抖落到地上,或是让它们继续飞到该去的地方。 纵然十分有效,但这动作却显得滑稽可笑,而不智凡人也确实正在烦躁不安,他从来都不畏惧挑战,但拉摩克这家伙的门锁竟然这么厉害,自己信誓旦旦的对方才离去的浪潮与渡鸦说下了大话,被行驶到此处的沙船还在不远处的沙丘上停靠,虽然可能看不真切,但自己这么长时间以来半点进展都无还是显而易见的,况且,燧石还正站在自己身后看着自己呢! 不智凡人感到有几分挫败,他以自己毕生的技艺设计了许多方案,但这都被一一证实并不可行,而燧石也感到胆战心惊,原本以为自己关心则乱,一时失误情有可原,于是不愿看着大地之子受苦的她便想要迁怒于这闭锁的门关,拉着不智凡人来了这里,随后便看到此处仅有将这沙漠地带踩出了片片绿洲的浪潮忧心忡忡的在此处徘徊,时不时伸手想要触摸什么。 或许是在寻找那些无形之门的缝隙,毕竟浪潮之水见缝插针,但看来这实在严丝合缝,即使浪潮每每以额头与手心贴在上面,皱着眉头仿佛在沉思又仿佛在探索,可最终都是无功而返,而他的长生者渡鸦也在他身边跟着他一道漂流,欲言又止的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是不敢打扰,见到燧石与不智凡人来了,也不过是如同海浪般俯首行礼,声音细微如海风。 “浪潮,情况如何?”在浪潮再次向别处流淌时,燧石开口问道,浪潮则报以潮湿的微风,但无论是燧石还是不智凡人都听出了其中无可奈何的叹息声,不智凡人盯着那些在自己看了一目了然,只是找不到半分破绽的门关,脑中浮现出了那个执拗而偏执的男孩的身影,最终他上前一步,几乎是贴在水流侵蚀的平原停下,俯首道,“浪潮大人,请允许我试试看。” 浪潮的水流停滞了,燧石却对着他点了点头,“你在这里也独自陪伴了她许久了,你知道大海不能离开你太久的,这里便交给我们。”说着像是打气般的拍了拍不智凡人的背,“这些错综复杂的锁毕竟是人类所布下的,我们实在小瞧了他们,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起,他们就在这无光的地底编织下这陷阱,而我的徒儿也曾为人类,或许他更能猜想出同族的设计。” “没用的。”此次浪潮显出了人类的形态,但他也并没有阻止燧石与不智凡人的意思,反而是向着渡鸦伸手,他便如同乖巧的鸟儿一样攀上了浪潮的手臂,毕竟他实在是不想再被吞没一次了,“还不如我与这孩子回到当初那道缝隙的位置,说不定顺藤摸瓜,还能寻到几个未曾缝合的细密的线头。”说着又想起了什么,转头询问渡鸦,“你那位旅伴小姑娘呢?” “笑鸫往乌鲁克去了,他答应了大地之子的。”渡鸦一五一十的回答,至少笑鸫口中说出的理由便是如此,虽然渡鸦知道,她心中真实所想只是想要最近距离的观看一位凡人挑战司辰的情景罢了,但这肯定不便对着浪潮说出来,而浪潮也确实只是随口一提,便一笔带过的夸赞道,“她那日也是顺着气味来找你,看来她果真是个讲义气的女子,你选的旅伴不错。” 渡鸦虽然内心吐槽不已,但嘴上自然还是连连称是,浪潮也不继续纠缠,说着,“她那日不过是嗅到了你的气味,这道本不该洞开的门应该还是与你有关。”说着便裹挟起渡鸦要走,不智凡人见他们两个让开,忙连声道谢,对着他们离去的水痕喊道,“请信任我会和你们一起努力,这世上的事,我想要做的,只要给我足够的时间,便迟早都是能做成的!” 不智凡人对这句话从来深信不疑,只有一个例外,那便是他实在不敢去像这样反复的试探燧石的心意,其他的事从来就没有让他束手无策过的,但这道暗门确实让他感到脑内枯竭,而燧石也皱着眉头,心想或许浪潮说的没错,没有人类能比不智凡人更有天赋,即使是自己亲手打造的大地之子也比不上他,恐怕当真是他们的小妹不愿以此面目示人而躲了起来。 若是当真如此,她真的希望自己像这样强行将她揪出来吗?但或许这根本就不是问题,一向镇守门关的司辰双角斧,若是她不愿开启什么,那么此物便从来只能永远封闭下去,这到底还是得她自己想开才行,浪潮去找那缝隙,大约也是想要将自己的心意传达过去。燧石叹了口气,她开始阻止不智凡人,“这锁链连我的火焰都为之奈何,你也不必较劲太久。” 不智凡人可最听不得这劝他放弃的话,一向听话的他这次不但没有停手,反而嘟嘟囔囔的手头动作更剧烈了,此时他已经无暇再去设计一种新的方案,只能顺着知觉与理性的指引走一步看一步而已。燧石见他如此连连摇头,不智凡人这次实在是急躁了,但让他吃点苦头也好,心中则一边想着逆孵之卵方才透露的事,这使得她更期望不智凡人无功而返。 可惜天不遂人愿,正在燧石盘算着过会儿要怎么安慰这个几乎是头次尝到失败滋味的徒弟时,一阵如同玻璃碎裂般的声音响起,那锁链竟真的被不智凡人打碎了一道,只是他的手中仍旧捏着锋锐如刀的光芒,那是辉光反射到镜面上变得冰冷但更锐利的样子,很显然,这并不适合徒手抓握,星星点点般闪烁的细小伤口与他手心那道流着金子的伤口便是铁证。 “老师,我做到了!”不智凡人笑的开心,仿佛当年他捧着那凡人触之即死的蓝金送到燧石眼前的模样,但燧石此时脸上毫无惊喜只剩下忧惧,她的心似乎因为这不可思议的胜利而沉了下去。 第八十章 笼中飞鸟 “你受伤了。”燧石回避了不智凡人讨要夸奖的眼神,反而抓起了他那只仍在不断泄露辉光的手,刚刚自漫宿流淌而来的火花之河随着燧石手指的划过而涌入了那道裂口,很快就将其填满,阻止了辉光的进一步抽离,不智凡人有些黯淡的光辉再次明亮起来,只是那层表皮仍旧难以快速愈合,但不智凡人自提灯中取出了蜡烛,借着燧石的热力以蜡油封住了它。 “很快这伤口就没有踪迹了。”不智凡人露出了与往常一样的笑容,或许是不想要燧石担心自己,他补充道,“赞美您所赐的永恒,时间总是能治愈一切的。”燧石闻言重新放下了不智凡人的手,若有所思的附和道,“是呀,你总是那么喜爱永恒,即使你自幼都被教导着变动,无论是你的族人,还是我。”不智凡人扭头看向那些剩余的锁链,没有回答。 “剩下的门闩开始变化了,我得花点时间来追上他们的规律。”或许是经过细致的观察,或许只是经过了片刻的沉思,不智凡人没有继续燧石的话题,他觉得对方意有所指的那位自己的族人便是这与双角斧关在一起的拉摩克,他确实太过渴望改变了,“给我点时间,给我点时间,我会打开这里全部的门。”不智凡人不知是在对燧石保证,还是在喃喃自语。 “不急于一时。”燧石打断了他,再次伸手但这次只是拽住了他提灯的把手,将不智凡人拉到了自己身边坐下,玩弄着被火焰包裹着的焰心,令他的火焰燃烧的更热烈,注视着灯火摇曳的眼神有些恍惚,才问道,“你是怎么想到这个法子?我可从没有教过你这些。”见不智凡人因为思维变得迟钝起来而没有立刻回答,又问道,“是逆孵之卵告诉你的?” “不,老师你知道逆孵之卵大人平日里并不教我什么。”不智凡人摇头道,“他只是带我去辉光面前,说我自己应当能够想起来。”不得不说,不智凡人确实在辉光中汲取了不少知识,随后往往运用如同自己原本就曾经习惯于此,但那些力量太过可怕,时常会撕裂他的身躯,故而现在他极少会真的将其付诸实践,即使那对他来说仿佛压制本能一样困难。 久而久之,不智凡人如今已经极少回去漫宿高处了,他与他的同族一般生活在醒时世界,他时常感激燧石为他铸造的身体强度足够,使他自辉光的溶解中撑了过来,不总是需要依靠自辉光中汲取能量来维持燃烧,即使这仍然如同蜡烛一般迟早有燃尽的一天,而逆孵之卵也称之为回家,不智凡人也常受其诱惑,但他仍然残存的一些作为人类的部分告诉他,不要。 这些话不智凡人从未与燧石说过,可当对方问起,在明灭不定的烛火掩映下,面色因燧石的热力而泛起灼伤般的绯红的他无法隐瞒任何秘密,“但可能是我早先吸取了太多辉光的缘故,即使我远离它有些时间了,但仍会下意识的便被它牵引,像这次也是如此,不做任何计划,仅仅依靠我体内辉光的指引,去做我觉得理应如此的事情,这便成了。” “是吗?”燧石自焰心出抽手,这使得烛芯处猛地失去了温度,仿佛比往常更为冰冷,不智凡人一时间感到不适应,下意识的抓住了燧石的手腕想要挽留,但很快便意识到了自己的逾越而放开了手,只自己将提灯放到了身体的另一侧,拿往日常用的烛花剪拨弄起来,光穿过他那尚未完全溶解与辉光的身体,投下了几道在燧石看来如同牢笼的影子。 “你是我见过的最有天赋的学徒,即使我听说你幼时学习东西似乎并没有那么快。”在火焰时不时的爆燃与蜡油不断滴落的细微声响中,燧石首先打破了沉默,不智凡人闭着眼睛似乎在回忆着什么,好半天才回答道,“好像是有这么回事,是伊斯塔尔告诉你的吗?在那时,她才是我们中最聪慧的那个,她几乎能够将自己所见所闻的任何事物都搞明白。” “就像是她每一个都拆开来研究过那些零件一样,即使是那些没法被拆开来的东西。”不智凡人并不觉得自己的话难以理解,燧石也点头算是表示明白了他的意思,“我有时学的比她要慢得多,有些甚至完全学不会,我记住了几乎全部的要点,但似乎就是有什么在阻挠我按照我所学的方式去思考,而我本就容易分心,这就是为什么我躲去那个无人的实验室。” “我想要在那里做出能够在黑暗中使辉光在书页上停留的更久的墨水,你知道我那之前做出的那个只能稍微停留一瞬便会消失,那时的我痴迷于那一瞬的光辉,并且总是在之后感到怅然若失,但我知道若是接触到太多的颜色,我一定又会被其他事物吸引,便独自去了无人之处修行。”不智凡人轻笑了一声,现在的他知道这只是白费功夫,辉光的诱惑从未消失。 不智凡人觉得自己仿佛在沿着一条通往云中的小径穿行,而它的尽头他知道那正是无形的太阳,路途的风景实在太过美丽,自己总是会忍不住驻足去触碰那些散发着迷人气味的花朵,甚至更为痴迷时,他会在那花丛中沉眠一阵,甚至收集了露水去等待几个花苞开放的瞬间,但最终他仍旧不会偏离那条道路,唯有那如同火焰般明艳热切的那朵,他总放不开手。 这会使得他驻足更久,甚至他实在是片刻都不愿远离,但不智凡人心中升起的念头却不是在此处久居,而是想要将那花朵移植到自己亲手烧制的花盆中,连带这此处的土壤一起带走,最终将种植到自己家乡的后院中,让它能够燃烧的更热烈,在不智凡人眼中,那小路的尽头便是故乡,纵然他从未到达过那里,也并非自那里出生,但仅仅遥望他便热泪盈眶了。 不智凡人透过模糊的视线与温暖的热力再次望向燧石,他又想起了自己在那离群索居处的研究,很遗憾的,即使远离了绝大多数的诱惑,他仍旧走神了,不知不觉中,他已经制造出了唯有司辰的触碰才能真正完成之物,而为了使此物完满,这位教导了自己往后诸多技艺的导师出现在了自己面前,带着几乎烧毁了他曾拥有的一切的热力与又重塑了那些的力量。 而燧石望着自己多年来在自己看来仍旧并无太大长进的弟子,想着逆孵之卵同自己说的话,眼前仿佛又浮现起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样子,汹涌的火焰洪流席卷了他的小工作间,几乎溶解了他眼前的一切,但他并未如同自己所见过的那些人类见到自己难以理解之物时那副恐惧而好奇的模样,他仅仅只是被吸引,伸手想要触碰自己,当然这几乎使他丢了命。 燧石时克制了热力,使他仅仅只是重度灼伤,在很长一段时间都包裹着厚厚的绷带,以至于燧石在起初都无法看清他的外貌,即使那本不是重要的事,他明亮的双眼与学习自己所授技艺的速度足够让她移不开眼了。现在想来,那实在太过反常,纵然人类由于体内有着辉光微粒的缘故,天然的便寻求着未知之物,但恐惧这层本能本该保护他们不去太过深入其中。 人类的学徒常说要克服恐惧,那值得嘉奖,但不觉得恐惧就是另一回事了,而不智凡人的表现就像是一只从未见过天空且自幼被关在笼中的飞鸟,他并不将高处作为应当躲避的事物,即使他脆弱的翅膀无法带动笼中的重量,注定只能与之一同粉身碎骨,但直到被狠狠摔伤之前,他都不曾觉得自己需要远离天空,如同他被自己灼伤后才开始躲避火焰。 而不智凡人的学习速度现在看来也实在可疑,燧石当时没有感受到奇异之处,但在她这么多年来接触了足够多的人类,又以人类的外型打造了大地之子以来,她越来越清晰的认识到了自己这位弟子的不同。大地之子的天赋毋庸置疑,他如同流着奶与蜜的平原,无论什么种植其中都能够结出累累硕果,但这仍旧需要生根发芽,最终开花结果的整个过程。 而不智凡人的反应不像是学习而更像是回忆,仿佛那些技艺近乎他深入骨髓的本能,只是由于被困在无法施展的地方太久而生疏忘却了,一旦他回到合适的环境,便能像是原本就会那样流畅,而那些人类所总结的错误技艺为何他学习的反而不如旁人,或许正是因为那实在违背他的本性,如同给兔子喂食血肉,即使饿极了吃下也难以消化,这便是本性难移。 同理,人类总是会在深思熟虑后才被迫选择自伤的方式来达成目的,而不是像他那样顺着本能的牵引便弄伤了自己,即使此时也确实没有更好的办法,但他的行为与常理几乎相反,这不得不让燧石承认逆孵之卵几乎从未说错过事,这孩子或许正如他所言,乃是辉光的子女,也注定要回到辉光中去的。 第八十一章 将死之人 不智凡人仍旧入迷的盯着燧石,几乎是享受的贴近了她,感受着她的温度,但下一秒他便被燧石蒙上了眼,燧石如今已经不敢再看他眼中的辉光了,只是想着若是他能够凭借着本能打开那些门闩,那逆孵之卵自然也能够,但为何偏偏他说自己尽力而做不到呢?自然只能是他在说谎了,燧石越想心中越气,连带着体温也升高起来,将不智凡人灼伤的有些疼痛了。 “老师,发生什么事了?”不智凡人不明所以,又不愿自燧石的温暖中主动抽离,只能强忍着疼痛颤声问道,这呼唤将燧石的思绪拉回了现实,忙克制了自身的体温,抽手使自己的弟子重见天日,却见他满脸怅然若失的神情,不由问道,“不智凡人,你不想我离开吗?”不智凡人的脸色变得比方才的灼伤更红,但仍旧是毫不犹豫的点头,“是的,很抱歉。” “不必道歉,我很高兴你这么说。”燧石长叹一声,这孩子虽然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有了不可告人的秘密,但好在只要自己问了,他便从不说谎,即使在自己面前仍旧总是带着些小心翼翼,或许是自己的身份使他多少还是感到敬畏,但他却从没想过通过什么手段来抹平这些差距。当然,以他的性子,大概会说什么船到桥头自然直还有水到渠成之类的话。 无论如何,为了避免他过早的被辉光吞噬,或者说重新成为辉光的一部分,虽然这可能是不智凡人无可避免的命运,但燧石仍旧想要为他申请推迟行刑,至少,得等他心中那小小的无形的太阳变得更加骄盛,能够在辉光面前有哪怕一线生机都好,若是最好的情况,自己得设计一些计划,使辉光在此事上网开一面,但众所周知辉光无有怜悯,这可能性微乎其微。 但燧石是深谙齿轮与杠杆的技艺的,通过精妙的设计,有时只需倒转一处,或是寻一个小小的支点,便可使整台机器按照自己的想法运行,而这处支点燧石早已有了自己心目中的合适人选,那便是自降自辉光以来,便以与石源诸神相似的形态一同成长的逆孵之卵,他与自己关系亲厚,而以他的说法,不智凡人甚至算是他伸入醒时世界的一只手。 虽然不知道逆孵之卵用了什么法子自辉光落下后存活至今,辉光的儿女们的事情燧石向来搞不明白,即使是常与她一道做工的光阴铸炉,有时也会做出令她感到费解的事,但光阴铸炉自己却总是在自己问起时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但以她自己的理解,若自己的一簇火焰想要将一粒火花送回自己的身体,他要么紧握它,要么便放任他自己主动回归自己的怀抱。 若是后者,那他必须切断与那小火花之间连接的部分,那自己自然有办法保自己那小弟子的安宁,若是前者,那也好办。燧石点了点头,她几乎已经想好了说辞,于是稍稍将已经黏在自己身上的不智凡人推开,在他额头留下了烙印,梳理着他的发尾道,“乖,在这里等我回来,在那之前,不要在去破解那些锁了,一会儿我会陪你一道来打破它们。” 不智凡人毫不犹豫的点头,即使是在如今紧张的气氛下,丝毫没有怀疑燧石会一去不复返的意思,只是目送着她沿着那条前往辉光的道路离去了。直到看不见燧石的人影,不智凡人才缓缓坐下,百无聊赖的盯着那些不断变化的锁,心想拉摩克竟然有了这样的本事,但既然早先便有他的先祖格力比飞升的例子,他为何不试着效仿,非要做出这欺师灭祖的事呢。 格力比的后人出了这样的事,他自然也被作为心术不正之人被关押了起来,不智凡人前段时间带着大地之子路过牡鹿之门时,只见到那光之牡鹿在原地徘徊,却不见了格力比的人影,没了他那可爱的刁难,不智凡人多少感到有些不适应,而格力比所侍奉的司辰双角斧,自然是更早的便知晓了自己这位具名者的命运,也在第一道锁被砸坏时猛地睁开了眼睛。 因为一只眼睛仍然浑浊不堪,双角斧的眼前尚且模糊了一阵,她时常在这模糊中想,或许等自己的视线清晰起来,会发现自己先前的遭遇只是在茧中的幻想,但这次她依旧失望了,她的眼前清晰的浮现出了那个仍旧紧盯着自己的男人的身影,只不过几天下来,他已经变得更为憔悴了,或许是因为大限将至,或许只是因为人类无法这么多天不进食饮水。 如今这个男人的情况比起自己更加糟糕,甚至可以说奄奄一息,但双角斧仍然能够从他眼中瞧见不甘与怨恨,甚至一些其他更热切渴望着的东西。勉强支撑起身体,双角斧走到了那个男人身边,他似乎想要后退,但他已经没有了动弹的力气,但双角斧只是伸手拎起了他的兜帽,随后他的所有衣物都自指尖触碰处起分解碎裂,最终他只能卧在几团丝线之中。 双角斧放手使最后一缕丝线垂落到拉摩克的头顶,而她那只干枯的手与另一面纤细的手指一道捧起了那男人的脸,即使此人对人类来说已经老迈到面目全非,但对于司辰来说有些东西是不会随着时间的刻蚀而改变的,故而常有人说,人类常错认身份,而司辰从不走眼,这一点不仅仅对本人适用,有些深入血脉的东西隔了成百上千年也能够被辨识。 当然,这需要一定的剖析之力,而双角斧便是司掌此事的司辰,因此即使仍旧未能适应双眼不一的视角,她还是在端详了一阵后问道,“你是格力比的孩子?你身上的颜色与他实在相像。”只是覆盖上了一层更浓墨重彩的其他颜色罢了,这还不足以骗过双角斧的眼力,她又想起了格力比,在使他成为具名者之后不久,也就百年有余,自己便结茧去了。 没有司辰庇佑的具名者虽然不至于被人欺侮,但多少还是不便,尤其因为自己的只能,他这么多年来只能立于门关之处,喂养着自己所饲养的光之牡鹿,百无聊赖的以与那些想要过门的来客插科打诨取乐,而现在又因为此人的牵连而又被关押起来,正是因此双角斧才猜想这孩子或许与格力比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只是他虽然嘴唇微动,却始终不发出声音来。 “太虚弱了吗?”双角斧皱眉道,她并不想为这个可以说是仇人的家伙延续哪怕半分钟的生命,但那与自己多年未见的具名者颇为相似的男人那虚弱的状态使她忍不住想起当年格力比误入居屋的时候,在自己找到他时他也是如此脆弱不堪的模样,自己当时下意识的便以分离的力量支撑起了他的行动,也使他因此只能被困在居屋无法返回,好在他甘之如饴。 若是眼前这个仿佛在向自己求救,过会儿或许还想要问自己讨口水喝甚至再要个饼吃的家伙是别人,那双角斧绝不会使那日的情景重演,但由于心中到底还是记恨,双角斧抬起了拉摩克的脸,对着他的口腔吹入了属于自己的分离之力,并且没有自己那日同时对格力比进行的安抚存在,拉摩克能够感受到的唯有五脏六腑的疼痛与喉咙仿佛被划开的痛楚。 拉摩克因为这痛苦而尖叫翻滚起来,而双角斧没有拥抱他,只是随他自己折腾了好一阵后才反应过来,自己似乎终于有力量站起来,也能够开口回答这个俯视着自己的司辰的问题了,虽然由于她带来的影响,自己举步维艰,甚至每次开口都仿佛有刀片切割着自己的喉咙,而本就腐朽败坏的内脏也被不断撕扯的四分五裂,喉咙口不断涌上腥甜的血沫来。 即使如此,拉摩克仍旧挣扎着站定,想要平视着双角斧的眼睛,却从她那只明亮的眼睛的反光中意识到自己的衣物早已被彻底扯碎,同时意识到方才双角斧为自己注入力量的方式近乎亲吻,因此出乎意料的,他没有如同双角斧所想的那样,如格力比一般本能的向自己请求生还,而是几乎咬牙切齿的反问道,“是又如何?您也想要我如他那样侍奉您吗?” 双角斧并不理解他为何是这样的语气,毕竟格力比在侍奉自己时显得心甘情愿,他的初次侍奉便是在他如今看守的那扇大门,光之牡鹿也在一旁兴奋的舔舐着清冽的美酒与甘甜的奶,偶尔自那如果子般熟成的格力比被双角斧的利刃所劈开的缝隙中滴落下殷红的果汁来,光之牡鹿也是照单全收,并且在那之后,这从不随意亲近人的小家伙便与格力比更亲近了。 也不知那小鹿如今怎么样了,看到自己这幅样子会不会直接逃跑,双角斧稍微走神了,但这危险的气氛不容她的思绪飞的太远,很快她便又重新思考起这家伙为何对自己先祖乐在其中的工作感到如此不快,在无法靠着自己如今有些迟钝的头脑和尚且混乱的思绪得出答案后,双角斧选择了更简单的方法,直接询问,“怎么?难道你想要侍奉其他司辰吗?” 第八十二章 比试 “你为何觉得我必须想要侍奉司辰?”拉摩克听着双角斧仿佛老妪般沙哑但如同娇俏少女般天真的话,冷笑了一声道,殷红的血丝自他嘴角流下,阻止了他说出更多冷嘲热讽。双角斧则歪着头看他,等他擦干了血迹才道,“我以为你很想攀升的更高,想要和你的祖先格力比那样掌握准则,难道我的判断出了错吗?”但众所周知,双角斧的剖析从不失误。 “双角斧大人不会在这件事上出错,只是我的目标更高远一些,但这些您就无需多问了。”拉摩克意识到自己的血管逐一崩溃,虽然命不久矣的他早就做好了这一天来到的准备,但此刻他想好的那些豪言壮语早已没有了可以倾听之人,而他也不乐意将自己的野心告知双角斧,无论她感到惊骇还是轻蔑,拉摩克觉得至少她一定会让自己功败垂成,死不瞑目。 拉摩克神情宁静的闭上了眼睛,但他忽然感觉到自己的双眼被亲吻了,随后他无法拒绝的睁开了双眼,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更明晰,许多自己从前看不见的丝丝缕缕,无形之物此刻都仿佛触手可及,而他目力所及看到的最多的便是无数的门扉,有古旧的,有崭新的,有规整的,有扭曲的,有的严丝合缝,而另一些则半遮半掩摇摇欲坠,门缝中泄露着危险的气息。 从未见到这样场面的拉摩克看的痴了,竟然连体内的痛苦都因此而减轻,双角斧看着他此刻的呆愣,格力比当年第一次见到居屋诸门户之时与这几乎一样的神情还恍如昨日,可惜一觉醒来早已是沧海桑田,脑中猛地闪过了一个念头,等双角斧反应过来时,她已经抓住了那个男人的手,将他那覆盖着鳞片的手指指向了几处尤其精妙的门闩,“那是我所关闭的门。” “你?”本来正在欣赏着这环环相扣的锁的拉摩克闻言震惊,他原本以为双角斧是被自己困住才无法离开,但看她的说法,竟是她自己紧闭了那些通路,这是为何?难道双角斧不想离开这里吗?还没等他考虑明白,双角斧又引着他看向了另一处,那些门上的层层锁链错综复杂,若是在平日里有幸见到它们,拉摩克定然会沾沾自喜,他已认出这是自己的杰作。 但在刚刚见了双角斧那浑然天成,仿佛与那门扉浑然一体的锁之后,他再看自己花了数百年才勉强做出的作品,觉得它黯然失色,甚至连带着拉摩克自己都感到自惭形秽了,只能自我安慰道,毕竟自己只是以凡人之身去尝试化用那立于门关的力量,好比无论木头雕刻的多么精妙都比不上那天然生成的模样更自然毫无瑕疵,但木制品总是比原木更有用的。 “你觉得你的锁比我的更管用。”双角斧看出了拉摩克的心思,并且毫不犹豫的点穿了他,拉摩克也不隐瞒,点头默认,随即便引起了双角斧的嘲弄,“你想要更进一步,我便猜到你是想要成为司辰的,但我没想到你居然如此傲慢。”拉摩克知道双角斧误解了自己的意思,但这样也好,自己想必是激怒她了,便让她当自己是个普普通通的野心家来劈成两半。 拉摩克打定主意要以自己的死来隐瞒谎言之墓存在的真正目的,他想现在他的兄弟姐妹与孩子们一定被诸司辰几乎捕杀殆尽了,但只要有那么一个能够从他们平日里在各处挖出的四通八达的道路中逃离,那只要他不在无尽逃亡中遗忘自己是什么,那他便迟早会被指引着回到这里,继续自己的事业,那或许能够使所有人,而非仅仅自己,攀升的更高。 “那我便给你一次机会。”双角斧不知道拉摩克在想什么,或许从前的自己能够打开他的心,看看他究竟有什么目的,但自己当前还未适应这个拜他所赐的糟糕形体,并且还不知是否因为如此而失去了钥匙,虽然它本就只能被打破规则之人掌握,但至少原本它会在自己身边停留,这些她都归罪于眼前这个男人,不愿让他就此安息,“来,我们比试比试。” “比试?”拉摩克本一心赴死,谁知双角斧并不使他如愿,反而不断的做出他意料之外的举动,双角斧见他惊讶的样子,施舍般的点头,“正是,你可以去尝试打开我所封闭的门扉,而我也会尝试斩断你所铸就的锁链,让我们来看看你是否比我更擅长运用我的力量。”见拉摩克仍旧兴致缺缺,双角斧抛出了更有诱惑力的条件,“若是成功,我会为你作保。” “你若是当真能胜过我,我自然为你作保,让你能够堂堂正正的立于诸司辰之前,得到你应得的报偿,与相当的席位。”双角斧的话终于使拉摩克有了反应,见他满脸不可思议的样子,双角斧想要在心中嗤笑,但一旦想到格力比当年听说自己能够长留漫宿时也是如此神情,她便实在笑不出来,“但你别高兴的太早,若是胜的人是我,你便要任我处置。” “那我是稳赚不赔的,您是在怜悯我吗?”拉摩克脸上并无欣喜,反而有些无力的恼怒之色,“你如今本就可以对我为所欲为,难道仅仅只是没有饮食便命不久矣的我能够反抗的了您的伟力吗?”双角斧则如同小大人一般深深的叹了口气,“即使是我也要遵守漫宿的规则,但若是我们定下了如此的赌约,我便有更多的权限,我可以甚至将你投入虚界。” 拉摩克不知自己如今的情况即使是正常死亡也会被骄阳判处堕入虚界,他甚至对虚界尚且知之甚少,毕竟那里是即使是号称无处不得进的谎言之墓的儿女们都作为禁忌之地,但他至少知道一旦坠落其中,便会不断向下跌落,是比死亡更彻底的死亡,那是他最不愿承受的结局,因此双角斧这句话确实让他浑身颤抖起来,这是他被困在此处后第一次感到恐惧。 或许是因为傲慢,或许只是别无他法,拉摩克最终仍旧点头接过了双角斧递来的最后一根稻草,只是不知这是救命所需还是倾覆之始。时间有限,拉摩克知道自己身体破碎的进程便是自己的死线,因此他几乎是立刻便着手开始破解起来,而双角斧则不紧不慢的欣赏着那些锁链,像是在玩游戏一般轻轻拉扯了几下,见其纹丝不动,貌似赞许的点了点头。 “我说,你是想要侍奉七蟠哥哥?”双角斧看上去完全不相信拉摩克所说的不想侍奉任何司辰的话,她在轻轻在那些锁链交缠如她见惯了的蟠蜷之身的位置敲了几下后,有一搭没一搭的与拉摩克聊起天来,“你看,你这么多年来都浸泡在他的影响之中,以至于你们都生的与他相近起来,甚至连这些物件也是如同他那互相纠缠的身躯一样,想来你在敬拜他。” “毕竟这里的居民大多是他的儿女,而我也算是他的孩子。”拉摩克没有否认自己与七蟠的关系,但他并不承认他们之间的关系有多好,“你应当知道你这位兄弟的脾气,我们敬拜我们的父亲,但不得不我们会因此而自愿侍奉他,尤其是在这位父亲并不对自己的孩子抱着太多仁慈的时候。”拉摩克的话说的委婉,在他看来七蟠对他们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恶意。 “哦,七蟠哥哥是个复杂的司辰,即使是我也绝对他实在是有些难以理解了。”双角斧下意识的为自己兄弟辩解,“但我虽然不知道你们之后发生了什么,但就我看来,他对你们其实还算不错呀。”双角斧想起了自己在刚刚醒来时恍惚见看到的那个女孩,“伊斯塔尔如今还好吗?当年七蟠哥哥至少对她很是友善,想来爱屋及乌,他会善待她的族人才是。” “她已经过世了。”双角斧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拉摩克的声音听上去比原先更低沉,“若是您曾经与她关系很好,那我只能说一声节哀,若您早上几十年醒来,或许还能见到她的最后一面。”那自己莫非是错认了身份?双角斧变得不确定起来,毕竟自己当时的一切都是那么混乱与不稳定,但她确实与伊斯塔尔生的那么像,还穿着女祭司的服饰。 “伊斯塔尔不是死于衰老?”双角斧思前想后还是不愿相信,虽然她知道她那位兄弟多少有点喜怒无常,但他对于自己认定的东西有着令人恐惧的控制欲,除非他们之间发生了不愉快的事,否则七蟠没理由不使她成为长生者,或是干脆带去漫宿成为具名者之类,当然,由于那是七蟠,他仅仅只是玩腻了而已也并非不可能,可若是如此他为何还要荫庇此处呢? “恰恰相反,她可以说是死于生命。”拉摩克保守这个秘密已经太久了,他有时候会想他是否应该将此带进坟墓,但事到如今,想必司辰们很快就会把谎言之墓当年发生的事挖的一干二净,那自己若是继续隐瞒非但不明智甚至有些可笑,因此他决定和盘托出,“而现在的女祭司,可以说是她与七蟠大人的孩子。” 第八十三章 母亲的回忆 谎言之墓最深处的房间有着层层叠叠的门关与相互交错的锁链,这紧闭的门扉不花些功夫是绝对打不开的,被那交错的锁链束缚在角落的女孩心想,她已经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待了好几个日夜,只是此处唯有无尽的黑暗,女孩早已没了时间的概念,尤其是她已经太久没有感受过饥饿的滋味了,即使是现在她依旧感到十分饱足,甚至自己的腹部都鼓了起来。 看来是关的太久了,都已经开始出现幻觉了,女孩苦笑一声,在那天之前明明一切都那么顺利,不仅自己族人多年的追求或许很快就能藉着自己这个媒介来达成,而且自己的爱人也向自己请求长相厮守,虽然女孩很怀疑以他们的身份以及二人的天性,是否真的能够做到共度余生,但至少在一段时间内他们将会留下不错的回忆,可为何会自己沦落至此呢? 女孩想起自己在失去意识前最后的记忆,那天她自献祭的山上下来,正遇上了与自己共同长大的如同兄长般的拉摩克在山脚下等着自己。那时自己是那么兴奋,还没等拉摩克开口便主动将七蟠大人想要使自己成为漫宿与醒时世界连接的门路的消息,还将那对仿佛蛇瞳的耳环摘下,炫耀般的给拉摩克看了,告诉了他七蟠大人向自己要求长相厮守的事。 女孩那时多么兴奋,甚至下意识的跳起了祭祀时的舞蹈,只是为了避免招来那位他们正在谈论的司辰,她故意跳错了几步,而拉摩克拿着那对耳环看了又看,最终将它们收到了自己袖中。女孩着急的上前一步想要讨回,拉摩克侧身闪开,与他们往常玩闹时一样笑的看不见眼睛道,“伊斯塔尔,这么大的喜事,你就只与我说吗?我得叫上大家好好庆祝一下。” “不过嘛,若是到时候我们的好姑娘不在的话,所有人都会伤心的。”拉摩克说着将那对耳环藏到了身后,笑容逐渐收敛,伊斯塔尔觉得他看上去有些过于严肃了,“为了我们的伊斯塔尔大人不会缺席,我稍微留下你们一点点担保物也不算过分?”伊斯塔尔不知道拉摩克只是在开玩笑还是真的怀疑自己,因为她知道拉摩克对于祖先的一去不复返耿耿于怀。 “好啦,到时候你可一定得还给我呀。”无论是什么原因,考虑到往后他们应当很少能够见面,即使见面也未必能够说上几句话,伊斯塔尔不想在最后与自己的兄弟姐妹们之间的关系还留下遗憾,因此她点头同意了拉摩克的要求,与他一同前往了谎言之墓深处属于自己的房间待着,足不出户的等着拉摩克所说的惊喜,但谁知接下来她的家人便给了一份大礼。 可能是因为所有人都知道时间紧迫,只不一会儿拉摩克便又敲响了伊斯塔尔的房门,将她引去了往日唯有最盛大的庆典才会聚集的人群之中,所有人都为她欢呼,向她道喜,倒了珍藏酒品与其碰杯,而各色珍馐更是琳琅满目。众人的热情使得伊斯塔尔无法招架,连续不断的人流使她甚至没有时间分辨自己究竟喝下了什么,吃下了什么,又被做了什么。 伊斯塔尔在这最后的狂欢中沉醉,而当她醒来时却被投入了囹圄,她曾用尽全力呼唤与求救,找寻离开的法子,但每次都无功而返,甚至迄今为止,她没有与任何一人见面,与自己为伴的仅有无边的静寂和与之相配的黑暗。不知道七蟠大人现在如何,伊斯塔尔惴惴不安,她无疑错过了与七蟠约定的时间,她不知道这位喜怒无常的情人会做出什么事来。 纵然伊斯塔尔被七蟠深深的吸引,但她仍旧时常觉得自己无法揣测对方的心意,而或许正是因为他那不断变动的意志与因受他影响而产生的无限可能,一向最讨厌一成不变的伊斯塔尔才为他而着迷,可无法预测所带来的危险仍旧使她感到恐惧。这一点便不如自己的兄弟拉摩克,他虽然执着的让伊斯塔尔感到无聊,但在他身边确实很有安全感,至少除了现在。 是的,在伊斯塔尔胡思乱想之时,拉摩克不知道何时出现在了这里,他没有点灯或是带上任何可以照明的东西,若非伊斯塔尔的眼睛在这段时间适应了黑暗,她一定无法发现拉摩克的逼近,而即使是现在,他那张突然出现的大脸也让伊斯塔尔吓得尖叫了一声,但随即便被捂住了嘴,“安静点,我是偷着来这里的,若是让人知道我会有麻烦的。” 拉摩克的话让伊斯塔尔眼前一亮,压低了声音几乎是哀求道,“拉摩克哥哥,你是来救我的吗?”拉摩克不置可否,反而道,“在那之前,我要确认一件事。”这正是谎言之墓的长老们商议后改变了主意,将他们的女祭司禁闭在此的原因,但拉摩克实在不愿相信,因此他骗过了那些锁链来到了这里,“伊斯塔尔,你老实回答我,你与七蟠大人结合了吗?” 伊斯塔尔不知拉摩克为何突然提起这个,在平时她必然矢口否认,但这时候显然继续隐瞒实在不是明智的事,因此她咬了咬嘴唇,沉默的点头,见拉摩克与她一起沉默,生怕他因为生气而拒绝带走自己,毕竟从前在得知有史以来最有天赋的人类学徒曾主动与司辰结合时他的表情恐怖的让伊斯塔尔终生难忘,忙补充道,“但就只有一次,就一次而已!” 拉摩克面无表情的看着伊斯塔尔略微隆起的小腹,最终摇头道,“那么很遗憾,我不能带走你了。”伊斯塔尔在他眼中看到了极为复杂的情绪,愤怒有之,悲哀有之,屈辱有之,甚至怜悯也有之,随后拉摩克以极为悲痛的语气说出了那个不幸的消息,“伊斯塔尔,我承认我是故意使你失去了意识,用了一些小小的手段,很高兴你没有怀疑的照单全收了。” 伊斯塔尔知道他用上了一些麻醉的草药,作为治愈者的自己曾经制造了不少堆在架上,可偏偏自己不爱整理,而那位与自己一样天赋异禀的炼金术士也是如此,所以拉摩克总是替他们收拾,而他也确实曾经与自己提到他私藏了一些,当时自己问起作用他只说未雨绸缪,伊斯塔尔没有多问,只是不料竟会被用到自己身上,也是自己大意,竟没认出自己的作品。 “为什么?”伊斯塔尔不觉得自己有做错过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拉摩克,因此她质问的声音带上了愠怒,而拉摩克也确实心虚的转移了视线,解释道,“我与长老们商量了,想要留下一把备用钥匙,毕竟有我那位先祖的先例在,”说到这位先祖,拉摩克深深的叹了口气,“我们无法保证你是否会听从七蟠大人的命令来成为漫宿的又一条死路。” “若是能够打开你身心的两把钥匙都在七蟠大人手中,我们如何能够放心,为了不重蹈覆辙,我们只是想要进行一个小小的仪式,借用双角斧大人的分离之力在你身上留下一道无法闭合的门缝罢了。”拉摩克将这伤害性的仪式说的理所当然,毕竟在他看来至少不会危及生命,“但在仪式途中,我们发现事情出了意外,我们担心七蟠大人会抛弃你。” “我们在你身上投注了太多,因此我们不能冒着失去你的风险。”拉摩克觉得自己循循善诱,但伊斯塔尔几乎是粗暴的打断了他的话,“七蟠大人或许确实有一天会对我失去兴趣,但至少最近我们之间没什么不好的,我会努力在他厌弃我之前为我们争取到更多,这还不够吗?”拉摩克知道伊斯塔尔误解了自己的意思,虽然连连摇头但还是等她说完后才开口。 “很遗憾,我们觉得这就是最近的事,或许也就是一年之内。”拉摩克伸手轻轻触碰着伊斯塔尔的小腹,凑过去轻声耳语道,“你没有感觉到吗?你已经是个母亲了。”力量诞下力量是被禁止的,因为这必然会带来一种被称为天孽的现象,这得还是伊斯塔尔足够坚强,撑过了诞育司辰的孩子带来的几乎绝对足以撕裂任何一个凡人的苦痛的情况下。 看着伊斯塔尔睁大眼睛一脸呆愣的神情,其中暗含欣喜但更多的是恐惧与迷茫,拉摩克知道这个劲爆的消息她需要一些时间来消化。在发现这件事时,谎言之墓的长老们几乎是第一时间想要将这个孩子抹去,但司辰的孩子非比寻常,哪怕借用了双角斧的分离之力也不过是切割出了极小的一部分,而仅仅只是这点力量就使他所诞生的祭坛扭曲的不成样子。 最终,他们仍旧想出了办法,而那正是拉摩克的提议,将那些力量一丝一缕的慢慢抽出,以恐怕难以计数的带着略高于常人力量的人类婴孩的方式生出,如同蛇在结合后连续数月都会产卵一样,然后其他人将会把他们带离,不使他们的母亲有机会触碰到他们,或许能够避免天孽,同时保住她的生命,只是这未免会使她承担更为长久的苦痛,但也仅此而已了。 第八十四章 长生不及 “既然你打算的如此周全,为何伊斯塔尔仍旧因此而失去了生命呢?”双角斧语带嘲讽道,拉摩克手头的动作顿了一下,叹息道,“那个女孩便是伊斯塔尔的最后一个孩子,她与她的母亲长的很像,因此我给了她们一样的名字,让她继续担任女祭司的职务。”原来如此,那女孩原本就有着与母亲相近的血缘,长得又像,还打扮的一样,难怪自己错认了身份。 “可能是诞育了太多孩子的缘故,她的身体实在太虚弱了,在最后一次仪式后便再没有醒来,此后我们便以最盛大的葬礼将她掩埋,并奉她做这谎言之墓的母亲。”拉摩克心中知道事实并非如此,而是因为无论是自己还是伊斯塔尔,还有那个大约是不幸没有被七蟠看中而被其降临的余波毁灭,甚至尸骨无存的女孩,都带着非人的特征,并非寻常出生的孩子。 即使拉摩克想出了将那股足以撕裂伊斯塔尔的力量抽丝剥茧的办法,但为何能够赶在孩子出生之前迅速实行,自然不是临场研究出的仪式,何况拉摩克不是不智凡人,他向来只擅长拆解而不擅长发明,那是因为,这个仪式在很久之前就被举行过,甚至它的产物直至今日还行走在地上,而第一次仪式最后一个尚且存活的产物恰恰是唯一的失败品,即拉摩克本人。 原来,当年格力比纵然登天后一去不复返,但他确确实实临时的撕开了一条不稳定的裂隙,当年的长老们借此机会带来了几位刚刚有孕的女人,将自那缝隙泄露出的力量导入她们腹中的胎儿体内,而那位因为正好路过而使得自己的颜色沾染到了醒时世界的司辰正是七蟠,因此诞生的几个孩子都有着与之类似的特征,但大多都不知为何脐带扭曲而因窒息胎死腹中。 现在拉摩克知道那是七蟠的影响所致,但当时的人们只觉得是他们试图染指神力的惩罚,故而对那三个竟然在这种环境下仍旧成功诞生的孩子寄予厚望,认为她们是被司辰选中的孩子,注定要成为桥梁。第一个出生的孩子名叫美杜莎,她生的十分丑陋,至少在人类看来,为她接生的几人均因见到她的真面目而死,往后她便只带着假面生活,而她也最受尊奉。 那时的人们并没有见过司辰的样貌如何,只知道那些偶尔会降临到人类居住之地的介壳种们都强大无匹,因此他们也就想当然的认为,越是与它们相像的非人之物便是越接近司辰的,何况美杜莎还有着那样的力量,而且她的身躯如同蛇一般柔韧,还会不自觉的跳着奇怪的舞蹈。所有人都认为那是司辰铭刻在她血脉中的祭舞,每一个舞步都带着非同寻常的力量。 最后,当时的族中最优秀的占星术士,如今也确实成为了星星中的一颗的不智凡人,他观测到了那浓墨重彩再次自漫宿边境侵染到了醒时世界,所有人都觉得那是司辰对自己女儿的呼唤,因此便叫美杜莎去颜色晕染的最浓处跳她那最爱的舞蹈,但让所有人都大惊失色的是,她竟然就在所有人面前被一股未知的力量扭曲了四肢与躯干,随后承受不住尸骨无存。 事后,拉摩克问了不智凡人当时的场景,因为他是观察到这现象后唯一还保持了理性的人,纵然他似乎忽然产生了什么灵感,闹着让所有人都不要打扰他,说是要做什么墨水,当时所有人都觉得他与其他人一般都陷入了疯狂,不禁为他感到惋惜,但当他真正将那闪耀着辉光之物调配出来时,所有人都了悟了他的非比寻常,而拉摩克也是那时缠着他询问了此事。 据不智凡人的回忆,他看到了那股色彩裹挟着扭曲与撕裂的野蛮力量紧握住了美杜莎,这个用词令拉摩克觉得新奇,但不智凡人平日里就常说一些奇怪的话,有人甚至嘲笑他说像是其他的物种在模仿着人类的行为,他也不甚在意,但他性格开朗又确实天赋百年难遇,大家都心照不宣的忽视了他是个怪人的事实,但现在拉摩克知道,他所说皆是所见。 按照不智凡人的说法,美杜莎竟然是主动张开了手臂做出了拥抱的动作,随后她的周身都出现了细密的伤口,而它们随着色彩更浓而愈发扩大,仿佛覆盖在周身的鳞片,最终她的身躯便承受不住,如同蛇盘蜷一般扭曲成麻绳的样子,倒在了人们为她搭建了数天的祭坛上,她仍旧带着面具,但不智凡人仿佛看到她脸上带着愉快的微笑,而同时她双目紧闭如同沉眠。 之后说来惭愧,不智凡人看到那处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撕裂了,漫宿与醒时世界的界限变得愈发稀薄,以至于他一眼望到了那明亮的居屋,便再移不开眼,知道层层迷雾再次笼罩阻隔了他的视线才使他理智渐回,但那时美杜莎的尸身已经不见了,不过所有人都觉得她无法自如此暴烈的伤口下生还,于是挫败的为她举行了简单的葬礼,此后她的名字便不再被提起。 但只是一次的失败并不能阻止大家将伊斯塔尔也送上了舞台,在他们看来美杜莎或许是做出了什么冒犯的事而触怒了司辰,因此遭此厄运,而伊斯塔尔向来乖顺,或许她的运气会好一些,而她也确确实实运气极佳,往后便成为了唯一的女祭司被铭记至今,尤其是在她后来请求了司辰将他们的准则稍加教授与族人之后,可惜最后仍比自己先走一步。 而可怜的拉摩克,他是三个孩子中最失败的一个,除了这周身覆盖着的鳞片并无其他异于常人之处,因而所有人在对他寄予厚望的结果是更深的失望,最终他不得不与寻常人一道学习那些用了自各处搜刮来的知识,可惜他是个聪明的孩子却非有天赋的学徒,纵然他总是能够将那些或真或假的知识彻底吃透,但这些与不智凡人的新点子比较起来便显得不值一提。 但无论是他们中的哪一个,无不都是依靠着七蟠当年落下的几滴颜色而得以维持生命,即使是或许因为真的缺乏天赋,或许因为只是不愿意侍奉司辰而无法成为长生者的拉摩克的寿命也是常人的数倍之久,甚至没有衰老的迹象,而当他试着将那些力量自体内抽离时,他感到自己的生命力在流失,而他的外形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老,很快便成了现在的样子。 好在仪式及时停止,这才让拉摩克苟延残喘至今,也总算是到了尽头了,但这使得他不得不放弃了救下伊斯塔尔的念头,而是放任了她因为自己的力量与七蟠为他们的孩子留下的力量混合在一起无法分离而随着每一个孩子的诞生愈发虚弱,最终当最后一根丝线被抽取时,她便只能一命呜呼。她应当是怨恨自己的,拉摩克能够感受到她生命最后那段时间的恶意。 这股怨恨拉摩克没有办法化解,只能再次借用了双角斧自茧壳中偶然滴落的分离之力使之自她那最后一个孩子身上剥离,并由自己亲自教导她,好在自己对力量的运用确实足够娴熟,他至今没能感受到那孩子身上有任何恶意的残留,也算是对得起伊斯塔尔了。拉摩克沉浸在自我感动之中,双角斧却不知是否好心的提醒道,“你到现在还没能打开任何一道锁呢。” “双角斧大人,您知道我毕竟只是个人类,有些你们觉得举手之劳的事我们可能需要花费更多的时间。”因此我们才都抱着攀升的心愿,拉摩克想,若是到了长生者甚至具名者的程度,即使是用更粗暴一点的方法身体也承受的住,到那时甚至直接打碎着锁链都不难。而双角斧的话也佐证了他的猜想,“我看到了不智凡人的辉光,他的热力已经打破了其中一道。” “哦,看来我得加快时间了,不然我就没机会表现了。”拉摩克的额头已经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汗珠,或许是因为疼痛难忍,或许是因为他已经意识到这考验并非人力能为,只能期盼着自己这几百年来的努力奏效,能够让双角斧多困扰一会儿,好歹混个平局,但这仍旧不妨碍他貌似洒脱的开玩笑,“不智凡人,他的力量很令人惊讶对把?燧石大人可真是宠爱。” 拉摩克的话貌似夸赞实则带着嘲讽的意味,他从前十分崇拜这位似乎总是无所不能的前辈,但在知道他向那位司辰谄媚以求取力量与技艺后,他便一直对不智凡人嗤之以鼻,即使他如今已经是广泛受到敬拜的具名者,拉摩克每每提起他时也总是没有好话。 “你羡慕他?”但可惜的是,双角斧看上去并不能体会他的话中之意,“看来你也想要去侍奉燧石,这也难怪,毕竟她是我的兄弟姐妹中对你们最友善的一个。” 第八十五章 物伤其类 “燧石大人她,确实总是一厢情愿的照顾我们呢。”拉摩克谈起燧石语气平静了许多,双角斧听得出来他没有什么恶意,但要说是什么好评却也没有,“如果可以的话,我宁愿她没有那么爱我们,便如同转轮大人那样,虽然对我们没什么好感,但也不会刻意为难便正好。”若是为他献上祭物,有时他仍会略加回应,但也不超过求雨祈晴之类,这距离就正合适。 “我以为你们会喜欢被温柔对待。”双角斧言语间并无惊奇,唯有笃定,她只觉得要么拉摩克与旁人不同有着什么千奇百怪的爱好,要么便是他在说谎。“我们确实喜欢被温柔的对待,即使是我,也会更愿意被您拥抱而非现在这样,但我不能这么做。”拉摩克摇了摇头,“因为我知道后果,来自于司辰怀抱的温暖太过让人眷恋,一旦习惯于此,便与婴儿无异。” “有些人的意志非常坚强,我很羡慕那些人,但我了解自己,我的精神太过薄弱,一旦接触了便无法抵抗与准则相融的诱惑。”拉摩克谈起了更早之前的事,甚至早于石源诸司辰降落到地上的日子,“甚至不仅是司辰,那些比起我们更接近于力量的东西我们也抵抗不了,比如那些更早一些到地上的介壳种们,我听说我们的祖先曾以臣服向他们换取颅内之光。” “我也略有耳闻,转轮哥哥早先向我抱怨过此事。”对于沉睡了许久的双角斧而言,那仿佛便是昨日的事,自然是记得清清楚楚,“不仅仅是介壳种,甚至还有一些来自更高处的灵体,它们中的一些对醒时世界的事物颇为好奇,我曾抓住了一些细问,它们只说好奇那些无光的地方有着什么,再怎么也不愿说。”双角斧忍不住撅起了嘴,拉摩克觉得她有些可爱。 “我看它们确实没什么别的目的,仅仅因为好奇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拉摩克眼中那些漫宿灵体们大多任性妄为,毕竟有着漫长的生命却不见有什么事情做,无所事事之下只为了有趣而去冒险也不是不可能的。双角斧见他这么说,心中有些不悦,有心要将骄阳曾经告诉自己的事说出来,但最终仍是按照约定为它们保守了秘密,只是面上郁郁不乐的样子。 原来,双角斧在降落之后不久便发现了漫宿与醒时世界的边境松动,以至于偶尔有些辉光透过,这本不是什么坏事,只是守护边境是双角斧的工作,到时候要是被大家问责可是不好过的,而且这多半也是他们贸然降临带来的副作用,于情于理她都脱不开责任,何况这次松动同样使得虚界的入口扭曲变形,双角斧也怕那里头的东西跑出来,造成更坏的后果。 打那之后,双角斧便时时留意,终于抓到了几个带着辉光的微粒降到了醒时世界的小家伙,辉光冷冽的刀锋划破了边境的帷幕,或许它们并非故意,但双角斧仍旧抓住它们恐吓了一番,又将它们带到了骄阳面前,要他处置这些偷窃了辉光的小贼,谁知骄阳貌似公正的狠狠惩罚了它们,但事后却将双角斧拉到一边,告知他早就知晓此事,不过睁只眼闭只眼罢了。 这可让双角斧纳闷了,她眼中骄阳一向是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骄阳仍旧保持着平日里的微笑,“你知道我与光阴铸炉均是自辉光降下,因而我们之间便与同为石源的你们之间一般亲近,因此看到这些下降到更低处的辉光微粒,就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孩子一样。”末了,他终于露出了让双角斧觉得难得想是真心的笑容,“你便当我是物伤其类。” 但此事毕竟违规,因此在骄阳答应会帮双角斧对付万一有自虚界爬上来的东西,往后也不会去追究他们擅自将手伸到醒时世界的事之后,这便成为了他们俩人之间的秘密,即使保守秘密对于他们二人来说都很艰难,但总的来说还是对骄阳更困难一点,没过多久此事便人尽皆知了,但那时双角斧早已陷入沉眠,因此她还不知此事,仍旧保持着守口如瓶的态度。 “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毕竟是因为它们的到来,辉光才能触及醒时世界,无论如何你应该感谢它们,如果你喜爱辉光的话。”双角斧最终只能说到这里,虽然实则那些灵体最终号称它们是为了将辉光的微粒带去更需要它们的地方,说着什么,只有在黑暗之中,光才显得更珍贵之类的话,因而它们甚至偷着将本该只属于无形世界的技艺带去了人类那里。 “而在它们到达之前,你知道火焰的孩子们早就将火焰带给了你们。”那便是转轮向双角斧抱怨的内容,纵然他能管住那些居住在林地的,属于他的孩子们或许是出于敬畏,或许是真的眷恋故乡而远离醒时世界的诱惑,可温和而长期放任着孩子们自由发展的燧石可管不住那些小火花们到处乱飞,第一批降落到醒时世界,被人类接触到的介壳种便是她的孩子们。 “所以你觉得我们都喜欢燧石,是这个意思吗?”拉摩克猜出了双角斧的意思,他并没有完全否认这一点,“在您陷入沉睡之前,我们确实没有人不爱她的,但后来发生了些事,让我们意识到对她的依赖会给我们带来多么可怕的危险。”拉摩克指了指上面的方向,“你感受到不智凡人的力量了?你难道没有发现他强的有些过头了吗?作为长生者而言。” “你是说他已经?”重新感受着那股沾染了辉光的强大力量,双角斧明白了拉摩克的言下之意,知道他同格力比与自己融为一体一样,在辉光面前获得了自己的名字,而自己下意识的便喊出了那个名字,甚至无论如何回想都记不起他的本命那便是铁证,只是奇怪他为何没有继续成为燧石的火焰,而是选择了在双角斧看来没什么交集的逆孵之卵。 “啊,那真是恭喜啊。”无论如何,双角斧为他感到高兴,不仅是为了燧石的弟子攀升的更高,也是为了自己的面相有了同族的至亲,因此她在反应过来之后便笑着道贺,只不过是看着地面的位置,仿佛透过它看到了不智凡人本人一般,她无视了拉摩克,对方也不算太在意,只是将他们之间的故事娓娓道来,“你知道为什么他最终离开了燧石吗?” “因为,燧石总是能够使我们,使一切都变得更好,但正是因为她太过温柔,她总是不乐见毁灭。”因此,往往与毁灭所伴生的创造也使她不喜,燧石喜爱生产,喜爱加工,但彻底的摧毁与重塑却是她不喜的。她教导了不智凡人塑形与再造的技法,还有使不同物质融合以互相加强的合金技艺,但若是不智凡人试图彻底打坏什么来创造新事物,她总是会不悦。 而在那能够记录下让司辰都无法忽视的墨水被制造出来后,他们之间爆发了一次争吵,那之后不智凡人久违的回到了族人身边,告知他们燧石只希望他,希望他们学习既有之术,让那些已经被点燃的火焰在她的热力下燃烧的更旺,无需去点燃新的蜡烛,但他在被燧石带去锤炼场修行时认识了另一位司辰,她那与燧石相近却不同的准则使他认识到还有另一条路。 或许是因此受到了鼓舞,或许是真正的天性使然他无法继续压抑,那是不智凡人第一次鼓起勇气表达了自己的心意,而燧石虽然并没有处罚他,但不智凡人能够清晰的感受到她的愤怒,而那使他选择了逃离,他回到了人类的聚落,将自己所见所学都教给了人们,甚至他又趁着这段时间弄出了些人们闻所未闻的技艺,但拉摩克知道他并不感到欣喜而是闷闷不乐。 “他总是对着火焰与星星发呆,虽然他从前也经常如此,但那只是因为迷恋他们的轨迹与热力,但那时候我知道他是在透过他们痴迷别物。”拉摩克指的便是燧石,双角斧却在想着其他事,“他喜欢变动之物?但我也记得他最爱辉光的永恒,那他选择逆孵之卵也确实没什么奇怪的了。”谁说永恒之物不能是变动之物?悖论正是逆孵之卵的准则。 “你继续。”发觉双角斧的走神,拉摩克停下了叙述,也赌气的专心破解起那些门关来,直到被双角斧提醒才继续说道,“当时我们虽然都知道他会因为离开燧石而感到失落,甚至会失魂落魄上很久,毕竟我们中之前早就有通过亲密的关系向那些介壳种,燧石与转轮的孩子们换取技艺的,在他们或是主动离开,或是被玩腻了扔下之后,多少都有这个过程。” “只要他们没有曾与那些家伙结合,而若是越过了这条线,那几乎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自那诱惑中抽身,他们几乎全部选择了回到它们身边,请求它们接纳自己,而聚集在它们身边,他们建立了属于他们的城市弥阿。”而司辰的诱惑力显然比起那些灵体要强得多,“我原本以为不智凡人不会有事,因为他向我们承诺过他当时不曾与燧石有过结合。” 第八十六章 败北 “难道他欺骗了你们?”双角斧能够在如今的不智凡人身上感受到虽然只是覆盖在表面的火焰热力,但自其几乎是爆燃的活力看来,他虽然没有与燧石相融的太过深入,但绝对有过长期且频繁的结合,但拉摩克摇头道,“他从不会说谎,只有这一点我能够绝对信任他。”拉摩克相信不智凡人的誓言,可他仍在某一天不辞而别,只留下了自己将要没入火中的箴言。 所有人都明白这是什么意思,虽然抱着试试看的态度,大家仍旧尽力寻找了不智凡人一段时间,甚至去了弥阿附近打听,但都没有结果,久而久之,人们也就都放弃了,只有不死心的拉摩克仍旧每日拉着弥阿附近的旅人打探,最终他找到了星辰神殿,据说那是一夜之间便拔地而起的巨型提灯,就在沙漠的深处闪耀,白日里常被认作海市蜃楼,夜间却极为显眼。 能够在人们的睡梦间便完成如此壮举的只有司辰,而最擅长筑造的司辰便是燧石,拉摩克抱着试试看的态度在沙漠中游荡,终于在一个夜间,不智凡人将他自沙漠中夜巡的怪物手下救出,引导到了自己的新家,在那里他向拉摩克坦诚了自己已经无法回去的缘由,正是因为他已经攀升的更高,而这座巨型提灯便是他如今的样貌,拉摩克所见不过是他的一道投影。 不智凡人又向拉摩克介绍了那些貌似烛蜡制成的人们,据他所说,那些都是他与燧石结合而产生的类似于灵体之物凭依在烛蜡所浇筑的躯壳之中,某些程度上说,他算是他们的父亲。这样的事拉摩克算是司空见惯,司辰或是具名者,甚至比较强大的漫宿灵体的颜色会侵染周围的事物,使它们逐渐化作类似的模样,例如七蟠盘踞之处便是蛇形怪物的巢穴一样。 若是时间久了,颜色完全染透了它们,那即使侵染的源头离去,它们仍旧不会因此而褪色,甚至一些强大的还能继续将它们的色彩泼洒至所行之处,比如那些与司辰们久居过的漫宿灵体们便是如此。但这些新生的孩子们可不一样,为了维持它们的存在,不智凡人恐怕很长时间都得居住于此,甚至由于它们并非仅依靠他的辉光而生,更多的结合不可或缺。 拉摩克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人类的聚落的,只知道在不久之后众人便做出了将不智凡人逐出流放的决议,这自然也是拜托曾经找到过星辰神殿一次的拉摩克去传达,而那天燧石也在场,她有些担心的看着不智凡人的神情随着眼中的辉光一同黯淡,仿佛蒙上了雾气,但最终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点头示意自己了解了之后便送客了,往后他再也没有回来过。 “这次他来,说来还是托了双角斧大人您的福。”拉摩克手上的动作已经不再继续,他苍白着脸喘着气坐下,看上去可能是因为实在支持不住,已经决定放弃了,“只可惜我实在没有精力再备上一份大礼,来好好招待这位故人了。”双角斧听他字里行间的意思,无不是在指责不智凡人因为贪恋燧石的温度而放弃了自己的准则,自甘堕落被其同化的意思。 或许有人能够承受司辰的恶意,但绝对没人能够抵御司辰的善意,双角斧知道在漫宿的灵体中流传着这么一句话,拉摩克所说的大致也是这个意思,与准则相融的境界是最令人愉悦与沉迷的,但可惜这家伙,或许还有与他一道生活的族人们,并不满足于此,他们想要掌握属于自己的准则,最好偏心于人类,或者至少一视同仁,如同被称赞仁慈的逆孵之卵一样。 “你觉得我们偏心与我们更相似的种族,所以你希望你的族人在保留本心的同时攀升,而臣服于现有的准则便是背叛?”双角斧从拉摩克的话中听出了几丝暗藏的怨恨,摇头否认道,“不,我们只是更青睐与我们的准则相融的更好的那些孩子,他们并非与我们相似而更易于学习属于我们的准则的技艺,而是正因为他们与我们几乎融为一体,才变得更像我们。” 因此,即使有你的族人成为了司辰,掌握了准则,将他的颜色投到醒时世界,或许确实能够诞生一批与你们生长的类似的,或许也可以被称为人的种族,他们如同介壳种一样有着高于其他的天赋,但对你们来说,那只是与你们长得相似的另一种物种罢了,如同镜中的影子一般,到时候你们仍旧得模仿他们生存,即使他们一开始是在模仿着你们中的一员存在。 拉摩克呆愣着思考了半天,可惜或许是因为天赋不够向来需要长时间的拆解来理解事物的他从未思考过此事,也可能只是因为命不久矣不愿再多加思虑,他干脆闭上了双眼,心想自己从未打算自这次仪式后司辰的怒火中幸存,说道底自己也不过是为后人的攀升打开条门路而已,往后会发生什么便叫那些后生各凭本事,自己不想管也实在是管不着了。 认输了吗?双角斧不知道拉摩克心中所想,只当他是因为深受打击而露出如此挫败的神情,于是也就不再留手,虽然在那之前她还有最后一件想要弄明白的事,“对了,为什么是我?”双角斧扪心自问,由于自己早早的便深入地下结茧去了,按理说还是选的无人居住之地,根本没有与人类有太多纠缠,那么,为什么偏偏遭遇了这些事情的会是自己呢? “你为何恨我?我知道你听得见。”双角斧见拉摩克仿佛睡着但因为气若游丝看上去几乎是死亡的样子就是不开口回答自己,又追问了一遍,拉摩克终于睁开浑浊不堪的双眼与其对视,“我不恨你,甚至,我还要感谢你庇佑我们至今。”拉摩克以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讲述了最后一个故事,他们原本的聚落由于浪潮的降临而被摧毁了,不因洪水而因堕落。 “浪潮大人的绯红之潮整如同海浪般无孔不入,几乎所有人都沉湎其中。”浪潮并不是有意如此,但他实在是太擅长讨人喜欢了,即使是远观他的一举一动都足以使人溺而无还,何况是如此亲近的朝夕相处?“浪潮大人,他为我们带来了合一。”不仅仅是身体上的,也是精神上的,在浪潮之海随波逐流的人们,他们的思绪会逐渐合为一体,成为浪潮的一部分。 “没有人能够抵抗浪潮,毕竟我们的生来群居的种族,所以唯一保留个体意志的方法便是逃离,前往远离他的地方,但早已沾染上他的颜色的我们每每做梦都会发现自己仍旧徜徉与海浪之中,根本无处逃离,直到我们发现能够依靠其他司辰的力量来对抗他的侵染。”拉摩克伸手指向了双角斧,“那便是你,属于双角斧大人您的分离之力使我们留存至今。” 之后,七蟠的定居使得他们终于摆脱了浪潮的泥泞,但他的海风仍然时时刻刻在人们耳边吹拂,因此他们只能永远躲在此处,拉摩克讽刺的想,当年那些长老们在这地下宣布了对那些人的全部驱逐,但实际上被迫离群索居的,究竟是他们还是我们呢?“对不起,我从来都很感激您,只是请您能够理解,我无法去往其他地方,因此能依靠的除了您还能是谁呢?” 双角斧没有接受拉摩克的歉意,他也一声比一声更微弱的向她诉说着歉意,却没有半分忏悔,至死方休。双角斧看着他已经没有了呼吸的身躯沉默无言,最终伸手只一瞬间便打破了他几乎耗费了终身才铸就的枷锁,“你输了,准备好接受惩罚了吗?”双角斧知道他早已不会回答,因而直接转身推开了一扇散发着极度不详气息的门,“你的归宿唯有有虚界。” 可当门才刚刚打开一条缝隙时,其中扑面而来的强大气息令双角斧顿时后悔,手忙脚乱的想要再次合上,但身体仍未能控制协调,反而使自己绊了一跤,身后的翅膀为了维持平衡而奋力挥动,可惜除了让身体摇摇晃晃了一会儿外并无作用。双角斧勉强支撑起身体,却听得头顶一阵熟悉的轻笑,一只带着手套的手抓住了门框,这下想要闭合也做不到了。 “虚界什么时候有了这么强大的存在?”双角斧本以为自己虽然身体尚不协调,实际上毕竟是破茧成蝶,比起原先还是对准则有了更稳固的掌握才对,对上虚界的小生灵们,虽然它们若是被放出去,感染了太多地方实在麻烦,可若是自己对付起来并不困难,但面前这位缓缓自门内走出的女人并没有那么简单,双角斧甚至觉得她或许是堪比司辰的存在。 不,她好像就是一位司辰。那个女人戴着笑容满面的面具,双角斧也难以看清她的真实情绪,但随着她的靠近,双角斧对她本质的认识变得清晰,但也因此更加胆战心惊。难道,在我沉睡这段时间,虚界有了自己的司辰?还是有从前的司辰坠入了虚界呢?无论是哪个都是极为糟糕的事,双角斧想不明白诸司辰是为何会允许这发生的。 第八十七章 虚界来客 双角斧勉强坐起身,揉了揉浑浊的眼睛使视力变得更清晰,随后她看清了面前的那位自虚界大门中走出,看体型应当是人类女性的司辰,她戴着装饰着羽毛的帽子,覆盖了全脸的微笑面具,穿着优雅如贵妇的连衣裙与丝绸手套,脚上却蹬着貌似马蹄的长靴,见双角斧盯着自己看,摇摇晃晃的跨过门槛,找了拉摩克之前坐的椅子坐下,将脚踩在他的遗体上。 双角斧并不喜欢拉摩克,但见他早已身死还要被如此对待,仍旧忍不住皱起了眉头,此时她也扶着门框站直了身子,盯着那女人看了一会儿后也算是看清了些东西,比如她手中紧握的,似乎是一杯茶水,却没有冒出任何热气。那里面盛的可能是盐或许是雪,双角斧从来都是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虚界的居民,即使她是司辰,杯中之物仍旧最不可能是普通的茶。 果真,发现双角斧盯着自己手中的杯子,那女人做出了要喝的样子,但最终只是略微倾斜杯口,什么都没有倒出来,最后还是双角斧最先沉不住气,压低声音质问道,“你来到这里有什么目的?”那女人听到这话似乎有些困扰,扶着额头似乎在想些什么,半天才说,“诶呀,你不提我都忘了,大概是因为你的样貌太过迷人了?我来这儿主要是有两件事做。” “这其一嘛,我是来带走这个人的。”那女人又抬脚踢了早已没有反应的拉摩克一脚,“我知道你可能会有其他打算,但拜托你可怜可怜我这个做女儿的,这家伙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也是我的父亲。”双角斧觉得她这理由怎么看都像是临场编的,但自己本就想要将拉摩克送去虚界,因而也保持了沉默只继续听她说下一件事,心里琢磨着这个“父亲”的含义。 “至于这下一件嘛,是我有个捡来的同伴快要飞升了。”那女人见双角斧没有反应,知道是默认的意思,将拉摩克的尸身又往自己椅子地下勾了勾,才漫不经心的说出了那个在双角斧听来如同炸雷的消息,“我嘛,便是负责拖住你,好让他能够有机会完成仪式。”随后她迎着双角斧黑得像锅底的脸笑道,“开心,我们又要多一位司辰兄弟了。” 双角斧自然不会开心,纵然有新的司辰诞生是件喜事,若是他是自辉光降下,或是自己的同胞兄弟,自那巨石上生出,那一定会有一场重大的庆典到来,但偏偏他是作为虚界的司辰诞生,大家阻止还来不及,怎么可能献上祝福?譬如双角斧,她一听这个消息,顿时就想要转身打开自己上锁的门关,出去破坏那场仪式,至少告知诸司辰这个消息也算尽忠职守了。 “双角斧大人哪,你要上哪儿去啊?”那女人看似一心盯着自己手中的茶杯,但双角斧稍一动作她便自风吹草动间敏锐的察觉到了她的意图,不再慢悠悠的快步上前握住了她的手,一把便将她拉入了怀中,一视同仁的抚摸着她光洁的与遍布褶皱的皮肤,仿佛在看一件颇得心意的艺术品,同时在她耳边道,“虽然你可能不喜欢,但那是人家家事,少管为好。” “家事?寻常醒时世界的学徒们想要攀升的更高都不敢说自己的所作所为仅限家事呢。”双角斧显然不信的冷哼道,“何况是你们虚界的居民,想要飞升的哪个没有污染了无数本该得享居屋的灵魂?”她挣扎了数下都因为身体仍旧使不上力而没有成功摆脱那女人的钳制,“而且你这满口胡话的样子又怎么让我信你?你甚至这么久了都不曾报上名来!” 双角斧是想要拿到那女人的名号好分析出对方的弱点,多少带点激将的意味,心中也忐忑那个女人会不会不上当,那样自己甚至又激怒了她,谁知那女人闻言真的松开了手,只是在那之前她早已换了个姿势挡在了双角斧与那道门关之前,显然以双角斧现在这手脚不协调的状态,想要通过是不可能的,但即使如此她也算是比双角斧想象的要好说话了的。 “算我思虑不周了,但我对你并没有什么恶意,至少不如我脚下踩着的这个家伙。”对我没有恶意,但不代表对其他人没有,不错的话术,双角斧愈发肯定了这个女人满口胡话,恐怕从她嘴里问到的名字也未必是真的,而实际上她比双角斧想的更加狡猾,只是似是而非道,“我过去的名字已经被剥夺并赐予了旁人,而现在的我不幸无缘有父母为我命名。” “我如今只是一个时而在林地漫游的小马。”那女人翘起了马蹄形状的靴子,又发出了一声明显是人类模仿的马嘶,仿佛她真的把自己当做了一匹马,“我邀请向我打招呼的有礼貌的孩子到我家里去坐坐,有愿意的大可让我驮了他回去。”说着她又像是想起了什么极为有趣的事一般发出了连续不断的笑声,这次可完全不像马的声音了,“还有更有趣的。” “那孩子是我在林地里见到的最有趣的一个,他的灵魂包裹着辉光眼前却蒙着轻纱,我不知道使他诞生的人是希望他生活在无光之处还是希望他生活在辉光之下。”那女人在关键之处停顿了,似乎是想要双角斧适时地说几句追问的话来活跃气氛,但即使听众不配合她仍旧讲了下去,“最后我想,或许是想要他生活在光线黯淡但能仰望辉光之处。” “所以啊,我带他到了醒时世界,而他也果真没让我失望。”双角斧不知道她在说谁,听到没有失望之类的话,只当是在说外面那个即将飞升的家伙,心急如焚间仍旧保持冷静的不断套话,寄希望于偶然寻到一处破绽,而她似乎发现了突破口,“我更好奇你是怎么能够去往林地的,在没有人主动呼唤你进门的情况下,你理应是无法离开虚界的,不是吗?” “你说的没错,即使是我也没法突破这条规则,但谁让我魅力无边,在小姑娘之间很受欢迎,所以有个在林地附近养蜜蜂的小姑娘几乎天天要呼唤我来呢,只是可惜这样的呼唤只能让我在林地漫步片刻,这次能堂堂正正的出来晃荡,还得谢谢你呢。”双角斧不知道她的道谢是真心还是嘲讽,她只是突然开始好奇这家伙的性别了,即使对于司辰来说这不算重要。 “想来是你诱骗了她。”双角斧并没有听说过林地边上有什么人在养蜜蜂,甚至不知道她所说的是人类,介壳种或是干脆某个原生先知,但她仍能断言此事必定蹊跷。“那我可真是冤枉极了。”那女人摊摊手,以极为无辜的语气说道,“我不过是邀请她去家里作客后又心血来潮的送她回了家,她便直接迷恋上了我,这若是说我的错,也只能是我太过美丽了。” “如果你想,你自然能够让她觉得你是世上最美丽的人。”最终双角斧放弃了判断此人的性别,而那人也不在意,反而深深地叹了口气道,“谢谢你如此恭维我,可惜我想要有这样的本事还没有呢。”她状如烦恼的支撑着下巴,说话因此变得含糊不清起来,“我之后也亲自送了几个孩子回去,但她们不是忘了就是不愿意再提及,当然也都不再见我了。” 长此以往,那人如今早就不再送任何人回去来时的地方了,但双角斧不知道这些,反而在心中默默吐槽,那是肯定的?虚界可不是什么好地方,若是那人所说皆是实情,双角斧反而佩服那个来往过虚界仍旧愿意呼唤虚界之神的女孩,或许她与面前这个混账是一丘之貉,又或者她只是太过天真,竟一点没瞧出问题来,总之等自己出去了,得找到她好好数落一番。 双角斧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最后还是那人一拍脑袋,“诶呀,看我这记性,我刚刚是不是要和你解释外头那家伙的家事?怎么说起我自己来了?还是那么多不着边际的废话,到头来也没报个称呼。”可不是,双角斧虽然也是让话题跑的更远的罪魁祸首之一,但不妨碍她在此时落井下石,见她点头,那人便露出了更不好意思的神情,“那我便现编个名字。” 得,现编,这是干脆不演了吗?双角斧感到十分无语,但也知道从对方嘴里问不出什么实质性的内容来,干脆冷眼看她究竟有什么说辞,而那人也如同新手父母为自己的孩子命名一般苦恼的反复斟酌了一阵,才眉开眼笑道,“有了,我既然是在林地中漫步呼唤人回家的小马,便叫林中之马好了。”随后又想起了什么来,“你刚刚是不是怀疑过我的性别?” 双角斧尴尬的想要咳嗽一声,但老化的气管使她咳的停不下来,只模模糊糊的听到那女人道,“那我可得强调一下,免得有什么误会,那就叫林中牝马好了。” 第八十八章 家事 虚界之门不过打开了一条狭窄的缝隙,只一会儿便闭合的话,恐怕甚至能够躲过太阳的明察,但若是开启的时间太久,即使是隔着无数道门关,不智凡人仍旧感受到了异常,虽然不知道具体是出了什么事,但想到燧石的吩咐,他不禁在心中感叹了老师的先见之明,想来她是察觉到了虚界的气息才让自己不要轻举妄动,否则此刻此地恐怕也已成为虚界的土壤。 想到仍然困在其间的双角斧,不智凡人知道她正是看守着虚界之门的司辰,难道是她有了生命危险,还是说拉摩克的剥夺已经到了让她无力维持门阈闭合的程度,故而虚界的居民反而借着她的身体撞开门跑了出来?他不知道这些门是双角斧自己关上的,只当拉摩克早知这样的后果而为了避免发生不可收拾的事态提前做了保护措施,心中更是埋怨他的明知故犯。 不智凡人心里着急,但也只能一面呼唤了几朵小火花去给燧石及其他司辰报信,一面在谎言之墓的入口处来回踱步,他没有对抗虚界居民的手段,只能干着急罢了,而由于在虚界的气息中浸泡了太久,他的感官变得迟钝起来,只觉得周围的虚界气息越来越浓郁,却只以为是自门缝泄露了太多的缘故,没有察觉到自己脚下的地面在轻轻起伏如同呼吸。 “看上去他已经准备好了,我们在寒暄上花了太多时间。”林中牝马敏锐的感受到了土地的变化,知道那位一直自称是“王”的家伙成功感染了此处,一想到自己很快就会增加一位新的玩伴,她虽然戴着面具,双角斧也能感觉到她的喜形于色,但她的视线却被另一处吸引,她感受到虚界的气息正顺着一处小小的伤口流淌而出,不知去了什么地方。 那伤口还不能被称为是门,说是一道被勉强撕开的裂缝才更贴切,况且或许是伤口太浅时间又过去太久,已经愈合的八九不离十,双角斧将它挡在身后,悄悄的背手以分离之力又撕开了一些,将自己如今萎缩且往后也不太可能恢复的翅膀扯下了一块扔了过去,如今她倒是巴望着自己的兄弟姐妹陪在身边了,期冀有谁明白自己的意思,打开那道裂隙过来帮忙。 虽然让虚界之力泄露出去不太应该,双角斧心想,但阻止一位新的虚源司辰的诞生明显更为重要。林中牝马没有发现她的小动作,她正兴致勃勃的讲述着关于这位被她称为只是自己觉得戴着王冠的真菌的事,她给那团真菌起名戴冠之孶,他其实尚未进入过虚界,只是在虚界的边缘晃荡便被感染至此,林中牝马前几日第一次与他见面也因此感到惊奇过。 “虽然他话说的还不算太明白,总是许多张嘴一起大喊大叫,但我还是大概整理出了意思,原来他是因为吞噬了自己的父母才沾染上了虚界的气息。”林中牝马以手指敲击着茶杯的边缘似乎是在计数,“但几乎仅仅只是靠着这个便有了距离司辰只有一步之遥的浓郁色彩,他究竟吞下了自己多少的起源,饮下了多少人的渴盼呢?”但这些仍旧远远不够。 “虽说只是一步之遥,但这一步的宽度可比之前的全部旅程加起来都要长,不过若是抓住了关键之处,便等于是找到了近路,而这近路便是他此刻的家事了。”双角斧对这个依靠吞噬父母这种虽然并非天孽但也足够恶劣之事滋生壮大的事物没有半分好感,并且因此她对于这个所谓的家事只觉得浑身恶寒,心想究竟是什么样的父母才生出了这样的孩子。 而这个疑问的答案也即刻便被林中牝马揭晓,“我深究他如今仍旧总是差了一口气的原因,便是他仍有一位父亲尚未吞噬。”这父亲虽然不是他的生身父母,但却是他所诞生的基底,与他流动在他四肢百骸中的许多组成部分都曾经以此称呼过的共同的父亲,如今他们体内仍旧残余着他的温度,并且本能的渴求着他的辉光,那便是最后的阻碍了,林中牝马想。 “这件家事既是阻碍也是机遇,但他那位父亲不常来我们居住的地方,想要潜入到那么高的位置又太难为他,这次还得继续感谢你呢,双角斧大人。”林中牝马站起身,做了一个几乎是表演的夸张动作来表达不知道是真是假的感谢,“他从前与此处的居民有些过节,若非你的原因,大约不智凡人再过个一千年也不会在此处停留,你应该知道这机会难得?” 机会难得,所以不能让我妨碍,双角斧听出了言下之意,但她更加震惊的是这团令人极度不适的东西竟然是不智凡人的产物!除了格力比,双角斧还算比较熟悉的凡人除了七蟠带来给自己见过面的伊斯塔尔,也就是这个燧石常在自己面前夸耀的新手门徒了,除去拉摩克带着情绪的描述,双角斧印象中的不智凡人一直都是最乖巧的,但或许知人知面不知心。 当然,面前这个女人说谎的概率更高,双角斧知道虚界的居民信口胡说的本事可都是一绝,但她可以肯定的是,不智凡人确实遇到了麻烦,一层极为不祥的颜色从方才起便萦绕在自己头顶的土地之中,几乎要顺着地下水脉经过时与积水一道滴落下来,而它如今抽身上浮到了土地的表层,略加扭曲便使得整个洞穴震动起来,地面上的情况或许更糟,双角斧想。 双角斧的判断没有出错,地表早就层叠起伏如同波涛,不智凡人忙以灯为语言招呼这沙船远离惊涛骇浪,往哪里去都无事,到晚间顺着灯塔总能找得到它,而自己则是想要跃上最高处的沙丘躲避,却发现自己的脚仿佛陷在了泥沼之中无法动弹,呆愣了一下后转头见沙船已经远去,很快消失的无影无踪,放心的垂眸发现竟是如同海草般的小手紧抱着自己的脚腕。 不智凡人皱眉撩起了烛焰,想要烧灼那些奇形怪状的手,若是能够就此清出一片空间那是最好,再不济若是对方还算是有感官,让它吃痛放手,自己趁机逃离也不是不行。不智凡人从未考虑过要正面与之对抗,毕竟他对于虚界的事物一向束手无策,但就在火即将舔舐到已经顺着小腿在爬上来的那根最上部的手指指尖时,他听到了数声熟悉的呼唤,“父亲。” 这呼唤使得不智凡人下意识的在最后一刻收手,而那冲在最前头的已经不是婴儿而是少年的手得寸进尺的在长袍之下抱住了他的膝盖。不智凡人低头看去,正对上了如同星空般数不胜数的眼睛,而在星辰之间的缝隙中点缀着的则是或大或小的嘴,不智凡人可以看出它们各自因为不同的食性才进化出了不同的样子,因此它们本不应该出现在同一个体的身上。 而那些眼睛和手,甚至是仿佛许许多多的布片互相缝合而成的皮肤也是,以生物演化的进程考虑本是不会出现在同一种生物身上的,而他记得有人做过这样的实验,切下一部分其他种族的肢体缝合到失去了部分身躯的人身上,而结果自然是非常遗憾的以排异而告终,即使是植物的嫁接也没有融合的如此之好的,这奇妙的违和而统一的感觉,他只在另一处见过。 那便是方才驶走的沙船,那里的孩子们都有着至少两种差异巨大的种族的血脉,因此也有着许多南辕北辙的器官仿佛随意堆砌般组合在一道,但它们又运行的如此和谐,仿佛这个种族本就该是这样一般,若不是骄阳的点醒,不智凡人甚至不知道他们始终生活在排异的苦痛之中,但貌似至少不会危及生命,且自己的精心维护也起着良好的作用。 “若是以他们中的一个或几个作为基底,能够催生出这样的东西倒也不算奇怪。”不智凡人叹了口气,他已经认出了这个家伙便是昕旦那天遇到的生性便是要吞噬自己父母的菌丝,浸泡在着他那比昕旦苍白的语言描述更让人直观感受到的令人窒息的渴盼与憎恶之中,不智凡人知道的他显然早就不是醒时世界的东西了,他因吞噬自己的起源而堕入了虚界的领域。 看来当时就是它困住了昕旦,难怪连实则并无实体的自己都会深陷其中,不智凡人心想,他能够感觉到那些拥抱着自己的手臂内侧生出了口舌,他们正如同贪婪的吮吸着奶水的幼儿一样以几乎咬破皮肤的力气自不智凡人身上摄入着辉光与热力。“你们想要连我都吞噬掉吗?就因为我让你们称呼我为父亲?”不智凡人露出了苦笑,“抱歉,这可不行。” 明亮但冷冽的光芒将那些小手尽数齐根切断,忽然爆燃的火焰烧去了脱离了躯体的菌丝,在它们还未逐渐变回真实的模样之前,不智凡人便趁机跃到了高处,居高临下的听着那些各式各样的嘴一同爆发出的哭叫声,“父亲,我们好疼!” 第八十九章 逆流而上 火花汇聚的河流终于因源头干涸而止息,当最后一点儿余波也飘飘摇摇的通过了牡鹿之门,那头光之牡鹿便晃了晃鹿角将其闭合,随后百无聊赖的伏在地上假寐,似乎是等着什么似的,才一会儿便又重新睁开了眼睛,左顾右盼似乎在寻找食物,但最终只有一片光秃秃的门槛,连苔藓都没有生长。失望之余,它的目光投向了光之果园,那里的果子最是味美多汁。 可惜,光之牡鹿身负看守牡鹿之门的重任,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能离开这门槛太远,而光之果园对他来说既然不是一伸脖子就能够到的距离,那便是遥不可及。换了平时,格力比见它目不转睛,便会主动替他去讨几个果子吃,但现在虽然不多,但也时不时有几个的往来灵体,都只当它在发呆,毕竟众所周知,光之牡鹿根本无需进食,辉光会给予它足够的力量。 过去的格力比是唯一不知道此事的人,他自醒时世界飞升而来,在他出生长大的地方,人们所饲养的动物都需要喂食,因此他主动的去光之果园折了树枝来,想要让光之牡鹿尝尝上面的叶子,那自然没有得到理会,随后他便去讨了果子来喂,附近的灵体都偷着发出笑声,但光之牡鹿或许是不愿他继续自作聪明,或许是真的被甜腻的辉光吸引,它吞下了那颗果实。 周围的灵体不再发笑,它们都自然而然的觉得既然光之牡鹿愿意吃下,那便是双角斧的设计如此了,而光之牡鹿虽然并不依赖那些果子生活,但时不时能够吃到些带着永恒甜腻的辉光也是不错,故而也没有点穿他。后来格力比打听出了光之牡鹿无需进食的消息,还一脸尴尬的前来道歉过,但光之牡鹿只以再次吞下他手中的果实应对,往后那便成了他们的默契。 虽然不知道格力比出了什么事,但光之牡鹿总觉得自己往后再吃不到光之果园的果子了,这使得它有些惆怅,但抬起眼皮却发现一个个头挺大的果实滚到了自己嘴边,三两口吃完后心情好了许多,抬头却没有见到格力比,而是看到了平日里与他在光之果园玩拆字游戏的小生灵在一旁气喘吁吁,它们的体型大多只有鸟儿那般大小,拿这么大的果子来有些难为他。 光之牡鹿盯着看他又喘息了一会儿后挂在自己耳边站定,心想据格力比所说,这些小动物到了醒时世界的外形可与自己差不多大小,若是将自己的身躯隐藏的到位,乍一看与他的族人区别不大呢,但可惜在居屋中他们确实只有能挂在格力比的手臂或是自己的鹿角上也感觉不到太多重量的大小,但它们可从来不会想格力比那样长吁短叹的说自己太过渺小。 格力比常说他无论在醒时世界或是在漫宿都觉得自己不过沧海一粟,光之牡鹿不懂他的意思,它可不觉得自己太小,要说,那也是漫宿太大,但谁不喜欢住大房子呢?居屋自然是浩大的。此时在光之牡鹿耳边挂着的小生灵也开始絮絮叨叨,它们的声音对于惯于歌唱的种族来说刚刚好,但对于光之牡鹿来说就太过扰人心绪了,何况他说话的方式有些特别。 这些小动物常在光之果园中盘旋,它们以音乐和舞蹈互相交流,这是因为它们的视力有些糟糕但对声音极度敏感的缘故,这使得它们能够在满溢辉光的环境生存而不至于被其吞噬。当然,它们也有着自己的文字,正如同光之果园的树皮上那些发光的图案一样,比起介壳种们教导人类使用的那些来说更加简洁清晰,但人类也有自己的母语,虽然光之牡鹿听不明白。 但这些小动物可要比光之牡鹿聪明多了,它们很快便从常来此处的格力比那里学会了他们的语言,甚至不久之后便将那些新文字写入了自己的旋律之中,而耳边这位是最擅长编撰歌词的,而同时也比其他人更痴迷于此。当然,据它自己所说它只是在让这朴素的语言变得华丽起来,但它所有的同伴都觉得有些过于痴迷了,因为它逐渐对自己原先的语言也是如此。 光之牡鹿赞同它们的看法,因为它现在正在自己耳边絮絮叨叨的使用它新学会的拆字法说话,这使得本就对文字比对食物苦手的多的光之牡鹿感到厌烦,想要大声的鸣叫来驱逐它,但看在它辛辛苦苦给自己拿来了食物的份上还是忍住了,细细的琢磨着它的意思,倒是也大概了解的外面的情况与格力比失踪的原因,它还听到了关于双角斧大人的事,似乎有些不妙。 但光之牡鹿不是伐诃,它能够听懂不代表它能够理解其中深意,更别说发表长篇大论了,但它也隐约明白可能往后少有人再行走此门了,这使得它有些失落,并且若是格力比能够回来,他一定也会觉得寂寞,而偏偏耳边这个家伙说了那么多废话,最后居然是来告别的?它告诉格力比,它们曾经偷着将辉光带去了醒时世界,这在从前没有被追究,往后可说不好。 因此,骄阳大人的一位信使,也是从前引诱它们做下这禁止之事的那位,想要鼓动它们趁乱带些同伴躲到一处庇护所去,那里是阳光所不及之处,即使是骄阳也无法寻找到它们,虽然准备需要花上一点时间,但也是近在眼前的事了,因此它虽然按照格力比的委托为光之牡鹿带来了果实,但估计也难有下次了,说罢它便起身告辞,却迎面撞进了一团火花之中。 那小动物被灼伤的尖叫不止,直到那火花即使收拢了自己的衣袖才几乎是逃窜的离去了,光之牡鹿见那火花撞击着门闩,知道它是想要进去,心里埋怨着刚刚才有着持续了不知道多久的火星之河自此处流淌而过,怎么又来了个逆流而上的?也不知道燧石大人最近在忙什么,但毕竟光之牡鹿只是门关的具相,没有格力比把关它自然是会放每一个想要过门的人通过的。 那火花见光之牡鹿开门便急匆匆的向着更高处飞舞,它被奉命将不智凡人的言辞带去燧石那里,但它能够去往之处都找不到燧石的痕迹,它能够感知到燧石可能是去了林地附近,那里可不是它敢去的地方,故而退而求其次的直接闯入了聚点,被时时关注着周围情况的骄阳一把握在了手中,显然是不想它打扰眼前的仪式,毕竟已经几乎进行到了最后一步。 骄阳向现场的众人打了个抱歉的手势便捏着火花出了门,一会儿后发现转轮竟然也跟了出来,知道他是怕自己一时心软以自己的力量帮着大地之子愈合伤口,缓解痛苦,因而也找了个借口离开那逐渐冷却的祭坛,毕竟他应该能够清晰的听到大地之子那急促却微弱的心跳,正如同在风中即将熄灭的烛火一般,越是急促便越是将代表他生命力的蜡烛燃烧的更快。 虽然骄阳总是说大地之子能否自这场仪式生还是听天由命,但他早已下意识的将此事放在了当前要事中的第一位,打定主意除非是虚界的事变得比昕旦所见更加严重,他绝不离开此处,只找个理由打发昕旦或者弧月去看看便是了,但在他仔细听完不智凡人带来的消息后,他轻轻的叹了口气,转身向转轮打听道,“转轮,你可知道燧石去了哪里?” “她还能去哪儿?”转轮对于燧石的缺席可能抱着几分不满,没好气道,“如若不在锤炼场,便是去她那好弟子身边了。”骄阳点了点头,看来转轮是指望不上了,到底还是得自己去一趟才好,想着便顺手将那团尚有余温的火花递给了转轮,回到了祭坛前吩咐光阴铸炉帮着照看一下,但她似乎在思考着什么,盯着大地之子目不转睛,呼唤了好几声才缓缓点头。 大约是我勉强她破坏的不完全,此后也不许她随意重塑,所以让她不开心了,故意给我闹脾气呢,骄阳猜测道,罢了,等这事儿结束我找个机会好好哄哄她便是了,于是只是安抚的拍了拍她的肩膀,便与同样心急如焚的转轮一道赶去了谎言之墓,只留下光阴铸炉与蛇的女儿面对面坐着,她们的视线全部聚焦在已经几乎彻底冷却的祭坛上,如同大地之子的体温。 “这样下去他可能会撑不住的。”蛇的女儿喃喃自语,这话她在心中早已说了无数遍,只是当着骄阳与转轮的面不便说出口,但光阴铸炉毕竟也是个女人,蛇的女儿在她面前多少会感到轻松一些,下意识的便说了出来,而光阴铸炉也给出了肯定答复,“以我的经验,他能够自如此密集的伤口下生还的概率不到一成。”但不是毫无可能,光阴铸炉一向客观公允。 这话听在蛇的女儿耳中可就不是这样,她的手指几乎将手心刺破出血,不愿承受失败代价的她忙拉着光阴铸炉的手请求帮助,“如果我想要帮帮他,您可有什么好办法?”见光阴铸炉一时没有答复,蛇的女儿只当她是怕影响仪式效果,又急切的追问道,“无论是什么办法都可以,哪怕会付出些许代价,毕竟若是死了不就一切都结束了吗?” 第九十章 良药 “确实有些办法,让他伤口稍微愈合一点其实没有问题,只是这事我做不了。”光阴铸炉点了点头,“毕竟我的力量太过暴烈,这次控制着没有将他彻底摧毁已经违背了我的天性。”若是自己认真出手,这孩子恐怕已经四分五裂了,光阴铸炉心想,她其实刚刚仅仅只是走神,但在蛇的女儿看来便是被自己说服,松了一口气道,“那您觉得谁来更好?” 光阴铸炉抬手一指,正指着蛇的女儿眉心的位置,显然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了。“我吗?”蛇的女儿一愣后扬起了了然的笑容,“对了,正是我的毒液,从前我为他治疗过手腕的伤口,想来可行!”光阴铸炉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到了那发黑发紫的伤疤,皱着眉头抓住了蛇的女儿已经想要自指尖滴落下毒液的手,“别,他早已不比从前,你这样只会杀了他。” 确实,往后恐怕得将他当做普通人对待才行,蛇的女儿懊丧的垂下了手,“那我得为他熬制草药才行,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撑得到那个时候。”但光阴铸炉有着更好的办法,“你不是带着更好的良药么?”见蛇的女儿一脸茫然,光阴铸炉将她的手举到眼前,指着她那根清晰可见的血管道,“就在这里,如果你与七蟠足够亲近的话,这应当是起死回生的神药。” “七蟠没有教导过你们吗?毒药与解药往往相伴而生,如同七蟠本尊行经之地皆会遍生毒虫,但就在他足迹附近,定然也会找到解毒的花朵。”蛇的女儿恍然大悟,而光阴铸炉则是生怕她仍旧不懂耐心解释道,“正如同七蟠本尊,他的血管中一半流淌着剧毒但另一半却是良药,因此他既教导你们杀戮的手段也教导你们治疗的技法,想来你也是一样。” “那便试试。”蛇的女儿还未等光阴铸炉说完就以仍旧沾着大地之子刚刚干涸的血迹的利刃划破了自己并不生产毒液的那根血管,喷涌而出的药汁滴落到了大地之子的胸前,随后仿佛有着意识一般争先恐后的滚入了他的伤口之中,当然,这也可能是由于伤口太过密集以至于无路可逃的缘故,但很快,那实在好的过头的疗效便使她自己的伤口更先愈合了。 蛇的女儿皱着眉头看向自己只留下了一道伤疤的手腕,又低头看向大地之子,他那些承接了药汁的创口都生出了一些小肉芽来,虽然距离愈合还有着很大的差距,但它们确确实实阻断了血液的流失。这倒是刚刚好了,蛇的女儿伸手触碰他的心脏部位,发现大地之子的体温似乎略有回暖,知道自己血管中流淌着的药力起了作用,向光阴铸炉道谢后便要再接再厉。 只是,这药力或许只是一种自我防护机制,它们对蛇的女儿自己的伤口更加有效,这使得她不得不反复切开伤口,但即使如此,在几次之后她也发现药力难以避免的减弱了,甚至连自己的伤口都难以愈合完全。“因为你血管中并非全是良药。”光阴铸炉见蛇的女儿疑惑,解释道,“正如你另一根血管中的毒药也有用完的时候一样,而那空缺需要时间来填补。” “我们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啊。”蛇的女儿喃喃自语,她不知道自己已经给予的血量是否足够支撑大地之子挺过来,虽然她可以就这么放手赌赌看,但蛇的女儿从来都不是习惯于告知病人自己尽力了的医生,也不是会在仪式中途由于出现意外而退场的祭司,她仔细的回忆了自己毒液产生的规律,换了个位置切开了同一根血管,失血使得她感到脚下有些虚浮。 “虽然我很推荐你继续下去,毕竟这比我想象的还有用的恰到好处,但我必须向你说明后果。”一段时间后,光阴铸炉俯身近距离观察了一下那些半闭半开的伤口,又看了看已经为自己留下了同样密集伤口的蛇的女儿,由于药力的愈发稀薄,她那平日里依赖着药力才能愈合的伤口似乎永远也无法愈合,“你可能会因为竭泽而渔使得毒药回流进另一根血管。” “若是这样的事情真的发生,你可能从此之后只有毒液才能流淌在你的血管之中,每一根都是如此。”光阴铸炉平静的叙述着,蛇的女儿也没有停下手头的动作,反而开了个玩笑,“那我到时候可就真的只是毒液的女儿啦!”光阴铸炉闻言点了点头,不知是对蛇的女儿颇有觉悟的赞许还是只是表示自己仁至义尽,但总的来说她往后只是静观其变不再发言了。 可能是失血或许是疲劳,蛇的女儿已经站立不稳,周身的疼痛也使得她感到眩晕,故而她到最后不得不伏在大地之子身上,将最后的良药滴进了他空空如也的眼窝,最后叹息了一声,“我也算是帮你分担了一些啦。”随后带着释然的微笑听着大地之子逐渐有力的心跳在他逐渐回暖的怀抱中沉沉睡去。光阴铸炉走近仔细看了又看,才点头道,“成了。” 见二人睡的香甜且而自己也已经尽力,往后除了听天由命外也没别的办法,毕竟这仪式凶险非常,哪怕做到了十分只怕也有一成失算,光阴铸炉本有心跟去寻骄阳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不知怎么竟看着这相拥的二人与他们交错的伤口移不开视线,最终还是选择在一旁静待他们苏醒的瞬间,况且骄阳如此强大,本就无需自己帮忙,哪有他解决不了的事呢? 而此刻骄阳也已经跟着那火花到了现场,果真没见到燧石,只看见不智凡人半个身子陷在那团将自己伪装成土地模样的菌丝中,任凭它们紧抱自己而不做反应,若有些地方哭喊的尤其厉害的,他甚至伸手还想要抚摸它们,这可把在他头顶盘旋的那位穿着纯黑色羽毛织成的长袍的家伙急坏了,脚不敢沾地的仅仅抓住不智凡人的手臂,像是要将他自淤泥中拔出。 不智凡人竟然会被那团叫他父亲的菌丝迷惑?骄阳皱起了眉头,但细细观察后便重新舒展,他观察到了不智凡人的烛光仿佛狂野的火焰,凡是触及到的菌丝都被无情吞噬,有些甚至被撕碎烧毁了,知道他是想要利用对方呼唤自己父亲的假性天孽行为去吞噬它们,但可惜道路走对了可实在太莽撞,骄阳既点头又摇头,他大概很快就会发现自己支撑不住了? 但还不等不智凡人因自己的高估而得到教训,转轮便一个箭步上前,直接提着他的领子将他生生拔了出来,随手甩到了一边的沙丘的,由于不智凡人下意识的护住了提灯,因此这一下摔的可以说结结实实,而转轮还不等他爬起来便气势汹汹的追问他究竟怎么回事,而那带着鸟骨面具的家伙,更是不等他开口便叽叽喳喳的将自己方才的所见所闻都和盘托出。 这家伙骄阳也是刚刚才见了面的,记得他叫做渡鸦,似乎是浪潮那里逃走的一位长生者,真没想到浪潮竟然放过了他,而听他的意思,或许是因为浪潮要使唤他去找什么失物,却不幸被困在了那谎言之墓中,就在双角斧遭难的那同一个空间里,往后因为那个十分有趣的,被称为笑鸫的女孩自被撕裂的缝隙中救出了他,所以浪潮便使唤他再次寻找那道错误的门。 但那早已愈合了大半的伤口哪有那么容易找到?浪潮与渡鸦一个不断冲刷着海岸,一个在沙滩上来回翻找,没有找到那扇所谓的门,或是什么缝合的痕迹,一会儿后这两个没耐心的家伙便都垂头丧气了,浪潮干脆回去了海里歇息,渡鸦则是自顾自在沙滩上翻找自己感兴趣的宝物,可惜如今见多了珍奇之物的他早已看不上那些平常的小玩意儿,捡一个便扔一个。 浪潮看渡鸦这挑剔的样子原本打算等他无功而返后狠狠嘲笑一阵,谁知他竟然真的找到了东西,像是什么薄薄的鳞片,自什么翅膀上撕下来的,据渡鸦所说,他自上面感受到了浓烈的开启之力,且在那附近也萦绕着这种颜色,但里面似乎混杂了一些别的什么,渡鸦从未见过,但只是触碰都使他禁不住浑身发抖,即使如此,如此的宝物渡鸦也是紧握不放手的。 听说有了发现,浪潮忙以海啸般的气势浇了渡鸦满身,随后又被那海浪裹挟着远离了那处,浪潮认出了那股渡鸦不识得的气息是来自虚界。渡鸦不明所以的抬头,他才刚刚就着那片鳞羽找到了双角斧的位置,还未看清什么便被抓回,只留下再次被撕开的创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愈合,浪潮来不及细说,警告了渡鸦不要跟来,也不要多去回忆便挤了进去。 渡鸦不及浪潮那般见缝插针,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门户关闭,虽然心中如百爪挠心一般,但见浪潮难得如此郑重也不敢轻举妄动,只想着飞到那上头看上两眼,若是事情不妙也能及时抽身,谁知到了那里便见到了向那团可怕菌丝伸手的不智凡人。 第九十一章 辉光与瘴气 “疼吗?你们一直都如此痛苦吗?”自头顶盘旋而下的渡鸦听到不智凡人喃喃自语,但那些菌丝块不知是因为太过嘈杂而没能听清他几乎是自言自语的声音,毕竟不是谁都有与渡鸦那么好的听力,又或者它们的思考能力还未达到这个程度,它们仅仅只是不断以“父亲”呼唤着他,又加上混杂着各个年龄段的悲泣声,害渡鸦差点吵的捂上耳朵摔下来。 “对不起,我不知道。”不智凡人貌似听懂了那些菌丝杂乱无章的抱怨之下的深意,又或者他只是接着上句没说完的话诉说着自己的忏悔,总之,在说完这句话后,他向那些嗷嗷待哺的小手伸出了那只握在提灯的手,而提灯则被他挂到了手腕。这可把渡鸦急坏了,他虽然不知道那团仿佛一团真菌的玩意儿是个什么东西,但一看就不是安全到足以触摸之物。 不说浪潮那仿佛看到什么极度污秽的脏水流到自己体内的表情,就渡鸦自己,虽然记忆已经模糊不清,但总是下意识的觉得自己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类似的描述,反正无论如何那不是什么好东西,最好做梦都不要遇上,而不智凡人此刻却想要与它亲密接触?渡鸦盘旋的更低了一些,想要拉住不智凡人,也成功的听到了那些被痛呼声掩盖的窃窃私语。 而那些窃窃私语无不是在引诱着不智凡人与它们融为一体,使它们飞升成为虚界的司辰,到那时它们不会再有任何痛苦,而另一些更是循循善诱,说它们会将这平和完满的状态带给它们能够接触到的人,甚至是一切事物,到时一切都会毫无差别,甚至全都变成它们的一部分,到时候便不会再有因自己身为异类或是受人鄙夷的出身而痛苦不堪的人存在了。 那可不对!虽然渡鸦不知道该如何反驳,但他知道若是信了它们的鬼话绝对会有最糟糕的结果,收起手臂急速下降着想要提醒不智凡人,谁知附近的沙丘竟也早已被感染,仿佛一张大口般朝着渡鸦咬来,使他不得不先行升到高处回避,一面着急的观察着不智凡人的动作,一面绕着圈儿寻找着破绽之处,能够让自己不至于非得落地便能拉着不智凡人远离此地。 但不智凡人只静静地听着,他的手停住了,听到完满与合一时他的双眼闪亮了起来,如同启明星般明亮的辉光使得那些菌丝贪婪的靠的更近后又因为灼伤而远离,而当听完了它们的全部话语后,不智凡人不知为何笑了起来,以哄孩子的语气劝说道,“若是坠入虚界的话,可就一辈子都见不到辉光了哦?”只能生活在黑暗的地方,一定会更加痛苦,何谈完满? 那团菌丝所有的口都停了下来,它们似乎唯独没有想到不智凡人会这么说,但很快它们就在七嘴八舌的商讨之后有了主意,仿佛讨好似的说道,“我们会让辉光也成为我们的一部分。”不智凡人却像听到了学生拙劣的发言一般叹息着摇头,说出了他的正确答案,“不如我带你们到辉光中去,溶解于辉光之中的你们会与它一样光辉灿烂,再无苦痛可言。” “来,一切都会好的,这才是圆满。”不智凡人笑意更浓的大步迈进了菌丝堆叠的最深的地方,随那些小手爬到了自己腰上,如同触摸着自己真正的孩子一般宠溺的抚摸着它们的表层,它们拟态的皮肤上便燃起了点点星光,在欢笑中除了一道仿佛焦痕的阴影之外什么都不曾留下,而它的兄弟姐妹们则前赴后继,不仅没有退去反而将不智凡人缠绕的更紧。 终于找好了角度的渡鸦没有听见他们的对话,远远地见到这情况还了得,忙一个俯冲下去就要将不智凡人拖拽出来,正巧赶上了骄阳与转轮的到来,在转轮冲过来时便识趣的退后飞到了骄阳身边,看着不智凡人如同雏鸟一般被扔到了自己脚下,好在作为具名者他还不至于因为这点力道受伤,但转轮如今听了渡鸦的描述后如同雷鸣的数落与指着才更不好受。 不智凡人忙摆手想要反驳,但抬起手时那迟来的代价便让他意识到自己确实托大了,因而面对那些他能够体会到是带着关心的指责说不出异议的话来,最后还是骄阳为他解了围,温柔的握住了他那被菌丝污染的手说出了自己的所见与猜想,在得到肯定答复后便带着微笑将缠绕在不智凡人身上的瘴气尽数吸入体内,仅仅呼吸之间便使它们化作了一瞬即逝的光芒。 “你的想法不错,不如说,还真亏你想得出来,但至少你确实为我们提供了一种解决这家伙的方案。”骄阳看着那些直到最后一刻都在扭曲着四周景物的光芒笑道,但神情很快又再次威严起来,“只是,以你的这点微弱的烛光可不足以对抗那么深重的黑暗,搞的不好反而会让它凭借着你的光芒晕染的更深。虽然足够将功折罪,但你可得记得往后要量力而行。” “骄阳,我的弟子还轮不到你教训。”不智凡人听骄阳的训诫刚刚点头称是,燧石的声音便自不远处响起,她虽然脸上并无汗津也并不气喘,但周身飞舞的尚未平息下来的躁动火星却暴露了她心中的急躁,在确认了不智凡人确实无碍后,她才松了口气,但遭到池鱼之殃的骄阳则望着一脸事不关己的转轮吐槽道,燧石若是早几分钟来,该挨骂的可就是你了。 “燧石,你可算是来了!”转轮夸张的感叹道,他自骄阳的视线中读出了怨念,赶忙站出来转移话题,“你刚刚到哪里去了,我们怎么都找不到你人。”燧石自然不会当着骄阳与不智凡人的面便说自己去找了逆孵之卵谈话,还为了说服力和保密的原因,将他约到了当年他们一同诞生的那块巨石上散步,那里是石源诸司辰共同的摇篮,在那里是谁都会放松。 哪怕是逆孵之卵也是一样,他们在一起从自己诞生时第一次睁开眼睛便看到了逆孵之卵谈起,谈论起了当时正在自己身边被主动生出的草木摇篮承载的转轮,往后他们又与不知何时诞生,被他们找到时已经于一汪水域中栖身的浪潮一同发现了坐在一团扭曲纠缠的奇花怪石上的七蟠,他说他有时无法区分自己目力所及何为此方该有之物,何为彼方重叠之影。 最终他们在历史上第一道裂隙之前提到了造成这道不愈之伤的双角斧,并为她的遭遇感到哀叹,随后,燧石便向逆孵之卵提出了请求,她知道以逆孵之卵一贯的温和仁慈,一定不会拒绝这个小小的要求,而事实也确实如此,他们的长兄没有让她失望,但为了避免追问,她在这里只能含糊其辞,只说因为大地之子的事情怕听到任何风言风语而躲了起来。 这实在符合燧石一贯的性情,转轮与骄阳都不曾起疑,只是感慨可惜天下父母心,不过燧石起初也确实是抱着躲避与转移注意的念头才来寻的不智凡人,而最后她能够找到这里,到底还是因为大地之子。在与逆孵之卵分别之后,她又在林地附近漫步了一阵,最终仍旧是没法放下其实此时已经很难再算自己子嗣的大地之子,故而不知不觉间便已经站在了聚点。 既然来了,只看一眼便走,燧石心想,推开门便与刚刚苏醒的大地之子面对面,即使光阴铸炉与七蟠的那位女祭司已经为他穿好了衣物,遮盖了他绝大多数的伤口,甚至拿来纱布缠上了他的手脚裸露之处与他的双目,但仅仅只是那些无法遮盖的地方都已经触目惊心。大地之子没有意识到燧石的到来,燧石也转头不敢再看他,只是向光阴铸炉询问情况。 “成功了。”光阴铸炉一如既往的言简意赅,“但我不觉得他打败七蟠的几率有多高。”或许百分之一都没有,燧石自然知道这一点,所以阻止了她继续说下去,将视线转向了那位女祭司,不知为何,她竟然与大地之子一样以纱布包裹了周身,甚至不少部位还沾染着血液,但燧石并不关心她,她只想知道这位女祭司如今扶着走路都困难的大地之子要上哪儿去。 “他当时根本意识不到我的存在,更别提与我交谈了。”燧石显得有些失落,失去了视觉与听觉的他或许仅仅能够通过温度的变化来感知燧石的接近,但光阴铸炉的火焰更加炽烈,完全遮蔽了她存在的痕迹,“好在那个女祭司,她似乎与那孩子很是亲近,竟然这样的情况都能理解他的意图,说他要回乌鲁克去,我想在自己的家乡养伤总是更好,呀,糟了!” 燧石当时心乱如麻,又听了光阴铸炉说起关于那小火花的事,急匆匆的顺着阶梯寻找,果真在牡鹿之门附近见它在被几个常生活在光之果园的小灵体戏弄,忙驱散了他们拿来看了,此后自然更是着急,如今静下心来一想,大地之子多半不是为了修养,而是与七蟠约定的时日将到,急着回去赴这几乎必死之约呢! 第九十二章 战起 乌鲁克的城墙早已再度修复,那防御塔却是按照大地之子说的,人们虽然留下了图纸,但不会再于司辰眼前拿出了。如今时日已至,但他们的贤王与英雄尚未回归,仅有此前帮了众人良多的那位自称笑鸫的长生者,早早便在墙头架起了几乎覆盖了半个城墙那么宽阔的画布,还将各色散发着奇妙气味的颜料铺了满地,与众人一道静待那巨蛇的阴影再次降临。 大地之子似乎爽约了,但七蟠仍是按时赴约,甚至还早到了一些,他如今显出了巨蛇的模样,百无聊赖的直起身子转了个圈,又用尾巴掀起了画布似乎是在寻找着大地之子的踪迹,同时他那滴落的毒液将地面腐蚀的坑坑洼洼,此前好不容易才开垦的农田几乎是一瞬间便重新化为了沙漠,偶有幸免的也生满杂草。所有人都预见了饥荒,但无人敢在七蟠面前斥责他。 在确认大地之子未能及时赶来后,七蟠显得有些失落,他蔫蔫的俯身使自己的脖子垂在地上,休息了一会儿后,他稍微抬起了一点头看了看太阳的位置,弓起身子似乎是在伸懒腰,随后晃了晃脑袋,慢吞吞的蠕动着身子,阴影与风沙便逐渐侵蚀了城区,忽然他像是发现了什么令他兴奋的东西,猛地加快了挺近的速度,不一会儿他的头便越过了城墙。 笑鸫被忽略了,不过她并不因此恼怒,可七蟠所携带的满含怒气的沙暴将她的颜料打翻了满地,并让同样被掀翻在地的她自己沾了满身的花花绿绿却让她心中狠狠的记了一笔,虽然看着还不错,但毕竟味道实在不好受。此时所有人都已命自己的孩子们躲到房中去了,只有从前与大地之子一同长大却未能一同老去的人们站在阴影中仿佛等待着终结的降临。 七蟠轻蔑的等待着,似乎想要人们都站定才开始发动第一轮袭击,眼底满含着“看看你们做了那么多准备能否承受我的第一轮袭击。”的意思。笑鸫觉得七蟠有些自大了,虽然作为司辰他确实能够呼吸之间便将此地连带着自己化为灰烬,因此人们反而感谢他的轻敌,这使得他们至少有时间射出第一轮弩箭,笑鸫也可以拿出她备用的颜料找个好地方固定住。 迎着第一波箭雨,七蟠并无动作,但所有人都知道他已经出手了,因为他们眼前的一切都开始扭曲,无论是人还是物皆是如此,一切貌似都与其他事物嵌合在一起,如同被编织在一起的金线与荨麻,如同被冶炼在一起的金与铁,如同水中之物与水面的倒影,如同面对面放置的镜子中交错的影像,而早已飞到高处的笑鸫看来,正如同墨水渗透纸张而重叠的文字。 笑鸫的画布被撕碎了,或者说,是被其他无法吸附颜料的事物取代的一部分,甚至于有些类似补丁的地方所填补的,根本就不是属于世间该有的物件,若是随意涂上什么东西,还不知道会失真成什么样子,笑鸫叹息着摇头,她这次恐怕只能用自己的双眼来记下这震撼的一刻,随后便想要找一处视野开阔切未被影响的位置细看,可稍一靠近衣物便沾上了颜色。 这可不是染坊那些小姑娘们的产物,恐怕不智凡人都未必做的出来,并非全知全能的司辰们可能做的出来,但若是他们足够明智,而他们也确实如此明智,便不会允许它们被带到醒时世界,笑鸫对这难以洗去的颜色做出了判断,它沾染的那么深,甚至连皮肤,或许肌肉都被渗透了不少,好在它们不像虚界的气息那么难缠,并不继续扩散的话倒也无碍。 只是可惜,虽然满足好奇心非常重要,可笑鸫也知道小命更加珍贵,她不得不使自己飞的更高以避免沾染上更多,但逆流而上的人同样有之,就在笑鸫往上攀升之时,她见到有什么东西如同石头一般砸了下去,正落在七蟠身边的沙地中。七蟠卷起的风沙使得那沙子柔软如同棉花,又或者干脆就是混入了什么柔软的物质,那东西没有粉身碎骨也算是谢天谢地。 笑鸫定睛看去,那东西已经半截埋在了沙中,露出的部分看上去是个人形,只是不知为何浑身都包裹着纱布,像是死者的装裹,但他随后缓缓支起身子,支撑着剑站定的样子,让笑鸫知道他仍尚有一线生机。笑鸫跑的太远看不真切,城墙上勉力挣扎的人们却从斑驳扭曲的衣物上熟悉的碎片中认出了他们王回到了他们的身边,并且一如既往的挡在了他们身前。 人们有的哭泣有的欢呼,滴落着各色的泪珠使用着可能连他们自己都听不懂的语言,或许是因为视线的扭曲,可能部分人的眼睛确确实实增加了几个,他们眼中的王似乎是数个叠加在一起的样子,他们有着完全不同的形象,有的肌肉虬扎可黑气笼罩,有的白发苍苍却站的最直,更有甚者干脆是格格不入的孩童或妇女的形象,但无一例外是残破与伤痕累累的。 而站在他面前的七蟠亦是如此,只是它的形象更为扭曲与多样,人们屏住呼吸看着,每个人的眼睛都睁得更大,有些干脆就这么窒息倒下,眼瞳的方向却仍旧如同黏住一般没有变化。“这可不好。”笑鸫自知不妙,而同样的声音也自身旁响起,转头看去,正好对上了那日与自己一同偷看他们二人的第一次对决的那位女祭司正满面忧心忡忡的看着脚下。 笑鸫惊讶的看向了蛇的女儿,她可不记得这家伙什么时候会飞了,谎言之墓的儿女不都是生活在地下的居民吗?方才还在担心着那些乌鲁克的居民的笑鸫被吸引了注意力,她又飞近了一些仔细看了看,发现蛇的女儿新披上的如同蜻蜓翅膀般的披风正伴随着七蟠的力量而如同迎风的旗子一样波动,那本应微弱的上升气流竟然真的支撑她停留在了空中。 忽然笑鸫发现自己眼前变了颜色,而蛇的女儿则反应更快,拉着她便又往上升了几步,但仍旧被如同潮水般疯狂上涨的色彩穷追不舍,而地面上则蔓延的更快,笑鸫看到它吞没了整个乌鲁克,如果这扭曲如同随意泼墨的儿童画的地方仍旧能够被称为乌鲁克的话。这一切直到更深的阴影自两人头顶压来方止,虽然眼前一片漆黑,但这阴影此刻实在令人无比安心。 “七蟠,住手。”这虽然语带责备但温柔到只如同一声叹息的声音令蛇的女儿与笑鸫意识到她们正处于太阳阴影的庇护之中,而逆孵之卵自然也直到自己这位兄弟的习性,很快退一步改口道,“至少别在这里。”七蟠闻言明显顿了一拍,追逐着笑鸫与蛇的女儿的颜色褪去了,连带着乌鲁克也恢复了原状,速度快得如同它只是被透镜扭曲,如今撤去而已一般。 待风沙渐息,连带着刚刚化为荒地之处也变回了良田,七蟠猛地卷起趁着自己走神想要偷袭的大地之子,消逝如同刀光剑影,只有残余的仍旧卷着沙粒互相碰撞的怒气如同足迹一般被笑鸫捕捉到了,在问过蛇的女儿的意见后,便拉着她跟着去了,只是七蟠走的实在太快,又是往无人之处去,很快她们便气喘吁吁不得暂且落脚,而低头正望见渡鸦于一株枯木歇息。 蛇的女儿下降极慢,笑鸫却直接收起了翅膀,猛地砸在了闭目养神的渡鸦背上,直接将他砸到了地上,等蛇的女儿落地时,他刚刚一脸怨念的揉着腰站起,眼睛还瞪着已经在树下坐定的笑鸫,“你不是在乌鲁克么?怎么跑这里来了?”转头又见到了蛇的女儿,仿佛了然的点头道,“原来是搬救兵来了,但时间恐怕不多了,你还这么没心没肺的。” 见渡鸦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笑鸫仍想说几句俏皮话,蛇的女儿却急匆匆的对着渡鸦句话便讲清了方才发生的事,并期待的看着这个似乎与大地之子颇有交情的男人,只是他毕竟是浪潮的长生者,蛇的女儿搞不明白他的立场,也就不敢说出心中所想。可惜这些渡鸦都不曾注意到,他只是低头琢磨了一阵后,说了一句,“难怪。”便也分享了自己的遭遇。 原来,七蟠猛地扩大自己的影响同样波及到了渡鸦,当时燧石想到大地之子恐怕马上要与七蟠交战心急如焚,但也知道自己这位兄弟的脾气,想要说服他体谅着推迟几天是万万不可能的,而自己这个孩子她也同样了解,也是同样不服输的脾气,何况已经做到这一步了,若是不去赴约恐怕他宁愿就那样倒在祭坛上长睡不起,因此也只能叹息不语。 不智凡人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看向转轮与骄阳求助,转轮自己心里也有着一样的心思,哪还能去开导燧石?骄阳则在琢磨着接下来彻底解决这团菌丝的事,根本不理会他,只有渡鸦同情的将尴尬无比的不智凡人拉到了一边,拍了拍肩也不做言语。 第九十三章 虹蛇 或许是因为骄阳就近在眼前的缘故,渡鸦感到头顶的太阳比往常更明亮了,但似乎天气却没有变热,甚至更为寒冷,或许是因为虚界的气息近在眼前的缘故,而那团散发着瘴气的菌丝见到阳光愈发骄盛而更为兴奋起来,无意识的扑向了骄阳像是想要吞噬他,却被冷冽的辉光阻拦在外,反被骄阳抽丝剥茧的一点点融入辉光后化为一道道无凭依的阴影。 这样下去的话,也算是将一位未来的虚界之神扼杀于此了?渡鸦心想,虽然所有人都觉得眼前之物极度危险,但虚界的产物本就皆为思及都会造成危害之物,众人皆对它弃如敝履,即使是被它称为父亲的那位,也只是想要以辉光来拯救,或者说,彻底杀死它,从来无人觉得它会是什么举足轻重的人物,但不知为何,渡鸦却下意识的第一次见到它便浑身发寒。 虽然没什么依据,但假以时日,这家伙或许能够成为司辰也说不定,即使不能,那也足够给所有人添麻烦了,渡鸦看着专心致志将那已经感染了整片土地的菌丝逐渐剥离至只一人高的一团蓬松的线球,仿佛一阵风吹过便会顺势溜走的风滚草,可偏偏掌管风暴的司辰近在眼前,他显然并无帮其脱身的意思,想来用不了多久它便只剩一道焦痕,顿时觉得安心不少。 “若是它哪天混进了漫宿,八成那些居住的低些的灵体都不能幸免于难,更糟糕的情况,恐怕漫宿亦成虚界。”渡鸦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喃喃自语,正走神间,忽然眼前仿佛被一桶混杂了五颜六色的颜料的洗墨水泼了满脸似的,抬手想要抹去一些,却意外的使它们相互交融纠缠,化作一幅幅独具匠心的画卷,随后便被骄阳的辉光刺破褪至纯白消失不见。 “怎么回事?”渡鸦的眼前是几乎是下意识挡在众人身前抬起手臂护住自己的骄阳,将自己的身子又往后缩了缩之余稍微探出头想要看清发生了什么,可惜骄阳的辉光将一切颜色清洗的都太快,他只是遥遥望见一道仿佛在水中流动的蛇形彩虹消失在了视野的尽头,在它的身边一切事物都如同自肥皂泡中看到的一般扭曲变形,甚至连自己的脸都颠三倒四了。 当骄阳放下遮蔽自己双目的手,渡鸦细心的察觉到了他嘴角滑过一抹笑意,但当转身时却是眉头紧锁,只因那团菌丝不知何时消失不见了,而方才被燧石以火焰相护的转轮见状也扒拉开她与不智凡人相握的手走到最前骂了起来,“唉!这家伙真是!”渡鸦想转轮想必是知道那东西是什么的,往前一步开口刚要问,却感到自己陷入了什么温暖的水流之中。 难道是那团菌丝换了个模样抓住了自己?渡鸦猛地起跳想要躲避,却被紧紧拽主动弹不得,但在低头看清那清澈见底的绯红溪流后,他感到自己最近似乎有些太一惊一乍了,而吓到了渡鸦的浪潮也如此觉得,他放开了渡鸦的脚腕,一面缓缓显出人形一面在他耳边扫过带着嘲笑的水声,而随着他更多的将自己的身体挤出谎言之墓,那道紧闭之门竟缓缓打开了。 所有人都知道那门后是什么,故而燧石与转轮对视一眼,在骄阳的刻意避让下几乎以直线冲到了门前。燧石急匆匆的扶起因为走路摇摇晃晃而被浪潮裹挟着才勉强走出的双角斧,而转轮更是立刻以草木织成了蔽体的衣物为她穿上,开口想要问她情况可好?但由于哪怕做好了心理准备自己仍旧被那可怕的面目吓了一跳,干脆闭嘴以免触动她的伤心之处。 燧石与转轮将双角斧带去了一边歇息,而骄阳则拉着浪潮询问起关于为何会扯上虚界的事,知晓了至少浪潮自称已经快要解决那个自称林中牝马的虚界司辰,却因为虹蛇带来的剧烈扭曲转移了注意,反倒让她带着那团即将飞升的菌丝跑回了虚界,但幸好双角斧当机立断,不执着于赶尽杀绝而是及时关闭了虚界之门,料想他们俩往后想要出来可就艰难了。 “想不到双角斧只不过结茧了几百年的时光,竟然就给那些虚界的东西钻了那么大的空子。”浪潮小声的埋怨道,时不时看向双角斧一眼确保她听不清自己的言语,骄阳知道他的顾虑,也压低声音说,“这可不好,若是寻常有个什么我帮着双角斧解决掉便是了,可对方成为了司辰可就不能够随意处置了,幸而我们来的及时,第二位虚界司辰没有诞生。” “只是可惜了没能赶尽杀绝。”骄阳望着虹蛇离去的方向颇为遗憾,但最终只是摇了摇头道,“但这也不能怪他,毕竟他应当是没有察觉到这些的。”说着便将大地之子与七蟠赌斗之时告知了浪潮,随即便使他笑的化为了一滩洼地,好半天才重新聚集起形象了,所说的话自然都是在嘲笑大地之子的不自量力了,“七蟠他还真是转性了,没有一下便要了他命。” “那离去的方向是无人区?”浪潮指向了仍旧弥散着彩虹般光点的云海彼岸,自己的兄弟姐妹有着什么样的形态他自然全部都是知道的,只是七蟠惯常很少用到这彩虹之蛇的形象,浪潮直到骄阳暗示了几次才堪堪想起自己这位兄弟在坠落之前是曾经多次以这形态和化作雨云飘荡的自己一同出现的,“他难道是不想因为战斗而破坏城市?那可真是不像他。” “我看多半是逆孵之卵的意思。”骄阳一下便猜对了事实,正要与浪潮多调侃几句,不远处的双角斧发出了几乎是惊呼的声音,将两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原来,方才转轮为了转移注意力也对双角斧讲起了关于大地之子的事,燧石也在一边补充着什么,不智凡人与渡鸦也在一旁偷听,毕竟他们俩是大地之子的父母,评价起来可比浪潮与骄阳要宽容多了。 在讲到蛇的女儿,七蟠的那位女祭司时,双角斧貌似好奇的询问道,“她为何要帮助大地之子,帮助那个要与七蟠哥哥为敌的人呢?”这话一下竟将现场的人都问倒了,他们或是不知为何就下意识的觉得无甚稀奇,或是干脆压根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只能面面相觑,而双角斧见状又追问了一句,“难道她背叛了吗?”随后她似乎想起了什么,一下便愣住了。 双角斧想起的正是拉摩克讲的那个关于谎言之墓的母亲与七蟠的离奇故事,若是所说不差,那这位女祭司大约便是那位被拉摩克养大的,身为伊斯塔尔之子出生的最后一个女孩,也是他号称是七蟠亲生的子女中最年幼的一位。想到拉摩克对石源诸司辰的态度,双角斧甚至怀疑这位女祭司并非背叛,而是她从未对七蟠有过任何忠诚,甚至或许抱有恶意。 那她的所作所为也就不足为怪了,自己的兄弟姐妹如此大概也是因为谎言之墓足够臭名昭着的缘故,双角斧心想,但她随即意识到了一个极其严重的问题,以她对自己那位喜怒无常且大多数时候都可以称为暴虐的兄弟的了解,在知道自己的女祭司站在敌人一边的那一刻恐怕就会暴跳如雷,随后在击倒敌人之前首先吞下这个叛徒,那位或许是他亲生女儿的人。 即使是司辰也畏惧天孽,双角斧无法确定拉摩克是说了实话还是仅仅危言耸听,目的是让自己阻拦七蟠以保住自己女儿的性命,但若是往更可怕的方向思考,或许这从头到尾都在他的设计之内,目的便是让七蟠因吞噬儿女而虚弱,从而落败于人类之手,又或者兼而有之,双角斧觉得拉摩克是个复杂的男人,可惜自己的力量尚未恢复,否则非得好好剖析才行。 但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双角斧紧紧的抓住了燧石的衣角就想要将此事告知于她,但转念一想,此事能够隐瞒这么久,可不仅仅是一个拉摩克便能左右的,多半也是七蟠不想其他人知道此事,否则以他的性格,又怎么会哑巴吃黄连?双角斧想明白了这层,虽然心中埋怨,但仍旧得替他隐瞒,只说听拉摩克说了什么针对他的阴谋,急着赶去告诉七蟠。 燧石与转轮面露难色,他们知道若是寻常对决他们的孩子是没有半分胜算的,若是有些什么意外,或许倒是能够勉强生还,而如果七蟠玩的开心心情一好,他们的目的或许就达到了,要是这让双角斧揭穿可就麻烦了,但这话肯定不能当着双角斧的面说,只能与赶来的骄阳对视一眼,互相交换了意见后结论是爱莫能助,因为浪潮听到这消息不由分说便赶去了。 双角斧自然是被浪潮裹挟着一道追逐那道彩虹了,燧石与转轮目送他们离去后叹了口气,骄阳则盯着自己裸露的皮肤上似乎有些异样但又说不出来的部分发呆,最终说要帮不智凡人彻底消除菌丝的影响就要拉他往辉光去,转轮与燧石也就借机跟着回漫宿去了,最终只留下渡鸦一人在原地不明所以。 第九十四章 伤疤与旋涡 那日,所有人都自虹蛇行经处看到了流光溢彩的幻像,即使一瞬即逝也足够永生难忘,但被其裹挟的大地之子无法视物,也无从听到人们的感叹,更不知道自己如今身在何处。大地之子业已失去了光与声音,而疼痛带来的麻木也使他触觉迟钝,即使是那些仅仅附着在衣角都难以洗去的色彩也无法涌入他所处的那片黑暗与空寂,唯有伤口处不断灌注着怒气。 大地之子感到自己就如遍布针孔的容器被猛地丢进水中一般,随着七蟠在空中游动的轨迹与被那怒气挤出的体内最后残留的一些他已经不知是什么的东西最后破碎的气泡而沉沉浮浮,那注入虽然并非故意但也因此而尤为粗暴,大地之子纵然已经因为习惯而并不觉得疼痛,但仍旧被刺激的浑身血液上涌,情绪难以自抑的激昂起来,体内也有什么在隐隐躁动。 好在正如同骄阳所承诺的那样,随着七蟠浓稠如仅仅滴水入砚的墨汁的颜色不断淤积在伤口,它们开始逐渐愈合如同那些便是最好的伤药或是缝合的丝线一般,但这同样不可避免的引起了浑身的痒痛,虽然若是敞开来随那些疗伤的药如同那日蛇的女儿为他涂抹的那些一样任意出入倒是能够缓解不少,可每一缕残留的怒气都使得他躁动更甚忍不住想要发泄一番。 最终,在那些怒气的催动下,大地之子张口想要歇斯底里的喊叫,但他自己无法听见,只觉得是吹出了一个个气泡,他的眼窝中无法抑制的涌出了温热的液体,大地浑身因那些不适与晕眩而浑身颤抖使不上劲,但仍旧不顾手心布满汗珠而随意挥舞着剑,但所刺入的一切都如此畅通无阻如同空气,又或者他只是什么都没有碰到罢了,反而让自己累的气喘吁吁。 或许是游动时的无意之举,也可能是七蟠也对大地之子的挣扎感到不悦,在一次猛烈的碰撞后因为汗津而变得滑溜溜的剑柄自大地之子手中脱落了,同时他也被重重的甩到了地上,幸而七蟠选择了一片沙地作为决战的地点,这一下大地之子甚至由于几乎要重新冲破刚刚愈合的伤疤弥散而出的暴虐气息支撑着没有倒下也未受伤,当然满身伤疤的他也已经无处可伤。 “是骄阳帮了你?他倒是肯下血本。”七蟠见状冷哼一声,当然他也知道大地之子听不到自己的话,不过他本也没有期盼着能得到什么回答,落到了地上的他早已不再是一道游动的虹蛇的模样,而是鳞片斑斑驳驳,与大地之子一样遍布伤痕的巨蛇,他本该蜕下却没有即使去除的皮肤被撑的满是破洞,干裂的表皮松松垮垮的垂下,如同大地之子满身的褴褛。 在大地之子站稳之前,七蟠便发动了袭击,以他那日展露出的真实模样,但这次大地之子可不怕了,无法视物的他自然也不会因此而昏厥,甚至在感受到风沙旋转着扑面而来时迎面而上,随后他便感觉自己的脚陷入了流沙之中难以自拔,由于那狂暴怒气充盈于胸,大地之子失去了他往日的明智,他极其愚蠢的挣扎起来,很快他便被半截吞没直至胸部方止。 这下反应过来的大地之子可有些慌神了,他小心翼翼的挪动着手臂寻找着哪怕一根树枝或是一块石头作为救命的稻草,但这一动作却使他陷入了更深的疑惑。大地之子可以肯定的是,他的双足确实是被沙土埋没,但他的双手却摸到了如同海面般的冰凉,但那光滑无波的表面又更像镜子,但他又偏偏在那之上触碰到了如同飓风或是漩涡般不断旋转纠缠的流动。 但对于司辰来说,尤其是七蟠这个喜怒无常的司辰来说,有时或许无法理解才是真正触及了真相,大地之子自然知道人类的祭司们常说这句话,因此他也不再深究,而接受了这一切的他,很快意识到他应当正在被逐渐卷至旋涡的边缘,再过不了多久大概就要被甩出去了,至于之后自己会流落何方或是干脆被冲到虚界,大地之子并不知道,但他知道这意味着失败。 那可不行,我不能输,大地之子心想,他更为细心的摸索着,无论如何他都不愿随波逐流,逆流而上才是他的习性,虽然这一切似乎徒劳,他无法触碰到任何能够攀升起之物,甚至连减缓被卷走的速度都不能,但大地之子永远不撞南墙不回头,因而在几乎最后一刻,他似乎摸到了什么如同刀刃般锋利但却是那么牢固的插入地上的薄片,他毫不犹豫的便握住了。 刀刃没入皮肤的疼痛传来,但鲜血没有涌出,大地之子甚至觉得自己已经麻木的感官和很大程度上阻止了伤口扩大的伤疤是最好的护甲,若没有它们,即使自己勉强忍耐住了这痛苦的考验,恐怕手指也得因此被齐根切下。又摸索了一阵,大地之子发现附近密密麻麻遍布着这种刀刃,它们似乎有着什么排列的规律,又似乎横七竖八大小不一,有些还破损了。 但目前情况下,这便是最好的助力了,大地之子又就近选了一片稳固的支撑住自己的身体,稍一用力,他便将自己自流沙中拉出,重重摔倒了那些本该足够让他四分五裂的刀山之上,而当大地之子想要再次踏上那刀刃所刺入的土地时,他发现那已经不是流沙,而像是站在一块蜿蜒曲折的石头上,但不知为何坑坑洼洼,遍布着或大或小的鸿沟与粗细不一的小丘。 简直就像是石头的疤痕一样,大地之子心想,但那些疤痕并不完全一样,有些明显带着后天斧凿的痕迹,有些则更像是与生俱来的胎记,若是从前,在辉光的指引下,他或许会忍不住伸手摸上一摸,但现在首先他早已失去了探究的兴趣,其次他不知为何本能的自那看似杂乱无章的崎岖不平之处感受到了一种仿佛钥匙与锁孔般的精雕细琢,这绝不是什么好预感。 果不其然,正在大地之子踌躇之间,脚下的石头猛然震动起来,顿时他便觉得自己踩在了流畅如丝带但坚硬如磐石的波纹之上,忙拉着一块巨石想要稳住身形,却发现头顶似乎有什么东西压了下来,碎裂的石块与掉落的碎屑将他砸的晕头转向,或许是直觉感受到了危险,或许只是手臂被砸支撑不住,大地之子松手随自己摔倒在地,往不远处的深沟中滚去。 已经在方才的探索中记下了周围大致模样的大地之子心道不妙,但最终只是背部撞上了一块巨石了事,正一边疑惑着自己是否是记错了位置一边摸索着想要站起,大地之子发现了那小山与地面竟存在着一条小小的缝隙,而想要站直身子又撞到了头顶仿佛天花板般的石头上,不由得蹲下身子,心想这倒不像是此处有个小丘,反而像是别的小丘插入了这鸿沟之中。 罢了,至少是不会掉进去了,大地之子面前弯腰站定,摸索着头顶一点点继续前进,想要从中找到一条出路,但又一次的震动传来,这次是来自天上,大地之子所依仗的天空忽然消失不见,脚下一个踉跄,这回是真的滚入了那个本不算太大的缺口,也算是证明了他的记忆确实准确,唯一记错的是,那缺口如同一道峡谷般深不见底,他落了不知多久都不曾沾地。 就在大地之子一面按照自己对重力的感受调整的落地动作一面四处寻觅着能够减缓下降速度的抓握之处时,他猛地坠入了湍急的水流之中,并且被裹挟着往中心处走,似乎想要将他卷入海底。这下可是真正的漩涡了,大地之子想,好在那比起难缠的流沙来说仿佛是中场休息,他奋力逆流游了没多久指尖便触碰到了似乎是河岸的卵石,水流也平静了许多。 大地之子三两步便爬上了岸,撕下了早已所剩无几的衣物,盘腿坐在了从自己身上滴落的湿漉之中,心中盘算着那漩涡的流向,最终他得出结论,恐怕七蟠的本体便是在那漩涡的中心,飓风的风眼,只是不能寻常随他卷了进去,心念一动,大地之子沿着河岸找寻起了,果真没走多久便撞上了一根木桩,细细摸索之后他肯定了自己的猜想,那果然是一座桥梁。 纵然知道过桥便是决战,彼岸便是生死的风险,大地之子仍然一步一个脚印的扶着或许因为风吹雨蚀而遍生倒刺的桥栏往前走去,已经腐朽的木板在他脚下吱呀作响,虽然大地之子听不到这些声音,但时不时的断裂仍旧使他走的无比警觉,生怕这仅仅只是一个陷阱,七蟠正随时准备自脚下给自己来一个突然袭击,但最终一切平安无事,甚至是太过风平浪静。 第九十五章 彼岸 大地之子方一登岸便做好了迎战的姿势,但七蟠却仿佛将他扔下了似的毫无反应,既无天崩地裂般的震动亦无扑面而来的狂风,但大地之子仍然不敢掉以轻心,身为醒时世界最优秀的猎人之一,他最知晓捕猎者的习性,况且自己才方目盲耳聋,尚不习惯以其他感官来确认猎物所在,或许七蟠正近在眼前,说不定还嘲笑着自己,他只是屏住呼吸便找不到人了。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大地之子终于相信自己应当确实是找错了地方,又或者七蟠是在故意捉弄自己,总之,自己的敌人并非身在此处,他放下了防御的姿势,自桥栏上拆下一根木棍在附近试探,得出结论这片土地正如同在河岸边该有的那样潮湿松软,没有任何陷阱存在的痕迹,别说是埋在地下的刀子,甚至连绊脚的绳子都没有一根,这使大地之子有些气馁。 在原地踌躇了一阵,大地之子有心回去对岸重新寻觅道路,但怕如没头苍蝇似的乱跑会错过正确的路线,便一边暗暗在心中记下走过的路,一边生怕自己忘了,找了离河岸远不容易被冲刷干净的位置画下地图,最后走到河水中确认水流的走势,既是想要确认自己的地图不会被冲毁,也是想要再寻找下七蟠的位置,而漩涡也是一如既往的告诉他,就在对岸。 七蟠在躲避自己吗?大地之子并非莽夫,他知道知道这是不战而屈人之兵的策略,方才自己来时坚定,在找不到人之后便有些泄气,若是多来上几次,说不定就变成烦躁甚至是畏惧了,到那时别说自己是否还能提起勇气与一位司辰对决,哪怕勉强上阵只怕也在他手下走不过一个回合便要求饶了,大地之子的手指在桥墩上磕了两下,忽然猛地将其连根拔起。 桥墩如同它运来时那样顺着水流冲走了,大地之子气喘吁吁的又勉强拔起了另一根,同样扔到了水中,这一来一往竟然已经耗费了他不少气力,以至于他一躺下便昏睡过去。在过去,只要他站在土地上,转轮的力量便会源源不断,今天倒是要为了这事发愁了,好在那些伤疤已经愈合了不少,否则一面积攒一面流失,那可就不是他靠睡眠便能够恢复过来的了。 一觉醒来,大地之子忙摸索起那桥被河水冲垮没有,谁知它仍然立在原地纹丝不动,连桥墩都重新插回了河岸的淤泥之中,仿佛是在嘲笑他的白费功夫,大地之子做下的一切破坏行径正如同梦境一般了无痕迹。大地之子看到自己前功尽弃,反而露出了笑意,果真如自己所想,哪怕是七蟠想要改换自己的位置,也得依靠这些桥梁,否则他不会这么急于修复。 又或者这些桥梁便是七蟠,如同那些被双角斧看守的门关亦是双角斧本尊一样,那他或许甚至并未想着去修复,而是仅仅依靠自愈便能使自己的攻击在它早已伤痕累累,或者说遍布钥匙与锁孔身躯上留不下任何痕迹。即使是修复也需要时间,而那段时间便是破绽,大地之子心想,不知道酒精有多少桥梁,若自己在愈合之前便尽数摧毁,或许便能够真正伤到他。 过去的大地之子其实无需睡眠,他所谓的休眠只是一种入梦的手段,而只要站在土地上,他筋疲力尽都是罕有感受到的事,那时他有着无尽的时间与精力去挥霍,但现在可不一样,大地之子知道自己无论多么努力,只要闭上双眼,再睁开时一切都会恢复原样,但办法可以以后再想,人是无法总是做好了一切计划再行动的,大地之子深知人算不如天算。 走一步是一步,大地之子伸了个懒腰,再次踏上了旅程,只是这回他不再继续去尝试破坏那座桥,只是顺着河岸走,遇到桥便过去,顺便在桥栏上留下记号,走到尽头时还不忘在河岸远些的位置画下地图,若是有幸走到原来的位置,便将自己所记下的补充上去使其趋于完善。如此这般经过无数个昼夜,他竟然真在一片黑暗与静寂中摸清了周围的状况。 再次回到了那座木桥的位置,当然,如今它已经变幻了形象,大地之子觉得它像是金属的链条,很是难以行走,但走多了倒也还好,这样的桥还有六座,它们每每在自己休眠时变幻形象,除了那日所见的木制,今日所见的不知是什么的金属,大地之子从前还见过由石块或是他不敢想会是什么东西的血肉构建的模样,其余还有不少他仅靠触觉难以辨认的。 而那些桥的位置他也一一标注在了地图上,伸手触摸便能感受到它们错综复杂如同自己遍身的伤疤一般仿佛毫无规律,看着也不止为七之数,但细细琢磨,却发现总有七座指向同一位置,如同被捻成一根粗绳的七根细线,或是自同一树干上生出的七根树杈,但它们也同时如同在每根树杈上又生着七根树枝一般互相交错成网,何况它们还并非静止不动。 若是能够将它们在一日之内尽数摧毁,大地之子心想,或许我便能顺着那最后一道桥梁找到七蟠的位置了,而这便是最难的部分,大地之子只可恨自己分身乏术。也许这也是七蟠的手段,大地之子在一瞬间有了放弃的念头,但很快他便重新调整了心态,在地上找了石块之类打磨了,与自己之前折下的树枝拿自己先前脱下的衣物碎片包裹在一起,算是有了工具。 虽然手中有了家伙,但面对眼下的情况,甚至说不上是杯水车薪,只能算是点心里安慰,大地之子手中紧握着自制的长矛站起身,随后便愣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指路的辉光如今早已熄灭,欢呼的鼓声也同样止息,他甚至听不到自己的心跳,在无尽的黑暗中他第一次感受到了迷茫的意味,自己就如同被这迷雾困在了密室中一般,无论如何寻觅都不见出路。 忽然,远处传来了“笃笃笃”的声音,仿佛有什么人在用力敲打着门,大地之子觉得自己是在这静寂中待了太久而因渴望而产生了幻觉,毕竟他清楚的知道这仪式的威力,转轮所夺走的声音不仅是自己耳中所闻,甚至心中所想都被封闭,无论用什么方法,都不该有别人的声音能够传达进来才对,那便是为何当时转轮眼中露出了悲悯,因为他从来最怕孤寂。 大地之子决心忽视那些八成是由自己模拟出的声响,但它们却一声赛过一声的急切,似乎是有什么在被追赶而向自己求救,若是再晚上一步后果便不堪设想,这是大地之子往日最见不得的事,但现在他仍旧决定坐视不理,甚至因此断定这多半是七蟠新的把戏,毕竟蛇可是无法拒绝的访客,他也许真有什么办法能够挤进这片黑暗也说不定,而他所携一定是灾祸。 听着那敲门声愈发响亮,像是几乎要破门而入的样子,忍不住退后了几步想要远离,但自己的心中毕竟没有外界那么广阔的空间,很快他的背便撞到了高墙,这也是他从前未曾有过的体验,毕竟这高墙本就是为了阻隔辉光的返回才新堆砌而出的。大地之子转身轻抚着墙砖,背后却传来了一声巨响如同什么东西被撕裂了一般,随后他听到自己身后传来了呼吸。 感受到他人的气息,大地之子本能自腰间拔剑便刺,但很快他便想起自己的剑早已在路上便脱手了,如何还能在此?心念一动,手中便一空,但手指已经触及了似乎是对方脖颈处,顺手改变动作掐住了对方的喉咙,随后他便听到了熟悉的惊呼与什么东西撞击地面的声音,手腕也被一双纤细的手握住,那些手指有着人类的柔软与弹性,却如同介壳种一般骨节分明。 是你吗?熟悉的触感让大地之子手中一松,随即便听到了窒息的咳嗽声与什么金属撞击地面的声音,开口想要询问是否是那位使自己伤痕累累又取了良药救治了自己的女孩打开了自己亲手制造的密室前来寻找受困的自己,但即使是在此处他仍旧无法发声,只能急切的指手画脚希望对方能够明白自己的意思,同时祈祷着这真的是她而非是七蟠的阴谋诡计。 也许是对方没有明白自己的意思,又或者在此处她与自己一样目盲耳聋,大地之子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只在垂手时忽然被握住了手腕,随即手心传来了粗糙如同布料的触感,另一只手抬起去接,却感到一片冰凉,想要紧握却差点被那锋锐再次割伤。那是自己的剑,大地之子认了出来,只是不知什么人贴心的为自己在剑柄缠绕了纱布,大概往后再不会脱手了。 虽然无法确认是否真的是她有些遗憾,但大地之子通过这个举动足以看出对方是友非敌,若是贸然伸手触碰对方的脸面或是身体似乎有些不太礼貌,大地之子生怕自己冒犯了难得的盟友,但也无法开口说话,只能在心中默默记下了此刻的感激。 第九十六章 风眼 大地之子接过了剑,心中感激却无法表达,只能深深行礼希望对方不要误解自己起初的敌意,但由于他无法视物,因此也不知道对方是否能够看见,心中正忐忑间,却被对方抓住了肩膀迫使他保持低头弯腰的动作,而另一对手则顺着他的肩膀与手臂找到了他的手腕,强硬的拉着他的手触碰了自己的脸颊,又在他手背上咬了一口,感觉正如同蛇的尖牙刺入一般。 “是我。”随着连伤疤都被刺穿的尖牙注入的并非毒液,而是声音,“能听得到吗?”大地之子连连点头,若是他还能看得见东西,估计此时他的眼前会变得一片模糊,口中也会因为激动而高呼,“能听到。”大地之子听到自己这么说,他不知道只是自己太过想要表达而产生的幻觉,还是自己的心声真的随着血液的流失一道涌入了对方的口中直至心与脑中。 “能就好。”对方似乎松了口气,随即不止为何发出了痛苦的呜咽声,这可把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的大地之子急坏了,在心中连声询问,却被蛇的女儿喝止,“别说太快,我听不清!”但心声不如口头,不是想要闭嘴就能止得住的,试图平静心情的话语伴随着无法抑制的担心让蛇的女儿感到自己的头脑疼的即将炸开,但那些关心的话语仍旧使她烦躁渐息。 “别想这些,我们的时间不多,快告诉我你的打算!”蛇的女儿从未想过面前这个看似天真到一眼能看到底的人居然能够考虑到如此之多,她将此归结于仪式的副作用,“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我尽力而为!”蛇的女儿原本下意识就想要将“一定做到”的承诺脱口而出,但最终还是没有将话说满,但即使是不打包票的援手也足够让对方心中划过更多感激。 “哦,真是吵死人了。”蛇的女儿脑中嗡嗡作响,但总算还是在被七蟠的漩涡甩飞之前记下了大地之子的意思,甚至走前还给了他的额头一个亲吻,留下了一句“等我。”才放手任凭自己被风眼卷走。在放手的下一秒,蛇的女儿眼前便猛地一亮,但沙尘紧随其后令她下意识抬手遮蔽,随后她便因为来不及看清落脚点而重重的背朝下摔在沙地上差点站不起身。 “如何?他怎么说?”明明看到了蛇的女儿的下落,但因下方是难以引发重大后果的沙地因此袖手旁观的笑鸫见蛇的女儿逐渐从跌落的头晕眼花中恢复过来,忙自一旁栖身的枯木上跃下,询问起收获来。蛇的女儿面上不显,但在心里记下了这笔,“他只来得及给我带一句话,说是什么要同时斩断七座桥,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没来得及问便被甩到天上去了。” “但我在哪儿可没见到任何桥,也不知道他眼睛看不见,究竟将什么东西认作了桥。”蛇的女儿自肩上扯下了几缕断裂的布条,有些心疼的聚集在一道握在手中,那曾经是七蟠送给她的披风,说是能够使她飞在天上,但这次却在自己冲入那漩涡的风眼时,因迎着狂风便无法降落而亲手扯碎,看来惯于生活在地下的蛇的儿女是命中注定不适于飞翔在空中的。 “你那时还真是敢上呢。”笑鸫看着蛇的女儿似乎有些不舍而安慰道,虽然她本来就不会说什么安慰的话,毕竟她那时自天上看到那沙漠中心的漩涡,也许是虹蛇的影响尚未散去,竟如同是互相纠缠的七色彩带,越往外围那风暴便越狂野,颜色也因为远离了互相侵染的中心而变得更鲜艳与纯粹,而中心处则几乎是一片死寂,唯有一片纯白中立着那个男人。 笑鸫与蛇的女儿都认出了那是大地之子,他拿着一柄土制的长矛原地打转,七蟠盘绕在风眼之内,似乎他便是漩涡最冷冽的的核心,而他想来暴烈的影响则使得飓风的边缘锋锐如刀,笑鸫觉得自己哪怕只是想要离的近点,恐怕这一身的羽毛都能被斩断一半,因此只能望洋兴叹,敬而远之,而身边的那位女祭司也在一步步后退,看来她也有着同样的判断。 笑鸫向来自诩见多识广,收集的故事比渡鸦的羽毛都多,因此面对万事万物,虽然由于她总是避着辉光,所以无法从中看见未来,但靠着直觉猜猜也就八九不离十了,毕竟俗话说的好,太阳眼下无新事,但这回她猜错了,就在笑鸫转头想要与蛇的女儿商议能不能想办法自地下挖条通路进去时,却见到她猛地收起翅膀冲入了飓风,随即便听见了七蟠的怒吼。 “伊斯塔尔,你这是什么意思?”七蟠的声音中半带愤怒半带嘲弄,“你觉得这小子太没用,想要让我玩的更开心点吗?”蛇的女儿无法替自己的母亲回答这个问题,她选择了沉默,七蟠的身体旋转起来,使蛇的女儿被风托举着上下沉浮,但只要睁眼所见皆是七蟠那巨大的蛇瞳在注视着自己,每每想要往下多走几步接近大地之子一点,都会被托举到更高处。 笑鸫在一旁看着这一幕,自叹弗如,但此刻让她过去救人她是万万不敢的,开玩笑,那里一个是七蟠的侄儿,一个是七蟠的祭司,还有一位便是七蟠本尊了,自己这个既没什么能耐又不沾亲带故的家伙掺和他们的事情,多半就是最适合迁怒的对象了,因此她只是在最上方太阳的阴影中看着不敢接近,看久了竟觉得漩涡的七条支流竟像是七个互相缠绕的头颅。 这场景可是这辈子可能就见这一次了,虽然或许有些不厚道,但我不画下你被七蟠玩弄后吞噬的那一幕便是了,这样想着的笑鸫降到了附近的地上,拿出了原本准备七蟠破坏城墙撕碎画布时备用的小块想要记录下眼前的一幕,心里还庆幸自己没有在那副泼墨画追着自己的时候不顾死活的就拿出画笔来,否则若是现在手头没有笔墨,自己绝对会因此抱憾终生的。 可还没等笑鸫准备好颜料,她便觉得脚下一湿,转头便见附近仿佛地下泉眼喷发似的汪成了一个水塘,并且水域面积迅速扩大,笑鸫目测没过多久就会成为一个小小的湖泊,因此赶忙收起了画布与刚拿出一半的颜料盘,便找了一株原本干枯但眼下正自树干内部生根发芽而被挤裂的树干站定,有渡鸦那个墨萨拿出身的旅伴,笑鸫实在是太清楚这些迹象的含义了。 果真,就在湖泊形成的瞬间,水流便仿佛退潮一般向着泉眼汇集,不一会儿便凝聚成了浪潮的模样,而如同漂泊而来般睁大眼睛望着天空的那个女孩,笑鸫与她不过一面之缘,还得是浪潮小心翼翼的扶着已经无法正常走路的她一瘸一拐的向着飓风走去时,笑鸫才认得那便是刚刚破茧的那位石源司辰双角斧,也不知他们俩来这里是做什么,总不会是来劝架的。 浪潮与双角斧走近后抬头望着那宛如颜料的漩涡般绚丽的飓风,不知在找些什么,笑鸫屏住呼吸稍微靠近了些,浪潮便转过头来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但好在刚刚才生出嫩芽的树干因为司辰的影响在短时间内便枝繁叶茂,将笑鸫完全遮蔽住了,双角斧也随后惊呼着拉扯浪潮的胳膊指向某处,吸引了他的注意力,这下三双眼睛都看向了她所指之处,正是蛇的女儿。 过于狂暴的风声阻碍了蛇的女儿的听觉,何况这风声中还掺杂着窃窃私语,虽然许多听不明白,但不知为何只是听着这些蛇的女儿便觉得体内的血液几乎沸腾,似乎它们有了自己的意识,不愿按照既定的轨迹行经,甚至想要突破自己的皮肤与心脏瓣膜跑到外面去自由的嬉闹,这使她时而不得不捂上耳朵来使自己的血液平静片刻,而这几乎总是让她前功尽弃。 七蟠的捉弄从不停息,但双角斧的呼唤确实使他稍加走神,蛇的女儿便觉得自己猛地轻松了下来,但还未来得及喘口气,她便发现即使没有七蟠的故意针对,那本身在不断攀升的气流就足够引发她那件翅膀般的披风的共鸣,使她不受控制的升的更高。当机立断,蛇的女儿想要脱下那件披风,却感受到了一阵刺痛,仿佛那当真是一对翅膀,自她体内生出的一样。 “怎么可能?”蛇的女儿隐隐觉得那翅膀或许是七蟠的圈套,又或者单纯只是施舍的好意?为了使自己与他更为相像,纵然他自己的翼展蛇的女儿从未见过,但介壳种们许多都是能够飞行的,或许只是隐藏起来了也说不定,但现在不是探究这些的时候,蛇的女儿强忍着疼痛撕碎了披风,仿佛亲自拿着剪刀将其从自己肩胛骨上拔下后剪碎一般,她自空中坠落。 第九十七章 禁忌 如此高度的跌落或许意味着粉身碎骨,蛇的女儿能够听到耳畔的风声愈发嘈杂,似乎有许多道声音在呼唤自己,或是呼唤自己的母亲,或者只是呼唤一个与自己有着同样名字也许干脆连外貌性情都颇为相似的人,但感谢这些回旋的飓风,多少是为她减缓了一些速度,使她甚至有闲情逸致在面朝下时睁开眼睛瞧了一眼,却发现即使如此七蟠仍旧注视着自己。 完了,蛇的女儿无法想象自己如何能够在如此近的距离逃脱,她想七蟠大约下一秒便会张口,翘首以待着能够将自己这位不受其摆布的叛徒吞入腹中,如同他吞噬他那些逆反的怪物孩子们一样。想到这里,蛇的女儿翻身向上,不愿眼睁睁的看着自己一点点落入那悲惨的命运,又或许只是她最后想要再看一眼那因为自幼生活在幽暗的地下而少有得见的天空。 不仅蛇的女儿自知性命难保,即使是在地面上看着的也知道她即将面对什么样的命运,笑鸫的双目有些干涩,但她并无眨眼的意思,在她看来将这位女祭司的最后一刻印在自己的瞳中是一种尊重,浪潮却低头不愿再看,谁知身边的双角斧却手中突然用力,好在如同流体的他不会因此而受伤或是疼痛,但还是问询的刚想要抬头,双角斧便直接对着七蟠喊叫起来。 “七蟠哥哥!请不要吞噬她!”双角斧急促的呼喊道,七蟠闻声果然一愣,蛇的女儿就在这一瞬间自他眼前划过,让七蟠不悦的甩了甩尾巴,但仍旧决定听从这个已经足够倒霉的妹妹的建议,不再理会此事,而是惊喜的自风眼中探出了头嘘寒问暖,“双角斧?你从哪里跑出来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这明知故问的话说的太快,让浪潮使眼色都来不及。 好在双角斧并无暇在意七蟠的失言,她只是急切的催促着七蟠不要伤害蛇的女儿,这让原本好心的七蟠感到很不舒服,反问道,“你倒是很关心我这位女祭司,我记得你们从前的关系没有这么好。”说着这话他又弯起身子将头自另一处钻入了飓风中,作势要将蛇的女儿找出来吞噬的模样,一面拿尾巴虚接住了仍在下落的她一边说道,“我需要一个理由。” 她不仅是什么女祭司,她可是你的亲生女儿啊!双角斧差点将此话脱口而出,但深知天孽运行机制的她自然明白若是让七蟠知晓此事,只怕原先没那个兴趣的听了也有胃口了,因此她早在来的路上便打好了腹稿,借口张口就来,“七蟠哥哥,我在那谎言之墓中遇到的那个狂徒,他告诉了我那个女孩是他的棋子,只怕就是来对付你的,还是小心为妙啊!” “是吗?他要是那么算无遗算,怎么没有算到自己和这家伙的死期?”见七蟠不置可否甚至还出言嘲讽的样子,双角斧也算是意料之中,爆出了另一个如同炸雷般的消息,“哪怕听只是在哄我,另一件事可是我已经确定了的。”双角斧以干枯如树枝且空空的手比出了开门的动作,“钥匙,我手中紧握的那把钥匙丢失了,而它如今选择了这个女孩来临时拥有它。” “钥匙?在她手里?”七蟠惊得又将那飓风打了一个新的洞钻了出来,笑鸫觉得它现在看着就像是遍布虫洞的果核,在得到了双角斧郑重其事的点头确认后,七蟠总算是退让了,他知道钥匙只能由规则之外的人掌握,但哪怕是临时握在手中之人也拥有相当的权限,或许是无奈之下,或许只是找个台阶下,七蟠极为爽快的承诺了不会伤害蛇的女儿一分一毫。 “那便好。”双角斧松了口气,但随即便收到了七蟠的逐客令,“如果没有其他事的话,浪潮你带双角斧回去歇息,再让其他人看看有什么办法。”随后便整个身子都重新没入了风眼恢复了最初的姿态,“我还有些要事,就先不奉陪了。”双角斧在路上已经从浪潮那里听说了前因后果,也无意插手此次事关生死存亡的决斗,乖乖的跟着浪潮重新自那泉眼离去了。 可算是安全了,笑鸫看着最后一滴水随着浪潮的离去而被太阳蒸干,自己藏身的新绿也因脱水而快速枯萎重新只剩下那根被劈开了的树干,笑鸫小心翼翼的抬头再看那飓风的情景,便看到蛇的女儿被自边缘甩了出来,大概是七蟠听从了双角斧的建议,不想与大地之子作战时伤害到她所以想办法扔了出来,这动作甚至可以说是温柔轻缓,想来不会受到什么伤害。 果真蛇的女儿看似落地很重,但很快便爬起了身,笑鸫赶忙前去询问她可否有接触到大地之子,对方又有什么吩咐,随后便得到了那句令人似懂非懂的话,蛇的女儿对此一脸茫然,即使是笑鸫提醒她毕竟也是七蟠的祭司,若是平时在谎言之墓那里听说过什么有联系的话,尽管说出来,谁知蛇的女儿听了这话只是叹气,说起了七蟠的崇拜者们经常谈起的一个传说。 “我曾经在一些长老那里听说过一些事,说是七蟠正是连接了漫宿与醒时世界的桥梁之类,但我那时实在太小了,更细节的事情根本记不清楚。”后来那位长老怎么样了呢?蛇的女儿至少是再未见过他,在她在不久后拉摩克来访时将这个故事分享给了父亲之后,若是往好处想,则或许是因为谎言之墓四通八达,见到同一位兄弟姐妹的概率本来就不算太高。 之后蛇的女儿也再未听任何人讲过这个故事,而拉摩克则是告诉她,这只是一个传说,毕竟漫宿无墙,但它的门户掌握在司辰们手中,当然也有一些鲜有人知的小路,可那些是谎言之墓的儿女们付出了巨大的牺牲开凿出来的,或许人们可以感谢七蟠,为了他所教导的技艺,但那颂歌只是夸张的描述罢了,而那位长老也只是在把这当做童话哄孩子而已。 当真如此吗?或许这只是一个谎言,或者拉摩克所说才是谎言,而最可能的,谎言之墓的一切都浸淫在谎言之中,但无论如何,这是蛇的女儿能够想到的关于七蟠与桥梁之间唯一的关系了。笑鸫听了这个故事,显然也不觉得这话十分可信,她托着下巴看着那流光溢彩的飓风,眼前浮现出在空中俯视时的美景,那如同被人披在身上跳舞般回旋的七条彩练。 “女祭司小姐,我听说七蟠的祭仪乃是回旋的舞蹈,只可惜谎言之墓将这看的很重,我始终无缘得见。”笑鸫似乎想起了什么,将方才藏起的画布就着那株被劈成两半的树干铺开,一面调着颜料一边问道,在得到蛇的女儿肯定的回答后,她发出了邀请,“那不知你能否为我跳上一段,说不定我将有了什么灵感,想起了什么曾经盗取的景象来也说不定呢?” 这怎么行?这祭祀之舞确实如笑鸫所言,乃是谎言之墓的禁忌,别说除了女祭司之外其他人都不能学习,哪怕是看会了也没有跳舞的资格,哪怕是女祭司自己,在除了七蟠降临,或是呼唤七蟠之力的仪式上被允许尽力一舞之外,平日里练习时的舞步都是被简化过的,但蛇的女儿很快想起,今时不如往时,如今连谎言之墓恐怕都不复存在,这规矩也就没了意义。 “是,我会起舞。”蛇的女儿眨了眨眼,她钻了一个空子,“但不是为你,七蟠大人正近在眼前呢,只当是我为他加油助威了。”聪明,这便不算违规,笑鸫做了个请的手势,蛇的女儿便按平日里所学的,将那被撕成了布条的披风仍披在身上,以与那飓风完全一致的频率旋转起来,她且舞且歌,但不是拉摩克所教的那些祷文,而是那首被遗忘许久的颂歌。 说来也巧,那被撕扯成条的披风恰巧也是七根,而由于手段太过粗暴,在它们被甩在风中飘荡如同那风的外延时,丝丝缕缕的分叉就如同未经修剪的树木一样旁生斜出,在风中自顾自的互相纠缠如同活物。笑鸫入迷的看着这舞蹈,时而又看向七蟠引发的飓风,手中下笔不停,画下的却是那自天空俯瞰的泼墨漩涡,它似乎也在纸上缓缓旋转如同身临其境。 蛇的女儿每唱完一段歌词便跳完一节舞,期间每一个节拍都对着一个舞步,仿佛这歌本身便是为这舞蹈而作,在稍加休息时,她口中仍旧哼着间奏,同时放开一条丝带使它与风中飞走如同在天空中游泳的蛇,阳光照射在光洁缎带的表面,便散射如同扭曲的彩虹,但最终它仍旧被七蟠卷起的更大气旋所吞没,化作了闪耀的微粒装点着本就足够绚丽的飓风。 正是如此,正是如此,笑鸫几乎手舞足蹈起来,画布上也遍布那些星星点点,最终在蛇的女儿将最后一条丝带扔进风中后,那沙中的飓风便化为了如同七色漩涡般的银河,而每一条触手之间都缠绕着一条条游动如蛇又闪耀如虹的桥梁。 第九十八章 故土难离 “如何?”蛇的女儿一舞终了仍旧在原地呆站着,面对着那虹色的飓风痴迷的看了半天,才转头平复了一下呼吸,问起已经润色完毕开始收拾起画具来的笑鸫,笑鸫自然也不藏私,将那画布在自己胸前展开走到她面前让蛇的女儿能够看清每一处细节,而蛇的女儿自然也知道笑鸫不仅仅是想要自己来夸奖这画作的手法多么精妙之类,略微夸赞几句便进入了正题。 “你的意思是,这才是这飓风被七蟠所遮蔽的真面目?”蛇的女儿见笑鸫笑而不语,一脸“你再猜猜”的表情,更大胆的猜想道,“还是说,这漩涡才是七蟠的的真正面目?”笑鸫满意的摇头又点头,模棱两可道,“或许都是,或许都不是,但重点不是这个。”笑鸫指向了那在漩涡的触手间互相交错的彩练,“看,我想我们找到大地之子所说的桥了。” “这桥可不止七座啊。”蛇的女儿叹了口气,大地之子毕竟无法视物,他对数量的判断或许没有那么准确,因此她已经做好了要多麻烦一些的打算,可如此庞大的数量即使是再叫上十个人只怕也无能为力,“除非,那些旋转着的触手才是真正的桥。”蛇的女儿惊喜的发现飓风的触手如同自己舞蹈所披的丝带一样正是七条,而这祭舞也确实有且只有七节。 不仅如此,蛇的女儿想起这每一节舞蹈又有七个小节,每个小节也恰好是七种舞步各循环上七次,同时也正对应着那颂歌的七大段与七小段,每段同样是以回文的手法将那七个音节循环上七次。仪式拥有力量是源于模仿司辰,蛇的女儿猜想这祭祀之舞大约就是在模仿七蟠此刻的形态,那意味着这舞蹈必然会产生些什么,只是不知自己此番究竟引发了何事。 “笑鸫小姐,你知道我们该如何从这风暴的中心到它的边缘吗?”蛇的女儿明白只要将这七根桥梁破坏,那无数的分叉也就成了无根之木无源之水,会如同被抽走了地基的房子一样轰然倒塌。虽然她下意识的自以为位于风眼处这一点使她收获了笑鸫的嘲笑,“我们可不敢离那么近,眼下大概只有大地之子才能在那里立足。”但她仍然肯定了那个猜测。 “我们或许在这里或是那里。”笑鸫移动了画布,使蛇的女儿的手指指向了一根触手,又跳起来让她触及了第二根,“因此我们得想想办法,从这里到那里去,将那座桥毁于一旦,或是至少与我们分开,想你把丝带扔在风里那样之后,还得有法子全身而退,毕竟我们最终还是要回到这里来的。”笑鸫说的轻巧,蛇的女儿却从中听出了九死一生,忍不住踌躇起来。 “我方才自那纠缠处泄露出的颜色里看到了无限可能,那里有许多是我从未见过的东西。”笑鸫贪恋的舔了舔嘴唇,似乎是在谈论一盘浅尝辄止后回味无穷的珍馐,蛇的女儿默默的听着笑鸫娓娓道来,眼中也明亮了起来,危险性之类逐渐被抛在脑后,而随着那属于七蟠的舞者渴盼的加深,与沙尘一道被唤起却无处凭依的力量逐渐成型,显露出了门的模样。 “啊,这可和我想的有点不太一样。”笑鸫看着那紧闭的门关,又看了看自己的画作,自觉无处下笔,又将它如同地图般卷起来收好,自我解嘲道,“按理说我可能需要加上这些,但有时候为了视觉或许不需要太写实。”转头却发现那门关已经摇摇欲动,似乎随时准备炸开的样子,而蛇的女儿手中虚握着一把黑刚玉制的钥匙,缓缓向那悲鸣着的门关接近过去。 “哦哦,慢着!”笑鸫想要阻拦却晚了一步,随着一声巨响那道门的残骸便被蛇的女儿踩在了脚下,笑鸫无奈的向着门洞看去,映入眼帘的便是远处缓缓游动的星河,而在门槛与那彼岸的星河之间横亘着的是一眼望不到底的漆黑,或许那里有着什么无从得见之物,又或者仅仅只有一片虚无,而正对着门以抛物线的姿势连接的二者的,正是笑鸫画中的彩练。 “看来我对于景象的直觉仍旧是那么准确。”笑鸫满意的点头,但随即她便发现那门框在逐渐扭曲变形,似乎又什么力量在强制关上这已经没有了门的裂隙。“这是双角斧大人的伟力。”同样注意到了这一点的蛇的女儿一眼便认出了那对于谎言之墓的儿女们来说太过熟悉的力量,“我们的时间不多。”蛇的女儿说着便要跨过门槛,却被笑鸫慌忙拉住了手腕。 “慢着慢着,我刚刚才要说呢,你的行动力未免也太强了点。”笑鸫伸手扒住门框,或许是心理作用,她觉得这缝隙愈合的速度确实变慢了点,“我们不仅仅要能够去往那里,还得确保我们在那里能够找得到路,否则对着一条分叉上的树枝砍了再多也是徒劳无功的。”笑鸫见蛇的女儿停下了脚步,赶忙掏出了一对精巧的机械鸟放飞了一只才又回到她身边。 “我们还得确定我们回的到这里啊,毕竟谁知道是不是所有支流中的大地之子都有这样的勇气。”笑鸫此言一出她便意识到了自己似乎又发现了一件难处,“好,我们或许得一个一个找到那个家伙,然后挑选那些愿意做这桩事情的人才行。”对重复而繁琐的事情一向最苦手的笑鸫几乎是瞬间垮了下来,“也许我们只需要找到七个,但也可能是四十九。” 或者三百四十三甚至两千四百零一,笑鸫光是想想就觉得前途无亮,但蛇的女儿倒是并不放在心上,“无事,我们只管找对地方找对人,他若是有心那就最好,要是无意,我也能使他有心。”笑鸫看着蛇的女儿,不知道她何来的自信,但乐观一点总是好的,于是也不点穿,只感叹道,“故土难离啊,我和你不一样是恋家的人,哪里都不及家里好,不是吗?” 门框被压缩到了极限,蛇的女儿已经半只脚踏过了门槛,皱着眉头催促道,“你这么安土重迁,大不了留下便是,我一个人去也是一样的。”笑鸫则是白了她一眼,“那你可得做好迷路的准备,毕竟当时沾染了那自中心出溅射出的颜色的人是我,没我在你别说没有地图了,只怕连自己走在那一条枝干上都分辨不出呢。”笑鸫说的在理,蛇的女儿只能讪讪住口。 又等了几秒,笑鸫早些拿出的那对小鸟中留在手中的那只终于“嘎嘎”的叫了起来,蛇的女儿自然是听不懂它说了些什么,笑鸫倒是仿佛被都乐了似的笑的停不下来,但还算是记得自己的目的,在确认了那小鸟的正常运转的那一刻便拉着蛇的女儿走上了那座不算非常平稳还没有桥栏的浮桥,而那道门也在她们身后轰然关闭,如同伤口愈合一般失去了踪迹。 “还好赶上了。”蛇的女儿喘着气将钥匙再次放回了舌下,她如今已经习惯了疼痛,而笑鸫则是继续逗着那只小鸟,时不时拿一些颜料的碎块喂它似乎它确确实实是活物一般,当然,那小鸟的反应确实灵动如生,若非表面螺钉榫卯的痕迹太过明显,只怕是蛇的女儿都会认错呢,“现在你应该能和我说说,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了?”她可不信这只是玩具。 “这个吗?”笑鸫挥手使那鸟儿停在了自己的肩头,在头顶敲了几下它便如同睡着一般闭上了眼睛失去了生息,被取下来收进背包中去了,“从前我总是孑然一身在各处旅行,但后来我在墨萨拿附近捡到了我现在的旅伴,但我们既然是盗贼搭档,总不能总是待在一起被人一网打尽,所以我就找不智凡人帮忙打造了这个,来为我们之间传递消息的媒介。” 当然,笑鸫当时所说只是想要做个能够远程对话的道具,但不智凡人永远有新花样,据他自己所说,这对鸟儿即使是分别在醒时世界与漫宿都能够互相传递消息,笑鸫便想着是否能够麻烦它们传递的更远一些,事实证明虽然方才声音变得滞涩了不少如同机械卡壳,但好算还是能够听清一二,自己情急之下想的法子终于还是没有辜负自己的灵光一现。 至于为什么会是鸟儿的形状笑鸫也是问过不智凡人,原来是他们这些弥阿出身的学徒常自称同翎飞鸟,她当时又给自己的旅伴戴上了鸟骨的面具,因此给了不智凡人这样的灵感,另一方面,他有信誓旦旦的说是为了笑鸫他们的盗贼事业考虑,做成随处可见的动物的形态,多少也能够避人耳目,故而将其举止做的如同活物一般生动,所传递的话语也会化作鸟鸣。 只是嘛,笑鸫现在想起当时的情景仍旧满头黑线,不智凡人在做到最后一步时开始对这工作感到厌烦了,因此这鸟儿的外形便做的及其粗糙,以至于完全没法完成他设计的初衷,“但至少算是符合你的委托。”不智凡人笑着以烛花为鸟儿投食,笑鸫也无法说出什么反驳的话,便不了了之了。 第九十九章 大意 “原来如此,看来你方才就是在联络渡鸦先生了。”蛇的女儿了解了其中缘故,也基本猜出了笑鸫的用意,“看来你是想要拿他作为标点或是锚定,使我们不至于迷路。”笑鸫肯定了她的猜测,但补充道,“渡鸦他可不仅是信标,他也有劈开那些裂隙的能力,所以请原谅我将他作为双重保险,虽然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但盗贼都有自己的不二法门。” “他确实与众不同。”蛇的女儿也同样见识过渡鸦的能力,在大门关闭后心中陡升的忐忑减少了不少,沉默的跟在踩在那虹桥边缘蹦蹦跳跳令人捏一把汗的笑鸫身后前行,随后忽然不知是故意记仇还是无心之举,蛇的女儿猛地惊呼一声,差点使得笑鸫一个失足跌入那片黑暗之中,“渡鸦他与我们分别时,不是说要去追踪什么东西?这鸟儿可会暴露了他?” “自然会了。”笑鸫站稳了脚步,却是不敢再那么大胆的跳跃了,“方才他就托那鸟儿的口就自己暴露的事情骂了我好一阵呢。”想来正是因为被暴露而需要东躲西藏才耽搁了那么长的时间,搞得笑鸫差点怀疑不智凡人给了自己什么偷工减料的作品,“你也别同情他,谁让他藏着掖着不愿告诉我究竟是什么事儿呢?藏私的盗贼被同伙出卖可是天经地义的。” 听闻此言,蛇的女儿在心中为渡鸦默哀,而渡鸦也确实因此惹了大麻烦,他当时正追踪着那菌丝的踪迹,想要偷看那两位虚界司辰有什么秘密,或者说是一位虚界司辰与一位在追求飞升的虚界生灵,但不知怎么的,纵然渡鸦清楚的知道它飞升的仪式已经被破坏,并且司辰们已经找到了能够使他尸骨无存的法子,渡鸦仍旧隐隐觉得他未来迟早能够飞升成司辰的。 最终,在被作为与虚界的边境划为禁地的之处,渡鸦找到了那位戴着面具穿着马蹄样靴子的司辰,她的面具仍旧笑意盈盈,她的语气仍旧令人如沐春风,即使是渡鸦也丝毫察觉不出愠怒之意,唯一与她那一团和气的表象不和谐的是,她正在一面埋怨着那菌丝球的无能与愚蠢,一面将他当足球一般在马蹄般的双足之间交错着踢着,而那菌丝却难得的无比老实。 是因为自己确实表现不佳而心虚吗?渡鸦可不觉得这符合他的性格,只怕确实是被骄阳的辉光灼伤而大伤元气,此时正休眠着确实无法开口,照着情况,或许他一段时间内都不会出来找麻烦了。想到这,渡鸦不由得松了口气,等过段时间他们解决了眼前这些暂时的冲突,他们哪怕卷土重来估计也成不了什么气候,何况他觉得不智凡人不会犯两次同样的错误。 但真能如此吗?渡鸦听着那穿着马蹄靴子,自称林中牝马的司辰在玩累后放过了那团菌丝球,甚至找了地方坐下将他抱起置于腿上,如同安抚自己的孩子一般轻轻的抚摸与摇晃着,但口中却说着的诅咒之语,虽然提前有过心理准备,被提醒过无论如何不能相信虚界居民说的任何话,但他不得不承认那些言辞的确有着可怕的煽动力,使他听了心中不由摇摆起来。 “你说你,这么好的机会,直接利用他的愧疚与怜悯动手便是,怎么和他争辩起来了?”林中牝马所说的那位自然是不智凡人了,渡鸦一面听一面心中摇头,与不智凡人争辩确实不是明智之举,但就渡鸦与他这段时间相处下来,便知道纵然这位曾是人类飞升的具名者对自己曾经的同族表现的十分友善,可若是想要以此激发他的怜悯情绪之类只怕就是痴人说梦了。 当然,渡鸦看得出来不智凡人并非残酷无情之人,他并非不想表达仁慈,只是或许是过度的乐观,或许被辉光影响的天地不仁,又或者干脆仅仅只是因为傲慢,这些事物都阻碍了他变得更温暖而不是更明亮,因此就这一点而言,渡鸦不得不说,那团菌丝虽然并非亲生,倒确实像极了不智凡人的儿女,不仅比起旁人更了解他,也更像他,只是这些都难以察觉。 林中牝马此时已经埋怨够了,并且估计也确认了手中这团不断跳动如同菌丝心脏的玩意儿此时虽然有生命但或许是休眠或许是昏迷,并无回应自己的能力,也就不再对着棉花打拳,反而更想是自言自语的诅咒起了诸位司辰,也诅咒人类,在她的口中,这次的冲突永远也不会终结。居屋必将因此筑起高墙,人类注定被遗弃在醒时世界,而司辰会返回高处再不复归。 这番咒诅听得渡鸦浑身发凉,偏偏那些话语在他心中挥之不去,甚至眼前似乎浮现出了往后人类学徒们的可怕境遇,若非是作为盗贼的专业素养,渡鸦此时一定忍不住颤抖与惊呼了,但林中牝马的话语逐渐温柔起来,仿佛一个先用恐怖之物威胁孩子闭目睡眠后又抚摸着他的额头讲述睡前童话故事的母亲,但她所说却更惊世骇俗,“人类早已不习惯坐以待毙。” “司辰们中的一些会被谋杀后遭凶手取代。”林中牝马说起这件事情时口中哼唱起了歌,似乎她是真真正正在感到欢乐,“多么光辉的胜利,如果没有那些代价的话。”林中牝马轻轻将那团逐渐活跃起来的菌丝放回了地面,“如果我能够插手的话就太棒了,可惜我若是去了只怕就事与愿违啦。”说着又“咯咯”笑着,毫无诚意的为或许是自己带来的不幸致歉。 “呵呵,有个事情你还不知道?”林中牝马的话题跳跃的极快,若非渡鸦平日里与笑鸫相处的足够久,估计早就跟不上她的节奏了,“我们这次啊,也不是半点收获没有,我可是偷偷顺了好东西,他们应该现在都还没发现呢。”就是这个!渡鸦终于等到了自己感兴趣的话题,竖起耳朵正要细听,一阵急促而响亮的鸟鸣便自身后响起,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看来有只小鸟在偷听。”林中牝马止住了话头,缓缓站起向渡鸦走来,渡鸦心道不好,刚想跃上空中飞走,那仍旧微笑着的惨白面具便已经近在咫尺,出现的速度快得让刚想起飞的渡鸦因为突如其来的惊吓而跌倒在地,再抬头时便发觉自己已经大祸临头,林中牝马正注视着自己的眼睛,虽然只是邀请但显然不打算商量的要带他到自己家中作客一番。 “我只是想要听听关于你的事。”林中牝马说的云淡风轻,甚至有几分温柔与善解人意,只是在此处显得颇为不合时宜,“我看得出来你心中有烦恼的事,更深的地方还有着难以填满的渴求,这些都可以同我说说。”林中牝马不会出手解决任何事,但她确实是个不错的倾听者,但渡鸦知道这一去可多半是没有归途的旅程,自然是连连摇头推说自己并无心事。 “唉,如果你这么说的话,那便改天再说。”这是出人意料的退让,林中牝马自然不会因为渡鸦所表现出的慌乱甚至带着恐惧的拒绝而放过他,使她停下了动作的是身后冷冽的辉光与那道她再熟悉不过的界限被撕开的声音,自知不妙的林中牝马叹了口气,站直了身子小心翼翼的整理了一下仪容,才转过身去面对那盯上了专心捕蝉的螳螂的两位黄雀。 林中牝马只是背对着便认出了那两位的身份,面对着她们的渡鸦自然更早松了口气,来者正是追踪了那团菌丝许久了的昕旦与小心翼翼将虚界的边境撕开了一点正努力用脚踩着想要将那团兀自挣扎的菌丝送回老家的弧月,而无疑,她们下一个遣返的目标便是自己,尤其是那位身为女猎人的昕旦,她早已摆出了应对袭击的架势,像是在威胁猎物不要负隅顽抗。 林中牝马再次端起了那杯早已被打翻了无数次却没有一滴茶水泼洒出来的茶杯,向着弧月与昕旦走近了一些,弧月脚下的动作便更用力,而昕旦如同冰凌般的冷气几乎要划破在场每一个人的皮肤,即使是早已将自己隐藏在羽毛之下的渡鸦也不例外。但让人没想到的是,林中牝马表现的竟然异常配合,仿佛那不是驱逐,而是在欢送自己回到家乡一般轻松愉悦。 现场的空气变得更为寒冷,霜在地上凝结了一层宛如新落下的雪一般,像是要将这两位虚界居民存在的证据连带着虚界的记忆一道掩埋。在昕旦与弧月的注视下,林中牝马走到了那新开的缝隙,被卡在其中的菌丝好不容易往上挤出了一些,便被自己的好邻居猛地踩了回去,甚至连她自己都跟着落了下来,在半路如同踢球般将自己踹到了怀中紧紧抱住。 虽然不知林中牝马还有着什么打算,但任务已经完成的弧月立马封闭了那道裂隙,在感受到照耀在背上的辉光彻底溶解在虚界的黯淡中,林中牝马才自胸口掏出了一把钥匙,“这是能够打开虚界之门的钥匙,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如同抚摸宠物,她又摸了摸那团菌丝,嘲讽道,“那老头子总是说双角斧能够洞察人心,但她实在是不太聪明,又太不小心了。” 第一百章 新居 “你还好吗?”在确认了虚界的边境重新凝实至无法容纳任何生灵通过,昕旦与弧月才松了口气,转身询问起已经自己站起了身,掐着那小鸟的脖子咬牙切齿的说着什么的渡鸦,自然那些话语都化作了鸟鸣,而昕旦的忽然发问使他与那鸟儿一起吓了一跳,忙收拾了下身上的衣物,一边说着自己无事一边对弧月与昕旦恰好赶来相救表达了感激,当然,还有疑惑。 “实际上我们早就发现你了。”弧月不愿隐瞒,坦言道,“毕竟我们也想听听那两个家伙在打什么主意。”昕旦也点头赞同,同时却皱起了眉头,“她知道的似乎比我们想象的要多一些,要说全是猜测我可不信,只怕是虚界的阴影已经投到了漫宿。”昕旦还想要多说几句,弧月却打断了她的话,转而安慰渡鸦道,“不过双角斧大人已经回归,想来不足为虑。” “弧月大人,你只这么说我可放心不了,你也看到了,我方才可差点被杀掉了。”渡鸦自然是听出了她的遮掩之意,装作担忧的苦笑着打探道,“你便稍微透露我一些,哪怕真的我命不久矣,也好早安排后事啊?”你有个什么后事好安排?深知渡鸦孑然一身,那个旅伴也不算靠的弧月对这个借口颇为无语,但看在他多次夸奖自己的份上还是透露了一些。 “你确实得早作准备,毕竟我估摸着你是不想去漫宿生活的。”弧月意有所指道,渡鸦联系了方才林中牝马的话,自然听出了她的言下之意,恐怕正如那位虚界司辰所诅咒的那样,司辰们将要回到漫宿去了,而作为他们侍奉者的自己,在成为他们的同族与留在自己的同族身边之间自然要做出抉择,这选择对渡鸦来说并不困难,而弧月也非常清楚他的答案。 “我明白了。”渡鸦缓缓点头,弧月点到为止,又安慰道,“或许浪潮大人会留下也说不定,毕竟他总是懒得挪窝。”不,我宁愿他不要留下也不想要只有他一个留下,渡鸦在心中尖叫,但还是接受了弧月了好意,附和道,“但愿如此。”经过这段时间的闲谈,虚界的边境已经凝固如同铁水冷却,在昕旦的催促下,弧月警告了渡鸦不能透露出去便离去了。 渡鸦目送骄阳的两位具名者化作光消失在了太阳的注视下,自己也跟着太阳的轨迹漫无边际的游荡,盘算着司辰们离去的事,在阳光下,一切颜色都晕染的更深,但这些颜色的源头,最浓烈鲜明之处,便是司辰所在,若是他们离去的话,这些颜色也会逐渐褪去吗?林中牝马说杀死一位司辰会有代价,他的离去想来也是如此,渡鸦知道褪色后留下的不会是纯白。 正如此处一样,远离漫宿与司辰的边缘之地被虚界所侵染,渡鸦眼中所见是一片无声而压抑的黑暗,正如同无色不是纯白而是虚无之黑一样,他也知道在过去,不智凡人还是真正的凡人的年代,人类便是生活在黑暗中的,此后或许是偷偷越过漫宿边境的介壳种点燃了第一支火炬,或许是司辰的降临为人类带来了勃勃生机,而渡鸦正是在那之后才出生的。 或者说,在渡鸦认识的人中,在那片黑暗中生活过并存活至今的唯有不智凡人,但据笑鸫所说,他对那段时间的生活总是避而不谈,她曾经打探过多次都没有任何收获,而渡鸦虽然生活在更光明的时代,他认为自己也无法想象眼前所见的各色光芒骤然逝去,前后左右皆是黑暗的景象,但仅仅只是在心中描绘了一番,就足够让他对这命中注定的未来感到恐惧了。 诚然,渡鸦知道这世界被侵染的如此之深,以至于不可能片刻便完全褪色,但这也不过是慢性死亡,若是司辰们不会回心转意,那这便不是可以减刑的死缓而仅仅是被延迟处刑罢了,只不过这一过程或许会持续几百年乃至数千年,对于人类短暂的寿命来说,至少这一代人与他们好几代的子孙都能够在阳光下长眠,但身为长生者的渡鸦可没有这样的好运气。 “得趁着时日未到多积攒些藏品要紧。”渡鸦自言自语道,扭转局势太累又费脑子,最要紧的是没有意思,那自然不是渡鸦的风格。他停下脚步,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乌鲁克的城门下,这里的人们仍旧如从前一样生活,只是所有人都变得更沉默了,连街上乱跑的孩子都不多见了,显得颇为萧条,渡鸦走近了些,见门口的守卫多了几倍,盘查也比从前更严了。 无论如何,渡鸦是不想再回到故乡墨萨拿了,那么比起弥阿,多少还是与自己的同族生活在一起更好,而门口的守卫看上去还认得自己,沉默着行礼便放他越过了门关。渡鸦信步走到从前大地之子招待自己的房间,那里仍然空置且保留着原先的样子,只是整个神殿包括祭坛都落了灰,想来大地之子离开之后便无人再来此处了,祭典的中心早已转移。 不错,那这里便是我的新家了,渡鸦作为盗贼从来是不知道鸠占鹊巢的道理的,他只将此辩解为自己找到了一处不错的空屋可以作为临时落脚点,毕竟盗贼居无定所,但飞鸟迟早要归巢的。渡鸦自己搬了张椅子坐定,心中琢磨起要将此处如何染上自己的颜色,思前想后,觉得自己梦中所见的酒馆便最合自己心意,而此时那只鸟儿又为他带来了笑鸫的新故事。 按笑鸫所说,她与蛇的女儿已经来到了一个或许不属于我们这个世界的帝国,而这里的人们曾经为了驱逐堕落的暴君而向司辰求助,于是一个肩上生着双蛇的男人前来,轻而易举的便将那在众人眼中高不可攀的君主如同如同扭曲麻绳一般将四肢扭曲到了一起,只是轻轻拉扯他便没了生息,人们在惊呼后战战兢兢的跪拜,因为那个男人已经坐到了王座之上。 正如人们所预想的一样,他们的祈求并非,虽然他们邀请而来的这位来自司辰的使者确实尽心尽责,也常为众人解惑,若只是如此他自然是贤君,但他傲慢自大,又酷爱争斗,将周边诸国均卷入战火之中,而偏偏无人是他的对手,而更糟糕的是,他要求他治下的居民每日为他提供几个孩子的大脑喂食那对口中始终低落着毒液的蛇,而它们的胃口越来越大。 蛇的女儿断定那位颇受争议的君王想必正是七蟠的一位具名者或是一张面相,而大地之子是否能够顺利找到还是一个未知数,但她们遇上了一位意想不到的盟友,或者说对方只是一时兴起,但这已经足够令笑鸫惊喜且大书特书了,而渡鸦听说了那位司辰的名字也同样震惊,以至于被什么人悄悄接近都未曾发现,直到被温热而光滑的双手蒙住眼睛才发现了踪迹。 “圣杯,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渡鸦看着眼前的一片猩红,准确的叫出了对方的名字,圣杯有些不悦的又用力捂住了他的眼睛一会儿才放开,“本来不是来寻你,正巧看见你在这儿,便来找你炫耀。”随后她便貌似随意的谈起了浪潮委托她管理墨萨拿的事,“这么多年了,他可终于知道自己只是在放任自流,需要找人帮他打理一下种植园了,可真不容易。” “那可真是恭喜你了。”渡鸦并无羡慕的敷衍道,他甚至庆幸或许是自己那漂泊不定的生活方式使得浪潮看不上自己,无论如何他实在不想去那都是张开贝壳等着采食的蚌类的地方了,那里的珍珠只会在海滩上而不是藏在更隐秘的地方,而无论是海滩还是海底,只要是浪潮触及之处则皆为他物,自浪潮手里偷东西的后果他已经品尝过一次,并且不愿再次回味。 “只是恭喜我?”圣杯掐了掐渡鸦的脸,他立马改口称自己可惜,当然那也多半有些真心,介于渡鸦需要四处寻找遗落之珠,自然不会在某处久留,为自己的酒馆找个合伙人至关重要,他最早想到的便是圣杯,但现在看来她估计是不会有时间了,毕竟浪潮那么得过且过的性子都来为自己的祭坛寻找新的打理人了,想必他回到漫宿的日子已经近在眼前。 “得赶快将酒馆的事儿提上日程了。”渡鸦用手指敲着桌子道,几日后,一家以故事交换故事的酒馆便在乌鲁克开业,而数百年后,在弥散在醒时世界的颜色逐渐自浓稠淡化为稀薄甚至称不上是雾气的时间,无形之术已经开始没落的年代,这里仍旧是每一个修行的学徒都想要拜访之处。 据说,此处的主人是一位活了近千年的长生者,他自无形之术的学习如同饮食一般容易的年代生活到了今日,无论是什么人,只要奉上令他满意的珍宝,多半包含着一段如同珍珠般回忆,他便会以一位妄图击败司辰的男人的史诗中的一节作为回礼,纵然无人收集完全篇,但无疑每个人都从中受益匪浅。 镕炼(一) 婚葬 今夜的神殿比以往更明亮,离火焰更近的那些蜡烛也催促起来,急切的就如同他们不断融化的躯壳一般,我知道又一根蜡烛燃尽了。星辰的光辉被烛光的最后的一次呼吸所遮蔽,随后仍旧喘着热气的灰烬便到了我们手上。熟练的挑出那些仍在眨眼的火星,在它们冷却前制成最明亮的种子,紧接着接过下一堆,我不会犯任何错误,我干这一行已经足够久了。 我整晚都没有停歇,直到最后一丝热气在冷冽阳光的照耀下消散,时间已经到了正午的时辰,属于沙船的孩子们向我们道谢,随后拿走了我们整晚的成果与一位成员最后的生命,所有人都沉默的目送沙船远去,随后又回到了自己的工作岗位上伫立如同一根真正的蜡烛。我知道他们每次都会留下报酬,但我们能够获得的仅有祭坛上与熔炉中来自火焰的热力。 今日我比我的同伴们眺望的更久了一些,没有人会来催促我,因为我们本就没有太多的工作可做,而在工作之外我们就更没事干,火焰是我们的燃料也消耗着我们的生命,因此我们会尽力避免任何活动,好在我们也确实不需要如炉灶一样鼓风换气。我们同样无需合眼,因为我们正是守夜的蜡烛,我们的大祭司教导说,入眠者不守夜,守夜者不入眠。 目不转睛,我注视着沙船离去的方向直至目力不及,人们将星辰神殿作为沙漠中的灯塔,但单个蜡烛的光芒并不能传播的太远,我不得不回到我的位置去了,但我仍旧记得那沙船的模样,我没有见过真正的船,不知道它们是否都像这样,看上去如同一个密封的钢铁盒子。我曾一些带来工作的人议论,在他们的城市中燃尽的人会被装在盒子里,他们称之为葬礼。 昨夜我们为我们中的一员的葬礼,我想应该是如此,而忙碌直至天明,随后连续数日我们都一动不动,没有新的访客,没有新的工作,也没有新的送葬。那位被沙船带走的同伴的位置仍旧空缺,我不抬头也知道它就在我们的头顶,更高几层的位置,那里现在一定空荡荡如同缺少了螺丝的机器,运作起来绝对吱呀作响,幸好我们如今都在被放置冷却等待修理。 当星星中最明亮的那颗燃烧的更激烈时,我们的大祭司将会造访此处,选择我们中的一位去填补那个空缺,随后再挑选一个自出生起便站在最边缘处从未被热力蒸出汗珠的孩子来顶替我们的位置,每一次遴选都会使我们离火焰更近,离生命更远。最后我也会被装进那个钢铁盒子中吗?答案是无疑的,我们每一个人生命的尽头都是那个被称为葬礼的盒子。 我想的有些太多了,幸好思考不会使火焰燃烧的更炽烈,在第六天时来了一位访客,负责接待的人不是我,但他带来的工作是属于我的。我被人们称作炼金术士,是整个大陆上打造着最好的合金的工匠之一,诚然我的技艺无法与我们的大祭司相提并论,毕竟他曾得过早已远去成诗的司辰们的亲身教导,至少传言如此,但以火为心以蜡为身的我生来便精于此道。 我们的履带少了一根铆钉,因此今日我只能独自工作,这会使我被燃烧的更快,但我享受我的工作。我将炉膛收拾的更温暖,器械打扫的更明亮,组装的更精巧,仿佛在设计婚礼的殿堂与打扫婴儿的房间一样,当然我也不会忘了产房,婚床与产房的洁净对新婚夫妇的结合与孩子的健康来说至关重要,火焰会是最好的扫帚,我庆幸我身为火焰与烛蜡的孩子。 来此的访客们称我为炼金术士,但我更觉得我像是一位司仪,我偶尔听一位来为朋友的妻子打造婚戒的访客提到过这种职业,他告诉我婚姻便是结合与生育,将两个不同且独立的事物通过这种特殊的仪式,他们将融合为一,成为一种被他们称为“家庭”的新物质,而更重要的是他们会诞育“婴儿”,那种新物质拥有双方的特征,但又不是他们中的任何一个。 我想他所说的是一种以人为原材料的炼金仪式,而司仪便是主持这场神圣仪式的祭司,我平日里做的事情与他并无二致,大抵便是为我的兄弟姐妹,那些各有特色且个性十足的矿石,举行婚礼,使它们诞育婴儿,再自熔炉这个最好的育婴箱中使它们长大成为我们需要它们成为的样子,或者我们仅仅只是想要家庭,它们的合一会使它们比起原先都更为坚固。 在那位自称渡鸦的先生那里,我刨根问底的记录下了这场仪式的全部细节,而它也在我接下来的工作中被反复增改,而那些幸福的家庭也确实为我赢得了赞誉。我称这秘密的仪式为“矿石的婚礼”,人类的婚礼产生家庭,诞育无法料定其未来的子女,矿石的婚礼则产生合金,而熟练的炼金术士们总是有着足够的技艺使矿石的子女们成长为他们想要的样子。 渡鸦先生对此很是惊讶,他邀请我有时间要去乌鲁克的黑鸦酒馆坐坐,他在那里以故事交换故事,但我不被允许离开工作岗位,同样我也没有自己的故事。渡鸦先生告诉我他能够让我更进一步,成为更高处的元件意味着更多的火焰与更多的自由,但同时我的生命也会燃烧的更快,但渡鸦先生说他有一个关于铁匠的故事在等着我,我实在对此太过好奇了。 溅射的火星在我的小臂留下了针刺般的小洞,我知道婚礼的气氛已经足够热烈,而咕嘟冒泡的礼堂也仿佛在催促着我筵席已至,我将这对新人分别自礼堂的两侧请入殿堂,整个会场便瞬间炽烈已极,连带着我的工作台都震动起来。我轻轻的哼唱着铭刻在星辰神殿顶部的祷文,“不改变的终将毁灭。”这是属于火焰的司辰对她的孩子们之间的结合最好的祝愿。 火焰的温度不减,但欢呼已逐渐平息,我知道宾客已酒足饭饱亟待离去,而这对紧紧相拥已难分彼此的新人应当趁着情浓之时被送入婚房,青涩的司仪此时想必已经手忙脚乱,但老练的炼金术士会早作打算,我在开始搭建这礼堂时便留下了供宾客快速离去的路,它们会顺着排放的管道流到为它们提供的临时住处,有时我会发现它们留下了一些珍宝作为报酬。 不过大多数时候它们总是白吃白喝,而我也毫不客气的将它们驱逐离席,但现在不是算账的时候,请它们姑且沉眠,不要发出太大的鼾声影响落入了冰水铺就的婚房的新人享受愉悦。我爱听它们刺啦作响的耳鬓私语,但很遗憾它们若无旁人推一把便很快会兴致缺缺,我将它们仍在逐渐成型的孩子自产房抱出,温暖的育婴箱想必会使他忘记接下来的冷遇。 “很抱歉,亲爱的,这次的访客想要带走你的父母。”我一面关上炉膛一面向那不知未来的孩子道歉,“我会尽力说服他带你走,如果他付清了报酬之后还能有些剩余灯油的话。”言尽于此,我拿着锤子拨开了水蒸气构筑的纱幔,那孩子的父母制造了这些来遮蔽婚床,但想来它们不会想要回避我,毕竟我可不是扫人兴致的冷气,而是为它们引荐彼此的司仪。 人们总以为我们炼金术士不通音律,实则我们的大祭司便是大陆上最好的乐手之一,我们耳濡目染,即使是锤击斧凿都能够奏出清亮的乐曲,我不知道我们的访客是否喜欢,但至少我们的新人十分欢喜,它们因而互相交融难解难分,待它们的热情逐渐冷却,我敢打包票它们的硬度堪比金刚石,人类也将此作为婚姻的最高成就,因此他们在婚礼上互赠作为祝愿。 接下来的时间便留给它们自己,我深知新婚夫妻的热情冷却需要漫长的时间,因此我先去瞧了瞧我们的乖孩子,他没有发出半点哭声来使人心烦意乱,而他的许多兄弟姐妹可没有这么让人省心。人类总说婴儿最是吵闹,但即使是抱怨的最勤的那个在听到矿石的孩子的哭声时也避之不及,想来还是矿石的婴儿更加麻烦,我只打开了小窗以免他给我什么惊喜。 此时炉内火焰已熄,那孩子无声无息且他的婴儿床弥漫着死亡的味道,但我知道他可没有早夭,只是这大器晚成的孩子需要更多的工序才能光辉耀眼。我放心的拉开了炉门,在摇篮中安睡的孩子是一堆黑色的颗粒,大祭司说它们尝起来会带着死亡的苦涩,况且虽然毒性微妙,可只要沾染上火焰便会将整个房间炸上天,我还是乖乖听他的不要去尝试为好。 “可怜的孩子,从此你可得与你的父母分离啦。”我拿出了密封的盒子作为这孩子襁褓,将其妥善安置下来,我不会将他交给客户,毕竟我不觉得他有足够的能力发挥这孩子的潜力,我可不希望他被做成炸药倾泻在什么地方。因此我只交付了合金打造的利剑,而我们的访客也就心满意足了。 镕炼(二) 孕育 我们的访客已经心满意足的离去了。我与我的同伴们称他为“诗人”,他是我们最大的主顾之一,我做过他的许多委托,但我不喜欢他,也很少与他谈论起委托之外的事,究其缘故,我每次与他对上眼神都觉得他在想着要将我劈成两半,连带着我的作品一起,或许他确实这么做了,因为他来的实在太过勤快,而我并不觉得他有收藏这些合金的爱好。 黯淡的星星们高悬与天空,而我的光芒甚至被其掩盖,没有旁人的帮助,我这次花费的时间有些太久了,以至于我能够清晰的感受到自己的减损,但在于原地伫立至后半夜后,我的光辉再次盖过了它们。当然,也可能是星空比起原先更黯淡了,在我并不算长久的生命中,星星的生命力无一例外与日俱减,仿佛它们只是在逐渐冷却的灰烬中无力挣扎着的火星一样。 我们的访客们更多商议着太阳的冷却,却很少有讨论星星的明灭的,我想是因为我们生活在火焰的祭坛边,纵然自打我出生以来这火焰的热力便与日俱减,但总比太阳温度的消逝要慢些。而夜间我们不做工时便会注视着星空,但那些仰赖着太阳的仁慈之人总是会在他的阴影下沉眠,当然,这是因为休息能够让他们活的更长久,但他们因此忽视了星星的变动。 但有一颗星星例外,它今日不如其他星辰般沿着轨道旋转,而是如同人类般自由行进,它向我们走来,仿佛自天空坠落的流星,而被它的光芒照耀之处都逐渐被洗成纯白,包括因为祭坛上那堆圣火的存在而长期洋溢着温暖的橘红色的星辰神殿,甚至连火焰晃动时那些摇曳的影子都被填满,仿佛飘散在空气中的炉灰缓缓落下,覆盖了齿轮的辙迹一样。 明晨我们的大祭司将会到访,所有人都懂得来自长庚星的迹象,我得在那之前将我的侄儿们藏起来,我知道他不喜欢我们将它们哺育的太久,以免它们真的长大成人,但我仅仅是手指触碰到它们便能感受这如同灰烬般的死寂中仍旧潜藏的热力,我几乎可以描绘出它们未来的样子,但始终不能亲眼得见,因为我从前养育过的那些无一例外的夭折在了赤红之中。 最终那些早夭在青春期的孩子都会被我们的访客带走,他们中有不少愿意花大价钱带走那些在他们眼中最完满的金属,比白银更纯净,比黄金更赤红,但我知道那不该是终点。我转身想要回到工坊中,但那里明亮的让我看不清其中的景象,但我有着非常不妙的预感,呆呆的站在原地犹豫着是否真要推门而入,直到那熟悉的声音越过门呼唤我进去。 获得了许可的我将自身没入了那团炽烈的辉光,我们的大祭司并不想伤害我,因此那些锐利如刃的光之边缘都不约而同的避开了我的身子,于是我见到了他。我们的大祭司将一盏提灯置于方才冷却的熔炉之上,我时常觉得它看上去也像是一种熔炉,只不过它更明亮却温热不及。我看到他的双手捧着那些沉睡的火药,注视着我笃定道,“这是你的作品。” 我沉默着认可他那并非是疑问的疑问,我或许有隐瞒的理由但没有那个能力,我知道那曙光的具名者能够看穿一切虚妄。他向我点头,挥手让我走的更近些,我照做了,随后我们注视着彼此。我忽然发现他取下了往常遮蔽双目的面纱,他的一只眼睛恰如他所侍奉过的星空,只是他的眼球并非白色并非黑色,而是如同琥珀一般,我能够透过它看清其中包裹之物。 我喜爱那仿佛包裹着辉光的琥珀,或许是因为万事万物总是习惯于与自己的同类更亲近,如同翎飞鸟,若共鳞蠕虫,如同同样是蜡包裹着光的我们。而他的另一只眼睛在那辉光琥珀的映照下如同它投下的阴影,我知道它并没有看向我,或许是因为它总是蒙着盲目的阴翳,或许是因为它自始至终都只注视着同一个方向,如同罗盘的磁针,宛若北方的极星。 最终他比我更先移开了视线,“很有天赋,如他所言。”我松了一口气,我知道我成功获得了亲睐,也知道大祭司所说的那位举荐人想必便是渡鸦先生,自己能够离开这里之后第一个便要去他的酒馆感谢他。我注视着我们的大祭司低头将那些黑色的颗粒放进了一个如同卵壳的容器中,我闻到了来自羊水的酸味,但那与我们平日里所使用的大不相同。 我明白他想要教导我孕育的技艺,虽然我平日里自己也算是精通此道,但我绝不会在一位接受过司辰亲授的具名者面前觉得自己懂得足够多,正如一些访客所说的,有时傲慢会使人变成蜘蛛,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原理,但在学习技艺方面我与我的同伴们都是贪得无厌的,这或许正是遗传自眼前这位醒时世界公认最有能耐的炼金术士,应当不会有之一了。 我目不转睛的注视着他仿佛更粗暴但实际更灵巧的手法将那孩子送进了已经熊熊燃烧的炉膛,但我能够感受到他使整个育婴室保持了恒温,我那对温度最为敏锐的身躯减损的速度始终未变,连流下的汗水都浑圆如珠。我看着那孩子快速的褪去了漆黑的胎毒逐渐洁净纯白如同刚被洗净的幼儿,它们开始四处流溢仿佛液态的银子被打磨的光洁如同明亮的镜子。 但最终它们被整队之风吹拂的汇聚到了一处,开始凝结为黄,最后赤化为红,我兴奋的期待着它们的最终成熟如同自由落地的果子,可我们的大祭司熄灭了火焰,使它们停留在了青春期的蜕变的途中,我能够感受到它们的躁动与我共鸣,但我无能为力亦如它们。“这便够了。”我们的大祭司将那红化的精华倒回我原先的盒子中还给了我,“这足够了。” “蜡为卵壳,酸为蛋清,而熔炉是最好的恒温箱。”大祭司重新拿起了提灯,它即使经历了那样的高温都不曾有半点改变,我想要知道它是用什么构成的,或许是掺入了燧石,或许是打造自辉光,而我们的大祭司伸出手指点了一下我的嘴唇,我知道我应当记下他的教导,但得记得保持沉默,“此乃子藏所需,在‘镕’的秘传中不算高阶但也不低了。” 我知道他所说的“镕”是什么,教师有时会亲自到访,他在他的种群中也算是年迈了,据说他命名了每一种特殊的力量,而我们的技艺则被他称为“镕”。“镕乃熔合与提升的准则。”教师言道,“凡将彼此不同之物熔合成一之事都离不开镕之准则的力量,我们以此制造合金,我们以此互相教导,直到铜与锡变得更坚固,而人与人变得更明智。” 这听上去很无聊也不准确,但教师喜爱命名,正如我喜爱冶炼一样。大祭司承诺我将填补那处空缺,往后我将会有更多的机会离开此地,当然,如果我直到我应当往哪个方向走的话,而很遗憾我不知道。当我被宣布擢升后我便走到了属于我的新位置,在那里有人留下了一张图纸,当我拿起它时一根黑色的羽毛调皮的落下,我想这大约是渡鸦先生的委托。 但这图纸的线条非常奇怪,指向也令人费解,我试着研究了它许多次,但我始终无法打造出渡鸦先生委托之物。我有些沮丧,但工作总是要继续的,我现在能够与更多的访客交流了,并且我开始被允许保留他们留下的报酬。“如果你想要到其他聚落去,不准备好足够的钱可不行呢。”每一个得知我的旅行计划的访客都这么提醒我,而我一向是从善如流的。 这些日子我已经接待了许多的访客,绝大多数无法给我留下什么印象,我便让他们随着我的汗水一同流逝,但也有那么一位的委托让我记忆深刻,虽然我每次都会拒绝他。那位先生自称为工程师,他制造桥梁也追逐桥梁,有些日子的夜晚他会风尘仆仆的来此,然后不断的递上同一个委托,那天他找上了我,“看,我们有了个新炼金术士,希望你会有办法。” “我想要一个仪器,用于测量,无论是尺规还是摆锤,还是别的都行。”我没有发出声音,工程师知道我是在示意他说下去,于是他手脚并用的描述着自己的伟大计划,好几次差点连长袍的兜帽都被他甩掉了,我感觉有些可惜,我差点就看到他的样子,但现在我只能勉强瞥见他的手指关节灵活如介壳种,“我想要搭建一座桥,通过它能够自这里到漫宿。” “所以我需要这样一个仪器。”我的同伴们保持了沉默,但我能够听到他们的火焰在嘲笑工程师的天方夜谭,“我要拿它来测量醒时世界到漫宿的距离。” 镕炼(三) 星图 我没有回答,正如同我的同伴们一样,我伫立在原地,我的眼珠不曾转动,我的甚至眼睛一眨不眨仿佛我只是一座蜡像。这是无声的拒绝,所有的访客都懂得这个道理,但那位自称工程师的先生看上去并不死心,他对着每个生面孔与老面孔都问了同样的问题,当然回答他的只有祭坛上那病恹恹的火焰偶然的咳嗽声与做着自己手头事情的蜡烛汗流坠地的声响。 众所周知,漫宿无墙,但它仍旧不是随意能够造访的地方,它与醒时世界的距离说近不近,说远不远,可无论如何,那都不是能够用仪器与数字去衡量的东西。正如或许我们有朝一日能够测量星星与星星间的距离,但绝对无法测量司辰与司辰之间的距离一样。我无法确认他是否知道这一点,但他看上去是个有些能耐的学徒,我觉得他没理由不知道这样的常识。 工程师先生仍旧在拉着每一个人絮叨着自己的宏伟计划,我知道我的同伴们为什么对他避之不及,毕竟连自诩耐心的我都感到有些烦他了。若是他知道关于漫宿的常识却依旧纠缠不休,我只能认为他是在故意找麻烦,但星辰神殿从不拒绝任何一个不带兵刃的访客,因此冷处理是最好也是唯一的办法。但若是他不知道呢?虽然几率很低,可也不是全无可能。 那我就需要告诉他这一点,我转动眼珠望向了他,心里组织着措辞,但最终我发现这并非三言两语能够讲清的事,而开口说话会使得空气接触到我体内的火焰,它会燃烧的愈旺,而我的躯壳则融化的更快,因此,我最好还是保持沉默。此时,我发现他看向了我,大概是注意到了我的视线,于是在我及时收回注视之前,他便卷着袖子走到我的面前隔着桌子坐下。 于是可以想见的,工程师又将他的梦想蓝图对着我讲述了一遍,而我也依旧不曾理会他,他或许也觉得疲劳了,但与我们不同,我们的许多访客都不喜欢在等待时保持不动,因此他们中有不少抱怨过我们甚至不愿意为他们提供几页能够阅读的东西,当然,这样请求自然会因为代价太大而被无视。不过这次,工程师先生至少找到了渡鸦先生留给我的图纸。 我自然没有阻止他,工程师先生的工作比我们接触图纸这种东西更多,或许他能够为我提点建议,毕竟他自诩是那么乐于助人,而且眼下他无聊到在对着一群不会回应他的蜡烛说个没完。“这是地图?你要去乌鲁克?”工程师先生看上去有些惊奇,听他话中的意思,这图纸似乎是一个指引我到某处去的特殊罗盘,“原谅我的失礼,但毕竟你们很少在外面活动。” 工程师先生在不谈及他的伟大计划时倒是没那么讨厌,我指引他看向我对这张地图的研究记录,希望他能够帮我指正一二。他才看了几行就开始发笑了,我耐心的等待他读完了每一行,随后他便笑的前仰后合了。“你看不懂这个,我应该想到的。”工程师先生大笑直至他被自己的口水呛到,随后他将那张地图翻了过来,自长袍下拿出笔来勾画了些什么。 “人们以两种截然不同的方式指引路途,一种人他们惯于使用地图,比如给你这张地图的这位。”工程师先生拿出了他自制的小工具,多半只是起着辅助尺子圆规的作用,他原本戴着手套,但很快便觉得碍事,摘下来随意扔到了腿上,于是我便看清了他的手,果然很像昆虫的关节,手背靠近手腕的部分还隐约可见覆盖着鳞片,我想知道他的脸是否也是如此。 工程师先生画的很快,我将视线自他的手上顺着他指间的笔挪动到了纸面上,我发现他在画着星星的轨迹,这是我最熟悉的东西之一,仅次于火焰,但他所画的并非星星的轨迹,而是如同勾画桥梁一般在星星间描绘着并不存在的细线,但我能够看得懂,这表明了只要沿着星星的方向行进便能找到渡鸦先生想要我去往的地方,正如工程师先生所说的那样。 “另一种人啊,他们则用星星来定位,比如你与你的同伴。”工程师先生擦去了最后一根辅助线,伸手拂去了碎屑,才伸了个懒腰喘了口气,“我不评价这两种方式孰优孰劣,但糟糕的是人们总是觉得自己的方法更准确。”工程师先生再次坐正了身子,将那张星图递给了我,“拿着并且庆幸,我同时为这两种人工作,所以我两种标识都得熟悉才好呀。” 果真,工程师先生在不谈论自己天马行空的设想时是多么讨人喜欢呀,我都想要会心一笑了,努力回忆了一下发声的技巧,我开口说了声,“谢谢。”他显得有些惊讶,或许他原本以为星辰神殿的祭司们都是哑巴,或许他也知道我说出这个词会消耗寿命,我已经能够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离燃尽又近了一些,因此我没有时间可以浪费在这件事上寻根究底。 “不用谢,我也不是白白干活的。”工程师将那张地图递到了我的手边,这很不错,我可以少费些力气,我愈发觉得他友善了,虽然他强调了并非,但我之前已经积攒了足够的报酬,哪怕他收费是我的十倍也绰绰有余了,况且这些东西中的一些因为工艺太过粗糙而对我来说没什么用处,至少我是不会拿缺点如此之多的父母来培育新生命的,这太不负责。 我打开了盛放报酬的盒子让他随意取用,但工程师先生摇了摇头,这次他的笑声很低,但我仍旧能够听到,“我并不缺这些东西,倒是你,出门旅行可不能少带了它们。”随后,他向我提出了一个委托,没有他往日挂在嘴边的那个异想天开,但并不比那个要好办,“我算是明白你们并没有这样的技艺,或许也没有那个兴趣来完成我这跨时代的委托了。” “所以我想要求助技艺更佳并且与我一样有创造力的更上位的炼金术士。”工程师先生言辞夸张,叹气夸张,动作也夸张,而他的新委托也一样夸张,“我寻找不到不智凡人的踪迹,但我知道他只会出现在这里与那沙船上,但那沙船的踪迹太过难寻,好在星辰神殿不会在沙漠中跑来跑去。”或许是因为这个原因,工程师先生才常来这里坐坐,但始终无缘偶遇。 “我不知道不智凡人何时会在此处停留,至少我来了那么多次都没有遇上。”说着他又抱怨起星辰神殿温度太高又太干燥,使他的皮肤都干燥的要开裂了,而最要紧的便是这沙漠中的灯塔太过明亮,他只能在火焰变得微弱的那么几日才敢造访,“但你是星辰神殿的祭司,你一定知道你们的大祭司什么时候会在此处小憩,若是不算违规,还请告诉我最近的时间。” “启明星?”工程师看到我将手指移动到了星图的一处,他只扫了一眼便认出了那颗星星,我想他或许与我们一样时常注视星空,毕竟他似乎很是害怕强光,那便无怪乎他在附近徘徊的如此频繁却总是与我们的大祭司擦肩而过了,“星光是迹象。”我回答道,我们的大祭司十分随性,他并不如太阳一般有着固定的轨迹,但启明星最明亮时,他总会在此处驻足。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工程师托着下巴沮丧的重复着这句话,我想他应当也想明白了自己总是差点缘分的理由了,但若是他真的惧怕强光,我想我还是得提醒他一句才好,不过还不等我开口他便读出了我心中所想,“不,放心,我即使走在阳光下也不会融化。”紧接着便是苦笑,“我的眼睛有些不适应这个,仅此而已,但并非那真的会对我有害。” “总之,我会在下次启明星降落到祭坛时再次造访,希望你能够为我引见。”我自然是没有拒绝。这次造访他停留的太久,曙光业已出现在了地平线上,但好在此时的太阳比正午时更仁慈,工程师先生匆匆离去应当还能在午时来临前找到躲避的地方。他的身影消失在了地平线的背面,而我仍旧在注视着他离去的方向,推测着他来自何方,大抵不会是乌鲁克了。 或许是墨萨拿,我搜肠刮肚的将从前听访客们偶尔透露的只言片语自记忆深处挖掘出来,来自那里的访客总是与他一样抱怨着星辰神殿的气候与炎热,他们中的一些甚至在离开时能够肉眼可见的减损了一些,比做了委托的我们减损的更加夸张,但他们下次来时便会恢复原样,然后以同样的话语再抱怨一遍,但他们总是衣着很少,而且即使偶有鳞片并非如此干涸。 最重要的,他们虽然并不十分喜爱,也从未见过有谁惧怕阳光,这位工程师先生倒像是平日里总在地下挖洞居住的模样,虽然我从未听说过有那样的聚落存在,从前也没有接待过来自哪里的访客,除他之外。 镕炼(四) 烛影 将装满了报酬的盒子塞进同伴们为我打点好的行装,我预备启程去听听渡鸦先生为我预备的故事。那张星图仍旧摆在桌上,我早已将星星的坐标深深刻入了脑海,但在行经此处时,我仍停住了脚步,小心翼翼的将它折好收进箱中。我知道在许多访客眼中我们每个都长得一模一样,工程师先生能够分得清我们,或许是因为他来的太过频繁,但渡鸦先生难得造访。 权且将这当做信物。我这一停顿,便有同伴提醒我不要忘了蜜蜡的事,我自然不会忘,纵然我如今算是有了些外出的权利,但也只能借着这类事情的名义离开星辰神殿,但好在我的同伴们除了工作都是慢性子,只要我最终拿了蜜蜡回去,中途在外头多逛几圈应该也不会太过可疑,而好巧不巧,这委托的目的地与渡鸦先生所标注之处在同一位置,想来正好顺路。 日夜兼程,以星星为信标的我们无需遵循那些工程师们所修的路线,只往星星的方向走便是了,况且这大漠中也没有工程师真的在工作,哪怕是平时来的那位,也不会在没人提出委托并支付报酬的情况下打白工的。当然,这也使得我走到了人迹罕至的区域,但我不怕日头也无需饮水,在必要时还能自己搭建出通路来,故而无需唤起些什么便能够独自通过此处。 第一晚平安无事,我成功的走到了第一颗星星的位置,但当第二晚我走在第二与第三颗星星的间距中时,我恍然发现自己不是孤单一人,一位从未到访过的人于我的影中与我同行。我看不清他的脸,但我心中的那簇火苗雀跃起来,毕竟我尚且不习惯孤独的滋味,与人相伴仍旧使我感到安心。我不知道他是谁,我想他或许是有些害羞,我没有转头,怕惊扰了他。 我的脚步更轻快了,但他的脚步却愈来愈沉重,待我抬头发现第三颗星逐渐暗淡,曙光已经在地平线下闪耀时,我感到他的呼吸都急躁起来。他累了吗?我记得我们的一些访客是无法整晚行进的,他们也常向我们抱怨长途跋涉的辛劳。找准第四颗星星的方向,我转头想要告诉他我们该休息了,以星星作为标点的我们可无法在正午的阳光下行走太远。 它太过骄盛夺目,会遮蔽我们的目标。我停下了脚步,我的影子也不再动作,我甚至听不到他呼吸的声音,只能听到火焰燃烧的轻微响动,而那是我的心跳。我转过身,眼前正闪过一道锋锐的光芒,如同正午的第一缕阳光与火焰的最后一刻光辉一般明亮却戴着暴烈的攻击性。如同看到了即将把我炸上天的熔炉,我下意识的躲避的极远,随后我便知道我看错了。 那不过是我的影子,或者说如同影子一般跟着我的那位朋友拔出的剑刃,这让我松了一口气,随后自嘲我还真是本性难移,在这地方可没有那缺胳膊断腿的新手学徒,也没有年久失修而极不稳定的器械,最重要的,无人会在这既无宾客亦无礼堂的地方为矿石们举行婚礼。我看着那人自我影中剥离出来,因为我的忽然躲避而踉跄了一步,但不等我搀扶便自行站定。 他抬头注视着我,而我也注视着他,在我的阴影中穿的如同影子一般漆黑的他看不清面目,但我正背光而立,想来他也无法看清我的容貌。我觉得扯平了,但也并没有那么扯平,因为我与我的同伴们生的极为相似,他只要见到我们中的一个便能认得我,我不知道他们的种族如何,但从我的访客得见,绝大多数地区的居民都是一人生的一副样子的。 “抱歉,我认错了人。”那人收起了剑,向我鞠躬致歉,但随后便急匆匆的隐没进了太阳投下的阴影,“若是改天再见,我再同你解释。”我想起了那位同样总是穿着兜帽长袍看不清面目的工程师先生,他们会是同乡出身的兄弟吗?随后我感到有些失落了,因为我又要如同废弃的雕塑一般在风沙中等待直至星光初上,眼下只能但愿渡鸦先生的故事足够动听了。 那夜我等待了我的影子许久,直到星光彻底压过了夕阳,我想他一定走到别人的影子中去了,而我只能独自上路。我觉得脚步变得沉重,原本在下半夜便能到达的地方竟然直至天明才出现在了我的视野中,那是一座古老的聚落,有着坚固而饱经风霜的城墙,沉默的卫兵们一一盘查着过往的人流,但或许因为与黎明少女同时上工有些辛苦,他们不时打着哈欠。 “炼金术士,您又来了。”初次见面的卫兵熟络的与我打着招呼,他长着与我的蜡油一样白色的头发与如同烛花一般胡须,我知道那意味着他对于他的兄弟姐妹来说是一位长者。他为我让开了路,我沉默着自他身边经过,听着他告诉那些好奇的打量着我的年轻人,说我是他知道的最好的炼金术士,在他爷爷作为卫兵时便会时常到访此处,且我的容貌从未变过。 我想他认错了人,但解释这种事太费口舌,因为我已经找到了我的目的地,说实话比我想象的还要明显,那应当与这座城市同时出生的古代建筑盘旋着许多的鸟儿,数量堪比在星辰神殿中飞旋的火花,而其中最多的便是生着黑色羽毛叫声有些令人烦躁的鸟,我觉得它们都长得很像渡鸦先生,也许这便是他名字的来历?我无从得知,而我已经踏入了此处。 “哟,真是稀客?”我还未来得及打量这地方的陈设,令人不悦的声音便自耳侧传来,知道我不会为他浪费时间转头的老主顾走到了我的面前,果真,我光听声音便会认出他是诗人,与平日里光鲜亮丽的样子不同,他在此处衣着散乱,脸上邋遢的沾着一些碎屑,他正捋着胡子想要把它们处理干净,而在他将头发勉强自脸上挪开束起后,我发现那是陌生的脸。 看来诗人先生又找了一个新朋友,毕竟他并没有能够在醒时世界自由行动的躯壳,因此他会找朋友去租借,我不评价他的生活方式,反正我肯定是不会愿意借给他的。我越过他那不算高大的身子打量着此处,说实话,我一眼望尽后反而觉得他正适合此处了,它们一样的脏乱且弥散着烦人的气息,这里的顾客注视着我的眼神也让我十分不舒服。 若非渡鸦先生自那似乎是柜台的东西后面猛然冒出头来,我一定很快便会忍不住逃离此地了。他打着哈欠挠了挠头,似乎是正在那之后躲着休眠,听到声音才坐起身来,歪头打量着我,就在我准备拿出那信物自证身份时,他突然发出了与外面那些黑色的鸟儿一样糟糕的笑声,随后单手撑着桌面翻越过来,就那么坐在几个装着酒精的瓶瓶罐罐之间招呼我过去。 如果是我,我不会如此堆放酒精制品,这在火星四处飞舞的星辰神殿太过危险,但这里连盏灯都没有,或许是用了另一种方式来避免火灾。小心翼翼的,我走到了渡鸦先生面前,他没有如同招呼那些客人一般招呼我坐下,而是自己坐到了我的对面,“我等你有些日子了。”渡鸦先生道,“看来你最终还是想要听这个故事,但你的故事只能交换一点点。” “真的只有一点点哦。”渡鸦先生比了一个如同羽毛杆一样大小的手势,周围的人看了都大笑起来,包括那个已经笑得踩到地上尚在流动的酒精摔到了桌子底下的诗人,他没有因为窘迫而急忙起身,而是就那么躺着拿起翻倒的酒瓶把剩余的一些往自己口中滴着。酒馆中的笑声比先前更热烈了,但渡鸦先生这位罪魁祸首收敛了笑容,“我不会和你先谈价钱。” “若是你听了不喜欢,我也不收你的费用,权当是试吃了。”渡鸦先生大方的为我与他自己都自那最上层的罐子中各倒了一杯酒精,但没有任何一杯是递给我的,“若是你听了喜欢,你知道我喜欢漫天要价,若没有我喜欢的故事,我不会随意与你交换。”他拿起两个杯子碰了一下,随后将两杯都倒进了自己口中,完全不给我开口的机会便欢呼道,“成交!” 我感到有些后悔了,也许此刻转身去寻找蜜蜡然后回到星辰神殿去会是更好的选择,可渡鸦先生拿着空杯子敲了敲桌子,便开始讲述一位铁匠与一个帝国的故事。“这个故事曾经属于我的好友笑鸫,但现在被我找见,那便是属于我了。”渡鸦先生以这个熟悉的开场白开始了讲述,“曾经有一个帝国,那里有一位明君,他将属于司辰的技艺带给了他的子民。” 我打消了离去的打算,渡鸦先生太明白我的心中所想了,司辰的技艺能够留住我,想来面对其他客人亦是如此,难怪这不算气派的小店竟然座无虚席。 《鸣啭史诗》 铁匠的秘密:熔炉颂 这个故事是我自我的挚友笑鸫的叙述中寻得的,如今我便将这第一节讲给你听:曾经有一个帝国,那里有一位明君,他耀眼夺目如同火焰与星光,当冻结的法则行走于大地,他以火焰的技法重塑大地自冰原霜花。那帝国有一位暴君,他的火焰并非来自燧石星火,往后这片大陆的铁匠为钢铁的欢歌诵此祷文,而操刀的匪徒为即将碎裂如同锈蚀之铁的哀哭亦如是。 那帝国有一位明君,他骄盛夺目如同太阳,日有其踵,他亦如是。他以律法为炉将下邦若铁矿锤炼成钢,遂万民如羊羔皆顺人意。那帝国有一位暴君,阳光若金针刺入吾眼,吾以剑为犁自诩心胸坦荡,而四方似禾戈生辉万丈。他居于无影帝国,自认万王之王,旭日之光离他远去,但他自认与司辰同等荣光,但萤火之辉何以比及皓月?帝国于夜间不复拂晓。 那帝国有一位暴君,他被名为狂妄的锁链所缚,他妄图于冬日寻花,但遍寻不着。他的子民如流水肆意奔腾,他的法律入灰烬任人践踏,他的田地遭马蹄踩过,他的剑刃最终倒戈相向。那帝国需要一位明君,那祭司们向太阳祷告,向星星恳求,他们向火焰献上祭品,为大地跳起乐歌,最终一切皆是徒劳,唯有那鳞片如长虹的巨蛇嘶嘶鸣响,他自漫宿降至地上。 那帝国需要一位明君,而那令人不寒而栗,但此时以别无他法,那祭司们向那旋涡的中心寻觅,于巨蛇的阴影下未见其身,只见一王公贵族负剑而立,他的长发如墨染之瀑,他的双瞳锐利如蛇,而他的样貌虽非灿若明霞却俊美异常。那公子见人来便挥散了那巨蛇的阴影,只一举手投足便使那大地暂且重见辉光,祭司们俯身行礼,他们便认那是他们要寻的王。 “我等无力驱赶那暴君,只因他乃司辰的祭司。”祭司们语带恳求,这正是为何他们除了祈祷别无他法。“我正是为此而来。”那王子开口,声音洪亮却带着杂音,仿佛有蛇在其口中嘶鸣,“而我正是司辰的面相。”那新王向他的祭司们走来,一面还以虹色的发带束起那如瀑黑玉,两条自他肩头生出的蛇淘气的自其鬓间钻出,毒液滴滴坠落染黑祭坛。 那王公被带至殿前,早已被辉光抛弃亦抛弃了辉光的太阳王盘踞王座,黑夜与迷雾如同轻纱使其身形若隐若现。侍奉辉光的祭司无法踏入半步,但蛇是无法拒绝的访客,那王子拨开迷雾如同撕裂窗纱。狼嚎蛇嘶,薄雾散去,那暴君如同落败之狼般粉身碎骨,而那新王如同蛇般盘腿居于王座,那双蛇仍在互相撕扯,毒液使那金碧辉煌的王座长斑生疮。 非黑之色充盈众人之瞳,人们欢呼雀跃因为他们有了明君,而那些不祥的迹象皆被抛之脑后。无人惦念那已死之主,唯余吞噬其尸身的影中之狼。他们又有了一位明君,他将司辰的技艺带给了帝国,一如既往。他们又有了一位暴君,那君王将盛装毒液的杯子泼洒在地道,“我肩头的双蛇太过饥饿,而我太过无聊,不若你们为我献上年轻的人脑,好使我日日饱腹。” 帝国又有了一位暴君,他英明更胜也狂妄更甚,众人对他的恐惧也更甚。帝国又需要一位明君,祭司们再次向曙光祷告,对门扉祈求,他们向冻结之雪献上霜花,他们为波涛海浪编织珠串,但一切皆是徒劳,一如既往。绝望的祭司们想到了那已逝之王,他曾如此骄盛但如今魂归虚妄。他们洗劫了他的书房,自上锁的盒子中找到了这依然滚烫的颂歌。 铁卷开篇称其为熔炉颂,献给一位燃烧的女神,祭司们开口诵念几行,嘴唇便干裂,舌尖便烫伤,喉咙亦如同才吞沸水般疼痛难忍,但所有人都只觉得欣喜,这是他们曾诵念的祷文中最暴烈的一篇,或许真能将此永夜终结。趁着夜色他们为那燃烧的女神烹调饮食,如同他们曾经为太阳所烤炙的那样,而另一些则搭起了一个坩埚,那或许会是她的容器。 那颂歌并不完整,但祭司们别无他法。第一位需被呼唤着在此处被描绘为灯,他总是在卷首获得呼唤,因他将这仪式的会场化作灯笼,将主持人化作被其护佑的烛光,愿那暴君的视线如同狂风大作,却始终无法动摇灯中之火。随后让我们举起手中的火把,将那些祭物投入火中,当然祭司们以面粉取代了火药,或许正是如此这仪式出现了偏差。 炽热的火焰,重塑的司辰,祭司们如此呼唤她,他们投入了以面粉制成的祭品。燃烧的火焰,好战的司辰,祭司们如此呼唤她,他们投入了破碎的朱砂。强大的司辰,狂野的火焰,祭司们如此呼唤她,这次是闪闪发光的金子。辉煌的司辰,明亮的火焰,这句祭司们呼唤的有些心虚,因为那卷轴在这句时被灼出了破洞,但他们仍旧扔下了那盒中盛放的橙红之物。 那坩埚摇动起来,火焰几乎破土而出,最大胆的那位祭司伸手触碰焰心如同在清洗手心。昕旦将临,那祭司洗了手。拂晓已至,下一位鼓起了勇气。黎明之火先于太阳而来,所有的祭司都被烫出了伤疤,于是那坩埚中的火焰发出了粗犷如同铁匠的笑声。“你们错念了昕旦的祷文。”那火焰自称坩埚公,“但我的女主人仍旧听到,继续诵念,她会降临。” 火焰被灯笼庇佑,那暴君尚未察觉,回身便见一白发老者拎着铁锤站在殿前,众人问他来者何人,却未见他们的国王沉默着蜷缩在王座之上如同冬眠之蛇。步履蹒跚,那老者踏上了楼梯,他的皮肤遍布烧焦的黑痕,他的围裙沾染着硫磺的恶臭,人们知道他是一位铁匠王没有发话便无人敢于阻拦,好在他只在离王座几步之时驻足,但腰板笔直无法俯首。 人们开始呵斥他,但王只见他如同火焰熊熊燃烧,而自己的宫殿也炎热到几乎冒起黑烟,他的锤子随着他的瘸腿踏步而装的叮咚作响,王只听见耳边如同巨锤击打钢铁之山,而自己的脚下也隆隆作响。“您有什么事吗?”人们从未见过这位外貌年轻的王公贵族对那位老人如此敬重,惊讶中那铁匠开口如同铁砧敲打,“你杀死了我如此之多的孩子,我有权造访。” “难道是还有那位孩子是我今日的宾客?”人们从未见过这位身着人皮的毒蛇如此礼貌,“你尽管可以带走他。”那铁匠报出了数个名字,那暴君便使人将那些年轻人交还给他们的父亲,但同时也递上了一份契约,其中文字皆以辉光写就,“你可以尽管带任何人回家,但你得承诺往后不会再来寻我的麻烦。”那契约被送到了铁匠手中,“至少你本人不会。” 同为司辰的面相,那暴君因为将颜色于醒时世界晕染的太深而不及从前,自知不是那同为面相的铁匠的对手,而那铁匠识破了毒蛇的诡计,若是自己答应便只得打道回府,若是不答应也能拖延时间,带那火焰垂垂老矣奄奄一息,谁死谁手尚未可知。火焰将那编织着辉光的永恒契约化为灰烬,但铁匠做出了自己的承诺,“我不会亲自出手,因为他已经诞生。” “那个注定要杀死你的人啊,他已经降生,正走在来此斩杀你的路上。”那新王脸色阴沉,他想起了不久前的那个梦境的征兆,一个孩子拔剑指向了自己,他的剑刃锐利无边,而自己的头颅脆弱如蜡。说完这预言,那铁匠便拉着自己的孩子离去,分开人群如同锤子分开火焰,只留下窃窃私语与下令寻找婴儿与幼童代替青年人的暴君,但火种已经种下。 这一寻找便是二十年,那个孩子从未现身,或是早已被偶尔游荡的火焰劫走,在一处没有房屋唯有崖上开凿的工坊的山谷聚落,一位带着面具的旅人似乎被什么吸引而偶尔造访。那便是我的挚友笑鸫,她以收集那些失落的故事为生,她同样也掠夺眼中的景象,故而人们称她为景象窃贼,她所背负的画板与随意取用的画笔便是工具,但无人知晓其颜料的来历。 “那并非这个世界该有的东西,如同你本不该来此一样。”笑鸫造访了那最早开凿的铁匠铺,所有的岩壁都被熏黑,灼热的气流使她庆幸自己的画布并非常物。那个铁匠没有回答,而笑鸫也并不逼问,只说,“我只是来记录他的故事,你尽管做你的事罢。”说着便舒展羽毛前去寻找尚未完全燃尽的树干做为栖木,“或许你只是一时兴起,但你毕竟伸出了援手。” 那铁匠的故事暂且告一段落,接下来的故事需要另一个故事来交换,当然你仍旧无需开口,我的小蜡烛,无论是纸上文字,火中烟花,但凡包含那故事的宝物我都喜爱,只要你能弄得来,我保证你会喜欢接下来的故事。 镕炼(五) 夜访 渡鸦先生当着所有人的面吟诵了对那燃烧的女神的颂歌,诗人早已自酒中起身,卷起遍布酒渍的袖子,敲着空瓶与杯子,颇有锤击钢铁风范的配上了节拍,酒馆中的其他人也跟着和声,唯独我没有。在我听来,他们的敲打声曲不成曲,调不成调,如果他敲打的真是一块烧红的铁,定然是一个蹩脚的铁匠,若是让大祭司听到这个,一准会手把手的重新教授一遍。 我的口不曾开裂,舌头不曾灼伤,这节拍定然有错漏,但我得承认这一趟来的很值,呼唤司辰的颂歌绝非寻常可以学得的。酒馆中有些关节处长着破碎如岩浆岩般的龙鳞,血液流淌如钢汁的家伙歌唱的异常卖力,可惜他们粗犷的嗓音让我想起冒着滚滚浓烟的湿柴。我想他们应当是燧石的儿女,是我们的兄弟姐妹,想来他们觉得这颂歌定是在歌颂他们的母亲。 但我知道并非如此,我等母亲燧石的火焰绝不会如此暴烈,她说过“不改变的终将毁灭。”因此她改变我们以避免我们迎来终结,而非如颂歌中所说的那位一样乐见毁灭,还说着什么自灰烬中重生的话。或许她所言非虚,但我每每听到我那身为矿石的兄弟姐妹的哭叫,我便不可能下得去手。我想要向渡鸦先生询问,但在开口前他便摇了摇头,将手指放在唇上。 别问,也别说出去,我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又站了一会儿见渡鸦先生又躺下小憩,便如同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转身离去,我是个没有故事的人,能够偶尔走到星辰神殿外面来逛逛便心满意足,我拿不出更多的报酬,也不会再听更多的故事,纵然它引人入胜,渡鸦先生的声音也悦耳动听,可那故事虽然说是为我准备,却偏偏没有我想要知道的事,那便无用。 乌鲁克的夜晚太过宁静,与渡鸦先生的酒馆室内的嘈杂正好相反,头顶的星空是唯一的光源,酒馆覆盖着厚厚的帐幕,明如白昼的灯光无法穿透它们。我听说这里并没有宵禁,但我走在街道上却看不到夜间出没的人影,偶然有几个巡夜的人,他们在擦肩而过时向我点头,自我体内隐隐约约泄露出的烛光或许让那几个视力模糊的老人将我当做了他们的同行。 我借着烛光逐一扫过路边的标识,最终我找到了售卖蜜蜡的那家。那是一家花店,并无明显的标识,若是我查看的不够仔细,一定会将那里当做景观而错过,不过曾有许多访客告诉我,那里的香气甜腻到在城门外都能闻到,绝不会走错。若当真如此,那便是最明显的标识了,只可惜我并没有嗅闻气味的能力。他的店铺没有门扉紧锁,我很高兴他仍在营业。 我想要跨过门槛,但在门口我停住了脚步,室内那股令人发寒的气息使我十分不适。我算是知道为何平日里无人愿意接这份工作了,我知道有些花朵只能在特定的温度才能开放,正如同有些反应只能在火焰燃烧的足够旺时才会发生。这冰冷的气息使我感到自己体内的蜡烛忽明忽暗,生命力仿佛被吸走一般。我天生便是畏寒的,毕竟我是火焰的孩子。 沙漠的夜晚与无光的街道同样寒冷,但我的火焰并不受其影响,但这股寒冷与众不同,我的烛光正与我本人一起瑟瑟发抖,他是在店里放了冰块吗?我下意识的猜想那是冰凉的水雾飘进了体内的缘故。我想,寻常的客人进到这花店中,说不定会觉得凉爽宜人,毕竟他们总是在星辰神殿抱怨干燥与炎热,但我哪怕只是在门外徘徊都觉得自己快要冻僵了。 最终,我还是决定长痛不如短痛,鼓起勇气踏上了台阶,随后便撞进了一团绵柔的死寂之中,这也是这家店的客人吗?或者说他是店主?我忙往后退去,火焰将如同跗骨之蛆般的丝线烧断,他转过身来,像是花粉的东西随着他的动作而散布在空气之中,密集的让人觉得洒在门槛处的月色都变得粘稠了。幸好我早已习惯了粉尘,不会因此而打喷嚏。 那人似乎向我走来,我没有及时道歉使他生气了吗?还是他辛辛苦苦收集的花粉随着他的靠近而不断被我的火焰灼烧使他感到不满?在那么短短几步路的时间,我便做好了被横加指责的准备,但这一切都没有发生,他无视了我并消失在了夜色中,唯有经过我时以他那臃肿而冰凉的身体狠狠撞了我的肩膀一下,才让我确认自己真的惹怒了此人,真是糟糕! 第一次出门便得罪了人,这是我绝对不希望遭遇的窘迫,或许我得想办法找到他,向他道歉,但我方才太过紧张以至于忘记了说话的方法,即使心中组织了无数的话语,也无法通过语言与声音表达出来。但好处是,随着那人的离去,弥散在此处浓重的死寂也随着他的脚步被带走,我感到体温回暖,难道并不算温暖的月光也足以驱散此人留下的寒意? 当我真正走入那家花店,我便知道我的判断出了错,冷冽的月光并无热力,但那或许是店主的人正在一面抱怨一面点燃壁炉提高室内的温度,而我能够理解他的焦急,因为哪怕只是借着微弱的烛光我都能够看到那些花朵表面蒙上了一层霜冻,当我经过时,它们中的一些便有意无意的向我转动,仿佛我是太阳一般,而我仅仅只是比周围要更明亮温暖。 穿越那片花做的墙,我看到了那位花匠先生,他长的十分显眼,无论是发间还是衣服的开口处都生长着草木花朵,让人一眼就能认出他是轰雷王的子孙,但我比他人更为明察秋毫,他无法骗过我,他只是通过发夹与一些别的手法将那些新鲜的花朵固定在自己身上罢了,有些可能时间有些久了,已经开始发蔫了,他也毫无顾忌的将它们扯下,扔进了壁炉之中。 当然,他虽然并无他所表现出来的那么勃发的生机,但他也不算是在说谎,我在他的背后看到了一些小小的鼓包,也许是已经退化了的翅膀,也可能是不幸被人剪去后留下的伤痕,他的发间也有几根不断扭动着的纤毛,这会使他对于花朵发出的讯息更加敏锐。他应当是介壳种的后代,只是或许血统稀薄,或许是因为轰雷王离去太久,他的外形与人类几乎无异。 “你来了?你还是那么喜欢在大半夜造访。”那花匠也一样认错了人,但我依旧没有做出任何解释,走到他身边帮他将壁炉烧到了最旺,那花匠便一面烤火一面向某处转头示意,我顺着他的视线转身,果真看到了被打成包裹的盒子,他的密封技术不算太好,我能够感受到那股能够融入血肉的气息,“东西在那里,价格的话,我正好有个委托。” 我收起了那盒子,并未留下任何酬金,他知道我接下了委托,“你还记得我从前说过我有一颗无论用什么方式都无法使他开花发芽的种子吗?”我从未听说过这件事,但若是这与我的委托无关,我也不想多问,“最近我有了些新想法,所以想要你帮忙做一个花盆,你知道我没有这方面的知识也没有设计的天分,一切都得麻烦你多多考虑一下了。” “我需要它能够将内部保持始终一致的温度,能够往里面铺上泥土,灌注进花蜜也不会泄露出来。”那花匠越说越小声,或许是我的沉默使他觉得自己提出了过分的要求,但其实这些没什么难得,只是以我匮乏的植物学常识,这似乎不是养花应该的步骤,但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我不会去评判一位行家的判断,尤其那不是我擅长的领域,至少是不会贸然评判。 “最后,我希望这花盆内部能够保持完全的黑暗,我的种子可能不能见光,白天不能变热,晚上也不能变冷。”我看的出来这位花匠对于温度十分看重,他再三的强调此事,我想要告诉他,我平日里冶金的工具稍加改造便能够达成以上全部要求,因为他简直不像是想要种子开出花朵,而是想要让石头长出花朵般的结晶,而那正是我平日里做惯得工作。 见我点头应下,那花匠松了口气,那么便到了我的询问时间,“刚才的,是谁?”我小心翼翼的对着壁炉开口道,我的每一次呼气都会吐出不少火星,在这个遍地种着花草的地方不亚于拿着火折子穿越火药仓库。花匠先生呆愣了一下,或许是我的同伴从来不关心除了访客之外的人的缘故,其实我也是如此,只是我不小心得罪了谁,就必须去道歉正是我的风格。 “他么?我对他也没有了解多少。”花匠先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礼,低头腼腆的笑了一下,明丽如同一现的昙花,“毕竟他并非我的客人,只是我的一位合作者的快递员罢了。” 镕炼(六) 烟花 我耐着性子听完了花匠先生对那位被他称呼为“祭司”的人描述,确认从他那里问不出什么东西,大概只能期望着下次再来时能够第二次萍水相逢,于是决定完成委托后下次也是由自己来送去,权且算是尽力,若是实在没有运气又撞见他,就只能搁置不理,让计时的蜡烛那毫无情面的火焰来燃尽我的歉意。既然已经没有停留的理由,我起身便往门外走去。 “这么晚了,你也没必要每次都得日夜兼程啊。”花匠一面折了几朵最娇艳的花朵挂到发饰上,一面开口似乎是想要挽留我,“你的寿命哪怕不是无限,也比我们这些人要漫长多了,何必来去匆匆,仿佛时日无多的样子?”因为我确实时日无多,花匠先生与这里的门卫一样都不知道我们这么多年来派来的并非同一个人,也不知道我们生命会与那蜡烛一同燃尽。 而且,我可不是连轴转呢,虽然我确实不需要睡眠,但正午时分骄阳的光芒太过强烈,完全掩盖了自己眼中的烛光,连自己赖以辨识路线的星光都无从得见,因此自己必须在今夜走到第一颗星处。我沉默着脚步甚至没有因为他的呼唤而停顿哪怕片刻,一直向着那星星的方向,直到曙光出现在地平线上才停了下来,好算我赶在了最后一刻达到了目的地。 在从前,沙漠可是很危险的,我听教师们讲过关于过去的故事,到处都是吃人的怪物,与居心叵测的人,有时甚至虚界的居民都会造访,但在双角斧大人回归,七蟠大人不知所踪之后,大漠便安全了许多,也安静了许多。我伫立在风沙中一动不动,幻想着自己或许正站在一条沉睡的巨龙身上,或者不远处正埋着盲蛇的尸骸之类,感到自己颇为寂寞。 我叹了口气,一尺一寸的用目光犁过这大漠,果真发现了异样,有什么活物似乎在沙子下穿行。他将自己埋的足够深,来到能够被我观察到的位置,或许是想要和我打着招呼的。我幻想着他会是一个在地里蛰伏了数千年,今日才刚刚醒来,想要问路的介壳种,或者是个长期生活在地下的传说聚落,不知道司辰已经建起高墙,想要出来看看书中千万年前的光景。 我看到一只长满鳞片的手自我身后的脚下钻出,他应该是想要和我打招呼却找错了路,幸好我能够眼观六路,否则万一他吓到了我,那可就太尴尬了。他的手腕一个用力,一人高的黑影便出现在了我的身后,果真,他发出的声音十分微弱,而他的腿脚腕仍旧埋在沙地中,但他的头顶着兜帽拉长了,看上去活像一条蛇披着衣服将自己装作是个人类的模样。 他小心翼翼的伸手拍我的肩膀,只是略加接触便猛地抽回,随后歪着头似乎是想要看我的反应,我转过身,他整个人都藏在我的灯影之中,但我还是认出了他,原来是那位工程师先生,他还在等着我们的大祭司到访的日子吗?我没有开口,他应该是知道了我的意思,他今天仍旧没能等到他想要递上委托的能工巧匠,虽然看不清脸,但我能够感受到他有些失望。 “不智凡人大人他最近有计划到访吗?”他即使看穿了我的意思,但仍旧不死心的又问了一遍,我的沉默使他终于放弃了追问,开始说起他自己的事,或许是想要套套近乎,或许只是想要找人聊天,“我可不是一直在这里转悠,我是追着彩虹才到这儿来的,可惜你们不能早早做出那仪器,否则我今天就能搞定了。”说着他卷起了袖子,露出的手鳞片颇为密集。 至少,比上次要密集许多,难道他这段时间去为自己种植了新的鳞片?我想他或许是想要更好的阻拦光照,如此哪怕是大祭司的辉光说不定也会承受的住,只是不知道他是否将眼皮锻炼的足够厚实,否则那足以刺破皮肤的强光哪怕遮着眼睛也是无用的。但追逐彩虹这一点,毕竟我不是行家,无法妄下定论,但我实在得保留意见,尤其是这个疯疯癫癫的家伙。 “虹桥当在海域寻。”我在地上写下了这些字,动作轻柔到还未写完最后一个子母第一个字便消逝在风中了,但工程师仍旧看懂了我的意思,轻笑道,“沙海也是海。”我不知道他是在敷衍我,在开自嘲的玩笑,还是他只是在追寻一个彩虹的幻像,毕竟星辰神殿那些镜子的反光很容易制造一种被称为“海市蜃楼”的奇景,至今仍旧有许多访客认为那是真的。 凉爽的月露降下,沙地不再烫脚,又到了我出发的时辰,工程师先生也知道这一点,主动止住了话头让我请便。说实话,我现在越来越认定了我对他的第一印象,虽然他绝对是个无比烦人的家伙,但我与他相处大多数时候是愉快的,若是我自己决定,一定会想要尽可能早的完成他的委托,无论是让他得偿所愿,还是让他彻底死心,虽然他估计没那么容易放弃。 夕阳已经完全落下了,我必须继续上路,但我看到远处升起了一颗多余的星星,他旋转飞舞,最终为星空增添了数十颗新的星辰,但转眼它们便全部夭亡了。大多数人无法看懂这火焰制成的伪星中所包含的信息,甚至他们中的很大一部份根本不会注意到这转瞬即逝的文字,但作为火焰与星星的子孙,我看只是片刻绚烂的它们清晰正如酸液刻蚀的话语。 “这也是迹象。”我迫不及待的开口,那是星辰神殿的同伴们发出的讯号,召唤所有在职的祭司全部在几天内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点燃自己,当然,那也包括我。这是在迎接我们的大祭司时才可能用到的礼仪,我体内的火焰摇曳着我的兴奋之情,也在工程师那兜帽下唯一能够看清的东西,他那如同蛇一般的眼瞳中被反射,被他激动的神色扭曲变形。 “那还等什么!”他兴奋的拉着我的袖子,将我拽离了星轨,“我在这沙漠中钻出了无数的小道,你跟着我走一定比你原先的路径更快赶到。”我没有动作,甚至被他抓着的那只袖子内的手臂都僵直着。他疑惑的看着我,而我在等候下一朵昙花一现的文字,只庆幸我不需要眨眼,只要始终注视着天空便不会错过。事实也确实如此,我看到了新的通告。 这次的群星比原先的铺陈的更大,也停留的时间更长,退场也不仅仅是冷却黯淡,而是如同流星一般坠落,我知道那是将临仪式的召唤,这次不仅是我们的大祭司会久违的造访,甚至他也带来了我只在出生时见过一次,记忆已经完全模糊的母亲,到时候那漫天星斗都会下坠至触手可及,仿佛它们只是穹顶的装饰物一般回旋嬉戏,也如同仪式中的我们一样。 我开始后悔那么早便将消息透露给了工程师先生,我看着他在原地手舞足蹈的样子有些不忍心劝他回去等待下次,但我必须得这么做,这仪式对星辰神殿,以及我们这些无法自己生育孩子,只能靠着这仪式来增加同伴的蜡烛们来说如同命脉一般。包裹中的蜜蜡似乎变得更加沉重,我知道了忽然需要购买它们的原因,如今我可是背负着无数条生命的重量。 这些便是我的弟妹了,我无法辨别兄姊,但他们一定比我出生的更晚。我现在正是星辰神殿最后一次仪式中所诞生的孩子,如今我也被安置到了离火焰最近却能够飘的最远的圈层,在我也燃尽之前,预备替代我的零件必须被制造出来。这过程不能不说麻烦,否则也无需我们的母亲燧石亲自做那锤子,而我们的大祭司则会躺在铁砧上尽力承受着她的力量。 不过好消息是,我们只要诞生,一旦被点燃,就能够直接投入工作,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出自本能,或许是因为我们的火焰,我们眼中的光,组成我们躯壳的烛芯都是我们的母亲自我们的大祭司身上击打后溅射出的火星,滴落在地的辉光,泄露而出的油脂,从而我们正如同在酸液中培育的金子天生便继承了父母的天性一般,我们是最优秀的炼金术士的儿女。 但是,一旦那孕育着金子的容器中混入了别的什么,或许是飘落的灰尘,或许是被遗漏的煤炭痕迹,那点杂质便足以完全毁掉它,因此我在每次打扫育婴室时都会拿出十二分的精神反复确认,而将临仪式也是一样,为了避免意外发生,我们在那段时间会避免任何人的造访。 所以,“很抱歉。”很抱歉,工程师先生,我听到自己怎么说,“这次不行。”只是这次而已,但他已经等候了如此之长的时间,我不知道他的寿命是多久,但若是与人类一样,我觉得他可能已经垂垂老矣,不过他看上去仍旧十分活跃,就像是即将彻底毁灭的炸药,让我有些担心。 镕炼(七) 躁动 将蜜蜡交给负责加工的同伴,我回到了我的位置上站定,眼前是低垂的红色太阳,他映红了云端,像是在以熊熊燃烧的辉光暂时送别自己的姐妹一样。路途没有缩短,但时间却缩短了一倍不止,工程师先生果真是找路的行家,虽然我并未问起,但他却在我犹豫不前时主动告诉我说那些小径都是他自己钻出来的,绝不会走进死路,事实也的确如此。 想到这里,我有些心虚,工程师先生虽然对我的拒绝有些失望,但他也看出我必然是有什么急事,主动提出要送我回去,或许他只是想要炫耀一下自己的路?但无论如何,我是受之有愧的,本想着事后再接他的委托时一定报答,但他这么多日子以来,除了那个被大家当做笑话的理想之外,从未有过其他要求。鬼使神差的,我在他即将离去时留下了他。 虽然废了不少口舌,但我同他详细讲解了关于将临仪式的事,在那之后,我们的大祭司一般会留下休息上几日再离开此处,因为使我们的同伴诞育对他来说是一项负担,他黯淡的烛光需要在火焰与辉光中补完减损的部分才能恢复活力。燧石有时会在祭坛的火焰中等待着与他一同返回漫宿,中途可能会将仪式再多举行几次,当然那是理想情况。 绝大多数时候,在第一束火焰自新生儿体内的烛芯处点燃时,星星便会重新回到她往日的轨道,那时我们的大祭司由于火焰的暂时冷却而无法进行太多工作,而他又是个坐不住的人,百无聊赖之间来了这么个看上去听有趣的委托,说不定他会顺手接下。因此,我教工程师先生暂时躲在星辰神殿附近的地下,并再三强调绝不能因为好奇而偷看将临仪式的进行。 “如果我的出现会使你们的仪式功亏一篑,那我绝不会来打扰你们。”工程师先生郑重其事的点头,他的职业使他最懂得什么叫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将心比心,绝不会亲自去犯那个错误,即使他确实好奇的光是想想就觉得浑身发痒像是又要蜕皮,只能通过言语来继续打探,“不过你们这仪式也真是奇怪,只是围成一个一个的圈站着唱颂歌就行?还真是方便。” “可以走动。”一口气说那么多话使我感到疲累,生命快速燃烧的感觉真是太糟糕了,但我为了避免他由于自己的好奇心使我们下一代的出生遭到不可挽回的污染,我必须尽量解答他的疑问,“至少我可以。”从前我不行,但这次我是那些负责将我们弟妹的火花与躯壳原料收集起来,在模具中灌注成型的那些,如同反应中被允许四处游离的元素一样。 虽然自由,但我的角色至关重要,我不知道他能否理解这一点,因为他在若有所思后问出了一个蠢问题,“看上去这仪式的主导是那位司辰与你们的大祭司,而你们都只是帮手,你从前可有见过他们用这技艺打造过其他东西?”这自然是不可能的,不说我还是第一次作为他们的助手参与仪式,就说像这种需要整个星辰神殿都忙碌起来的规模,都难以随意复刻。 “没有。”我实话实说,工程师先生半是挑唆半是开玩笑的在他的兜帽下面发出了干涩的笑声,“那难道你从不好奇?我听说炼金术士们对技艺的追求是贪得无厌的。”我没有回答,他将脸贴的离我更近,轻声说,“你难道没有发现吗?自我们出生以来,曙光越发黯淡,骄阳更为冷冽,连火焰的温度都微弱的奄奄一息,这是司辰们即将完全离去的征兆。” “无意冒犯,难道你不想生育儿女?毕竟无论是你,还是你的同伴,哪怕是你们中最有些的那么几个前辈,蜡烛总有燃尽的时候。”工程师先生的窃窃私语随着呼吸自耳道吹进了我的心,宁静的火焰摇曳起来,他所说的事情我完全清楚,毕竟真正在为兄弟姐妹们送葬的人是我,不是他,“如果这个仪式只有司辰能够进行,到他们离去的时候你们该怎么办呢?” 我始终保持了沉默,他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建议有些越界了,赶忙向我道歉,随后我们便各自前往自己应该去往的位置了,但他的话语却在我的心头燃烧的越来越旺。必须承认,他只三言两语便使我躁动不息,而我却没有办法化解,而等那激荡的情绪散去,残余的灰烬中我只能找到后怕。我有些明白为何我们被设计为难以说话的种族,言辞的威力实在太过可怕。 叹了口气,我拿出了花匠先生的委托,那委托并没有什么难处,我原本想要将它随手甩给接替了我的那位兄弟,但我现在非常需要工作来平复情绪,故而我决定亲自出马。事实证明,这是一个再糟糕不过的主意,我的工作需要我小心的帮着我的矿石兄弟姐妹们完美结合,诞育儿女,而这恰恰正是工程师先生的言语为我带来的最大诱惑,我忍不住分神了。 是的,我并不担心司辰们离去后我们种族消亡的困境,因为其他人不知道的是,我们的大祭司命我们在燃尽之时将最明亮与纯净的那一束辉光打造成种子,而带走了它们的教师先生与他的同族们,将会把它们播洒到世界各地人们的眼中与心中,那是最高的荣耀,我们的大祭司以此来向我们承诺永恒与未来必将到了的回归与圆满,况且我从来都是安于天命的。 但是,我每日为了帮助他人孕育孩子,此后还要将它们抚育承认,我是做着这种工作的司仪,却偏偏我没有学过为自己炼制同伴的技艺,这确实是始终埋藏在我内心深处的不甘,也是我为何如此沉迷此道。我不知道工程师先生是真的在挖掘他人的心思方面与挖掘道路那样擅长,还是仅仅无意为之,但我无论用什么样的方法都无法将他的低语自我脑中灼去。 工程师先生的言辞就像是一把猛火油,几乎将我体内的火焰点燃到最热烈,把我的身体与理性都要烧融了,因此本该全神贯注的我,忍不住拿出了那日我们的大祭司亲手培育的赤红,它的活力依旧无休无止,但生长与转化却被强制停住,因为它被提前从卵壳中剖出,得不到足够的养分与温度,我在那日之后偷偷的尝试了许多办法,始终无法使它更进一步。 但我们的大祭司一定通晓这种技艺,因为我知道他曾经打造过此物,或许他与燧石大人在将临仪式中所做的繁琐工序中能够让我窥见一二。我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赶忙摇头将自己的理性拉回,重新专注于眼前那胚胎的发育,却发现已经太迟,我方才的走神使得几位宾客喝醉了酒,摇摇晃晃的进了婚房与产床,那孩子体内的杂质明显的如同一道伤疤。 很糟糕,这是我自有意识以来的第一次失败,这让我手足无措不知该作何反应,即使室内的温度高的显然不对劲,我也只是在拼命补救,直到发现异常的同伴将我自房间内拉出,瞬间剧烈的晃动与宛如雷鸣的炸响便将室内的一切化为明亮的火焰,当火焰冷却熄灭,一切化为乌有,只有那个身上斑斑点点如同无法洗去的脏污的孩子卧在灰烬之中发出响亮的哭声。 我伸手想要拥抱它,避免更多的灰烬沾染它的皮肤,但同伴们拉住了我,我意识到自己方才的举动有多么危险,仍然在不断震动发光的产物确实不能随意接近,尤其是在我们不知道自己制造出了什么东西的时候,毕竟没人能够预料到它会不会再次发难。我焦急的等待着它的温度冷却,哭声止息,那或许意味着它的死亡。我垂头丧气,但没有人会嘲笑我。 我们的一位访客曾经说过,没有不曾误诊过的医生,我的同伴们处理这种失误更有经验,因为他们手中不幸夭折的孩子更多,而自打我出生以来,可以看到孩子们出生的难度比之前更大了,他们更频繁的胎死腹中,他们的父母也变得愈发懒惰,许多都在无人催促的情况下失去了结合甚至接触的意愿,这或许是因为如工程师先生所说的,司辰正在离我们远去。 我听说,在我们的大祭司生活的年代,石头们会自己走动,那时它们的父母,转轮与燧石都生活在地上,他们的翠绿侵染着我们,他们的火焰包裹着我们,那时的草木能够自由结出各种果实,那时的矿石无需礼堂便能够随意生育孩子。教师与诗人有时候会在附近讲述属于过去的故事,但我们的大祭司并不是念旧的人,他从不提及自己的过去。 室内的温度没有始终没有降下,我的同伴开始有些焦急了,我也一样,那个孩子的生命力未免也有些太强了。最终,他们开始将我往前推,我知道他们的意思,毕竟这是因为我的错漏导致的结果,我只得缓缓走近,伸手捡起了那个孩子。 镕炼(八) 将临 那孩子似乎因为杂质的侵入而太过痛苦,即使我已经将它放进婴儿床中小心的抚慰,但它仍旧不断发出嗡鸣的哭声,浑身滚烫的哪怕浇上了冷水,敷上了冰块也无济于事,有些同伴建议是否需要尝试一下平日里我们用于灭火的极寒之物。这是个好主意,它确实因此而安静了下来,像是沉沉睡去,又像是彻底没了生机。我们都松了口气,将它重新自其中取出。 虽然这是我闹出来的乱子,但收拾残局并非我的工作,但我坚持要亲手埋葬这个因为我的失误而夭折的孩子。没有人阻拦我,我便带着它来到了我们为这些可怜的孩子们开辟的坟场。说是坟场,不过是大漠中的一片无人区罢了,那里有着横七竖八的,如同蚂蚁搭建出来的小洞,那些只有手指和巴掌大小的,可以恰好容纳,其他则被随意挖坑掩埋而已。 我小心翼翼的避免惊扰这孩子走到了坟场中央,一路上见许多因为丢弃的太过随意而被风沙侵蚀只剩余半个身子的尸骸,心中不忍,那股无名的躁动此时已经完全冷却,我在此处仅能感受到无边的寒意,我知晓随着祭坛上的火焰完全熄灭,往后此处的尸骸恐怕会在短时间内堆积成山,再往后我们与我们的访客或许就都会习惯,毕竟即使是尸骸的火花也有热力。 但这样的金属是没有生命的,它们没有活力,只是自出生便被宣判死刑的孩子尚有余温的尸骨,而哪怕侥幸活跃的长久一些,只怕也无法继续孕育下一代,因为我们的酸液只能在单一元素的容器中盛放,我几乎可以想见它们被锈蚀的坑坑洼洼的模样了。我不喜欢,也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即使我可能在那之前就已经燃尽,我也绝对无法接受这样的结局。 我感到我内心的火焰正在因为寒冷而不断颤抖,摇摇欲坠,阴影中的绝望之狼在我的头顶盘旋,它的爪子似乎正按在我的肩头,我能够感受到它口中腐朽的臭气喷到了我的颈后,只等我一个回头便咬断我的脖子。我感到自己的身体快要冻僵了,但我怀中的孩子再次带着蓬勃的热力哭泣起来,或许是感受到了我身体的冰冷,或许只是在阳光下解冻的它再次苏醒。 温度的回升使得我的心脏跳动的愈来愈平稳,最终只剩下轻轻晃动而已,这孩子的热力经过方才的冷却变得温和了不少,在我的摇晃下那嗡鸣声也不再是令人厌烦的哭泣,反而更像是银铃般的欢笑。这孩子的活力比我想象的更旺盛,连带着天生的疤痕都不再碍眼。绝望之狼似乎被其驱散,我几乎能够听到它不悦的嚎叫声逐渐远去,我想他一定是去另寻他人了。 我忽然意识到这正是我的委托所需要的材料,只要我能够以恰当的技艺将其打造成熟,不过由于我平日里所学习的技艺均是基于血脉纯净的孩子所学,想要搞定它估计得好好花上一番功夫,但我从来不会畏惧麻烦,甚至确实如同工程师先生所说的,我对于技艺的渴求贪得无厌。因此我将它自坟场带回,找到从前放置那赤红少年的隐密之处小心的收藏起来。 幸好它现在的声音已经变得微弱了,在充满了锤击铁砧,齿轮转动声音的这里显得毫不引人注目,轻松便会被掩盖过去。我放心的拿出了我从前记下的密传片段,试图将它们作为地图或是罗盘,零零碎碎的拼凑出我想要的答案,却始终一筹莫展,或许是我的知识仍旧缺乏,或许只是我找错了门路,无论如何,我若是用上我平日惯用的技艺,一定只是无用功。 一定会有其他方法,我尝试了一次又一次,但始终未能跟着地图找到宝藏。这种过度沉浸使我忘记了时间,直到我的同伴们呼唤我,我才猛然发现今夜的星空垂的极低,如同火焰般的星星几乎触手可及,而那颗往日便最明亮的星星此时更是耀眼夺目的降至此处,祭坛上的火焰欢快的燃烧着几乎将离得最近的我们几个烤化,但即使没有也是汗流浃背了。 我必须立刻赶到我的岗位上去,并且吟唱对应的颂歌,这段路程并不好走,这里的一切都随着吟唱而产生了改变,它们有的互相熔合,有的则变得更坚硬或更柔韧,我看到我们脚下的沙土变成了玻璃,煤炭化作了钻石,原本是由榫卯黏合的台阶彻底熔铸到了一起。我们没有去锤炼它们,想来是那些星星的温度将它们打造至此,我必须感谢燧石大人放过了齿轮。 齿轮提前被上过了油,我打开被它们配合着绞索紧闭的大门,并没有与往常一样发出令人不快的吱呀声。我在提前准备好的模具前站定。整个房间明亮的没有一丝阴影,窗外玻璃的厚度越来越高,杂质被灼烧殆尽只剩下澄澈明透,若是工程师先生如今在此恐怕也会被做成玻璃雕塑或者是作为瑕疵而化为灰烬,我只能期望他真的听了我的话躲避的足够深。 紧闭的大门外传来了火焰的嬉戏声,如同烟花在室内炸响,我知道将临仪式正式开始了,这便是讯号。当然,我知道这十分危险,但我不用担心我的同伴们会因此受伤,这如同圈层般的站位便是为了躲避它们才被设计如此。不过,现在还不是我们出场的时候,直到那些火花撞击大门的声音越来越激烈,我才开始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以应对接下来那不算轻松的工作。 这铰链与齿轮组合的门锁是一位锁匠先生打造的,他自称那是绝无可能被撬开的锁,现在看来,它确实为那些平日里经常烧融了锁头与把手闯入室内的小火花们制造了不少麻烦,而最终它们选择了直接击碎大门。工坊的门户被烧灼出了一个能够容纳数人出入的大洞,无数的火花涌了进来,像是赌气似的在我们身边巡视了一圈才允许我们离去,但时间却刚刚好。 头一批离开此处的同伴手中捧着我们新兄弟姐妹的光,而第二批则带来了油脂,我们早就提前将烛芯编织完毕,剪成了合适的大小,不过这不是我的工作,我打开了炉灶,将那些尚在流动的油脂与早已烧融的蜜蜡以准确的比例混合在一起,顺带搅拌着使它们变得更为均匀,好无需静置的灌注到模具之中。这些我从前都未曾学过,但却如同本能一般分毫不差。 意识到正在进行的工作无需理性,仅凭本能便能准确执行,我开始放空大脑,随后难以抑制的胡思乱想起来,我不该在这么重要的仪式走神,但是我在意识到时思绪早已飘到了工程师先生的那一把猛火油之中。这瞬间的爆燃将我自己吓了一跳,而周围的人或许是专注手头工作,或许是别的什么原因,完全没有发觉我的异样,我赶忙将视线拉回了手中的蜡油上。 还好,感谢我那足够强大的本能,什么错漏都没有发生,看着混合均匀的蜡油,我那害怕极了再次出错而几乎一片空白的大脑冷静了不少,但因为方才的剧烈燃烧而跳动不止的火焰却始终无法平静。我开始禁不住思考我们平日里所追求的纯净究竟是否是唯一真理,毕竟无论是这无数元素组合的星辰神殿,还是我们那明明是混合物的身躯,严格来说都并非纯净。 还有合金,我们主要经营的产业,以及那些矿石的婚礼中所诞育的,自然界无法自主形成的婴孩,我们称呼它们为纯净,但本就是混合了父母双方血脉的它们真的能够称得上是毫无杂质吗?还是说它们体内的一半都是杂质?我百思不得其解,而同伴们又开始催促我,这让我有些羞愧,但毕竟我是第一次参加这么重要的仪式,他们只将我的走神当做紧张所致。 事实上我表现的也确实很像是紧张过度,急匆匆的向门口赶去时甚至忘了将搅拌棒交给下一个人,还得让对方拉住我。好在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理,但燧石大人与我们的大祭司在该仪式中的产出并不稳定,当我穿越了如同雨幕般的火星来到那最核心处尘封已久的工坊门前时,那捧着光的同伴已经离去,但我所等待的物质尚未准备完毕,倒也没有耽误事情。 等待期间,我又开始胡思乱想着这不稳定的产出究竟是何原理,或许是因为这技艺对操作者的要求实在太高,而司辰并非全知全能,偶有失手也不奇怪,而我们这样连入门都算不得的新手,自然是连有样学样都做不到了。这样的推断显得十分合理,至少我自己被说服了,点了点头,激起了一团团火花焦躁的在我的身边回旋,急的我赶忙挥手安抚,却起了反作用。 手忙脚乱之间,我听到了一声细微的吱呀声,随后叮叮咚咚的锤击声,火焰无规律偶然爆燃的声音,与细微压抑着的对话声隐隐传来,我心中刚刚压下去的躁动被轻松的再次点燃,我转头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果真是那些调皮的火花烧融了年久失修的门锁,又或者是司辰的刻意为之,无论是什么原因,我想我或许离我想要的秘密只有一线之隔。 镕炼(九) 窥探 不该如此。我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此时应当赶快关上门当做自己什么都不曾听到,为此我拨开那无数火花团结而成的遮蔽上前了几步,那如同奏乐般的击打声便仿佛能够穿透我的身体似的,我感到它也在锤击着我的心脏,使它跳动不止如同即将燃尽,因此我不得不按着胸口,伸手想要将门关上,但就在手指即将触碰到把手时,我听到了吟唱颂歌的声音。 这颂歌与我们平日里对着火焰与钢铁吟唱的大不一样,也不是以火焰的声音所歌,我知道那不是我的同伴们的声音传了过来,而是我们的大祭司,曾经是人类而如今是辉光的他,在以他幼时父母所教授的语言哼唱着我们从未听说过的歌谣。那语言不算古老,现在的一些人类仍旧在用,但歌词的内容却不再寻常能够得见,因此我只能大概听出那是一首长诗。 那长诗是对星星与火焰的颂歌,是他从前作为炼金术士的诀窍,我想或许我对着那些难以成长的孩子吟诵这些祷文,就能够催动它们的塑形成长,因此我止住了手,躲在火焰的幕布后聆听那些灼热的言辞,同时在心中跟着念叨,想要将它们刻蚀于胸,牢记于头脑。这些祷文比起渡鸦先生所歌的更加有效,我只是默念便觉得嘴唇发烫,情不自禁想要开口和声了。 我捂住嘴避免自己忍不住发出声音来,不仅仅是对于窥探秘密被人发现感到尴尬,也是为仅仅是聆听这颂歌就能清晰感受到的生命流逝感到极为恐惧,哪怕自己真的学会这首长歌,我又真的敢冒着自己被燃尽的风险去歌唱它吗?况且人类的语言对于我来说实在是有些艰难,正如同也很少有人类能自烛火的晃动与光影的闪烁看出蜡烛的交谈内容一样。 “我已经将自己掏空成了合适的容器。”吟诵声止息了,我猜是一节结束后的暂时休息,但见我们的大祭司似乎仍在说着什么,忍不住走了更近了一些,此时火星也逐渐落定,我能够稍微看清屋内的情况,这使我有些失望,因为那里的火焰温温吞吞并无狂野的劲头,落了满室的繁星正如同遮蔽着我的火星一样越来越稀薄,全然没有我想象中的绚烂模样。 星星们似乎是主动让开了一些,我看清我们的大祭司的模样,如同他自己所说的,他已经将自己的身子掏空了一大块,就在人类孕育孩子的部位,或许这减损便是我们兄弟的灵魂与骨血的来源,因为他是自人身成圣,又是辉光的躯壳,他正如同亟待捶打的烙铁一般卧在铁砧上,被星星的热力灼烧的通红,我都有些担心他是否会过热,想着他什么时候能够淬火。 “我没事的,请将火种给我。”火焰温和而平静的燃烧着,星星闪闪烁烁却无出彩之处,那代表了那位司辰的沉默,我从中看出了拒绝,我相信我们的大祭司没可能看不出来,但他十分倔强,将自己的请求说的更明白了一些,甚至主动伸手,将自己与那团烈火的距离拉得更近,“燧石大人,您迟早要回到漫宿去的,在您不再造访此处之前,请怜悯我们。” 这是我从他人那里听到过多次提及,但亲耳所听还是第一次的事,哪怕有了心理准备,我还是浑身颤抖,但转念一想,这竟比我所设想的要好许多,至少我们的大祭司既然谈及了火种,还打算拿自己作为容器,想必是会为了我们而选择停留的,只是,我听说即使是他也有燃尽的那天,若是在体内收容了一颗星星那样滚烫的火焰,他真能保全自身吗? 事实证明我的担心不无道理,满室的星光如同听到这话顿时熊熊燃烧,将那最明亮的提灯都掩盖住了,锤击铁砧的声音也猛然停止,随后是属于我们,属于烟火爆燃与烛光摇曳的语言,“不行,你已经太接近辉光了,无法承受这个。”我们的大祭司沉默无言,他不会质疑自己老师的判断,但那位司辰温柔的溺爱显然不会禁止她最爱的弟子表达不悦与不甘心。 “继续唱颂歌。”我听到了火焰的叹息,“你能够看到为什么。”我们的大祭司还在发愣,燧石大人已经如同我使用铁锤来催着我的矿石兄弟姐妹们加快结合一样为其配乐起来,他便无意识的跟着吟唱,只是曲调显得颇为急促与混乱,词句也是断断续续,好一会儿才平复过来,这对我来说不是好事,我或许需要自己想办法去找些其他祷文来填补中间的缺漏。 但这对于此处来说已经足够有用,我看到那整个星辰神殿的兄弟姐妹们都引以为傲的工坊开始逐渐被灼烧发红,原本安抚下来的火星如今尽数舞动,与那些星星一道撞击着墙壁几乎要将自己作为宝石装饰镶嵌进去,连带着我体内的烛焰也仿佛被鼓点激发,想要拉着我一道跳起舞来,被烧灼的最厉害的内壁的图案不断变换如同岩浆,或是一锅煮沸的浓汤。 但让我十分讶异的是,就在我以为这建筑必然无法承受如此的高温而溶解,因此不断后退躲避那仅仅触碰就灼去了三根手指的热浪,但直到我熟练的以残余的蜡油将自己的身体恢复,那工坊甚至连被灼烧的壁饰图案时时刻刻都在不断扭曲的内壁都不曾被剥去分毫。“强酸,只能被放置在单一元素的容器中。”我听到了星星的叹息,“而火焰则正相反。” 我不知道她是在对我们的大祭司说话,只是恰好被我听到了几句,还是她是故意说给我听的,但无论是什么原因,我都听明白了她的意思,这特殊的工坊,我们的星辰神殿,为何能够给人如同星空般的观感,有一个原因便是,当年我们的大祭司以极为精妙的手段将几乎全部元素熔铸成一块,制成了这炼金术集大成的作品,而能够收容火焰的也恰如此物。 或许,我与我的兄弟姐妹们能够在燧石的火焰旁成为祭司,也是因为我们的身体混合的足够好的缘故,而我们的大祭司却早早的便选择了辉光这般纯净之物,在我看来,他虽然实现了永恒,却恰恰失去了更进一步的资格。我并不为他的选择感到不满,因为我知道他正是以此为醒时世界带来了辉光,我只是感到惋惜和遗憾,因为他的辉光如今正如泪滴般洒落。 我们的大祭司为此感到十分难过,我能够看得出来,而我们这些属于灯与星星的孩子虽然比他的状况要好些,但方才我已经发现了自己无法承受那股热力,哪怕仅仅是被波及都足够让我瞬间蒸发,毕竟我只是蜜蜡与油脂,混合了灯芯与烛光的产物。我仍然太过纯净了,毕竟我是有相当智识的生物,并非是矿产之灵,况且我并没有与其他物种诞育子嗣的能力。 我沉思他们的对话太久,没有注意到随着他们二人不约而同的沉默,那些原本无比活跃的火星也偃旗息鼓,乖乖的躲回了自己本应待着的烛焰中噤声屏息,而失去了遮蔽的我自然在那位辉光的具名者和那位司辰面前无所遁形,周围顿时宁静下来,辉光凝结如同雾气,火焰冻结如同冰霜,锤击的叮咚声也止息如同心脏停跳,毕竟我,确确实实被吓的心脏骤停。 “谁许你进来的?”我们的大祭司声线有些沙哑,不复从前的清亮,甚至都有些含混不清,我能够理解毕竟那颂歌我只是听着就口干舌燥,喉管冒火,我敢打赌他的舌头一定被烫伤起泡了,这并非异常,但糟糕的是,我能够从他的语调中听出气急败坏。我吓得不敢说话,体内的烛焰都缩到了灯芯底部生怕他一个愤怒就以它那锐利如刀的辉光将那一豆烛光掐灭。 “别难为他。”那温柔的司辰对我可能不及对他一样,但已经足够温和了,不算明亮的火焰温暖如同壁炉与毛毡,将那几乎要穿透灯壁爆裂而出的辉光包裹了起来,撬开他的嘴命他唱完那首长诗,不要顾忌我是否在场,“你耽误了他的工作呢,快点结束便能打发他走了。”我感到无地自容想要赶忙退出,但好奇心却拽着我的脚腕逼我驻足,我想要听完这篇祷文。 或许是因为自己的技艺遭人窥探使他感到不满,我们的大祭司扭头抿唇不愿开口,这虽然不是他往常的风格,毕竟他总是乐于教导我们,只要不是被禁止的内容。转念一想,若是有人想要向我学习为矿石兄弟姐妹们做司仪的技艺,我自然是不会拒绝,但平心而论,若是我发现有人在窥视我养育那些孩子,我一定会愤怒不已,但现在我必须厚着脸皮看到底。 我敢保证我此次一定将我们的大祭司彻底得罪,我不知道我们结局是什么,但我能够预感这是我知晓这秘仪的唯一机会,哪怕在习得这技艺的当晚便会被他烧融成灰,也算是朝闻道,夕死可矣了。 镕炼(十) 对峙 星空坠的离此处更近,每一颗星星都按照原先的轨道以数倍的速度高速运动着,正如同那如雾如练的火星汇聚成了一条长龙,但仍沿着导线的曲折蜿蜒穿行。与之为对比的,每一根蜡烛都在沉默中静静的燃烧着,无论是其光还是其影都未有半分摇动,整个星辰神殿仿佛被冻结于光中,颂歌止息,我与我的同伴们的嘴唇都如同蜡烛融化般黏合在了一起。 每个人都想要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们如同被固定在烛台上一般动弹不得,况且那只是堪堪避开他们身躯的火焰长龙燃烧的如此猛烈,没人敢于冒这个险离开自己的位置。我知道那是因为我们的大祭司与他的老师陷入了僵持,而与一个司辰作对,谁会输显而易见。随着这火龙自星辰神殿的中心盘旋至顶,我感到火焰的热力也扶摇直上,几乎要将我烧融当场。 我不知道在更下方的同伴们怎么样了,或许因为热力是上行的所以他们置身事外,又或者他们的双足仿佛深埋一般被固定在自己的位置上便是融化所致,至少我感到有些撑不住了,汗珠自我身体的几乎每一处表面滴下,不可逆转的流逝如同我的生命。但打定了主意的我并未离去,虽然我的脚底本也确实被黏住了,连抬腿都十分艰难,更别说想要逃离了。 况且,我能够感受到无数的眼睛自四面八方注视着我,如同那些飘散的火星与转动的星辰都在眨眼一般,我知道我只要有一丝一毫退却的意愿,就必然会被我们的大祭司以此为借口而送回原处。火焰燃烧的愈加旺盛,转动的星辰如同疯了一般偶有脱轨,便会狠狠地撞击在星辰神殿的内壁上,几次之后,我注意到自窗户玻璃开始,裂痕逐渐扩张如藤蔓爬行。 与那如同敲击节拍的星星们步调一致的是燧石大人再次落下的重锤,更多的火星溅射而出,铺天盖地的遮蔽了视线,使我分不清那是被塑形者坠下了狂喜的泪珠还是那塑形着挥洒着愉快的汗水。最终,内壁被灼烧与撞击的凹凸不平,蜡烛的光芒也无规律的摇曳不止,齿轮再次转动,如同走马灯般的投影再次有了动静,而我与我的同伴们终于再次能够开口颂唱。 我仿佛听到了轻微的叹息声,如同稀薄的晨光掠过耳畔。我知道我们的大祭司最终选择了妥协,想来不是对我,即使我也在尽力与其对峙如同蚍蜉紧抱着巨木。或许是他最终决定了服从自己老师的意愿,又干脆只是下定决心屈服于自己的欲望,毕竟众所周知司辰与具名者们的激情远胜我们。无论是什么缘由,他终于又开始吟诵那长诗般的祷文,而我如痴如醉。 但到那祷文的最后部分,杂音逐渐增多,不和谐的音符使得这颂歌有些扭曲,这无疑为我的记忆增添了考验,更别说在那之前有着很大一片的空缺区域,但我知道我不该强求太多,或许即使是片段便够我用,也可能这就是对我的考验的一环,我并不贪心,只尽力记下自己能够听明白的部分,去掉了那些不成曲调且不太连贯的哼唱部分,但那变调却愈演愈烈。 到濒临终结的部分,我已经完全听不懂那些破碎的如同真的被击打了如此多次的词句,原本应当的乐曲的部分也逐渐化为了不知是狂喜的欢笑声还是苦痛的惨叫声的单一音节,但我看到了一轮仪式结束的迹象,我的脚下不知何时汪起了一片尚在流动的油脂,那是我本应该立刻带回去的东西,我知道那便是逐客之举,轻声道谢后便赶忙继续我那中断太久的工作。 将临仪式这次又持续了数个昼夜,具体是多久我无法知晓,在恒温的火焰与长明的辉光之中,时间的概念几乎被抹消,唯有我那不断滴落的汗珠仍在提醒着我人生苦短,但或许是因为好奇心得到了满足,我在接下来的工作中没有片刻分神直至四散的流星缓缓升起回到苍穹,再次沿着它们应当的轨迹漫步,我才意识到或许是我此生最重要的一次工作结束了。 此次我们增添了许多的弟妹,它们的光芒尚在体内沉睡等待着盗火着持火种而来,但可以预料到,基本上在我燃尽之前,我们应当无需再举行一次如此隆重的仪式了。我跟着同伴们自工坊走了出来,但还未来得及回到我自己的位置上喘口气,我便被我们的大祭司拦住了,他那几乎要杀人的注视让我几乎如同阴影般消融,我的同伴们都退却了,只留下我伫立无言。 “这件事,你必须给我一个解释。”我们的大祭司仍旧以尽量平和的语气向我询问,但那不容违抗的用词使我能够清晰的感受到他的愠怒,而在那之前,我知晓他一反常态的没有试图多挽留一会儿,而是主动将星星送回了天空时,就知道他想来是已经怒不可遏,迫不及待的想要找我的麻烦了。我能够听到他的深吸气平复自己的情绪,这确实让他冷静了些许。 “你不是会主动做这件事的人。”我看到我们的大祭司原本紧紧握着提灯以至于有些过分泛白的手指逐渐松开,知道他以理性思考后怒气略微平息,“是谁引诱你去这么做的?”他是在指工程师先生吗?我眼中闪过了几丝迷茫,我并不能分辨工程师先生的言辞是否是刻意教唆,还是仅仅直抒胸臆,而早就有了这渴望的我正巧被他点穿了心思才无法抑制。 我因此陷入了沉思而没有回答,我们的大祭司却显得有些不耐烦了,他本就是个永不停歇的劳碌命,整天整天的在外奔波,习惯了这样生活的他不仅是坐不住,甚至站久了都会决定无聊至极。而另一个重要的原因是,刚刚举行完将临仪式的他身体减损了不少,即使他穿着长袍且有如同轻纱般的辉光掩映遮蔽,我仍旧能够看清他身上斑斑点点的灼伤痕迹。 显然一位司辰那滚烫的激情对于即使是具名者的他来说仍旧是难以承受之物,若是那些灼痕算是能够遮掩的话,我们的大祭司那被烧去了大段,仍在因为热力而不断卷曲的发梢才是最明显的痕迹。可以想见,受到了如此伤害的他现在急需休息来使自己恢复过来,而我已经浪费了他不少的时间,因此当工程师先生挖穿了玻璃钻出来时,他自然给了我一个台阶下。 “不智凡人大人,还请您原谅他。”我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工程师先生打出的那个尚且散发着难闻气体,且仍在不断腐蚀着的大洞,有些惊讶他是从哪里弄来了如此的强酸,或者说,毒液?而在听到他为我辩护时便吃惊了,“是我此前想要来这里寻大人,却始终无缘得见,便尝试引诱了他,想要他替我引荐一下,谁知他实在有些笨,窥探秘密都如此正大光明。” 这话说的我颇为惭愧的低头,但我们的大祭司竟然真的因此决定不再追究我的责任,挥手命我退下去休息。我正松了口气,又听他继续说道要与工程师先生好好聊上一聊,这一下又使得我紧张了起来,但好不容易获得了赦免,此时总不能继续不识抬举,我担忧的看了工程师先生一眼,退到了他离去时的必经之路上,等待着他何时能够自我们的大祭司手中脱身。 这一等便等到了第二日的黎明,我看着黎明少女的手指逐渐触及正午,忍不住为工程师先生着急起来,但又转念一想,他似乎也少有走寻常路的时候,至少我每次与他见面,他都是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打通,或是自己寻找到了一条小路钻出来。基于如此,这大概率会是我自己多虑,但我知道生命安危的事情是哪怕百分之一都赌不起的,我并不因此心怀侥幸。 最终,我决定回去,回去我们的大祭司面前为我的这位不知道算不算朋友的委托人求情,但才刚一转身便撞上了一件不算锋锐的硬物的一角,疼的我直皱眉头,而对方显得竟然比我还惊讶,“你怎么发现我要吓你?”不,我不知道,待疼痛缓解,我发现那埋伏了我的人竟是工程师先生,恼怒的感情立马化作了惊喜,也不再追究方才的事,“你,如何?” “好得很,我就知道你们没办法的事情,不智凡人大人一定会有办法。”虽然仍旧是被刻意拉低了的帽檐阻拦,哪怕是我的眼睛也无法看清他的脸,但我猜想工程师先生眼下一定春风得意,因此我应当道喜,“恭喜。”我祝贺了他,同时注意到了那个方才使我吃痛的家伙,是一把奇形怪状的测量工具,似尺非尺,像规非规,有些摆锤的样子,但也不算摆锤。 “这是?”我明知故问,这一定是我们的大祭司给出的方案,但我仍旧想要从工程师先生那里挖出一些来,毕竟他也是如此待我的,不是吗? 镕炼(十一) 扑火 工程师先生听我问起,二话不说便将那据说能够测量漫宿到醒时世界距离的仪器摆在了我面前,让我一时间不知道他是太过兴奋所以没能理解我对于他此前行为的不满,还是仅仅因为在他眼中此事理所应当。我想不明白这个,也就不再去想,因为我已经被那充满悖论的仪器精妙的设计所吸引,即使他笑盈盈的呼唤着我,我也完全移不开眼,也不理会他。 最终,我只说了一句“可行。”,如果是这样的设计,说不定真的可以,只是,我想漫宿与醒时世界的边界并非一成不变,不说他能否在足够的时间内找到足够的可以测量的节点,哪怕当真弄明白了又如何?他自己至少是没能力打造出能够承受这等撕裂之力的绳索,更不要说能够走人的桥了,所以我为了避免他空欢喜一场,还是决定告知此事,“没有材料。” “放心,我知道一个人,他能够打造足够结实的绳子。”工程师先生拍了拍我的肩,“就此别过,我可得抓紧时间,抢在漫宿之墙没有加高到我无能为力的地步之前,完成我手头的工作。”我觉得他有些杞人忧天,不如还是将目标定为在自己的生命走到尽头之前将这天梯修建完毕,不过这是他一贯的说话风格,我也已经差不多觉得习惯了,只是在心中吐槽而已。 “等我大功告成,一定请你来看我走过那座桥。”工程师先生与我约定道,我自然没有拒绝,沉默的目送他将那量天的仪器小心翼翼的裹在怀中,随后继续自他来的地方钻入地下走了,而我回到星辰神殿,便见已经恢复了不少的我们的大祭司正在愉快的哼唱着古老的歌谣,他的心情显然因工程师先生而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了,想来也不会再为了此事而责难我。 我向他行礼,自他身边走过,我们的大祭司完全无视了我,但他那旋律中的鼓点仿佛一只手紧紧抓着我的心脏,逼迫那丛小小的火焰跟着那激烈的节奏舞蹈,虽然我本人克制住了没有跟着起舞,但这依旧十分耗费我体内的氧气,只一会儿我就气喘吁吁了。我知道他心中仍有不满,但他只要不打算为了此事继续找我的茬我便十分高兴,逃也似的跑回了工坊。 那鼓舞人心的歌声并没有如同我们的大祭司那不可阻挡的光线一般穿透到此处,因此我终于能够喘口气,为我此番的收获而欢呼雀跃了。当然,我不能表现的太过明显,纵然他的声音暂时无法抓住我,但他的视线始终注视着星辰神殿的每一处角落。我看向了在柜中安睡但仍旧时不时发出鼾声的那孩子,与自诞生来就没消停过的那抹赤红,心中的躁动按捺不住。 我的喉咙仍旧干渴,我的嘴唇仍旧开裂,那股只是因为我聆听了那祷文便自我胸中升腾的热力几乎要将我的口舌融化,我急需开口唱出那首颂歌,即使我尚未拼凑出它的完整词句,但不知为何我觉得当我歌唱至那处时自己便会知晓。我们的大祭司一定会知道我此时如何,他既然不提醒也不阻止,大概是抱着默许或是自生自灭的念头,那我便恭敬不如从命。 我再次烧红了尚未冷却的铁砧,打开柜子的那一刻,我已有了决断,若是我想要将自己打造成能够容纳那火种的提灯,需要的材料自然不是现在就有,为那位花匠先生打造委托所需的花盆,本是一件极为容易的事,画蛇添足一向不是我的风格,因此我将手伸向了那持续躁动着的赤色少年,寄期望于这首摇篮曲能够使他真正长大成人,至少是更进一步。 我将它放回了原本孕育过他的摇篮,轻轻开口学着我们的大祭司的语调哼唱着歌谣。人类的语言对我来说不算容易,而这首灼热的颂歌则更艰难,我的口中并无水汽,我的嘴唇会干裂,但我的口腔不会气泡,糟糕的是虽然我有着口含岩浆的错觉,但我的喉咙只是疼痛而不曾烫伤,可我的舌头与牙齿可没有这么坚固,它们很快便融化扭曲,使我难以正常发声。 不过即使我的口音本来重,到最后干脆只能发出含混的水声,只能靠我心中的火焰不断摇曳以火焰的话语不算精确的重复着这祷文。我感到我的生命加速流逝了,我的膝盖开始发软,我的手指被锤柄印出了沟壑,而最糟糕的,我的耳道被其中涌出的蜡油而堵塞,我更不知道自己唱的如何了,不过八成我是五音不全的,自己听不到说不定倒还是一件好事。 待我的眼睑与眉毛如同瀑布般垂下,在我的眼瞳之前遮蔽了一层薄薄的幕布,我觉得我是时候收手了,若再继续下去,可以想见的便是我将会在此地化为乌有,我的烛光会被我滴落的汗水与泪珠吞没后熄灭,运气好也不过是如同琥珀一般被封在其中,无论是哪个结局都不是我所乐见的,而另一个理由则是,我正巧唱到了我第一处因不知歌词而卡壳的地方。 到此为止,到此为止,我看着铁砧上横陈的赤色少年此刻炽烈已极,即使是我也不知如何做才能安抚的活力不断自它体内喷出,它如今力量非凡却极不稳定,若是假以时日,或许我当真能够让它生长壮大,不过此刻既然我已经确认了祷文的真伪,继续竭泽而渔可不是什么明智之举。但就在我准备吟诵往日哄那些孩子们安睡的摇篮曲时,我听到了它的哭声。 这下可就头痛了,我叹了口气,微不可察的如同火舌轻轻燎过,这孩子比我想象的更聪明,或许也是这祷文的作用使它不如同寻常的矿石那样逆来顺受。原本已成定局之事因为这个小小的意外而变得艰难,毕竟我虽然算是矿石们的兄弟姐妹,却并非铁石心肠,我无法在听到它们悲伤啜泣的声音时仍能毫无怜悯的夺取它刚有些起色的心智再次化作懵懂幼童。 至少,那需要我花费一些理性,可正犹豫间我的激情便暂时接管了我的身体与喉舌,我下意识的以在渡鸦先生那里听得的,并非为了燧石大人,而是为了另一位燃烧的女神所作的颂歌。令我惊讶的是,因为渡鸦先生或许是过于外行,或许是故意出错了的节拍导致了使我几乎毫无感触的祷文,在我顺着眼下的曲调锤击叮咚的伴奏下,竟显得毫无违和仿佛一体。 那被我击打之物愈发激动起来,不断散发着钴蓝色的光芒,它的哭声此刻不像是惨叫而像是为我的锤击和声一般高歌。火焰在我的体内体外都不断改变着我,我感到竟不是我在为我的作品塑性,而是那些本该是工具之物需要将我彻底改变,不仅仅是塑形,而是完完全全的重塑。这是从未有过的体验,但我并不排斥,反而因为初次品尝的狂喜而难以开口拒绝。 但我必须拒绝,否则我将会被灼烧殆尽,我残存的理性如此提醒我,因此即使被彻底撩动的烛焰爆燃着诉说着百般不愿,被改变了一半的身躯也在渴望的进一步的毁灭与重生,我仍旧诵念起了寻常我作司仪时的祝祷,那祷文使我本已被那爆裂的火焰所分裂的身体重新融合起来,而随着我的颂歌接近尾声,那火焰再也无法于我体内停留,一溜烟窜进炉膛中去了。 劫后余生的我不住的喘气,火焰因为摇动的过于剧烈而几乎熄灭,那逐渐冷却下来却因为于转变中途被强行打断而不满,哭声愈发尖锐的孩子使我感到更为烦躁,因为我与它一样皆是于毁灭途中强行终止,纵然理性为自身的延续而感到庆幸,但我的激情与仍在沸腾的血液无不在对我抗议这令人不悦的行径。我心中苦笑一声,我确实有些喜欢上那股炽烈了。 几乎虚脱的我勉强以最后一点力气哼唱起了平日里安抚那些过于吵闹的孩子们的歌谣,那钴蓝的光芒便逐渐褪去,最终又只剩下一片焦躁不安但总算是闹不出什么大乱子来了的赤红。他在被我塞进襁褓时仍在不满的挣扎,发出热力想要灼伤我,但我的火焰已经太过衰弱,我必须在自己因为热力不足而陷入休克之前收拾完一切,所以不由分说便将它塞回了柜子。 此时我已经几乎无法感受到我的手脚,只有心脏与大脑的热力尚且供应充足,但很明显心脏为了能够使我延迟燃尽的时间更久,它开始自大脑出剥夺温度,我感到眼前模模糊糊,耳畔只剩下如同雪落般的宁静,连带着思绪都像是要被凝结一般。最终,我陷入了完全的休克,整个人都仿佛置身冰冷的黑夜,只有掌中仍握着一根小小的蜡烛,那大约便是我的生命。 但这次不同,这片黑暗中似乎多了什么东西,我下意识的便觉得它能够以我手中的一豆微光来照亮。那会是梦境吗?昏迷也会做梦?毕竟我无需睡眠,我原本以为我是与所谓梦境无缘的,但它现在就那么确确实实的摆在我们面前,既真切又不真切。我踌躇了一阵,最终还是决定上前一探究竟。 镕炼(十二) 卵壳 螺钉自它原有的位置松动,星星脱离了轨道,我第一次自这片静夜中离开了我的位置。我很快发现我在这片黑暗中并不孤单,在我掌中的烛光中若隐若现着许多我未曾见过的事物,而在我身后的阴影中,无数闪烁的星星或是摇曳的烛光若隐若现。我想要走近它们,却仿佛又一道无形的墙阻拦着我,无论如何都无法靠近一分一毫,唯有我刚才瞧见之物不是如此。 我认命的向着那唯一能够靠近的东西走去,实际上我甚至算是多此一举,因为它早就像认定了我似的一点一滴的向我挪动过来。最终,它在我的烛光能够完整触及之处停步,我看清了那是一颗巨大的卵,我不知道它属于哪种生物,实际上我自己见过的生物都少的可怜。我将蜡烛举着离得那卵壳更近了一些,随即我发现它开始流汗如同我与我的同伴们一般。 随着蜡烛的热力将它灼烧的汗流浃背,我意识到离我的烛焰最近处的蛋壳变得极薄,或许稍加用力便能剥下。我知道这有些不道德,但我确实好奇那似乎有着与我同样骨血的卵中在孕育着什么,或许那便是我们的祖先最初诞生的地方?又或者那是我们的后辈们即将破壳而出的样子。这应当是我的梦,我找理由安慰着自己,我无论做了什么都与醒时世界无关。 我小心翼翼的伸出手指在那卵壳最接近蜡烛的外焰处戳了个小洞,那里已经脆弱的几乎透明,我想要看清里面的事物,却没有看到任何类似于生物的组织,只有不断炸裂的黑灰,流淌的白银,沸腾着的黄金自那破洞缓缓流出,将蛋壳镀上一层赤金。我及时收回了手指,否则那滚烫的熔液定然会将我的手指吞噬,但这一退避,它便在我反应过来之前焊住了漏洞。 看来我得另想办法,我甩了甩手指将沾染上的一些蛋液洒到了地上,随着一阵溶解的声响,我发现地面被烧了几个孔洞。看来那蛋液便是强酸了,难怪要用蜡来做蛋壳,我知道看似五颜六色的蜡烛烧融了均会如同眼泪一般晶莹,干脆拿着蜡烛催动火焰灼烧了大片区域但不去触碰它,果真那蜡油便垂垂落下,将方才的镀金都埋没了,只剩下一层半透明的薄膜。 透过那薄膜,我看清了那于白银与黄金之中着床的胎儿,正是一抹不断翻滚的赤红,泡沫咕嘟咕嘟冒个不停,每次碎裂都伴随着一次钴蓝色的释放。我看出来了,那是孕育矿石的孩子的产房,这设计一定极为精妙,因为我不曾得见任何貌似机械的部分,它看上去真的便如同一颗真正的卵,翻滚的蛋液裹挟着如同星星般的火光,或许正是它们在收拾育婴室? 虽然可以预见的相当危险,但我仍旧不受控制的往前走了几步想要彻底看清那蛋黄中最明亮的部分究竟是何物,谁知温度的增加使得早已轻薄如纸的卵壳再也承受不住,在一次钴蓝色的激荡中,它彻底破碎如同被火焰灼穿的纸张。我来不及躲避便被那裹挟着蛋黄的蛋清包裹其中,我本以为那比岩浆更甚的高温会使我瞬间蒸发,谁知我只觉得它舒适如同温泉。 我松了一口气,但我并不会因此便掉以轻心,我抬起手想要挣扎着自那蛋液中脱身,却发现自己与蛋壳黏在了一起,但不像是我们平日里用榫卯与黏胶组合不同的零件,也并非将彼此无法相融的金属打造成合金,我恍惚间竟觉得自己本就是那蛋壳的一部分,而那如同包裹着光的明透琥珀流淌到我跟前时,我更是想要将它握住吞下,仿佛那本就是我的一部分。 我有些好奇的伸手抓住了那明亮的琥珀,发现它不过是蜡封的烛光,而由于我的温度它如今开始溶解,点点滴滴的光芒随着我与蛋壳融为一体的皮肤渗入我的大脑,于是我的眼前一片黑暗,周身尽是火焰爆燃的声响,红色与钴蓝色交织的光芒似乎在远方隐隐闪耀如同地平线下的太阳,随后那光芒便如同日出般愈发明亮,最终破晓之时,我看到了一双苍白的手。 那手上仍旧满是灼伤的痕迹,从指缝中能够看到满地烧融的蜡油,隐隐约约组成一个类似人形的模样,心脏的位置尚且在流淌,四肢却已经冷却固定,他的脸全然是崎岖不平的模样,我看不到五官,仿佛它们被无情的刀刻削去一般。想要看的更清楚些,但却仿佛身在水滴中一般,所见皆为半扭曲半倒影的镜像,声音自然也是如此,能够听到但模糊听不真切。 “被自己的激情燃尽了吗?”唯一能够清晰传入耳中的是一道有些沙哑但异常洪亮的声音,我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那是我们的大祭司,他在我耳边叹息,惋惜着我的天分,最终还为我唱了一段悼歌。我已经死去了吗?似乎因我为了将那孩子孕育成人而将自己投入烈火之中太久,除了如同琥珀一般被蜡封住,位于我们的大祭司手心的部分,其余皆已化为灰烬。 我急忙看向了那孩子,很遗憾,即使我燃尽了自己的全部生命力,也无法提供足够的热力,那孩子颤抖着一言不发,钴蓝色的部分逐渐褪去,他的末端已经几乎变回了那熟悉的赤红。“可惜了。”我听到我们的大祭司重复了一句,不知是在说英年早逝的我还是那个功败垂成的孩子,他伸手抚摸着那个孩子的脸,赤红色的侵染便减慢下来,“坚持住。” 不知道是那触碰的温度为那孩子注入了一剂活力,还是那句并无情绪波动的安慰使他感受到了鼓舞,赤色的侵蚀变得几乎微不可察,而我们的大祭司将我放在那孩子身边,低头收拾起来那地上的残肢断臂,几乎没有使用我平日里惯用的工具便将他们重新烧融,随着他哼唱起平日里教导我们的祷文,我的遗骸被逐渐塑造成了一个空空如也的卵的形状。 我们已经有了蜡做的外壳,随后是强酸作为蛋液,黑色的火药作为基底洒在蛋壳的底部如同为那孩子铺就的产床,流动的白银是棉被而沸腾的黄金是蛋清,那孩子被我们的大祭司请入了这个他曾经安睡过的最温馨的小屋,但现在还缺乏一个保育员。我发现自己被我们的大祭司拾了起来,看来他找到了最喜爱那些孩子的保姆,但我的眼前却再次望见了星海。 那是这琥珀的记忆,或许来自于我的一个同伴,又或者干脆来自于另一个我?这对我来说没什么区别,毕竟我与我的同伴们被外人评价为一模一样可不仅仅是在外貌上,当然,我能够感受到那种细微的差别,可真正连我都无法区分的如同完全一朵烛光被拆散在两根蜡烛上的情况也并非完全没有,也许那便是我的一位倒霉的前辈,他比我差了一些理性。 当然,还有我们全部差了不少的,就是如今与我凝结在一起的身躯了,蜡烛为了照明而存在,因此我们无需太过坚韧不拔的身躯,更甚至说,我们只需要脆弱且易燃,但有些事情不是蜡烛一般的身躯能够做得到的。我对那可怜的卵壳与不知是在哭泣还是在欢笑的琥珀道了一声节哀,随后用尽力气将自己从它们的怀抱中分离,破碎的蛋壳因此而扎穿了我的手心。 我的眼睑终于完全睁开,但心脏的温度仅仅点燃了我的头脑而非我的四肢,我仰躺在地上,看着那如同巨型眼瞳般注视着我的天花板动弹不得,连开口都做不到,只能默默思考着加强自己体魄的事。星辰神殿最紧俏的商品便是合金,而我是大陆上最好的炼金术师士之一,合金总是比原先的金属更为坚固,我不知道这对于我们这些生物的体魄是否也是如此。 无论如何,我觉得可以一试,那蛋液的洗礼似乎也洗去了我那难以抑制的激情与被那激情不断撩动的欲望,我感到我的头脑更为清晰,目标也转变去了它处。当然,这或许也可能只是我的身体绝大多数部分尚未被启动,因此我的激情仍旧潜伏的缘故。此时我的手指已经面前可以活动,而我听到了光的脚步声,悠扬如同笛声,我的手指忍不住跟着敲击地面。 过了一会儿,我在地砖上看到了我们的大祭司投下的影子,他确认了我的眼珠仍在转动,我的心脏仍在摇曳。他向我点了点头之后便离去了,我知道他对我的行为不置一词,那便是带着许可意味的默认。我们的大祭司从来都不是仁慈之人,但他也从不会阻拦任何人想要上升的愿望,即使颇有微词。我想要对他展露笑容,但那要花费的热力太多,最终我只能放弃。 等我能够爬起来,得先将花匠先生的委托完成才好,我在百无聊赖的等待中胡思乱想。 镕炼(十三) 沙船 花匠先生的委托的确可以说是我做过的最轻松的委托之一,我本以为那因为我的失误而不够纯粹的孩子在我手下塑形时得给我找上不少麻烦,但事实证明这是我的担忧过度,它甚至比我那因为先前的休克而变得略显坚硬的肢体更柔韧有余,以至于我还能腾出手来将那些还沾在我身上的卵壳自关节与指缝中一一剥下,随意找了个口袋扔了进去,便等着大功告成。 很快,我便抱着虽然总是时不时发出呼噜声,但花匠先生想必不会太过在意的作品往更下的圈层走去,打算以交付委托的名义再出门逛逛,想着能否有机会从外地的市场上找到一些适合与我一同熔铸为合金的材料。路过我原先所在圈层时,我感受到了全场的肃穆与尚未散去的热力,一些流溢的辉光碎屑也还在空气中瑟瑟发抖的飘散着,余烬尚未完全扫清。 看来方才刚刚经历过一场送葬,也不知道是哪位同伴燃尽了自己,我知道圈层越往上的同伴寿命越是短暂,作为长期位于离火焰如此之近的位置的我本人来说,时间恐怕不多了。我知道在一些访客所说的黑市中有延续生命的法子,但我知道那多半都是夺取同族的生命嫁接到自己的光阴中去的,我绝不会做这种事,况且这对于我们这些烛蜡为身的存在未必有用。 既然无法加长蜡烛的长度,总得想办法让它变得更耐烧一点,毕竟我眼下的渴望要求我必须拥有更长久,甚至于近乎无限的生命。这理应是一个更为长久的计划,但偏偏我没有那么多时间。这样想着,我已经几乎走到了门口,我们的大祭司正在监督着种子的交接,但仅在我自门口走到他面前的那段距离,我就看到他偷着拿了四五粒塞进了口中咀嚼。 见我过来,我们的大祭司有些着急的将口中的种子咽下,还不等我开口便主动提起了关于委托的事,原来是教师们到了对他们在弥阿的装置检修的日子,但他的身体尚未恢复,见我还算是个有天赋的,所以请我跟着他们走一趟,至于我现在手头这个委托,他会拜托其他同伴代我去交付。我知道花匠先生并看不出我与我的同伴们的区别,但我的目的可不止如此。 虽然日子已经过去了好几天,但我仍旧想要亲口向那位被称为“祭司”的先生道个歉,顺带请他不要误解了我,况且此事我没有告知他人,花匠先生尚且分不清我们的区别,何况这个只一面之缘的人呢?我担心我的同伴们会遭到误解。我组织着语言想要说明此事,但我们的大祭司比我更早开口,谈及了他自己的猜想,“你不会想要再去找渡鸦?” “不,绝对不行,我就知道你上次所用的祷文一定是渡鸦教给你的。”上次?我有些发愣,我们的大祭司的听觉比我想象的要好得多,“离他远些,上弥阿去。”如此他的语气变得愈发不容违抗,我也只能低头服从,尤其是看到他的虽然恢复了一些,至少灼烧痕迹已经很淡,头发也生长了不少,但光芒却几乎不可逆的黯淡了几分,人也瘦削了不少的时候。 我无法违抗由于我们的诞生而减损了自己的人,因此我只能不情愿的将我刚刚打造成型的孩子交给它的叔伯,随后跟着我不知道哪位兄弟姐妹的遗骸所打造的种子一同迈上了沙船。平心而论,我不是第一次越过舷梯进入船舱,但我仍旧为其破败而感到惊讶,即使上次见到它们的状况已经不是很好,但这腐朽的速度实在太快如同其中所居住的教师们一样。 位于中央位置的那位先生见到我来便对我笑了笑,虽然十分勉强,我想估计是那萦绕在他辉光之中的死寂气息与不知何时已经几乎侵透至深红发黑的血色使他苦痛不已。这位自称从前没有影子的先生在我第一次走上甲板时便已经是此处的领袖,但看上去他时日无多,他身边站着一个同样没有影子且浑身装饰着花草的青年人,大约这便是他的继承人了。 我定睛看去,那青年人虽然貌似比我还要年轻几十岁,但他的叶片已经沾染上了斑斑点点的白色霜花,一些将开未开的蓓蕾也发黄枯萎,我有些担心它们还是否有机会盛开,但至少结果绝对是等不及了。见我盯着他瞧,那少年有些耍酷似的抬手整理了一下头发,好在他的手指覆盖着厚厚的角质或是鳞片,否则我敢打赌他一定会被那带刺的花茎划伤。 教师们的寿命有些很漫长,但大多很短暂,或许是漂泊的生活所致,我曾经羡慕他们能够四处旅行无拘无束,现在我却只想知道是什么缘由使得他们不找个地方定居下来,即使已经病入膏肓时日无多,至少也该有个休息的地方供人送葬,这沙船上可是没有这个条件的。最终,我想他们大约是为了自己的工作奉献了终身,至死方休,难怪大家都说他们是可敬的。 沙船再次开始行驶,而我也开始帮这些可敬的护林员们检修起那些斑斑驳驳遍生霉菌与锈蚀的器械来,不过还好它们虽然看上去像是用了几百年,但实则都是近几年的时髦设计,最核心的部分还尚且闪亮如新,我只是帮他们清理一些表面覆盖的锈蚀,再重新涂上些防锈的油漆便是了,只是这毕竟是大工程,这仍旧花了我数个昼夜的时间,幸好我无需休憩。 “到地方了。”我刚刚将最后一点发霉的青苔灼去清扫干净,方才那青年便来呼唤我,他们的沙船行驶的很快,在我看来弥阿应当是个足够远以至于没有交通工具我绝对不愿意踏足之处,而没有他们的搭载,我一个人也走不到其他城市去,一来确实太过遥远,二来我并不认识路,虽然沙船上有着指路的星图,但我不是很看的懂他们那太过古老的文字。 哪怕是我们的大祭司那样年长的人也很少会使用这来自介壳种时代的文字了,但教师们总是恋旧的,我没有说话,只是跟着那年轻的教师先生走到下了船,他将会指引我去往他们在弥阿的据点,虽然他刚一踏上弥阿的土地,便呆站在原地不动起来。比耐心他总是比不过我的,很快他便自己意识到了自己的走神,有些尴尬的向我道歉,随后带着我走进了城。 与乌鲁克不同,在弥阿无人来盘问我们的来历,大街上来往的人也并不对我们奇异的外貌指指点点,我发现他们有着几乎各自不同的外貌,但他们多余的关节很僵硬,背后的翅膀萎缩卷曲,血液中的岩浆流淌缓慢而在皮肤形成了一层冷却的黑色结痂,我看着它们,知道它们应当都是有着那些离去者血脉的后裔,但就大体来说我觉得他们还是算人类的儿女。 那年轻的教师显然与这里的人相熟悉,有时候见到一些直勾勾盯着他看的,或是对着他微笑的人,都会笑着回礼,而我也确实觉得在这里更为舒适,乌鲁克那潮湿的空气与闭塞的空间对我来说真是十分要命,我还是喜爱弥阿那始终干燥与炎热的环境,何况那里的人们看上去也不是很友好,所以我几乎见不到这么多形形色色的人聚在一起互相帮手的景象。 唯一不好的是,由于这里没有围墙,风沙有些太大了,但看到他们中的部分人主动接近我,对着我笑,邀请我到他们家中去做做,还说让我无论做什么都可以的话,我觉得我是真的十分喜欢这友好的城市,可惜它离其他人类聚居的城市太远。当然最终我还是沉默着暗示婉拒,毕竟他们的家一眼都能看清内饰,根本没有做工的条件,我担心我会不小心点燃它们。 教师先生听着那些人的发言也是眉头紧锁,最后干脆半带警告的主动帮我驱赶他们,看来他虽然没有我这样的专业素养,但也知道在那连铁砧都没有的屋子里做工的不可能的常识。教师们的庄园在那城市的中心,占地面积相当可观,至少我在这个城市中尚未见到如此之大的建筑,虽然空房间实在太多,还有很大一部分的土地仍然浪费着,甚至还长出了花草。 看来这会是繁重的工作,尤其这还是与翻新那艘老沙船一样是没什么技术含量的工作,虽然我早就习惯于站在一个固定的位置每天干着固定的工作,但我仍旧希望我的工作能有些挑战性,于是我便一面帮助他们检修一面留心观察,希望在结束工作后能够帮他们画出一张改造的草图来,虽然这并不是我的本职工作,或许我应该推荐他们尝试雇佣工程师先生。 我花了几天时间才结束了我的工作,用设计图的事情来占满我无聊的大脑是件有意思的事情,但当我真正看着我在那片沙地上的涂鸦时,我还是决定随它被风沙毁去。有些时候,术业有专攻确实是至理名言。 镕炼(十四) 蝉蛹 “多谢阁下了。”可能是因为对我的技艺不太放心,教师先生绕着那房子一大圈检验着我的工作,而我也能够理解,毕竟我的技艺比起我们的大祭司来便是灯火比明星,况且我已经辛劳了许久,也提不起劲来与人做什么口舌争辩,于是便站在那片沙地上看着我的涂鸦被迅速风化侵蚀。我知道其他地方的气候不比星辰神殿,只是没想到此处的风沙竟如此强劲。 只不一会儿,那风沙便将我几日来反复涂画的线条变得模糊不清,我干脆趁着教师先生还未回来,主动为那风沙加了把力,果真很快便一点痕迹都看不出了。我舒了口气,心想难怪我一路上就没见到几间完好的房子,在此处如此啜饮风沙,哪怕搭建完全也支撑不了多久,如今那些看似摇摇欲坠的房子看来是当地居民的大智慧呢,只是这沙船的教师们不太习惯。 虽然没有开口询问,我已经对此十分笃定,因为在如此的气候下拥有这样的据点,难怪每年都得求着我们的大祭司来重新加固呢,我看此处床铺像是能容纳上百人,桌椅更是十分可观,各类装置应有尽有,只是不少都因为太久没有使用而塞满了沙子,害我清理了许久,可以想见曾经的沙船中恐怕有着数不清的教师,才敢于建造如此规模的房屋,可惜今非昔比。 当年他们应该是有着足够的人手能够时时维护才敢如此?但时过境迁,我想我是否需要向这位年轻的教师先生提议将这建筑改为更适宜于此地气候的模样,跟着此处的居民们设计成入乡随俗的样子,怎耐自己对房屋的设计实在一窍不通,工程师先生又似乎最近忙碌的很,还是等他建成了那桥,我再去与他商量一下,只是不知下次还能否跟着沙船来到这里。 回过神来,我感到肩头一轻,随后是噗通一声,我循声看去,竟是我的背包绑带不知什么时候被人解开了,在旁边还站着一只在渡鸦先生的酒馆附近经常看到在盘旋的黑色鸟儿,它看上去十分聪慧,我都有些怀疑是否是它摘下了我的背包,而它也确实不负众望的哪怕在我这个失主的注视下,也厚着脸皮,旁若无人的打开了我的包裹,头探进去像是在寻找什么。 它饿了吗?我心想,可惜虽然我对这种鸟儿并不算了解,但自访客们那里学到的常识告诉我,这东西不能吃我的食物,因此我想它很快就会失望的无功而返,我又不曾在里头放什么值钱的物件,便干脆随便他翻找个够。那鸟儿的嘴真是十分灵巧,我看着它将我背包中盒子们的锁扣用各种方式一一打开,甚至它的爪间还紧抓着一根撬锁用的弯曲铁丝呢! 我专心致志的瞧着它那熟练的技艺,心想这鸟儿真是个优秀的锁匠,而他则对我的注视熟视无睹,将我背包中的空盒一一取出。最终,当它将一个看上去相当新,应当是刚用过的小盒子翻了出来,愉快的站在其上不断弹跳还叽叽喳喳的对我说着什么。我自然的听不懂它在对我说什么的,但我认出那盒子中正是我随手收纳的蛋壳碎片,难道是它对这感兴趣吗? 由于我觉得不是什么重要的物件,那盒子只是随手扣上,并非严丝合缝,那鸟儿轻轻松松的便掀开了盒盖,对着我鸣叫了两声,像是在征求我的同意,但还不等我回答,它挑了一片最大的在口中叼着,像是在盗窃金银珠宝似的,一面助跑一面起飞,很快便不见了影子。我看着满地狼藉,埋怨这又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何至于此?但总归不能同鸟儿一般见识。 认命的收拾好了包裹,教师先生便回到了我身边道谢,但紧接着便说自己要去为这里新诞生的几个孩子播种下种子,还要帮着几个已经发芽了的人浇浇水,就请我待在据点不要走动,无论如何不要被那些人拉到家里去。他的言语间好似在提防那些热情的人们,甚至说得十分严肃几乎要表明自己的厌恶之情,但我看得出来他与那些人关系很好,一路上频频问候。 大概他只是心情不好,所以语气有些糟糕,我能够理解他的心情,我记得即使是我才刚刚点燃的时候,沙船上也不是这么寂寞的,现在还有多少教师仍旧在任呢?几十个,还是只有十几个?或许再过不了多久就得变成个位数了。我不知道他们是如何选拔有天赋的孩子的,问也只是说循笛声而来,但我从没见过他们中有人曾经吹笛,甚至都不曾在沙船见过笛子。 我想这可能只是一种代表随机选择的比喻描述,又或者是想说可遇而不可求?现在本就没什么人愿意去做这名为教师实则更像护林员的工作,尤其他们必须居无定所,有时候我想要劝说他们放低标准,但想了想不说星辰神殿这么多年来仍旧追求着纯净二字,即使因为火焰的奄奄一息,这几乎无法做到,但即使未来我们全部燃尽,我相信也无人会想要外人加入。 我们不是不想传承我们的技艺,而是我们的技艺近乎本能,我们不能指望非我族类的人能够很好的掌握,或许教师们也是如此,他们总是对这播种的技艺三缄其口,绝不外传,或许这根本就不是通过训练能够习得的东西也说不定,那就无怪乎那位最年长的教师先生始终因循守旧了。想明白了这些,我放弃了劝说的念头,老老实实的答应他一定待在此处。 大概是怕那些摇摇欲坠的房子无法承受我偶尔泄露的热力,我感到有些郁闷,真是难得遇到不将我当做异族看的地方,还偏偏无法多与人接触接触,但给人添麻烦不是我的风格,最终也只能在心里想想罢了。我就那么百无聊赖的望着墙头发呆,幻想着弥阿究竟是什么样的城市,我对此处知之甚少,因为我从未遇到过来自这里的访客,其他访客也不愿多谈这里。 可能是因为太过遥远的缘故,我知道弥阿离人类主要聚居的几处都算是没有交通工具无法到达的地方,不过我来是也偶尔瞥见了几座断桥,或许工程师先生或是他的前辈们来过这里,只是他们的作品无法抵御此处的风沙。我左顾右盼着想要再寻找一些他们留下的痕迹,等视线再回到前方时,我看到了一个孩子正趴在墙头盯着我看,他的背上生着坚实的翅膀。 这孩子倒是有点返祖的意思了,我心想,于是我便主动走到墙边看着他,可惜他的眼睛并非复眼,发丝也没有掺杂着纤毛,甚至连球形关节的手指与坚硬的鳞片都没有半点遗传到他的祖先,因此他见到我过来,本能的扇动起翅膀来,可惜他的身躯太重,竟然纹丝不动。我没有说话,他显得有些紧张,他应当是在其他人那里听说了我这位客人到来的事情。 是刻意来向我打招呼但又腼腆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吗?真是好客的好孩子,我觉得我应该表现的友善一些,毕竟他似乎记得快哭了,嘴唇翕动着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但我本也不是口齿伶俐的人,一时间也找不出什么话题来,只能细细的打量他,终于在他脖颈上,我发现他戴着一根貌似磨损的有些厉害的绳子,最下方似乎穿着什么,但被他掩藏到了内衣中。 “是什么?”我抬手指着那挂坠问,希望能够安抚他的情绪,他也似乎确实轻松了一些,至少可以正常答话了,“先生,是蛹。”他说着便将那仍旧散发着蓬勃的生命力,用手指轻触还会偶尔活动几下的挂坠从胸口拿出,展示给我看,“也许是蝉蛹?我的母亲说这或许是我的祖先。”很明显他对这话有些迷茫,小声的自言自语,“我的祖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我看着那颗与花匠先生想要培育的花种相差无几的东西,尤其这几乎喷涌而出的活力,对司辰们残余的色彩相当敏感的我是绝对不会认错的,我觉得我大概猜出为什么花匠先生要用几乎近似于孵化箱一类的东西来培育他的种子了,想来与这个一样,那是一只蛰伏中的介壳种。虽然介壳种早就离开了醒时世界,随着司辰们一起,但它们中仍有部分散落各地。 由于星辰神殿也会接待一些并非来自醒时世界的客人,我也算是与几个介壳种还算熟稔了,它们告诉我有些介壳种在司辰的颜色褪去,以至于无法维持生存的时候,若是仍旧不愿跟着司辰迁移,便会以这样的形态暂时陷入睡眠,蛰伏起来等待转轮的雷鸣再次响起,燧石的热力再次升腾,浪潮为埋在土中的它们关注充足的水分,随后它们便得以破土重生。 至于这位介壳种先生留下的理由我猜也能猜到,八成便是为了这将他紧紧贴在心口的子孙后代们了。 镕炼(十五) 猎人 我又同那个孩子聊了聊关于他自己的事,当然,主要是他自己不断的向我提及,我始终一言不发,只是饶有兴趣的听着。但大概是只他一个人说个没完让他感到无聊了,又或者他觉得我对他的故事不感兴趣,他越说脸色越窘迫,最终他左顾右盼的似乎发现了什么,脸上露出了些许焦急的神色,又草草的邀请了我一次,便放手自墙头坠下,一溜烟往城区跑去了。 “先生?”有人自入口处呼唤了我一声,我听出那是教师先生的声音,我想那孩子应该正是因为远远地瞧见他过来才赶忙跑走的,我转过身去,示意自己虽然像是蜡像一样盯着墙头发呆,实则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教师先生见状对我点了点头,三两步便走到了我的跟前,我注意到他装种子的口袋瘪了不少,想来是劳碌了好一阵,但收获也是颇丰的,“恭喜。” 教师先生听到我的道贺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注意到我的视线正聚焦在那种子包上,马上猜出了我贺喜的缘由,友善的对我点点头,“是啊,今年的新生儿们也几乎都种下了种子,还有一些长势平平的,我也帮他们修整了一番,还拔去了些杂草,捉了几条虫子呢。”教师先生的声音如同我们的大祭司一样清亮,他的语气貌似愉快,但他那难看的笑容暴露了他。 我关切的注视着他,这在他看来近乎拷问,才不一会儿便在我的视线中投降了,“是的,是的,我没能完成规定的数量,有一个孩子连带着他的母亲都失踪了,而且恰好就在昨晚,我们差点就赶到了。”被迫谈及此事,教师先生的声音愈发沮丧,“他们的屋子早已人去楼空,我问了他们的左邻右舍,勉强打听出来大概是与一位猎人发生了冲突,随后就被带走了。” “你应该知道猎人都是些什么人?”或许是因为我的沉默寡言,教师先生总是担心我会不会是一个技艺高超但没有见识的人,当然我确实不及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的他见多识广,但星辰神殿中有时也会有猎人造访,只是他们大多三缄其口,我很难打听出他们的工作来,可不说顾名思义,我光看着他们的日常委托便能够判断,多半是些在追猎着什么东西的人。 我点了点头,教师先生脸上的表情十分克制,但我仍然能够从他的微表情中看出他着实松了口气,“那便好,我就这件事去问过了我们中那位最年长的导师,但他只是说让我不要去管猎人的闲事。”教师先生急躁的拉扯着头发,我真是担心他会不会用力过度将那如同荆棘般干枯的花茎不幸这段,“但猎人会杀死那个孩子,甚至在那之前就会杀死母亲!” 教师先生添油加醋的向我抱怨着他眼中的猎人们,说的仿佛他们只是无血无泪的杀手,随时准备在孩子面前杀死父母,或是在母亲面前带走父亲,驱逐幼儿。他说的十分夸张,或许他真的见过这样一位糟糕的猎人,但在我接待的那些身为猎人的客户中,没有如他所说的那样浑身血污,靴子斑斑点点,刀刃上都是暗红色的斑驳锈蚀的那种形象的人出现。 我想起了那日潜藏在我的影子中的那位先生,虽然只是一面之缘,但他确实令人印象深刻,而且他的装扮倒是有些接近教师先生所描述的那样,不过他表现的彬彬有礼,并非教师先生所说的粗鲁之人,或者不如说,大多数穿着猎人制服的访客都是衣着整洁,知书达理之人。不过,我知道任何群体中都存在着异类,或许教师先生就如此不幸的遇上了一个。 教师先生那连珠炮似的说话方式很快就让他自己都口干舌燥了,但此处令我感到最满意的一件事就是干燥到令人舒适,因此他只能咽了咽自己的口水,重重的咳嗽几声算是结束了之前的话题,随后他便转弯抹角的来邀请我与他一同去找那个猎人,或许抢在他杀死孩子之前为他种下种子的话,他能够看在沙船的儿女们的面子上留下那孩子一命也说不定。 “猎人们只跟着太阳的影子生活,如果我们动作够快,使那孩子居于阳光之下,他便拿我们没有法子了。”我一直都没有对此事表态,也没有试图打断他的长篇大论,或许他将此当做是一种鼓励和默认,“猎人们总是会小心翼翼的抹除自己的任何一点蛛丝马迹,但这位猎人显然没有他的同行们那么细心,他没有注意到那位母亲留下了足以求助的记号。” “他们的足迹向来难以追寻,但这是一次机会。”教师先生期待的看着我,我知道哪怕我不答应他也会一个人去,将我扔在这里直到他回来,虽然我早已习惯了无聊,但我还是更喜欢有些事情做,何况若是对方是我的那个客户,是我认识的那些彬彬有礼的人们中的一个,也许我还能帮着教师先生打消他对于猎人们近乎妖魔化的偏见,因此我点了点头。 “那么事不宜迟。”教师先生喜笑颜开,他已经完全做好了出发的准备,拉着我就往据点的深处走,一路上路过的房间随手拿上几样东西装进口袋,等自后门绕出城时,他已经可以说是将自己武装到了牙齿。扫视一圈,我看不出痕迹留在何处,教师先生神秘的笑了笑,指出那位母亲曾经被自己种下过种子,作为播种的人自然能够看清那些新芽的去向。 那倒是件方便的事,教师先生步履匆匆,我只按我的步调跟着他,听着他有些的担忧的提起他越是离得近,越能感觉到今年的新芽生长的不妙,枝杈上光秃秃的,就连从前生长好了的叶子都消失了不少。我听得专心,直到一股没来由的寒意自脖颈后面传来,在下一秒,随着一阵轻微的刺痛,我的头坠落到了我尚未来得及收回的手中,谢天谢地没有变形。 我听到教师先生在与什么人理论,对方则是以带着轻浮意味的笑声连连赔罪,他们都没有想要帮忙的意思,我只能自己加大了活力将它重新焊接回脖子上去。等我调试妥当,他们已经在谈及关于那个孩子与他母亲的事了,顺着他们的手指,我看到了那个被限制了行动的母亲与她怀中的婴儿,她看上去与弥阿的其他人并没有什么区别,但那孩子确实与众不同。 那女人见我在注视着她,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将她的孩子举高送到了我的眼前,即使隔着一层布料,我也能够看到这孩子源源不断的往外泄露着勃发的活力,这在这个年代可以说十分罕见。当去除最后一层掩盖后,我感到我的心跳加速了,那个看上去不声不响安睡着的孩子,看上去竟完全是一块石头的模样,偶尔有些柔软的部分都显得如同瑕疵污渍。 理论上,像这样的生命是无法存活的,至少是无法存活的如此有力,这孩子的存在正如同我那不幸混入了些许外物的炼金产物一样,是一种以现有的密传无法解释的例外。我伸手接过了那个孩子,并非由于同情而是因为好奇,这几日我一面工作一面也在盘算着将自己打造成那如同我们星辰神殿最深处的工坊那样能够容纳火种的灯具,而非仅仅只是耐烧的蜡烛。 那位矿石的孩子为我提供了灵感,但人类的婚姻毕竟不能等同于合金的仪式,在我一筹莫展甚至在考虑放弃之时,这个孩子虽然无法告知我具体的方案,但至少提供了一种可能。或许我根本无需考虑如何将难以相容的材料焊接到一起而不断裂开来。我们在制造合金时,也会遇到这样的麻烦,但感谢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有时我们能够找到一些天然的合金。 随后我们便只需以金接上金,以银焊接银了,我怀中这个孩子柔软处与石头相连的部分就是这样一种天然的合金,只是我尚且还未能钻研出合适的技艺来支撑我的工作,现在就收集起原材料来多少有点为时过早。此时那个女人像是觉察到了什么似的,反而开始问我讨要起她的孩子来,我想若是这个孩子今日能够从猎人手中逃脱,大概得靠她将其养大成人。 想到这里,我毫不犹豫的便将那孩子脸上的布料重新为他盖上,送回了他的母亲手中,看着她虽然自己浑身发抖但仍旧死死护住孩子的模样,我有些期待那个孩子长大成人后那交界处的合金能够相融的更好,到时候自己问他借上一些也不至于危及他的生命。 此时教师先生与猎人先生的争执也到了尾声,猎人先生坦言留着他们俩只是作为吸引那位违背了规则的父亲的诱饵,至于那个女人虽然是自己的目标,但教师先生想要带走也就罢了,至于那个孩子,他笑的有些恶作剧得逞的轻蔑,“您大可以试试为他播下种子,若是真能够不很快枯死,让给你们教师也无妨。” 镕炼(十六) 诱饵 那年轻的教师先生自然一口答应,打过包票就要带那孩子回去,“猎人先生,您应当知道我们的播种仪式是不对外公开的。”猎人先生自然不会如此轻易的放过到手的猎物,向着一处有些简陋的屋子吹着口哨,“那是我的狩猎小屋,不嫌弃的话,可以在那里进行播种。”见教师先生满脸顾虑,沉吟不言,他耸了耸肩,“放心,猎人是不会希望自己轻易被发现的。” 言下之意便是那简陋的如同帐篷,至少我能够看出它只需相当简单的步骤就能够迅速拆除带着走的小屋,并没有它看上去那么不堪一击。我走近看了看,向着教师先生点了点头,那小屋的榫卯设计令人赞叹,甚至使我觉得有几分熟悉,尤其是之前方才见过那沙船的结构,再加上我自己出身的星辰神殿,这三家的技艺仿佛师出同源,可能是由于皆为镕之准则。 教师先生将因为赶路而刺入额头的花刺一一拔了出来,抿着唇显然还有话说,“旁人进不去,你作为主人肯定有窥视自己陷阱的法子。”猎人先生闻之大笑,忽然猛地拉过我来,“那我就和你这个同伴一起待的远远地,有他看着你可放心了?”教师先生看向了我,我对他点了点头,与他一样,我也期待着这个孩子能够长长久久的活下去而非就此夭折。 教师先生终于舒了口气,向着我们的方向走来,向着方才一直被我们忽略着的那个女人,那孩子的母亲伸出手来,谁知那女人只是将那孩子抱的更紧,即使他因为呼吸不畅而哭泣起来也不愿放手。这样的反应显然让教师先生疑惑了,但他只是觉得这女人被猎人先生吓坏了,抬头狠狠瞪了摊着双手一脸事不关己的猎人一眼,低头拍着她的背开始轻声安慰她。 但那女人却害怕的尽力想要远离教师先生的安抚,只是被猎人先生拿链子束缚着,所以动弹不得,但拥抱自己孩子的手完全没有放松的意思。“我如果是你就会把你的孩子给他。”猎人先生语带嘲笑的看着教师先生一筹莫展的模样,劝说道,“我虽然不至于自认不是什么好人,但这位教师先生确实是想要救你孩子的命,你知道种下了种子的孩子会更安全。” 这番话说得教师先生刮目相看,扭头探究的看着他,猎人先生耸了耸肩,自包裹中拿出了几块干肉嚼着,“我知道你在等这孩子的父亲来救你,说实话我也在等,此后这孩子能不能活,得看你那位好爱人配不配合。”我发现猎人先生看向那孩子的眼神目光灼灼,仿佛是在看着一条能够培育成猎犬的小狼,“至于你,可怜的夫人,你的命运对我来说不重要。” “而且如果你继续将那小东西抱的那么紧,哪怕他是石头塑造的大地之子,在婴儿时期也会死于窒息。”那孩子的哭声越来越微弱,但那女人仍在犹豫,于是猎人先生加了把火,那母亲果真发出了一声哀鸣,脱力的放开了拥抱着孩子的手,教师先生顺势想要去接,却被她狠狠打开。“为什么,难道你不希望你的孩子被播种吗?”最终,教师先生明白了缘由。 “没事,一来她就会想开了,二来嘛,你很快就会死心。”猎人先生明显没有教师先生那么温柔与善解人意,他推开我悄无声息的绕到了那个女人身后,在她与教师先生僵持时一把便将那孩子倒着拎起来扔到了教师先生手里,如同大理石一般的重量将教师先生砸倒在地,半天才忍着背上的疼痛站起身来,在女人的惊呼与哭泣中匆匆扫了她一眼便扬长而去。 “我在你们来之前,前一天晚上带走她时,已经与她谈了许久,知道她的心思呢。”我看着那个女人的泪珠不断垂落,想不明白她为何如此害怕,猎人先生虽然语气不善,但即使是我也能听出他并无伤害这个女人和那个孩子的意思,教师先生更是对那个孩子极为关心,对这个女人也是,他在路上都在同我唠叨着她的种子生出的果树黯淡枯萎,急需照料呢。 “喂喂!”见我走神,显然没有在听取他的发言,猎人先生用力想要将我的头扭向他面前,我有些担心他将我的脑袋再次拧下来,只能跟着他的动作转身,认真听取他的言辞,“那个教师,他不愿意听我说,我看你是个不喜欢说话的,大概也不会反驳我,那就拜托你转达了。”我沉默不语,他叹了口气道,“好好,果然是个不理人的,我就对你直说好了。” “我不知道你们听到的消息是什么样的,这个小姑娘是自愿和我离开的。”猎人先生所说显然与我所听到的完全不同,而他拿链子束缚住这个女人的样子也看上去并非如他所说,我心中不敢苟同,他也看得出来,承认道,“好好,我确实用一些话骗了她,但那只能算作是用胡萝卜拐着兔子走,不能算作拿笼子硬塞了她进去绑了来,你明白我的意思?” 明白是明白,但在我看来在无疑是一种狡辩,但由于我的表情始终未变,猎人先生拿不准我的心思,也不继续辩解继续解释道,“我们俩说好了做一个局,假装是我绑走了她,这样教师先生便不会到处寻她,至于缘由,归根到底,是她不愿意自己的孩子被种下那颗辉光的种子,连自己脑中的光之果树也想要找办法砍去,否则便等着它自行枯萎也好。” “我嘛,不过是投其所好,告诉她能够带她去见那个孩子的父亲,让他带着他们母子俩离开,她便傻傻的跟着我走了。”猎人先生笑盈盈仿佛看到了被那几块奶酪便引诱走了的小老鼠,而他正打算以此作为诱饵捕获一条巨蛇,“我也不算是说谎,毕竟我确实想要见见她的爱人,只是他能否带走他们俩,就得看本事了,而且他是否真的会来也是未知数啊。” “无论如何,我可是埋好了夹子在等着他呢,他既然引诱这个小姑娘和她的孩子拒绝辉光,那按理说,肯定是有着自己的目的,与我从前那些只是出于玩乐目的,留下孩子属于是意外的猎物比,他会明知我正等着他还依旧要来带走,至少是这个孩子的概率很高。”猎人先生看向了自己那个简陋的小屋,我有些明白了他以激将法使教师先生在此处播种的原因了。 猎人先生在说完这些话后便继续嚼着肉干,我看不出那是什么东西的肉,毕竟我不会食用这些东西,他见我盯着他看,随手扔了一块给我,“这东西不是什么罕见东西,我这里多得是,你想要便拿去尝尝。”我有些尴尬的转身不再看他,同时将这并非我所欲之物扔进了口袋,正砸到那个之前被鸟儿偷走了卵壳的盒子,我便打开它想要将这快干肉塞进去。 正当我再次想要关上盒盖时,一只鸟爪阻止了我,我动作慢了一拍,那块干肉便被从盒子的缝隙中拽出。我跟着那干肉块看到了一张鸟喙,它毫不顾忌我正盯着它看便仰头将其吞下,同时口中原先叼着的东西便落入了我的口中,我仔细看去,是被细心折叠的一叠信纸,里头夹着一根黑色的羽毛,不知是来自这个惯犯小贼,还是来自那位开酒馆的渡鸦先生。 那鸟儿见我抓住了信纸,它也完全吞下了肉干,便拍打着翅膀飞走了,他的羽翼与这夜色几乎没有分别,即使是我也难以自这片墨染中寻到它的去向,只能作罢低头看向那层层叠叠的信纸,猎人先生则是同情的拍了拍我的肩膀,打趣道,“那鸟儿倒是个美食家。”说罢又给我塞了更大的一块,我无法在这种情况下开口说我不不需要,只能将其放进盒子收好。 教师先生看来还需要不少时间,百无聊赖的我便开始拆解这信纸,猎人先生盯着我的动作,每拆开一张便撕下一条肉干到嘴里,但这看似只是一只小鸟便能携带着到处飞的纸张,拆开后竟然撒了遍地,而猎人先生在只拆了一半时便因为太过干渴而从自己包裹里找水去了。我很好奇究竟是用了什么样的手法能够做到如此,但现在我得先赶快将这些纸片逐一捡起。 风沙从未停止,我一张一张的捡起那些信纸,但仍免不得有一些会飞到空中,此时猎人先生灌了好几大口蜂蜜水回来,见状便甩着头部带尖刺的锁链,随意舞动几下便将被卷在旋风中打转的纸张尽数穿过,收入手中后也不吝啬的直接交给了我。我很感激他的帮助,同时也看出他对这文字看不进去,因为我见他偷着看了两眼,但才看几行便打起了哈欠。 最终,我将那些书页按照顺序整理成了一个故事,或者说,那是一名旅者写下的旅行日志,其中记述了一个故事的片段,正是渡鸦先生上次所讲述的那个开头接下去的内容,而这旅行日志的作者,毫无疑问便是那位笑鸫小姐了。 《鸣啭史诗》 铁匠的秘密:塑形之咏 我已经来往这间工坊好几个年头了,铁匠先生仍旧时常前去拦截将孩子们送往那暴君处的队伍,救下的孩子便都在此处生息,向铁匠先生学习铸造的手艺。铁匠先生貌似年纪老迈,且因为长期的工作而面容丑陋且不良于行,他的身上总是遍布火烧的焦黑,又或许是煤炭所浸染的色彩,硫磺的臭味实在让我对他敬而远之,但他的弟子们倒是都与他无比亲近。 我自然能够理解他们,毕竟他们的父母兄弟将他们献给了暴君,这旅途所有人都知道是多么凶多吉少,而铁匠先生作为陌生人却救了他们的命,还将那同属司辰的技艺,甚至不弱于暴君所授的祷文教与他们,那哪怕这恩人面貌凶恶,沉默寡言,头顶还长者扭曲如焦木的角也令人觉得无比亲切,尤其是那位英俊高贵,言谈优雅的贵公子却是最可怕的暴君的时候。 “找到他了吗?”我躺在书上画着这山谷中的情景:幽暗少光的狭窄山道仅有一道细如彩虹的阳光,但在那无色光影的两侧,无数的工坊镶嵌在崖壁之上远看如同辉光之刃将闪烁的星河劈成了两半,但这辉光是冷冽的,这火星却是炽热的。忽然一声沉重一声轻微的蹒跚脚步声响起,带着金铁相撞的叮咚声响,与铁锤敲击大地的沉闷轰鸣,我知道他再次凯旋。 “没有。”沙哑而中性的声音响起,我扶着树干坐稳避免被那将山石都震下了些许的脚步声撞下树来,铁匠先生肌肉隆隆的双臂抱着一个用他那脏兮兮的围裙包裹着的满脸血污的孩子,但他却在那怀抱如同壁炉般的温暖中沉睡的十分香甜。那血污同样让铁匠先生的须发板结了,他的衣物想必也沾染上了不少,但煤炭的焦痕足以掩盖那些暗红色的污垢。 “意料之中。”我向他耸了耸肩,我早就知道他此次又会无功而返,但我仍旧需要安慰这个并不算温柔的家伙,“往好里想,至少既然那蛇王还在找人,便说明那命定的英雄尚未落入他的手中。”铁匠先生看着我点了点头,难得话说得多了一些,“看到我仍然在抢救这些孩子,那家伙应当也是一样的想法。”铁匠先生是个很聪明的人,即使看上去并非如此。 “但命定的时间即将来临。”我耸了耸肩,我和铁匠先生,与那暴君,或许还有更多人,都知晓这一点,那孩子若是还活着,今年应当已经快要成年了,而那预言中的少年可不能是须发虬扎的大叔,留给铁匠先生与那预言中的孩子的时间实在是不多了,我简直能够看到那位暴君先生一面掐着指头计算时间,一面都开始偷笑着准备庆祝自己胜利幸存的宴席了。 “也许我可以帮帮你。”我再次提议道,但铁匠先生依旧是摇头告诉我不用,可怜的傲慢的人啊,他又错过了一次与那孩子相遇的时机,随着那日子的一天天临近,我能够感受到铁匠先生的火焰愈发急躁起来,纵容面上仍旧是那副果敢无情的模样,但我知道他已经开始为此感到焦急了。虽然严格来说,铁匠先生算是在多管闲事,但显然他并不那么乐见失败。 “阁下,我猜您不会继续我做个顺水人情的。”我顶着对那热力的不喜在铁匠先生的耳边嘀咕,但他只是说,“我有我自己的办法。”我知道傲慢如他仍旧不愿意相信我能够有什么超出他的作为,可悲的家伙,我展翅回到了那株枯木上坐着看他想要怎么办。几天后,我的画作已经完成,打着哈欠收起了画板想要继续踏上旅程,但铁匠先生这次拦住了我的去路。 “怎么?终于想起我来了?”我知道死线将至,铁匠先生至今都没有拿出过什么章程来,我猜想他终于知道自己无计可施了,便打着漫天要价,或者至少要好好嘲笑一番的主意慢悠悠的踱步回到了那棵书上,“现在找我帮忙可不便宜哦?”我嘿嘿的笑着,想看看那透过厚实如羊绒的额发注视着我的铁匠先生能说出什么好听的话来,事实证明,我料错了他的顽固。 “我只是请你做个见证罢了。”铁匠先生的声音中并无恼怒或是讨好的意思,只是将我当做一个旁观者称述而已,“我有我的做法。”这次他并非说说而已,我看着他沿着那冷冽阳光铺就的羊肠小径走到了山谷的最深处,他在哪儿明亮如同火炬,他的声音则如同回响的的熔炉,我知道他在呼唤那些孩子到他的面前集合,那些星辰便聚集于此如同火星拥抱火焰。 那些孩子在工坊中呆得太久,或者说他们被铁匠先生那灼热且带有破坏性的色彩染的太深,他们中的许多已经生的与铁匠先生愈发相像了,当然,全世界的铁匠都与铁匠先生有着一些相似,但那些孩子有不少已经与他一样以焦黑为发肤,甚至有些还生出了类似于角质的瘤子。铁匠先生对此十分满意,微笑如同看到他的原材料在这熔炉中被燃烧的十分充分。 我有些不妙的预感,皱着眉头飞到了更高处观察,但铁匠先生倒确实没有露出如同工匠看到陨铁一般的贪婪兴奋,而是教导起了那些孩子新的祷文,他亲自锤击着铁砧打着节拍,那些孩子们便下意识的跟着手舞足蹈,他偶尔开口领唱几句,那些孩子便无师自通的跟着他唱出了接下来的歌词,即使口舌开裂也不停止,仿佛他们正是那铁匠先生炉中最乖顺的火焰。 而他们也确实即将与那些火焰融为一体了,他们的脚步交错旋转的越来越快,跳跃如同火链击打火石,才不一会儿火焰便自他们脚下升起,首先被融化的便是鞋子,接下来是衣物与头发也化作灰烬,唯有手中的铁锤与腰间沾满硫磺气味的围裙虽然熊熊燃烧却始终未有减损。他们也发现了这一点,开始欢呼着高声诵念铁匠先生领唱的颂歌,火焰便烧灼的更盛。 无法攻城略地的火焰对这挫败感到恼羞成怒,它们在将所有人的衣物化为乌有后便开始爬上那些孩子的皮肤,我展翅飞的更高以免我的羽翼遭难,但这也导致了扭曲光线的热力使我对接下来发生的事情看不真切,我只能看到那些孩子烧焦如同煤炭的皮肤在某一刻脱落如同干枯的树皮,皮下露出的血肉似乎很是新鲜,但很快又覆盖上了一层焦糊,以上周而复始。 火焰在他们的每一次蜕变后都因为恼怒而加大了力度,我不得不为了避免殃及池鱼而越走越远,在此处我已经无法看清任何一人,只能看到如同在河面上泼洒油漆而形成的扭曲波动着的浮油脏污,不过那热力能够扭曲视线却无法阻隔声音,我仍然能够听清他们的每一句歌词,但或许是因为我并非置身其中,很遗憾我无法跟上他们哼唱的节奏和声同歌。 我记下了完整的祷文算是一种自我补偿,但愿铁匠先生不会因此而记恨于我,最终河面被阳光逐渐洗涤,如同流淌着热力的河谷般的山道再次宁静清澈可见其底,但我仍旧在山崖边上盘旋了一阵才放心的潜入已经完全凝结的水底。我没有看到那些形如焦炭的孩子们,但值得庆幸的是也不曾看到随着热力飘散在空中的灰烬,即使糟糕的是它们成堆的摞在谷底。 我甚至没有看到铁匠先生,他的铁砧与熔炉仍有热力,但本应是他所站的位置却只余下了一堆最大的灰烬,我自那些灰烬堆之间走到了他的铁砧边上,感觉自己似乎穿行在坟堆之中,但就在我为那将自己化作灰烬的铁匠先生支起画架想要记录下这一刻时,一只洁净纤细如同少女的手自那灰堆中探出,仿佛将死未死之人挣扎着自埋葬自己的土地中爬出一般。 这感觉怪渗人的,渡鸦那家伙若是在这里或许会颇具英雄主义的将我这个柔弱的女孩挡在身后,并在发现虚惊一场之后与我互相嘲笑对方的胆小与小题大做,但现在我必须自己克服这事。我放下了画笔,伸手握住那细腻到没有毛孔与半缕毛发,但被它握住却疼痛的如同被活过来的大理石雕像夹住了手,我也确实像在那种场合一般猛地抽手,却很遗憾纹丝不动。 好,那只手的主人也沉重坚硬的如同一整块大理石一般,我感到我快要哭出来了,但也只能铆足力气仿佛将打入地下的桩子硬拔出一般自灰烬中将那石雕拽出了半个身子,随后便气喘吁吁的看着她自己自灰烬中站起,如同狂风的热力将遍布周身的灰烬瞬间吹散,露出了少女纤细但异常有力的身躯。我发现她没有毛发,又或者说她的长发乃是最热烈的火焰。 热风形成了回旋,将所有的灰烬都卷起顺着阳光铺就的轨迹在谷顶生成了一朵巨大的乌云,而在他们原先的位置则沉睡着更多神态举止各异的大理石像,他们同样没有毛发但周身的力量却随着呼吸泉涌而出,我知道那便是那些孩子们最终的样子了,我能够感受到他们不屈的力量。这力量使我不得不服软,“好,你赢了,我会带你去见他。” 镕炼(十七) 来袭 出于好奇或是无聊,我阅读了那份日志,即使是一目十行我也能够感受到这塑形的祷文比我上次在渡鸦先生那里听到的那个更为炽烈,因为即使这位笑鸫小姐也不曾记录下曲谱,我仅仅忍不住跟着诵念那歌词,心中的火焰便猛然蹿的老高,开始舔舐起我的头脑与五感来,我几乎要与那不知何时被那灼热的文字点燃的信纸一道化为灰烬于风中不知吹向何方。 猎人先生显然被我吓坏了,他小心翼翼的呼唤着我,在没有得到回应的情况下绕着自燃起来的我急得团团转,但畏惧火焰与强光的他最终还是未能敢于靠近半分,最终在我停下咏唱,火焰渐息后还等了一大会儿才敢接近我一些。我看见猎人先生磨磨蹭蹭的向我走来,想要迎上去让他不用担心,但谁知那火焰虽然不及方才狂野却依旧炽热,我才抬腿便跪倒在地。 这下猎人先生终于不再犹豫,三两步便上前扶住了我,可才刚触碰到我的手腕,他便被烫的惊呼一声,但看着我捂着肚子满脸痛苦的模样,他还是强忍着烧灼的疼痛扶我到一边他自己的卧榻上休息。在他的搀扶下晃晃悠悠的躺下,正想要道谢却看见他不断的甩着手并对着手心吹起,顿时哭笑不得,想来他的手心已经烫的发红起泡了,好在他的床铺是耐热的。 非常抱歉,看着猎人先生扯了几段纱布将自己的手包裹成了粽子,却还在拿着被子犹豫着是否要给我盖上,我的心中充满了愧疚,我想要表达感激,但我知道眼下我只要一开口便能够喷出火焰来,因此只能暂时将这声谢谢欠下,对着他摇摇头示意将被子收下去。“也好。”猎人先生见状,将被子披到了自己身上,口中还是那么不饶人,“我还怕你把它烧了呢。” 相对无言,我眼下的情况除了在星辰神殿估计都不能开口,淤积在我口中乱窜的火星使我的口舌几乎烧熔,估计就是想要说些什么也是含糊不清难以发音,而猎人先生虽然估计是知道我无需睡眠的,但他对我身体出了什么状况尚不知晓,怕出什么意外,多次想要问我些什么,最终却都是欲言又止。在这片尴尬的宁静之中,教师先生所在的小屋猛然发出了强光。 难道是播种完成了吗?我眼前一亮转头看去,但还未看清什么便传来了如同斧子劈开木板的声音,随后那本就简陋的小屋便在我面前轰然倒塌。“来了。”猎人先生几乎在听到声音的瞬间便蹿了出去,我知道他的猎物终于上钩了,担心教师先生与那孩子安危的我也想要勉强起身,但那灼热的疼痛一波强过一波,我才刚刚支撑起腰背便因难以动弹而不得不躺倒。 我听到教师先生在大声疾呼,猎人先生的刀刃似乎撞到了坚硬的石头上划出了尖锐刺耳的声响,随后便是陌生的隆隆声,好似石头在狂笑。我勉强转头看向那里,却被一团黑影正巧砸中胸口,那重量使我忍不住咳嗽几声,喉头的火焰顿时倾泻到了那团正流溢着辉光的布料上,随即便引发了大火,但我的身体倒是因此轻松了许多,稍一使力便坐起了身。 为了避免猎人先生因床铺惨遭毒手而不得不露宿街头,我急忙将那团燃烧着的重物甩了出去,但就在脱手的一瞬间我听到了如同婴儿的哭泣声,既有石头的悲鸣又有人类婴儿的哀嚎。我似乎做错了什么事,我一瞬间便意识到了错误,急忙拖着麻木的身体勉强起身想要扑过去接住那团火球。但为时已晚,那团布料在空中化为灰烬后重重砸到了沙地之中。 那包裹中的物体重的如同一整块大理石,因此在我那被火焰灼烧的生疼的眼球尚未看清其真实面目时便整个陷入了沙中,随后被周围流动的沙流掩埋,但我仍旧可以确信我听到了那哭声逐渐混入了咳嗽与窒息声,最终越来越轻微最后止息,而此时我才勉强半跪着挪动到了那被砸出的小坑之前,机械而笨拙的试图用手指将被困于沙土之下的东西刨出来。 我一面捧着那些沙子撒到别处,一面那些冰冷的沙子不断得向着低处流淌再次掩埋,不知过了多久我的体温与灼热的吐息已经将那片沙地烧的滚烫,但我体内的燥热也因此再次缓解,而动作变得更灵巧的我终于挖出了我方才丢弃之物,果然与我所猜想的最坏打算一样,那正是那个可怜的孩童,他的瞳中仍旧向外流淌的辉光如同落泪,但他早已不再哭泣。 我赶忙将他拥在怀中,跌跌撞撞的走到了远处沙土更冰凉处歇息,希望我的体温能够让这可怜的孩子好受一些但又不至于冻伤,但他的呼吸依旧一次比一次更衰弱,每一口呼吸的吐出都像是最后的叹息。我慌乱在抚摸着那孩子明明已经开始回暖的肢体,同时手忙脚乱的帮他拭去如同泪珠的辉光微粒,那些微粒在我的手指靠近时便会主动吸附过来,倒是听话。 听话的仿佛曾经是我体内的血滴一般,我心想,毕竟那些种子说白了都是我与我的兄弟姐妹们最后的一缕烛光,我感到亲近也不奇怪,但照这个速率流失下去,不说这孩子是否会没命,至少教师先生算是功亏一篑了。我伸手想要扶住他的头阻止更多的辉光流溢消散,但这一摸便让我发现了他脑后有个隐藏的口子,但半凝固的铜堵住了出口,我刚才竟没有发现。 我赶忙远离了那缺口,虽然我一向自诩对力量的掌控登峰造极,但这性命攸关的事情我可不敢马虎,若是一不小心捅穿了那层薄膜,这孩子一定会立刻失血而死。我起初以为那是我的尽力一掷留下的创口,但转念一想,不说那柔软的沙地哪有如此锋利的锐石,就说那平滑整齐无其他裂痕的伤口便不是平常摔打可以留下的,我可以打包票这一定是用了专业工具。 想起教师先生的惊呼与自小屋中传来了强光,还有仍在源源不断淌出的辉光之泪,我猜想那应当是播种仪式的痕迹,但其他被播种了的人都没有这糟糕的伤痕,大概教师们本该有什么办法来填补这缺漏,可惜这次仪式被强行中断,暂时的创伤化作了永恒,一切补救恐怕都无济于事,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孩子在我的怀中逐渐冷却,最终彻底失去了生机。 我垂首为那孩子的命运感到悲伤,他甚至尚未完全体味辉光的味道便永远魂归虚界,那里我听说是辉光永远无法触及之处,我简直无法想象在那里生活是多么生不如死。那或许是其亲生父亲的行径激起了我的愤怒,与那熊熊怒火一同燃起的是我的欲望,那火焰催着我将这孩子作为我更进一步的原料,而那仍回荡在我脑中的颂歌则劝我将这可怜人彻底重塑。 诚然,那确实是我极度渴望,且打一开始便决心要做成的事,但那不代表我在此刻的境遇仍然能毫无怜悯的挥舞铁锤,因此我将我的一部分理性作为浇灭这火焰的冰水暂且压住了那些蔓延疯长的念头,将那孩子挖了个不算太深的沙坑埋葬起来,才孤身一人上路去寻找猎人先生与教师先生,我既希望他们的动作快些早些了结那人,又希望他们不要太过干脆利落。 我想要看看那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如果可以我还想要问问他究竟是出于何种理由,因此我重新回到了现场,正看见一个貌似人形的家伙与那个已经逐渐舒展翅膀的女人热情相拥,他温柔的抚摸着那逐渐向着纤毛的样子变化的长发,轻声细语的劝说自己的爱人不要害怕。这场面使我有些迟疑,那人当真是那个打断了自己孩子的播种仪式致其死亡的家伙吗? 当然我不会因为这片刻的温情便放松警惕,尤其是当教师先生与猎人先生都不约而同的屏住呼吸的情况下。那男人发现了我的姗姗来迟,扭头瞧了我一眼后勾勒出一个无论是神态还是动作都让我感到似曾相识的微笑。但还未等我回忆起来,那男人的眼中便如那孩子一般泄露出了辉光,那光芒在那女人与他的注视间逐渐汇聚成了如同蝴蝶的形状缓缓拍打着翅膀。 那蝴蝶是我认识的人,我立刻便认出了他的身份,上前一步刚要阻拦,那蝴蝶已经猛地收起翅膀扑进了那女人的眼睛,但她的眼瞳仅仅在如同星星一般闪烁了一瞬间后便愈发暗沉如同盲目。“不好!”教师先生惊呼一声上前便要拉开那个男人,“那蝴蝶在吞噬那光之果树的根系!”他的动作十分顺利,那男人毫无反抗的便被他那一击放倒在地一动不动。 教师先生摇着那个双目无神似乎失去了意识的女人,却将那只蝴蝶摇晃了出来,它上下翻飞着躲避了教师先生的抓捕与猎人先生投去的网兜,重新钻回了那如同石雕一般的男人眼中,他便眨眨眼站起了身,虚空对着那女人一握似乎在拉扯什么东西,枝杈般的辉光便顺着他的动作自那女人眼中被连根拔出,她也因此彻底失去了意识。 镕炼(十八) 错认 我知道他大概是将那已经被蝴蝶摇动了根基的光之果树连根拔出了,教师先生扶住了那个软软倒下的女孩,她的眼球已经完全溶解在了光中,而那自她脑中拔出的根系还在那男人手中垂死挣扎,但依旧是在风沙中渐渐枯萎,最终成为了那风沙的一部分。“为什么?”我看着那女人如她的孩子一般失去了生机,质问的话语与蜡油一同自我展开的口中缓缓流出。 “这是我的本性,我以为你深刻体会过了。”那男人对我吹了声口哨,那口哨声我只在诗人先生那里听到过,加上那只熟悉的蝴蝶与这句充满暗示性的话,我认定这个男人便是诗人先生的新旅伴。在知晓了他的身份后,我哑口无言,虽然对于他的做法我实在难以苟同,但我明白本性难违的道理,我知道在大多数人眼中,我总是遵循本性的举止也极为古怪。 “我对你可没什么恶意,你看,我并没有妨碍您种树的收成。”见我的态度不再那么恶劣,诗人先生转而换了一套说辞想要试图说服那个一面说着哀悼的话,一面挖出了那个女人眼球根部仍在转动,甚至如同呼吸一般起伏着的光球的教师先生,见他闻言手中仍旧毫无停歇的收起了刚挖出的种子,脸上笑意盈盈,“再者,你也看到了,这是她自己的愿望。” 教师先生狠狠的瞪了他一眼,猛然放手使那女人仰面坠到了地上,她的眼瞳已经干瘪枯萎,无需人手的协助便自然闭合了,并且往后都不会再睁开。“自愿?”看到教师先生步履沉重的走到了我的身边,我有些疑惑的小声询问,那个女孩自愿放弃了生命与辉光吗?这真是难以想象。教师先生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他的脸色阴沉的如同这太阳的阴影,他摇了摇头。 “当然是自愿,而我称其为自光中寻到了自我。”教师先生没有回答,反倒是或许因为我尚且不会控制音量而听清了我说话的诗人先生以他标志性的原地载歌载舞,一面自我陶醉着一面向我解释此事,“小蜡烛,请相信我对你没什么恶意,我只是太喜欢说实话罢了。”他背对着我的视线停住了脚步,随后猛地转身双手指向了我,“那种子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知道这可能会伤害到你的感情,毕竟你的未来多半也是会成为这样一颗或是一袋种子,但我相信你更喜欢听实话。”诗人先生近乎自问自答的替我说出了他自以为的我心中所想,而其实我并未觉得有任何冒犯,甚至觉得他那过长的铺垫有些无聊,何况他还在白费力气的手舞足蹈。我无聊的走了神,在余光中甚至注意到了猎人先生不知道何时失去了踪迹。 诗人先生很快被自己那又唱又跳的说话方式折腾的气喘吁吁,或者说被折腾的是他那位可怜的旅伴,而我一面走神一面倾听,也算是大概明白了关于那个女人的事,左不过是她不愿成为根系交错的光之树林中的一株,想要成为一根孤木,为此她宁愿将自己自那赖以生存的土地中拔出,因为那种子吸取了她脑中的辉光,化作她的根将自己完全与他人纠缠在一起。 平心而论,仅仅只是脑中的辉光与承载辉光的光之果树被拔出并不会真正杀死这个女人,辉光的逸散对并非光源的肉身近乎无害,大多数情况下只会引起理性枯竭,最大的后果左不过自此目盲,且再无重见天日的机会,我觉得这是极为可悲的,但或许对那女人来说算是得偿所愿,我更难接受的是那孩子的结局,他甚至还没有能够自己决定追求辉光与否的心智。 教师先生低头不语,没有将视线分给那个卖力表演着的诗人先生一分一毫,当然也没有再望向那个已无生机的女子,而是只盯着手中装着种子的袋子若有所思的发呆。我想他是在为那个女人难过,毕竟实际上真正断绝了那个女人的生命的其实是教师先生自己,但我知道他虽为此感到悲伤却并不会后悔,因为他的作为是出于怜悯,而我没有阻止他也是出于此。 诗人先生揉搓着自己的膝盖紧紧盯着我们二人的脸,他是想要看到恼怒或是悔恨吗?很明显我们使他失望了。这种无视对他来说应当是不舒服的,因此诗人先生又开始绞尽脑汁的想着如何更好的吸引我们的注意,但这次他才刚往前迈出一步,以我的合金杰作作为枪头的长枪便自四面八方涌向了他,速度快到在我的测算下大概是连石头都能轻易击碎的级别。 猎人先生对他的猎物出手了,在长时间的麻痹与引诱之后,我猜想他将连带我与教师先生在内的所有人都作为了诱饵,很无情但十分有效,我还未来得及阻止那诗人先生可怜的旅伴便化作了碎片,他残余的力量不断流失,但猎人先生训练有素,以连我这位行家都感到叹服的速度进行了处理,以最大的限度保留了那些碎块属于生命的活力,当然,除了那只蝴蝶。 “逃走了。”我看着那些光粒自那些残肢断臂中析出,最终再次凝聚成了一只蝴蝶,它在原地不断拍打着翅膀,随后分离的力量便撕开了一道小小的口子,它一侧身便回漫宿去了。我为此而遗憾的开口,带着一些抱怨的意味,因为猎人先生杀死了一位只是被操纵的傀儡,反而放过了那方才反复挑衅且害死了两条人命,或许往后还会回来祸害更多人的罪魁祸首。 “他不是那孩子的父亲,也不是那小姑娘的爱人,即使他或许进行了引诱,至少是对那个傻姑娘。”猎人先生看向了蝴蝶离去的方向,目送那道伤口般的裂隙完全愈合甚至没有疤痕留下,才拍了拍手中沉甸甸的箱子,“但他是。”里面装的是他此行的战利品,或许以后还会是我的原料,介于我们星辰神殿中那些负责采购的兄弟姐妹们许多都与不少猎人相熟。 我不会因为胸中的怒火而失去理性思考的能力,我知道猎人先生的判断是正确的,我在不久前见到诗人先生,他还在与他的上一个旅伴同行,此后这短暂的时间内是不允许他与这女孩相知相爱,还要孕育出这样一位将近满周岁的婴孩的。猎人先生的猎物从一开始便不是诗人先生,而是他的旅伴,是那孩子的父亲,我虽心中不悦但确实没什么理由去指责他。 “你没有反驳我,看来我的判断是正确的。”猎人先生耸了耸肩,他虽然大概知道那个家伙应该是被来自漫宿的灵体附身了才表现的如此奇怪,并且这个灵体对于不智凡人正在做的事显然颇有敌意,不过他一个小小的猎人,还轮不到他来为人类的命运担忧什么,“而且即使情况相反,我的目标也不会改变,因为我们还暂时无法将那灵体化为己用呢。” “只是可惜了那小姑娘,她连自己的爱人被人换了都还不知道呢。”猎人先生这时候倒是悲天悯人起来了,蹲下对着那女人的遗骸叹了口气,拿出随身的工具来想要至少为她起个坟墓来,但原先一直在一旁又是于心不忍又是唉声叹气的教师先生此时却开始泼起了冷水,“即使是在弥阿,想要与那些非人之物接触也不是没有所有人的许可便能够被允许的。” “而那种许可在什么情况下才会被认为是合理的,您是猎人,与他们合作了足够久的时间,想必是能够明白的。”猎人先生闻言手中动作一顿,撇了撇嘴后仍旧继续挖掘着,口中接下了教师先生想要说的话,“那小姑娘多半是被派去引诱那孩子的父亲,只不过最终不知是入戏太深,还是真的想要靠着那漫宿灵体改变自己的生活,才会被那家伙给诱骗了。” “说不定呢,她早就知道这家伙早就不是自己的爱人了。”猎人先生认真的埋葬了这擦干净了脸仍然带着些许稚嫩的少女,对着那沙丘颇有骑士精神的行了一礼,随后便恢复了往日里吊儿郎当的样子打着哈欠道,“只不过对她来说,能够让她摆脱现在的生活,是谁都无所谓。”最终他走到教师先生身边想要拍他的肩膀安慰他,“她也算是得偿所愿了。” “我想要自己安静一会儿。”教师先生在他拍到自己肩头之前便抓住了猎人先生的手腕,自己则远远的躲开了,“让我一个人待着。”猎人先生自然不会自讨没趣,与他身形交错后,教师先生走向了太阳的方向,而猎人先生来找我搭了话,一面拉着我向着被褥走去一面道,“你现在身体还好吗?”我知道是自己刚才差点被烧融的状态将他吓了一跳,心中十分抱歉。 “无事。”猎人先生像是不放心似的绕着我看了一圈,见我确实没什么异样,才放下心来,同时睡意也涌了上来,打着哈欠向我打招呼,“不行了不行了,我得在明天太阳的阴影移动之前跟上它,所以我必须抓紧时间休息一会儿。”说罢他对我做出了自便的手势就翻身上床休息去了。 镕炼(十九) 巧匠 猎人先生睡的很沉,我知道他白日里要追着太阳的阴影迁移,夜间还要做打猎的事,辛苦程度不言而喻,毕竟他与我们不一样,并非能够夜以继日的长明灯,因此我不会做出可能打扰他的事,即使我现在实在是无聊透顶。往日里没有工作的时候,这样的夜晚我总会观察星星的轨迹以打发时间,但此处没有月光亦无星空,唯一的发光之物便是身为火烛的我自己。 我的一些兄弟姐妹在无需行动时会连带着大脑都完全停止运行,他们不思考也很难感觉到疼痛之类,正如同他们只是一尊真正的蜡像,只不过内心深处仍然有着微弱的火光,能够维持照明所需罢了。我曾经在一次长时间的静默中向他们学习此道,但实在是缺乏这方面的天赋,很遗憾的我永远无法让自己的思绪停下,如同不断自我旋转并沿着轨道环绕的星星。 也正是在那样的夜晚我养成了在心绪难平时便观察星星来消除躁动的习惯,但眼下显然没有这种条件,于是在令人厌烦的寂静中,我胸中的火焰或许是为了照明而燃烧的愈旺。被火焰的热力所扭曲的眼球在我的眼前浮现出了那个被我埋葬的孩子的脸,还有他那完美交融的肌肤血肉,身为巧匠的直觉告诉我,那便是我所需要的材料,是那合金的第一块的拼图。 或许我不应该使那块璞玉蒙尘,但那火焰中心最冷冽处仍旧记得他的辉光自眼瞳中如泪珠一般流溢,他心脏的鼓点随着鼓面的逐渐残破而宁静无声的场面,将这等在我的面前失去了辉光的孩子作为与仅仅保留了一些面对火花时才有的心智的矿石们同等的存在投入熔炉,送上铁砧,做这类事需要我用上不少的激情来克服我那长明如灯的理性带来的阻碍。 至少在从前是如此,燧石以她温暖仁慈的火焰灌注了我们,不智凡人的理性纵然有着些许的冷冽但仍旧活力四射,但之前我两次唱出那献给另一位火焰之司辰的颂歌,她的火焰便自内改变着我。如今的我心硬如铁,我的理性残酷无情,它正以比激情更迫切的渴望催促我,不断试图说服我,那星辰神殿的炼金术士们平日里所用的原材料与那孩子并无太大区别。 哦,闭嘴,我残存的尚未转化的温暖火花负隅顽抗,但那带着破坏性的烈火不由分说。是啊,有什么区别呢?在这个年代真正的矿石金属早已变得懒惰沉寂毫无生机,想要一些真正能够流溢出色彩的原材料除了自尚且存活的漫宿居民及其子孙后代身上提取外还能有什么办法呢?猎人先生便是做着这样的工作,他们在过去的日子里或许原本该是矿工。 而我,避免任何可以利用的材料被浪费,原本便是我的责任,虽然我的兄弟姐妹们都时有疏漏,但我们总是会对任何一次失败都表达惋惜与哀悼,并如同过去我们埋葬我们自己的残余一样埋葬它们,使它们被风沙带走重新回到司辰们身边。当然,我们现在有了新的去处,我们的烛光成为了光之种子,经由教师先生们的栽植而与世长存,知道最后一豆辉光熄灭。 我宁愿成为永存的烛光也不愿如同我的祖先一般消逝在风中,我相信那个孩子若是长大成人有了自己的思虑应当也是如此,比起被籍籍无名的埋葬与无人知晓的沙土中化作它们的一部分,我相信他一定更愿意成为火种留存所需的灯盏,届时所有人都将会记住他,以另一个身份。我能够断定他不会有其他选择,因为他脑中的辉光与我同源同根,我思即他想。 我的理性与激情这么多年来都在火焰中无休止的争斗,如同狂野的外焰想要吞噬冷冽的焰心,但如今更深邃的渴求与更无情的辉光握手言和,我的躯壳在我反应过来之前便随心而动,当那火焰冷却,我的眼球恢复了原先的清晰,我发现我已将那孩子自沙地中清理而出,我的指尖触碰着他的皮肤,那潜藏其中的力量便使我周身温暖的几近燃烧,一如我的欲望。 一位优秀的炼金术士永远比一位矿工更懂得如何保留矿物的价值,我的工作自然比猎人先生干的更好,但或许是我体内的火焰封闭了我的耳道,又或许我对此事报以了与我平日里做工一样的投入,当我做完这一切开始打包的时候,我看到猎人先生带着颇有疑虑的神情站在我的身后。我没有理会他,保持原材料的活性对我来说更为重要,而他应当也明白这一点。 “先生,您?”猎人先生沉默的看着我做完了全部工作,最后才向我发问,“虽然将他的父亲肢解了的我大概没资格说什么,但你应该也没有从我和我的同行这里收到过如此幼小的货物,是先生?”我将明显变沉重了许多的包裹重新背在背上,不过我的体魄比看上去的要更健壮,这对我来说并没有十分费力,面对这个问题,我回答的十分平静,“只是原料。” “是的,我看见了,您到这里之前他已经失去了生命,但他在数小时之前还在他母亲怀里哭泣,并且他也没有犯下过什么错误。”猎人先生看上去是从我离开之时就在跟踪着我了,难怪他的黑眼圈如此严重,我觉得他其实需要回去休息而不是继续同我理论,不过或许多亏了如此,他看到那孩子脑后因为栽植留下的创口时应当不会怀疑是我动手要了他的命。 “唉罢了,我知道在你们眼中只要是心脏不再跳动或是脱离了本身的碎片都只是原料。”见我沉默不语,猎人先生自己给自己找了理由说服自己,我很高兴他最终理解了我的工作,毕竟我不喜欢在无谓的事情上花费口舌,而且以我的经验,太阳即将继续沿着他的轨道行进,我得在那之前与猎人先生解除误会,再谈些别的事情,毕竟他们总是东奔西走神出鬼没。 现在我可以跳过这个麻烦的话题进入下一步了,我向前走了几步,向猎人先生伸出了手,他的笑容仍旧挂着,但明显有点显得紧张兮兮的,我简直觉得自己再往前一步他就要后退拔出他的剑来了。他无法理解我的意图,难道是方才的场景吓了他一跳?我觉得我做的绝对比我的兄弟姐妹们都要干净,比起猎人先生自己也是,但总之我必须得自己表明我的意思了。 出其不意的,我伸手自他身后抽出了一根长枪,那是他方才用过的,很显然我这位兄弟姐妹在为他打造此物时没有用上太多的心思,又或者他的订单被扔给了一个新手,毕竟他肯定不愿意在这上面支付太多的报酬,但我与他们的考虑并不一样,因此我重新放下了我的包裹,在已经将手按在了剑柄上的猎人先生面前开始修复这件已经几乎破碎的兵刃,“修理。” “给。”当我将重新变得锋锐无比的投枪送回他手中时,猎人先生看上去放松了不少,我想他一定感受到了我的善意,尤其我还非常破例的说了那么多话,毕竟每一句话或许都是我一天的生命,而且那么多次的无名之火已经使我难以把握自己究竟还剩余多少的日月,说不定已时日无多,亲自去寻找最佳的原料可不是炼金术士的作风,我需要一些特殊的供货商。 “谢谢。”感受到了我的审视,猎人先生又紧张了起来,他小心翼翼的向我道谢,他虽然能够靠着偷袭要了我的命,但如此正面的冲突他可占不到好处,于是他找了理由便要落荒而逃,但我抓住了他的手腕,这些话语带来的燃烧损耗是值得的,尤其我不知道未来还能否有机会碰到第二个猎人先生愿意和我说那么多话的,而且不是在星辰神殿的情况下。 “我需要一些原料。”我这次说出的词句足够多,以至于猎人先生有些惊讶了,“我想要打造最坚固的合金,我有自己的用途。”猎人先生看上去想要甩开我的手,但长期与火焰与金属作伴的我力道大的使他难以想象,因此他只能认命的点头,“所以呢?您刚刚收集的便是原料之一?你想要我为你寻找更多?”我很高兴他替我省下了口舌,高兴的点了点头。 “我们的大祭司不看好我的工作,如果可以,我不希望你透露口风。”我正准备放开他的手腕,但又想起了些什么,学着从前那些要求我保密的访客们的言语对他说道,“你的工作十分危险,我会替你打造更好的武器,用我的新合金。”我沉吟了一会儿,放开了他的手腕按住了他的肩膀道,“这是对你我都有好处的事,我恳请您不要拒绝的,否则会很麻烦。” 真的很麻烦,我可不想自己到处跑着收集原料,拜托我可不认识几个人啊。我真诚的看着猎人先生,他又笑了起来,只不过这次是苦笑,“先生,您这是在贿赂我吗?”他转了转刚刚自由了的手腕,我点头认可了他的判断,他又替我省下了时间,我真是太爱他了,“好,我不知道我有什么拒绝的理由,但时间真的来不及了,请允许我先走一步。” 镕炼(二十) 承诺 “谢谢。”我见他如此爽快的应下,心中喜出望外,猎人先生果真比那些纠缠不休的访客们好好说话多了,我放开了手,他离开就跑出了数米远,看来他所说的时间紧迫确实不是借口,但四处奔忙的人难免会忘了重要的事,我不得不提高音量对着他的背影呼喊,“我还没告诉你想要哪些原料呢!下次来星辰神殿,我讲给你听!”我不想耽误他的急事。 猎人先生的脚步顿住了,他看上去在辨别我说了些什么话,我知道我的口音与他不同,离得那么远声音多少会失真,他一时间反应不过来也是合情合理,于是我看着他犹犹豫豫的低头踢了一脚路边的石块,叹了口气又往回走来找我。难道是他误解了我的话?但事实证明没有,他以与离去时几乎一样的快速重新站到了我的面前,开口便是问我想要什么样的原料。 “你看,我要多跑一趟星辰神殿实在是太过麻烦,不如你现在稍微浪费些时间。”猎人先生向我解释道,看来那急事也没有我想象的那么迫在眉睫,当然他也不会因此容许我在此事上浪费太多时间,“无论如何,请长话短说。”那正是我的风格,我点了点头,虽然我那别出心裁的构想不是一两句话能够说清的事,“我想要以合金熔铸合金,所以给我合金。” “啊?那还真是简洁明了啊。”猎人先生在我说完那些话后原地呆愣了好一会儿才终于确认我已经解释完毕,他夸奖了我的措辞简练,而与我心有灵犀如他,自然也一下便理会了我的心意,“所以,你是说,你打算以混血,如同那刚刚过世的孩子,来拼凑出一具,嗯,你懂,吃百家饭的躯壳?”不是普通的躯壳,而是预备给妄图留下司辰之火者的灯盏。 当然,这些与猎人先生解释清楚实在需要花费太多的口舌,他理解到这个程度不会影响我从他那里拿到最新鲜与最优质的原料,因此我还是点头表示了赞同。“嗯,虽然理论上我在追猎时很多时候都会遇到你所需要这种,副产品?边角料?”猎人先生看上去有些为难,“但你应当知道他们并不在我们的猎杀范围,除非发生了什么变故,当然这也并非罕见事。” “可以。”我从前听我的兄弟姐妹们中与访客们来往密切的几位提到过,人们在试图抬高价格时便会强调自己的难处,但又不完全拒绝,我看猎人先生便是那种扭扭捏捏的状态,于是不等他开始提条件便一口答应下来,我知道像他这样的人,是不会提出我无法做到的要求的,猎人先生本还想多说几句,见我如此爽快一时间竟被噎住了,“唉,你在答应什么?” “好好,总之,你要这些,是急用吗?”猎人先生开始与我商量起了委托的时限,我眼下经受了两次烈火打熬,根本不知道自己还有多少时日,如此朝不保夕的状态自然是不可能有太多耐心的,于是我点了点头,“急用。”猎人先生露出了意料之中的神情,我不知道他既然猜到我的心意为何还要叹气,“我尽力而为,但我想要知道你究竟需要多少。” “我不会无休止的为你提供实验的素材,你总得与我说说你眼下有几成把握。”猎人先生的顾虑我自然也明白,没人会喜欢为一件过于天马行空而无法实现的计划提供太多的帮助,但我可不是工程师先生,我从来都是最脚踏实地的,“九成。”即使将一切做到最好,也只有九成把握,因为我们生活在一个充满了意外的世界,这是我们的大祭司教导过我们的。 我没有将话说满,猎人先生脸上并无难色甚至轻松了一些,看来他并不知道我有着何等精妙的技艺,至于数量,我拍了拍背上的包裹,“寻七得一。”这个数字看上去他还能接受,点了点头,但我接下来的要求便使得他眉头紧锁,“不能重复。”我知道这很为难,毕竟我们所吹嘘的多样性其实并没有大家想象的那么丰富,猎人先生掰着手指计算起可能性来。 “还行,我勉强能完成,只是,那链接处该怎么办?”猎人先生竟然担忧起了我的本职工作来,“你看,我不是在指责你考虑不周,但你仍旧需要黏合剂,对?”他说的没错,看来他或许真的对星辰神殿的技艺并非一无所知,不过也就只是略有耳闻了,否则他应当知道更麻烦的不是这黏合剂,而是最内层的,能够承受那火焰的同时还要无比渴望辉光的核心。 最重要的,他必须是被掏空的,不能有半点辉光或是种子能够在他的头脑中留存,而他曾经必须被那辉光注满过才行。这样的素材在这个年代才是最难寻的,我目前还没有什么头绪,但这不妨碍我先将那七之数凑齐再慢慢想办法,至于那黏合剂,我早已自之前的研究中得知,那需要沾染上他们中的几乎每一种原料的颜色之人才能胜任,剩余的部分我尚未破解。 但愿那些前人留下的只言片语中能够告诉我如何打熬出这样一位存在,当然我自己花点时间来研究也并无不可,毕竟我看猎人先生的语气这事情总不会是一蹴而就的,“有办法。”现在没有,但以后一定会有,我在心中默默的向猎人先生保证,可能是因为我在回答前犹豫了太久,猎人先生眼中闪过了怀疑,但最终他还是打算信任我这个从未被发现说谎之人。 “那便一言为定。”猎人先生向我伸手,我也学着他的样子与他握手,曙光已经缓缓自地平线下冒头,在雾气掩映下到如同月亮的光辉,我知道猎人先生的时候到了,我一刻都不能继续拖拉,那会为他带来麻烦的,因此我很快放手,做出了告别的手势,可眼下竟然是他不愿离去,咬着下唇向我求最后一件承诺,“我会帮你寻到他们,但你必须对着太阳起誓。” “你必须起誓。”猎人先生指向了那道对我来说过于黯淡的曙光,我明白黎明少女即将到了,他希望我能够对着那先于太阳而来的不仁者说出他想要我答应的事,“无论你的需求多么迫在眉睫,你都不能去亲自猎杀无辜之人,能答应我吗?”我若是有这个打算,便不会委托猎人先生来帮忙了,因此我毫不犹豫的对着将那薄雾驱散的黎明少女重复了这句誓言。 黎明少女的光芒对久居阴影下的猎人来说还是太过刺眼,他转身低头不敢注视这位誓言的见证者,但他很满意我的果决,因此向我约定了日子后便急匆匆的追上了那太阳投下的阴影再次启程的脚步。我目送他离去直至再看不见背影,在脑中幻想着那盏提灯将会多么坚固耐用与光辉夺目,若是我的嘴唇不像蜡烛那样生硬,我敢保证我一定忍不住扬起了嘴角。 “在看什么?”有人自我身侧呼唤我,我不用转头都能听出是那位教师先生,对着他点了点头,而他左顾右盼没有见到自己想要寻找的人有些懊丧,但还是不死心的询问我道,“猎人,那家伙跑了?”我没有欺骗他的理由,自然又点了点头,教师先生便开始一面骂着猎人先生的可恶一面哭丧着脸拉着我往沙船的方向赶,我们已经拖延了太久,是时候再次启程了。 “那老头要知道是这样的结果,一定会骂死我的。”教师先生愁眉不展,不断得拽着自己那干枯生刺如同荆棘的头发,这样的动作自然也会吸引我的目光,于是我发现那草木比起来时枯萎的更厉害了,这让我联想到了那个女人被那蝴蝶的幼虫不断啃食着根系而坏死腐烂的光之果树,但教师先生的头脑中并没有这样一棵树,我知道护林员不会在自己的居所播种。 他在成为教师时脑内定然被注满了辉光,那若是这片肥沃但无植被覆盖的土地遭到腐蚀逐渐化为荒漠后会留下什么呢?我极力睁大自己的眼睛,想要看他看的更清楚,脚步也加快了几分几乎要贴到他身上,至少我的热气已经喷吐到了他脑后的花茎上,干枯易燃的荆棘丛自然害怕火焰,他几乎是下意识的跳开转头看我,但我只是注视着他而没有继续穷追不舍。 因为我的反应太过坦然,教师先生显然只能当做是一场误会,絮絮叨叨的抱怨着什么回到了回家的路途,而我则没有再次冒犯他,只是方才那短短的时间我便感受到了熟悉的寒意在滋生,虽然那变化可以说是潜移默化,若非对温度敏锐如我恐怕根本意识不到,譬如教师先生自己,而那被我的火星燎到而如同有着生命般退却的发丝也没有逃脱我的双眼。 我想,教师先生身上或许有着与那位祭司先生身上一样的菌丝在孶生孽长,我不知道他自己是否知晓此事,但或许是与猎人先生说了太多话感到疲劳,或许是刻意的掉以轻心,又或许干脆是故意为之,我对教师先生自己也保守了秘密。 镕炼(二十一) 等待 最终我们还是没能走到弥阿,那最年长的教师驾驶着沙船在半路拦住了我们,他的声音比往常更低沉,我猜他是在强压着怒气,但即使是处于愤怒之中他仍旧保持的风度,假作无事发生的邀请我上了船,随后拉着一路上战战兢兢此刻躲在我身边不敢离去的教师先生到自己办公室去了,我则转头看向窗外欣赏起正午的骄阳来,无视了教师先生求助的眼神。 那沙船即使无人驾驶也不减行进速度,当夜幕降临,我远远眺望到了如同这沙海中的灯塔的星辰神殿光芒逐渐黯淡,我知道我们的大祭司返回漫宿去了。这使我不由得松了口气,我在这一路上都在发愁该如何同他解释我身上的变化,我相信我的兄弟姐妹们并没有如此心明眼亮到足以发现什么异样,但我可没把握躲开那位具名者的明察,如此倒是省了麻烦。 很快那沙船便停在了星辰神殿的门口,教师先生一脸沮丧的为我放下了舷梯,我向他点点头,穿过为我又一位兄弟姐妹送葬的队伍回到了我应当居于的位置。访客的锐减使得星辰神殿其实无需那么多用于接待的岗位,但我们的大祭司总是不愿意更换烛台,感谢他的节俭,我在不出门的日子里总是十分清闲,因此有足够的时间去继续破解那链接处的材料该当如何。 此事比我想象的更难,我几乎用尽了所有的法子,阅览了所有能够找到的笔记,说实话,这本身就没有几本,因为我的兄弟姐妹们多半比起文字更爱以自己的杰作传世,平心而论,我也是如此,因此我也没什么理由指责他们,但如今我每每清晰的感受到体内时间的流逝便会极为烦躁不安,甚至想要学着一些访客来回踱步,连带着等待猎人先生都变得不耐烦起来。 当然,我承认我确实是越来越缺乏耐心了,但这也并非完全是我之过,我那次带回的原矿正在逐渐冷却失活,再拖延下去我便不能说是功亏一篑,而是能够称之为未始即终了,而且以我的经验与判断,每次我为这块完美的合金增添新的成分,都会使它重新活跃上一段时间,但增加的越多,他冷却的也会越快,因此我不得不说,猎人先生的动作实在是太慢了。 我不会去亲自狩猎,无论是因为我们的工作岗位如同机械的零件一般少有能够脱离的机会,也是因为我自觉应当遵守同猎人先生的诺言,何况那诺言可是对着黎明少女的曙光所发,她想必会将此言语编织进辉光之中,我可不想未来只能躲避在无光的环境下苟且偷生。但我也并非全无办法,我知晓一些简单的仪式,可以呼唤些漫宿的小生灵来帮我解决一些麻烦事。 但我只打算将这作为没有办法的办法,漫宿对醒时世界筑起了高墙,此墙自然不会是单向,我与仅居于醒时世界的一切居民都被禁止前往漫宿,虽然我知道有一些人总会找到通路偷溜进去,但我不想活的像老鼠或是寄生虫,何况此行的媒介乃是梦境,无需睡眠的我哪怕有心也是无力。同样的禁令对于漫宿的生灵来说同样适用,当然他们也有自己的办法。 比如那位诗人先生,他的方法便是寻找一位居于醒时世界的旅伴,他告诉我他对每一个都获得了许可,这是个聪明的说法,毕竟还没有哪个旅伴在他离去后再次出现在人们眼前过,因此没有证据也就只能算作他说了实话。况且,有言道不告不理,只要没有在阳光下被投以注视,任何违逆的行径其实都能够在夜晚或是,感谢逆孵之卵的仁慈,太阳的阴影下进行。 当然,我是绝对不会找诗人先生那样常往来与边境之地的惯犯,我知道能够做到这一点的灵体不是强大到我无法控制便是狡猾或者心狠手辣,我甚至应当刻意控制我所投入之物来避免那缝隙太过显眼或是干脆太过宽广以至于那些大家伙能够轻易的通过。那不是一件轻松的工作,如果每个人都能够精确的把握仪式所需,诗人先生恐怕就再也找不到旅伴了。 好在作为炼金术士的我最擅长的便是衡量材料的需求比例,而且我有着足够的仪器来使之精确无误,虽然遗憾的是,纵然我找到了只言片语拼凑起的仪式描述,但没有一个真的将我想要知道的东西精确到我感到满意的程度,但毕竟聊胜于无。我重新整理了那些破碎的书页,筛去了那些危险的家伙,最终我将目标定在了那些初来乍到的探险者或者好奇者们身上。 说来据诗人先生向我透露的消息可以得知,至少在他自己生活的那片区域,想要跑到醒时世界一探究竟的好奇家伙数不胜数,至少不会少于在我们的世界里对漫宿报以好奇的数量,诗人先生对那些,在他看来是因为生活太过无忧无虑而总是胡思乱想的笨蛋们,总是加以嘲笑,而他们大多也都会在认识到醒时世界并不如自己幻想中的一般便会后悔随后离开。 那些仅仅只是因为好奇与听到了些传说或是被前辈们的偶然谈论吊起了胃口的家伙在满足后就会愉快或是失望的离去,从此一去不复返,那对我来说极为有利,我可不希望未来还有其他人在呼唤时遇到他们,然后他们中的哪个就把我所吩咐的事当做笑话或是吹嘘的资本透露给醒时世界的其他人,正如诗人先生总是在如数家珍似的戏谑他曾经的旅伴们一样。 虽然我不觉得我正在做的事情有什么错误,但我也知道这项革命性的技艺,它在打造这不说前所未有,也是早已失传的新合金的过程中可能会消耗的资源或许不是非常符合大多数人的预期,因此若是此事被那些不能理解我的愿望的家伙们添油加醋的说给那些总是误会我这种人的用意的家伙们听到的话,我几乎能够想象他们在传播中我会被妖魔化成什么模样。 那些家伙总是喜欢大惊小怪,直到我拿出了足以使人信服的成果来才会乖乖闭嘴,但这是个长期的工程,无法一蹴而就,在中途就被他们抓住可不是好玩的,只怕不是会被强行拉去处刑便是至少得名声扫地才算完。虽然我本人不是非常在意名声之类,但我也知道有个好名声的重要性,至少会为我带来更多的访客,以及慕名而来的更多材料商人,那正是我所需。 当我将那些记载着如何为那些小生灵打开通路且建立联系大致吃透,当然,还有最重要的,如何更好的支配它们,毕竟它们中有不少初来乍到时或许是被吓了一跳,或许只是天生顽劣而不服管教的,为了避免它们在挣脱束缚时闹出大乱子,我得做一些防护的措施,而恰好这样的措施才是占了那些纸片的绝大部分,我一面学习一面做着准备,如此又过去了数日。 为自己找些事情做的方法成功使我暂时忘记了猎人先生的缺席,但糟糕的是直到我将一切准备就绪也都没有听到猎人先生的消息,其中甚至教师先生又来了一次,他比上一次枯萎了更大片的区域,我觉得他眼中的辉光愈发黯淡了,脸色也憔悴不堪,我能够理解为什么,因为他告诉我那位最年长的教师先生就快要离世了,突然多了那么多工作,他一定很不好受。 我也向着他旁敲侧击了关于猎人先生的事,出人意料的教师先生居然对此了如指掌,在他的长篇大论中我至少知道了猎人先生仍旧活着,谢天谢地,我已经快以为他在一次狩猎中被猎物吞噬了,另外便是,他确实是在到处帮我打听哪里能够取得我所需要的合金矿石,只是他太过遵守自己的职业习惯,每次发现了点踪迹都会因为对方不符合狩猎规定而铩羽而归。 说实在的,在我认识的猎人中,当然大多数是来星辰神殿的访客,少有如同他那样较真的家伙存在,或许这就是为何他总是独自一人行走狩猎,而不见有什么搭档或是旅伴。我可能找错了合伙人,我对此感到难过,我的第一份原料已经坚持不了多久了,即使我用了一切手段,它仍旧于边缘处开始腐烂。我不会去抱怨猎人先生的职业道德,但我也不会坐以待毙。 我再次清洁了我的第一份原料,将他泡进那能够阻止锈蚀的液体中,虽然那东西闻上去糟糕透了,但我平日里用的酸液会溶解所有非纯净之物,因此我只能退而求其次。我打开了我那已经落上了灰的盒子,其中那抹赤红色已经气息奄奄,但仍旧嗡鸣着对我发出抗议,我自然向它道歉,为了这些天的冷落,以及接下来所必须的献祭,很遗憾它被选为了仪式所需。 镕炼(二十二) 临界 我将那孩子小心翼翼的抱到了仪式的中央,那是用以吸引好奇者们的诱饵,也是赠与它们的见面礼,无论对方是否喜欢,我都无法将其收回。我自然觉得有些可惜,但这也是必要之事,因此我决定花些时间来向它告别,但我平日里总是互相爱答不理的同伴竟然破天荒的来敲了我工坊的门,我急忙收好了一切,随后从他那里得知猎人先生终于有了收货。 听到这个消息我不由得松了口气,虽然我已经做好了觉悟,但如果有的选,我还是宁愿不要冒着风险呼唤那些居于漫宿的小生灵们来协助我,我很高兴猎人先生及时感到,因此在自他手中接过那一小块显然是精挑细选过的合金矿石后,我极为诚恳的对他表达了感谢,并邀请他一定要多坐一会儿,好让我将他那破损的防具与被磕出了锯齿的武器修复一番。 猎人先生面对我的热情显得极为拘谨,小心翼翼的将破损的最厉害的几样交给了我,便想要暂且告辞,却被我拉去了访客的休息室,我们星辰神殿没有短期工作还要让访客走上两趟的规矩,而送货上门则更不是我们的风格。猎人先生是趁着夜色来的,他望着窗外的星空总是坐立不安,即使我告诉他此处绝对安全无忧,他还是难以安安静静的坐在贵宾席上等候。 “先生,您知道这玩意儿我是从哪里狩猎来的吗?”猎人先生或许是太过无聊,他开始向我搭话,我自然没有理会他,难道他不知道炼金术士在工作时不喜欢被人打扰吗?但或许是因为我从来就不爱说话,猎人先生丝毫没有察觉到我的抵触心理,继续絮絮叨叨的想要同我分享他是如何寻找到这被其祖先引诱犯下重罪的孩子,以及他又是如何将其制服的。 “我实在是花了点功夫,主要是他的不知道多少代前的爷爷很难缠。”猎人先生手舞足蹈的吹嘘着自己的能耐,但说到一半又开始叹气,“我向周围的人打听了一些关于他们的事,那位母亲是最苦命的人,这孩子也是不遑多让的,若不是职责所在,他又执迷不悟,我真不想让他变成现在的样子。”猎人先生半瘫坐在椅子上,问我想不想听听那孩子的故事。 “不想。”我回答的干脆利落,他的剑刃已经重新变得锋利,但他的装甲仍旧需要时间来打磨,我便先将他的护身之物还到了他的手上,希望他能够变得有些安全感而不是在此处徘徊不定,见他仍旧想要自言自语的说着什么,我再次明确了我的拒绝,“别告诉我。”我不想知道我的原材料在到我手中之前经历了什么处理,因为这过程多半会让我感到不适。 处理原材料从前是矿工,现在是猎人的工作,但无论是什么年代都不会是炼金术士的工作,我只做更精细的工作,这便是准确的分工,我们的种群与他们的种群也是因此成长成了不同的样子,我不想因为一点点好奇心就跨过那条线,何况每当我想起我的第一份原材料是如何入手的,便连这点好奇心都被完全打消了。“我不想知道。”我又认真的强调了一句。 “好。”猎人先生耸了耸肩,在我刚刚交付给他的利剑上拿手指弹了一下,发出了清脆的响声,难道他想要为我弹奏音乐吗?若是如此我倒是欢迎,我有把握没有任何人能够影响我的曲调,只怕是他的音符要被我的锤击声击碎重塑呢。但猎人先生只是想要验一验货,顺便掩盖一下尴尬,虽然他并没有什么恶意,但被我连续拒绝面子上也是有些挂不住的。 猎人先生赞叹了我的手艺,大概是为了化解方才的糟糕气氛,他时不时瞟几下我的脸,似乎是想要从中看出我的情绪,以确认他是否成功取悦我了,但很遗憾,我对他的夸奖并无感触,或许是因为他的遣词造句水平一般,而我在其他人那里已经听过太多比这更优美浮夸的赞美了。我实在是笑不出来,继续留下也是尴尬,何况时间紧迫,因此我当即决定告别。 再次回到了工坊,我开始修补那件仍旧沾着血迹的旧衣,在猎人先生脱下它时我在那碎裂处看到了极为可怖的伤口,即使已经经过了处理仍旧触目惊心。我不是医生,这方面我帮不了猎人先生,毕竟在星辰神殿,我与我的兄弟姐妹们中,若是有人受到了伤害,多半都是融化些蜡油自行填补,只有受到太重的伤害才会互相帮助,而这帮助可不能用在旁人身上。 当然,猎人先生也没有寻求我或者我的兄弟姐妹们帮助的打算,而且恐怕他自己并不决定那点伤害有多么要命,毕竟他现在仍在外面坐不住的东看看西摸摸,为了避免他一不小心掏出了什么危险的东西,我觉得我得加快速度,虽然我本就必须在太阳的阴影重新开始移动之前修复此物。我摇了摇头,准备从清洗开始,我知道那凝固的血迹会使人的伤口发炎。 我从前也接待了许多这样的客人,自然知道什么样的清洗液最是有用,但猎人先生的血液或许略有不同,我能够感觉他在这件装甲上吸附的比寻常的涂料还要紧,简直如同紧贴蛇皮的鳞片一样,我颇费了一番力气才将其清理完毕,将那清洗液滤干装进规定的水槽中后便开始烧热炉膛。我早就观察过那装甲是何材质,自然早就想好的最适合它的镀层合金。 当我将最后一片鳞片也染上了新的色泽,星星已经开始为曙光让路,但黎明少女的战车仍旧需要一些时间的等候才会发动,在那期间我需要做的便是等待这件杰作冷却。诚然,它对我来说已经可以随意触碰了,但我早就知道猎人先生比我更怕高温,我即使已经为它淬火也得耐着性子多等候一会儿,而这百无聊赖的功夫,我决定去处理那被静置了许久的清洗液。 当我打开那清洗槽时其中的景象使我下意识的将手中的盖子又盖了回去,小心翼翼的再次打开,自然还是没有什么变化,我只能认命的确信,由于我的长时间静置,未能被即使处理的清洗液中的血迹的成分逐渐再次析出,然后如今它们紧紧地吸附在了我的水槽壁上,还将我方才做工时扔下的一些碎屑边角料之类一同紧抱着抓住了缘壁,清洗它们绝对要我好受。 由于平日里清理水槽的事是交给其他兄弟姐妹们做的,我处理此事的方法可以称得上是十分笨拙,但这算是我的私人订单,为了保密我可不能麻烦任何人来帮忙,只能想方设法的变着法儿搞定此事,最终,在我几乎用尽了全部的清洗液,还拿出了烧灼与刀刻之类的方法,在那件衣物早就降至室温之后,我终于勉强清理了一部分,而我也看出这绝对是个大工程。 我还是先将猎人先生的装甲交付与他再慢慢收拾,我放弃了快速了解此事的打算,垂头丧气的又掰下了一块被那血迹粘连到一起难解难分的合金碎片,一面扔进了回收用的酸液中看着它缓缓溶解一面在心中抱怨为何我自己调制的黏合之物还不如人家留下的一些血迹难对付,想到这里,我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一个念头自我心中升起,我拿起了那件旧衣。 小心翼翼的拿着那件看似新装的旧衣打开门,映入我眼帘的便是猎人先生睡颜,难怪方才外头安静了许多,原来是那最吵闹的人沉睡了过去。我知道他很快就要跟着太阳的阴影一同赶路,原本不想打扰他,于是小心翼翼的将那件衣物放到了他的脚边,但金属相撞难免会发出些声响,猎人先生又是警觉惯了的,我刚放下衣服抬头便见他已经坐起注视着我。 既然如此,我也不必再多此一举,我伸手将刚放下的衣物捡起送到了猎人先生手中,有了之前那把剑的经历,他毫不犹豫的便接过来,而我则在心中盘算着怎么向他询问那难以清洗的血迹的事,谁知他竟然一边穿衣一边自己便提起了此事,“说来,你竟然将那些血迹都擦洗掉了?从前我在乌鲁克和墨萨拿找过很多铁匠,他们都向我抱怨对此爱莫能助呢!” 再说一遍,我真是从未见过猎人先生这般善解人意的人,当然我还是得告知他真相以免他下次不珍惜我的劳动成果,想着反正我能够轻易将那脏污洗净便随意受伤,“很麻烦。”猎人先生听到我开口抱怨竟然笑了起来,“那还真是抱歉,造成了连星辰神殿的炼金术士都觉得难办的麻烦事。”我想要听的自然不止这些,于是开口打断了他的笑声,“怎么弄的?” “你生气了?”猎人先生又开始瞎猜了,“看来你确实废了九牛二虎之力。”但他很快便意识到了我想要询问什么,“我的血液有些特殊,或者说我们猎人都挺特殊的,至于其中的缘由,我只能说那是一个秘密。”意料之中的回答,但我依旧松了口气,还有其他猎人可以作为替代物对我来说是一件好事,对他来说亦然。 镕炼(二十三) 血浓于水 “没有。”我没有生气,甚至有些兴奋,我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支走所有人来尝试一下这最新的黏合剂效力如何,而恰巧我手中便有两种可供锤炼的原料。我已经从猎人先生那里得到了我想要的东西,而天也快放亮了,我向猎人先生做了一个请便是手势,就一边想着该如何将那些附着在水槽壁上的粘稠之物化为己用,一边还未等他回应就急匆匆的转身离去了。 “啊,等等!”猎人先生叫住了我,我转身他却支支吾吾的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好半天才结结巴巴的问我,“我就是想要问一下,那个,你那个最坚固的合金什么的,它进度如何了?”如果说我方才真的没有生气的话,我现在确确实实想要生气了,而他的问题也确实没什么回答的必要,但出于感激和我一贯的耐心,我还是认真回答了他,“寻七得二。” “嗯?难道说除了我之外,你没有在委托其他人吗?”猎人先生显得十分惊讶,我也同样惊讶因为他觉得我有如此的闲情逸致去结交许多像他这样实力出众又善解人意的人,“没有。”我敷衍的回答说,我已经不想花费词句去解释自己为什么没有这么做了,但猎人先生遭到如此冷淡的待遇居然仿佛松了口气一般露出了微笑,我不知道他究竟有什么可开心的。 “我很高兴你如此信任我,我也希望这份信任可以保持下去。”猎人先生仿佛突然有了干劲一般自那躺椅上一跃而起,“我知道我这次来的有些迟了,毕竟我始终有些犹豫,但我能和你保证,在你能够接触到的猎人里面,是再找不出比我更有道德感的人了。”不,我不想知道这些,我只想知道你的血液是否如我推测的那般神奇,但猎人先生却絮絮叨叨没个完。 “不要去委托其他人,我知道你也不想伤害无辜。”猎人先生抓住了我的肩膀,他的手没有我想象的那么有力,但我能够感受到他的郑重其事,而我本也就不想将此事扩散太广,自然是点点头便算是答应了,得到了满意答复的猎人先生自然放开了我,哼着歌便准备趁着微弱的星光重新开始追逐太阳的影子,“我这次来的有些晚了,下次我会加快速度。” 猎人先生走的太快,以至于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他我已有了一些特定人选的事,但考虑到猎人先生本身的效率比我想象的还要低,八成是我已经将其余部分找齐了,他还未凑够应有的数量,如此一想我也就不再着急,干脆回到了工坊继续提取起那绝佳的黏合剂来,心里盘算着猎人先生多半无论如何不会愿意对自己的同伴出手,到时候恐怕还是得找些灵体来。 忙碌到了第二日的正午,我才算是将那些黏在水槽壁上的粘稠物一滴不剩的收集起来,当然代价是我的水槽表面所覆盖的镀膜被腐蚀的坑坑洼洼,我有些头疼过会儿该如何同兄弟姐妹们解释此事,大概基本上只能推脱到麻烦的委托上面,但眼下我并不担心,因为我记得在某个角落里有个备用的家伙可用,所需不过是对灰尘的清理以及一次最彻底的消毒。 说是不算麻烦,但当我处理完一切时,星星已经再次取代了残阳,当然,我知道若是我铁了心要重新为原先的水槽贴上新的镀膜会花费更久的时间,但我仍旧有些懊恼我在这方面的学艺不精,不过人尽皆知术业有专攻的道理,我也不会在这种挫败的情绪中沉浸太久,毕竟我自己时日无多不说,我的原矿们腐朽的速度也超乎了我的想象,它们的时间可不等人。 就拿最开始的那块说,纵然我用尽了手段以尽可能将它尚且参与的能量牢牢锁住,它的颜色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更糟糕的是,我昨日早晨去检查时,竟发现又几条小的如同昆虫的小蛇盘绕其上,它们光滑黑亮如同黑玉一般,但我并不觉得喜爱,只觉得无比恶心与背后发寒。那天,我着实花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将那些似蛇非蛇的蠕动之物投入火中烧毁。 那便是我急于呼唤漫宿的灵体降临的原因,好在猎人先生总算来的及时,我想起那日的可怖情景,眯起了眼睛小心翼翼的将那灌满了溶液的盒子打开了一条缝隙,随后我的眼睛与那缝隙一道一点一点的睁开,最终其中的原矿完全暴露在了我的眼前,一切正常,没有任何多余之物生出,我松了口气,小心翼翼的将其抱出,送到了我精心装点的礼堂之中。 今日,我将为它们举行婚礼,那沉睡了太久的新郎或许唤醒起来没有那么容易,因此我便留他在那最接近壁炉处烘烤,不出意外他很快就会重拾活力,而我则替他去邀请宾客,此次的婚礼并不燧石与我们的大祭司的祝福,所以被邀请来的仅有被我自那斑驳的水槽上请来的流浪者,虽然它们看上去不是非常体面,但我可以保证那会是最合适这等场合的客人。 客人已经安坐于此,我为它们倒酒,往日里我所准备的美酒皆为最高等的酸液,所有不洁与杂质在那美酒穿喉而过后都将被完全洗涤,而宾客们则会因此而神清气爽,鼓动欢呼,最终咕咕嘟嘟喝得酩酊大醉,但这次无论是这对新人还是那特殊的客人都十分特殊,那客人对酸酒并不感冒,而那对新人则更是因为本就是合金之物而对那美酒过敏,我得另想办法。 当然,作为虽然不是最有天赋的炼金术士但绝对是最尽心尽责的司仪的我,必然提前调配了最适合此次筵席的鸡尾酒,我看着那客人虽然没有酩酊大醉但也夸奖我的手艺绝佳,使他仿佛溶解与那一杯如丝绸般的顺滑之中。我因此而松了口气,满意的望向了喃喃说着梦呓,但仍旧开始不住的翻身,睫毛颤动着像是即将苏醒的新郎,我知道是时候去请出新娘了。 我将另一块原矿自猎人先生那血迹斑斑的皮袋子中取出并小心的洗净,可以想见的,那袋子中的血液并非属于猎人先生而是这原矿的渣滓,因为我仅仅只是将它投入了最普通的清洗液它们便溶解不见顺着水槽冲走了。当那块胎记极为显眼如同煤炭镶嵌与钻石中的璞玉以素颜暴露于人前时,我拿出了胭脂开始为她上妆,当然并非为了遮掩而是为了使之更为突出。 当我抹上最后一道口红,我牵着那青春洋溢的新娘将其蒙面送到了礼堂之中,那客人此时已经微醺,晃晃悠悠的想要与那对新人一同玩闹,而那新郎也还睡眼惺忪,一脸茫然不知发生了何时。做好这一切后,我便去对着那壁炉煽风点火,让现场的气氛更热烈一些,以确保当我将那层面纱自新娘的头顶摘去时,那对素未谋面的爱人会就此热情拥抱再不分开。 当然,我知道这热情是有限的,我不可能一直将那气氛保持在最热烈的时候,迟早一切都会冷却,直到迎来最永恒的圣火,那对新人一定会想要各奔东西,因为它们与我平日里撮合的那些不同,我知道它们是几乎最不合适的组合,但我需要它们组成家庭,而未来我还会为它们介绍新的成员,一双儿女,一位家庭教师,它们的好司仪,以及已经在场的一位邻居。 那位宾客往后会与这个有史以来最大的家庭生活在一起,而它并非这家庭中的一员,如果一切按照我的计划进行,它将会是这个大家庭的纽带与黏合剂,而现在它正与那两位一见钟情的爱人打得火热,我想也许是时候将这一腔热情冷却,让我检验一下它们是否情比金坚。哈,当然不会,正如我所想,但它们的好邻居将它们一同紧抱,至少它们是暂且不分彼此了。 我细细观察着这个颇有张力的家庭,发现邻居虽然当前还算游刃有余,但随着矛盾与分离的力道与日俱增,我知道它迟早会因为应接不暇而无法阻止这强行熔铸在一道的家族分崩离析。我必须在那之前增加它的力量,那自然需要更多他的同族来填满那些分离的缝隙,而当我为它们加入了新的家庭成员,这群完全不适合的可怜人恐怕会愈加矛盾重重。 快了,就快了,请再忍耐一下。我在心中默默的恳求着它们能够忍耐更久,我不知道这场仪式的结局会是如何,也许它们会反而达成稳定形成一个最稳固的家庭,那便是我最愿意看到的情况了,但也许事与愿违甚至正好相反,它们未来必须始终拥抱着那来自于司辰的火焰以求始终处于最热烈的气氛之中,而我从来不会就我无法断定之事向它们打包票。 无论如何,寻七得二,我已重新点燃了那将死之人的激情,它们的热力仍会保持一段时间,我希望猎人先生能够真的如他所说有些时间观念,否则若是我的努力白费,我可以想见我会沮丧甚至愤怒,到那时我会做出什么事情来呢? 镕炼(二十四) 失利 猎人先生这一去又过了数日,我将那仍旧火热的新家庭封在炉膛之中,想来可以将它们的激情延续的更久,但众所周知燃料总有耗尽的时候,而坐以待毙从来就不是我的风格。不过,我还是决定暂时相信这个说话信誓旦旦的男人,可我那呼唤灵体的仪式仍要进行,为了我知道他绝对不会出手的对象,比如他的那些即使他口头多有抱怨却仍旧拼死维护的同行们。 被中断的仪式需要更多的热力点燃,而我体内所流淌的便是最滚烫的熔岩,我亲自划开了自己的手腕重新将那仪式的节点逐一激活,自然而然的,我的生命也自那伤口流逝,化作热力引爆了现场。我感受到那爆炸的烟雾中央传来了陌生的爆燃声,有什么似乎冰冷如霜雾的蒸汽在其中徘徊不定,但当我试图靠近时却感受到了一片炽烈,想来它也是火焰的子嗣。 我抱起了那悲泣啼哭不止的赤色少年扔到了那片雾气的脚下作为祭品,果真那家伙便自漫宿边境那被撕开了一道的伤口处探出了更多的身子,随后,它开始享用我为它准备的礼物,谢天谢地他对此感到满意,而我也为它那大半个身子延伸到醒时世界的状态感到同样的满意。漫宿的伤口在我的关照下逐渐愈合,那家伙也被缓缓吐出,但沉浸炽热中的小家伙浑然不觉。 最终,它吞噬了那孩子的最后一点残余,我感到它那如同煤炭燃烧的黑烟中混杂的火星一般的眼睛闪闪烁烁,似乎很是欢乐,但很快他便觉察到了异样,发疯般的转身想要重新将已经逐渐凝实的体魄挤进漫宿那狭窄的裂隙,可惜被我用那非同寻常之物所投喂了的它身形猛地暴涨了一大截不说,甚至连流溢处的如同岩浆与煤渣般的色彩都变得更加浓厚了。 这样的它自然无法回到漫宿,这使它急的团团转,却只能看着漫宿的表皮再次光洁如初毫无痕迹。那家伙只能垂头丧气的回到了仪式的中央位置,眼下他因自己的好奇与贪婪而被醒时世界所滞留,当然还有他的自大以及掉以轻心,不过我知道它虽然貌似十分被动,但想要消化那些祭品就只是时间问题,到了那日它自然能够重新穿过那凝实与虚妄之间的薄纱。 但在它回到漫宿之前,我希望它能够为我所用,我也向它告知了这一点,毕竟我为他提供的粮食虽然在漫宿估计不算是什么稀罕物,但既然它能够被其吸引也能够说明一些问题,要么是它平日里就太过边缘拿不到如此高级的原料,又或者它只是真的贪食此物,但无论是什么原因,我都觉得我提前支付的报酬足够为我接下来即将支配他要去做的事情买单了。 仪式中央的薄雾逐渐散去,我看清了那家伙的长相,或者说,它根本就没有什么能够称之为长相的东西,那只是一团黑色的雾气,其中偶尔闪烁着尚未黯淡的火星,但更多的只是飘散在周身的煤渣,我又向它走近了一些,它周身那或因为紧张或因为恼怒而升起的火焰使我感到温暖而愉快,只是可惜那仿佛坠入冰窟的寒意同样如影随形,但我知道我怪不得它。 那寒意正是我夹杂在这仪式的诱饵中的钩子,将那家伙紧紧锁住的枷锁,而它听到了我想要命令它办事的请求开始便不断的挣扎着在我的工坊中乱撞,还想要将那最冰冷处投入火焰以求自有。我只是面无表情的看着它的自救手段,我既然在这里呼唤它便定然不会给它任何机会,于是在撞遍了整个工坊都丝毫无用后,那雾气终于极不服气的挪到了我的面前。 它服软了吗?我试探性的走近了一些,那家伙便暗含敌意的往角落中闪躲,我得花些时间去安慰那被吓坏的孩子了,想来它已经吃到了教训,此次回到漫宿后恐怕我主动邀请它回访,它都不会愿理会我片刻,而别人问起它此事来它就自然更是只能佯装不知了,那便是我想要的效果,但现在我仍旧得装作友好的样子,向它强调自己只是想要恳求它施以援手。 当我向它再三承诺事成之后定然解开那链条使它重获自由后,它总算是冷静了下来,虽然我仍旧能够从它那不断闪烁如飘摇的烛火般的眼睛中看出那下意识的抵触,但最终它仍旧选择了屈服于我。我尽量使自己显得更加善解人意,请求它帮我去寻找一位猎人,无论是谁都可以,只要不是我的另一位供应商便好,说着我便拿出了那人留下的皮袋给它瞧了瞧。 那家伙算是心领神会了,它终于用它那如同烟花炸裂般的口音开口询问我目的为何,我自然不会将自己的真实打算透露给一个我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天外来客,即使我本就没有打算了解关于它的任何事以免未来留下什么把柄,因此我只向它吩咐,“带一位来,但要处理的足够干净。”那也是我对猎人先生的要求,“不要让我看出那些原矿石曾是什么。” 那家伙发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如同被烧干了的水壶在嚎叫,我不知道它究竟听到了什么笑话,毕竟它们的文化与我们的完全不同,因此我只是驱赶它小心些离开了星辰神殿,请求它早些回来为我带来喜讯。之后能做的事情便是等待了,但它却偏偏一去不返,我起初觉得那家伙一定是玩疯了忘记了使命,但某天那寒意构筑的锁链却仿佛冰雪消融般消失不见。 它想办法挣脱了锁链吗?那对我来说是个坏消息,但总得来说不算最糟糕的情况,我只怕那家伙恐怕遇到了强敌,而几日后我自我的一些与猎人交好的兄弟姐妹处发现了仍旧沾染着熟悉的寒意的原矿石,它正对此束手无策前来寻求我的帮助,我便知道我那最糟糕的猜测成真了,我几乎是压抑着手指的颤抖接过了那原矿石以我的热力驱散了寒意,心中后怕不已。 之后不死心的我又尝试呼唤了些其他灵体到来,但最终它们留下的也只有几片镜子的碎片,几团不知名的光辉,和一些最新鲜甜腻的黏合剂罢了,我开始认识到猎人们的实力恐怕超乎我的想象,而且与我认识的那位不同,他们大多残酷无情,难怪连诗人先生那样的老油条也不敢轻易招惹他们,而现在他们没有找来的唯一原因,或许便是我本就没有透露姓名。 不过,他们也许已经知道了此事事关星辰神殿,我能够感受到好几个身为猎人的访客造访的几率变得频繁的许多,每次拿出的委托却又都是些小事,反而借着等候的机会便随意闲逛且东张西望,像是在寻找着什么,但当然每次都是失望而归的。或许是做贼心虚,我总担心他们是冲着我来的,此时我便无比庆幸我的面部僵硬,万年不变的神情使我不会露出破绽。 但最近他们来访的频率比起从前更加夸张,我为了防止被抓到把柄,不得不暂且停止这种违规的呼唤,希望能够等待这波风头过去再完善下计划。我现在才认识到自己是何等的蠢材,纵然我自己想要战胜并肢解一位猎人先生那样等级的猎人不是什么难事,但那些初来乍到的小家伙们如何能够做到?我想要找到真正靠谱的雇工,恐怕难保真得铤而走险一番。 如今我已经有些日子没有再呼唤那些只能送命的可怜虫了,不过那些猎人看上去并不死心,他们开始逐一与我的兄弟姐妹们对话,或许是希望能够以此套出些话来,此时我便极为感谢我们的大祭司将我们塑造成这样的人,我们的外形几乎完全一致,并且每个都是那么寡言少语,而最关键的便是,我们都只专注于手头的工作而不会闲来无事去窥探旁人的手艺。 猎人们自然又无功而返了,我着实松了口气,但随即又为此事感到头疼不已,因为我某次甚至见到他们闯入了我的工坊,若非我的几位兄弟姐妹们因此与他们起了冲突,使我知道他们只是对每一个掩着门不愿公开的房间进行突袭而已,只怕我都要胡思乱想他们是否真的发现了什么,不过显而易见的,他们并不能理解我的希求,因此无视了我那尚未完成的杰作。 真遗憾也是真幸运,他们无一人是我的知己,而那位虽然不能算是我的知心人,但也能够算作的共犯的猎人先生也于今日再次造访了,两次拜访的间隔不算太长,甚至可以谈得上短了,我很高兴他履行了先前离去时的承诺,但糟糕的是他的伤情似乎比起上次更加严重,他有些急功近利了,我在心中暗自埋怨。 他与那些家伙擦肩而过,互相都没有理会对方,看来他们之间的关系并不融洽,这对我来说会是好事,毕竟这意味着他没有机会从那些猎人那里得到令人疑心的消息,而知晓内幕的他说不定真能猜对怀疑到我头上来。 镕炼(二十五) 危机 猎人先生为我带来了新的原矿石,同时也带来了新的委托,这次他的衣甲沾染了更多鲜血,在他脱去外衣时我还能看到他内衫下胡乱包裹的绷带仍在不断渗血,但他仍旧是那副不在意的样子,苍白着脸对我微笑,“真遗憾您的杰作恐怕还得再加固一些,它对于像我这样总是在挑战极限的传奇猎人来说仍旧太过脆弱。”他做出了撕毁纸张的动作,这不好笑。 “好,我不是在质疑你的技艺水准。”我没有理会他的冷笑话,只是捡起了他那沾满了黏合剂的装甲往工坊走,猎人先生见状脸上的表情似乎有些尴尬,他认为我生气了吗?还是说他只是太过寂寞所以想要找人多聊几句?毕竟他的同族并不与他说上哪怕半句话,想到这里,我停下了脚步,转身便看到猎人先生眼中闪过了惊喜,“确实,它为我省了不少力气。” “至少你可以看到我比往常的效率更高了,我给你的这个玩意儿,我只用了不到半小时就将它,哦,抱歉。”看来他终于记起我向他说起过不要让我知道那些原矿石曾经是什么了,我不想知道它们的开采过程,我只需要得到它们便是,猎人先生为了自己的失言而感到局促,于是他开始拿自己开玩笑转移话题,“我是说,我往常还真积攒不出那么多伤口呢。” 我不喜欢他这么说话,但看到猎人先生如此努力的寻找话题只为了找人多说两句,我还是不忍心将他丢在这里一走了之,纵然我自认被那来自铸炉的火焰打熬的残酷无情,但我还是抱着那沾血的装甲走到他的身边坐下,“夜晚很长。”我对他说道,很遗憾惯于沉默的我并不是一个好的交谈对象,但以猎人先生的情况,大概也没有什么好挑挑拣拣的余地。 “你?”猎人先生对我的反应感到惊讶,像是发现了什么惊奇之物似的从头到脚上下打量着我,而我只是坐在那里紧抱着他的装甲接受着他的审视,但这种不太礼貌的举动持续的时间太久仍会使我感到不悦,因此我转头望向了他,希望他能够在我的注视下理解这是何等令人不快的行为,但他与我对上眼后却兴奋的几乎跳了起来,糟糕的是那撕裂了他的伤口。 突如其来的痛苦自然使他哀嚎起来,我别开了头并不看他如何重新处理自己的伤口,要我说,那是他自找的怪不得我,直到他重新收拾完自己走到他本应安坐的位置上时,我才重新转头看他,他笑的几乎合不拢嘴,不等我开口便滔滔不绝的讲着那些或真或假的冒险故事,他们大多老套而重样,不过是那个被追逐的猎物换了人罢了,但猎人先生却乐此不疲。 我果然还是更适合做一个沉默的工件,或是仅供发泄的蜡像,能够清晰的理解猎人先生的话使我只能从中听出无聊,我开始逐渐走神,知道他忽然对我说了句万事小心。“为何?”我开口询问道,猎人先生那满脸的“我就知道你一定没在好好听”的神情使我感到抱歉,幸好他还愿意为了我再讲上一遍,“最近猎人的日子不太好过,许多人都遭到了袭击。” “小心。”我心虚的移开了视线,我想或许他是将我这些日子派去的灵体们当做了什么反常的危机,但我知道他不会有事,我特意命令了它们不能对猎人先生出手,因此他应当是对此知之甚少的,甚至还有心思来安慰我,“放心,不是你的过错,你只是一个委托人罢了,我那些同行们的所作所为,会遭到反噬是迟早的事情,倒是我还要道歉连累了你呢。” “我听人说,我们被漫宿那边盯上了。”见我满脸不解的神情,猎人先生解释道,“我猜是有人违背了规则,在太阳的注视下做出了什么事情来,到时候我们可能要倒大霉呢。”猎人先生说的似乎像是一个调皮的孩子犯了错误回家要挨揍一样轻松,但他眼底的担忧在我面前是藏不住的,“也可能是我们中有人不幸招惹了什么不该招惹的家伙,管他呢。” “唉,不过若是真的有什么万一,我不知道漫宿来的人是否会来星辰神殿搜查,正常来说,我觉得不智凡人大人应当有能力拦住他们。”猎人先生的话语逐渐变得郑重其事,“但如果是司辰的意愿,仅凭他一个具名者是绝对拦不住的,到时候看风声不对,无论如何都请你逃走,找安全的地方藏起来,你应当知道你目前正在做的事情是漫宿所不乐见其成的。” “知道。”我点了点头,我自然知道为什么司辰们会不喜欢我的工作,没人会喜欢盗贼的工具,我是如此,想来他们也是一样。或许是因为我的反应太过寻常,又或者是这个沉重的话题上我与猎人先生各怀心思,我们彼此都保持了沉默,直到他开始转移话题提起了另一件事,“对了,你知道上次同你一起来找我的那位教师先生吗?他的情况可不太好。” “怎么?”此事有目共睹,尤其是在门口处接待访客的我,能够极为轻易的便发现他每次造访时枯萎的部分都比起上次造访时更多一些,但我不觉得这点变化足以惊动猎人先生,果真他关注点在另一个方面,“你知道吗?自从上次他未能救下在他面前逝去的女人和孩子,并且还被告知那姑娘是自愿脱离光之果树的根系的之后,便始终悒悒不乐的样子呢。” “自从那之后,他在巡视自己的林区时就比起往常更为较真了,我猜他简直是想要将每一只蛀虫都挖出来吞噬掉。”我知道猎人先生的意思,那个女人说白了便是被那吞噬着辉光的阴影所迷,最终走上了错误的道路,于是教师先生大概是想要斩草除根了,但即使是我都知道,阴影本就生于光照之中,他恐怕是在做一件徒劳无功的事,难怪他每日都变得更憔悴。 “他,你知道教师的工作是打理林区,吞噬掉一些致命的害虫?”我当然知道,教师们与我们星辰神殿的关系比起任何其他种群都更紧密,猎人先生见我点头,便长话短说的只发出了一声叹息,“但那家伙最近吞噬的实在太多了,我上次见到他,完全是被那阴影笼罩的模样,恐怕他的颅内辉光已经无法支撑他消化掉那些过剩的阴影了,那不是好兆头。” 当像教师先生那样最是渴望辉光,也最是维护辉光的人一旦永远失去了辉光,沉浸于永夜之中会怎么样呢?猎人先生与我都不知道他会得到何等结局,但我必须功利的说,至少他能够成为被我所选的原矿之一,并且还是拿来打造那灯盏最内层的部分,那能够容纳了光却因为与阴影关系紧密而不会溶解与光中的内部图层,因此我不会试着去劝说或是阻拦他。 “我想要劝劝他的,但他听不进去。”猎人先生货真价实的担心着他,但这个消息却是我极为乐见的,为了避免猎人先生的持之以恒真的起什么作用,我开口安慰道,“人各有命。”猎人先生则闻言苦笑,“真像是你会说的话。”说着便抬手拍了拍我仍然抱在怀中的装甲,示意我应当前去工作了,“你看,我们只是谈天便下半夜了,你知道我得在黎明前离开的。” 与猎人先生谈话的时间过得实在是太快了,我有些尴尬像我这样的人竟然也忘记了时间,感谢猎人先生给我的台阶,让我能够至少体面的离去,回到工坊中匆忙的赶工起来,一直忙到天蒙蒙亮才将那损毁的一次比一次严重的装甲修复完毕,剑也磨得更锋利了,而猎人先生一如既往的对我的技艺进行了夸赞,随后向我许诺了很快便会将那最后一块原矿石为我找来。 我本想说一声谢谢,但看着他那被包裹的如同粽子一般的身躯却怎么也说不出催促他的话语,到了嘴边的话说出来却变成了“不急。”猎人先生显然没有想到我会这么说,即将走到门口的脚步停下了,他一手撑着门框转头来看我,堆成一团的领子遮住了他的脸,我看不清他的神情,而他随后便爆发出了笑声,没有对我的话做出任何回应便径自走远了。 猎人先生是个固执的人,如同教师先生也如同我,我回到了工坊,将那重新补充了的黏合剂送入了我的杰作之中,果真它们之间的联系变得更为紧密,我喜欢这融洽的氛围,想来过会儿为它们加入一个孩子应当也能够多撑上一段时间,至少能够等到猎人先生的下次造访,但这总不是长久之计,我脑中划过了一个念头,但这实在太过疯狂,它很快便被我压制住了。 我尽力使自己投入工作来忘掉那个念头,但只要我一闲下来,它便如同菌丝疯长,可我已经不敢再让我的那些雇员白白送命,我再次呼唤了那些好奇者中的一位,但这次的目标则有所不同。 镕炼(二十六) 不速之客 我的好雇工已领命而去,而我静待佳音,但意外却比回报来的更早,今晨的黎明比往常更为冷冽,我站在窗边看着那刺破了薄雾的晨光非但没有如往常一样缓缓升起,反而像是要自天穹跌下来一样。虽然这样的场景我见得也不算少,那轨道上的星星与它们中最明亮的那颗都时有低垂的,但那时的光辉比起此刻完全是小巫见大巫,我抬手想遮住眼睛,但也无用。 覆盖着这盏巨型提灯的玻璃窗上凝结了霜花,那晶莹剔透却凹凸不平的镜面将那黎明的第一缕阳光聚焦的更为刺眼,我想恐怕没有人能够直视那光辉后还能眼球完好无损的,只怕是在一瞬间的纯白之后就要陷入永恒的黑暗之中了。为了避免受到伤害,我背过身去将自己的目光转向了祭坛上的圣火,它的周围也飘散着一些小小的微粒,只不过不是霜晶是火花。 今日的圣火燃烧的比往常更热烈,映在我的脸颊上温暖如同正午最热烈的骄阳,但那冷冽之光仍旧纠缠着我的后背,我感到我若是有脊柱恐怕都要被冻裂了。实在熬不住背后的冰寒,我逼着眼睛认命的转身想要以那火焰的温度融化我即将完全冻结的血液,但方才还如利剑般的辉光此刻变得柔和了不少,我小心翼翼的睁开眼,果真那强光已自窗外掠过消失不见。 玻璃上的霜花逐渐稀薄凋零,但窗棂上的积雪仍旧没有融化的意思,我不敢顺着窗户往脚下看,因为我知道那虽然不知名但想必是带来了那强光之物定然仍在星辰神殿附近徘徊,或许他只是为了不要太过醒目而收敛了光辉,又或者他正如同一支利剑般坠到更下层去了。我的猜测显然不无道理,我才刚打定主意无事绝不下楼,门口便传来了急促的敲门声。 那敲门声听着正如同万箭齐发命中了闭锁大门的链条,又如同难得一见的暴风雪不断撞击着门框,我与我的兄弟姐妹们面面相觑,谁都不敢贸然前去将门外那不知敌我之物放进来,生怕出了什么意外,但那敲击声却愈发响亮,不似鼓点反如兵戈相向,连我们引以为傲的大门都开始逐渐变形,如果冰雹砸出的凹坑仿佛凭空而现,我们知道那门阻拦不了不速之客了。 我的兄弟姐妹们大多急匆匆的躲到工坊深处去了,仿佛那炉膛中的火焰能够自这冰雪中护佑他们,而我则与几个惯于同访客们谈天的兄弟姐妹一道互相支持着走到了早已千疮百孔不成样子的门口,随后一同哆哆嗦嗦的拉开了大门。我们没人敢睁开眼睛直视那位陌生的访客,我们虽然是比寻常人要胆大一些,但还没有勇敢到面对如此的实力悬殊仍不恐惧的程度。 全场静默无声,甚至连那人踏入此地的脚步声都没有半点,但我知道他已与我等擦肩而过,因为我的发梢仍旧凝结着那股令人畏惧的寒意。我与我的兄弟姐妹互相紧握着对方的手,直到第一声冰雪消融的水滴声响起才逐渐放松,我第一个壮着胆子转身,却见到那站在圣火跟前,周身的雪花缓缓坠下的那人竟是少女的模样,她正若有所思的打量着各个角落。 我的兄弟姐妹们大多躲藏了起来,但不知为何我总觉得那少女的目光像是无数支利箭,我们那以最坚固的合金打造的铜墙铁壁在她的面前不过像是脆弱的宣纸一样,即使不去刻意撕裂都能够轻易看透这薄薄的一层阻碍。我对此感到害怕,仓皇后退却撞到了什么人身上,他的体温虽然比起常人仍然算得上是冰冷异常,但比起那少女周身弥散出来的寒意却算温暖。 在那不算十分温暖的光辉中,我抬头望向了自己撞到的那人,正对上我们的大祭司也低头看向我,他在看清我的双眼时微不可察的皱了皱眉头,我想他大约是认出我来了,所以在下一秒就将我自怀中推开,故意大声的呵斥了我们几个,随后命令我们回去工作。我明白他的意思,我的一些兄弟姐妹却还在发呆,我赶忙拉着他们离开,前往各自的工坊中躲藏起来。 我自己的工坊比起那些兄弟姐妹来在更高处,于是我便见到我们的大祭司与那少女似乎起了什么争执,但距离实在太远,他们所说的又是辉光的话语而非火焰的话语,那虽然比人类的语言要好懂一点,但仍旧对我来说是个考验,况且辉光的话语最显着的特点便是几乎不含情绪,若非那如果斗剑般的光芒互相交错倾轧的样子令人实在害怕,只怕还当他们在谈天。 我那过分好奇的毛病又犯了,小心翼翼的放慢了脚步,放低身子趴在那透明的地板上看着他们的动作,却被那猛然跃起了数丈高的烈火所掀起的热浪差点推了下去,好在我的身子乃是蜡油,被那热力融化的那一部分将我紧紧的黏在了地上,就是可惜由于我的双手同样被烧熔了半截,黏在地上使我只能维持着那极为难受的半趴着的姿势继续望向那争吵的焦点。 不过此时那离火焰最近的二人已经收敛了对立,圣火的猛烈爆燃意味着那位司辰燧石的发怒与降临,我哪怕仅仅是被波及到便颇吃了一番苦头,那两位哪怕都是具名者,离得那么近被狠狠溅射上一些只怕也不好受,因此他们反而联手抵御回避那如瀑如幕的火星,直到它们隐隐约约凝结成了我们所熟悉的模样。我们的母亲,那赐予我们火焰的司辰降临于此。 往日里燧石大人常以星辰落出轨道的方式缓慢到访,那样的降临温柔且不激烈,而此刻她来的是那么快,难以收敛的火焰将整个星辰神殿都烧的通红如同烙铁,好在我爬的足够高,燧石大人哪怕估计心中堵着几分怒气也仍旧尽力压住了自己那破灭的欲望,因此我勉强保全了自身,看着她对着那少女说了些什么,随后便指着门外像是在要求她离开自己所护佑之地。 那少女显然不太服气,但司辰的怒火想来即使是她那样的强者也不想承受,毕竟她在迈入此地时周身都包裹着冰晶凝结而成的雨幕纱衣以此蔽体,但此刻它们早已在高温中蒸发殆尽,在燧石大人收敛起热力的瞬间便化作了倾盆大雨在她的脚下汇聚成了一洼雪水,我相信她能够意识到自己与那位司辰的差距,事实上也确实如此,她只犹豫了瞬间便消逝在了原地。 那少女甚至没有自那早已敞开的大门离去,而是悬着融入了自窗户射入室内的阳光消逝无踪,连一丝阴影都不曾留下,我惊奇于这鲜见的场景,但也看出了那少女的狼狈脱逃。我松了口气,即使是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的情况下,那位火焰之司辰仍旧那么令人安心,但随即她转身望向了我们的大祭司,他竟显得比那少女还局促不安,那可不像他平日的样子。 燧石大人没有同他说话,而我们的大祭司也没有主动开口,他只是低头望着那祭坛上的圣火出神,燧石大人则以同样的专心望着他的眼睛,这如同凝固的场面着实僵持了好一会儿,由于那热力也因为这停顿而不再流动,我发现自己的身体冷却了下来,便赶忙趁着这得意喘息的时机将其重塑回我原先的样子,四肢僵硬的扶着仍然烫手的栏杆晃晃悠悠的站起了身。 我觉得我应当逃走了,那是火焰的孩子对于爆炸之物的本能,燧石大人此刻难道不正是一根随时会引爆的烟花吗?我起身往自己的工坊走去,但脚下的道路显然在轻轻摇晃,纵然我站立或是安坐时那晃动微不可察,但走起路来就明显的很了,我知道那是因为我们的大祭司也在因为恐惧而颤抖,他的预感比起我来自然更为准确,我更确信我应当马上离去。 当我扶着墙壁与栏杆以我这辈子最快的速度走到工坊门前时,我发现那因为高涨而几乎舔舐着顶端的火焰开始逐渐撤退,那如同淬火般迅速的降温使我的身体因为不适应而打起了寒战,但我内心的烛焰却不再颤抖,我不再感觉到恐惧与危险,那使得我的胆气再次占据了我的胸腔,忍不住向下望去,正见到那位司辰正在向门外走去,走到门边时她再次驻足。 我看着燧石大人伸出手将那被不速之客扭曲变形的门框仅仅是触摸之间便修复如初,而后她上下打量着那道大门似乎是在确认是否存在瑕疵,最终她在将最后一处孔洞修补完毕后点了点头,抬腿越过了门槛,站在了早已因为长期的火炼而光洁透明如同不动之水的沙地上,她的光芒被那如同镜面般的地面反射的比起月光都要更为明亮。 而我们的大祭司对这一切都仿佛置若罔闻,他始终注视着那逐渐冷却下来慢慢恢复至往日黯淡无力模样的圣火,直到燧石大人在门外呼唤他,才如梦初醒般的往后退了一步,犹豫了片刻后跟着自己的恩师踏过了门槛。 镕炼(二十七) 藏匿 随着圣火的逐渐冷却恢复到了往日病恹恹的样子,满室的烛光也仿佛跟着我们的大祭司的脚步流淌而出,眼睛刚刚习惯了那强光的我眼前一片暗沉,好半天才恢复过来,而此时我的身躯也因为热力的流失而凝实了。谢天谢地。我心想,随着他们二人的离去那股令人胆寒的危险感也消失不见,我的兄弟姐妹们陆陆续续的打开了工坊的门回到了工作岗位上去。 我再三确认了那股危险的气息确实远离,但那可怕场景的冲击感仍使我无力的靠墙支撑着自己一动不动,我的兄弟姐妹们路过我身边时见我如此,还当我受伤未愈,纷纷靠近过来想要替我检查身体,我赶忙摆手示意自己只是在发呆,随后就在众人的注视下以我可以想到的最想正常人走路的方式回到了自己的工坊之中,但开门我便见到了一片狼藉的景象。 我的心一下悬了起来,我急忙关上了大门跑进那堆完全交错在一道堆叠起来的曾经是我最惯用的装置的碎片之中,不带任何工具的徒手翻找起来,真是该死,我本该想到这一切的!我懊恼极了,我明明早已经历过将临仪式,知道那位火焰之司辰的造访意味着什么,如此做好了准备迎接的情况下都难免损失,更何况她这次几乎是毫无顾忌的猛然降落于此地。 我的工坊被此次如同流星坠落般的冲击砸的破败不堪,但幸好我为了掩人耳目将我那正在炉膛中保持热力的最新作品埋藏在了最深处,它几乎没有受到伤害,那突如其来的热力反而将它们联系的更为紧密。我松了口气,小心翼翼的将那些最关键的必要用具逐一修好,而那身为半成品的合金则占据了我最后一个备用的熔炉,我不能使它冷却下来,一刻都不能。 仔细的将那些被燧石的热力熔铸到一块的家伙什们泡在酸液中,寄期望于它们会逐渐溶解后分开彼此后,我环顾四周发现我眼下几乎没有任何工具可用。燧石大人那难得一见但破坏性极为惊人的火焰摧毁了我全部的家当,但我并无抱怨的意思,毕竟谢天谢地那最关键的东西得以留存,当然它并非未曾蒙难,我很高兴它真的如我所愿承受住了那位司辰的火焰。 否则我可就前功尽弃了,我光是想象一下那时的场景都感到痛不欲生,何况我自己遭此劫数也就罢了,毕竟我自知所行并非漫宿诸司辰所乐见,可猎人先生何其无辜,若要我告诉他他之前的努力全部白费,我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我注视着那在炉膛中残存热力中翻滚嬉戏的东西,心里想着猎人先生,也自然而然想起了他前次造访时为我带来的那句警告。 若是发生了什么异常之事,就立刻逃走吗?我想今日所见若非异常那就没什么事件能够被称之为异常了,但我有些犹豫,我的本能告诉我眼下危险之物早已远离,我没有感受到任何需要逃亡的威胁存在,可我想猎人先生的忠告总是不会错的,他在广阔的旷野中跟着那太阳的阴影流浪,所见所闻自然比我这圣火在星辰神殿这座象牙塔中的小蜡烛要多得多了。 虽然我不是非常能够想象有什么事情是我们的大祭司与燧石大人一同出马都难以阻止的,但我决定听从猎人先生的教训,我自然以火焰的文字为他留下了线索,告知他我决定跑去鲜有人烟的墓场那里暂且避难。为了将那句言辞留存的更久,我在那堆破铜烂铁中找到了一个虽然扭曲变形但尚且还能使用的盒子,我记得其中装着形如破碎卵壳的凝固蜡油。 我将那几乎与我同源的蜡油烧熔了作为封印所需,随后将我想要告知他的话语如同卵壳包裹蛋黄,琥珀包裹辉光一般包裹起来。我将那盒子放在了桌面上,如此他若是前来我的工坊寻找我的踪迹,那第一眼便能见到它,我相信他绝不会错过。做完了这一切,我开始想办法将我最迫切需要的那几样装进了包裹,当然也包括那块合金,我连带那熔炉一道带走了。 过度的携带使得我的背包变得鼓鼓囊囊且极为沉重,好在我那久经火炼的身躯比看上去的要更为有力,但我仍旧是几乎拖行才能将那巨大的包裹带走。我的兄弟姐妹们在我路过时与我互相点头示意,可无人在我那大的反常的包裹上停留哪怕一眼就各自去做各自的事了。我知道他们的工坊恐怕同样损失惨重,因此各个步履匆匆,我庆幸如此这样我便能不被注意。 这次的修复工作应当会持续足够久的时间,在那段时间里估计没人会去在意我那并不起眼的盒子,除了猎人先生,当然,我希望他还能记得那个盒子,他曾给了我一块小小的肉干,那算是这些原矿被采集殆尽后所剩余的能够食用的残渣所制成,当时我就把它放进那盒子中去了,而如今它则被我在整理时吞入了腹中,不得不说咀嚼起来口感还是颇令人印象深刻的。 或许味道也不错?但可惜我没有味觉,又或者说我的舌头只能用来分辨金属的种类而不是其他什么东西。当我将那块干肉彻底化为腹中灰烬时,我已经走到了墓地之中,这次我走的很快并且这包裹确实颇具重量,我已经感到极为疲劳了,但时间不是可以这么浪费的,我得趁着夜色将自己隐藏起来,就在这如同蚂蚁巢穴的墓穴之下,想必有着广阔的空间。 我不知道猎人先生想要我躲避的是何方神圣,我也不知道究竟危险来自何方,但或许是本能或许是所有人的共识,我下意识的就认为我需要躲避阳光,我必须躲避骄阳的注视,躲避那冷冽晨光的审视,因此我忍着疲累不断的挖掘,终于是在阳光洒下之前将自己置于地下黑暗之中,此处唯有熔炉的火焰与我心中的烛光可以照明,但我在此处感受到了安宁。 很快,我便适应了居于阳光洞察之外的生活,唯一的麻烦点是我在此处无法感知到时间的流逝,直到我那好雇工自镜中寻来,我才在与它的对话中稍微知悉了一二。阳光之下的世界果真出了大乱子,但我的好雇工本也只是想要早些结束工作便回到漫宿去,自然没有多加打听,但我仍旧从它口中得出,漫宿的高墙变得更为难以跨越,因此它急于返回故里。 我本就对它没什么恶意,自然不会刻意为难它,只是验货之后便放它离去了,不过这次的原矿石比起猎人先生送来的那些要难处理的多,当然这也不是因为我的好雇工手艺粗糙,更多的是我故意为之。我需要一个完整的灯盏来盛放那火焰与辉光,因此我必须学会接受那原矿石本来的样子,我抱出了那灯盏的元件,他本该盛放颅内之光之处此刻早已空空如也。 可怜的教师先生,虽然我仍旧不知道他的名字,但他是最好的护林员,因此他将太多的辉光浇灌给了种子,又徒劳无功的从那些树干上吞噬掉蛀虫,但蛀虫的数量显然不是他的大脑能够承受的,如今他已被完全蛀空,连原本是最明亮的双目处都是那么空洞无光。当然,那或许是他的眼球丢失的缘故,毕竟我还能看到那些蛀虫仍旧在他的眼眶处进进出出呢。 教师先生的颅内之光已被吞噬殆尽,或许过不了多久那些蛀虫就会因为失去口粮而逐一饿死,但我可忍不了那么长的时间都要和这等令人鸡皮疙瘩起了满身的东西生活在一起,因此我将其没入了强酸又投入了烈火,将那原矿石打磨的晶莹如玉的同时也将那些蛀虫尽数溶解烧灼成灰,至少我是半点都找不见了,而我的眼力即使是在我的兄弟姐妹们中都是顶尖。 我将那灯盏缓缓熔近了已经打造好了三根的支架,它们焊接处尚且有些不稳,但我的动作很是轻缓,因此它们只是在犹豫与挣扎了片刻之后便按照我的要求不情不愿的抱紧了这位新加入的客人,我费了些功夫来使它们的动作更温柔一些,教师先生是我见过的最好的护林员,即使他如今已经无法继续播撒种子,我也希望他能够被更温柔的对待,也算是对他安慰。 当我做完了这一切正要回到小憩的烛台前,我的头顶开始震动起来,我一抬头便被沙土劈头盖脸的蒙住了眼睛,等我好不容易将那些沙子自我的眼眶中甩出,睁开眼睛却又被久违的阳光映照在了瞳中。我的眼球需要时间去适应,在那之前我只能看到一片刺目的纯白,但那纯白中又一道黑影在向我走来,我看不清他的样子,只能大概辨别是人形的模样。 那会是猎人先生吗?当那黑影走的更近,我的视野也逐渐清晰,他也变得愈发令人熟悉,但猎人先生明明绝不会在阳光下行走才对?我仍旧无法确定,因此保险起见我仍旧不断后退,直到被那人将一个仍旧黏黏糊糊的皮袋塞进了手中,“寻七得四?”我终于安心下来,将他引入了我那简陋搭建的工坊之中,纠正到,“寻七得五。” 镕炼(二十八) 开端 “得五?”猎人先生脸上露出了疑惑的神色,但很快就挤出了微笑自我安慰似的说道,“想来是有些材料可以在星辰神殿中打造出来,以你的技艺一定可以。”猎人先生在我的工坊中左顾右盼,像是在寻找我所说的那第五块原矿石,但我既然为了躲避太阳的视线躲到了幽暗之处,自然也不可能大剌剌的便将那大逆不道之物放在外面,因此他只能无功而返。 “小心。”我对他说道,当然我不会因为看出他的好奇心就将那东西暴露在他的面前,我反而引他到了一处休憩之处安坐,在这过程中我意识到他的衣物几乎被那黏合剂浸透了,因此几乎将那些布料与他的皮肤黏贴在一起难以分开。我知道他不能继续穿着这身衣服了,而他自己自然更了解这一点,才刚坐定便急匆匆的将衣物尽数解下后递到了我的手中。 “拜托了。”一如既往,他希望我履行先前的承诺,在他被我委托的时间内帮助他修复装甲,磨快剑刃,但这次他没有将貌似武器之物顺带奉上,我好奇的打量着他,在微弱的烛光下,我发现猎人先生身上有着无数平滑的如同那刀刃没有厚度的伤口,它们仍旧在不断令他失血,因此他的脸色每一秒都比从前更无血色。他没有佩戴任何武器,或许是尽数丢失了。 “麻烦你了,这是最后一次了。”猎人先生见我注视着他那可怖的伤口,不仅没有隐藏的意思反而将原本堵住伤口的手故意松开使我能够看清它,这个举动自然加速了他的血液流失,而他的生命力似乎也顺着那道伤口流逝着,“我没办法处理它,而它看上去也不打算自己愈合。”猎人先生勉强扯出一抹微笑,云淡风轻的仿佛只是在说自己搞砸了什么事情。 我知道他颅内的辉光将会在不久后完全熄灭,而他的心脏更会在那之前便停止跳动,可怜的猎人先生,他的热力比起前两者则流逝的更快。“很糟糕。”我开口评价到,不仅是对那伤口的状况的评价,也是对那已经碎裂如同乱麻的衣物的评价,更是对猎人先生的生命恐怕已经难以挽救的事实感到悲哀,但猎人先生比我乐观的多,他看到我困扰的样子笑意更深。 “听我说,虽然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猎人先生反而开口安慰我起来,但很遗憾,名字这种东西并不属于我们星辰神殿出生的孩子们,“但你绝对是我见过的技艺最佳且最认真敬业的炼金术士,照理说像你这种大师的所有作品都本该的以珍藏,但你知道的,时局实在不太景气。”猎人先生再次展示了那流血不止的伤口,“而我也确实没那么富裕。” “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即使是我也希望能够穿着像您那样的大师的杰作闭上眼睛。”猎人先生的夸奖我很喜欢,纵然我早已听腻了溢美之词,我也仍旧喜爱这些真挚的赞美,“请满足我的要求,看在我为你拼了命的完成了那么多委托的份上。”他说了谎,我看得出来,他的伤口绝不是因为我的委托而造成的,我所要求的原矿石只是稀有而并非危险之物。 “我接受。”我接下了猎人先生的委托,并非是因为愧疚而是打算当做送给他这位知音的最后赠礼,实话实说,我从来没遇到过像他那样善解人意之人,而他的笑容,就像他现在听到我的承诺之语脸上所洋溢的那样,总是令我感到他值得成为什么更好的东西。或许,这正是我应当去为我的这位友人做的事?也许如此,但在开工前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等我。”我出言示意猎人先生多坚持一会儿,他勉力点了点头,看到他还有这个力气,我想事情还不至于刻不容缓,至少还等的及让我先跑去将那因为猎人先生的闯入而破开的窗口修复完毕,但当我走到那里时,那倾泻而下的阳光早已不复存在,我甚至连辉光的微粒都不曾寻见。难道我方才出现了幻觉?还是说有人替我将大地重新合上如同伤口愈合如新? 我开始在周围搜寻蛛丝马迹,很快我那如同火炬一般的目光便发现了一件绝不会属于此地的东西,那是一根黑色的羽毛,我对它实在太过熟悉了,可以说我走到这一步完全离不开它的主人的引导。如果是那位渡鸦先生出手相助,我会感到安心,但他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呢?是从一开始便在黑夜中注视着我,还是跟着猎人先生搭了顺风车才偶然发现了踪迹? 好,我觉得这些没那么重要的事情可以以后再想,现在我必须回到猎人先生的身边,抢在落入虚界之前为他打造好送葬的礼服。猎人先生的归宿当然是落入虚界,我十分确定这一点,猎人先生同他的兄弟姐妹们一样,即使他守住了道德底线,至少他自己这么说,但漫宿对猎人们抱有恶意,司辰们也是,我可以确信他们会将任何一个猎人拒之门外,没有例外。 当我回到了工坊,猎人先生已经坐了起来,拿着我的一些幸存的工具们捣鼓着什么,我走近了些他才发现了我,尴尬的将那些我暂时用不太上的东西放回了原来的位置。“解决了?”猎人先生看上去精神好了不少,甚至说话的声音也变得洪亮如初,但我并不会觉得那是什么好兆头,我知道一根蜡烛在熄灭前的最后一次呼吸总是最为明亮的,恐怕猎人先生也是如此。 我必须加快时间了,我拿着猎人先生的衣物进入了更里间的工坊,我的杰作自然也在此处迎接着我。我不想同猎人先生多说什么,我担心他与我一样每说一句话都会减少几分钟的生命,但他自己明显并不在意这些损失,反而主动的隔着墙壁与我搭话,“你的避难所比我想象的还要好,我说真的。”他故意大声喘气了几声,“虽然对我来说有些空气稀薄。” “但这对你来说刚刚好,对?”他又笑了起来,我觉得可能是方才的阳光涌入地下时空气也涌入了不少的缘故,否则大概确实如他所说只适宜像我这样的存在生活于此,也许是因为没有得到我的回应,也许是因为大地再次愈合使得空气不再流动,因此感到窒息的猎人先生止住了笑声,而他一旦开始郑重其事便是想要警告我什么,而我现在并不想听这些。 “你,看到了盒子?”我学着猎人先生从前惯做的那样转移了话题,我是个好学生,无论学什么都很快,只不过我没有如他那样见多识广,因此只能用一些回到只能为“是”的废话来拖延时间,可猎人先生的回答出乎了我的意料,“什么盒子?”他没有看到我留下的信息?这怎么可能呢?他不可能在没有阅读过那些词句的情况下找到这里,我确信这足够隐蔽。 “盒子,星辰神殿。”我努力提醒道,但因为着急我的人类语言开始变得语无伦次,猎人先生听到我的提示则更为茫然,沉吟了半晌后,他为我带来了一个对我来说几乎是五雷轰顶的糟糕消息,“如果你想要回去星辰神殿拿那个什么盒子的话,我建议你不要回去。”猎人先生欲言又止,发出了一声叹息后最终还是打算和盘托出,“以后未必还会有星辰神殿了。” “你在这里待的太久,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而其后果到来的时间距离其征兆短的可怕。”猎人可能是在夸奖我的当机立断,但我现在已经目瞪口呆说不出话了,“长话短说,我的一位同行,或许不止一位,或许千百年来我的前辈都在这么做,总之,他们所做的会令司辰们感到不悦,尤其是被骄阳,那位漫宿统治者所禁止的事情被人揭发了到了聚点。” “揭发?”终于找回了适当言辞的我想起了那位光辉却冷冽的少女,会是她吗?但此刻我更担心这引发的后果,因为我知道纵然星辰神殿的工作并没有任何违规之处,我们的大祭司向我的保证了这一点,而燧石大人的时常造访也不曾发现过异常之处,但我们所用的原矿石几乎均是来自于猎人先生们的慷慨馈赠,我不难想象我与我的兄弟姐妹们会因此遭到波及。 猎人先生接下来断断续续的言语无不是在逐一验证我的猜想,而且他还告诉了我一件更可怕的事,一位司辰遭到了谋杀,他的被戮使林地染血,而当他的尸身被发现时,司辰们发现他的皮肤被偷走了,而他正躺在一片污泥之中,仍兀自转动不息却不再有任何生机自那磨盘之中涌出。 我知道那是转轮,身为大地的司辰,所有人都知晓他以暴烈如同雷电而闻名,我不知道是什么人竟然能够如此悄无声息的杀死他,但我自他的结局中嗅到了破灭的开端。 镕炼(二十九) 处刑 低垂的红色太阳使晚霞映出了血色,而金色的沙地则被无名之火染成了与天合一的殷红。这恰是捕猎的最佳时机,一名穿着猎人服饰的男人被石头的孩子们挥舞着火炬自那太阳的阴影中逼出,静止燃烧的火焰如同幕布一般将他的影子投的更清晰,也拉的更长。太阳没有为那本受他庇护的可怜人转身,他只是不发一语的注视着即将发生的一幕,一如既往。 昔日的猎人如今变成了猎物,他与旁人有些不同,为辉光着迷的他不与自己的后辈们那样甘于追逐着太阳的阴影流亡,因此他的踪迹无法逃脱骄阳的注视,作为曾经最精通捕猎技艺的先驱者,如今他也第一个落入了圈套。困兽尚做死斗,那位技艺精湛的猎人自然不会坐以待毙,何况他的爪牙并未随着他的年纪而老去,反而每日都被磨的比从前更为锋利。 那位猎人向着那些曾经被他视为磨刀石的追猎者们挥剑,但它们的身躯纵然被那火焰灼烧的发红发亮,却仍旧坚硬非常,反倒是那猎人的金铁爪牙在火焰的炙烤下变得脆弱无力,才砍上几下便已经坑坑洼洼不成样子。得块逃,那猎人想,他那如同舞蹈时旋转起来的丝带般的优雅剑花想方设法的吸引了围攻者的注意力,而在它们视线的盲区,猎人寻到了出路。 就是那里了!猎人最终确定了方向,随着那将剑刃折断的最后一击,他正如同丢下断尾以求脱身的蜥蜴一般滑不留手,只几个猛转向与冲刺翻滚,便自那些庞然巨物的腋下溜走了。快了,还差一点!那为猎人正向着火焰的边缘猛冲,纵使越往外焰那热力便越狂野,火舌时而舔舐到他的衣角,他的衣摆便缝上了熊熊燃烧的蕾丝,而他的发梢与指尖亦是如此。 猎人抬手护住自己的眼睛,被火焰之手扯开了线的衣袖下露出了他那流淌着岩浆的肌肤,但这最外层的火焰哪怕是岩浆投入其中也会瞬间化为烟雾。猎人并没有调转方向,他知道火焰的中心本就最是冷冽,而越往外焰则越炽热,他找到了正确的路,现在需要做的便是在自己化作那火焰的一部分之前冲破阻碍,而如今那足以冷却的晚风似乎正近在眼前,唾手可得。 可惜那火焰的主人自然算到了这一切,在他浑身冒着白烟的逃过了火舌的追击,一跃而到那火焰的触及之外时,他发现自己的身躯变得更为明亮,而周围的景象则因为不断升腾的热力而被扭曲的更厉害,猎人绝望的意识到的,他似乎只是从一团火焰的陷阱落入了另一团中,又或者他方才便是刚刚自内焰逃至外焰,而这外焰的破坏力并非自己能够承受的了的。 想明白了这一切的猎人终于想要退缩了,但他才刚想要转身就发现自己的双足早已化作了灰烬,而自己也似乎正如同被点燃的蜡烛一般逐渐消融,那由他自己的残余堆积而成的灰尘山正在逐渐吞没他。如此的绝望情景令猎人在选择走上这条道路之后第一次想要求援,他张开嘴抬起手,那被高温熬的昏昏沉沉的大脑却想不起自己应当在此刻呼唤谁的名字。 是那低垂的红色太阳吗?在热力的扭曲下他几乎与这片火热之色融为一体,猎人知道他既然没有阻拦那些人将自己驱逐到自己的庇佑之外,那便是表明了态度。猎人不会怨恨于他,他自始至终都记得那温暖的光辉,以及那堪称仁慈的触碰,而猎人也能够理解他此刻的不动声色,他的一位兄弟被人杀害了,而另一位仍旧深陷角争无法自拔,他或许为此而身心俱疲。 是的,他甚至在结茧,很快他就要回到辉光,没人知道他再回来时会是什么样子,有人猜想他会变得更明亮但更冰冷,有些则乐观的认为他会一如既往的护佑那些无法行走在阳光下的可怜人,而最悲观者却认为他或许根本就不会再回来,而如今照耀着正午的骄阳会是这天空唯一的太阳。那会是一件可以想见的可怕事,但猎人仍对骄阳抱有幻想,他该呼唤他吗? 猎人转头望向了那刺破火焰屏障的最光明之处,他向那伸手想要呼唤骄阳的名号,但最终他的唇舌已动但喉咙却没有发出声音,溅射进口中的火星首先摧毁了他的声带,但在他伸手之处却隐约浮现出了人影,纵使周围的一切都被火焰扭曲到看不清本来的样子,那明亮的人影却依旧穿透了那层伪饰的屏障。猎人看清了他,认出他并非自己所呼唤的那位司辰。 那人的身影实在太过熟悉,但猎人却无法喊出他的名字,是火焰烧去了自己的记忆吗?猎人认为自己一定认得此人,他的光辉并不如那红色太阳一般温暖仁慈,但那冷冽的辉光在此刻却恰恰如同夏日的冰泉一般令人感到安心与甘甜。猎人仍旧无法想起那人的名字,甚至他的其他思绪也逐渐在那如同凉水般流过周身的光芒中被冲淡带走,变得愈发模糊起来。 最终,猎人眼中的最后一丝光芒也被无情的抽出,他也在同时吐出了最后一口呼吸,他的脸上仍旧挂着微笑,沉浸在由自己颅内的辉光所编织而成的梦境之中,直到完全被自己所化的灰烬吞噬殆尽方止。至少在渡鸦赶来时,他只剩下了半张脸还躺在灰尘之中,而那为他编织了最后一场美梦的人正站在火焰之外注视着他,他伫立于此宁静的正如袖手旁观的太阳。 而他掌中的提灯,那火焰也与提灯的主人一样安静,渡鸦听不到本该存在的火焰爆燃声,就连呼吸的声音都被掩盖。当最后一缕丝线也在那火焰中被消耗殆尽,那提灯的主人终于抬头,没有望向渡鸦而是看向了那根举起这团火焰如同托着一片花瓣的手指,在司辰的面前,猎人眼中用尽终生也跑不脱的火焰不过如同一豆烛光般渺小脆弱需要小心翼翼的对待。 渡鸦从未见过燧石,那托着火焰的司辰以如此残忍的方式处刑某人,大约是自己兄弟的死亡对她来说打击实在太大,尤其细究起来还发现了,至少是她自己认为的,来自于自己那对得意的弟子的背叛。火焰逐渐被自己所扬起的灰尘扑灭,热力也逐渐冷却,随着被扭曲的图景恢复到了原先的样子,渡鸦走的离那对峙的中心呢更近了些。终于,他们看到了他。 “渡鸦?你是来取材的吗?”不智凡人在渡鸦斟酌字词之时便抢先开口呼唤了他,也顺带误解了他此行的意图,至少是误解了一半,“那我只能说一声抱歉了,你来的实在太晚,现在一点都不剩下了。”渡鸦伸手沾起了一些灰烬在手指间捻了捻,那根燃烧着的手指在他接近时便为了不伤害到他而退缩了,燧石仍旧是那么温柔,即使是在此刻如此盛怒之下。 “我确实是来取材的。”渡鸦拍了拍手,将那些灰烬尽数抖落到它们该在的位置,当他站起身时那残余的最后一些火星随风飘荡着凝聚起来,最终一名皮肤黝黑但遍布着火星如同星空闪烁一般的女人出现在了那火焰风暴之中。燧石如今的形象比起渡鸦与她初次见面时大为不同,当然她以这般的形象露面已经很久了,或许是因为她如今被众人当做母亲看待? 渡鸦带着欣赏的目光在那浑身不着半缕只是以火焰为遮蔽的女人身上逡巡,直到被不智凡人的视线打断才尴尬的咳嗽了一声,为自己下意识的反应做了些无力的辩解后转移了话题,“你看,我想要收藏的不是才刚刚开始吗?”不智凡人闻言又瞪了渡鸦一眼,显然他并不喜欢被人当做什么素材,而燧石则直接无视了他,她向着不智凡人招手示意他靠近一些。 不智凡人抿了抿唇,烛焰的飘摇意味着他的身躯正在因为恐惧而微微颤抖,最终他还是咬了咬牙,走到了燧石的面前,不等她发话便径自跪下。燧石显然并没有料到他的反应,抬起手犹豫的好一会儿才用指尖触碰了他的头顶,随后轻轻俯身,低声询问道,“我只问一件事,你早就知道这件事吗?”渡鸦从那缥缈如同烛影般的声音中听出了百味杂陈。 “我永远不会欺骗您。”这在渡鸦看来并不是一个容易回答的问题,但不智凡人回答的很快,或许在他眼中没有第二个答案可言,“我知道,但,那被您化作灰烬的孩子。”不智凡人感受到来自头顶的力度,那使得他无法转头去悼念那可怜的猎人,“他不知道,我可以向您发誓,他不知道。” “是吗?那么你现在,是在向我请求宽恕?”燧石的声音与她的上半身一样被压的越来越低,她几乎俯首贴在不智凡人的耳边问出了或许是最后一个问题。“不,我罪无可恕。”不智凡人几乎是未经思考便回答了出来,或许是出于信任,或许是他早有准备,“因此我只向您请求仁慈,并非为我,也为他们。” 镕炼(三十) 挖掘 燧石没有就这显然并不令她满意的答案发表意见,她只是沉默着继续抚摸着自己曾经最为宠爱的弟子的头发,就像她只是在一如既往的安抚着自己那总是心比天高的孩子的母亲一样,而不智凡人也不发一词,他仍旧如同最虔诚的信徒似的跪倒在那位他感情复杂的老师面前,双手做出了祷告的姿势,仿佛他只是个在向那位长者撒娇以求庇护的孩童一般。 这情景远看静谧而祥和,能够使人悬着的心轻松下来,但渡鸦有着独属盗贼的毒辣眼光,他一眼便看出那温馨之下的暗流涌动。毕竟,燧石虽然仍旧如她平日里人们惯见的那样微笑着,但她的眼中却失去了身为火焰该有的温度,而不智凡人虽然闭目似乎很是安心的模样,但渡鸦发现他的身躯在不住的发抖,下唇几乎被咬出血来,额头上也遍布着细密的汗珠。 这师徒俩恐怕正在角力,渡鸦看得出来,他能够猜想到是谁会更先认输,事实也确实如此,燧石在一声微不可察的轻叹后率先松手,不智凡人也因此而脱力,摇摇晃晃的向前倒下,正落在那早就在他面前蹲坐下来的老师怀中,她抬手为那总是过于固执的弟子擦去了汗水。此刻燧石的体温再次回升,渡鸦知道这次她所赐予的是真正的慰藉,只不过这不会持续太久。 不智凡人的呼吸逐渐平复,他睁开眼一眨不眨的注视着燧石的双眼,仿佛想要如同他最为擅长的占星术一般自那双满含星辰的眼中看出些什么迹象来。这回是燧石先挪开了眼,抬手扶他使不智凡人与自己一同站立起来,这下他想要看清那双眼睛便必须垂眸俯首,而燧石仅需稍微低头便能回避他的视线,或许他应该俯身弯腰,但燧石很显然禁止他这么做。 “你知道那孩子是无辜的,为什么不阻止我?”燧石发现了不智凡人的小动作,那位聪慧的学徒若是给他足够的时间,他总能够找到办法去窥探自己想要看见的事物,因此她得找些话题使他分心,“你站在那团火焰跟前时,你明明有着足够的时间,而且”燧石笃定的话语至此开始有些心虚了起来,“而且你知道,只要你说,我一定会听,应该。” 不智凡人闻言发出了轻轻的笑声,但很快就因燧石猛地拉紧了他的领口而顿住了,化作了数声带着窒息感的咳嗽。渡鸦有些担心的看着他,这个问题难答到渡鸦恨不得亲自开口去替不智凡人回答,因为他实在不相信以不智凡人那“优秀”的话术水准能够说出什么令人觉得尚可的话来,但渡鸦也以自己着实不错的阅读气氛的能力知道,这件事容不得他来插嘴。 “这可真是两难啊。”渡鸦小声嘀咕着,而那对师徒也确实没能听到这句吐槽,因为不智凡人开口了,“没有必要,我知道老师有着老师的计划,而我也有我的计划。”唔,意料之中的发言,真诚却令人不悦,渡鸦做出了这样的评价,“那孩子,虽然我很抱歉,但他不在计划之内,因此这点不会影响计划进行的小小变数,我觉得无需去额外考虑什么。” 很好,这很像他,渡鸦不忍直视的转过了身,他基本上能够想象到燧石脸上会有着多么复杂且难看的神情了,他只但愿不智凡人不要仍旧那么自信的觉得自己的回答十分巧妙。“你的计划?不错,这很像,你。”燧石几乎是咬牙切齿的做出了与渡鸦一样的评价,但渡鸦却因凭着自己那微妙的直觉而隐约察觉到了那抱怨的对象似乎另有所指,因此转过了身来。 “我知道了,那就是你的愿望吗?”燧石在片刻的沉默后再次开口,渡鸦觉得这回答似乎前言不搭后语,即使是耳力敏锐如他也不曾听到不智凡人对她解释了什么,甚至于他自己的脸上还满是茫然的神色,仿佛神游天外后刚刚回神的模样。“跟我来。”燧石不等不智凡人回答便粗暴的拽着他的手腕往星辰神殿的方向走去,渡鸦想要跟上却被无情阻止了。 “抱歉,小家伙,我不希望我们接下来的谈话被你宣扬的满城风雨。”燧石以火焰画地为牢困住了渡鸦,而他虽然不服气在心中嘀咕着只怕到时候你的好弟子自己说到人尽皆知还说不定呢,但考虑到实力的差距,以及渡鸦还是十分珍惜自己那身乌黑油亮的羽毛的,因此他还是决定乖乖听话。燧石见渡鸦盘腿坐下显然不打算挣扎的样子,满意的点头继续前行。 “老师,那个,没错。”不智凡人再次被拉扯了衣袖,他此时才如梦初醒般后知后觉的回答了燧石方才的问题,“是的,这正是我的愿望。”燧石止住脚步转身看着不智凡人的双眼,最终颇为冷淡的“哦”了一声,便以更大的力道拉着他远去了。渡鸦挠了挠头,他不知为何总觉得燧石并没有想过能够得到这个问题的答案,至少不是从不智凡人那里得到它。 随着两人的身影如同火焰般融化在了那低垂的红色太阳映红的晚霞之中,渡鸦发现方才还群情激昂的火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冷却的下来,很快便如同畏热的蜥蜴般钻入沙中再找不见了。“看来我是重获自由喽。”渡鸦站起了身来打了个哈欠,言语中颇为不甘,“啧,还真让那家伙说着了。”随后他便在自己的斗篷下摸索了一番,掏出了一只渡鸦放飞出去。 那只渡鸦先学着渡鸦的样子在自己的翅膀下啄了啄,像是在整理衣物似的,直到渡鸦拍了拍他的背催促,才施施然展开翅膀,懒洋洋的为渡鸦带路到了一奇石林地之处,而那最大的一块如同蚁穴般满是孔洞的此刻却被如同发生了大爆炸般的深坑取代。“这可比我想象的要早。”渡鸦将那只渡鸦藏回了羽翼之下,手再次从斗篷中伸出时掌中已然多了一把铁锹。 “开挖喽!”渡鸦两手握住铁锹的柄左右摇晃着做了几分钟的准备动作,但实际操作起来可没有他如此兴师动众的样子这般困难,因为沙土本就偏软,何况那自内而外的爆炸早已将那沙坑周边翻的更为松软,渡鸦才随便挥舞了几次,铁锹便撞到了什么坚硬之物发出了金铁相撞的声响。渡鸦见状也顺势将铁锹收了起来,蹲下徒手清理了一阵就发现了弯曲的把手。 “就是你了!”渡鸦此刻也不浪费时间做什么慢工出细活的事了,他既然一手引导了此物的熔铸过程,便直到那东西有多牢固,因此只是紧握着那把手猛地后跳仿佛想要起飞似的一跃,便将那形状有些古怪但做工却极为精巧的提灯整个自地里拔了出来。渡鸦没有找到那位打造了此物的能工巧匠,或许他已经在这提灯的制造过程中便与其他工具一道化为灰烬了。 “哇哦,真可怜。”渡鸦发出了夸张的感叹,但他没有停下脚步来试着搜寻哪怕一秒,他的目光已经完全被那盏提灯所吸引,因为那最核心的蜡烛明明没有被明火点燃,却隐隐约约的闪烁的光芒仿佛正在摇曳一般,“这东西必须出现在我的收藏里。”渡鸦在赞叹了一番那提灯的精美绝伦后发出了这样的感叹,“既然是我寻到了这无主之物,那它就是我的了。” “啊对,我差点忘了。”渡鸦在已经思忖着如何将这么大个物件塞进自己羽毛下面好一会儿之后才仿佛良心发现似的捧着那盏提灯,装模作样的高声吟唱道,“让我们为你那可怜的原主人献上哀悼!”这哀悼的时间不过一秒,渡鸦便将那被自己高举之物拥在了怀中,口中喃喃自语,“对,就是这样,我想你一定对他来说很重要,想必能够读到属于他的思念。” 渡鸦闭上眼睛开始窥视那提灯的制造者生命最后的记忆,但很快他便大口的喘着气仿佛吃东西太快被噎住了似的,在他的设想中,能够如此缜密的设计出这样一个连不智凡人这样举世无双的工匠都颇为在意的工艺品的人一定是思维清晰敏锐之人,再不济也得是个一根筋思维简单的铁匠,谁知他才方一踏入那块领域,就被如同泄洪般的记忆冲的七荤八素。 那些记忆不仅繁复并且错综复杂如同迷宫一般,哪怕是渡鸦这般久经沙场的老练探子也在猛地落入其中之时差点迷失了方向,好一会儿才勉强晕头转向的找到了准确的路线,随即他便发现,那些记忆并非独属于一人,甚至将它们联系起来的也至少有两人之多,而当那条路径走到尽头时,无数的丝线汇聚成了两条几乎等宽的支流,最后互相纠缠的结成了一股。 看来这便是那条支流过多的记忆长河的主干了,经验丰富的渡鸦立马便将自己的位置调整了过来,将那江河汇聚的入海口当做源头反向观测起来。 镕炼(三十一) 失物之灯 以羽翼为舟,渡鸦徜徉在这川流不息的记忆长河之中,那发源之处虽然宁静祥和但细看遍布暗流,但渡鸦的摆渡技艺自然不是这等小伎俩能够阻拦的,乘风破浪,他仅仅用了几个顺着漩涡的方向做助推的旋转便到了那分流之处。此处一条支流与那主干一般平静无波,但渡鸦能够窥见其下礁石坎坷,而另一条则惊涛骇浪不断拍击两岸,显然不是好走的模样。 是左还是右?渡鸦面临了一道选择题,他暂且止住这逆水之舟,将方才经过的那段旅途消化了一番,明白是这如明镜止水一般的支流的主人吞噬了那汹涌澎湃的记忆,而那本就情绪激昂之人即使被吞没也仍在奋力挣扎,只可惜这不是网兜与陷阱,而是包容万物但又使人溺毙其中无法摆脱的河流。这两条河道都凶险异常,但辖无主物的渡鸦总是能够找到暗道。 天空总是飞鸟们不受限制的路途,渡鸦如今比起从前更懂得如何驾驭那些气流,他自空中望去,便俯视的看清那最急切的水流来自一位猎人,在他记忆的最后时间,他正在对着自己的友人讲述着星辰神殿即将覆灭的现状,以及所有猎人都将被通缉后坠入虚界的命运。不过这些记忆相对平静无波,那浪头最猛之处水波荡漾,渡鸦实在看不真切他最终的结局。 不过好在这一切都能够在另一条支流得见,当然,它属于那位炼金术士,打造了这盏提灯的杰出工匠,不过由于暗礁林立,渡鸦仅能看清他的选择,却无法看清那涌动暗流中复杂的情绪。渡鸦得以窥见,他曾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不对那位猎人先生有什么想法,直到最后他不知为何改变了主意。是因为知晓了彼此注定不如意的结局所以想要改变这一切吗? 或许如此,也可能只是单纯得知了自己即将无家可归而情绪崩溃,但怎么说前者才更符合渡鸦对那炼金术士的印象,他从来都不像是拘于一处之人,这样说起来,那提灯的中心仿佛翩翩起舞的烛光还有些像那支与众不同的蜡烛瞳中之火的模样。“我喜欢这个。”渡鸦看着那舞动如星的无焰之光发呆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已经走出了那记忆的迷宫。 “呀,好险好险,我得拿我的新收藏去到不智凡人面前炫耀一番。”渡鸦哼着歌踮起脚尖轻快的展翼飞到了空中,“他一向最喜欢各种灯火,当然还有镜子,还有其他其他,但他总是最喜欢各种各样的明灯的。”渡鸦已经能够想象到不智凡人看到此物时惊讶的神情了,“让他好好羡慕我。”渡鸦早已下意识的遗忘了此物正是不智凡人让自己前来寻得的。 飞到星辰神殿门口一股尚未散去的热力将渡鸦升得更高,他急忙收拢衣物使自己平稳落地,但眼前那一片破败景象的建筑仍旧使他半天都不敢前进一步。渡鸦仍旧记得自己第一次来到星辰神殿时的惊艳,不智凡人的精妙设计至今仍旧令他记忆犹新,但此刻这只是一座被自内而外毁坏的废墟,那最标志性的巨大玻璃落地窗受灾最为严重,几乎没有一处完好。 大门已被熔毁,渡鸦终于回过神来想要进门时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将那门自门框上拆下来,那扭曲的形状能够看出它在还能够被称为门的最后一刻受到了何等暴虐的热力与冲击的对待,而如今它已冷却,但伤痕永远残留了下来,或许不智凡人日后还能以火焰将其修复,但那肯定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了,渡鸦百般努力都铩羽而归,只能拍了拍手宣告了自己的放弃。 “好极了,我会走窗户。”或者说是门旁的大洞,因为几乎所有的玻璃都被炸成了碎片,横七竖八的躺倒在室内室外的地上,而那些更高处的玻璃则更惨,渡鸦脚下此刻正踩着它们被彼此撞击而粉碎的尸骸。或许是出于一种习惯,渡鸦先是自那能够过人的破损处窥探起星辰神殿内部的景象,如他想象的一般,那毁灭性的火焰是自里间燃起,自然更是惨不忍睹。 最糟糕的是,无论是那长明的灯火还是祭坛上的圣火都尽数熄灭,此刻已是深夜,但或许是因为燧石的缺位或者心情不佳,今夜的星空也比往日更加黯淡,渡鸦难以看清其中的景象,只能见得一片仍旧闪烁着的余烬,但每一次发光都仿佛是一个人吐出了最后一口呼吸一般无力,更别说能够将周围照亮些许了。那总不会是有什么好事发生了,渡鸦犹豫不决。 就在渡鸦下定决心还是要跨越那窗棂时,一股热力拎起了他的后领,以难以想象的力道一把就将他扔到了那片碎玻璃渣上,幸好渡鸦的羽毛足够厚实,勉强站起身抖了几下便免于其伤。抬起头来,只见原来是燧石站在那被甩到一边的提灯面前静静的注视着,当渡鸦想要开口讨要时她又将它捡起细细端详着,最终面无表情的评价道,“我就知道他一定早有准备。” 渡鸦小心翼翼的慢慢挪动到了那位往日如春风和煦但此刻不怒自威的司辰身侧,盯着那因为被司辰触碰着而瑟瑟发抖的烛光,只等着燧石刚一放手自己便能占为己有,但燧石却偏偏不想让他如愿,察觉到渡鸦靠近的她转头望着他眼中的贪婪若有所思,随后抬手在渡鸦的额头弹了一下。渡鸦并不觉得很疼,但那明明是最为温暖的热力却在此刻变得令人不寒而栗。 “你想要这个?”燧石拿起那提灯摇晃了几下,渡鸦几乎能听到那缕烛光的小声惊呼,“是的,那是我在星辰神殿附近的荒漠中找到的,请您还给我。”燧石听了他这番解释哪里还不明白,她许久未曾露出的笑意再次挂上了嘴角,她摇了摇头,“不,渡鸦,把这个给他。”见渡鸦沉默不语,燧石自然知道贼不走空的道理,承诺道,“我会给你另一样作为代替。” “放心,我知道你想要这个很久了。”燧石将自己自方才便一直紧握的手向渡鸦伸去,渡鸦自然会意,又恋恋不舍的看了那提灯一眼,还是认命的将自己的双手捧到了燧石的拳头下面,算是接受了这笔交易。“放心,这绝对物超所值,至少对你来说。”燧石将一球形的温热之物放到了渡鸦的手心,“如果你还想要那盏灯,以后便拿这个去同他交换。” 燧石松开了手,随后那股温暖却带着重塑万物的毁灭性的热力便差点将渡鸦烫的甩手扔出去,但好在他仍旧记得那是属于自己的战利品,哪怕双手哆哆嗦嗦也依旧捧到眼前看清了那明亮如晨星之物才将其收入囊中。渡鸦觉得那是一块贮存着辉光与热力的琥珀,它光滑如同太阳却遍布如同针刺般的小洞,而在它的最明亮处,如同血流般流淌不息的乃是辉光。 “你把他给?”渡鸦哪怕惊鸿一瞥也足以认出那是什么东西,他在第一次认识不智凡人时便对他的眼球极为心动,他能够看出其中承载着足够的分量,况且它着实清澈让人能够将其作为窗户洞察其体内的烛光。但那时的渡鸦无论如何都想不到此物会以此刻的方式到手,而他现在甚至在兴奋之上感受到更多的反而是恐惧,毕竟人可不是器物,能够随意拆卸。 渡鸦能够相见那辉煌的血流背后是何等的苦痛,他甚至有些不敢踏入那条闪烁着辉光的河流。而且,那可是燧石,渡鸦在从前无数次见证了燧石又多么宠爱自己的弟子,但在决裂时却又如此无情。渡鸦只能认为他们一定决裂了,否则无法解释自己眼前的那一切。不仅仅是自己手中这颗明显是被粗暴扯出的眼球,还有那被摧残到不成样子的星辰神殿也是如此。 过去的渡鸦不明白,但这么多年来他也早已弄明白,这星辰神殿可不仅仅是崇敬燧石的殿堂,它也是那被带到居于黑暗之中的醒时世界的第一盏灯,而其中熊熊燃烧的则是那被默许盗窃的天火。说的更明白些,那便是身为具名者的不智凡人的身躯,并非是那他以辉光投影至此的影像,而是他位于醒时世界中最真切的样子。它的满目疮痍便意味着他的遍体鳞伤。 渡鸦觉得那包裹着辉光的琥珀似乎更为明亮与温热了,毕竟包裹其中的正是这世上的第一盏本应长明之灯,而那仅仅只是烫手的火焰原本该是此地祭坛上不灭的圣火,但此刻它显然随着那被赐予的异象之物的剜出而被收回了。渡鸦的震惊持续了太久,当他被晚风所惊醒,再次望向燧石时,她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甚至连一缕热力都不曾留下。 “哦,该死。”渡鸦没想到燧石甚至没有解释的打算,或许是因为她知道自己能够从她的赠礼中读到所有问题的答案,事实证明也确实如此,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渡鸦最终还是选择穿过那几乎点燃它羽翼的火焰屏障坠入了那明亮到使周围的一切都褪色的河流。 镕炼(三十二) 镜像 那条流淌着星光的河流温热而炽烈,渡鸦将自己没入那奔流不息的光辉中时舒适的仿佛浸泡在温泉般的美梦之中,稍不留心就想要长眠不醒。此地比渡鸦所渡过的任何一片水域都要美丽,而比那些更为危险的暗流也潜藏其中。渡鸦能够一眼望到那洪流的底部,河床的沙石中不断被冲出与埋没的是琳琅满目的各色物件,有渡鸦见过的,也有他从未见过的。 说实话,即使是最挑剔的收藏家也不会拒绝这充斥着甜腻梦境的宝物,但渡鸦比他们中的任何一个都要心明眼亮,因此他潜到了最深处,伸手触碰那些个精美绝伦的卵石中的一块,并非是因为贪婪,而是想要确认,因此在他果真触碰到一片光滑冰冷的镜面时,渡鸦脸上没有显露出失望的神情,反而是一脸了然之色的鱼跃出水,环视四周皆为晶莹闪光之物。 是镜子吗?渡鸦揉了揉眉心,这可就头疼了,好不容易得到了一个令自己如此满意的藏品,若是被那记忆的主人刻意扭曲过的话,那就不好说它的真实面貌会是如何丑恶。这样的藏品渡鸦从前也见过许多次,几乎都出自与不智凡人类似的人群身上,他们多是那些来自漫宿的异神的弟子或子女,有些甚至声称是它们的爱人,纵然在渡鸦看来这多少有些异想天开。 这样的人们在带着微笑离世后,渡鸦有时会去取走他们的一些遗物,当然这不能算盗窃,渡鸦可以确信他们绝对不会再需要这些身外之物了,而它们那些晶莹如泪,有些还沾着些许殷红的记忆中,最常见的便是那甜腻的溪流与闪烁的镜面。渡鸦曾因为好奇打破过它们中的一些,之后他目力所及皆是他所不喜之物,几次之后他便不再去收藏那些带着镜面之物了。 诚然,寻常人很难突破那些无形但扭曲视线的屏障,但渡鸦总能找到揭示之法,即使是来自于一位具名者的身上也是如此,或许来自司辰的话不能,当然他们也大抵不屑用上那些镜子。渡鸦虽然贪婪但也知晓利害,来自司辰之物他虽常常觊觎却实在未有当真出手过的,除非他们自己愿意赐予自己,但那些能够随意与人之物自然也不会沾染多少浓郁的色彩。 现在,渡鸦无需烦忧技术上的问题,他只在纠结是否要亲手打破着甜腻而光辉的梦境,当然,对渡鸦来说好奇心总是能够胜过贪欲的,因此最终他还是伸手使那河流自源头之处开裂,露出那伪饰的河床之下真正的模样。若是这记忆来自一位寻常人,这一下定然瞬间四分五裂再无以复原,但不智凡人自然强过他们,渡鸦费尽力气不过撕开了一人宽的裂缝而已。 不过,足够了,渡鸦便自那裂隙中往深处窥探,首先便见得一位仍是肉体凡胎的年轻人遍布灼痕的身躯。渡鸦看不清他的面目,因此想要离得更近些,但那条沟壑的宽度已是极限,他只能遗憾的猜想那大概正是这记忆的主人,只不过那时他尚且还是并非永恒之物的凡人。但作为普通人类有着如此可怖如同岩浆冷却的创痂应当是活不成的,渡鸦想知道发生了什么。 用尽力气,渡鸦也未能将那条旧伤撕开更多,他只能选择另想他法,而这所需的奇思妙想则正是渡鸦最不缺的东西,他很快便意识到自己可以俯视的角度以那光鲜亮丽的扭曲景象与那旧伤中露出的血肉来窥探事情的全貌。我真是个天才,渡鸦想,说着他便升到了高空,但尚未触及云彩便直直的撞上了什么硬物差点跌下去,回头一摸竟然是面如同天穹般的镜子。 真不愧是无论醒时世界还是漫宿都屈指可数的镜子工匠,不智凡人未免有些太喜欢镜子了。渡鸦揉着被撞疼了的后脑勺抱怨道,说实话他虽然料到不智凡人多半会制造些扭曲之类,但若是连天地都是镜面所铸造而成也未免太过分了些,他也真是不怕自己一时气急,搏命般的以己身为钥匙强行打碎此地的无数镜面,到时候只怕眼前所见的一切都要土崩瓦解了? “迟早把你们砸的粉碎。”渡鸦嘟嘟囔囔的向下降了些俯身去看那源头处裂隙之外的景色,其中所映出的乃是一位身形不算太健壮的年轻人正伸手去拥抱涌入他所在的房间的火焰,他的衣着十分厚实,帽檐也几乎完全使他的脸难以看清,但仅仅是暴露出来的部分渡鸦就看到了更多扭曲可怖的伤痕,而他所拥抱的火焰似乎无法穿透他的衣衫与发丝一般温和无害。 那当然不会是真的,渡鸦自那裂隙中能够看到每当那团过于热情的火焰舔舐那年轻人的衣料时,对应部分的皮肤总是会在瞬间多处一道疤痕来,只看了没一会儿渡鸦便不再能看出那人皮肤的本来颜色,但在逐渐愈合的旧伤所生长出的肉芽所填补起来的镜面上,被扭曲的欢愉仍在继续,被热力所摘下的兜帽之下,渡鸦自那年轻人眼中只能看到渴慕与欣喜。 镜面在愈合?!渡鸦后知后觉的发现了那如同肉芽般的火苗在不断填补着被撕裂的缝隙,最终渡鸦依旧只能看到那故事被扭曲的源头,一位年轻的炼金术士用那不算精湛的技艺制造出了本不该出现在醒时世界的物件,随后无数的火舌自门窗与房屋的任何一处缝隙如同阳光般钻了进来,而那年轻人抬头望见着景色,不仅未觉恐惧反而半是好奇半是痴迷的伸过手去。 渡鸦能够得见的一切都被那最热烈的火焰吞没其中,那被煮沸的河水仿佛被烧熔的金属熔液一般滚滚向下游而去了,而它们所经之处一切裂隙都被填补成了光辉明亮的模样。渡鸦知道自己得与那些金铁熔液们赛跑了,否则它们将会将那镜面打熬的更为坚固无暇。渡鸦振翼向下游俯冲,直到瞥见那年轻人,当然现在他已经成长了不少,与那位司辰的第一结合。 渡鸦下意识的便一个急刹止住了自己的身形,好,他得承认自己绝对无法放着不看的只有这关乎欢愉的故事。在开始静观前他往后瞧了瞧,很好自己已经将那慢慢吞吞的熔液甩在了后面。放心的将自己降落到脚尖几乎掠过水面的位置,渡鸦眼见的便是那年轻人,此刻离得够近,渡鸦已经能够认出不智凡人了,看上去那火焰的洗礼将他塑造成了现在的样子。 在那闪烁如同星辰神殿的天顶画一般梦幻的情境中,不智凡人在一片由他点起的烛光中向他的老师燧石表达了爱意,随后便是来自对方的接受与结合。当然,由于尚且身为凡人的身躯无法承受来自司辰的激情,他们的第一次相拥十分克制,虽然即使如此,那些被碰倒了大半且尽数融化在火中的蜡烛仍在他们的身下铺上了一层油亮如镜但纯白如雪般的底色。 虽然渡鸦不是第一次窥探过将临仪式了,将临圈的构造他都能熟练背诵,但这第一次将临仪式仍旧是他觉得需要刻在脑海之中的宝贵藏品,至少若是没有那被撕裂处不合时宜的其他画面的话应当如此。在被撕裂处得以窥见的故事则是自争吵开始,燧石不喜欢不智凡人时而冒出的奇思妙想,因为它们大多未经验证且貌似天马行空,甚至有些根本没有验证的可能。 燧石不喜欢这样纯粹的猜想,但不智凡人显然平日里被她宠爱的太过,争吵自然难以避免,那次争吵的缘由已经被汹涌而来的熔液吞没,而渡鸦也无法窥探到那次争吵的结局,但他猜想不智凡人或许是在恼怒之下离燧石而去了,因为在那圈被点亮的蜡烛中,不智凡人正几乎可以称得上的负荆请罪的请求燧石重新接纳自己,未得回应的他身躯不住的发抖。 是因为被抛弃而感到恐惧,还是单纯因为不着半缕而在夜风中感到寒冷?那些烛光太过骄盛,完全遮掩了不智凡人此刻的神情,或许靠近一些能够看清,但渡鸦害怕那些张牙舞爪的火焰,也担心自己一个失足坠落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去,因此只能猜想他或许因为自己即将主动请求之事感到羞愧,又或者他因自己竟然会陷入如此难堪的境地而满脸不甘之色。 更可能的,联系他那不住的颤抖,渡鸦猜想他或许在小声啜泣。那个年代已经过去,但渡鸦在与浪潮的闲谈中偶尔自他的抱怨中得知,因为过去的人类在黑暗中沉寂的太久,因此他们很难抵抗那些光辉照人且绚丽多彩的事物,尤其是与那些几乎是由准则凝聚而成的衍生之物的灵体们结合更是任何一人都无法抵抗的欲望,尤其是在得以品尝过其中甘美之后。 灵体尚且如此,更遑论司辰?浪潮怀念那个人们总是下意识的便聚集到他身边,即使醉死其中也不愿离去的日子,他喜爱那些人所酿造而成的酒,只不过他自己是从来没有节制的,如今自然一滴不剩了。渡鸦不打算评价浪潮的特殊兴趣,但他自浪潮那里得到了一个信息,那个年代的人们曾以此事作为向灵体们献上身心皆有的绝对忠诚的象征。 是的,正如同那于昏暗的裂隙中站在状如成团的火星的蜡烛圈中的年轻人正在做的那样。 镕炼(三十三) 渴慕 也许是因为确实从这普遍的效忠方式中看到了诚意,或许只是看自己平日里疼爱到甚至有些骄纵的弟子在自己面前哭泣于心不忍,燧石最终自门内走出,随后那如同流星坠地般的熊熊烈火便在瞬间吞噬了那早已摇摇欲坠的烛光。之后的事情自不必说,那自然就是渡鸦最乐于花时间观赏的事了,当一切行至结尾处,渡鸦终于得以一窥那年轻人脸上的神情。 正如渡鸦所想,无论先前他露出了如何困顿的表情,此刻他脸上也只会余下恍恍惚惚的欢愉而已,随着那姗姗来迟的熔液将他脸上残存的泪痕抹平,呈现在渡鸦面前的就只是一场你情我愿的贪欢罢了。甚至,这连真正意义上的结合都算不上,渡鸦以自己那专业的眼光评论道,否则当那火焰主动冷却下来时,不智凡人便不会像那样仍躺在那汪蜡油中发呆了。 渡鸦能够理解燧石的意图,一来即使是司辰也畏惧名为天孽的可怕诅咒,二来她大约也不希望自己的激情不幸要了自己这位弟子的性命,但她估计没有发现的是,那位在她看来仅为脆弱人类的男人,他的贪欲是需要如同那满溢出来的蜡烛一般燃尽方能平息的。渡鸦知道以不智凡人的性格他定然不会选择忍耐,因此他接下来的所作所为纵然古怪却也不足为奇。 燧石的热力伴随着那些暧昧的痕迹遍布不智凡人的周身,他每一寸裸露的皮肤都被灼烧的通红,但却没有任何烧焦的伤疤存在,渡鸦想他的镕铸之力在此时一定进步了许多了。不知是因为燧石的力量足够强大以至于那晚风无法驱散她所留下的高温,还是不智凡人体内仍在沸腾的血液使得那遍地的蜡油无法凝结,直到他终于施施然支撑起身体时,它们仍在流动。 渡鸦瞧见不智凡人半坐起来捧着那摇摇晃晃的需要自他指间溜走但又因太过黏腻而无法穿行的蜡油,随后开始伸手将那遍地之物尚未渗入沙石之中的聚拢在一起,随后那些便都被熔液所覆盖,最终只留下那座宏伟精妙的星辰神殿。渡鸦并不觉得这熔液不合时宜,毕竟以自己的见多识广,猜都能猜到那是他正在塑造星辰神殿的将临圈中第一根蜡烛时的记忆了。 但这熔液穷追不舍也是够麻烦的,渡鸦可不想自己的羽翼长袍沾染上半点火星,忙不迭的扑扇着翅膀继续向前飞行,这一个闭眼俯冲便一口气将那熔液甩到了看不见的远处。很好,渡鸦满意的点点头,降落在那河道的堤岸上一瞧,自己竟已走到了那河流的入海口,此处远远望去正如同一道银河涌入了旋涡一般的星云一般璀璨,渡鸦甚至觉得自己此刻有些渺小。 若是未来有时间,渡鸦是愿意时常来回味一下这般美景放松放松的,但此刻他知道在那熔液步步紧逼的时候并不是赏景的好时机,他得走的更近些以将那最后一次争吵的原因搞明白。但即使渡鸦将自己的脑袋没入水中,几乎贴在那镜面之上,潺潺的水声与其中包含的甜腻笑声也使得那入耳的声音像是波澜壮阔的水面所倒映的月色一般破碎成片且难觅踪迹。 介于此,渡鸦只能郁闷的选择只是听个大概,他依稀了解到燧石几乎是强硬的要求不智凡人放弃他的筹谋已久的计划,而不智凡人自然不会那么轻易认输,在那争吵的最后,燧石提出若是自己的弟子不愿服从自己,那便得按照规矩将之前从自己那里所得到的恩惠全部还来。燧石在此处举了从前的大地之子的例子,而渡鸦早就对这孩子的事情耳朵听出了老茧。 渡鸦更在意的是他们二人反复提及的计划究竟是什么,那计划自然不是仅有他们二人知道的私密事,但几乎所有人算是知情的人都无论自己如何旁敲侧击均不愿透露分毫。当然,渡鸦知道笑鸫多次在信中旁敲侧击的便是在对自己炫耀她多少是知晓此事的,但渡鸦完全没有想要找她打听的意思,一来是不想因此落了下风,二来也是因为了解她总是满嘴胡言。 在那之外,渡鸦也大概看出那名为光阴铸炉的司辰也不知道通过何等渠道打探倒了此事,并且她想要插上一手,不过他可不敢同她多说什么话。渡鸦此次前来造访不智凡人,可不仅仅是想要看一场好戏,也是想要将那光阴铸炉随信附带的委托带给他,只是不知道失去了大半视力的不智凡人还能否保证往常的技艺水准,否则估计那位司辰可要抱怨自己送信来迟了。 渡鸦的思绪飘的有些太远,当他重新将注意力回到那场争执中时,它也接近了尾声,渡鸦只能庆幸自己没有过多考虑那光阴铸炉所提到的协助之事,至少没有错过那最后的故事,而即使在这最后的临界爆发之处,此处的水流仍无惊涛拍岸之举,一如既往,不智凡人的话语如同那无波的镜面一般平静无情,但他的发言听在耳中仍是不亚于深水炸弹的震撼。 面对燧石将要收回恩宠威胁,不智凡人只是沉默着点头,这反应可把燧石气的都要没脾气了,背过身去盘算着要如何将这叛逆不从的弟子好好教训一番,可一向心软的她还未想出什么子丑寅卯来,不智凡人便带着痛苦的颤声开始呼唤她。虽然脸上仍然挂着愠怒,但她往日习惯了的保护欲在燧石反应过来之前便促使她转身想要关照那孩子为何如此苦痛? 这才半转身,燧石便被眼前的景象惊得愣住了,原来是不智凡人竟亲自偷着将那燧石从前为他亲手雕刻的眼球挖了出来,而他体内残存的火星也正自那空空如也的眼眶不断逸散,有些不愿意跑远的便钻如了那眼球针刺般密布的小孔之中,使其不但更明亮,并且更灼热,甚至如同沸水中的气泡一般在不智凡人那被己身的辉光溢满的手心咕嘟咕嘟的跳动起来。 “很好,你让我看到了你的决心,希望那是出于你自己的意愿。”燧石扭头闭上了眼,不愿真的望见自己曾经颇费功夫的杰作被人如今作践,她脸上原本满含恼怒的表情此刻反而消失,渡鸦离得稍近看得还算真切,她在微笑,至少渡鸦是如此觉得,或许是因为气急反笑,又或者是真的出于真心。最终,燧石深吸一口气,向着那对渡鸦来说已经算是滚烫之物伸手。 不智凡人没有看向她,他视线的方向从方才起便始终聚焦在那自他自己身上剜去的珍宝之上。他是感到不舍了吗?渡鸦觉得自己或许不应该过于将心比心,毕竟此刻他的眼眶中并无烛光也无明亮,只余下了一个漆黑昏暗的大洞罢了。不智凡人此时说不定根本就看不见事物,只是本能的低头对着自己的手心,以源自己身的温热辉光确认自己仍旧存活而已。 燧石的动作几乎如同逐页绘制的连环画一般缓慢,并且在她的手指真正触及表面时还停下了,她抬头望向不智凡人,由于身高的差距她应当能够正对上那空洞无光的眼眶,不智凡人是炼金术士而非医生,他的手术做的可以称得上是粗糙,因而泪水直到此刻仍旧混杂着那灿烂的星河不断涌出,正滴滴垂落在燧石的手背上,她禁不住皱起了眉头,但却没有躲避。 “在我收回它的那一刻,我们往后便不会再见面了。”燧石缓缓开口,不智凡人此刻虽然目盲但听力依旧绝佳,他在听到这近乎宣判死刑的消息时,方才平举了许久仍未感到疲劳的手臂忽然就一阵无力差点垂落下去,这在燧石看来或许是退缩的前兆,毕竟这个动作使得那仍在兀自挣扎的眼球离她的手更远了一些,因而她明知故问,“你还有什么想要说的吗?” “你知道我即将回到漫宿去,为那隐于世后的殿宇铸造高墙,而你,你已经用行动告诉了我你选择了你的故乡,至少你这么觉得。”燧石见不智凡人闻言嘴唇翕动了几下,但最终没有选择开口,自觉自己的话语起了作用,于是继续故意板着脸诱导道,“无论如何,我想我们此次分道扬镳后便不会再有对话的机会了,你最后有什么想要告诉我的,便说。” 如果他开口向我求饶,我便暂时放过他,或许是永远,燧石心中可能仍旧抱着这样的幻想,否则渡鸦想不明白她时至今日还想要再与那做出如此决绝行径之人多费口舌,但既然那熔液还远在天边,渡鸦倒是乐得看戏,他至今仍记得那日燧石离去时的漠然神色,以及那更为触目惊心的,已经化作一片废墟的星辰神殿,那想必是不智凡人接下来的话彻底触怒了她。 “老师,燧石大人。”不智凡人仍旧望着自己手心的那团明亮的琥珀,他在说接下来的话时嘴角微微上扬,但由于眼球的缺失,渡鸦并不觉得他的笑容温暖,反而只觉得那可怖如同残缺的玩偶,而他的整个表情也正因为眉头紧锁而更像苦笑,“燧石大人,我爱慕您,自我们第一次见面起,我就在渴慕您了。” 镕炼(三十四) 决裂 不智凡人在说出自己在从前便说过无数次,但又因故埋在心中太久没有再说过的话后几乎是颓丧的闭上了眼,但那连绵不断的辉光微粒仍旧如泪珠一般不断滴落,氤氲在他的睫毛上闪闪烁烁。渡鸦的角度看不清燧石的神情,但估计是颇为五味杂陈的复杂表情,毕竟这实在不是什么告白的好时机,想来不智凡人自己也明白,渡鸦发现他的头垂的更低了些。 “我知道了,但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所以我不会再说哄你的话。”燧石点了点头,渡鸦能够隐约听到她藏在喉头的叹息声,“我不能接受你的渴慕,因为你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不智凡人闻言睁大了眼睛,顿时更多的辉光成团的落下,而他甚至顾不得擦拭开口就想要为自己辩解,“我知道!”但这话才刚说出口,不智凡人便愣住了,他犹豫片刻后重新闭眼。 “我会弄明白的。”燧石没有回应他的辩解,而是静静的注视着不智凡人的表情恢复到他往常一贯的平静,而他也确实在冷静下来后改口不再以那么自以为是的口气说话,“我从不会对你说谎,我会弄明白的。”燧石依旧没有回答他,只是伸手接住了那自他眼眶中落下的最大一团辉光,答非所问道,“你的辉光正在流逝,难道你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吗?” 不智凡人闻言并没有回答,但渡鸦能够看到他的脸颊正在逐渐变得红润,而他的皮肤也不再是几乎如同蜡烛一般的苍白,反而变成了惯于做工之人理应的深色,而他那闪烁着星光的白发也开始自发尾染色变黑,这使得他看上去不再像是自褪色的画卷中走出的任务,反倒像是在这里出生的人类本该有的样貌。不智凡人看上去比从前更健康了,但这可不是好事。 对于辉光儿女来说,那飘摇不似身在人间的形象乃是寻常,而不智凡人如今的样子,以寻常人的标准来看自然是健康强壮,但自辉光而言,那则是他逐渐坠入醒时世界,并因此深陷泥潭无以自拔的迹象。辉光流逝的不算太快,因此在目前看来他只不过是身形凝实了不少,周身的光芒也黯淡了些,但要说完全恢复到他从前身为人类的模样,那不是一朝一夕便可的。 还好还好,渡鸦屏住呼吸注视良久,紧张的像是在担心自己的吐息会不会不小心将那正自烛台上坠落在污泥中的蜡烛吹灭,好在不智凡人的情况没有继续恶化,燧石自方才起便紧绷着的背也轻松了下来,随后沉默的走向了那星辰神殿的儿女们时常擦拭的祭坛。那朵圣火还不知道即将发生什么,只是出于本能的由于燧石的接近而雀跃起来,燃烧的更为热烈。 燧石脸上终于有了笑意,她弯下腰伸手轻轻触摸着那团火焰,温柔的就像是在哄着自己的孩子睡觉的母亲,或是一个对流浪的猫狗施以怜悯的善良女人,而那被安抚着的火苗自然不疑有他,主动的跃到了她的手中像是一只小猫似的蹭着自己主人的手腕。这便是燧石想要看到的,她在那团圣火钻入她的手心时便站起了身,走到星辰神殿的中央,不智凡人的面前。 站在那将临圈的烛台之上无法动弹的人们注意倒了燧石的举动,他们不约而同的选择转头注视那团圣火的转移。渡鸦觉得这场面有些滑稽,尤其考虑到之前他们的大祭司与他们所崇拜的司辰争执了那么久都未能使他们停下手头的工作看上一眼。唯独没有注视那团火焰的只有不智凡人,但燧石却主动将手中的火焰小心翼翼的捧到了他那早已空空如也的眼前。 渡鸦觉得现在可以确认不智凡人确实失去了视力,即使是辉光的儿女被那团刺目的火光接近到这个距离也会抬手试图遮掩,但他依旧没有任何反应,仿佛他的所有力气都随着辉光的流溢被抽走了一般。事实上可能确实如此,因此当燧石当着他的面将那团欢笑着的火焰捏碎,重新吞进腹中的瞬间,不智凡人便如同一只脱线的人偶一般无力的滑倒了地面上。 “别怪我,你知道我在返回时必须带走它。”燧石看着不智凡人伏在地面上一动不动,有些多此一举的解释道,“你知道那不是我的决定,我只是必须这么做。”。那些蜡烛们原先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直到那周围的热力以反常的速度消散与晚风之中,连窗户都凝结上了一层薄雾,他们才开始恐慌的惊呼起来,但被固定在烛台上的双足使得他们无以逃离。 渡鸦此时可无心在意那些小角色的动作,反而在心中责怪他们的喊声太大震耳欲聋,他此刻更在意不智凡人的境况,他能够看得出来那已经动弹不得的男人正在同时失色与失温,而无论是哪一个都有可能杀的死他,何况如今两者一同发生,这几乎是必死无疑的的局面。渡鸦能够看出这一点,燧石自然也能,因此她在抬脚离去时犹豫了一阵,但终于没有停留。 燧石或许是觉得自己从前太过温柔和善,才将自己的弟子宠溺到这步田地,因此她想要让他体会下冷遇的滋味,但这等冷酷在不智凡人开始轻声呼唤她时便终止了。燧石几乎是条件反射似的转身走到了不智凡人身边,几乎是耳语般的开口,问他还有什么其他要说,语气貌似漠然一如方才几乎是质问的话语,但渡鸦能够听出她的声线因为百感交集而颤抖起来。 她当然不会等到回答,燧石很快便发现不智凡人仅仅只是因为神志不清而发出了呓语,她不知道自己的弟子此刻正沉浸在咋样的濒死噩梦之中,才会发出如同他幼时对自己近乎撒娇般的声音,但她能够确认的一点时,自己做不到将这个可恶又可怜的家伙放着不管,无论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情,都不能。那黄金般的熔液汹涌而来,而燧石俯身亲吻了自己的弟子。 不智凡人的衣着乃是辉光与火焰交织而成的华丽衣饰,但在此刻辉光黯淡,火焰冷却,因而那以光辉与热力所编织之物自然土崩瓦解,现在的他在燧石眼中正一如当年自己为其亲手塑造而成的模样。燧石自嘲似的感叹自己的审美还真是稳定的很,即使早已沧海桑田,她仍旧对着自己当年的杰作看愣了神,只是可惜那最灵动的点睛之笔在方才被其亲手抹去。 他现在想必是没有当时新鲜出炉的时候那样热气腾腾,但或许更为柔软可口如同一块被精雕细琢状如丝绒的蛋糕,燧石想要确认这一点,因此她开始伸手触摸,并且偶尔沾起一些放在口中品尝,他们的身躯也随着每一次的动作而贴的更近,最终不智凡人也清晰的感受到了那股熟悉的热力,他的血液开始逐渐回暖,直至沸腾,但辉光与理性则苏醒的更慢些。 很快燧石便发现自己被抱住了,那被自己重新点燃的男人此刻睁开了双眼,辉光几乎填满了他的眼眶,但细看会见到它们如同晚霞一般染上了如同铁锈般的红色,或许是因为纯白褪去,或许是因为火焰掩映。不智凡人的思绪尚未回归,因此他只是出于本能的渴望着自己怀中的火焰,而由于燧石早已习惯披上一层状如人型的屏障,那火焰暂且没有伤害到他。 那不同往日的热情使得燧石一时间招架不住,但很快她又再次掌握了节奏,只是因为那正待塑造之物因为寒冷而变得脆弱不堪,她不得不小心翼翼的以频率更高但力道更轻的方式轻轻锤击。不智凡人此刻早已失去了忍耐的意志,即使是如此温柔的击打仍会在每次触及到他的皮肤时使他惊呼出声,不过他始终不曾躲避,而是不断自那怀中的火焰汲取着热力。 最终他的周身遍染红光,而理性之烛也终于再次于这寒夜点燃,意识到自己正在做什么的不智凡人口中虽然还下意识的随着敲击声浅吟低唱,但那原本如同钳子一般紧锁的双臂则在一瞬间便松开了,原本顺着那热力不断翻腾的身躯也一下顿住,脸上尽是茫然与不知所措的模样。他开口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他的舌头仍旧被那寒意封冻,因而言辞含糊不清。 燧石见状将那刚被自己吞噬的圣火在口中的残余如同度气一般吹到了不智凡人的口中,随后将手指伸进去小心翼翼的均匀涂抹到他的舌头与口腔之中,并在最终退出之前自他喉管处将一些因为下意识的吞咽动作而划入喉中的火星带出。想来这样就不会灼伤他的内脏了,燧石满意的点头,如今不智凡人的生命体征已经稳定下来,她可以放心的为他注入火焰。 纵然失去了圣火,那些位于将临圈中的蜡烛们见状仍旧按部就班的忙碌起来,即使已经没有火星继续漫天飞舞,他们依旧不会离开自己的烛台,甚至那些负责点燃导线的还是如同那火焰仍旧熊熊燃烧一般做着点燃的动作,即使他们一松手那仍旧冰凉的导线便会垂坠在地,与他自己脚下的蜡油融为一体。 镕炼(三十五) 隔墙有眼 将临仪式往往要持续数日,但此刻无论是燧石还是不智凡人都不再有那个闲情逸致来花上好几天以慢慢品味这等欢愉,此次的火焰比往常攀升的更高也更灼热,每每燎到一两根蜡烛,都能够使它们在哀嚎中半边身子融化,沿着那台阶的边缘流淌而下,很快便形成了一条由蜡油组成的瀑布,顺着那光滑如镜的地面流到了最中心的低洼处,如同松脂般包裹着烛光。 由于那火焰的热力几乎冲破镜子而出,渡鸦被呛得睁不开眼,而那被火焰包裹着的辉光更是刺目如同利刃,渡鸦纵然知道那多半伤不到自己也下意识的慌忙躲避,如此倒是看不太清那几乎浑身浸没在蜡油之中的不智凡人究竟是何等神情,又作何感想?但燧石的动作却因为她总是大开大合而哪怕渡鸦退避三舍也能够看个大概,此刻她正自不知何处掏出了斧凿。 或许是出于溺爱,或许是出于掌控的欲望,燧石从未在不智凡人身上进行过什么激烈的雕琢,更多的时候皆是以各色砂轮缓缓打磨成型罢了,但那所需要的时间眼下是无论如何抽不出来的,况且她此刻心中确实憋着一股无名的火气无处发泄,因此也顾不得什么怜香惜玉之情,只几下便使不智凡人的腹腔开了个大洞,而其中的辉光则被她小心翼翼的堆到别处。 不智凡人的动作仍被掩藏于辉光之下,并且他在理性回归后便倔强的咬牙不再发出声音来,因此渡鸦很难说他是否为自己此刻的遭遇感到痛苦或是悔恨之类,但仅仅是那斧凿加身时那不断颤抖如同风中残烛般的辉光便可窥见他因此而感到恐惧的迹象。而燧石则无需注视都能够从自己所触碰到的震颤得知那绝非喜悦的情绪,或许是出于习惯,她伸手开始安抚他。 那近乎仁慈的安抚同时也使燧石不可避免的分心,尤其是在不智凡人不知为何下意识的别过头去闪躲的情况下,她手头的动作慢了下来,疼痛的减缓给了不智凡人一些喘息时间,他便趁着这机会调整了一下姿势,渡鸦只能见那团辉光扭曲而看不真切,但看燧石的斧凿止住了,大约是那失去了视觉的工匠正试图通过触摸来判断自己将被打造成什么样的东西。 能是什么样的东西?自然是容器了。渡鸦不是这打造器物的行家,至于能工巧匠就更算不上了,而且不智凡人的身形始终隐没与辉光与蜡油之中,渡鸦也无法判断那斧凿撞击的位置,但至少燧石在他的身上结结实实的开了一个大洞这一点还是显而易见的。既然是开了洞,就能够用来装东西,无论是长期储存还是临时放置都算是容器的一种,这是渡鸦浅薄的理解。 渡鸦知道自己与什么高深的技法搭不上边,但即使是技艺精妙之人也大抵遵守既定准则,渡鸦看的真切,判断的准确,不智凡人喘着气开口问道,“你打算?”但才勉强说出几个词便被燧石堵住了口,而手中忽如其来的用力也使得他接下来的言辞化作了无声的叫喊,并且最终尽数吞入腹中未能叫出声来,燧石这才离开他的嘴唇以手指点在上唇,“安静,乖。” “啊?哦。”不智凡人乖巧的没有继续发言,但即使是那几个简单的语气词就足以表达他的不可思议与不知所措,燧石左顾右盼了一番,渡鸦早就在她举头时躲到河边的石块后头去了,她自然也就没有发觉什么,继续小声解释道,“我会给你你所渴求之物,只是能否使它存续的更久得看你自己的能耐。”而接下来的话轻的几乎难以分辨,“别说话,隔墙有眼。” 不该是隔墙有耳吗?但司辰是总不会在这等小事上说错话的,渡鸦只能自认听错,毕竟这样的距离对他来说着实有些勉为其难因此他决定走近一些。而一向喜欢较真的不智凡人此刻也没有如平时一样急于纠正,而是在沉默许久后貌似了然的“嗯。”了一声,随后又貌似自嘲的问道,“老师,您是在怜悯我吗?”燧石没有回答,渡鸦也觉得这句话莫名其妙。 只是走路的功夫,燧石便已经将那开凿的有些草率的容器迅速打磨完毕,随后欺身将己身覆于其上,这是前所未有的她打算进行到底的结合,因为那位于自身核心处的火种并没有那么容易被提取,而眼下她正打算采取最简单快捷但或许是最危险的方式,至少在渡鸦看来如此,因为此刻他们已经将彼此陷入了极有可能深陷天孽这恐怖咒诅泥潭的境地之中。 众所周知镕乃铸造与结合的准则,技艺绝伦的工匠总能将两种完美之物打造合一,并引导使之成为另一种完美,甚至比完美更高之物,而蹩脚的学徒却往往会因此而引发灾难,但或许是由于贪得无厌,哪怕是最好的炼金术士也可能偶有失手,而那会使何等本不该诞生的受咒诅之物行于大地呢?而此刻这世上最优秀的两位能工巧匠便正在那最危险的罪孽边缘。 这真是糟糕透顶,若非渡鸦知晓此刻自己正看到的原是早已发生的无可挽回之事,否则哪怕是拼了陷入同时惹怒这二人的危险境地,自己也是定然要尽力阻止的,但此时已经太晚,渡鸦只能叹息再三,眼睁睁的看着那后来居上的熔液在自己面前近乎挑衅的重新合上了那镜面的裂隙,而在重新光洁如初毫无疤痕的肌肤上,那火焰与辉光的结合温暖到令人心醉神迷。 我真是受够这些了,渡鸦对那扭曲现实的恼人镜面再忍耐不下去,他可是直到那裂隙闭合的最后一刻,都还能看到那过于暴烈的火焰在星辰神殿中回旋肆虐,所到之处皆是一片狼藉,而那背景音正是那些至死无法离开烛台的蜡烛们在被吞噬的最后一刻的绝望呼喊。事情不该是这样,这家伙也是不知道活了多久的人了,总该学着成熟点了,渡鸦心中有了打算。 不智凡人应当接受现实,一来是渡鸦对他的自我欺骗感到悲哀,二来也是那遭到愚弄的感觉令渡鸦感到无比抓狂,再来便是他方才绕着这如同水晶球一般的盆景世界飞了一圈都不曾看到出口,那入海口处随波而下只会撞上另一面镜子,综合以上,渡鸦只得使出自己的浑身解数,以那没有办法的办法使这整个镜面被自己这把钥匙击碎,如此此地或许会土崩瓦解。 仅在这计划这脑中刚刚成型的片刻,渡鸦便随心而动,当一阵几乎将他浑身的骨头都撞碎的冲击伴随着剧痛传来,他在一声刺耳的尖叫后便只见得满地皆是或明灭不定或炽烈鼎盛的团团烈火,而它们行经之处唯有荒芜与如同疤痕般的焦土,渡鸦几乎找不到一处完好之地得以立足,好在他并不喜爱这等场景,只是顺着那火焰长河的方向滑翔以寻求一条出路罢了。 快了快了,那火焰已经行至世界的尽头,随后被一片虚无吞没,渡鸦自那火焰消失的位置寻得了暗道,正如同他最擅长的那样,任何一个凡人锁匠,哪怕是技艺最精湛的那个,在遭遇了以上种种又浑身刺痛时一定会因此而欢欣鼓舞,拖着伤痛之躯都要穿过那小径跑的远远地再不返回,但渡鸦毕竟并非凡人,他的观察力自然也要更胜一筹,因此他并不急于求成。 当然,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惯于飞行而与飞鸟一般有着近乎中空的骨头,此时的他早已疼的再吃不消,纵然只离出口几步之遥,也只能气喘吁吁的停下来歇歇脚,同时也巴望着此地因为熄灭了大半而变得温和的火焰能够抚慰自己,好让自己骨骼上的裂隙愈合的快些。而在等待过程中,渡鸦便百无聊赖的挪动着步子细细观察着那被自己所揭示的所谓真相起来。 不,这不该是这样。渡鸦观察的越仔细越觉得触目惊心,最终他近乎疯狂的强忍着疼痛徒步跑到了这世界的边境抬手敲击,只听得如同敲击玻璃般的清脆响声自那虚无深渊处响起,而在他不顾翅膀几乎折断倔强的腾空而起,也如他所料的再次将脑袋撞的生疼。该死,这是想要我的命啊!渡鸦实在想不明白不智凡人为何要制造这双重镜像,他实在是太爱镜子了。 好好,我会再来一次,但不管你受了多重的伤,我一定要给你点教训。渡鸦在心底对着不智凡人骂骂咧咧,可形势比人强,他只能深吸口气后退几步,随后又让自己那脆弱的骨头遭了一次殃,而这次他尚未睁眼便见得一片刺目的白光穿透了他的眼皮以及掩面的双臂,但只是一瞬间后便哪怕睁开双目也只剩得寂灭般的无尽黑暗而已。 糟糕,我不会是瞎了?渡鸦这下可就慌了,也不顾自己之前立下的复仇誓言,反而识时务者为俊杰的差点下跪请求不智凡人的大人大量不要再难为自己,或许是他当真听到了渡鸦的忏悔,又或者只是巧合罢了,在渡鸦身后的黑暗中微弱的光芒若隐若现,而当他赶到那光源处时,眼前出现了一只无比巨大且流光溢彩的眼睛,它的瞳孔似乎便是脱身之门。 镕炼(三十六) 推手 我该自那隐约透出光芒的瞳孔脱离这漆黑压抑之地吗?还是说,这或许是另一重陷阱?被屡次捉弄的渡鸦此刻踌躇不前,而那些无形的伤痛也使他感到腰部几乎折断,忍不住伸手去揉,倒是恰好摸到了一个如同把手的硬物。似乎想到了什么,渡鸦将其自腰间取出,抬手触摸却只摸到了一层厚厚的尘埃,但这形状还是摸了个大概,而那温暖也令他感到熟悉。 顾不得自己的羽翼脏乱,喜出望外的渡鸦抓起斗篷将那物件擦拭干净,而随着那蒙蔽了烛光的灰尘被拭去,这盏他方才到手的提灯就如同刚刚睡醒一般朦朦胧胧,眨着眼睛闪烁了几次,当最后一块灰尘也被抹去,它便霎时间清醒过来,爆发出了骄盛的光芒,害的渡鸦忙遮住双眼也躲避不及,眼前红一块白一块的仿佛掉进了万花筒之中,半天都没恢复过来。 罢了,至少能够证明我的眼睛尚且完好无缺,至少方才还是如此。渡鸦眼睛刺痛不已,忙用斗篷重新覆盖住了那盏提灯,它的光芒再次微弱起来,渡鸦也总算能透过那微光睁大眼睛观察周围的情况,但糟糕的是,除了那闪烁着光芒如同灯塔一般的眼睛之外,渡鸦走了老半天都没有见到任何事物被点亮,或许是它们都会吸收光线,或许是根本没有他物存在。 但我总不能是踏空而行啊。渡鸦能够感受到自己脚下的踏实触感,那甚至不是踩在水面或是冰雪沙石之上,更不用说是虚空了。为了检验自己的猜想,渡鸦低头开始触摸自己脚下的踏板,但却什么都没有摸到,他甚至能够清晰的触碰到自己靴子的花纹,可自己确确实实不是自觉浮在空中的。不,这不可能,哪怕是见多识广的渡鸦此刻也为这不可思议而慌乱。 一面弯腰寻觅着应当存在却难以触及的土地,渡鸦在某一刻指尖终于不再于虚空中挥舞,而是真正触及了什么温热流动之物,但当他兴奋的拿到眼前借着灯光低头欲看时,却见得顺着自己的指缝流淌着的是一片血色的黄金,而那源头追溯过去,竟然是来自那只眼睛。渡鸦从前不敢贸然靠近,但此刻好奇心比他的理智更快,在反应过来时他发现那已然近在咫尺。 那只眼睛的瞳孔并不是天生洞开的门户或是隧道入口处的洞窟,渡鸦发现了钥匙粗暴进入的痕迹,而那所谓的钥匙或许可能是水果刀甚至匕首之类,在使那大门洞开之时也为它留下了血流不止的不愈之伤。那门内的辉光并未因为这可怖的容器而变得黯淡不振,即使如此它依旧迷人与难以拒绝,渡鸦看久了也开始恍惚,竟觉得那门户像极了不智凡人眼眶的空洞。 那恍惚错觉不仅仅出现在视觉上,渡鸦甚至开始听到不智凡人的声音,对方焦急的呼唤着自己,想要让自己赶忙通过这扇瞳中之门,因为渡鸦已经由于他的好奇心与自以为是陷入了极其危险的境地。这是那门内的辉光在诱惑我吗?渡鸦料定那确实模仿的不错还带着几分回声显得极为空灵的声音是那幻象之一,不仅不予理睬甚至下意识的往后退去远离了它。 那声音呼唤的愈发急促,而渡鸦后退的也越快,最终那声音在一声听上去仿佛怒吼的尖叫声后陷入了仅有水声与火焰静静燃烧时偶尔冒出的噼啪声的短暂寂静。放弃了吗?渡鸦停下了脚步,他那如同鸟儿一样中空的骨头可禁不起这番折腾,他的眼前都开始因为疼痛而模糊了,他的手臂此刻已经抬不起来,是脱臼了吗?还是那肩部的骨骼终于化为了齑粉? 当然,也可能自己只是单纯太累了,渡鸦的眼皮耷拉了下来,在那温暖辉光的触碰下,他于那令人安心的仁慈中缓缓跪地后向前倒下,眼前的黑云愈发浓重如同即将落下雨珠般压抑,而他实在没有那个力气起身躲避什么了,只想着能够在这如同故乡般熟悉而安宁的辉光中陷入沉眠,但他在闭上眼睛的瞬间隐约感到自己被什么东西抓住了领子,那力道很是惊人。 用尽最后一点力气看向那猛然将自己拉扯过去的东西,渡鸦模模糊糊的感觉那像是一只比最明亮的烛光还要刺目的发光的手,而连接着它自那瞳孔中央伸出的,是貌似纤细但仍能够感受到其健壮与潜藏的巨力的手臂。渡鸦此刻没有反抗的力气,只能如同一只断了线的木偶或是填充物掉落了大半的布娃娃一样被那只手拖着进入了那注视着自己的眼睛之中。 在被迫整个人都落入那片辉光之中后,那只手便改变方向推着渡鸦的身子往下放猛的坠去,但明明是在往下行,那阻力却比起托举更大,渡鸦感到自己的骨头若是之前还能保留下几个完整的,此刻肯定一根不剩的都开裂或是粉碎了。最终,那刺目的纯白开始逐渐褪去,那周围的景象虽然因为坠落太快而看不清,但也像是在纯白的画布上胡乱涂抹着彩虹一般。 当那些彩虹互相交织最终凝聚为一幅幅令渡鸦感到熟悉甚至是觉得身临其境的场景后,渡鸦终于感到自己脸上开始刮过带着沙尘的凉风,他的眼睛被迷得完全无法睁开,但头脑倒是清醒了许多,知道要抬手遮住被风沙袭击的脸,但偏偏渗入骨骼的疼痛此刻也比从前更清晰,他确认自己的骨头真的断裂了,因为他完全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落到了地上。 地面上是一片滚烫的粘稠,渡鸦那愈发严重的内伤尚未痊愈,又被那滚烫还在起泡甚至每个泡泡暴烈都会喷出几粒火星的液体加上了新的伤势,他下意识的想要大声呼救,但此刻他连呼喊的力气都无。好在那只推着自己背的手不知道何时消失了,但那掉落的比自己慢些的提灯在自己刚想翻身时狠狠砸在了自己的背上,令伤情雪上加霜后便无辜的滚落到了一旁。 接二连三的打击使渡鸦刚刚清晰了一些的思绪再次陷入了混沌,他的眼前再次出现了闪着微光的手,但显然这只要黯淡许多,而且并非裸露而是覆盖着衣料,虽然看上去颇为简陋甚至堪称褴褛。那只手没有对自己做任何事,而是径自捡走了提灯,而那是渡鸦失去意识前所见的最后一幕,藏品的失去使得他在仿佛带着血色的梦境中都始终空落落的极为不安。 好,至少我成功逃出来了,若是死在那或许空无一物的地方才是要命呢!当渡鸦悠悠转醒,他已经为自己想好了安慰的话,但睁开眼睛仍是一片血色倒是令他差点陷入自己是否仍在梦中无法解脱的恐慌之中,猛地想要坐起但又被疼痛与那血色之物压回到了地上。哦,无论是谁,他们竟然连张床都舍不得给我,渡鸦感受着身下的坚硬开始挑三拣四起来。 眼前的血色似乎在确认自己是否仍旧或者,因此在以温热如同晚餐开胃酒般的皮肤的触碰了渡鸦的口鼻后便逐渐远去,此刻已是燧石的时辰,但今夜没有星辰,至少因为想要躲避那片黏腻而扭头的渡鸦自窗口没有看到,而当他仰面望向天花板时,再一次他被吓得自地上跳起来,这次无人压制,他的动作大的使他在一声错位与撕裂的声音后诶哟着再次躺倒。 被疼痛完全刺激清醒的渡鸦认识到自己恐怕是神经太过紧张,竟然将那星辰神殿被开了个大口子的屋顶以及被燧石那日过于热切的火舌舔舐而溶解滴落下来当然此刻早已凝结定型的金红相间的悬挂之物当做了那只可怕的眼睛,虽然那确实本就是一只流光溢彩的眼瞳不错,且在过去它的瞳孔应当映着最准确的星轨图,当然现在它已经被完全摧毁只剩空洞。 正如同不智凡人那被剜去了眼球的眼眶,渡鸦想起了那差点使自己溺毙其中的危险收藏,手臂忽然就有了力气,摸遍全身依旧在原处感受到了那股似乎永远不会散去的热力,才终于放心下来松了口气。这样的动作在带着水滴的啪嗒声再次回到渡鸦身边的那片血红看来十分滑稽,忍不住“噗呲”一声,显然是认为他方才的痛呼是因为担心丢失了什么藏品所致。 “我可不是你,对你的那些无聊的收藏品不感兴趣。”这声音很是熟悉,而此刻她的身侧不再是漆黑一片,渡鸦看到了如同舞者般的辉光围着他们点亮了此方空间,他看清了那片血红的真面目,果真是手中还拿着些食物的圣杯,而那辉光则是来自自己那丢失了的提灯,此刻它正被失去了一只眼球的不智凡人提在手中,而他原先那盏则被填在了下腹的空洞中。 两盏提灯此刻都被火焰点燃,只是一盏热烈摇曳如同站在台上的舞者,而另一盏则瑟缩一团如同陷于恐惧与严寒中的婴孩,但或许是因为凝聚的更紧密的缘故,渡鸦觉得它似乎更为灼热与明亮。真是可惜,我收藏不了它们了,渡鸦虽然视线几乎无法移开,但自己既然答应了燧石也确实不敢言而无信,只能自我安慰自己至少是捡回了条命再,来日方长呢。 镕炼(三十七) 新生 渡鸦的伤势恢复的很快,才一夜无梦的睡了整整一晚上便能够下地走动了。当然,一来是因为他作为长生者自然非比寻常人类,二来则是他所受的伤害大多是位于灵躯,那表面上的创伤其实是基本上都是最后那一次坠落时跌伤而致,而这样的伤渡鸦虽然不是常常背负也有过那么几次经历,确实没什么大碍的,只是那梦境的消失倒实在是个不太妙的兆头。 但愿只是我的灵躯伤势太重,实在无力攀登漫宿的阶梯,渡鸦心想,只要漫宿的高墙还能有几个缺口,自己迟早是能翻进去的。说到这个,渡鸦想起在海边属于浪潮的聚落中曾生活着一个由于自它处搬迁而来,因此无法融入其中的怪人,他总是衣着厚重,做着为人开锁的营生,也算是个受人尊敬的职业了,只是渡鸦有时拜访他,能看到些他来不及藏起的东西。 他似乎是想要制造桥梁,而在一次他目睹了七蟠与大地之子作战的场面后便彻底着了魔,在不久之后便失踪了,之后渡鸦也常在酒馆接待此人,还收到了他那所谓自醒时世界跨越至漫宿之桥的邀请函。不过可惜的是,那日渡鸦因收到了笑鸫的新故事而姗姗来迟,而当他赶到时,此处无有桥梁也不见其人,只有互相议论着的几个寥寥无几的看客在说着嘲笑的话。 那位锁匠,或者如他自称的,工程师先生,看上去不负众望的失败了,或许他在之后选择了放弃,又或者因此而尸骨无存,当然,渡鸦则祝愿会是这第三者,他已经成功越过那座高墙去往了漫宿,这些后人评说对他来说再无关紧要。渡鸦能够窥见所有隐藏的失落暗道,但那次渡鸦只是记住了这那桥桩所在而未有刻意凝视,有时候,留白也是一种特殊的藏品。 矛盾的古董是历史的伤疤,是笑鸫所探求也是渡鸦所爱之物,但有些伤害到他自身的事物他可必须搞明白,故而才刚能多走几步路他便冲到了外间去寻那不智凡人,他不在自己的工坊之中,虽然这次灾难性的爆燃也波及到了那里,只是这次一向宝贵自己那些工件们的不智凡人完全没有修复的意图令渡鸦感到颇为惊讶,但再靠近些渡鸦便认定他应当是有心无力。 不智凡人正在制造蜡烛,或许是因为他仍在不断逸散热力,或许是因为他那埋入体内的火种,那已经冷却了数日的蜡油仍未完全凝固。当然,与渡鸦刚醒来时不同,他如今以散乱但厚实的衣衫遮蔽了那朵在他看来不算太明亮的火花,但他自己无法看到,渡鸦却得说他这不过是欲盖弥彰,那火光虽令人舒适而不刺目,但仍旧耀眼到并非几件衣物能够隐藏起来的。 我或许应该提醒他这一点,旁人可能无从得知那团火种的意义,但渡鸦观看了那火星种入他灯盏中的全过程,这便令他感到有些尴尬了,诚然他很乐于偷窥此事,但不代表他愿意看到有人将此事难以挽回的后果暴露人前而不自知。在犹豫间,渡鸦左顾右盼的打量起了那摇摇欲坠,至少以渡鸦这不专业的眼光看来没什么好修复价值,似乎只能废弃的星辰神殿。 在一处勉强链接,但仍不断有碎块落下的台阶上,渡鸦看到了圣杯在向他招手,做了些让他保持沉默的手势,他也抬手有气无力的挥了两下算是回应过了。渡鸦实在没什么心情与那女人多说什么,笑鸫或许会喜爱这或许很快就要埋藏于风沙中亟待后人发掘后猜想此地从前的辉煌的遗迹,但那不符合渡鸦那及时行乐的审美,因此他着实因此而感到情绪低落。 圣杯不希望渡鸦向不智凡人坦言相告那难以遮掩的火花之事,渡鸦也就乐得保守秘密,他知道圣杯一向是最喜爱见证种子的成长的,他猜那个女人说不定这几日她日日看着,已经从发芽幻想到了结果,甚至可能,还有那果子坠地或是于书上腐烂虫蛀的画面。真是恶趣味啊,渡鸦不再理会他,他仍旧记得光阴铸炉支使着自己要将一件委托交给不智凡人。 对圣杯做了个放心的手势,渡鸦走到了不智凡人身后,居高临下的,他看清了那正在被捏造中的蜡烛的形象,随后他便开始后悔自己总是把事情堆到最后一刻的习惯了,他不确定现在的不智凡人是否仍旧具备完成委托的能力。或许我根本就不该提起此事,万一勾起了他的伤心事可就不好了,渡鸦摇了摇头开始后退,但一个不留神便踩在了随意放置的工具上。 渡鸦一个踉跄,但毕竟身体已经恢复了大半,他自然稳稳的站住了脚,只是这一下不可避免的产生了巨大的声响,不智凡人也因此发现了他的位置,转头看向渡鸦的方向。此时的不智凡人眼中已经不会如同流淌黄金一般血流不止了,他以从前经常以之遮蔽双目的纱巾将空空如也的眼眶包裹了起来,但时而散逸的荧光闪烁仍能够让渡鸦看出那伤口尚未愈合。 “我的新作如何?”不智凡人停下了手头的工作,四处摸索着收拾起那些满地乱滚的工具来,渡鸦看不过眼,貌似漫不经心的游走着,假装自己是在细细鉴赏一件艺术品,实则悄悄的帮忙将那些散落之物以脚尖送到了不智凡人手边,心道,我还没想好该怎么委婉的提醒两句,他怎么自己反倒主动来问了。知道沉默不该保持太久的渡鸦只能选择说出实情。 “你觉得我能够评价呢?”渡鸦看着那因为模具被烧毁而只能徒手雕琢出来的蜡烛,他并不如理所应当的那样比起他的兄弟姐妹们来更加美丽非凡,实际上,他的眼睛略微大小不一,他的五官也不及寻常那些精致,他的皮肤时而凹凸不平,他的腰背微驼,他的手指关节过于粗大,而他的腿脚也僵硬的几乎没有曲线的形状,“我只能说,这可不该是你的水准。” “嗯,但是,我是说。”渡鸦见不智凡人沉默着没有接话,以为他自以为足够委婉的评价仍旧伤害到了不智凡人的感受,因此结结巴巴的想要向他解释什么,但还未组织好语言便被对方打断了,“渡鸦,你应当考虑我现在的情况,我可看不清我正在塑造些什么,我的眼睛如今仅仅能够看到模糊的光源而已。”话虽如此,不智凡人还是向那瑕疵之作道了歉。 “很抱歉我只能让你以如此不完美的容器来盛放辉光,我原本不该将你带到世上的,但我有没法自己去完成的事。”不智凡人远离了那蜡烛一些使之能够冷却成型,一边后退一边说着抱歉的话,但到最后仍旧开始为自己辩解,“我知道你大概不会喜欢这个,但我可以向你保证,你没有哪个兄弟姐妹曾经花费了我如此之长的时间来使之成型,我发誓如此。” “其实也没有那么糟糕,如果让我从他与他的兄弟姐妹们中选一个加入收藏,我是会选他的。”渡鸦终于想出了他自认为足以安抚不智凡人的话,但随后他便后知后觉的自那些貌似自嘲的话语中听出了些其他的东西,慌忙的将不智凡人拉到角落,仿佛那蜡烛已经有了听觉一般低声耳语道,“喂,你认真的?你想要将那家伙点燃?让他能够自己行动起来?” “我仍有必须要打造之物,但你也看到了,你觉得我现在还有能力去独立完成什么大功业吗?”不智凡人语气中并无多少波澜,仿佛是在谈论他人的不幸,渡鸦对此不敢苟同,争辩道,“即使如此你也仍旧是具名者,哪怕你如今变得虚弱,但若是连你都无法完成的什么大功业,你怎么能指望这个甚至不能算是达到标准品质的家伙能够有办法完成的了?” “不不不,有位司辰已经承诺了会帮助我,无论是我还是他也都不过是作为助手而已,那我觉得她会更喜欢心明眼亮一些的帮手。”不智凡人知晓渡鸦的脾性,但不知道他早已猜了个七七八八,还慌忙想要堵住他的口道,“你可不要问我那司辰姓甚名谁,你知道我一贯没有保守秘密的习惯,但我这次可是向她发下了绝对不向他人透露她的名号的誓言的。” “是光阴铸炉大人?”渡鸦脸上露出了无奈的神色,等着不智凡人自顾自的说完才随口问道,随后他便知道自己所料不错。“你如何知晓?”不智凡人其实还想要说些什么,这一下便全部咽了回去,半天才后知后觉的发怒道,“你试探我?!”不智凡人真是太了解渡鸦了,不过这次他倒确实猜错了。 “不不不,我确实知道。你不会觉得我来星辰神殿只是来看你笑话的?”渡鸦耸了耸肩躲开了不智凡人的怒火,解释道,“光阴铸炉大人托笑鸫给我带了个委托与你,我便猜到你们多半是达成了什么协议。”见不智凡人瞬间冷静下来道歉,他又促狭的追问道,“说起来,你说,燧石大人知道此事吗?” 镕炼(三十八) 物尽其用 我于辉光中回旋,我于火焰中舞动,我的身侧是我新的家人,我被赐予了属于辉光的孩子,而他此刻正于火焰中孕育,我沉浸在这场亲自编织的美梦之中,随后在一次突如其来的下坠后,我又落入了我原本打碎脱身的污泥,我想要大声呼喊,但我的嘴唇仍如寒冰,我想要挥舞双臂,我想要拔腿逃离,但除了我的心跳,我的四肢百骸仍因冻结而无法动弹。 我的眼皮一如既往的透光,又或者我根本就没有合眼的必要,我仍旧能够看清站在我眼前的是我们的大祭司,他正颤颤巍巍的拿着平日里用来引燃我与我的兄弟姐妹们生命与颅内之光的火绒,而他的手腕则被他人握在手中,似乎是在指引着他不要迷失了方向。而那为其引路之人我也是再熟悉不过,但我们的大祭司竟然需要渡鸦先生来引路着实不太寻常。 不知是不是我的眼球尚未被完全点亮,我能够依稀从轮廓认出我身处星辰神殿,但它却比我记忆中的要昏暗许多,我也没有在视野范围内见到我的任何一个兄弟姐妹,但我不觉得惊奇,甚至有些理所当然的意思,似乎有什么人早就告知了我缘由,但我的记忆此刻还尚未完全解冻,浑浑噩噩中我的耳蜗也开始运作,我能够听到我们的大祭司与渡鸦先生的对话声。 “怎么样?他被点燃了吗?”我们的大祭司在急促的询问渡鸦先生,看上去很是担心我的安危,我为此感到怪异与违和,可能是因为我们的大祭司总是以引导者的形象出现在任何人面前,包括渡鸦先生,应当如此,或许除了燧石大人与一干司辰,他都从来不是一个求助者的形象,而渡鸦先生显然是没有从前的他那般敬业的,“急什么,你还信不过我?” “倒不是信不过你,只是我习惯眼见为实。”我们的大祭司不再言语,渡鸦先生放开了他的手腕,随他靠的离我更近些,于是他的轮廓在我面前逐渐清晰,因为他为我带来了灯,正是我亲手打造的那盏,与我想象的一样美丽,那温暖的火种在其中安眠如同摇篮中的婴儿。虽然有些别扭,但我很高兴我们的大祭司能够喜欢我的作品,我一直都很想获得他的承认。 而且,这下我也能大概猜到我为何会被挑出,再度苏醒了,八成便是因为我们的大祭司用上了那灯盏中的火焰来点亮我的双眼,而那火焰混合了我的辉光,那可真是不凑巧。我的眼球不能行动,好在他将那提灯抬的够高,我仍能够看到那提灯中的烛光灯影在毫无知觉的舞动,连贯的仿佛没有任何一人曾经失踪不见,又或许本就没有,而我只是一粒游走的火星。 那灯盏一定点亮了我的脸,而我们的大祭司下意识的俯身想要查看时,他的脸也暴露在了烛光之中,而若非我如今还不能行动,我一定反应的比谁都强烈。我从未见过他这幅样子,他的皮肤黑的吓人,他的光辉黯淡甚至不比流萤,他的双目一如既往的被纱巾遮盖,但往日里即使隔着一层朦胧也能够察觉到的无数视线却不见了,在余光中,我看到他的发尾在褪色。 我的天,这是发生了什么?我们的大祭司伸手摸索着什么,随后他触及了我的头发,再之后是眼睛,他在我的双目前停留了一会儿,才顺着我的脖颈缓缓向下,最终停留在了心脏的位置。他的温度使得我的心摇曳的更激烈,我的眼睛也变得更明亮,我的思绪重新解冻,但我的言辞被埋藏。我想起了那位猎人先生,他早就告知了我星辰神殿的覆灭,而他也一样。 难怪我不为此感到吃惊,我的视野更开阔,我的视线射的更远,因此我算是看清了星辰神殿如今那破碎凋零如同被狠狠砸碎的工艺品般的全貌,当然还有那因被砸碎而冷却的祭坛,以及那曾经遍地流淌但如今已经凝固如积雪的,我那些已逝的兄弟姐妹们最后的残余。我算是知道我们的大祭司为何要重新唤醒我了,又或者在他眼中我只是他那最幺的孩子。 我仍不能言语,但我们的大祭司已然收回了手,看上去已经确认了我的生命正燃烧的热烈,不过,他看上去并不知晓我已经能够听清他的一词一句,只当我还在睡眠似的退回到了不远处,在呼唤了一声后,渡鸦先生就走到了他的身边。“成了。”他们谈论起了有关我的事,但开口便是致歉,“如果可以,我实在不想让他就这么苏醒,但如今也只能对不住他。” 我们的大祭司为何要这么说呢?难道他是有心将我自那场美梦中剥离的吗?我自然会因此而感到不快,但看到他那伤痕累累如同这满目疮痍的星辰神殿的身躯,我总是生不起气来的。“想开点,毕竟以后总是要介绍给光阴铸炉大人的。”这是渡鸦先生安慰我们的大祭司的话,“到时候无论是瑕疵是残缺,还是完美什么的,都无法在她的火焰中保持原貌的。” 我要被介绍给光阴铸炉大人了?下意识的忽略了为什么渡鸦先生要提起瑕疵甚至残缺的我激动不已,纵然我从未在之前听说过光阴铸炉这位司辰或是具名者的名号,但我本能的就觉得,那位或许是渡鸦先生与笑鸫小姐的人所讲述的故事中,那位我最崇敬的老而瘸腿翻铁匠大约就是她的一个形象,而那自灰烬中重塑己身的年轻少女恐怕就是另一个了。 我想我一定呼吸急促,心跳不止,这样的反应自然是无法躲过我们的大祭司那洞若观火的明察,但现在他已经失去了这个能力,因此他仍旧自顾自的当我无以知晓的回话,“确实,毕竟是要能够炸开漫宿的门闩,怎么想都得粉身碎骨。”我的呼吸停止了,但我心中的火焰却摇曳的更为疯狂近乎风雨中脆弱的一抹烛光,为了我那未经商讨便已经被决定的命运。 “你这么想就对了。”渡鸦先生的言辞此刻也实在难觅怜悯,“毕竟你将他制造出来,也就是为了这个用途,不是吗?”是,自然如此,我也如此认为,毕竟我们的大祭司很少作无用功,即使他有时候为人处世看上去多少有些笨拙甚至愚蠢,但最后总会证明那并非异想天开。我对我们的大祭司一贯的不仁不抱希望,即使心有不甘,我也已经习惯了接受安排。 “不,我那时还不知道光阴铸炉大人已经为我预备好了坩埚,当然还有火药。”我们的大祭司的否定使我仿佛被那红色太阳温暖的辉光所拥,但他口中接下来的话却如同淬火般让我冷暖交织,心情复杂,“我那时只是为激情所俘,当辉光重新刺破林地时,我发现我已经捏出了他的大致轮廓,而渡鸦你也是知道的,我或许容易被他物吸引,但从不半途而废。” 若是如他所说,那我的诞生便更像是一次不受欢迎的意外,是我们的大祭司偶有失手而酿成的错误,甚至是难以抹去的污点,由于或许是无法挽回的缘故,所以他选择将错就错,仅此而已。“那你现在这是?”渡鸦先生替我问出了心中的疑惑,我不知道为何我们的大祭司要点亮本不该身为已成之物的我,而他的回答也很符合他的风格,“物尽其用罢了。” 如我所想的一样,事情又回到了原点,我开始试着抬起我的手足,但很遗憾它们被冻结的太久,依旧僵硬的如同真正的蜡像,不过到底是有些知觉了,这便是好兆头。我得走到渡鸦先生与我们的大祭司身边,但不是现在,因为我得隐瞒我听到了他们方才的对话。这不,他们在用轻飘飘的几句话便决定了我的终局后,就又漫不经心的谈论起其他事情来了。 “对了,光阴铸炉大人让你给我带了委托?”我终于迈出了第一步,渡鸦先生背对着我,而我们的大祭司虽然面向我处却完全没有发觉,这正如我所想,他们二人的对话我眼下能够听的更为清晰,“说说看,但愿我现在还有能力办成。”我们的大祭司说的已经不太确定,而渡鸦先生则更为悲观,“我看难,毕竟这次的委托是做镜子,而且不是寻常的镜子。” “技术上的事情我不明白,你还是自己看,你现在还看得了吗?”渡鸦先生将那封被折叠如同小纸包的委托书递到了我们的大祭司手中,他拿指尖捻了捻便瞬间爆燃起来,那火焰明亮而炽烈,渡鸦先生的羽毛都被烧着了几根,懊恼的叫唤着后退,我躲闪不及他便撞到了我的身上。这很糟糕,我精心准备的惊喜大概是只能下次再找找看有没有机会了。 “还好,是用火焰的文字所书,这是我难得还能准确阅读的东西。”我们的大祭司并没有被我们闹出的嘈杂所打扰,他心无旁骛的解读着光阴铸炉的话语,“渡鸦,你真应该早些来找我的。”最终在那火焰冷却后,我们的大祭司拍去灰烬叹息道,“但我会尽力一试,只是估计得花上点时间了。” 镕炼(三十九) 流逝 “大祭司,您有什么吩咐吗?”我们的大祭司为了光阴铸炉大人委托的镜子已经忙碌了太久,我觉得我有必要转移他的注意力,以免那些尖锐的玻璃在他的手上留下太多痕迹。失去了视力的他根本无法仅以触觉得知那镜面是否光彩照人,在失败了无数次后,他便叫我去寻那沙船,将他从前的作品尽数取来,自己则收敛起星辰神殿中有几面尚且完好的窗户来。 眼下我已经尽数将那些镜子取了来,只是交付给他之前我得花些时间将拭去灰尘,虽然仅仅靠着我那赶工的粗糙活计,无法使其明亮如初,但好歹骗过我们的大祭司那伤痕累累的手指已是够了。紧赶慢赶的回到了星辰神殿,我尚未踏入大门便听到了玻璃碎裂的声音,我急忙向如今仅存的最后一间工坊赶去,在我的手握上门把时,终于屋内重新恢复了寂静。 急匆匆的推开门,只见我们的大祭司手中拿着他那最惯用的锤子站在一片碎玻璃当中,无论是他那些失败的作品还是被重新取下的窗户碎片都被砸成了无数的小块,远看如同一片闪着寒光的利刃,我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的寻觅着立足之地,缓缓靠近了他。“大祭司,您的发梢又变黑了。”我担心他是因为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打击而疯癫,小心翼翼的试探道。 “你回来了?还挺快的。”我们的大祭司转头看向了我,应当是顺着声音找到的位置,因为他刚想接近我一些,便不幸被一片利刃刺穿了脚趾,他只得皱着眉头弯腰将那刀片拔出,但随即又被划破了手心。自从我们的大祭司自辉光逐渐坠落回醒时世界,被侵染的他如今愈发像是个真正的人类了,正如同他从前那样,他开始受伤,也与我们一样会失败与犯错。 不过至少在我眼中,我们的大祭司动作连贯,并无什么异样,言辞也还清晰,这使我放心了不少。“镜子拿回来了。”我回答道,“沙船正巧被我碰上,是我运气绝佳呢。”我含糊其辞的说了半真半假的话,其实如今那沙船早已废弃于风沙,我找到它时,它正半埋在沙中如同沉船的废墟,而当我走上甲板,进入船舱,厚厚的灰尘则告诉我它早已无人居住了。 不过我不会告诉我们的大祭司这一点的,我认为他不会想要知道这个噩耗,而正好他如今早已无法辨明是非,因此他看不穿我的谎言,更何况我这话说的本就极为高明。“那就好,把镜子拿来。”我们的大祭司果真没有细究我话中的含义,挥舞着锤子便要我将那些圆满无瑕的镜子取来,我有些犹豫,多半是因为不舍,我能预见它们定然会在几分钟后碎裂一地。 现在已经难以寻到如此精美辉煌的镜子了,我们的大祭司曾是这世界上最好的镜子工匠,因此当他的眼睛再见不到镜中倒影,他的手也无法再磨光镜面时,那些镜子就如同在为自己的父亲哀悼一般,接二连三的暗沉昏黄如同褪色,而至今这么长的时日过去,那些本就已经被染至铜黄的镜子也都如同真正的铜镜一般锈蚀生斑,不过我取来的这些倒是大多例外。 我真的应当亲手将那些光辉熠熠的镜子送去遭难吗?我已经决定哪怕真要如此也会转过身去不忍见那残酷一幕。我们的大祭司又催促了我一回,我最终还是无法忤逆他的意愿,说实话,保存那些可怜的孩子并没有我那亲手打造的合金更能引我飞蛾扑火,而那盏提灯如今就放在我们的大祭司手边,我或许应该庆幸,为了避免火种溜走,他没有顺手也砸了它。 又盯着那仍旧在明亮辉煌的大厅中回旋舞动不知哀鸿遍野的辉光与火焰看了一会儿,我怀着沉重的心情转身去将那些镜子取了来,随后面向着工坊的门槛,听着身后镜面的哀嚎,即使那清脆的声响止息也不敢回头。“你刚刚说道我的发梢变黑了?”我们的大祭司呼唤了我,我不得不转身回话,但我的眼睛总是注视着高出,生怕低头瞥见那满地的尸骸碎块。 “是。”我回答的简洁,希望我们的大祭司能够早些放我自由行动,好使我快些逃离这压抑的刑房,但他并没有想要让我如愿的意思,甚至还呼唤我到他身边,“是吗?我们到外面去。”我们的大祭司一手玩弄着自己垂到耳畔,稍微掠过肩头的发梢,一手示意我来带他离开这里。我盯着他的头发,依稀记起在我第一次睁开眼时,他的长发几乎坠地如同长袍。 那时我还与我的兄弟姐妹们在私下讨论过他那些发丝是否会碍事呢,事实上我们只是杞人忧天,辉光凝结的身躯本就不会被醒时世界的工具毁坏,而当他重新堕落,自然就得将头发束起剪短,而随着发尾褪色的进程,他如今已经梳不起辫子了。说了这么多,我最终还得将视线自我们的大祭司的肩头移动到脚下,于是那惨不忍睹的画面最终还是刻进了我的脑海。 眯起眼睛,我催眠着自己那些只是横七竖八的刀刃而已,而且至少我很快就可以离开这里,随后小心翼翼的躲闪着最锋锐的那些碎片,磨磨蹭蹭的踱步到了我们的大祭司身边,拉着他的手引导着他自那刃海中穿行。由于视力的缺失,我颇费了一番口舌才将我们的大祭司平安带出工坊,在关门前,我又看了眼那满地的波光粼粼,最终还是不敢询问他是何缘由。 这一路上虽然还算平安渡过,可那最大的几个竖立着的刀刃还是划破了我们的大祭司的皮肤,不过他并未十分在意,摸摸索索的便走到了那破碎的祭坛坐下。从前那里燃着永不熄灭的圣火,但此刻那火焰早已离去,而她的种子正在她的大祭司体内生根发芽,而他正呼唤着我到他跟前来,如同往常一般以火焰帮他烧去不知是褪去纯白还是遭到墨染的多余发丝。 我与我们的大祭司一样从来就偏好纯白金红而不喜黑夜之色,因而此事我总是极为乐于效劳的,但这次我挚起火苗却不知该从何处下手,当因我迟迟没有动作,我们的大祭司又开始催促起来时,我只得坦言,“大祭司,我觉得它已经足够短了。”但我们的大祭司执意不愿留下任何一抹阴影之色在自己身上,“无事,哪怕尽数剪去,又有什么所谓呢?” 既然本人都如此说了,我自然应当从善如流,但我对于美丽之物的追求可不输于我们的大祭司本人,而他自己无法看到的事物可是我每日面对之物,我绝无可能容忍他真的头顶空空如也,但即使早已衰弱,我们的大祭司也不是善于容忍违逆之人,我想来也只能阳奉阴违,毕竟他自己不喜阴影,却不知如今的他早已与寻常人一样于立光中便会自然投下影子。 而且我们的大祭司还总是拿着提灯,被晕染的更深的阴影总是如影随形,我觉得他的发梢哪怕被沾染上一些也不影响这点平衡。最终,当我将火焰吹熄,我们的大祭司如今露出了耳廓与脖颈,额前的刘海也因太过薄弱而干脆梳起。我们的大祭司很满意我的描述,当然我也自鸣得意,再次提醒了自己要对他那纯白如纸的发丝间混入了墨色这件事闭口不谈。 “剃刀。”我们的大祭司想要起身,却又被我按回了祭坛上,提醒他还忘了未经处理的胡须,他的皮肤如今不再如同火石般不惧高温,我的火焰回为它染上红色,于是在某天渡鸦先生便为他送来了剃刀,我便以此小心翼翼的帮我们的大祭司除去那些时间留下的痕迹,面对这些提醒着我他如今不再是什么永恒之物的迹象,我动作轻缓的如同在打磨一面镜子。 自我第一次被点燃起,到我第二次降生,我从未见到时间在我们的大祭司身上流逝过,以至于我总是忘了他已经上了年纪。他与辉光同寿,而辉光往往被人们拿来代指永恒,但自那日他被漫宿,那辉光流溢之所,那里的高墙所拒,我便每日愈发明显的感受到他正在燃尽,或许某日他会因衰弱,甚至衰老而彻底熄灭,化为一摊火焰散去后通常会残余下的尘埃。 那时我会成为什么呢?我对此感到迷茫,所以我会仔仔细细的除去他的每一根胡须,哪怕位于角落,我们的大祭司时而嘲笑我的小题大做,但他不会知道我只是不想每天都被提醒那几天正在临近。于是后果也到来了,我因此而完全无法判断他最后一抹骄盛的火光会在何时带走他的最后一次吐息,或许在那之前我就会燃尽,又或许他甚至来不及打磨完这面镜子。 若是如此,我是否能够逃离我们的大祭司早在我睁开眼睛之前便为我决定的命运?在为他包扎了伤口,又送他回去工作台前后,我站在祭坛前看着圣火留下的焦黑痕迹发呆,毕竟如果委托无法完成,那价钱应当也不用支付。可问题是,我的心愿业已达成,而那个幸福的家庭没有我的位置,习惯于被安排一切的我,并不知道往后还能去往何处。 镕炼(四十) 人欲 日升日落,春去秋来,我始终如同仍有被烛台所缚的蜡烛一般站在祭坛跟前,我们的大祭司陷入了长达数年的忙碌之中,我只在他呼唤我时去为他清理残余,抹去那些刀刻斧凿的印记而已,但有些迹象比如随着年龄增长而出现的细纹仍是如此无情。他自己或许毫无知觉,但为他准备衣物的我已经为他加长了数次,林林总总的碎布加起来,也得有个快十公分了。 我的手艺只在打造金铁之物时值得夸赞,至于针线活只能算是马马虎虎,好在我们的大祭司也无从得见,我只抬头望着他倒也不会碍着自己的眼。正因为我不愿看向其他地方,每次只紧紧盯着他的面孔不放,我能够看出他的工作不再一筹莫展,每天都比之前更多的笑意或许意味着委托的进程正大步向前。我想我是否应该适时地说些恭喜的话,但他的动作更快。 “完成了。”我们的大祭司在我与门口踌躇时忽然打开了门,我一时躲避不及差点被那已经扭曲的不成样子的门刮去鼻子,但罪魁祸首并不知我此刻的狼狈,他的正胡乱的整理着自己散乱的发丝,包括他早在几个月前便懒得太过认真的修剪的胡须也是,他的手中拿着一面镜子,他正面对着镜面仿佛对镜整衣,但看他反而将衣服扯得皱皱巴巴,便知并非如此。 “大祭司,您完成委托了吗?”我明知故问道,我不知应当期待与否,我甚至在委托提交的那一刻便是我被作为交换带到光阴铸炉大人面前的日子,她会将我重塑成何等样子?我每每幻想起来都总是能够伫立的更久,渴望之情使我燃烧更烈。我希望不仅仅只是作为一个炸弹而已,但我也很难说自己还能有更多的价值,尤其我现在的样貌体魄均不出众的情况下。 “完成了,但我需要找人测试,毕竟镜子是没法让盲人来评价的。”我们的大祭司在早些年总是很排斥他人以盲人视己,但现在他已经习惯了不少,甚至还能自己开起玩笑来了,我不知这是好事坏事,但对我来说不用小心翼翼的说话总是会更轻松点的,“大祭司,你常夸我心明眼亮。”我眼馋的盯着他手中那面镜子不放,“不知我能否有幸第一个注视它。” “你?不,不行。”我们的大祭司闻言举着镜子愣怔了一会儿,大概是因为我总是无欲无求的样子使他没想到我会主动请缨,他反应激烈的将那镜子藏到了身后,镜面贴在他的背上,我绕着他换了几个角度都无从得以一瞥,只得作罢,而他自然也知道这故作神秘的举动使人不悦,在我放弃后将那镜子扣在胸前解释道,“这镜子可不是温顺的火苗,得小心点。” 我无法驾驭如此危险之物,这是我们的大祭司想要告诉我的事,我虽不是畏惧险阻之人,但面对他人的善意总不能不领情的,于是我“嗯。”了一声算是承诺了不会在对此抱以太大的好奇心。不过将未经检验的作品交付使用从来都不是好的工匠应当的作风,而我们的大祭司更是尤其谨慎,“那么,大祭司您的人选是?”我询问道,我知道他的话语绝非空穴来风。 “你去叫渡鸦来。”我们的大祭司嘴角抽动了好几下,才开口报出了那个我猜也能猜到的名字,渡鸦先生作为中间人往往总是担任倒霉的实验品,而我们的大祭司方才的反应在我看来显然是在憋笑,只怕渡鸦先生这次又得吃点苦头了。虽说如此,知晓渡鸦先生生命力强大的我并不担心他会有什么生命危险,而我们的大祭司也是有分寸之人,于是点头领命而去。 “对了,让他带些吃的来。”才行至门口,我的身后便传来了颇为慵懒的吩咐声,我转头瞥了一眼,果真在余光中见到他躺到了祭坛上打着哈欠似乎准备小憩。身为蜡烛的我与日月不同总是不眠不休,因此总是忽略了大多数在这醒时世界行走之人皆需休眠,我们大祭司从前与那些来自漫宿的灵体更为亲近,但显然他如今已被醒时世界紧紧的抓住了脚腕。 “是。”我小声作答,希望不要打扰了他的好梦,但他仍旧猛然坐起如同想起了什么急事,对着我又拔高了音量呼唤道,“只说带些吃的来便好,不要说多余的话,我要的可不是什么灯油或是煤炭!”原来是为了这事儿,我当然又应了一次,见他重新安卧,并在不久后陷入沉眠,我确认了他没有更多的附加条件要说,终于再次轻手轻脚的上路,往他处去了。 罗盘转动不息,我随意选了颗还能看得清些的星星追逐着它的方向走去,那不是标准的占星师应当做的事情,但如今绝大多数星星都随着燧石大人的离去而变得黯淡无光,遥不可及,我也不能太过挑剔。我们的大祭司就是个挑剔的人,他上次不知怎么心血来潮来问我讨食吃,我拿了仅存的灯油与煤炭给他,但他却在触碰并沾了些品尝了一番后苦笑着拒绝了。 “我想要的不是这个。”我们的大祭司叹了口气便回去了工坊中闭口不再提及此事,我知道他平日里所吞噬的燃料精纯胜过我手中之物数倍,但如今的形式他也该忍耐一些。或许是因为赌气,我也同样不和他多言及于此,想来在他燃尽之前便能够想明白利害。不过,这次他想要以此求助渡鸦先生,但渡鸦先生也算是老相识,我可知道他在这方面不是什么行家。 一面抱怨着我们的大祭司过于任性,我前行的脚步也不曾慢了半分,很快我再次回头时,星辰神殿已然完全融化在星夜之中,我知道距离差不多了,便自背包中拿出铁锹来,煞有介事的铲去了薄薄的一层细沙,又掏出了之前在渡鸦先生那里求得的黑色羽毛,夹在写有我们的大祭司所吩咐的所有事情的纸页中,放在那小坑中踢了几脚沙子浅浅的覆盖了一层。 这便算是埋藏好了,我又在那纸页上压了一块被打磨光滑的石头,它在阳光下会闪闪发光,过路的旅人绝对会被此吸引而驻足查看,而若是自空中看来则更明显,不过此地偏僻无比,想来能够排除这等意外,那么仍旧会光顾此处且远远瞧见就会猛地扑过来的就只有渡鸦先生与那些在他的屋檐上盘旋的黑色鸟儿了,它们大多与它们的主人一样总是贪得无厌。 渡鸦先生从来都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无主之物,那些被遗弃在海岸上的珍珠他总是毫无例外的收集起来,只是他的羽翼能够藏下的数量有限,一面捡拾一面还会遗失上一些,因此他使唤了那些与他性情相类的鸟儿们为其衔来遗珠。我只要走的够远,比如回到星辰神殿,渡鸦先生与他的鸟儿们便会认定我遗弃此物,因而它终会到渡鸦先生手中,随后我便只需等待。 至于那些貌似多余的动作?那只是或许会缩短这等待时长的小小偏方,时而有用时而无用,但试试总比不做强,而这次它确实起到了作用,当我走到星辰神殿时,渡鸦先生已经在与我们的大祭司相对坐着,自羽翼下拿出了些我曾在我过去的访客那里见过的以小麦之类所烤制的蓬松之物,我记得它们大多有着令人愉快的气味,我们的大祭司大约也是喜爱这点。 我们的大祭司貌似迫不及待的向那块冒着最多热气的伸手,但还未真正触及便猛地收回手来用另一手握着垂头不知在想些什么。我想渡鸦先生一定会为此沉默而感到尴尬,而他也确实如此,于是干笑了几声自己挑了块递到了我们的大祭司手中,看着他如同安抚活物般的轻轻以指尖划过表面,才终于扯下一小块细嚼慢咽的吞噬起来,小心的仿佛第一次品尝此物。 也许真是第一次?至少我在记忆中从未见他有尝试过这等物质,而渡鸦先生原本紧张的神情也终于轻松了下来,抬手想要拍我们的大祭司背部,但已经举到肩头,猛然发现我正在门口望着他,便又放弃重新收手至身侧,转而开玩笑道,“你知道吗?你可是我第一次见到会被水蒸气烫伤的镕之长生者。”说罢不等我们的大祭司反应就面向我招呼着我到身边来。 “小蜡烛,渡鸦叔叔我可是一分钟都没有耽搁。”渡鸦先生示意我在他身边坐下,随后举起手来大力将方才没能在我们的大祭司身上实践之事尽数使我品尝了滋味,“你和你父亲为我准备了什么惊喜,还不快点拿出来让我品鉴品鉴?”但话还未说完,我们的大祭司便抽出手来将原本紧紧护在怀中的镜子递到了渡鸦先生的面前,他的目光毫无准备的直视了镜面。 渡鸦先生没想到我们的大祭司竟如此果断,下意识的盯得更紧了些,然后几乎在下一秒他便惊声尖叫起来,将那镜子一把塞回了我们的大祭司手中,而自己则满脸痛苦之色的哀嚎着捂住了双眼,随后是双耳和口鼻。渡鸦先生的手显然不够用,因此他忍不住满地打滚起来,半天才终于安静下来,而我也是到此事才敢上前将他重新扶起。 镕炼(四十一) 溶解 “怎么样?可有感觉五感都仿佛被溶解剥离?”待渡鸦先生的粗重喘息终于逐渐平复,我们的大祭司不仅没有上前安慰,反而饶有兴趣的追问起使用感受来,如此看不清气氛的举动自然为他换来了一记眼刀,“剥离是自然,我感觉我几乎就要被切碎如同你那一堆碎片拼起来的镜子一样了!”渡鸦先生语气不善,我拉着他的衣角希望他能够稍微冷静一些。 “那溶解呢?”我们的大祭司看不到我的动作和我以眼眶中不断晃动的火焰所提示的事,因而只当是渡鸦先生在一本正经的测评着他的作品,还追问了起来,“可有觉得深陷其中,想要顺着那镜面碎裂的缝隙流入镜中的迷宫?”我有些担心的扭头望向渡鸦先生,但他或许是因为太过了解好友的性格,也可能只是单纯被气到没了脾气,我没从他脸上看到愤怒。 “不,你想多了,我疼的逃跑还来不及,哪可能想要待着不走?”渡鸦先生虽然并没有真正生气,但嘴上还是不饶人的,“就像很多年前那样,你总觉得苦痛更容易令人屈服,但事实并非如此。”我们的大祭司微微偏过头,显然是仔细聆听的模样,渡鸦先生虽然有着收藏的爱好,但在这种事上倒是不会藏私,“你或许应该试试欢愉,虽然这方面你不是行家。” “相信我,欢愉是最难以挣脱的泥沼。”渡鸦先生见我们的大祭司闻言若有所思的模样,揽过他的肩膀进一步引诱起来,“在我的家乡,哪怕现在也是这样,浪潮的聚落中,有的是人自愿以身心融入欢愉之中。”渡鸦先生说出这些话时喉中的笑意几乎掩盖不住,但那压抑的笑声乍听起来反而更像是吞咽下泪珠的哭泣,“你可得抓紧时间,浪潮大人不会停留太久。” 我们的大祭司仍在认真思索,我看不见他的眼睛,但我知道他肯定早已神游天外,他在从前就有事回这么白日做梦的进入漫宿,现在漫宿的高墙将他拒之门外,我很好奇他如今会去往何处呢?我们的大祭司不会回答我如此玄奥的问题,我可能终生都不会知道答案,但另一件我才刚刚开始感兴趣的事,我相信渡鸦先生能够回答我,“浪潮大人要回去漫宿了吗?” “嗯?”渡鸦先生大概是没想到我竟然会在他们二人的对话中突然插嘴,他那鸟骨做的面具在他转头时几乎啄到了我的眼睛,我想我可能坐的离他太近了,于是一面拉开距离一面又重复了一遍方才的问题。“哦,你问这个,不,浪潮大人他,情况有些特殊。”渡鸦先生回答的吞吞吐吐,我有些不开心的垂首,但作为一个明智的学徒,我知道此时不该继续追问。 “浪潮大人有一个计划,他需要花些时间来做准备。”渡鸦先生见我识趣,满意的点了点头,但我们的大祭司不知道自何处回神,刚好听到了我们的对话,反而代替渡鸦先生回答了起来,“当然,你知道浪潮大人很少会积极的努力去完成什么,如此顺其自然的态度加上有人正在担任其中的阻碍,我估摸着他还得花上不少时间才能真的将此事付诸实践的。” “而在那之前,我会先完成我的计划,当然这需要光阴铸炉大人的帮助,所以我得尽力完成她的委托。”我们的大祭司以指关节在镜面上敲了敲,“渡鸦,你说得对,我得花些时间来改变一下我的设计思路。”如此说来,他便是接受了渡鸦先生的建议,这令我更为好奇,渡鸦先生倒是松了口气的,“想了这么久才决定好?我记得你以前可没有这么拖拖拉拉的。” “我是在想其他事情,因为你提到了我从前做过类似的事情,但我实在没什么印象。”原来是迷失在回忆之光中了,难怪走神了那么久,若不是知道我们的大祭司无需休眠,哦,不,现在他需要了,但他应当也才方才睡醒,总之我差点以为他就那么坐着进入了梦乡,“但毕竟你我都经过了如此之多的年岁,以至于我方才花了些时间去将记忆重新整理了一番。” “那你想起来了没有呢?”渡鸦先生的身形比我与我们的大祭司要矮小些,因此他坐在祭坛上脚不沾地,能够晃着腿说话,倒是颇为俏皮的模样。“我可以确信我没有做过你所说的事,但倒也不是完全没个思路。”我们的大祭司说着左右摸索到了一块煤炭,蹲下身子涂抹了一阵,便见那煤炭几乎少了一半,只留下遍地黑灰,唯一未被侵染处则是眼睛的模样。 “是,那么你想要怎么解释?”我看着这粗劣的画作不知为何感到十分熟悉,但我更在意我们的大祭司手中所拿的本该是我的晚餐!而渡鸦先生自然也认出了他的意有所指,半开玩笑道,“隔墙有眼?”我无法理解他们二人的哑谜,但见我们的大祭司并未点头也未摇头的样子,便知道这又是我不会得到解释的对话了,“有眼,但所隔无墙,也不仅是墙。” “那眼睛是门,或者是路,甚至算是桥梁?”渡鸦先生的暗语使我想起了那位工程师先生,也不知道他的工程如何了,或许他早已出师未捷身先死,又或者他正站在隐秘世界的彼岸遥望并且嘲笑着我的无知,“你我如今身在眼中?那它所见究竟是何处?”我们的大祭司依旧把玩着我的晚餐,我盯着他的手指生怕他又将那仅剩的半截也涂抹到地上作为回应。 “你我皆在注目之下,而眼中则是。”我们的大祭司在关键的地方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犹豫是否要告知渡鸦先生这鲜为人知的秘密,又或者真的如他所说,我们所有人都在被什么东西监视着,因而他畏惧这无形的视线而不敢作答,“则是辉光。”最终我们的大祭司还是如我所了解的那样总是难以保守秘密,即使这可能会为他带来灾祸也无法抑制他的激情。 只是这答案出人意料的些,渡鸦先生陷入了沉默,虽然他戴着面具,但我能够想象他此刻一定瞠目结舌。“你居然能够从哪种绝境生还,实在是不简单,同样我害的夸你一句胆大。”这次轮到我们的大祭司来对渡鸦先生进行说教了,“你应当庆幸他不想将你留下,否则我在那半梦半醒间,甚者算得上是自身难保,可没有足够的能耐只那么一把就将你拉出来。” “你,你既然知道我是如何解脱,想必你也知道我是经由何等途径坠入其中的。”渡鸦先生结结巴巴的谈论起了更多我听不懂的话,我只能感觉到他这吞吞吐吐中蕴含着无限的心虚,而在更深处甚者带上了几分同情。“我知道。”我们的大祭司闻言将手中的半块煤炭重新放置到祭坛之上,而我只在他手指离开的那一刻便将其夺走,“毕竟我可是造梦的行家。” “编织记忆与打造梦境本身并无太大区别,因此我的梦境为何物所染,我的记忆被何者所侵,我自然都知道。”我们的大祭司说的云淡风轻,但哪怕是我也能够听出话题变得极为不妙,可一向机灵的渡鸦先生此时却仿佛缺根筋一般上赶着继续追问,“他是谁?”这不是一句问句,渡鸦先生此刻在心中想来已然敲定了人选,只是需要确认一下自己的判断如何? “瞧。”我们的大祭司没有正面回答他,只是指着东方让我们顺着他的手指遥望,正看到那天际的曙光尚未拨开迷雾,那低垂的红色太阳隐于云雾之后如同被茧壳包裹的幼虫,“那太阳,不正像一颗流血的眼球吗?”说话间,那太阳升的更高,那云雾皆被染红如同棉絮染血,倒确实近乎就是我们的大祭司所描述的模样,只是,失去了视力的他究竟是如何得见? “那你的计划?”渡鸦先生拽着他的手腕,以己身遮挡了那太阳的视线,还刻意展开双翼来使自己所荫蔽的范围更大些,而我们的大祭司面对对方的关心反而笑了起来,摸摸索索的抓住了渡鸦先生的肩头想要推开,但几次未果后便知对方决心如此,只得解释道,“从前他自然看的一清二楚,但现在可就只能看个大概了,毕竟我已然封住了辉光的出路。” 渡鸦先生仍是不解,但好歹是明白我们的大祭司早有准备了,颇为尴尬的放开了他,转身整理了下衣物,回头便见我们的大祭司已经将蒙在眼前的纱巾解下。此时的他的眼眶早已不再空洞无物,渡鸦先生走近些便看出他以蜡油封住了大半,但可能是因为辉光无孔不入,又或者是因为疼痛使其无法做的太过精密无缺,仍然时有些发光的微粒于睫毛处氤氲起来。 镕炼(四十二) 求助 “阴差阳错?还是你早有准备?”渡鸦先生注视了一会儿后自己更先闭目,自我们的大祭司手中接过了那条纱巾为其重新系上,将他那受伤的眼睛遮掩的更好,但却将那已然被打造为罗盘,虽然看似完整但并无除了感光之外作用的另一只眼睛露在了外面,“还是这个样子看着好些。”渡鸦先生舔了舔嘴唇,仿佛一位看到稀世珍宝的盗贼一般将贪欲显露无疑。 何为渡鸦先生所求之物?我与他的欲念完全不同,自然无法了解,或许我们的大祭司能够知道,在我眼中他是通晓一切未知之物的,但可惜的是他无法看到。“我不是容易头脑发热的人。”我们的大祭司没有正面回答渡鸦先生的问题,但渡鸦先生却自认找到了答案,“看来你是做了周详的计划,看来我的担心有些多余。但还是那个问题,燧石大人知道此事吗?” “渡鸦,你有没有觉得自己太过关心此事了?”我们的大祭司终于在言语中带上了显着的怒气,他在上一次被渡鸦先生追问此事时便没有回答,真想不到他竟然这般不知趣,当然,也可能作为浪潮的侍奉者他完全知道自己所作所为的后果,只是单纯无法抑制自己的好奇心,又或者惯于及时行乐的渡鸦先生根本就没有去压制它的打算,不过这些事自然不能挂在嘴上。 “唉,我这不是在关心你?”渡鸦先生夸张的叹了口气,欲盖弥彰道,“你就这么不领情?你明明知道我总是站在你这边的,至少在这件事上。”随后像是为了证明自己的决心,渡鸦先生以表演意味极重的动作跳到了祭坛上高呼,“去他的天孽!”此话说的很是离经叛道,但甚至连我都不为所动,因为我知道这祭坛早已不是司辰愿意注视与聆听之地了。 “好了好了,你闭嘴。”不会被听到,更不会被理会的狠话毫无作用,只会使人感到厌烦,我们的大祭司显然已经被吵得头疼了,挥了挥手阻止了渡鸦先生的进一步长篇大论,为了堵住他的口,填满他那几乎永不餍足的胃口也是重要一环,“我不想把她牵扯进来。”我们的大祭司最终妥协,说出了自己的真心话,“你应该知道的,毕竟我也是个男人。” “我没有向她透露过半个字,往后也不会,但愿你也一样。”在我们的大祭司咬牙切齿的说着最后一句话时,渡鸦先生便缓步走下了祭坛,他的脸上戴着又满足又瑟缩的神色,显然他能够听出那句虽说带着但愿话中内涵的满满威胁。渡鸦先生回避了这个话题,讪讪道,“这么说来,燧石大人对你的计划是一无所知了?或者,她连你处在何等境遇都不算清楚?” “未必,你应当知道司辰所知晓的事物比我们多得多,而当他们想要了解或做到某事时,方法也远比我们想象的多得多。”我们的大祭司从不把话说绝对,除非他确实笃定此事,他称之为严谨,“她或许知道,或许不知道,又或许她觉得我们之中理应存在某种默契。”他的语气变得不确定,声音也低沉了下来,“总之,若她觉得我应当知晓她的心意,我便知晓。” “不明白,但若是如你所说的默契之类的,嗯,它真的存在,那燧石大人一定很期待看到你为她准备了什么样的惊喜。”渡鸦先生看上去他更觉得我们的大祭司为燧石大人准备的乃是惊吓,但他必须把话说的好听些,毕竟他应当是想要对那不知不觉间满脸失落之色的友人说一些鼓舞的话,“打起精神来,你得赶在浪潮大人发威之前完成你的大功业呢。” “你说得对。”我们的大祭司点了点头,将方才随手倒扣在祭坛上的镜子摸出来轻轻抚摸着镜面,我能够明显的看出渡鸦先生的身体打了个激灵,又说了几句加油的话便要逃走,但不知何时被我们的大祭司踩住了翅膀,这一个起飞便差点面朝地摔了个结结实实。“术业有专攻,此事还得请你帮个忙。”我们的大祭司摸索着将他扶起,脸上已重新挂上了笑意道。 “你这可不是求人该有的态度啊。”渡鸦先生口中嘟囔着,但自己的友人再次打起精神来总是一件好事,他也不计较太多,转而询问起自己是有什么能够帮得上忙的,在得到了想要请他分享藏品的答案后,他几乎是在一瞬间便缩到了角落,连几根羽毛被扯下都顾不上了,紧紧的护着自己那些不知道从何处找来的宝物警惕道,“不,只有这个不行,借用也不行。” “渡鸦你可是欢愉一道的行家,我认识的未及司辰之位的人中少有能胜过你的,哪怕是那些身为浪潮之子的,被称为原生先知的灵体们在你面前也是甘拜下风的。”我像是听错了一般惊讶的望着我们的大祭司,我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学会了那么多吹捧人的鬼话,而渡鸦先生更是将这些溢美之词当做实言受用,大言不惭道,“你这么会说话,那以后就多说一点。” “不过还是请原谅我实在没什么分享精神。”渡鸦先生已然放松了警惕,但仍旧本能的与对自己的那些珍藏虎视眈眈的人拉开了大段的距离,但看在我们的大祭司违心的说了那么大段好话的份上,他总得拿出些建议来,而此时的他突然就谦虚了起来,“但可别说我不帮忙,我也是为了你好,毕竟在这一道上我还真的确称不上第一,而第一,我会将她带来这里。” “那就最好不过了。”我们的大祭司回答的十分爽快,渡鸦先生不由得挠了挠头,“我怎么觉得我上了你的套?但你不是骄阳大人,从前可从不搞这些,大概只是我的错觉。”我们的大祭司耸了耸肩没有作答,但那颇为得意到溢于言表的神情已经出卖了他的心中所想,渡鸦先生也不戳穿他,只继续自吹自擂道,“随你如何,反正盗贼总是不会做亏本生意的。” 待渡鸦先生走后,我们的大祭司便招呼我收拾下这星辰神殿准备迎客,但这废墟可是有些年头了,许多榫卯之类不是锈蚀便是长在了一起,为了不使这本就摇摇欲坠的危房雪上加霜,我转了几圈实在不敢多做改变,只是将地面上碎裂的玻璃收拾到了后门的沙堆中掩埋,又在祭坛上按照我们的大祭司的吩咐多铺上了几层被褥,而他自己则从角落找了熏香来点上。 渡鸦先生的动作快的不像他往常的模样,或许是因为浪潮大人正在进行中的计划实在紧迫得不等人,又或者他只是单纯无利不起早,因为他拉着那个我在第二次睁开眼睛时才有着一面之缘的,仅是行走便摇曳身姿的妩媚女子的动作极为殷勤,却不像是与她有什么情意的模样,反而给人感觉满是生意,而他们口中所说的那些并不避人的闲谈话就更为露骨了。 “你还真请她来这里了?浪潮大人那里没事吗?”我们的大祭司听到响动便迎上前去,貌似关心与不可思议的说了几句关心的话,又夸奖了几句。但我见他早就准备了起来,就知道他大概只是在与渡鸦先生达成什么被他们称为默契的东西,而渡鸦先生在那血色女人半透明的身子后面悄悄打出的夸奖手势就更使我确认了自己的判断。说实话,我觉得这有些无聊。 而那个动作慵懒的女人想来也是这么觉得,她极为夸张的打了个哈欠,抱怨道,“浪潮大人这几天可是把我折腾的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好不容易用了点法子让我们彼此都有时间休息上几日,你们再浪费我的时间,我可就要站着睡着了。”渡鸦先生闻言立刻闭嘴,我们的大祭司本也是配合着他唱和,自然也止住了话头,随她像是看着美味佳肴一般打量着自己。 “我的时间不多,而你也是我早就看中了的,才放你养了那么长的时日。”那女人一面以视线从头到尾的清理着我们的大祭司身上因为做工而留下的脏污,一面走的离他更近些,最终注目换做了触碰,她极为熟练的解下了我们的大祭司那破破烂烂的工装,手指轻抚过之处所留下的水渍都会带走此处的污秽,最终汇聚成一处流到脚下,“可别让我失望啊。” 我好奇的目不转睛,想要知道他们接下来会做什么事情,我依稀记得当年我曾于他与燧石大人的结合中寻觅到了最灼热并且或许也是极为光辉的密传,我想要知道他们二位能够带给我什么,毕竟他们在各个方面都显得格格不入,但渡鸦先生此时拦在了我的面前,我知道他又要来扫人兴致了。 “乖,小孩子不要看这个,渡鸦叔叔带你去外头散步如何?”渡鸦先生显然是将我当成了孩童,但且不说我的身材比起他还要更高大,两世为人的我光论年纪就已经并非幼儿,因此我想要摇头拒绝,但他接下来抛出了更有诱惑力的条件,使我在权衡后选择随他而去,“渡鸦叔叔会给你讲一位铁匠的故事,可能有些没头没尾,但我想你会喜欢的。” 《鸣啭史诗》 铁匠的秘密:璞玉蒙尘 这段记载仍旧是来自我那密友笑鸫所书的行传,我知道你应当从未见过她,说实在的,我也已经太久不曾与她见面,只能从这纸面上稍微窥探一二她的行踪。不过就快了,到不智凡人,你的父亲将那镜子打造至完美,我便能带着它通过蛇的女儿曾行经之路,到那时我便能知道她已经被擢升到了何种地步。哦,你看看我,我又离题万里了,是时候回到故事了。 由于你应当不曾了解过前因后果,那我便长话短说,过去有一位暴君,他乃是司辰七蟠的面相,但因为在这醒时世界行走的太久,他生长的太过肥硕,以至于难以挤进他来时的那条缝隙,这自然会使他衰弱,因而另一位司辰于火焰中而来,她的面相便化作一位铁匠,孤身一人闯入皇宫,以做炽热的文字向那暴君预告了他的终结,在那预言中她提到了一位英雄。 那英雄仍是婴孩的年纪,即使时至今日也仅仅才是少年,而那位暴君如此狡诈,他诱导了那火焰之司辰的面相向他承诺,若非那位预言中的英雄于仍是少年之时出手,则无论是自己还是它物皆无法使他的统治终结。那位铁匠离去了,而那位暴君便呼唤了自己的走卒,将那些年所出生的孩子尽数带到王宫,想要在那少年成长起来之前便吞入腹中,自此永绝后患。 那暴君捕获了几乎所有的婴孩,他们有些被吞噬,有些则被养在自己身边,寄期望于哪怕那位司辰给了那少年什么掩盖身份的法子,也能使他被自己侵染而成为蛇之儿女。那暴君的计划可谓周全,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那铁匠虽然耿介但并非愚蠢之人,他早看出了那暴君的阴谋诡计,便也趁机使他答应,若是自己看上了哪个孩子,便能自由带走而不受追究。 两人可谓各退一步,毕竟司辰并非全知全能,而他们的具名者则更难以窥得全貌,因而在无法衡量彼此力量的情况下,那对弈的双方都已将各自的棋子摆到了棋盘之上,唯独那被争夺的筹码,或是这黑白交错间的王牌尚且空缺,但时间这位最公平的裁判已然即将宣布棋局终结。因为那已是最后一年,那少年即将长成为雄壮的勇士,而那仍然意味着预言的终结。 我们必须承认,那暴君如同七蟠大人一样,纵使通常望之不似人君,但仍旧是极聪慧的贤王,他即使在那最后一年也不曾放松半分警惕,每当那位铁匠先生出访便会被深埋于地下纠缠着他脚跟的群蛇缠上。铁匠先生早知此事,但他仍每日淬炼那些少年们的身心及灵躯等等,仿佛想要强行打破那预言的模样,但实际上他们并非是为了此方世界而被重塑至此。 你看上去有些好奇,我可以明确的说,他们本是你的同胞,最终我将你与那镜子带去铁匠先生的手中,之后还要带着你与被作为交换的他们回来,只是我不是这方面的行家,不会知道你们重新回到你的父亲手中时会是何等模样。啊,糟糕,我又扯远了,总之铁匠先生在那最后一次淬火时顺带烧去那些难缠的跗骨之蛇,如今他所烦忧之事就只有那最后一样。 对对,如你所想,铁匠先生至今未能找到那个孩子,不过好消息是至少那位暴君也同样未能扼住他的咽喉,但在双方,一个帝国,两位司辰,他们的注视之下,仍旧不知所踪之人能够藏到哪里去呢?而他至今没有现身过一鳞半爪,也足以知晓那护住了少年之人大抵不知这赌约的存在,这也难怪,毕竟能够看到这写在辉光上的文字的,也不过寥寥数人罢了。 不过你可知那少年是何人?你应该听说过在过去,乌鲁克之王与司辰七蟠的对抗故事,我知道人们大多猜测那不自量力的莽撞之人早已化作了黄沙一捧,只是因为他毕竟重伤了那位司辰,因而他也自此甚少露面,他的兄弟姐妹们也因人类的违逆而回到了漫宿。但我猜你也多多少少听过一些传闻,有些人仍旧能够在桥边雨后,沙海蜃楼之中得见他们博傻的身影。 我知道你们对这现象有着许多的解释,至少我亲耳听到过的便不下十种了,但你猜怎么着?我可以负责任的告诉你,那位英雄与那位司辰的对决仍未终结,甚至愈演愈烈以至于波及到了其他历史的走向之中。好好,我知道你听说过关于多重历史的理论,但这方面我的研究可不如我那位密友,我迟早会送你去到她身边,若是有机会吗可以自己去询问于她。 言归正传,那位少年其实便是那英雄于另一重历史的影子,他们互相纠缠,无论是命运还是力量,但仅有他一人可无法与一位司辰作战,哪怕有着帮手也只能说希望渺茫,但注意,只要还有一丝希望便还有努力的理由,不是吗?于是一位与他交好的女祭司便随他而去,领群蛇穿过七色之门,洞开历史穿行其间,只为他能够将那头颅分别注视七重历史的司辰斩杀。 啊,我似乎吓到你了,但你要相信,杀死一位司辰并非绝无可能,毕竟转轮已死,而往后虚界会陆续迎来更多尊贵无比的客人,别害怕,会有人替代他们的位置。嗯?你问我吗?我只是捡拾他们所遗漏在身后的珍珠罢了,是否能够以此分一杯羹,就说随缘二字便好。唉唉,你今天的问题有些太多,我刚刚说到了哪里?我的好友笑鸫在为这不被传颂之事做传。 我想要说的是,正是她们二人藏起了那位少年,他曾是那暴君走卒中一位的孩子,他的父母费尽心机为自己的君王搜罗他人的性命以求自家的孩童保全,为此他们甚至从来不曾让那孩子在摇篮中哭出声响,但事与愿违,铁匠先生自他们手中救走了为他们所害的那些可怜人,只留下他们被那铁锤砸烂后焚烧殆尽的身躯与雪一般的灰烬中深埋而无人知晓。 或许那位暴君知道,但他每日都因那高悬于头顶的预言之利剑而坐立难安,喜怒无常的他自然没有心思去为那不知是否真心忠诚的老部下收敛尸骸。那被藏在摇篮中的孩子再也等不来他的父母,他或许心有感应,或许只是因为饥饿而忍不住想要啼哭起来,但一只纤细的手按住了他的嘴唇,而他就像是终于找到了自己的亲生母亲一般对着那手的主人痴笑起来。 不是我有着什么偏见或是在自吹自擂,不愧是我的友人,笑鸫绝对是我见过的最佳的引路人。是的,胜过你的父亲,当然你不要告诉他我说过这个,我不想就此与他理论上大半天。而那位女祭司,身为蛇之儿女,她同样是这世上最好的锁匠之一,几乎能与我相提并论,是的,我比她强,你不要总是提出质疑,你的兄弟还不知是姐妹就知道何为保持沉默认真倾听。 阴差阳错,她们二人比那两位司辰更早寻到了这个孩子,并且将他藏到了一处无人知晓的塔楼之中。那位女祭司令他称呼自己为母亲,而那孩子也老实的不追问那其实并非生身者的身份,当然,年纪尚幼的他或许早就遗忘了真正存在的父母,在那女祭司的引导下,他开始称呼你的母亲为母亲,而那位在当时尚未血染林地的暴烈司辰转轮,则被他称呼为父亲。 笑鸫与那女祭司都称呼他为大地之子,他也似乎甘之如饴,那女祭司十分喜爱这少年的乖巧无疑,因此待他如同亲生孩子一样宠溺,可她同样也每日窥探那大地之子的一举一动,确保他并无阳奉阴违之举,而那少年或许是知道自己在被窥视而万分拘谨,也可能只是那女祭司的谆谆教诲使他早已习惯于听令于她,他在这么十多年来确实不曾让她失望过哪怕一次。 至少他们二人都没有提到过类似的事,毕竟笑鸫她并不是那种坐得住的学者如同骄阳或是你的父亲,她走神了,如我所想,而当她时隔多年再次回到那个孩子与被他称为母亲可却这么多年来身形半分未改的少女身边时,他们已经开始互相以姓名称呼。那女祭司令那孩子称呼自己为“伊斯塔尔”,那是她在此方世界的名字,而那孩子则被赋予了独属于他的名号。 笑鸫听伊斯塔尔称呼那个孩子为“法瑞顿”,召唤他来与同笑鸫一并到来的那位铁匠打个照面,当然,他如今已经褪去了那老迈如同煤炭的身躯,化作了如同钻石般晶莹闪耀的少女模样,正如同她的主人,那位燃烧的司辰的形象一般。 那燃烧的司辰才方一见面便皱起了眉头,但见伊斯塔尔满面坦然毫无心虚,于是就拉着法瑞顿寻了一处隐蔽的角落试试他的身手。笑鸫自然不会放过看笑话的机会,只见那少年虽然比起自己离去时进步了不少,但仍旧只三拳两脚便被那铁匠踩在脚下,而他甚至对此并无半分怒意,反而笑意更浓,仰慕的夸她厉害的更胜过伊斯塔尔。 那铁匠的眉头皱的更紧了。嗯?你不明白?这么与你说,像这样毫无斗争欲的家伙是无论如何无法胜过七蟠大人的,哪怕只是一个虚弱了的面相也是如此。啊,你瞧,我们又回到星辰神殿了,这故事我以后再接着和你说。 镕炼(四十三) 水火交融 当我们回到星辰神殿时,它已然被那水覆的薄膜修复了大半,耀目的光辉透过那波浪般的水幕,被往返折射的比起自己记忆之中的更为炫目,这使得我不敢贸然辨认那环水的楼台是那沙中的神殿,而若是远望的更仔细些,会发现那幕布般的新墙体上正来回流淌着鲜明的色彩,生动的仿佛近在眼前的画卷,我不知道它所描绘之物究竟为何,但泪珠已悄然落下。 是浪潮的侍宴者修复了它吗?我们的大祭司有那个能耐做出点石成金的奇迹,哪怕是朽木也能被其雕琢的精美绝伦,每个人都会赞叹他那塑形与再造的技艺,若是他愿意更认真些,则每个驻足欣赏之人都会为其杰作所迷,恍惚间便身已不在人间。这体验我自然也有过几次,我们当年的访客们则更多遇到,但那所带来的绝非我眼前所见,它并不辉煌却感人至深。 “你在哭泣?”渡鸦先生与我一道止住了脚步,只自远处静观,但他的脸上没有泪痕,勾起的嘴角虽然貌似不经意但也能够看出他竟无半分悲戚之色,“你感到悲伤吗?”渡鸦先生问我,我直觉他想来也已被这难得一见的美景所迷,只是他的所见所感与我不同,毕竟他是一名具名者,着实站在比我更高的地方,视野自然也更胜过我,这倒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不。”我并无想要哭泣的意愿,也无什么伤心事,自然以一个回答便能涵盖渡鸦先生想要知道的两个问题,他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又问道,“那么,是感到欢乐吗?”极致的欢愉也会引发泪水,我的兄弟姐妹们中就有不少相信这个流言,我们的身躯乃是我们的大祭司与燧石大人在狂喜之中所滴落的泪珠所化,但曾经窥探过那缝隙之中的我知道并非如此。 “不。”我同样没有什么可喜之事,我心中的火焰甚至没有半分摇曳,我只是感到似乎有什么灼热之物,譬如灯油之类于我的血管之中奔流沸腾,而我的眼睛因无法承受而决堤,非要问我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情绪,我只能以我那匮乏的词汇量找上一个还算贴切的词组回答道,“兼而有之。”渡鸦先生点了点头,他已经问了太多的问题,我想终于应当轮到我了。 “他们在做什么?”我终于问出了那个在一路上都萦绕在我心头的话题,其实我也偶然拿言语试探了几句,渡鸦先生绝对能够听得明白我的意思,但他每次都言辞躲闪,吞吞吐吐的令我感到心烦意乱,此刻的他也没有任何变化,像是哄小孩一样的想要以那水中的倒影吸引我的注意力,但当他看清那画面时,又忙不迭的想要遮住我的眼睛,却被我侧身躲开了。 或许是因为浪潮的侍宴者与燧石的大祭司动作慢的出人意料,渡鸦先生显然是毫无准备,加之我如今打定主意如同为烛台所缚一般绝不挪动脚步,同时也如同追逐着飞蛾的灯火一般灼热且令人无法躲避的注视着他的眼睛,最终渡鸦先生败下阵来,拉着我到了那愈发涨水的湖边,随手捞起那朵朵随风摇曳的浮萍中的一朵想要做个开场白,却被烫的急忙甩开了手。 我顺着被他扔回那波光粼粼,浮沫成团的水面的那朵无根之花看去,竟发现那被分开的水沫之下所流淌的竟是我最为熟悉的彩虹,我随手捞起几滴吞入腹中,果真也是我最喜爱的口味,只是里面似乎增加了些别的什么,或许人类的唇舌能够分辨,毕竟渡鸦先生学着我也尝了些后同样露出了品尝最美味的灯油时才有的享受神情,但可惜我没有他们所谓的味觉。 那花朵在牵着步步涟漪漂流了不算太远的距离便因为失去动力而停下了,而此刻它已然回到了自己生活惯了的族群之中,我仔细看了,发现它们果真都是一朵朵烛焰,正如同我与我的兄弟姐妹,只是他们没有能够附着的身形。我知道我为何会流泪了,即使是我们,在为同胞送葬时也会象征性的哭泣,纵使我们并不为此觉得悲伤或是喜悦,亦或兼而有之。 我曾经好奇过为何如此,而一位如今早已过世的教师先生告诉我说,因为我们的大祭司仍旧更习惯于身为寻常人类的日子,因此他将他本身被教导的常识也在我们出生之前便灌注进了我们脑中的辉光里。这话听上去就像是在把自己最适口的酒曲倒入新瓶中希望它也能酿造成为自己所习惯的样子,我并不知道酿酒的技艺,但这个比喻就这么出现在了我的脑中。 是因为我吸入了太多的酒精,或是我自己便干脆半浸没其中的缘故吗?我听到渡鸦先生在呼唤我,而此时我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几乎走到了深水区,又或者只是因为我太过专心而忘了躲避突如其来的涨水,此时湖水已经将及我的下颌,而我的兄弟姐妹们正如同过去一般环绕着我的脸颊,它们时而亲吻我的发丝,时而在我面前就那么三两成群的合为一体。 我伸手想要去抓住它们中的几个,但我的指尖只能触及那令人融化的高温,而我体内的火焰虽然因为兴奋而几乎要烧穿我的喉咙,但那蜡油所构筑的牢笼仍将我隔绝在外。我的身体猛地一轻,我的视角变得更高,但也因此将那些想要纠缠上我的兄弟姐妹们远远甩在脚下,又或者其实是它们一并远离了我,因为我在更高处能够看到它们尽数融为一体如同辉光。 我被我的同胞抛下了,哪怕我身在其中也不过如同是大海中的一只密封的罐头中的水,而此刻我正如同雨珠般重新落下,只不过并非回归而是点点滴滴渗入那干涸的沙地之中。我就要自此消失了吗?我想要闭上眼睛微笑着接受那最令我感到安宁的命运,但一股巨大的力道狠狠的摇晃着我,而我的思绪与视线都随着这一次比一次更急促的推力中变得清晰起来。 “渡鸦先生,谢谢您。”当我终于再次明晰我之所以为我,不是因为我体内的火焰或是流淌的辉光,而是那装水的罐头时,我终于后怕的意识到我方才差点就被蛊惑而形神俱灭。安全起见,我先转了转眼珠又动了动手指,才站起身来开口向满脸焦急的渡鸦先生道谢,但他只是敷衍的应了两句便盯着那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扩大的湖泊,在沿岸来回踱步。 “他们俩究竟是怎么搞出这种阵仗的?”渡鸦先生最终决定带着我前往更高处躲避,才刚安稳下来,他便自己拽着自己的羽毛自言自语,看来,即使是他也低估了自己的这两位非同寻常的友人弄出的惊天动地的动静。渡鸦先生沉吟不语,我很少见他这么安静,或许此刻他是真的着急了,正琢磨着该如何在不伤及自己与对方的情况下使那两个疯狂的家伙停下来。 “为什么?”渡鸦先生有心解围,但或许是那朦胧间的经历仍在影响着我,自认浮萍随波逐流的我并不在乎这个世界会因此而遭受何等灾难,反而执拗的想要在渡鸦先生忙碌起来之前自他口中打探出我想要知道的消息,“渡鸦先生,他们在做什么?”渡鸦先生看上去不太有心思理会我,因而我又询问了一遍,他终于败下阵来,开始同我讲述那前因后果。 “浪潮大人,即使是他也将要离去了。”浪潮是最后一个仍逗留醒时世界的司辰,一来他的颜色已经在他的子民,以及与他的子民们接触过的人们身上晕染的太深,想要脱离无异于壮士断腕,二来浪潮是被那由自己亲自打磨后埋藏于以人身为蚌壳的牡蛎中的珍珠所吸引才来此,每日涨潮都会将那些珠宝重新打磨,退潮则遗于海滩,那些他无论如何都不愿割舍。 但随便找了个什么有智识的东西询问在辉光与醒时世界中二选一的话,只要不是最愚蠢的人都会选择漫宿的,浪潮大人的离去自然早成定局,但他的贪婪引发了或许是意料之中的意外之举。“浪潮大人想要带着他的珍珠们一同离去,包括那些尚未孵化的。”那些在成长的珍珠深埋于几乎每个人的体内,浪潮大人想要带走它们必然要首先将它们剖出才行。 我知道那意味着什么,而怕麻烦的浪潮先生甚至制定了更为可怖的计划。“我曾对你说过,苦痛只会带来破碎,而欢愉则象征着溶解,浪潮大人想要将我们所有人都溶入己身。”浪潮大人想要带走我们全部,如同一个母亲将流产的,即将夭折的,在出生时便失去呼吸的孩子都送回子宫,那是一种何等的贪婪?我并不觉得惊讶,不如说若非如此反倒是不像他了。 如同拥抱般的欢愉与如同子宫中的安宁乃是浪潮的武器,海风拂面间所有人便都醉卧于斯,但那位侍宴者在不断吞噬着那些美酒,但即使是圣杯之躯也有极限,她必须想办法去消化那些过度的欢乐,而最好的办法或许便是以苦痛去粉碎它们。 镕炼(四十四) 毒与酒 “我们的大祭司,他真的拥有足够的苦痛吗?”我静静的听完了渡鸦先生的讲解,由于那是完全位于我所擅长之物之外的事,因而此刻我不能说是一知半解,只能说是一头雾水,但仍然有些信息是我能够听得明白的,但这却令我感到惊讶,“他总是很愉快。”偶尔会有些其他情绪,但我从未自他眼中看到过诸如被悲伤吞没,因恐惧而战栗之类的变化闪过。 “不够,当然不够,甚至他将自己灵躯之上的棘刺尽数没入那圣杯之中,也甚至无法泛起半分涟漪。”渡鸦先生的回答并不出乎我的意料,但这下我便更加好奇,我不明白为何渡鸦先生会选中了他,虽然以我这些年来对他的了解,他并非是什么心思缜密之人,但明知故犯的错误也仅有在因为贪欲而情难自已的捡拾那些珍珠时才会偶然犯下,“为何?”我问道。 “因为他有一样特殊的本事,总能将那苦痛之事与欢愉联系起来,会如他这般的人并不少,但像他这样反之亦然的可不多。”当然还有一些更重要的理由,渡鸦也是今日才方有所了解,因而终于下定决心请了圣杯来缓解她那即将被浪潮吞没之心,若是可能,能将那苦痛之毒溶入那甜腻无比的潮水之中,令它在对抗中感染并缓缓腐蚀与削弱浪潮,那便更好。 “当然,无论如何他只是一个具名者,比起司辰来说无异于沧海一粟。”渡鸦先生拾起了一块小石子扔进那湖中,惊起了如同他此刻烦躁心绪的片片涟漪,而我的那些失去了容器的兄弟姐妹们见状便一哄而散,我则目送着它们东躲西藏最终没入水中再看不见,才终于想出了安慰的话,“是,就像是水中萃血,沙里淘金一样困难,但毒液只需一滴便可封喉。” “对对,你说的对,就像是我们能够清晰的区分墨水与美酒,却无法自酒杯之中舀出仅有一滴的墨汁。”渡鸦先生不但没有因为我的话而感到轻松一些,我甚至觉得他变得更为坐立不安,“我们或许能够以此胜过浪潮,但那与剧毒交融难分的美酒往后还有谁会饮之无虞呢?”他在担心那个女人,那位浪潮的侍宴者,我直到现在才明白我的劝慰完全找错了方向。 “您希望她能够活着?”我着实为此感到惊讶,毕竟挑战一位司辰能够存活的概率渺茫到接近于零,且在我看来渡鸦先生与我们的大祭司几乎是一类人,只不过他更为置身事外,正如同最惯于锤子与锯齿的工匠很少徒手拆解它物一样,我原本以为他会比起我们的大祭司更为冷酷无情,因而当他表现出近乎表里如一的柔软时,我并不感动反而只觉得难以置信。 “什么?为什么你这么问?难道这不应该吗?”渡鸦先生的惊讶甚至比我更为夸张,“嘿,我是说,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会在不到迫不得已时就不为与自己并肩作战之人的生命而祈祷呢?”渡鸦先生自然也知道与司辰对决毫无疑问是陷入绝境,或许是为了说服力,他补充道,“当然,有时我们确实身不由己,但我们至少也应当为她,为他们的牺牲而悲伤,不是吗?” 那么我呢?正如我所言,我从未见过我们的大祭司有过近乎悲伤的情绪,自然而然的,我想他绝不会为即将会发生到我身上的事感到不快,甚至是感到抱歉。他或许是身不由己,但我心中的火焰摇曳中所映出的皆是句句质问,但那些话我最终还是没能说出口,“我想知道,当炸弹被引爆后,它还能剩下些是什么。”这已然是我能够表达的最不微弱的抗议了。 只要不是笨蛋,渡鸦先生一定能够理解我的意思,而他也确实因此而陷入了沉默,但他也同样是装傻的行家,随口说了几句诸如,“那可不是我研究的范畴。”或是“这事情你不应该比我更清楚吗?”之类,而我仍旧注视着他,他终于发现我不是能够轻易糊弄过去的人,只得替我们的大祭司向我未来的命运表达了歉意,并向我保证道,“我会去劝劝他的。” “不,我会确保他被我说服,为你打造新的形体。”渡鸦先生越说这承诺也就越难以完成,“而我会在那之前保存你的辉光微粒,或是火花之类的,随便什么,我不会弄丢。”但最终他加了一个或许能够将他所打的全部包票都作为空头支票的条件,“如果在那之后,他仍旧活着的话。”而我自然也知道不能轻信他的鬼话,只能点头回答,“但愿如此。”而已。 “啊对了,你知道为什么你的父亲在我看来是最适合完成这项工作的最佳人选吗?”或许是因为看出了我半信半疑,渡鸦先生故意提高了音量以转移话题,而被他丢车保帅般抛出的,正是他方才守口如瓶之事,“一位具名者自然无法抵挡司辰的激情,但若是有另一位司辰的协助可就大不一样,而恰好的是,你的父亲他苦痛与欢愉难以区分的原因便是如此。” “是委托方?”我听到我们的大祭司是有着司辰在背后助推之人,自然而然的便想到了那委托的提出人,我依稀记得那是他与一位司辰的交易之类,又或者如同我第一次睁开眼睛后所惯见的,我们的母亲燧石大人始终是颇念旧情的。渡鸦先生一一否决了我的猜测,而无论我再如何追问,他也只说“隔墙有眼。”而已,正如他们在曙光的阴影中的对话一样。 看来,正是他们那日所谈论的那位在我们的大祭司身上行了奇迹,而我并不被允许知晓这我所不知名的司辰大人的名号。我知道渡鸦先生能够破例告诉我这些已是极限,因而乖巧的点头见好就收,而且我心中已经有了大致人选,那日我们的大祭司指尖所对的唯有太阳,那多半不是骄阳大人便是逆孵之卵大人了,而众所周知,他是处于逆孵之卵荫庇之下的。 “那现在?”虽然我对理应发生之事并没有什么想象的能力,但我知道我们眼前的情况可绝对不是按照渡鸦先生所计划的那样进行的,显而易见,那本该贮藏于酒中的剧毒不知为何满溢而出,它已然污染了大片的黄沙,并且不知道还要持续多久。“是我的失误,错算了一件本该在料想之中的事。”渡鸦先生被我问中心事,满脸懊恼道,“那时我实在太心急了。” “小蜡烛,你平日里是经常做些装瓶装罐的活计的,你说,若是你好不容易将一物件锤炼至纯,却不断有什么其他的东西,比如灰尘之类想要落入瓶中,而你若是费些心思其实也能够轻松抹去那些锈蚀的痕迹,但你会这么做吗?”渡鸦先生打了个比方,而我心领神会,立刻就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因为即使是我都不会选择这繁琐且无法根绝的粗劣手段。 “不会。”只有最糟糕的新手学徒才会犯这样的错误,而无论是我还是我的兄弟姐妹们,甚至是我们的大祭司与燧石大人,无论是我们中的哪一个见状都会去纠正他,而逆孵之卵大人作为司辰,手段只会比我们更行之有效,渡鸦先生自然也是这么认为的,“是,你最大的可能便是以它物填满这个盒子,如此即使放在更久些也能够让那被贮藏之物光亮如新。” “油?盐?”那是我最常用的防锈液,但问出口时却连我自己都笑了起来,这怎么可能呢?连我们的大祭司都鲜少使用如此原始,只在他还是新手学徒时方用得之物,身为司辰的逆孵之卵大人自然更不必说,“辉光。”我笃定的说出了正确答案,渡鸦先生也点头默认,“逆孵之卵大人想来是以辉光灌满了他,故而那些无以侵入的欢愉便就此满溢而出。” “何时结束?”我蹲下身子想要再打上一瓶混合的湖水看看那毒液是否溶解其中,但左右摩挲后却发现自己竟然忘了带上些能够装水的容器,有心以双手掬上一捧,可那近乎溶解的经历使我最终止步,站起身来询问起这光怪陆离的一幕或将终结的时间。渡鸦先生却说他也说不好,飞到半空仔细看了看那如瀑般的水幕之上流淌的画面,“快了。”他做出了判断。 “能行吗?”我自然是在询问渡鸦先生的计划,毕竟他漏算了如此重要的事,这样的低级错误是否会使得结果南辕北辙?“逆孵之卵大人毕竟不是燧石大人,他对你们的技艺没有那么熟悉,因而我们或许还有一线机会。”渡鸦先生也只能祈祷事情发展的不会更糟,“他大约是发现了那毒液的泄露,因此不断的注入更多的辉光,才会流溢到这种程度。” 那是新手才会做的事,哪怕是司辰也并非全知全能,术业有专攻这句话同样适用。我知道渡鸦先生在盼望着逆孵之卵大人在反应过来之前就已经混杂了毒液进入这美酒,只消一滴便已足够,而我则盼望着他不知渡鸦先生的计划,否则我想他哪怕倒空这杯子也不会愿意那毒液未来给自己的兄弟带来大麻烦。 镕炼(四十五) 功成 那红色的太阳业已被骄阳之光所遮,逆孵之卵大人临近结茧,最近休眠的时间变得更久,也许正是因为此,我们的大祭司与渡鸦先生才能在他的眼皮底下行暗算他兄弟的事,但随着夕阳西下,那晚霞似乎正意味着他睡眼惺忪,但即将清醒上那么一段时间,而我们的大祭司作为他的侍奉者自然深知他的习性,于是我与渡鸦先生便几乎在同时发现那湖水在退去。 那湖水来时汹汹,去时自然也不懂得细水长流,在我看来那一路拉扯着如龙的火花,像是漩涡般涌入那片水域核心处的灯油,就像是那星辰神殿的底部被安上了一只巨型漏斗般旋转着便溜走了,甚至连脚下的沙土都变得如往常一般干燥,完全没能留下哪怕一滴一珠。“看上去一切顺利。”渡鸦先生于高处窥探后做出了判断,我能够明显的感觉到他松了一口气。 逆孵之卵大人最近愈发嗜睡了,当我们回到星辰神殿时他已然再次阖眼,而弧月大人与我们的大祭司关系不错,我全然不会畏惧她的注视。星辰神殿仍旧是残破的模样,但走近看时,尤其是伸手触摸时,会发现它的表面显然干净了不少,许多尖锐之处都被那甜腻之酒磨平,而地面上的脏污也被尽数洗去,闪闪发亮的样子让我在一瞬间仿佛回到了过去的时光。 “多谢大人出手相助。”我关节僵硬的勉强向着那浪潮的侍宴者躬身致谢,而她也确实将注意力自尚且卧在她怀中的男人身上移开,像我点了点头。我想都不用想就能够确认这不会是我们的大祭司的杰作,这星辰神殿能被侵蚀成这破败的样子,原因之一就是他并没有收拾东西的天分,而作为他的泪珠所化的孩子,我自然也同样既没有那意识也没有那个能力。 那浪潮的侍宴者并未接受我的善意,却也没有反驳,只貌似苦恼的伸手抚摸着我们的大祭司紧闭的双眼,随后又将他本就散乱的发丝弄的更糟。看着自己的杰作,她嘴角的笑意更浓,此时她才像是终于想起之前同我打过招呼了一般,眉眼弯弯的笑着抬头望向我和渡鸦先生,轻轻的推了推我们的大祭司的身体,但动作轻柔的更像是一个母亲在哄着孩子睡的更沉。 “他睡的有些太快了。”那女人的声音是我所听过的之中最为甜腻的,即使是在花匠先生那里所听得的蜂蜜滴落时的粘稠声响也比之远远不及,因而我的言辞尚未自我颅内的辉光经过,便被那如同流水般的音色裹挟而出,“他一直睡的很多,最近。”过去的他可不这样,但现在他嗜睡的仿佛将要与逆孵之卵大人一同结茧一般,虽然作为具名者倒也不是全无可能。 “而且他很重。”圣杯大人抬手支撑着下巴,虽然脸上仍旧挂着盈盈笑意,但言语间已然有了困扰的神色,虽然我不是个善解人意之人,但不知为何我就偏偏能够理解她的含义,且正如同我方才说话一样,我几乎没有任何质疑的便将我们的大祭司自她怀中拉起,扶到那祭坛上让他自行安睡,随后再次走到了圣杯身边,笔直矗立着全然是一副随时待命的模样。 “圣杯,对这么个小孩子这么大发神威,有些过了。”渡鸦先生在看着我做完了这一切后才姗姗来迟,开口便是对着圣杯大人一通抱怨,我不知道圣杯对我做了什么,此刻我只觉得渡鸦先生的冒犯是如此不可忍受,但圣杯大人似乎今日心情很好,丝毫没有怪罪的意思,反而招呼我蹲下身来,她的手指在我的发间滑动,很是舒服,然后她在我的脸颊上掐了一下。 我的眼中露出了委屈的神色,我不知道她为何要如此待我,也不知道我方才为何对她如此痴迷,或许这便是渡鸦先生所提到的那件事,我急忙在她伸手再次安抚我之前起身后退,躲到祭坛后面去了。渡鸦先生看了我躲藏的方向一眼,好气又好笑的耸了耸肩,最终决定先不与我多加纠缠,而是向圣杯问出了自己更关心的问题,“怎么样?计划可还顺利?” “他并非我们的同胞,也不是于海浪中诞生的孩子,所以他,嗯。”渡鸦先生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我知道他的话是另有所指,而圣杯近乎相同的表情意味着她已然会意,“你知道我的意思,所以,我们的好先生,他可还能令你饱足?”我实在想不明白,他们不知为何总是喜欢用这些模棱两可的言辞在我面前对话,是因为不希望我听懂他们的真正所图吗? “虽然技艺还需要多加磨练,但燧石大人已经将他教的足够好了。”圣杯做出了如下评价,“我还能有什么不满足的呢?这难道不是已经满溢而出了?”我赞同的点了点头,心想,这还用说,我们的大祭司在漫宿不能算得上是第一,但在这醒时世界必然是举世无双。而渡鸦先生则是干脆哈哈大笑起来,“看的出来了,我们的小蜡烛在外头差点被你们溺死呢!” 圣杯也向着我藏身的地方看了一眼,随后我听到了如同海浪般的笑声,夹杂着浪潮拍案的巨响,我想她大概是一面拍着自己的腿一面笑个不停,口中却仍旧在对我们的大祭司妄自评判,“他看上去并没有多少日子了,但只要还能得空,你便可以再叫我来,我要亲自教教他如何讨我的喜欢。”我不喜欢她嘲笑我,更不喜欢她以如此轻佻的语气谈论我们的大祭司。 “咳咳,你还没有告诉我计划顺利没有呢。”我很高兴渡鸦先生没有顺着她的话说,并在得到对方的肯定答复后近乎强硬的将其推出了门外,向我告了别之后便很快消失在了我的视野之中,而我仍在为那浪潮的侍宴者太过湿润的话语而感到浑身不适,站在原地生了半天的闷气才想起来或许应当在夜间为我们的大祭司添衣加被,便转身走去那工坊中为他取了来。 当我抱起了被褥往门外走时,我听到了我们的大祭司满含狂喜的笑声,随后他便以极大的力道装在了我的身上,但我不仅早有准备,而且长期立于烛台的经验使我本就难以翻倒,因此反而是他被我手中的被子撞到了地上。真是幸好我还拿着那被子呢,深知己身灼热坚硬的我在心中道了句好运才将我们的大祭司缓缓扶起,而他刚抓到我的手便兴奋的紧紧握着。 “亲爱的,你猜怎么着?我很快就能完成那面镜子了!”我被他那突如其来的亲昵称呼弄得浑身打了个哆嗦,但我们的大祭司仍旧毫无知觉的拉着我分享着喜悦之前,而我也就只能敷衍的说着“好极。”而已,手中还拿着加厚的衣物,不断的催促他穿上,但我们的大祭司对我的劝说置若罔闻,自顾自说完了自己的心里话便将我推出了工坊的门,连带衣物一起。 好,我想我又要等上个好几天甚至可能数年了,因而我将那些多余出来的衣物铺到了那破碎的祭坛之上,使它看上去会像是一张可以躺卧的床,但我也只能围着转几圈而已,一来我根本无需睡眠,二来我早已习惯了烛台,伫立对我来说比起躺卧更为舒适。可惜了,我大概是用不上你们了,我想我还是将它们收起来,找个地方藏好,总好过在这风沙中落灰。 “好啦,去叫渡鸦那家伙再回来一趟。”我们的大祭司这次做工的速度快得仿佛他只是在做着倒模之类的简单活计,我的手指才刚刚接触到枕头我便听到了如同爆炸般的开门声,而我们的大祭司的吩咐紧随其后。“是。”我只得领命,也不知道渡鸦先生到家没有,但好在这被褥至少是没有收拾的必要了,因为我们的大祭司近乎肌肉记忆的打着哈欠躺上了祭坛。 我围着他转了几圈,确认自己是没机会得以一窥那被他抱在怀中的镜子的真容后,终于还是小声对着我们的大祭司道了声晚安,随后再次远行去为渡鸦先生埋下遗失物,心中还盘算着不知渡鸦先生是否走远。事实证明,渡鸦先生的脚步比我想的要慢些,又或者他已然走了一个来回,我才刚拿出那我们的大祭司亲手所书的字条,一只渡鸦便不由分说叼走了它。 “他还真是一分钟都不给我休息的机会啊。”就在我望向那站在我肩头的渡鸦时,渡鸦先生不知以何等方式出现在了我的身后,他的语气有些疲惫,口中也皆是抱怨,但他的脸上反而洋溢着貌似即将解脱的笑意。是圣杯大人与浪潮大人的争斗即将到达终结了吗?还是,那即将终结之人我与我们的大祭司呢? 面对很快便会得到答案的问题,我一向不愿多费口舌,渡鸦先生见我不说话,也不主动引起话头,只化作一只巨大的渡鸦抓住了我的双肩,“走,我带你回家去。” 镕炼(四十六) 启程 渡鸦先生的力气比我想象的更大,当然,也不排除是因为我与我的兄弟姐妹们本就比寻常人类更轻巧的缘故,他几乎毫不费力的就将我带到了星辰神殿,并不自门口进入,只在最顶端原先是瞳中星图之处收起翅膀与我一同迫降,直截了当的砸在了被我铺上了被褥的祭坛之上。他明明会飞,却竟然拿我做了垫背!我挣扎着推开他爬起身,庆幸自己的先见之明。 我虽然看着纤细,实则力道不小,渡鸦先生感受到自我手中传来的推力,一个后跳便勾着闻声查看的我们的大祭司的肩膀转到了他的面前,在我开口告状前便以连珠炮似的问话打探起关于那镜子的事,我们的大祭司不疑有他,自然句句详细作答,我瞠目结舌完全找不到插话的机会,如此快问快答直到我们的大祭司将那以衣料包裹的镜子塞到我怀中方告一段落。 “这次不需要实验了吗?”渡鸦先生好奇的伸长脖子越过面前人的肩膀望向我手中紧握之物,“难得我做好了觉悟打算以身犯险呢。”一面说着还一面将手臂都自我们的大祭司的腋下穿过,全然是想要得到许可便直接伸手来抢的贪婪模样。我自然不会答允,何况他刚刚才将我摔得浑身几乎散架,于是学着他的样子以舌头舔了舔嘴唇,我猜那是一种挑衅的做派。 “这次不需要,我对我的技艺很有自信,而且我这次可不能保证这东西伤不到你。”如此明显的动作自然也使我们的大祭司察觉了他的过度亲昵,又或者他那足以触及脖颈的突袭惹恼了他,我们的大祭司一把将渡鸦先生自身后推开,火急火燎的转身,连珠炮式询问道,“倒是你,那暗道你寻找的如何了?与笑鸫她们到底联系上了没有?究竟何时能够启程?” “你也太心急了。”渡鸦先生招架不住,连连摆手示意他慢些说,但可惜的是我们的大祭司早已失去了视力,自然对他的暗示置若罔闻。我见渡鸦先生不再将视线锁定在我怀中之物上,也好奇的转头看向了他们二人,“浪潮大人可都没有你那么心急啊。”渡鸦先生抱怨道,我却忍俊不禁,因为那浪潮大人是出了名的慢性子,他竟然以此作为标准来衡量急性子。 “你从前和我谈过你的计划,这时间还没到近在眉睫的时候。”渡鸦先生抓着我们的大祭司的肩膀摇晃着,希望他能够清醒过来,而此刻的我也后知后觉的发现我们的大祭司没了寻常的从容,他几乎强硬的掰开了渡鸦先生的手,含糊其辞道,“出了些意外。”他将手覆上了燃烧着圣火之处,小声道,“它正在逐渐夺取我的颜色,我不知道这是什么缘故。” “大概,可能是因为你的辉光愈发黯淡,所以它下意识的想要趁虚而入?多少也是来自司辰之物,通些灵性也是寻常事,不奇怪的。”渡鸦先生的语气颇为虚浮,我知道连他自己都对自己的推测并不十分信服,“啊,当然,我不是说这就不需要处理了,毕竟这对你来说是一种极为可怕的,近乎诅咒的危险。”渡鸦先生有些语无伦次了,“总之,我会尽快。” “感谢你做出了最乐观的猜测,我感觉好受多了。”我们的大祭司说着近乎讥讽的话,但他的脸上的的确确挂上了仿佛舒心的笑容,他们二人都心照不宣的没有提到更悲观的可能,毕竟无论是何等缘由,计划的提前也已是既成事实,渡鸦先生的言语中带上了懊悔,“我不该叫圣杯来的,我实在太过草率,没有想到竟然还有这种可能,而我本应能够猜到的。” “虽说是术业有专攻,但燧石大人也曾多次指点于我,说到底是我们二人皆学艺不精。”我们的大祭司满脸苦笑的催促道,“现在可不是互相抱歉的时候,你若真觉得过意不去,那便麻烦手头的工作抓紧些。”看着渡鸦先生难得凝重起来的神情与认真的颔首,我知道一定有什么极为糟糕的事情发生了,但他们二人很明显盼着我就这么云里雾里的轻轻放下。 这次我选择让他们难得如愿的对此事不置一词,因为我知道我们的大祭司所催促的正是让渡鸦先生带我去见那久闻却不曾谋面的铁匠大人,而那足以兴奋的使我暂时抛下那些杂七杂八的烦心事,况且此番渡鸦先生也着实卖力,问我们的大祭司借了工坊便在其中将自己关了数日,如此难得一见的奇景更是令我吃惊,每日只忙前忙后的为他递上些必要的工具而已。 最终,当我最后一次打开那扇门时,渡鸦先生正在一座如同多种合金咬合在一道的长桥一侧,而另一侧我举目望了却不见去处,唯见那桥下流光溢彩,所经行的皆是生动但怪诞的各色画面。“准备好了吗?”渡鸦先生隔着门槛拍了拍我的肩膀,我们的大祭司也对我说了几句鼓励的话,便将我往那门里推,正看着那桥水发呆的我便猝不及防的抱着镜子跌入门中。 这一脚跌落后我本想向我们的大祭司提出抗议,但转念一想他也只是太过急躁,无法视物的他如何能够知道前方的危机?如此我反而担心起他来,也不知我走后他是否有自己生活的能力,思及此处,我转身想要问问他还是否有什么其他吩咐,却再找不到他的身影,甚至连那扇门都不知何时被如同浇铸般的门闩卡死,若无斧斤相助想来是只有烈火方能破局。 我曾在星辰神殿度过两世春秋,若是与寻常人类相比,说是十世人生也不为过,因而我十分确信在我所生活的地方,从来没有过这样式的门锁。难道是我走错了路?虽然几乎不可能,但我还是下意识的左顾右盼起来,可仅仅只是这一瞥便数到了十数扇各不相同的门扉,仔细定睛环顾则更多,或者说明白些,我如今便是被困在那成百上千的门户所筑的迷宫之中。 无一例外的,那些门户均被锁死,有如同方才我眼前所见被人焊死了的,也有只是拿锁链缠住了把手的,比较粗糙的也有只是拿几张长条的纸贴住,上面写着禁止进入的。它们中的绝大多数对我来说都只如同纸糊的镣铐,轻易便能撕碎了事,但我只是踌躇而最终不敢对它们中的任何一扇门做上任何动作,原因也十分简单,因为我无法知晓门后之路通往何处。 “这里。”渡鸦先生在声音自那相互交叠之门的缝隙中传来,“来这里。”他呼唤了我数声,每声都没有半分变化,只是时而更悠远,时而如雷鸣,更有时则仿佛是那山谷中不断反射而将我包裹其中的回声,而在那声音最清晰之处,我找到了渡鸦先生与一扇被打开的门,他的手中托着一只带着显着机械特征的鸟儿,而那门内则是我当时所见的那座彩虹般的桥。 渡鸦先生远远瞧见我过来,便高呼着向我招手,生怕我的视线一个转移便又被那些门引到了别处去,而那立于他指尖的鸟儿极为通人性的做出的与他一样的动作,且它的鸣叫声更为尖锐如同少女。我最是喜爱精妙绝伦的机械工艺,因而无论渡鸦先生如何夸张的舞动自己,我的眼神都始终在那同样活泼的鸟儿身上追踪着片刻不曾远离,直到我被吸引着走到了门前。 离得近了,那跨越虚空之桥看上去比远看更为壮观,不知怎么的,我猜想工程师先生所设计的桥梁大抵就在我的面前,只是大约不是他所造,而是他当年曾经惊鸿一瞥,随后便追逐了终生的,属于司辰的奇迹。那虹桥流动如同雨丝在风中飘摇而舞动的彩练,生动到即使是我也能够看出它是活着的,这不由得使我产生了些许胆怯,生怕它一时怒起便将我甩下去。 生着羽翼的渡鸦先生与那机械鸟儿可不怕这些,他们在我犹豫着只跨过了一半门槛时便叽叽喳喳的以飞鸟的语言笑闹着自我身边经过,为了避免独自一人被扔在这除了各异的门扉外便空无一物的地方,我只能以同样的速度追上了他们,而走的越远我就越觉得我的紧随其后实在是个再英明不过的选择,因为道路开始撕裂如同树木生出枝桠或是畸形之蛇的脖颈。 顺着其中一条岔路走了不一会儿便又是十字路口,移步换景间我虽然步履匆匆但仍旧自那流水中窥见了无数的选择通往了无数的未来,而我们所去往的却只是其中之一,若非那渡鸦先生带来的鸟儿指引着,我们想来一定会在那无数根系中迷失最终甚至找不回归家之路。 随着桥梁越来越细,分叉也变得愈加频繁,我也不再有余力观赏那些愈发急促的波涛,只能紧随着渡鸦先生那黑色的身影,而在他面前指引的便是一群鸟儿。是的,一群,我竟不知道何时那引路的鸟已然成为了头雁,但好在渡鸦先生却只有一个,我紧紧的抓住了他的披风,闭着眼睛不敢去细思自己所见,直到撞上了他止步后的脊背才再次小心翼翼的打量起来。 《鸣啭史诗》 铁匠的秘密:裂变法术 这次的故事由我,渡鸦本人叙述,我已经穿过了七蟠之桥,来到了我的挚友笑鸫浪游所至之处,带着白日铸炉,她那时候还叫光阴铸炉,向尚未飞升的守夜人所递交的委托,那是一面镜子,守夜人早在那时便已然是打造镜子的行家,而他也为光阴铸炉带来了所谓原料,她曾承诺为他打造破晓器,众所周知,那需要太阳的微粒,但那时的骄阳可不如现在慷慨。 哦,我知道一定有不少人看到这里都会觉得我是在对骄阳的分裂幸灾乐祸,请相信我并不乐见于此,而此时我想要说的也不是这个。如果您是这本书的读者,想来也不是寻常角色,你一定知晓裂变法术,而这正是光阴铸炉的教导之一。啊?什么?你不知道这段教导?那么恭喜你,你在此书中得到了意外收获,而我,也获得了你的好评。你会给我好评的,对? 破坏一样东西,你就能得到片段,破坏那些片段,你就能得到尘埃,破坏尘埃,然后在破坏它的残余,若是如此,你就得到了火。这是人尽皆知的片段,但光阴铸炉甚至能够破坏火焰,以及其他早已足够微小的碎屑,而那正是不智凡人,当年的守夜人所需要的,得以替代他无法得到的辉光的微粒之物,他在那之前已经进行了多道工序,而眼下便是最后的工作。 不智凡人在过去与现在一样最爱亲力亲为,若非发生了些许意外,他绝不会将这最艰难的一步委于他人。不要好奇那件意外的前因后果,因为我还不想被剥夺至无可剥夺(对不起,骨白鸽),因而我也将那携带着最纯净辉光,生平唯一所沾染之物便是火焰的小蜡烛带到了这里,她正小心翼翼的打量着这陌生的地方,说实话,她很可爱,即使躯壳有着些许瑕疵。 在我们的眼前,山谷正如同遭到斧劈般缓缓敞开,那悬崖的两侧有着明显的雕琢痕迹,而每一处本该是裂隙之处都填塞着煤渣之类的残余,满满当当的连鸟儿立足之地都无,于是为我指引道路至此的笑鸫依旧无处停歇,而追随者它的我们亦是如此,直至投入那多年不见的女孩怀中为止,笑鸫,作为人类的那个,她自高处跃下将我压到了地上,好在她不太重。 与多年前相比,笑鸫并没有变得更重,但她的背变得更弯,脸上的晒斑也更多了,或者说,是面具之上的,我即便在洞察一道上有了不少进步也依旧看不穿她的面具之下究竟是什么模样,哪怕是现在,她已然将那少女的面具换做了老妪,我也依旧只能好奇而无从得见。在她的身后,我看到了一名仿佛大理石雕琢的少女,我猜那便是光阴铸炉在这重历史的形象。 在不远处悄悄偷看的那位自然也逃不过我的眼睛,我能够认出那便是大地之子,他因身为肉身而不比燧石的精雕细琢更为英俊却更柔软,在我看来那反而是更贵重的,但他那双空无一物几乎能够一眼望到底的眼瞳使他变得廉价,甚至一钱不值。外貌没有半分改变,甚至衣着都不曾改换的蛇的女儿自谷中走来,招呼那男孩走上前来,他也乖巧的遵从了吩咐。 我也迎着大地之子走上前去细细观察,而那小蜡烛则缠上了光阴铸炉,是了,或许作为灯盏之芯她自然渴望火焰,哪怕极度危险。大地之子见我在打量着他,脸上满是拘谨的笑容,他那曾经千疮百孔的身躯此时尚且没有任何一处伤疤留下,但我能够自他眼中窥探到他的灵躯,而那仍旧被如同锁链般的伤痕紧紧束缚,或许正是因此他远不比从前明亮如同太阳。 趁着光阴铸炉检查那原料的好坏多寡,我与那少年闲谈了几句,果真如我所料,他虽聪慧漫无目的,自然无从指引前路,他虽习得了格斗的技艺,却无想要以命相博的决心,同样的,他虽有着挥剑之力,却偏偏不知自己想要剑指何人。这样的孩子无法战胜七蟠,他被蛇的女儿,那位仁慈的母亲养育的太好,她甚至压抑了自己对于伤口的喜好,也因此事与愿违。 “你曾说过伤口是可能性之门,这孩子如今完璧无缺却如同朽木。”我近乎质问的转向了蛇的女儿,“我真没想到你会犯下这样的低级错误。”蛇的女儿哑口无言,而那少年在听闻我的指责时并无被羞辱的难看,反而怯生生的神情中包含了更多的乃是歉疚,但当我开始将矛头转向蛇的女儿时,他却喝止了我,我自他的脸上看到了我本以为不会出现的怒气。 看来他似乎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完整,蛇的女儿伸出分叉的舌头舔了舔嘴唇,她的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神情,而我也看清了她的暗示,有时候话语与位于颅内的束缚同样会造成伤痕,而她既是杀人者同时也是治疗师。“他那时太过脆弱,因此我也只能从最薄弱处入手。”蚁母,蛇的女儿在我事后问起时这么说,“当他成长起来,我便不会再如此手下留情了。” 但七蟠实在太过狡猾,他将时间压到了极为紧张的地步,而蛇的女儿从前并不知晓,笑鸫作为知情者却又更乐于看个乐子,因而即使从此刻开始让他自行恢复是绝对来不及的,而治愈伤口对蛇的女儿来说可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因此她与不智凡人做出了同样的选择,由光阴铸炉来做成此事,幸而她准备了过剩的材料,在做完破晓器后边角料大概也已经足够。 “那可能会在未来成为他的软肋,他那厚重铠甲的薄弱之处。”或许这便是七蟠想要的结果,光阴铸炉也不太乐意做这有辱自身水准之事,但实在是形势比人强,即使她最不喜看人眼色,但这次她得承认七蟠确实胜过了她。蛇的女儿与笑鸫相视一眼,但愿位于其他历史的她们足够警觉,能够吸取此次的教训,否则那如同筛漏般的装甲可不足以对抗七蟠的力量。 “若是还能抽出时间来,最好还是在这一道上让他从头磨炼一番,否则我实在是担心他未来作为一个战士的水准。”光阴铸炉已然将那不智凡人送来的半成品与自己早已准备起来的原材料清点干净,给出了最后的忠告后便打算速战速决,她知道弄出那么大的动静,七蟠绝对已经在路上了,“而且,我听到燧石在呼唤我,但又不说发生了何时,我有些担心她。” 我那时便猜到此事一定与不智凡人有关,但话头便到此止住,我可以告诉你的只有,守夜人他不希望我将此事广为流传。让我们回到光阴铸炉的工坊,她许我再同那或许很快便会不复存在的小蜡烛多说几句话,当然哪怕她不如此善解人意我也会主动提出这个要求,为了我的承诺,而蛇的女儿也需要给大地之子一些鼓舞才能令他不那么抗拒的接受这次锤炼。 “破晓之后,有什么能够留下?”我穿过山谷,将那小蜡烛带到了角落,而她则在一路看着那些尚未完全散去余热的灰尘山后忽然开口问我,她是在担心自己的生命吗?“我会将你捡拾起来,只要你还剩余了一丝一毫,我向你保证。”我说的十分认真,而我自沙中淘得珍珠的本事她也理应早有耳闻,但她的关注点太过奇怪,“渡鸦先生,您只拾取遗失物。” 我不知道她为何提起此事,这确实是我的习性,而我此次也正是向她提出了作为收藏的邀请,直到她开始询问于我,“渡鸦先生,您确信我被抛弃了吗?”当然,可怜的孩子,不智凡人从来不会记得自己的工具,他总是随手乱丢,往常有燧石为他收拾起来,而你也曾经为他整理了这么多年不是吗?我想要这么说,但该死的,我不是那不仁的司辰,我尚有怜悯。 “哪怕是从他人手中拾取,那也是找来。”我笑着说出了那句厚脸皮的话,“只要是我看上的,那便是遗失之物。”那女孩对着我笑了,十分僵硬,或许是因为不智凡人几乎没有为她贴上多少面部的肌肉,又或许是因为她听出了我的谎言。“我会说服不智凡人为你打造新的身躯。”我再次说出了我的承诺,“如果他仍旧活着的话,你便仍是他的儿女。” 那小蜡烛不再理会我,她陷入了沉思,为了等待这句回答,我使大地之子先行进入了熔炉,一来是笑鸫向我们发出了警报,所有人都知道那意味着那七蟠的面相即将追及此地,而他可以想见的不会在这件事上遵守先前的约定,二来也是我相信光阴铸炉的手艺,她绝不会浪费太多以至于无法完成不智凡人的委托。 大地之子的眼中依旧黯淡未明,这是揠苗助长的代价,时至今日依旧未能愈合,但他的剑锋已然变得坚锐无比。大地之子向那如同回旋之影压来的怪物走去了,而我也必须在那熔炉冷却前送走那根小蜡烛,好在她在那之前找到了自己的答案。 “感谢您,渡鸦先生,若我还能重获新生,我更愿成为这炉中之火。”哦,看上去我被发了好人卡,不过至少还有其他人更遭嫌恶,“若是不能,便为我向我们的大祭司带上一句话,若我能够重塑为它物,我最不希望的,便是再次成为他的孩子。” 铁匠的秘密告一段落,我听闻有人想要我讲述转轮被伏击的故事?很遗憾,众所周知我只收藏我亲眼所见的故事,因此只能向大家说声抱歉,我们还是来谈谈赤杯与浪潮,当然,在下一处栖木。 惊蛰(一) 珍稀 “我的酒馆需要些甜腻的气氛,但您母亲为我准备的吊兰被一个糟糕的客人摔到了地上。”披着黑色羽翼披风,戴着如同鸟骨般面具的男人将那盆奄奄一息的花朵摆到了我的柜台上,它的花茎与叶片都遭到的不同程度的弯折,故而那花叶便自最远处起生出了枯黄的老年斑,皱巴巴的花瓣也自然再无法发出馨香,“相信我,我真的用上了所有可能的补救手段。” “你以酒浇灌了它?”我看出那花朵仍旧有着一线生机,忙放下手中的活计想将它移植到更有营养的土壤中,但在我挖出它的根系时,我闻到了那股熟悉的甜腻,这无疑令我对那可怜的花儿更为痛惜。“你知道我那里没有什么无味的纯水。”那位先生摸了摸鸟嘴,我能够感受到他的眼神游移,“常言道,术业有专攻,我是个好调酒师,但却是最糟的花匠。” 我不能更同意这位开酒馆的渡鸦先生对自己的评价,但出于礼貌,我不会顺着客人自嘲的话继续贬低,何况他在整个醒时世界都受人尊敬。我只赶忙随意找了处尚未栽植什么的空地将那花朵安置下来,没有任何肥料的添入,这家花店的土地永远是整个乌鲁克最肥沃的,因为我与我的父母皆流淌着大地之血,转轮的血脉使得我们只需扎根此处便能带来勃勃生机。 “如何,我什么时候能够再次带走它?”我压实了根系处的土地,便听得渡鸦先生如此询问,他对于园艺知之甚少,竟觉得那会是如同修复什么器械一般的简单事,“如果你非常着急,天后来取已经是极限了。”渡鸦先生闻言思索起来,或许是在考虑自己能否忍受自己的酒馆如此光秃秃的过上将近一周,而我当然不会浪费时间,自柜台之后拿出了花枝剪。 “嘿,喂喂!你在做什么?”我习惯性的哼着小调将那些枯萎之处剪去,又打着节拍为它喷洒了水分,最后以鼓点使它抽出新芽,但渡鸦先生却打乱了我的节奏,好在我经验丰富,那曲调即使被中断却不曾走调,虽然这仍旧使那朵小花仅存的一些嫩叶垂下了头仿佛睡前故事被打断了的孩子,但至少它不会因为那故事走向未知的恐惧之中而自此抗拒我的声音。 “这位客人,我在修剪它。”我相信我的脸上仍旧挂着愉快的神情,我总是希望自己能够以此来驱散客人心中的阴霾,毕竟有个好心情才更会欣赏花草,最终带上一盆回去,“它的枝叶绝大多数都已经枯萎了,我得去除它们才能让新的花和叶子长的出来,否则且不说会不会腐烂,就这点重量就已经很要命了。”吊花可是极为脆弱的植物,他应该学会爱惜它。 “我只是喜欢它的花。”渡鸦先生耸了耸肩,为自己找了个理由。“这位客人,您有些恋旧了,花草本就是一岁一枯荣的常新之物啊。”我继续着我的曲调,直到那些新芽都吸饱了水分郁郁葱葱的如同滴露的玉石,才大致做出了判断,“不用担心,您很快就能看到它开出新的花朵了,下个月,最多再过一个月,它便又能花团锦簇了。”他所需要的只是耐心。 “不不不,请打住,小花匠,为我挑选一盆新的花来,最好是明天,不,今天就已经盛开了的,花期最好长些。”显而易见,渡鸦先生最缺乏的就是耐心,“这话早在你的祖父,或许是曾祖父甚至更早,总之这家花店的第一位花匠就同我讲过了,但我从来没有让他们如愿过。”当然,我也一样,渡鸦先生做出了投降的动作,但他的言辞依旧能够算得上是强硬。 “如你所愿,毕竟顾客就是司辰,话是这么说的?”我自然也不放心将那已经饱受摧残的怯懦孩子再送回那家酒馆受苦,虽然我也同样不希望更多花儿被这毫无耐心的酒馆老板和他那些粗鲁的客人摧残,但很遗憾我必须做出取舍,而我方才救下的那株是我父母自林地边缘寻得的种子培育而成,在漫宿成为人类的禁地之后,那些种子就变得愈发弥足珍贵了。 “那么,希望您能够喜欢这位美人。”我没有让渡鸦先生久等,我的花圃中像我手中这种类的花儿多的几乎能够被算作是杂草,就连我平日里插在发间,缀在衣上的那些也是它的同胞,但我从不会将任何一草一木拒之门外,只要它能够开出花来,大小多寡,颜色香气均不在话下,毕竟众口难调,它们中的任何一个都可能成为客人的心头挚爱,至少我如此期望。 “它的香味几乎要将我酒馆中最香醇的酒盖过了。”我本以为渡鸦先生会喜欢我的品位,毕竟我能够保证早在我将它自花圃中带至走廊时他便能够嗅到那满室飘香,而我掀开那最后一层遮蔽时,眼中所见的也是他一副享受的样子半躺在店铺中的沙发椅上,没想到他笑盈盈的睁眼后,口中所道出的确实无情的拒绝,“我不喜欢店里的装饰品太过喧宾夺主。” “而且,若是这花儿还能再酿造的久些,说不定还能进我的收藏,但眼下她实在太过常见。”渡鸦先生毫无顾忌的抬手捻了捻,那饱满的花瓣被挤出的汁液染红了他的手指,而那原本被锁住的香气此刻更毫无顾忌的弥散开来,渡鸦先生更是手有余香了,“我必须承认它比起寻常的,它的兄弟姐妹们来说,无论是香气还是这鲜艳的色彩都是难得一见的极品。” “但你应当知道来我店内的那些酒鬼,他们喜爱酒香甚于花香,我精心调制的鸡尾酒也比那花瓣的颜色更为鲜艳。”或许正是因为这些缘由,我始终觉得与那些沉迷酒精之人并非一路,自然也不曾去过渡鸦先生的酒馆,没有见过他所调制的美酒,但他在调酒一道上远胜于我在花艺一道上的修行,我自然不会认为他所言是自吹自擂,只能默然的点头收回了花盆。 “因此只需要新鲜便好,给我来一些这城中的客人们大多闻所未闻的珍稀之物,他们可对路边随处可见的那些毫无兴趣,哪怕它再如何与众不同。”渡鸦先生拍了拍我的肩膀,我知道他早已看出我手中这花朵的来历,但他也许不知道的是,或许是因为被大地之血浇灌的缘故,哪怕是混入其中的野花也与林地边境的那些不受转轮大人青睐的花草一样颇通人性。 “这位客人,这世上是没有两片一模一样的叶子,也不会有两朵一模一样的花的。”我低头想要安抚那能够感受到他人恶意,尤其是渡鸦先生那样曾接纳过准则之力的长生者的花儿,却发现它依旧与往常一样摇曳生姿,难道渡鸦先生的话语并没有恶意吗?说来也是,虽然我很担心我的花儿会觉得难过,但不知为何我心中并无半分感到不悦或是厌恶的情绪。 “我知道,我知道,你是想要说花朵是没有高低贵贱的,你的祖辈已经把这句话说烂了,但你们仍旧给那些罕见的植株定了更高的价格。”渡鸦先生打着哈欠道,我感到脸上火辣辣的,他说的没错,但养育更娇弱的花原本就需要更高的成本,何况要将它们的种子得来本就极为不易,“这位客人,你真是让我哑口无言了,物以稀为贵,每个人都是这么说的。” 我依旧赔着笑脸听渡鸦先生侃侃而谈的说起了他挑选花卉的经验,虽然听上去没什么道理,但至少能够知晓他青睐于什么样的植株,但愿我的下一次挑选就能够使他满意而归,但当我再次掀开帘子想要穿过花圃去往温室时,渡鸦先生忽然叫住了我,意味深长的说,“要我自己说,像这样的花儿才更适宜这片土地,外来的东西总是多少都会水土不服的,对?” 他是在安慰我手中的花朵吗?那他可真是温柔的人啊,但我不知为何下意识的觉得他这话反而更像是对着我说的,而我怀中的花儿也似乎从中听出了不算善意的情绪,它花茎上的刺如同刺猬一样张牙舞爪。但我是生于此长于此,祖祖辈辈扎根于这片土地上的,正如他之前所说的,街边的野花,哪怕有着司辰转轮的血脉,也不过是比寻常人更珍稀一些罢了。 “谢谢。”当我转过头时,百转千回的疑惑早已化作了盛开的笑意,但随后我便如同逃跑使得一溜烟冲到了温室门前,啊,真糟糕,我竟然忘记了将我手中这株放回它原先的位置上去了,但好在它从来不畏惧风吹雨打和土质的小小变化,我只随意找个坑将它放下便能随它去了,之后便是为渡鸦先生挑选一株珍稀且脆弱的花朵,无需娇艳欲滴,不用香远益清。 只需罕见便好,这是渡鸦先生的要求,而这温室之中的俱是最罕见的花朵,它们或无法在这片土地的气候中久存,或只要扎根便会如同杂草般疯长,无论是哪个原因,它们都不会受那些土生土长的花草树木们欢迎,但人类的口味总不会与花草相同的。 惊蛰(二) 温室 争奇斗艳,满目琳琅,在温室中生长的花朵各不一样,但它们见到我来,便不约而同的将自己最青翠欲滴的叶片与最娇艳明媚的花瓣展现到我的面前。我不是每次来到这里都会从它们中带走一两株的,更多的时候只是为它们处理虫害,做浇灌与修剪之类的工作,但它们的热情从未消退,就像是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能够离开这座温室它们也愿意尽力一搏。 这有些伤人,说实话,至少它们的反应看在我这个为了搭建这座能够让它们茁壮成长的温室而耗费了大量心血的人眼中,是十分令人伤心的,但我也不能怪罪它们什么,纵然并不完全处于这个目的,但我确实是多少抱着想要卖得一个更好价钱的目的才对它们精心照料,况且,它们那零星的智慧还不足以使它们懂得,离开这温室对它们来说大抵意味着死亡。 渡鸦先生想要脆弱而珍稀的植株,我看向了被保护的最好的那一行列,它们意识到了我的眼神,努力的摇晃起了脆弱的花茎,花苞绽放如同欢快的笑脸,它们想要向我展示自己的健康与健壮,却不知那在我眼中是多么危险。我将那些支撑着它们勉强站立的支架又稳固了一番,使它们无法通过这勉强自己的手法来展示自己,我能够确信他们此刻应当动弹不得了。 传说在过去的日子里,植株从不被允许如同人类一般四处迁移,直到乌鲁克的贤王,身为转轮与燧石之子的那位与它们订下了此约,但众所周知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这大地上并无可供那些脆弱的植株随意流动的土壤,它们或跟随他人而去,或自己乘风而来,但它们的结局最终都逃不过归于大地的命运。除非,它们遇到了花匠,如我这般精通园艺的花匠。 但花匠也需要生活,将它们中较为坚强的那些卖与爱惜花草的人正是我的职业,如若不然,只在花期结束前折下一些,使那些缺乏耐心却最爱那转瞬即逝的美丽的客人也能够获得称赞。渡鸦先生既非前一种人亦非后一种人,他缺乏照料与保养的耐心,却偏偏所需乃是如同珠宝般历久弥新的璀璨之物。那些脆弱的花朵在他的身边无法存活太久,我不能选择它们。 这就是为何我最开始选择了那朵近乎随处可见的野花,虽然它已然是同胞兄弟姐妹们中的翘楚,却并非弱不禁风,最是适合渡鸦先生与他那些从不怜香惜玉的客人,但既然他本人明确拒绝,那自然我也不能再选择它们中的哪位再去糊弄。至于那些只要散播出些许种子便能几乎取代这片土地上原本生活的原住民的家伙?不,想都别想,我可不觉得他足够细心。 我此时想起了自己从前的实验,那时我的父母几乎很少让我接触那些最珍贵的自林地取来的种子,因为我尚且幼小,技艺不精,甚至是在我已经成长了不少的现在,他们也有颗种子始终封存于盒中,吩咐我无论如何都不能因好奇而擅自打开。我自然乖乖听话,那是连他们二人都自觉无法好生处理之物,我自然不会去冒险,但我绝非万事都如此令人省心顺意。 记得那是我十岁多的某次生日,我软磨硬泡着让我的父母送了我一粒珍稀的种子,他们一来也从不愿令我伤心,二来也是因为我这些年来的进步他们都看在眼里,毕竟我是转轮的后裔,流淌着大地之血,成为花匠是最好的选择,从年岁来说,我已经比我的父亲接过祖父衣钵的年纪要大了太多。或许因为我是独子,我的父母溺爱我如同我溺爱那些脆弱的花朵。 正是处于这份溺爱,我总能自我原先如获至宝的那颗种子之中听到细微的哭泣声,它是在渴望着生根发芽,还是在渴望着回归故地呢?直至今日我也没能想明白我所听到的低泣的真实含义,那时的我自然也不知道,只傻傻的将它种下希望他能够长势喜人,但并没有掌握制造温室技艺的我那时只能将它栽植到我自己的花圃之中,而它自然也总显得病恹恹的。 我耗费了几乎全部精力,连带着我从前最喜爱的那几株花草都只是随意养护而已,但它却仍旧日渐枯黄,未老先衰。我急的哭泣起来,虽然我仍旧控制着声线毫无颤抖的坚持哼唱着什么,我的泪珠是最好的养料之一,或许仅次于我本人的鲜血,我的歌声同样能够让种子更快焕发生机,但很显然这些对那几乎将死之人并无作用,反倒是那些旁生的愈发欣欣向荣。 我的父母最听不得我的哭声,那日他们二人刚好从外地返回,听到我的哭泣便急匆匆的赶到了我的面前,听闻了我的苦恼后便笑着告诉我此事不难,不过是因为那些杂草根系错综复杂同气连枝,生于此地的它们如鱼得水的夺走了所有的养料,让他们取了除草剂来泼洒上一些便可,实在小事一桩。我止住了哭声,但并未破涕而笑,反而脸上露出了更多的疑惑。 这哪里有杂草呢?它们每一株都尽力的绽放着最美丽的花朵。我不会允许用除草剂对付能够开花结果之物,更遑论对它们的种子斩草除根,我的父母拗不过我,便教我以花盆阻隔那花朵与那些对它怀有天生恶意的土壤与根系,只单独喂养它一个。我照办了,事情自然自此转机,在那花儿生出花苞来的那天,我开心的整日提起此事,但我的父母却要再次出发。 我有些寂寞,但他们每次回来都会为我带来新的种子作为惊喜,我对那些来自林地的新鲜物种的喜好能够胜过对父母陪伴的渴求。在他们出门前,我又得到了新的教诲,若是我那好不容易才恢复健康的花儿真的绽放亟待授粉,就一定要将它移植他处,或是全然靠着自己一朵一朵的人工做完方可。他们说的认真,但我懵懵懂懂,虽然总是听话但并不完全用心。 那花朵开放在了夜间,但我睡过了头,而它也十分不给我面子的只是一现便了,当我苏醒再去看时,唯余满地落花,而种子业已结成。那是我所犯下的错误,按照父母的吩咐,我大概是需要去将那些种子在成熟之前尽数摘去,再好好将尚未瓜熟便强行蒂落之处好生包扎起来,然后再等待下一个花期。但,正如我所说,我总是过于溺爱它们,因而我听到了哀鸣。 我知道几乎所有生物都会下意识的保护自己的孩子,即使这不会为己身带来什么好的结果,比如我眼前这株便是,因为我的一时怜悯,那些本不该存活至今的种子正如同那些花粉来源的父亲一般先是使得血脉未被污染的兄弟姐妹萎缩零落,再以自己那健壮的显然不同寻常的肥硕果实压垮了自己母亲的身躯。我多次想要动手将它们摘去,却每次都被那哀鸣所阻。 这样的混杂不会只发生在同一株身上,我开始检查周围其余的被我的父母视为杂草的那些,果真那些霸道的种子一样顽强的存在,只是或许是因为排异,或许是因为敌多我寡,它们中的大部分的残骸也在那根部的土壤中被寻得,但剩余的那些却实在顽强的难以想象。此刻的我已经不再在意那些种子若是完全发育成熟是否会杀死母株,我想要的已然变成了它们。 瓜熟蒂落,我没有遗漏下任何一穗花种,那是一场大丰收,而那母株自然是未能成活,我为它哀悼却并不十分难过,我已然尽力为它保下了几粒勉强成熟的,只属于它的种子,未来它的血脉便能够在我的花圃中存活的长长久久。令我更加兴奋不已的是新物种的降生,我敢保证即使是我的父母也不曾见过这与众不同的种子,而我好奇他们会绽放出什么样的花朵。 那时候的我年纪太小,作为新手学徒的我尚且不知它们乃是不应诞生之物,我将它们与那些野生的花草种植在了一起,它们中的大多数仍与它们的母亲一样受到排挤,随后被早有准备的我挖掘去了另一处花园,那里它与它的兄弟姐妹们能够相安无事。而令我欢喜的则是那些存活下来的,它们所生的花茎叶片几乎与它们的母亲一般无二,却不随它的娇弱无力。 但当它们最终开花时,我有些小小的失望,因为它们大多混同于花圃中的其他花草,而并不与它们的母亲一般鹤立鸡群,不过好消息是,我在它们中寻到了一些虽然因为来自两个不同种群的血脉互相冲突而残缺畸形,但那稀有的花色与各不相同的扭曲图案绝对会使得它们成为我们中许多看腻了完满因而有着特殊爱好的客人,他们一定会追捧渴求的座上之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