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孽小官人》 妖孽小官人 无论你们有多么不讲理,我保证,道理一定在我的火枪射程之内。 第一部 草根的奢遮日子 华夏民族从远古光辉中走出,必将走向辉煌与荣耀的未来。 第一章、把酒祝东风、且共从容 开庆元年春以来,江西诸军州雨讯明显多于往年。 信州铅山县,灰白色的云团涌动堆积,逐渐充塞了天际。蓦然间,一道冰冷耀眼的银电从云中骤然窜出,仿若怪蛇痉挛狂乱扭动着。“咯擦……”,雷霆炸响震人心魄。 白线似的雨丝千丝万缕倾斜而下,雨雾遮蔽了远方重峦叠嶂的连绵山峰,葛皂山,武夷支脉,相传因汉时葛洪、葛玄叔侄曾在此悟道修仙而得名,之后道门灵宝派在葛皂山建起了灵宝天尊道场。 葛皂山下溪冈旁,伫立着一座好大院落。这院落围以土墙,墙外二三百株大柳树,大门正对官道,院落四下里绿荫如染。院落中各家又以泥砖或竹篱自成小院落,其中面积最大的一家有青砖门户,门楣上有黑底金字“赵府”。 赵府后院,石榴树在雨中婆娑,翠叶窸窣,徘色石榴花瑟瑟娇颤。一道曲折的廊桥迤逦而过,亭榭旁,池畔点缀嶙峋奇石。碧波上,雨滴溅起万千百花,荷叶微微荡漾。 一幢房舍从树影间显露,青瓦上雨屑激撞,树影摇动,檐下额匾题字时隐时现,“青莲草堂”,字体俨然乃是大苏学士仿迹。 房内略显昏暗,一位文士正皱眉不乐。文士约有三十许,身着皂边青布衫,抹眉梁头巾,面容清瘦,唇边两绺细须增添几分飘逸。 这是一间书房,山墙上各挂字画,朱漆架满摆诸子百家经史典集,案几上立一尊吞兽铜香炉。旁边俏立一位侍女,髻上插一支白玉簪,袅娜纤腰系六幅红罗裙,素白衫笼雪体,浅黄软袜衬弓鞋,粉面桃红玉貌妖娆。 青衫文士信手翻捡书案上杂乱无章的书籍,眉间愈加紧锁,“周髀算经、齐民要术、岭外代答,诸番志?居然无一部正经书,哼,岂有此理!”他的视线移至墙角,大小形状各异的石头呈现黄红黑褐绿不同色彩。 “ 不务正业,人到哪里去了?每日授课总是这般姗姗来迟,哪里有半分尊师重道的样子?” “ 回先生,小官人温书累了,说去课间休息。”侍女叉手恭立。 “ 温书?”青衫文士瞪圆了眼睛,狠狠点着书案说,“他莫不是以为读这些杂书便可金榜题名?我来问你,柴某吩咐的课业他可曾熟读?” “回先生,奴婢不知。” “如此顽劣枉费柴某一番苦心,快去找他来!”青衫文士宽袖带过,不慎拂落书案的书纸。 侍女惊呼一声,不理会他的吩咐,先去拾捡飞舞的纸片。青衫文士尴尬地顺了顺唇边细须,“不好好用心读书,整日里玩弄些乱七八糟,可称朽木矣。” “先生此言差矣。”侍女挑出一张纸筏递过去,“小官人才智过人,只是先生不知罢了。”她珍而重之的样子令青衫文士暗地哂笑。“奴婢这便去寻小官人。” 以三根手指接过纸筏抖了抖,青衫文士嗤笑一声,“哦?柴某看走了眼不成,既如此且品评璞玉浑金之佳作……”目光只一扫便就此凝滞,仿佛蜗牛陷入树胶苦苦挣扎不得。 “不可能……这、这……”他的手抖如酒精依赖症患者,“不可能不可能,柴某也是参与过进士考的五经学究,自问也无此惊才绝艳之能写就如此气势恢宏犬词。抄袭?世上大家词风与此有异,此人是谁?是谁?” “莫非当真是他?”青衫文士牙疼般绷紧了腮帮子。 但是……不应该啊。一连串炸雷似乎并非来自天际而是直接在他心头轰击,他觉得五脏六腑不但焦黑而且带着缕缕青烟。 太阳早晨升起傍晚落下不是吗?天降大雨必然阴云密布电闪雷鸣不是吗?古往今来学富五车才高八斗者皆吃过万般苦方能学有所成不是吗?一介孺子如何写就“人世难逢开口笑,上疆场彼此弯弓月”这般绝妙老辣佳句?天地良心与理不合嘛。 青衫文士摸索着做下,眼神始终不离纸筏,为此险些一屁股坐歪来个地礅。他双手捧头长嘘短叹。好比当初从县城高升客栈坐牛车来赵家应西席之职,岂知车停后一个金发碧眼白衬衫蝴蝶结的帅哥恭恭敬敬打开车门,用流利的中英文说new york city 第五大道到了……合理吗? 又或者那赵家小官人笑嘻嘻一抬手露出真容,岁月留下凿刻痕迹的脸上满满的自傲,“嗨,我是李义山”……? 正当青衫文士满面抽搐时,书房侧门打开,侍女去而复返,身后跟着一个小厮,这小厮相貌令人一见难忘。八字眉浓 ,眯缝眼角下垂,像是流年不吉诸事不顺,偏偏嘴角天然上翘仿佛在笑,而且笑得尤其高深莫测,颇有些“我知道你去年夏天干些什么”的意味。 小厮一脚在门内一脚在门外犹豫不前,原因无他,青衫文士的表情动作之诡谲令观者惊疑。 一只斑斑点点布满污痕的手搭上小厮肩头,“三元,别挡路,发什么呆呢?看到梦中情人了?” 惊扬的八字眉动了动,小厮讪讪闪身,”小官人又取笑小的,柴先生似乎……身体不适。” “也?柴先生的样子、嗯,估计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一位身量高过小厮一些的少年迈步进门。少年的长相让人看着顺眼,面庞线条清晰,长眉斜斜飞起,刚毅中尚略存些许青涩。头上青纱抓角,脑后两个白玉圈连环鬓环,腰间一条文武双股银白绦,银丝纱团领白衫却染了星星点点的黑灰渍。 “哈罗?”少年走到青衫文士面前左右挥了挥手,疑惑地回首问自己的女婢,“仙草,柴先生今日便是这样吗?” 冷不防青衫文士抓住少年的手腕,纸筏几乎贴上了少年的脸。“我问你,这阕词乃谁人所作?”西席先生神态之惶切宛如溺水者抓住了救生的绳索,平素刻意保持的恬淡从容作派荡然无存。 (贺新郎?读史)人猿相揖别,只几个石头磨过,小儿时节。铜铁炉中翻火焰,为问何时猜得?不过几千寒热。人世难逢开口笑,上疆场彼此弯弓月。流遍了,郊原血。一篇读罢头飞雪,但记得斑斑点点,几行陈迹。五帝三皇神圣事 骗了天涯过客。有多少风流人物?盗跖庄蹻流誉后,更陈王奋起挥黄钺。歌未竟,东方白。 少年努力后仰拉开视距,看清纸筏内容后飞快地瞥了俏婢一眼。“这个么……学生闲来无事随手写就。” “当真是你?”“当真。” “ 怎怎怎么可能……?”柴先生拼命瞪大眼睛,试图从学生脸上发现隐世文擘的影子。“难以置信,难以置信,赵瑔,你莫要欺瞒于我,这词果然是你所写?” 学生一脸纯真点头,“骗你干吗?是我写的。” 柴先生如同雕刻匠仔细审视胚材,研究半天学生的表情,又将目光转向手中捏皱的纸筏,字还是一如既往的不堪入目,七扭八歪不提还缺少笔画,在赵府做了数月教书先生,他对赵里正独苗苗的字体已经见怪不怪。 “嗯,确为你所书,这字体……旁人摹仿不来。” 柴先生像误食了苍蝇一般满心不得劲,如此绝妙好词配上丑陋不堪的字体,这世上还有比这个更令人作呕的奇特文风吗? “你我坐下说话。” 双方在平日惯常位置隔书案落座,大眼瞪小眼一时无话。俏婢找出一块抹布开始擦拭书架,而小厮则立于赵瑔身后无聊地东看西看。 “柴某仍然难以相信,你能作出这等豪气激荡雄视千古之词,上月你连千字文也熟记不过。”柴先生仍然满脸存疑。听闻先后两位前任被迫弃职而去,赵府这位小后生之顽劣可想而知。 “哼哼,你有如许大才,柴某这点微末之学岂非有班门弄斧之嫌。” “其实,”赵瑔抬眼瞟过,被老师的鄙视激怒了,话到嘴边又改了口,“写首词而已,算不得什么。” 大宋但凡家庭条件允许,都会督促家里的男孩子读书,一旦科考通过则可入仕为官。而赵家庄里正赵倓弘夫妻也不例外,为唯一的宝贝儿子延聘西席先生讲学授课。进士科分为经义进士和诗赋进士两种,第一场考试内容相同,即考本经大义三道,《春秋》位列考试内容,赵瑔按柴先生布置读《春秋》,翻了几页就兴味索然,随手写下毛老人家的《贺新郎?读史》,哪知因缘际会,夹在书页中的纸筏被柴先生无意间拂出。 “算不得什么?”柴先生哈哈怒笑一声,“那盗跖庄蹻是何等样人,你这是何等轻狂,居然为其鼓噪。陈王?一介反贼而已,那三皇五帝乃尽人皆知的圣明之君,何以你多有轻慢?”他越说越恼,从挑刺一跃为怒斥。 “历史是由胜利者书写的。”赵瑔耸了耸肩,”这话可不是学生说的,那人叫斯大林。” “轻狂轻狂轻狂。”柴先生并起两指连敲书案,唇边两绺胡须被怒气喷起“,你这厮……柴某执教数月,你之学业毫无寸进,罢了,柴某才疏学浅,贵府还是另请高明罢,明日、不、今日柴某便去向赵翁请辞。” “辞职,不太好老师。”赵瑔挠了挠头。实事求是的讲,这位柴先生的个人素养以及职业操守都是很不错的。“其实我还是很喜欢国学的,问题是道德文章能当饭吃吗?发展进步靠的是科学技术,科技是第一生产力。现在鞑子已经占了咱们长江以北大部分土地,读《论语》有用吗?易、礼、书、诗、春秋一字不差背下来有用吗?” 柴先生继续啄木鸟一样敲书案,“你、你歪理邪说,柴某为何与一介稚童谈国家大事呢?哼!” “学生不小了,转过年就十七岁,老师。” “不敢当此称。”柴先生气呼呼侧转身。柴高荣,字文岸,时年三十二岁,未婚。以上就是赵瑔对老师所有的了解。 实际上柴老师别有一番心酸,年少时院试成绩高居前三,岂知乡试时却屡试屡落。而立之年在家中长辈催促下不得不考虑婚姻大事,虽有秀才光环再身,可享不出公差免纳田粮的朝廷优待,奈何柴秀才空有满腹诗书却无半分谋生技能,他看得上的别家闺秀嫌其家贫,爱其才学的又入不了秀才眼。落寞经年,柴秀才不堪忍受乡邻亲戚的异样眼光,几乎以私奔的速度接下了赵家的西席聘书,既可远离闲言碎语又可凭所学赚取资财,但内心深处的郁郁不得志仍难以排解。 虽心有怒气,柴高荣到底是品性敦良的君子,斜眼觑过说,“尔尚年幼,自当用心读书以为来日,莫要自恃才气目空一切,不然到头来难免后悔。” “那老师就不辞职了。” “吾意已决。”说出去的话如泼出去的水,秀才哥是极好面子的人。 “相见即是有缘。”赵瑔也不勉强,随手打了个响指,三元,取一坛酒来,成品七号。”小厮应声而去。 柴高容心生暖意,“这是要学古人水酒三杯以壮行色么?”数月来他的学生除了不肯读书,还真挑不出别的毛病,待人有礼见人先笑,远比同龄人老成。 “老师若海量不妨多饮几杯,人生难得几回醉嘛。”赵瑔笑了笑。 柴高容矜持地温雅不语。乡间土酿的寡淡水酒而已,想来比陈醋相差仿佛,念及数月师生缘分,到时捏鼻子饮一盏便是。 俏婢脆生生言道,“婢子去备些菜蔬按酒。”浅福了一福便风摆杨柳般行至门口拉开房门。 “仙草, 雨大了,算了。”房外细雨密如水幕,俏婢回眸一笑掩上了门。赵瑔摊了摊手,“这丫头倔的很,认准的事九头牛拉不回。” “若非雨势疾,柴某也便早早离去了。”柴高荣在暗示自己并非贪图什么水酒三杯才滞留不去。 “老师是担心乡下劣酒难入口吗?”赵瑔捡衣衫上干净的地方擦脏手,头也不抬的样子似是随口闲聊。 秀才哥的嘴大张到能吞下鹅蛋,“呃,哪里哪里,你既有心柴某便倍感欣慰,余者不足论。” “那就是喽。”赵瑔抬首展颜说,“老师放心便是,若非是老师,换个人也喝不到这酒。” “哦?莫非其中另有说道?”柴高荣略感兴趣问。 “嗯,酒是学生亲手所酿。”赵瑔的笑容含蓄而又自得。“学生无事时翻阅杂书,从古籍记载的酿酒之术择其精要,又经过多次试验改进,终于获得成功。” 柴高荣颔首赞许,“不错不错。”心想柴某走人是对的,这赵家小官人放着学业不做偏以匠人之术为乐,何其顽劣。 赵瑔起身,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这是窦苹所着《酒谱》,作者也是个有趣的家伙,集前人制酒之大成。不过以学生看来,想依此酿成好酒只有一个字,难。” “呵、呵。”柴高荣勉强抽了抽嘴角。 “老师你、明白了,”赵瑔放下《酒谱》,“这种情况下,很多人常以’要去洗澡’、’要去吃饭’表达相同的意思。” 秀才哥脸上写满了问号。 “小官人,酒来了。”三元高抬脚轻落步像捧着沉睡的婴儿,他怀里抱的是一个乡间村舍随处可见的咸菜坛子。 秀才哥的眼睛越睁越大,继而忍俊不已将目光转向赵家小官人等着给个说法。 “这可是多次蒸馏的高度酒。”赵瑔示意小厮将咸菜坛子置于书案,“仿了以五粮液为代表的浓香型白酒制作工艺,以窖香浓郁、绵甜甘冽、滋味醇厚、香味协调见长。这酒已放了数月,要经过沉淀才可入口,套用广告词就是经过岁月轻拂的珍品。因为新酒醛、酸的含量相对较多,不仅无香味,喝起来生涩苦刺激咽喉。长期存放后醛不断氧化为羧酸,羧酸再和酒精发生酯化反应,生成具有芳香气味的乙酸乙酯,从而使酒质醇香。” “新酒粗劣淡寡,必先窖藏。”赵瑔兴致勃勃地做了小结,“那么结果如何,是难以入口的酸醋还是难舍最后一滴的绝世佳酿呢?答案马上揭晓。” 石化的秀才歌悲剧了,不明白何以满腹经伦竟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小厮缩在一边野猴样一刻也不安生。 “三元,酯是不是有机化合物?“赵瑔目光扫过板脸发问。 “啊?……或许是……?”小厮摸着后脑陪笑。 “就知道你小子又走神了。”赵瑔一脸怒其不争,“还敢笑?我做实验的时候讲过那么多遍,你怎么一点记不住?拜托,就算做小厮也要做一个有理想有内涵的小厮,ok?” 三元挺胸立正,“小的欧克了,要做一个像小官人那样的小厮。” “咹?”赵瑔两条眉毛差点拧到一起,“有你这样的小厮是少爷我最大的失败,带你出门我怎么好意思跟人打招呼啊。” “小官人,小的知错了,小的一定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做天下闻名的小厮。” “ 嗯,志向很远大,要为自己的职业感到自豪。” 秀才哥木着脸实在听不下去了,这一对主仆奇葩很影响和谐有木有。他猛咳数声。 “去拿杯子。”赵瑔吩咐小厮,自己则双手搓动然后呈兰花指状亮给柴高荣看,俨然魔术大师范儿。 瓦灰色坛子以油纸麻绳白蜡封口,揭开后一股清冽异常的酒香萦绕在柴高荣鼻端。他身不由己地站起来,鼻翼不停翕张,双眸亮如应急灯。 “此香、此香……这是、这是……”柴高荣语无伦次,仿佛咬了钩的鱼被看不见的线牵引,身体前倾几乎趴在书案上,抻长了脖子准备一头扎进坛子里。但那是不可能的,于是他起身急步绕过书案,甚至踩了小厮一脚而不自知。 赵瑔也被粗鲁地推开,眼看着柴老师扑向酒坛子狠狠搂在怀里,急切劲头宛如老光棍洞房之夜报紧新娘子。 “我靠,矜持矜持。”赵瑔捂眼。柴高荣埋头深吸一口气,抬头摒息良久,吐出一口长气大叫,“好酒!此等酒不必饮亦醉矣。” 秀才哥其实也是个内心骚动不甘寂寞的人,与其他怀才不遇的文人士子一样,最向往的是史上以放浪形骸惊世骇俗而留名的“竹林七贤”。酗酒、嗑药、裸奔,晋时就有这么七位士子以先锋行为艺术表达蔑视权贵、回归自然的理念,成为其后万千读书人的膜拜偶像,秀才哥也概莫能外。 “这才是酒啊。”柴高荣着,如抚摸佳人玉体般把咸菜坛子摸出了丝滑手感。 落魄文人对酒的认知当然停留于诸如“水酒、”“浊酒”水准上,这时仅凭闻嗅便高下立判,以前喝的……那是溲水。 三元从书架下层搬出一个扁平的木盒子送到书案上,斜了秀才哥一眼吸了吸鼻子,似乎对其人一惊一乍的颇有不屑。 赵瑔揭开木盒,里面九个玻璃杯整整齐齐平躺在软布上,柴高荣讶然惊呼。 玻璃杯有儿童拳头大,杯口是圆的,至杯底时演化出四面。令柴老师惊叹的是杯子晶莹剔透,浑然天成毫无瑕疵,即使书房内光线不良,杯子仍亮闪闪宛若仙家宝贝。 “这,这莫不是水晶杯……?”等他看到三元又捧过一个尺高的水晶瓶时,更是惊异到险些凸出眼球,水晶瓶华丽丽美仑美奂。 “吾必入梦矣。”秀才哥杯具了,接二连三的难以想象令他感觉相当不真实,几如梦境。一个偏僻乡村里正家哪里来的许多仙家宝贝,就算赵里正跟当今圣上是亲戚也说不通。 尼玛都是水晶地……。秀才哥连连揉眼眶。 那是你不知道什么是施华洛世奇。赵瑔心说。 无怪柴高荣失态,宋时有色玻璃制作的各色器皿并不稀奇,宋人称为琉璃,琉璃制品甚至是发达的出口贸易货物。柴高荣也曾见过琉璃盘,但眼前的杯瓶非但无色透明,更令人难以置信的是这宛如水晶的质地。 酒坛大小能成斤酒,赵瑔用竹勺舀酒,酒瓶上接漏斗,慢慢灌满酒瓶。三元将酒坛重新封口,趁小官人没留意,偷偷吮了吮手指。 “做这玩意也是个技术活,唉,费了许多功夫也只有这一个看着可以,”赵瑔不无遗憾的弹了弹酒瓶,论酒具外包装,白兰地酒瓶可称高大上。 “啥?你你你……此物……?”柴高荣感觉耳畔嗡鸣,哪怕赵家小官人说酒瓶乃仙人所赠也比他听到的更有真实感。 “先生请坐。”赵瑔恢复了对老师的称呼,取过一个玻璃杯倒入约三分之一酒,酒液清澈无杂质,乍看与白水无二。 房内的酒香逾加浓郁。 柴高荣仍未从震惊中清醒,恍惚着举杯尽饮,瞬间白净的脸庞涌上一层浅晕。 “先生,此酒如何?可饮得?” 柴高荣默默伫立片刻,呯的坐下大笑三声,复又大哭?只是这哭不见泪,扯着嗓子干嚎,赵瑔主仆对视一眼,整齐地后退几步。 “……此酒……实乃仙酿,柴某可否再饮一杯?”柴高荣看向赵瑔时已哆哆嗦嗦眼泪汪汪。 还要喝?醉了发酒疯怎么办。赵瑔犹豫了一下,还是示意三元去斟酒。成功酿出酒后他尝过,山寨五粮液酒精度至少四十五往上。 “三元三元,快来开门。”仙草在书房外娇声说。 “丫头回来了。”赵瑔急步过去拉开房门。赵府上下都晓得小官人比自己的婢女小一岁,只是无人理解心理年龄这个说法,真要叙年龄,赵瑔足可以做仙草的叔叔。 “瑔哥儿,嘿嘿。”仙草身后意外地多了一个人,一手举伞为其遮雨一手提着长衫下摆,见到赵瑔后忙笑脸招呼。 “原来是老赵,得亏了你,不然这丫头淋成落汤鸡了。”赵瑔大开房门,“快快,请进。” 来人身量极高,比常人高出一头,极快地瞟了房内一眼,推辞说,“岂敢冒然打扰,送仙草姑娘至此,在下就此告辞。”这人是赵府的帐房师爷,也姓赵,叫赵彬,论血缘关系与赵瑔转弯抹角是亲戚,不过是赵氏另一房支,辈分偏偏低于赵小官人,因双方年龄差距较大,赵瑔不好意思直呼其名,只以“老赵”或其字“智林”相称,对方乐得含糊,“瑔哥儿”多了儿音,不明真相者当然不解其中的小心思。 仙草在赵瑔身边快乐地叽叽喳喳,“婢子今日真要多谢赵师爷,食盒太沉要两只手提没法子撑伞,这大的雨不撑伞可不成。婢子正愁呢,可巧赵师爷过来了,二话不说便举伞为婢子遮雨,呀,小官人,赵师爷的衣衫都给浸湿了。” “智林此举大有古人之风,我也要谢谢你。”赵瑔握住“老弟”的手,来的正好,进来喝两杯再走不迟。” 酿酒过程中,赵瑔不断找赵府内好饮者试酒之优劣,赵彬有幸做了几回小白鼠,回头再喝那乡间土酿自是难以下咽,想及那透鼻的酒香 火线入喉的酣畅,以及醉意醺醺如临仙境的快美,赵师爷有心去讨酒又拉不下脸面,思来想去心生一计,没事便在后院左近晃悠,“偶遇”时借机…… 将半边湿透的外衫有意无意亮了亮,赵彬假意客套,“相帮仙草姑娘不过举手之劳,瑔哥儿美意在下心领便是。” “客气个锤子,我老师也在,你来正好代我陪饮尽到礼数,便宜你小子还推三阻四的,进来!”赵瑔眼一瞪拿出兄长的威风。 “遵命,得令,瑔哥儿莫恼。”赵彬乐颠颠将雨伞倒竖放于门侧,脚步轻快地跨进门槛顺手掩上门。 满室生香令酒徒垂涎,赵彬与柴高荣相互见礼后,两人的注意力齐齐集中在桌上那风华万千的酒瓶上。 仙草麻利地将肴食一样样摆上,卤猪耳切丝拌香油细葱、手撕熏兔腿、凉切酱牛肉、糖醋排骨。 “娘也,这、这莫不是王母娘娘御用之物?”赵彬咽了口唾沫,双眼焦距不定仿佛从过山车上下来。” 柴高荣则指点着佐酒佳肴手抖如中风,”谁能告诉柴某,这些、这些按酒之肴可是御厨所致?” 赵瑔保持沉默,他担心如实相告的话柴老师受不了太多刺激。 “好教先生知晓,后厨满福叔得小官人亲授,乃烧制出这些新菜式。”仙草骄傲地扬起俏脸。勤快心细的俏婢端来一盆水浸了汗巾给赵瑔净手。 “不值一提、不值一提。”赵瑔递还汗巾,见仙草指了指自己嫩滑的粉腮示意他脸上有灰渍,于是重又抹脸,“佐料不齐是个大问题,先将就着,要不是受够了满福的烹饪水平,我也懒得进厨房自己做几道菜。” “满福叔现今逢人便吹嘘是小官人嫡传弟子。”三元提及此事满脸放光。说起来也是最近赵府最轰动的新闻,有一日小官人怒气冲冲拎着啃了两口的烧鹅闯进厨房,把厨子满福喷了一脸口水,小厮没听懂小官人的大段责难,只依稀记得什么“英国厨子”什么“黑暗料理”。然后小官人挽袖子亲自动手,把围观人的下人惊的东倒西歪,煎炒烹炸、火候、用料一番现场教学,顿时被满福惊为天神,缠着小官人求教多日。 仙草布下三副碟、箸,“婢子险些忘了,满福叔说请,小官人品评一二,嘻嘻,他是怕小官人不满意哩。” “我不是美食家,品评什么。”赵瑔亲自为柴高荣、赵彬倒酒,“急切间准备不足,若有招待不周之处请先生包涵,智林,发什么愣啊,举杯举杯。” 柴高荣感觉晕涨涨的,这让他想起了十八九岁时人生第一次打架,同窗们争论的面红耳赤继而互挥老拳,挨第一拳时当然痛,再然后就感觉不出,就是脑袋一个劲晕……今日接二连三的难以置信如同当年同窗的拳脚砚台扫帚板凳……。 “以前有对不住先生的地方,先生大人大量就一笑而过。”赵瑔端起酒杯,“今日一别,恐再难相见,请满饮此杯。” “好好,同饮同饮。”柴高荣仍然神思不属,下意识地仰脖一口闷。赵彬慢了半拍,钦佩地看了他一眼。 赵瑔呆了呆,说干杯不过是场面话,仿威士忌杯一杯能有三两,柴哥也是位猛人呐。 酒入腹柴高荣心知不妙,双目圆睁两绺细须轻颤,因强抑咳嗽连颈项也暴起青筋。待平复了喘息,秀才哥幸福地眼泛泪花,“可笑呀可笑,柴某枉活三十余载,今日始尝酒之真味啊啊啊……。” “妙哉!”赵彬小饮了一口喜形于色,“此酒较瑔哥儿之前所制又有不同,入口甘美甜绵清冽,饮之如沐春风,如浸温泉,如冬日向火,委实妙不可言,称为玉庭琼浆也不为过,呵呵,舍此佳酿天下再无酒矣。” 不出赵瑔所料,柴高荣一杯酒下肚就开始忘形,大叫大嚷说,“赵兄所言极是,舍此酒天下再无酒矣。” “来来,吃菜。”赵瑔略举杯就唇就放下杯子,“空腹饮酒易醉。二位还没尝过,满福叔的厨艺这几天才算说得过去。” 柴高容感觉通身每一根汗毛都在飞舞,拿起筷子巡视餐盘,“此等佳肴只嗅味便知不凡,好你个赵瑔,府中有易牙为厨竟独享口腹之欲。哦,此物事……?” “卤煮猪耳,以之佐酒最好不过。”赵瑔率先夹了一箸品尝,“嗯,味道还可以,火候掌握的不错。” 柴高荣迟疑了一下,宋人以羊肉为上品,视猪肉为贱食,大文豪苏东坡贬谪黄州时,曾专做一诗赠卖猪肉老妪以助其销路,彼时虽“东坡肉”已为大众接受,但秀才哥仍不愿轻易下箸。赵彬不动声色地吃了一口,而后真心大赞,又连连动筷子。 待三元为柴高荣斟满酒后,赵彬一抹嘴举起酒杯,“柴先生乃饱学之士,向为赵某敬仰,今日与柴先生同桌共欢,赵某不胜荣幸,请。” “区区科考不就名落孙山,岂敢当赵兄推许。”柴高荣半是谦逊半为真话,“你我同饮便是。”他这时学乖了,浅喝一口斜睇过去,”若非区区请辞,今日却与绝世佳酿失之交臂了呢。赵瑔,此酒当真为你所酿?”他的疑问当即招来婢仆的白眼。 “请辞?这却为何?”赵彬略一思忖,小族兄气跑两位先生乃赵家庄尽人皆知的过往。”可是瑔哥儿有失礼之处惹柴先生不快?” 柴高荣已是满脸红晕,借着酒意大倒苦水,“赵兄有所不知,区区执教数月,这厮非但学业毫无寸进,且晚到早退不见去向,赵翁对区区期望殷切,这、这教区区有何脸面见赵翁,罢了,区区德薄不足以觍踞赵府西席之职,不如归去。” “柴先生有所不知,瑔哥儿幼小便自不同,七岁能作诗,数术无人可及,天文地理涉猎极广,在下向来敬服。”赵彬心想这般美言对得起美酒佳肴了,况且赵某也非诳言,句句属实。 “作诗?七岁?”柴高荣心里咯噔一下,闪电般联想到泥地鸡爪印般的《贺新郎?读史》。 “先生别听他瞎说,喝酒喝酒。”赵瑔殷勤相劝。 “咏赞石灰,咱们庄子里的人都晓得。”赵彬吱溜喝了一口酒,“千锤万凿出深山,烈火焚身若等闲,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端的是好诗。” “端的是好诗!”柴高容吟哦一遍击案赞叹,情不自禁又灌了自己一杯,瞄向赵家小官人的眼神瞬息多变。照此说来这厮当真不是凡人?说他不务正业顽劣不堪,瞧瞧他折腾的这些个花样,仅凭那一诗一词足以说明其天赋骇人。 丢个黑皮!秀才哥一口老血憋在心窝,世上当真有这样的妖孽? “不要搞个人崇拜嘛,这很不好。”赵瑔谦让的样子很欠揍,“我个人还是习惯低调。” “柴先生且看,他自来便是如此,温良恭让,从不招摇生事,极得庄上老老少少喜爱。”赵彬继续敲边鼓为小族兄加分。 尼玛……七岁能作好诗,眼瞅着十七了连千字文尚未熟记。秀才哥闷闷地自酌。合着教不好妖孽学问是柴某无能? 赵彬爱不释手地把玩水晶杯,“妙呀妙呀,瑔哥儿何时制得这等豪美杯盏,与这佳酿珠联璧合,堪称天作之合,也?这酒何名?” “尚未取名。”赵瑔为酒名愁掉不少头发,宋人好风雅,不识字的市井小民动辄哼一曲《西江月》、《水调歌头》之类自娱,如果他随便以“铅山白酒”“葛皂山白酒”之类俗到扑街的名字为得意之作命名,只怕大宋朝的狗都会嘲笑。但他擅长严缜分析逻辑推理,实在做不了拿吟风弄月当饭吃的勾当。 赵彬沉吟,“如此佳酿岂可无名,待我想想。哎呀,有柴兄大才在此何需赵某献丑,柴兄,请柴兄一展文采为此酒命名。” “不敢当赵兄谬赞,赵兄赞曰玉庭琼浆不是恰如其分么。”柴高荣举杯对他照了照,目光带过赵瑔忍不住又是闷哼一声。 秀才哥今天屡受打击,若非贪恋杯中之物早已冒雨狂奔而去了。 “嘿嘿,赵某随口所言当不得真。”在货真价实的秀才面前,赵彬这个只读过几年私塾的严重自卑。”柴兄莫再矫情,赵某等洗耳恭听。” 柴高荣只是一个劲摆手。命名不是小事,要引经据典还要应时应景,此时此刻秀才哥那颗凌乱的心哪里顾得上啥子风情啥子文采。 “玉庭琼浆?感觉很古典。”赵瑔回身问,“仙草认为如何?” “小官人恁地作怪,婢子焉敢出言。”俏婢抿嘴而笑。三元在一旁猛点头,“小官人说好便是真好。” “就这么定了?玉庭琼浆?”赵瑔蹾了蹾酒杯分祝柴高荣、赵彬。 “草率了?柴兄何以惜言如金?”赵彬笑得合不拢嘴假意不就。 “曹孟德赋诗’何以解扰,唯有杜康’杜子美写就’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杜康’、’杏花村’遂成天下名酿,假以时日,玉庭琼浆必当跻身天下名酿之列。柴高荣语气笃定,言下之意也为酒名投了赞成票。 “有理,名人效应算什么,咱凭实力说话。”赵瑔再次邀饮,“为成功命名干杯。” 喝酒,喝好酒,柴高荣半点也不推辞。拿蒸馏白酒当黄酒猛灌,秀才哥很快已醉态可掬,酒意作用下渐渐放开了心怀,与赵彬聊得热火。举凡秩闻秘事风月手段贵妇闺讳百无禁忌,赵瑔见状大乐,平日里坐卧举止斯文有度的柴老师还有这么真实的一面。 美酒助兴佳肴佐酒,柴赵二人渐入佳境,袖襟油汁淋淋频频举杯,柴高荣更是重点关照卤猪耳,把脆骨嚼得喀吱作响,而赵彬用油腻的手抓着曾经心目中王母娘娘的御用酒杯,面红耳赤的吼唱、东坡居士的《浪淘沙》。 即使小口而抿,赵瑔也有了几分醉意,窗外风雨如晦,有那么短时间的恍惚,他不知究竟身处何时,心头那个大秘密如同一块挪不开的巨石令他难以喘息,总希望一觉醒来发现只是一场梦。 现在是大宋理宗赵昀在位的开庆元年,这个活宝皇帝为追求吉兆,竟先后换过八个年号。不出意外,明年该改为景定年了。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攫住赵瑔,距蒙古人彻底终结宋朝不足二十年,到时他该何去何从?在蒙古人治下做朝不保文的四等贱民,是赵瑔的民族自尊心决不允许的;参加朝廷军队抵御外侮?官军如能抗得住蒙古铁骑也不差他一个小兵辣子;登高一呼号召“驱除鞑虏还我中华”率万千热血儿郎挽大厦于即倒狂澜于将倾?呸,还是醒醒。 柴高荣、赵彬忘情k歌。赵彬嗯啊清嗓,“怨怀无托,嗟情人断绝,信音辽邈。纵妙手,能解连环,似风散雨收,雾轻云薄。燕子楼空,暗尘锁,一床弦索。想移根换叶,尽是旧时,手种红药。”惬意地呷一口酒,继续假着嗓子唱下半阕,“汀州渐生杜若,料舟依岸曲,人在天角。漫记得、当日音书,把闲语闲言,待总烧却。水驿春回,望寄我、江南梅萼。拼今生、对花对酒,为伊泪落。” 一曲甫落,柴高荣大力拊掌,“’望梅’虽始自柳三变,但清真居士向为词坛正宗,’妙手能解连环’一出从此易名’解连环’矣。哈哈,赵兄唱此曲莫非思念佳人乎?” 赵彬叹了口气,抬手捻须时抹了半腮油,“人生不如意者十之八九啊。” 一句话当即引发柴高荣强烈共鸣。夫子谓“成家立业”,自己年逾三十却功不成名不就,前程渺茫孑然一生,这一肚皮苦闷该如何排遣? “风老莺雏,雨肥梅子,午阴嘉树清圆。地卑山近,衣润费炉烟,……年年,如社燕,飘流瀚海,来寄修?。且莫思身外,长近尊前。憔悴江南客,歌筵畔,先安算枕,容我醉时眠。” 如果说赵彬的唱腔若村姑自吟山歌,那么柴老师则唱的直似怨妇遭弃午夜徘徊。 这曲“满庭芳”同样出自周邦彦,元佑八年至绍圣三年,周邦彦年已四十,时任漂水令,因多年辗转于州县小官,郁郁不得志,心情郁悒下作此词以抒发沉重的宦情羁情。今日周邦彦的一腔幽怨完败于柴老师五音不全之下,仙草与三元听得头皮发麻却无处躲避,只好求助似的望向小官人。 “哼,自暴自弃。”赵瑔的脑袋呆滞地左右摇晃,但不妨碍他看热闹,这曲《满庭芳》所表达的处世态度他大为不满,无数鸡汤体故事或露骨或含蓄地告诉人们,有一种品质叫做永不言败。 忽然,赵瑔似被冰水浇头。“年年,如社燕,飘流瀚海,来寄修?。” 年复一年,我就像春去秋来的社燕,在荒漠的远方飘游,暂时寄身在别人家的屋檐下。 回得去吗?回不去了。回得去吗?回不去了。赵瑔二兮兮的笑着。“我靠,哥们没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老天爷咋就把哥们发配大宋了?可怜我星际还没玩透啊……” 发薪前几天口袋比洗过还干净,银行卡显示余额888元,非常吉利的数字,赵瑔一狠心买了瓶白酒,又从冰箱里翻出几块豆腐干,连夜加班玩星际。等干掉大半瓶酒后,赵瑔天旋地转一头栽到键盘上……。 ……最后一丝意识想骂街……第一口酒就觉得不对,酒精味刺鼻,难道是工业酒精勾兑的假酒? 在仙草惊慌关切的注视下,赵瑔开口唱歌了,他唱的不是时下流行的词牌曲,词句直白曲调新奇,好似不知何地的乡间俚曲,但绝对是仙草听过的最好听的俚曲。 “经过了许多事,你是不是觉得累,这样的心情我也曾有过几回。也许是被人伤了心,也许是无人可了解,现在的你我想一定很疲惫。” 词曲如朋友相聚倾诉心声,平静中难掩伤感。“人生际遇就像酒,有的苦有的烈,这样的滋味你我早晚要体会,也许那伤口还流着血也许那眼角还有泪,现在的你让我陪你喝一杯。” 赵瑔深吸一口气,毫不在意柴高荣、赵彬惊诧的目光高歌,“干杯,朋友就让那往事成流水,把那往事当作一场宿醉,今天的酒杯莫再要装着昨天的伤悲,请与我举起杯跟往事干杯,举起杯,跟往事干杯。” 仙草指缠丝帕杏眼冰雾湿润,觉得小官人的歌把自己的心捏得碎碎又浸入青桔里。 “尼玛,这、这酒……岗岗的……不、不是……假酒……”赵瑔往桌子下滑去。仙草惊叫一声。关键时刻,很没存在感的三元狸猫般蹿上前接住了小主人。 醉酒后第二天上午,赵瑔坐在浅塘边凉亭下捧脑袋哼哼,宿醉晕眩感时而袭来,太阳穴位置像被人用锤子一下下敲击。 池塘在书房前,池中睡莲绽放,空中微风习习,雨后的空气尤为清新。 柴高荣隔石桌对坐。秀才哥面色惨白双目无神,唇边两缕标志性细须散乱如鼠尾。大醉一场醒来,他忍着头痛思忖半天,下定决心过来找赵瑔。 秀才哥是来谈判的。 以酒解酒是酒鬼们的惯常手法,赵瑔吩咐三元斟了满满一杯玉庭琼浆,柴高荣小口啜饮吞吞吐吐含羞道出心意。简单的说,柴老师为了喝上无双仙酿决定在赵家继续混下去。文饰一点的说,柴老师认为唯一的学生乃未经雕琢的璞玉,他有责任有义务把赵瑔培养成为大宋的栋梁。 “呃,这样也可以?”赵瑔托起惊掉的下巴。再三劝留奈何柴老师去意坚定,没想到几杯酒竟然打动了自视甚高的秀才哥。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长风万里送秋雁,对比可以酣高楼。”柴高荣握着水晶杯如同抓住了青楼头牌红姑的玉丘。 “那啥,学生我也有一些小小的要求。”赵瑔心想你提条件哥们也得设道门槛。 经过双方友好协商多轮谈判,赵瑔与柴高荣达成了每天指导学习半个时辰其余时间自学的协议。当然,这个互相妥协的结果双方都是捏着鼻子勉强达成的。为了应付望子成龙的赵大官人,赵瑔要强打精神与之乎者也打交道。而柴高荣也暗自哀叹,自己的西席职业生涯从此涂上了抹不去的黑点,按照赵瑔以负数计的学习热情,将来什么秀才举人都不要想了,更遑论金榜题名入仕为官,教出这样的废柴学生秀才哥还有何脸面继续从事教师这一崇高而神圣的职业?但柴老师难以割舍玉庭琼浆扛行李走人,这就好比色中厉鬼面对榻上不着寸缕的美人,唯一的反应就是不计后果扑上去。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教学双方都执行了约定。这一天,巳时多一点,赵瑔照例在书房结束了学习。 “叮咚,时间到。”赵瑔起身扩胸扭腰,无视柴高荣摇落一地的失意落寞。“老师再见。” “小官人,小官人……”三元慌慌张张敲门,推门抢入正与柴高荣撞个满怀,“对不住,柴先生。” “小官人,庄前来了好多人好多人。”小厮的八字眉竖成了天线。 “什么人?进庄没有?”赵瑔不慌不忙。赵家庄世代良民,况且赵家大官人还是里正,算白道中人,等闲不会有人上门撒野。”赵家庄赵里正可是混体制滴,有人敢来找茬直接报警、不是,报官。” “是逃难的外乡人。”三元喘息几口气说话利索许多,“小的听人讲,鞑子打到咱们鄂州、潭州,百姓怕给鞑子杀便往咱们这边跑,庄外甚样人都有,抱着鸡鸭铺盖包袱还有赶牛车驴车的。” 柴高荣呆立片刻,气愤地哆嗦着说,“天杀的鞑子!狼子野心残暴成性,屡屡在我荆州、襄阳、樊城、郢州、成都掳掠逞凶,朝廷、哼、朝廷……” 忽必烈?赵瑔抓着鬓发苦恼万分。理科生没心思学好历史课,只模糊记得历史上好像是忽必烈灭了中原汉家皇朝,现在的蒙古大汉还是蒙哥。 忽必烈其人颇有雄才大略,他是蒙哥的弟弟。蒙哥令忽必烈掌管漠南已占汉地军国庶事以来,忽必烈设立河南经略司、陕西宣抚司,为筹备军粮军费在唐州(河南唐河)、邓州(河南邓县)等地屯田,拉拢汉族士人,革除贪暴。为巩固对漠南汉地的控制,忽必烈将藩府移到恒州,又得了关中、怀孟为封地,汉族地主阶层纷纷表示接受其统治。 忽必烈认为南宋有长江天险为屏障易守难攻,于是向大汗蒙哥建议从人烟稀少的甘、川、藏边界绕道抵达金沙江畔占领大理,然后包抄南宋。现在,蒙古人开始行动了。 柴高荣快步转了几圈,“瑔哥儿,我等也去看看。唉,这番百姓们要遭难了。” “哦,好。”赵瑔回过神,笼统记得蒙哥在攻打钓鱼城督战时身亡。猛哥一死,忽必烈就会匆忙撤兵回大都争汗位,也就意味着忽必烈覆灭南宋的计划暂时搁置,大宋王朝因此苟延残喘十几二十年。 三人走到中院正碰见仙草与一名赵府下人,俏婢手捧一件浆洗干净的月白直裰,“婢子正要去寻小官人呢。” 赵府下人行了一礼,“小的奉大官人之命,请小官人即刻去往前厅。” “何事?”回小官人,是二老爷回来了。” 赵府大官人赵倓弘,也就是赵瑔的父亲。赵大官人还有一个胞弟赵倓恒,赵二爷也住在赵家庄,但长年在外经商做些低买高卖生意。 “二叔回来了。”赵瑔大为高兴。赵倓恒对他这个侄儿很关爱,每次归来总有礼物捎给赵瑔,尽管赵瑔对其中儿童喜爱的玩具啼笑皆非。 “换衣服换衣服。”仙草拦着赵瑔不让走,“这样子见人莫说小官人遭大官人斥责,婢子也会跟着吃罚。” “事儿妈。”赵瑔脱了便袍随手一扔,三元张臂接过。仙草扯着新袍双袖等赵瑔伸臂套穿。 “小官人还要擦脸,精神些最好不过。” “脸不要了。” 赵府前厅,两排太师椅隔丈五距离一字相列,山墙上一幅仿苏东坡的《浪淘沙》横书。赵倓弘正与二弟赵倓恒交谈,老哥俩相貌有异却神肖,赵大官人大腹便便而赵二爷瘦削精明。旁边侧坐着一个二十五六的汉子,面庞微黑,神情沉稳,正是赵倓恒的儿子,赵瑔的堂兄赵琛。 赵瑔进了前厅,依次向赵氏老哥俩见礼。“见过父亲、叔父。一别半载有余,叔父神采依旧,小侄心中十分欢喜。” “瑔儿似是长高了些,好好。”赵倓恒穿一件皂红直缝衫,脚下干黄牛皮靴沾了一层尘土,看来长途跋涉后还没来得及洗漱。 “瑔儿且坐一边,为父与你叔父尚有话说。”赵大官人见了宝贝独生子就溢出藏不住的笑意。 “是,父亲。”赵瑔与赵琛对笑见礼,这才在堂兄旁边就座。 “依二弟所闻,鞑子似有备而来,局面竟一时靡烂至此么?”赵大官人的表情趋于沉重。 “鞑子来势汹汹,夺隘破城锋芒极盛。”赵二爷摇头连叹,“听说西边鞑子大汗已经率兵打进合州围了钓鱼城,交趾的鞑子从南面北上,破了广西路打进湖南 ,现下正在攻打潭州,领兵将唤作兀良合台。还有一路鞑子以忽必烈者为帅,率部过了长江围了鄂州。唉,人心惶惶时局纷乱,弟无心在外逗留,便与琛儿归家也罢。” 赵琛忍不住插言说,“听说当权的宦官叫做董宋臣者劝说今上迁都四明,竟有许多畏战臣子一力附合。我堂堂大宋昔日为避金人兵马从汴梁迁都临安已是国之大耻,而今为避鞑子又思迁都,满朝国臣便如此效忠置黎民百姓于水火而不顾。” “琛儿慎言。”赵二爷不悦斥责儿子,赵琛激愤之言几近影射天子不考虑百姓安危。 赵大官人浓眉紧锁,“我朝竟无臣子做那中流砥柱?若岳元帅那等英豪在……,却不知这时节可有沧海横流尽显本色的英雄人物,我大宋竟无人耶?” “宁海节度叛军文天祥刚烈勇毅,呈送朝廷(巳未上皇帝书)力主斩董以正视听。”赵二爷端起茶杯,“可惜,文大人的上书如泥牛入海没了下文,朝廷无人理会。” “文大人愤而辞官。”赵琛撇了撇嘴角,”朝廷允了,后又任命文大人为建昌军仙都观主管,可笑。” “主战派贬去管道观?”赵瑔怪笑一声。原来大名鼎鼎的文天祥还做过管宗教事务的官。 一阵窒息般的沉默。蒙古人从北、南、西三路突进形成了一个大包抄阵,战略企图宏大。 向前推十几年,绍定五年,蒙军包围了金国占领的大宋京城汴梁 金哀宗被蒙军从汴梁一路追杀到蔡州,金哀宗无路可逃被迫自缢身亡,金国就此灭掉。而今,蒙古人兵锋再起,意欲消灭大宋统一中原,但临安的皇帝文武大臣们仍幻想着凭长江天险苟且偷安,甚至自欺欺人的以为迁都到四明(浙江宁波)就可以延续政权,这种幼稚到可悲的逃避思想让赵瑔血液沸腾。 金人占领汴梁的时候赵瑔还小,今天的他虽已近成年仍只不过是乡下村长的独生子,牛皮吹破天顶多算伪官二代,在这个悲催的年代村长儿子能干什么? 赵瑔犹豫再三还是保持了沉默,蒙古人以鲸吞之势席卷而来,后局看似不可解,除非出现奇迹,而这个不可能的惊天大逆转就是大汗蒙哥之死。但是他如果扬言蒙哥必死大家还可以轻松个十年二十年的……家人会怎样看待他?乡人会怎样看待他?神童?妖童? 后果妥妥的:轻则延医问药重则浸猪笼。 “闷煞我也。”赵大官人连拍大腿吐气。老哥俩愁肠百结,奈何天下局势岂是两个乡间土绅能左右的,决定百姓命运的大人物们都在临安夜夜笙歌呢,别说赵氏哥俩,铅山县尊大人也连入局的资格都没有。 赵倓恒外出经商半年多,既然回庄了于情于理赵大官人都应为嫡亲兄弟设宴洗尘。日落后,赵府的晚宴在压抑的气氛下开筵了。既是家宴,哥俩的妻子齐齐露面,赵倓弘的妻子是续弦,孙氏较丈夫小了十四岁,是赵瑔的生母,虽年过三旬望之仍如青春少妇,孙氏相貌秀丽,斜飞的蛾眉平添几分英气,赵瑔长相肖其母,尤其斜眉如剑,使得清秀柔和的脸形多了男儿英姿,而赵大官人生就浓眉大眼,典型的南人北相。 孙氏与赵倓恒的发妻张氏打横而坐,妯娌俩各怀心事强颜作笑。 赵家庄赵大官人哥俩这一支下一代人丁单薄,都是只诞了独子,赵瑔与堂兄赵琛敬陪末座。在“与往事干杯”之后,赵瑔的心境开朗许多,又兼洞悉了即将发生的时局变化,所以没有家人那样沉重的心理压力,料到晚宴会沉闷特意准备了一坛密不示人的“成品八号”,也就是刚刚冠以符合大宋审美情趣风雅品味的“玉庭琼浆”。 酒杯还是寻常的细瓷杯,酒坛更像农家腌菜的陶罐。然而当赵瑔含笑为众亲斟上酒时,赵氏老哥俩的面色变了,频频抽动鼻翼,惊讶地审视各自面前的酒水。 “也?这,这不是……娘子,咱家何时有此佳酿?为夫怎地不知?”赵大官人的喉节动了动。殷实人家都备得有几坛水酒,但酒香入鼻时赵大官人始知有异。 “兄长好手段,去哪里寻来这等好酒?哈哈,愚弟走南闯北竟从未知有仙酿入鼻即醺醺然也。”赵二爷喜动于色,端起瓷杯细看,只见杯中酒液清澈如水,很难令人相信它竟散发出心驰神往的醉人香。 孙氏眼眸瞟向儿子,“妾身、妾身也不知,瑔儿,你从哪里找来这酒?” “父亲、母亲,此酒乃孩儿闲来无事所酿。”赵瑔起身,“孩儿见父亲偶尔小酌,所饮之酒实在差劲,就寻思为父亲制些真正的酒,咱们赵里正好歹也是体面人,总喝那些跟酸醋似的土酒太没面子。这酒再放两年味道更好,不过恰逢叔父和琛哥归家,孩儿就提前拿出来为叔父洗尘接风了。” 赵大官人当即笑得见牙不见眼,“我儿纯孝,好好好。娘子你总怨为夫宠惯孩儿,呵哈哈,咱们孩儿从未给你我惹事生非,现下这番孝心十里八乡可找得到与我孩儿媲美者么?”四十多岁才有了这么一个宝贝儿子,赵大官人对儿子的骄纵呵护在赵家庄家喻户晓,为此没少受孙氏埋怨。 “这孩儿平日里闷葫芦也似,便只你当个宝。”孙氏娇嗔地白了丈夫一眼,再看赵瑔时却嘴角含笑,“用功读书才是正经事,莫整日里净做些不务正业玩耍勾当。” “母亲教训的是,孩儿记住了。”赵瑔随口应付。赵家与别家对待儿女的态度稍有不同,把父严母慈掉了个,孙氏娘家在池州也是一等一的好人家,故而对赵瑔的言行管束较严,但衣食方面也是把儿子当富家子对待,四时八节仅衣帽鞋就得全部换新。 “嫂嫂教子有方,瑔儿将来定大有出息。”赵二爷听了赵瑔所言大感心慰,他对这个侄子从小就喜欢,差不多就当是小儿子一般看待。 赵大官人咳了一声,“今日是咱们赵家大喜的日子,来,便以瑔儿的酒贺二弟与琛儿平安归家。二弟,你我尽饮。” “兄长请。”老哥俩端起杯遥示。 “父亲、叔父,母亲婶婶,此酒甚烈,须当心。”赵瑔提醒时已晚了。 孙氏和张氏各抿了一口当即霞飞双颊。水酒水酒,乡村米酒的酒精度与多次蒸馏的高度酒根本没可比性,这就好比骑惯了助力车改驾兰博坚尼,一脚油门下去指定与电线杆亲密接触。 赵大官人哥俩更中招,按往常饮酒习惯一口闷,结果呛得热泪盈眶仿佛失散三十年后兄弟俩重逢无语相视。 “这孩儿恁地作怪。”孙氏喘过一口气,以掌在嘴边扇风,“这酒娘亲如何饮得?” “是嘛,闻着怪香,入喉却辛辣,饮不得饮不得。”张氏抹了抹眼角心有余悸。 “好酒”“妙!妙不可言。”赵大官人和赵二爷一个直着嗓门嗥一个猛拍桌子,老哥俩兴奋的劲头宛如饿鬼扑向满汉全席盛宴。 “瑔儿,满上满上。”“如此绝世佳酿你我兄弟当连饮三杯才是,二弟,干!” 赵琛从第一口酒入喉就神色变幻,继而不断细品并不时打量赵瑔,眼神说不出的古怪。“瑔弟……此酒当真为你所酿?” “是啊,琛哥以为如何?”赵瑔故作平淡,其实内心里满满的自得。心说山寨五粮液而已,不知道真正的秘方顶多有五分相似。 “但不知……这酿酒之方你得自何处?”赵琛的眼神亮了几分。 “小弟瞎琢磨的。”赵瑔造伪“五粮液”有意控制在四十多度,他真正钟爱的还是“小二”二锅头,只是身处大宋江西心知大众对六十多度的烈酒接受度偏低,于是把注意力集中在四十度左右攻关。 “琢磨……?”赵琛心想多时不见堂弟知道编瞎话了,你个乡下娃自个能琢磨出这等仙酿?若说得神人梦授我还能信上一信。 “瑔弟人才,愚兄佩服。”赵琛不再追问,但脸上表情分明在说“甭想套路哥,哥见的套路多。” 赵倓恒把住大哥的手臂神态热切,“此酒淳香清冽,口感绵甜却劲头十足,端的是好酒!兄长,你我兄弟一世,弟有一事相求,俯恳兄长应允。” 一座金山无人发掘!赵二爷的心跳骤然加速,后心汗流湿衫。 “二弟有话但讲。”赵大官人有了四五分酒意,“你我兄弟血浓于水,你若有所请为兄无不应允。可是在外商贾蚀了本钱?我家里千贯还拿的出。” “非也非也,小弟只求兄长同意由愚弟全责售卖此酒。”赵二爷一手拉着赵大官人手臂一手揽着咸菜坛。 大宋无论勋贵高阀还是市井小民,平日里喝的皆是十几碗不醉的“浊酒”、“水酒” 纵然皇宫大内御酒也不过滋味甘美些,何曾有过这般清如水烈如火的上好美酒,如果讨来独家代理权何愁不能坐拥金山银海。赵倓恒行商多年,敏锐地发现了其中的巨大商机。 “呃,二弟是说……要将瑔儿酿的这酒售卖出去?”赵大官人的思维没跟上乃弟的节奏,茫然看向儿子。 赵瑔拈着杯子在桌上转圈。鼓捣“小科研”是他的职业爱好,建酒厂就是另一回事了,赚那么多钱买得到劳斯莱斯宾利玛莎拉蒂吗?小三吗?赵府前三进后三进带私家花园的宅第比后世他梦想的别墅还要宽阔,他可以纳一二三四五六个妾生一堆小猴子,人生大理想全部实现了,再多的钱木有用。 赵二爷的眼睛仿佛能冒着铜钱光灿灿的金芒,“兄长,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大机缘呐,不若这样,愚弟出钱万贯交予兄长,你我兄弟合股,所得平分不伤兄弟情义。此外,售卖事项一概交予愚弟,不劳兄长操半分心,兄长只管在家坐等收项。 赵大官人显然不谙商贾之道,“二弟如此看好瑔儿制的酒?嗯,所得平分妥是妥当,只是委屈二弟辛苦操劳,为兄甚是过意不去。” 第二章 更能消几番风雨 匆匆春又归去 赵二爷见赵大官人意动,心中一喜又说,“无妨,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弟辛苦些亦是应当。兄长可是应了?” 赵瑔咬着手指不吭声。二叔豪掷一万贯看似出了血本,但与玉庭琼浆预期的市场利润相比实属九牛一毛,据赵瑔的了解,大宋还没有可与伪五粮液竞争的对手,那么一枝独秀的玉庭琼浆上市会火成什么样?出一万贯分走一半利润,亏得赵大官人还担心自家兄弟太吃亏。 “娘子认为可使得?”赵大官人扭脸问妻子。 你们谁问过我的意见啊?没哥们同意你们谈个毛线?赵瑔心里郁闷。三纲五常其中“父为子纲”,什么意思?简言之就是当爹的说什么都对,儿女只有听命的份。赵大官人哥俩之所以当着赵瑔这个专利发明者的面大谈特谈原因就在于此。赵瑔纵然有超越这个时代的见识和知识,也不能轻易冒天下之大不韪挑战大宋礼教底线。 孙氏浅浅一笑,“相公,咱们家业也算殷实,这本钱也出得起。真若有心售卖何妨在左近州县试试,这样算来花费不甚巨。二叔赚钱辛苦,暂且便不需二叔费钱了。” 赵大官人听了妻子之言觉得有理,“不错,卖这酒尚不知成败如何,二弟心意为兄暂且记下。” 赵瑔暗自给孙氏点赞,娘亲太给力了,不动声色就把赵二爷踢出局。 “兄长且听愚弟分说。”赵二爷一听急了,老大本已松口谁知好嫂子生生搅黄了一桩泼天富贵。 “愚弟非是自家关上门吹嘘,瑔儿这酒乃天下一等一佳酿,不、仙酿。愚弟这些年也曾见识了各地水酒,从不知竟有这般好喝,便算国戚贵人见之也会趋之若鹜,咱们瑔儿制就了一宗好买卖呐。” 赵大官人心里甜似喝了两碗蜂蜜,只管拿眼看向赵瑔,“我儿七岁便作得诗,呵呵,将来是要金銮殿面君的。” 骚瑞于谦老师,哥们不该一时冲动拿你老人家的诗蒙人,赵瑔脸红了。 “瑔儿人中龙凤,迟早出将入相光大我赵氏门楣。”赵二爷伸大拇指力晃,话风一转改打感情牌,“不瞒兄长说,愚弟这琛儿不成器,日后怕是指望不上他喽,幸而瑔儿制了这人世难觅的美酒,可不是老天要你我做这生意么?兄长,常言说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咱们兄弟齐心合力光大家业,列祖列宗九泉之下也欢喜不是?” 赵大官人很是感动,拍了拍赵二爷的肩背正要开口。赵瑔跳起来说,“父亲、叔父,菜来了。” 几名赵府丫环托着热气腾腾的食盘鱼贯而来,赵大官人欣然扬眉,“二弟、弟妹、琛儿,今日咱们家人团聚,万不可拘束。” 一盘盘菜肴摆上桌,赵二爷一家子直了眼。宋人饮宴,桌上不外烧鹅嫩鸡鲜鱼肥胙果子糕点,看着琳琅满目实则烹工简陋,与后世菜系相比有天上地下之别。赵府厨房经赵瑔点拨后菜肴华丽变身,煎炸炒熘色香味俱全,令人观之就不免食指大动。 赵瑔还是有些遗憾,许多佐料尚未被发现应用到烹饪中,好在即使如此也足够掀起一场大宋年间的餐桌风暴了。 二弟一家人的震荡表情让赵大官人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满足,数月以来,赵府餐桌变得丰富多彩,大官人夫妇对儿子惊人表现已逐渐习以为常,美中不足的是不便向外公开,哪怕赵瑔是易牙转世也不如新科状元更能为人津津乐道,毕竟大宋以文为尊。但宝贝儿子的妖孽般天赋总藏着掖着也让赵大官人心痒难搔,赵府餐桌上匪夷所思的菜式你达官贵人家可有口福尝一箸?便算当今赵官家的皇家御膳房……嗯哼。 赵大官人开始卖弄般介绍,这盘主食材是何物,怎样烹制而成,那盘……。在孙氏看来丈夫哪里是在炫耀菜品,分明是在晒自己的宝贝儿子。 赵二爷几次想张嘴,奈何兄长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简直把接风宴办成了赵府的私家菜推介会。 “是极是极,菜式美雅极尽巧思,开一时之先河,更兼色香味俱佳,愚弟今日眼界大开叹为观止矣。”赵二爷总算趁赵大官人换气空档截话说,“若再配上这酒,啧啧,神仙过的日子也不过如此。” 赵大官人抚着日增的小油肚笑如洪钟。 “好酒啊好酒,料不到瑔儿竟有如此神妙手段,哈哈,这般佳酿兄长还担忧售卖不出去么?”赵二爷急着把话题往自己抓耳挠腮的方向扯。 偏偏赵大官人不入巷,眯着眼陶醉于香葱炝牛肉的美味,不无神秘地问,“二弟可知,这诸般菜式乃何人所创?” “可是府上新请了临安来的厨工?”赵二爷闷着声佯作笑脸,只觉得肚腹里许多耗子吱吱乱跑。 “呵呵,就晓得你想不到。这菜式啊,是瑔儿指点厨下的满福所烹。” 怎么可能!赵二爷满脸的难以置信。联想起牵肠挂肚的美酒佳酿不禁神情百变,侄儿啥时候吃了神丹妙药咋就不认识了呢? 赵琛的表情与老子仿佛一个模子刻出来。心说这菜式莫非也是瞎琢磨出来的?小鬼你蒙哥哥蒙上瘾了是不? 低调,低调才是王道。赵瑔腼腆地笑着。 赵大官人很享受这一刻,闷在心头数月的郁积化为震梁大笑,“来来,不要停箸,二弟、弟妹、琛儿,吃菜吃菜。” “二弟,你我再饮一杯。” “哦哦,兄长请。”赵二爷木讷举杯就唇,眼神虚视赵瑔宛如瞅见了活生生的小妖怪,失神下直接把酒杯浸了鼻子。 孙氏唤人取了家里的水酒,与张氏各斟一杯对饮。酒入口孙氏皱眉,味寡酒淡难以下咽。 “琛儿他娘,此酒可饮得?” “嫂嫂,不若换先前瑔儿自酿好些,虽说辣口,过后思之还是引人口馋。” 赵大官人听了妯娌俩低语怡然含笑,回味美酒滋味愈发觉得妙不可言,犹其那飘飘然的舒畅感当真有羽化成仙的美妙。 “瑔儿,你叔父所提两家合股之事,你有甚看法?”赵大官人晃了晃发木的脑袋。询问儿子意见在赵大官人来说属破天荒第一遭,尤其涉及家庭大额投资事项。最近一段时间大官人对小官人的态度有了微妙的变化,特别是今晚玉庭琼浆的影响力很难令赵里正再把赵瑔视为黄口小儿。 “合股建酒厂?咱们家有得喝就行了?”赵瑔求援的目光转向孙氏,这时候他希望给力娘亲再发功。 “小家子胸襟。”赵大官人酒意上涌,豪迈挥掌如同胸怀天下的范文正公,“岂不闻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乎,我赵氏有如此美酒岂可敝帚自珍,该当与天下百姓共享之,哈哈、哈哈。” “兄长心胸果非常人,愚弟敬服。”赵二爷笑裂了嘴,正在绞尽脑汁想辙劝赵大官人点头,没想到赵大官人喝高了主动提起这事。”愚弟敬兄长一杯。” 老哥俩碰了杯各抿一口。赵大官人哈着酒气继续辅以有力的手势,“你既有意出一万贯,哥哥也不要你吃亏,你我各出一万合两万贯做这桩生意,余话不需多说,赚多赚少各取五成,如何?” “愚弟敢不从命。”赵二爷只觉得一座金山迎头撞来,起身唱个大喏笑脸如痴。 ……我去!赵瑔嘴巴开合如离了水的鱼徒劳挣扎,“母亲,咱家这么穷?两两两万贯也拿不出吗?” “孩儿心性还需磨砺。”赵大官人端着酒杯需斜觑儿子,扭脸对妻子说,“有好处自然要与同族分润些,子慎与我乃嫡亲兄弟,幼时一碗饭我俩同食,至今回想仍历历在目呀。” “愚弟贪食,兄长总拨大半碗与我。”提起儿时旧事赵二爷湿了眼眶,“兄长仁义,赵家庄我赵氏族人得兄长恩惠者多矣,赵氏一族有今时之兴旺皆赖兄长竭心扶护,这些年愚弟虽少有在家,亦知官府征发谣役摊丁派税咱们赵家庄最少,若无兄长在县尊大人面前周旋只怕族众们苦不堪言。” “不值一提不值一提,我与县尊大人相识数年,刘大人总算卖为兄几分薄面。”赵大官人老脸放光却故作谦逊。 往日可口的熘肝片在嘴里如同嚼木渣,赵瑔知道办酒厂已成定局了,现在他担心的是老赵趁酒兴让各家各户都参几股,七大姑八大姨到时候都掺乎进来有得是扯皮官司打。 “办酒厂也行,不过父亲每天要去县衙点卯,只是叔父一人如何行销咱们的酒?” 赵瑔有理由质疑赵二爷的资质能力,奔波了十年二十年还是个不入流的行商,话说旗下没有个沃尔玛您好意思提总揽经销权? 如今的大宋、黄河以北皆为蒙人占据,江北与蒙人自留地无异,铁骑呼啸纵横来去,当年宋太祖赵匡胤初创“一杆蟠龙棒,打下四百座军州”的大宋数来数去仅余半壁江山了,饶是如此也非赵二爷两只脚跑得过来的广大市场。 “叔父不是打算一个个州县跑去卖酒?” 赵二爷酒红色脸膛当即发紫。心急许下宏愿提出专司销售,也不想想自家有没有那个能力,只恨不能一把铁笊篱捞尽天下浮财。 “父亲,依孩儿之见不如借力使力,让出些微利给那些有能力有实力的大商号帮咱们销售。”赵瑔曾经的学历很高,虽不是商学专业,但网络年代的年轻人谁没听说过分级营销分区代理。 “甚么?让利?”赵二爷首先皱眉,咋一枚铜板未赚先就从指缝里漏油呢? 赵瑔挑了挑眉毛,不明白二叔为什么像受刑一样满脸痛苦。“大商号有现成的销售渠道,不是有本书叫《销售为王》吗?咱们把人家请来开个代理竞标会,直接搞定销售终端。” “销售为王”为叔孤陋寡闻,竟不知世间有此宝书,在哪里?”赵二爷眼睛瞪的如牛眼。 “书不是重点。”赵瑔不小心说漏了嘴。叔父在外多年,对各地大商号想必一清二楚,每家写封信派人送去,附送一坛玉庭琼浆,到时候……呵呵。” 下了香饵,钓上来的都是大鱼。赵瑔越想越乐,哥们太有才了。 “我我……还是不太明白。”赵二爷按了按太阳穴又去捋胡须,不过认为“玉庭琼浆”这个名字蛮对心思。 “父亲,若这坛酒市有售,不知父亲愿出价几何?”赵瑔看向赵大官人。 “五贯。”赵大官人明显喝多了,伸出食指晃了晃,吐噜着舌头说,“此酒、此酒委、委实……好……” “相公,此等美酒少说也值十五贯。”孙氏喝了半杯,粉面红润像是又年轻了几岁,在桌下拧了丈夫一把。 “夫夫人之言甚是、甚是有理,呵、呵,”赵大官人看谁都乐,“十五贯、好、好……” 赵瑔开始挽袖子,俨然ba教授在课堂上点评商业实例。 “一坛玉庭琼浆究竟定价多少还需要详细计算成本,咱们现在假定是十五贯。”赵瑔说,“在代理竞标会上我们给出的价格将是十贯、十一贯,并且为每一个成功竞标的代理商划定销售区域,获得授权的商号在区域内是独家经营还是自己发展分销商我们不管。” 总经销商与分销商的根本区别就在于实力,谁的资金雄厚区域影响力大谁做老大。商场同样遵循自然法则,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 渔夫起早贪黑岂能白忙,赵瑔面对一头雾水的众人揭开了代理竞标的利润来源,“获得咱们授权许可的代理商有了专营权又能低价进货,这些好处不能白拿,要交给我们一笔独家代理费。” 感情闹半天伏笔在这里。赵二爷听出了几分门道,嘴角抿出了笑意。 赵瑔又慢悠悠吐出了两个字,“每年”。 狡诈的小鬼!熟谙商道的赵二爷父子对视一眼,有齐齐投眸于赵瑔。爷俩心里都憋了一个巨大的问号,这厮平日里寡言少语,几时开了窍有这等心机手段了? 赵大官人左右看看,时而咧嘴自乐,孙氏和张氏弄不明白商场上的道道,只觉得赵二爷父子俩有点像被雷劈傻了。 一时间厅内静得能听见飞蝇扇翅。赵瑔之言仿佛打开了一扇窗,为懂或朦胧的人展示出商业领域的新天地,新颖的商业销售模式为赵家庄八字只有一撇的酒厂补齐了短板,生产商巧妙回避了自身销售终端薄弱的缺陷,反而以独步天下的产品钳制了销售商。只要产品足够出众,代理竞标会不愁各大商号挤破门,恰恰“玉庭琼浆”就有这个傲人资本! 想通这一关节,赵二爷无论如何也坐不住了。“兄长,愚弟出钱三万贯,兄长不拘出钱多寡我只要五成股子,现下便你我各立字凭,从此永不反悔。” 因过于紧张,赵二爷凑的过近,唾沫星子喷了赵大官人一脸。“呃 二弟……,你我自家兄弟,莫激动莫激动。” 一直不作声的张氏忍不住扯了扯丈夫衣襟,赵琛佯作品酒垂首不语。 见赵二爷失态的样子,孙氏即使再不通商事也有所省悟,这酒……怕是老鼠叼绳头,后面牵着一头牛。 “瑔儿,你且与为娘说道说道,酿这酒怕是不易?” “是啊,很麻烦。”赵瑔心里嘿嘿偷笑,娘亲搭这桥太及时了。”孩儿试验了无数次耗费大量时间精力才得成功,酿酒过程繁杂孩儿就不细说了,最后还要窖藏等酒老熟,这又要等很长时间。成酒之后的勾兑更是技术活,不可能假手他人,必须由孩儿亲自操作,唉,别人只看到繁花似锦,谁知道花匠背后的辛苦哇。” “二弟,此事待为兄再细细斟酌一番,不急、不急。”赵大官人一听宝贝儿子这么辛苦,顿时觉得立即拍板太仓促。 “兄长……?”赵二爷仿佛一脚踏空从悬崖摔了下去,一颗心嗖嗖往下急坠。 “兹事体大不容草率,嗯嗯,待为兄细细思量几日再作决定不迟。”赵大官人哥俩向来老大说话一言九鼎,赵二爷自知今晚是没戏了,耷拉着脑袋一口闷了小二两酒。 “亲妈唉。”赵瑔趁人不备抓起孙氏的手唧亲了一口,把个半老徐娘臊得面如晚霞,“阿也,这孩儿恁地作怪。” 赵大官人端起酒杯想了想,”瑔儿,此酒可还有得?” “你老人家要,那就必须有。”赵瑔偷笑,老赵这是喝上瘾了。 “油滑。”赵大官人揉了揉赵瑔脑袋含笑批评。备两坛,明日为父到现尊大人那里走一遭。”赵大官人有自己的小九九,他与现任县令关系处得不错,送两坛酒既风雅又算不上行贿,这两坛美酒就是敲门砖铺路石,哪天求到人家那里时就显出伏笔的重要性了,正所谓遇事拜菩萨不如提前烧高香。 “孩儿遵命。”赵瑔欣然领命,老赵与县里一把手搞好关系是正事,前世愤青吃了多少亏,这一世下决心再不干炒经理、部长之类上司的棒槌事。 “明日侄儿给叔父那里也送去两坛。” “哎呀哎呀,这、这……为叔生受了。”赵二爷挤出一丝笑意。既然赵老大发了话要再考虑两家合股办酒坊,赵二爷只得按捺下失落,捡外出行商一路见闻随口闲谈,说到沿江制置使遣人四处采买铁、木、胶、筋等军需用品和雇用随军工匠时,赵瑔暗暗留了心思。 从戎卫国得分时代,大宋注定了要亡于蒙古人马下,他何必去做那无望的牺牲,但愤青除了砸日本车外可不可以利用自己所学所做点力所能及的事呢? 赵家晚宴一坛玉庭琼浆喝掉大半,赵二爷因心情大起大落不自觉就喝多了,赵大官人夫妇心喜宝贝儿子初展不凡免不了频频举杯邀饮,结果两家人除了赵瑔都醉得不轻,赵大官人更是扯者幸福的呼噜由赵府下人抬去卧房。 赵瑔的生活似乎又恢复了旧有节奏。十多天后,赵瑔兴冲冲带着小厮三元来到实验室。 所谓的实验室其实就是“青莲草堂”后一间放置杂物的草房,不大的房间里散发着霉味和古怪的难以形容的气味混合的刺鼻味道,物品摆放凌乱不堪。就在这里,赵瑔醉心于各种小科研,山寨五粮液或者正名为玉庭琼浆的白酒也是在这里完成了定型。 赵家后院这一角已僻为闲杂人等莫入的禁地,老赵夫妇为儿子“温书”划出的安静所在从第一天起就论为宅男的野马天堂。 赵瑔小心翼翼地将几份不等量的粉末搅拌均匀,又用特制的木铲装进一个小陶罐里压实,然后用木塞封口。至此,他才长出了一口气,擦了把额头的汗抱着陶罐出了草房。 三元百无聊赖在草房外转圈,等了半天不见小官人出来,于是一脚一脚踢着石子。好不容易见了赵瑔,小厮精神一振迎上去,“让小的拿,小官人制的何物?怎不许小的在里面伺候?” “这个你不能动,小心把你炸成零件。”赵瑔虚踢一脚赶开小厮,四处看了看选中一角举步,肃穆的样子活像捧着骨盒进了陵园。三元不解地皱着八字眉在后面亦步亦趋。 赵府后院占地广阔,闲置了大半土地,稀疏的灌木和及膝青草占据了这里,七八株高大的栎树犹如鹤立鸡群,墙边还有几株无人打理的栀子树肆意生长,白色栀子花的幽香在草丛中飘荡。赵瑔在一株栎树前蹲下,陶罐木塞上有一个预留的孔洞,他掏出一尺多长的药捻插进寸许。 三元的八字眉一个劲上下起伏,满脸好奇地紧盯着小官人的一举一动。 赵瑔的行为更古怪了,起身瞄着数丈外的一株栎树笔直跑去,如同慌不择路的兔子。唬的三元赶紧捂住双眼,“来人、来人呐,小官人魔怔了……。” “呆子,躲树后面去 站直了捂住耳朵,你捂眼干嘛?”赵瑔拐了个弯跑回来,拎着小厮的耳朵往树后拽,“少爷我要放个大炮仗,站这儿别动啊。” “小官人,啥是大炮仗?”三元从树后探出脑袋。 赵瑔用火镰引燃了药捻,然后撒腿就跑,“我靠!让你作死!”火镰偏偏离三元半尺“嗖”的飞过,小厮受惊松鼠般隐入树后。 “轰!”一声惊天动地大震,仿佛九天雷霆砸向人间,远近无数鸟儿惊鸣着飞起。 “哦耶!”赵瑔握拳屈臂庆贺首爆成功。放置陶罐的地面出现了一个面盆大浅坑,四周的青草被冲击波连根拔起,稍远的草丛呈圆形向外倒伏。两斤多黑火药只听响动静不算小,其实也就能炸死野猪,黑火药爆速低威力小,抗日战争时期八路军限于技术条件,土造手榴弹、地雷一律以黑火药填充作爆炸物,一手榴弹顶天炸死一两个鬼子。 “天爷爷……这雷咋落咱们府上的……?”三元一寸寸从树后挪出来,两条腿软得迈不开步,一双瞪得溜圆的小眼睛传神演绎了什么叫胆战心惊。 “少爷我不愧是冶金和应用化学双料硕士,亲手放出了大宋第一声惊雷。”赵瑔叉腰仰天狂笑,“这惊雷必将载入史册。” 正是“一法通万法通”,只要掌握原理,应用化学硕士玩个大炮仗还不是小菜一碟。 “走,打道回府。”赵瑔很满意试验效果,以现在的条件也就玩玩黑火药了,黄色炸药什么的想想也就罢了,虽说赵瑔当年给教授当助手时甚至偷偷制备过火箭发动机推进剂玩。 “啊五环,你比四环多一环,啊五环,你比六环少一环……”赵瑔昂首阔步犹如骄傲的小公鸡,屁股后远远跟着恹头耷尾的小厮。 赵瑔根本没想到捅了多大的马蜂窝。“大宋第一声惊雷”搅着整个赵家庄鸡飞狗跳,赵府仆婢在老管家赵升指挥下人人手持棍棒叉剪东奔西跑,青天白日乾坤朗朗,突兀大响从哪里来?定是地府魔渊开裂跑出了妖物。 有人禀报上去,怪响似是从小官人读书的所在传出,主母孙氏大惊,召集府中身强力壮的仆役要去捉妖救儿子。 这时赵瑔正在书房安抚自己的美婢仙草。爆炸发生时丫头在书房为小官人整理凌乱书案,猝不及防好悬吓哭。 面对花容失色泪眼汪汪的仙草,赵瑔笨嘴拙舌地安慰似乎并不见效,一狠心在自己脸上拍了一掌,“唉呀痛痛,好了好了,我自罚总可以了。不哭啊,是我不对,把咱们仙草吓着了,要不这样,我送你一件礼物表示歉意,怎么样够有诚意?” “有你这般胡闹的么?”仙草不依不饶,背过身抹泪发现居然用抹布擦了眼,气哼哼摔了抹布,“合府便只你这个混世魔王无法无天,你要烧爆竹……又非除岁社火你……过两年便行弱冠礼的人还是这般孩童脾性,读书习字时怎不见你用这么多心思,写的字连婢字也不如,将来怎么考科进取做官。” “真心服了。孙悟空有唐僧念经,少爷我有仙草在身边唠叨。”赵瑔败退,“你是我姐行不行?放心,下回我一定先通知你一声。” “还有下回?”仙草转身,大睁的美眸根根睫毛竖起。“要送婢子何等礼物?可不许拿寻常物件哄骗婢子。” “包你满意包你满意。”赵瑔心想这是逼哥们亮绝活啊。”是一件能让咱们仙草更美的东西,要不要?” “小官人,小人也受惊了。”三元的小眼睛万分期待地看向小主子。 “滚一边去,你先去泰国做了变性手术再说。” 房外人声嘈杂,“咣当”,房门被人大力推开,一名健壮的赵府下人当先冲进书房,扁担舞的虎虎生风,“呀呀呔!妖物在哪里?” “什么情况?”赵瑔与小厮婢女目瞪口呆。“赵铜锁!你敢在少爷我面前撒野信不信我揍你个生活不能自理?” “瑔儿、瑔儿。”孙氏一手持铁剪一手提裙角风风火火出现,柳眉斜飞英姿飒爽宛如冲阵女将。 “不对不对,我一定是看错了。”赵瑔喃喃说,“这位女士好面熟,请问您贵姓芳名?” 孙氏扔掉剪刀扯过赵瑔,捏脸捏肩确认完好无损,“我的孩儿我的孩儿……告诉娘亲你是哪个?” “赵瑔,男,汉族,一九九一年七月八日出生……”赵瑔回过神,“亲妈,您这闹的哪一出啊?突击检查孩儿学习也不用带凶器?我明白了,带一帮人来踢馆对不对?这里可是书房,咱们文比。” “油嘴小子。”孙氏大舒了口气,把赵瑔揽进怀里说,“老天保佑,是为娘的孩儿。”半老徐娘的泪珠啪啪掉落。 赵瑔比孙氏高出不少,“今天这是怎么了?我当然是您的儿子,如假包换,假一赔十。” 孙氏松开手含泪带笑,“又说胡话,快给娘亲说说先前发生了何事?” 有嘴快的家丁把前因后果一说,赵瑔这才明白自己玩大了,难怪费了大气力才哄笑了仙草。回想方才孙氏护犊情深举动,赵瑔心头酸涩。 “母亲,妈。”赵瑔低头在孙氏脸上亲了一下,“你是天下最好的妈。“一直以来赵大官人和孙氏对他而言总觉隔着一层透明的屏膜,纵使夫妻俩对他百般溺爱呵护。直到此刻,无形的隔阂终于溶化,赵瑔从内心深处真正接纳了赵大官员夫妻。从此,他在这一世有了牵挂。 孙氏手足无措,当众被儿子香脸羞得半老徐娘无处躲避,“我儿可是哪里不适?瞧你失心疯的样子。” “孩儿一切都好,有劳母亲挂怀。” 赵瑔接下来说的口干舌燥说圆了炮仗事件。下人随主母散去后,小官人会施法术放五行神雷的秘闻首先传遍了赵府,又以插翅膀的速度散播到赵家庄每一个犄角旮旯。 灵宝天尊道场近在咫尺,西北百里外又是龙虎山着名道家洞天福地,这里的百姓们早已对道家种种修行神通信了十分。赵小官人青天白日施雷法不奇怪,听说赵大官人就是灵宝天尊道场的外家护法,小官人更不得了,乃圣灵道子附身,太清观冲霄仙长的秘传弟子。 人心就是如此,再怪异的现象也需要一个合情合理的解释。赵小官人的妖孽传说就此始于亲手放的那个大炮仗。 当天晚饭时,孙氏在餐桌上把儿子的祸事讲给丈夫听。赵大官人去县衙应卯,私下里把两坛美酒送到县尊大人居处,结果县尊大人尝过后一发不可收拾,喝高兴了诗兴大发拉着大字识不了两罗筐的赵大官人引为知己,点评诗词歌赋历朝名人佳作。美酒迅速巩固了两人私谊,赵大官人攻关大获成功,此时心情正好,啜饮着儿子的孝敬,咀嚼着可口的卤味、小炒,感觉给个神仙也不换。 “哦?瑔儿放雷把人吓着了?”赵大官人不以为然地摇摇头,“大惊小怪。能有多大响?还放雷?呵呵。” 宋人新年除夕夜会燃烧竹竿,认为爆裂的声响能够吓退太岁,保佑一家来年平安,“爆竹”一词由此而来。赵瑔坦承自己放了一个大爆竹,赵大官人根据既有经验想当然认为庄内族人夸大其辞满嘴跑舌头。 “相公自是不晓得,这孩儿妾身是管不得了。”孙氏回想白日里惊雷仍心有余悸,给了赵瑔一个嗔怒白眼继续说,“咱庄里几百口子人你去访访哪个不担惊受吓?妾身听下人说还有给瑔儿放雷骇跌的人家,若不依不饶找上门咱家赔是不赔?相公敢是倚仗官家身份不理睬么?” “有这等事?”赵大官人消了惬意笑容转过目光,横眉肃目竟也有县令大老爷升堂断案的威严。赵瑔在老赵灼灼注视下斯斯文文小口吃饭,俨然优质好男孩。 “赔,当然要赔,赵某人一向讲道理。”赵大官人给儿子碗里夹了一块肥瘦相间的红烧肉,想起赵瑔不吃肥肉,又夹回来咬去肥的那部分,再把瘦肉夹回去。 “若有人愿供证确是瑔儿放爆竹致人跌伤,医诊费伤药费咱们一概照赔。不过,若有心怀不轨者借机讹诈,哼哼,官府也不会视而不见。”赵大官人唧着嘴吃得倍香。 “便你护着他,这孩儿迟早给你骄纵成纨绔子。”孙氏拧了丈夫一把,心想自家这口子的“讲道理”就是刁难加恫吓,表面上一番话正气十足不偏不向,实际早坐歪了屁股。 官服诉讼流程人为影响因素太多,油滑官吏不见天日的手段数不胜数,一句“需要查实”拖上年半载稀疏平常,若主不识相惹恼了审案大老爷,判你个诬告打板子交罚款你咬他去?凭赵大官人在县衙的人缘,事实上很难有人敢与赵大官人打官司。 “夫人你心也太软,莫听人说啥便信啥。”赵大官人“嗞溜”喝了口小酒,“妇道人家听风便是雨,瑔儿在自家玩耍碍着哪个了?莫非放个爆竹还要看人脸色不成?甚么道理。” 赵瑔的脸深深埋进饭碗里。老赵啊老赵,你这么护犊子俺想不纨绔都难。 “不吃了。”孙氏气闷地拧转身。本想让赵大官人站在同一阵线敲打儿子一番免得今后变本加厉,可是看丈夫一脸油滑恶吏就晓得,想让丈夫板起脸教训儿子比赤脚翻越武夷山更难。 “瑔儿,把你日间放的雷给为娘拿两个来。”孙氏气昏了头,心想把雷在大官人怀里放一个,看他到时会不会还这么淡然。“就在这房里放,看看谁坐的住笑得出。” 赵瑔差点没捧住碗,“没没没了,那啥,母亲喝碗银耳猪脚汤,养颜美容,母亲常喝青春永驻,呵呵。” 赵府丫环进来给赵瑔解了围,“禀老爷,二老爷求见。” 这十几天赵二爷简直是数着星星度过了每一个不眠之夜,十几天时间整个人瘦了一圈。”兄长,嫂嫂,愚弟这厢有礼了 。” 赵大官人抬手虚让,“二弟来的正好,这边坐,你我兄弟小酌几杯。” 孙氏起身福了一福,赵瑔工整行礼,“小侄见过叔父。” “好、好。既是兄长有命愚弟便叼扰兄长几杯酒。”赵二爷的笑容从进门就没消减过,亲热地拍了拍赵瑔的肩膀走过去,“瑔儿今日施的好术法,兄长有此佳儿咱们赵氏兴盛有望啊。” 孙氏闻言斜挑赵大官人一眼。咋样,你自家兄弟上门讨说法了。 “今日?为兄在县衙忙了一天,莫非瑔儿惹了祸事不成?”赵大官人圆滑地以不在现场为由,留下日后掰扯转圜余地。 赵瑔目睹老赵不解、诧异的表情大为佩服,村长同志的演技绝对有实力拿奥斯卡小金人。 “瑔儿这孩子不得了哇。”赵二爷与兄长碰了杯小抿一口,语气热烈活泼,讲述白天庄里族人如何六畜又是怎么飞跳。 “这孩儿在家里生生憋坏了,又非年关烧爆竹做甚。瑔儿莫总在书房温诗读书出去与族兄弟们耍一耍。”赵大官人举箸示意赵二爷吃菜。他听的仔细,说来说去儿子还是在自家院里玩耍,屁大点事让赵家庄人夸张成妖魔现世一般。 “再烧爆竹唤族兄弟一起耍子嘛,嗯嗯,各家娃儿欢闹最好不过。”赵大官人认为自己的主意应该给力,圣贤书里提到“不患寡而患不均”大约就是这个意思,各家小子们都玩你们还说谁去。 赵瑔挠了脸挠头,依老赵吩咐赵家庄会炸平了? 其实赵二爷今晚来的目的并非告一小状,聊白天的事不过铺垫。“不知兄长对愚弟提议可有定计?哈,瑔儿既然有空闲,正可……哈哈,非是愚弟心急,依瑔儿所言制这玉庭琼浆费时颇多,岂不更应早做筹谋,兄长以为呢?” “二弟言之有理。”赵大官人抚额沉吟。不谙商贾不等于不通世事,他当然清楚欲成实事必经历繁琐。“你我便合计合计?” 赵二爷大喜,放下酒杯掰手指一桩桩细说。”愚弟前后想过,这玉庭琼浆当是咱们赵氏今后收之不竭的财源,索性把酒坊建大些,愚弟家中尚有余财四万贯,全拿出来!砖瓦木等采买断不可节省,此外匠人雇酬、制酒所需粮食、器物需瑔儿匡算总数再由愚弟核算钱两,这又是一大笔费用,嘿嘿,愚弟算来算去怕低不下七万贯。” “酒坊建成手头还得留下些活钱。”赵大官人点头,“八万贯,为兄这里也出四万贯,依照前议,所得两家平分,甚好。” “八万贯?好大一座酒坊。”孙氏微有不快,“相公,妾身本不该插言,相公若有定计妾身并无二话,只是如此一来若耽搁了瑔儿学业怎生是好。” “嫂嫂有所不知,瑔儿只需动嘴便是,余事皆可由愚弟操持,断不教瑔儿误了读书大事。”赵二爷生怕又被好嫂嫂搅黄了发财大计,忙拍着胸脯保证。为让孙氏打消疑虑,他陪笑把自己熬夜思虑的各个细节说个通透,听的赵大官人点头不已,连赵瑔也不得不承认,许多问题是之前没想到的,赵二爷这位商业老手确实考虑周到经验丰富。 孙氏不便再横加阻挠,但心里对一力撺掇的赵二爷不免有了小介蒂。大宋以文为贵,赚再多钱说破天也不如家里出一位进士状元风光,孙氏对赵瑔的期望值高到必须金榜题名,如果因为掺乎酒坊考不上功名,半老徐娘绝对不会放过赵大官人兄弟俩。 赵大官人酒意上涌,猛拍大腿高声说,“痛快!”有二弟相助此事必成,我看就此定下。” 赵瑔冷眼看老哥俩碰杯痛饮。心说喂喂喂没哥们你们必成鸟事,请尊重人才尊重知识产权好不好。 “恭喜父亲、叔父,祝二位合作愉快财源广进。”赵瑔笑眯眯起身,“父亲,孩儿吃好了,请容许孩儿告退。” “且慢。”赵二爷抬手拦住笑说,“你哪里也去不得,若无你酿酒奇技,为叔与你父岂非做那水中月镜中花勾当。瑔儿,你且说说,这酒坊该怎生建玉庭琼浆如何酿?” “建酒房小侄可以提供点参考意见,至于酿酒技术嘛,”赵瑔顿了顿,“小侄记性不好,现在想不起来了。” 花厅里静了片刻,赵二爷的干笑最终打破了静默,“哈、哈、这孩儿顽皮,消遣为叔……,瑔儿,想要何物直说便是,为叔定无不从,可好?” “多谢叔父。小侄想要的会凭自己努力换取。” “是了。”赵大官人指叩膝头微吟,抬目嘉许地注视过去。”哈哈,我儿小小年纪便逞心机手段,好,果是做官的好苗子。” 啥意思?哥们维护自尊咋就扯上心机手段了?赵瑔硬挤出一丝笑说,“做官太辛苦,孩儿不想混官场。两袖清风为人民服务累死累活顾不上家,贪污受贿又天天提心吊胆怕东窗事发,还是逍遥自在做个平头小民踏实,人家唐伯虎早看透了,写诗说’别人笑我太痴颠,我笑他人看不穿,不见五陵豪杰家,无花无酒锄作田。’孩儿现在的日子过得挺好,费那劲折腾干嘛。” “考举出仕乃光宗耀祖之举,你这孩儿哪里学来这般不思上进腔调。”赵大官人脸一板又展颜大悦,“孩儿他娘,可听见孩儿吟的诗么?好、好,好诗,呵呵,我儿腹有大才呀,小小年纪便学为夫惯会拿捏关节,我赵子淳后继有人呐。” 孙氏连给丈夫几个白眼,“左右不过一个村里正,莫当自己朝堂权相说话,也不怕给人耻笑。” “说起衙门里的手段娘子当真小瞧了为夫。”赵大官人自得地捻须,“拿捏关节待价而沽很是考量火候地,便拿咱家酒坊来讲,关窍在何处?当是瑔儿这酿酒的方子,嘿嘿,衙门作公的人若掌了局势关窍断不会轻易松口办事,若不然好处哪里来?” 赵二爷的心没来由乱跳,“兄长,莫非瑔儿当真讨要好处?这、这这……咱们自家买卖有好处也落在自家人荷包里,瑔儿这是唱的哪一出?” “父亲、叔父,你们……”,赵瑔心想这误会大了,哥们要专利者的尊严老赵生拉硬拽非扯到衙门官吏们吃拿卡要上去。“算了,你们要这么想孩儿也不想解释了,一句话,孩儿以酿酒技术入股,占三成股份,二位给句痛快话。” 赵大官人眉开眼笑,对妻子夸赞说,“这孩儿心黑,他日当做个封疆大吏,县里刘大人也没咱孩儿狠哩。” “父亲您这是表扬吗?孩儿心里可一点不踏实。”赵瑔呆萌了,就这样老赵还高兴? “三、三成?”赵二爷心堵的喘不过气。江湖帮传言,在外行走忌三种人不敢轻易开罪,僧道、女人和少年,自己也算老江湖了,难道在外面没栽跟头反而在赵家庄翻了船? 赵瑔提出的核心技术问题是办酒坊绕不过去的坑,没有他酒坊玩什么花话?只要赵二爷想染指酒坊,巴望着靠玉庭琼浆分一杯羹,这个坑赵二爷必须硬着头皮跳。 其实赵瑔的心还是不够硬,去掉他的三成技术股,赵大官人老哥俩代表两家各占了三成半股份,等于送了二叔家三成半,同样的事若发生在后世,赵二爷别说三成半,连根毛都没他的事。 孙氏笑吟吟,裙下却碾着赵大官人的脚,”三成给瑔儿怕是少了些,相公?” “三成,就此而定。”赵大官人咧了咧嘴,心说咱家另三成半不还是你儿子的?女人家当真贪心不足。“二弟可有异议?” “一切依兄长做主。”乾坤已定,赵大官人已拍了板,赵二爷暗叹一声,也罢,三成半也好,无肉吃鱼总好过颗粒无收。 第二天蒙蒙亮,赵瑔就被老管家赵升喊起来了。赵家小官人的卧室分里外间,酸枝梨木雕花镂空隔断与同样材质的大床古香古色。赵瑔睡眼惺忪坐在床边,仙草在铜盆里净过面巾,仔仔细细给他擦脸,三元在旁边插空给小官人穿长裰,照例是赵瑔情有独钟的月白色。 “你们干嘛呢这是?鸡还没叫呢,这么早上班违法,我要投诉你们。”赵瑔勉力睁开眼缝,不满的嘀咕被仙草的面巾堵的断断续续。 “小官人有话尽可去找祖母说,小老儿奉命行事,可怪不到咱头上。”老管家赵升与赵大官人同年,不过人长得清瘦,花白胡须看着有长者风度,一脸笑容慈祥无比。 三元也是哈欠连天,“小官人,庄里的鸡今日偷懒,天边鱼肚白还不叫,应该治罪,全部做成叫花鸡咋样?” 仙草给赵瑔擦完脸又洗过面巾,换了一条开始给赵瑔擦手,“你们俩呀,一个赛一个嘴馋,三元却怪,吃了那多鸡咋不见长身子?小官人快着些,满福叔起了大早,皮蛋瘦肉粥、春卷、咸鸭蛋、羊奶,俱是小官人爱吃的,吃好了便去县城。 “卖糕的,我这算不算自作自受呢?早知道这样当初该做陈醋,做酒干嘛。”赵瑔唉声叹气套上鞋 “树大招风、树大招风啊。” 昨晚赵大官人哥俩合计完毕,责成技术总监赵小官人当夜规划酒坊蓝图,并决定翌日去县城招工。投资八万贯的酒坊是赵家庄有史以来最具规模的建设项目,需要的劳动力不是个小数目,赵氏族人不乏青壮,但各家都有自己的农活,眼不正是将收早稻之际,哪里有空闲劳力。 赵大官人虽是未来酒坊名义上的当家人,但公务在身,一早就骑了驴子去县城上班。招工队伍由赵二爷带队,主母孙氏又遣了稳妥可靠的管家赵升辅佐,随队人员有柴高荣和赵彬,柴老师秀才出生,赵彬已被内定兼任酒坊管帐先生,请他俩同去相当于面试官。而赵瑔作为特邀佳宾一同前往,这也是孙氏的主张,出去见见世面总好过在家里无法无天到处放雷。 一辆慢悠悠的牛车相当于大宋版五菱面包车,载了赵瑔、三元、赵升、柴高荣和赵彬。赵小官人脸上黑眼圈宛然,设计酒坊规划图到半夜,小厮也跟着熬了半宿,主仆俩俨然一对熊猫宝宝。 赵瑔对酒坊突然热心源于自己的小算计,以往用零花钱小打小闹搞“科研”总嫌捉襟见肘,现在盘算着假公济私把自己的实验室一举正规化,话说大笔公款在权力内不顺势挪用点不符合国情啊。 牛车到了村口,招工办主任赵二爷牵着一头叫驴已等着了。实际上去县城招工的首倡者也是赵二爷,蒙古人南侵,逃难的异乡百姓大量滞留在铅山一带,非常时期,这些抛家舍业者但求有口饭吃,根本不敢奢求工资奖金绩效提成等等。不得不说,赵二爷行商多年精打细算几乎养成了习惯。 赵家庄距铅山县城不足二十里地,小半个时辰后县城在望。赵瑔倚靠着厮壁探头观望,铅山县城并无像样的砖石城墙,随着民居趋于密集,这就算进城了,一座木寨楼前有两名怀抱长枪聊天的厢军土卒,应是守门戌卒。三三两两携家带口的外乡百姓随处可见,凡能遮风避雨的所在更是人满为患。 赵二爷停了坐骑下来,“赵管家,你我分开各去招揽人手,切记要面相忠厚身强体健者,巳时我等在县衙对面的庆盛茶坊会集。“他侧脸叮嘱赵瑔,“瑔儿莫乱耍,小心被人拐了去。” 拐哥们去给老光棍当媳妇吗?赵瑔扯了扯嘴角。等赵二爷牵叫驴走远说,“升伯,你们忙去,我自己随便逛逛,这县城有三四年没来,感觉没什么变化,就是人多了不少。” “若无鞑子祸害,咱们铅山可不见这许多外乡客。”赵升叹了口气,“瑔哥四处耍子不妨,只莫与人争气,但有碍便跑去县衙,一切自有老爷出面料理,可记得哦。” “行了行了,你也是东土大唐来的,跟唐三藏同门师兄弟。”赵瑔背着手带小厮走开了。 “小官人,咱们的酒坊何时可建成?”三元的脖子像装了弹簧,时时转来转去左右看个不停。 “怪哉,此事与尔何干?”赵瑔回身斜过一眼,拖着长腔拽文。眼前所见让他起初的兴致全无,宁做太平犬不做乱世人,老天爷把他扔到这个时代是打算玩死他咩? 三元缩了缩脖子一时接不上话。跟了赵瑔有几年了,但凡小主子怪腔怪调必定因为心情很不爽,可是最近明明没什么闹心的事,反而诸事顺利,酿出了好酒,摆平了教书先生,即将主持上马八万贯的超级大工程,心情应该很欧克才对。莫非因为放雷挨了老官人训斥?也不对,何曾见过老官人对小官人黑过脸。 “小官人定是天上星宿下凡,凭小官人酿的美酒,酒坊日后生意准定大好,小的对小官人佩服的五体投地。” “小技耳,不提也罢。” “那是那是,在旁人看来难如登天,小官人耍子便做成了。嘿嘿,八万贯的大酒坊,小官人将来可不富甲一方,那多钱该如何花销呢?一餐两只烤鸭,小官人吃一只扔一只?” “少拍马屁”。 三元愁得两条八字眉揪作一团,心想你不欧克我咋欧克? “站住!敢跑老子打折你的腿!”远处一声暴吼吸引了主仆俩的注意。一个小男孩从赵瑔面前飞快跑过,后面的大汉迈大步追上,扭住男孩小胳膊,巴掌抡圆了猛扇男孩屁股,“竟敢偷人糖饼,老子打你这个小鬼!” 几巴掌打着孩子哇哇大哭,赵瑔看不下眼,撩袍角过去,“住手!这孩子才多大点,教育两句差不多行了。他要是你儿子你舍得这么打吗?” 大汉生得身体壮实双肩宽厚,一双大手筋骨暴起,见赵瑔穿着不凡,身后还跟了小厮,显是哪家富家公子。 “小爷,他偷人糖饼。” “破糖饼值几个铜板,我告诉你,你摊上事了。”赵瑔放开嗓子喊,“大家注意了,这孩子谁家的?赶紧的,再不来领孩子就让人打断腿了。喂,有没有人丢了孩子?” “小、小爷……,”大汉脸庞抽搐几番欲言又止。 “你现在说什么也晚了,小爷我就是证人。”赵瑔横了大汉一眼,“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今天你会被揍得很惨,别说孩子他爹不会轻饶你,孩子的七大姑八大姨也要挠你满脸花。” “这孩子没有小爷说的姑姨,便只有小人这个不中用的爹。”大汉想笑硬憋着,古铜色的脸膛眼见泛出紫红,跟晚熟的茄子似的。 “ ……我去,这么巧?”赵瑔捂着嘴从掌缝里说,转头去看小厮。 “我我……我也去。”三元一脸高深莫测的笑。 “爹……我饿……呜呜……”孩子只有五六岁大,很可爱的长相,眉目端正却面带恐慌,手里死死捏着咬掉半截的糖饼。 虐待儿童?赵瑔又怒了,这是搁美利坚警察铁定抓大汉去吃牢饭。 “尔乃此子亲父乎?”赵瑔慢慢挽起袍袖。 周围已经聚拢了一堆人,交头结耳小声议论着这场小纷争。大汉看四周,沉重垂首似无颜见人。 “孩子饿了就赶紧带他去吃饭,看他瘦成什么样了,你这厮不知道心疼孩子吗?” 大汉眼泛泪光,疼惜地抚了抚孩子的脑袋,“小爷有所不知,鞑子来势甚凶,小人那时节只顾带他逃命,家里的杂什全落下,身上钱……人离乡贱,省一些是一些。” 赵瑔默默不语,从衣内缝制的口袋里掏出了自己的私房巨款,一小块杂银饼。“天无绝人之路,机会有时就在你觉得全世界都远离你的地方。” 大汉含泪握紧了手中的杂银饼,感激地冲着赵瑔背影喊了一句,“小人李刚,小爷大恩不敢忘,请小爷留下尊讳。” ……李……刚?赵瑔愣了几秒钟缓缓转身,“这名字……记忆犹新呐。”他看的是鼻涕眼泪糊了一脸的小屁孩,试图找出日后飞扬跋扈的样子。小屁孩狼吞虎咽吃完半块糖饼,仰脸布冀地说,“爹,啥时打铁呀?爹找了活计要给孩儿买油饼吃。” “李大刚是铁匠?”赵瑔双眼放光,再看大汉那双如同武林外家硬功高手的双掌时,竟美若少女欺霜赛雪的柔荑。 眼高手低形容的就是赵瑔此时的窘境,空有满腹冶金工艺合金配方却无现代化金属冶铁加工设备,所以他的“科研”项目从未涉及冶金专业范畴。 “呀呀呀,小爷直唤小人贱名便是。”李刚手足无措,“小人原是昌平匠作行铁匠,做这营生有二十八年了,听人讲鞑子最喜捉我宋人匠作去军中驱使,是以早早带了犬子弃家跑来贵宝地避一避。” “原来还是位经验丰富的老师傅。”赵瑔抱臂上下打量李刚,眼神仿佛欣赏施瓦辛格扮演的t800。“好铁匠都是肌肉男,不然抡不动大锤。愿不愿应聘到我家去显显手艺?” “不知小爷欲使小人打制何物?”李刚大喜,正愁吃了上顿没下顿主顾就从天而降,“小人定竭心卖力气,断不敢教小爷失望。小人只求我父子有口饭吃,睡马廐无妨。” “哪有自降身价的道理,李大哥如果真有一身好技艺我不会亏待你。”赵瑔豪气地挥手,“你们父子有单独的住处,去了赵家庄你就知道了,人才到哪里都受尊重,试用期合格我准备给你开五十贯月薪,怎么样?” “五五五……,”李刚彻底得了口吃病,四周围观看热闹的人群仿佛集体脑门上被拍了砖头,静立片刻后“哄”的像炸了窝的麻雀吵翻了天。 奢遮!何其奢遮!五十贯月酬!哪家员外的后生吃饱撑的跑这里消遣人玩啊。 “怎么了?这些人嚷嚷啥呢?一个个有病。”赵瑔甩了甩头示意李刚父子跟他走,“咱们换个地方说话,离这些棒槌远点。” 四个人挤出人群,赵瑔回头看了一眼,许多人激动地互相喷着唾沫吼,而且不断有人对他指指点点,眼神像是看白痴。 “什么素质,没见过帅哥吗?”赵瑔挑着中指画了个圈。 “小爷小爷,”李刚抹了把口水,这货刚才一直震惊的张着嘴像待哺的雏鸟。“五十贯月酬太多,小人的手艺值不得、值不得。” “这货有意思哈,别人嫌工资低,他居然嫌多了。”赵瑔笑对三元,“你说他是傻帽还是太实在?” 小厮看了看两人还是决定保持沉默。心说你俩一个傻帽一个实在。 “不知小爷要小人打制何物?若小人做不来便、便……小爷另请高明罢,嘿、嘿嘿。”李刚搓着手哈了哈腰。狂喜过后心里越想越不踏实,八岁入行从烧火扇风学徒做起直至艺成出师,李刚从没听说铁匠艺人有凭手艺拿五十贯天价月酬之说,打一柄镰刀连料七百文,多打更便宜,五十贯是什么概念?难道这位小爷想要一柄吹毛断毫的宝刀宝剑? “小人也打过刀剑等兵器,只是传世名刃非数年之功,又有费料择地诸般讲究,小人不过寻常匠工,实是不敢应承小爷所需。” “你具体做什么我来安排,现在就问你一句话,同不同意?”赵瑔心想不谦虚的说哥们就是活的欧冶子,雇你就为借你双手和一股子力气而已。“怎么冶炼好钢要不咱俩切磋切磋?” 李刚讪讪而笑,从眼角余光里觑着这位大言不惭的富家子。心说你咋不放个屁崩月亮上去。 “瑔哥儿、瑔哥儿。”瘦高的赵彬在人堆里犹如仙鹤相当惹眼,拨拉开人跑过来已上气不接下气,“我的个天爷,你在这里做甚,快走,赵老伯急得跳脚呢。” “我也在这里招工嘛。”赵瑔回手一指,“看看这位怎么样,铁匠,哈哈,我已经有了一个计划,我要做军火大亨。” “哥、爷,您想做啥由着您,只莫要给我们添乱便好。”赵彬的语气介于恭敬与呵护之间。这位小族兄在赵家庄是出了名的不合群兼脾性古怪,赵彬印象里从不记得小族兄出门玩耍,自从七岁吟诗震惊全庄后,赵氏族人莫不把赵瑔当神童看,尤其赵彬喝过几次赵瑔酿的酒以后,暗地里对赵瑔生出敬畏之意,这位小族兄……妖孽过人有木有? 李刚正愁跟不靠谱的富家子打交道,见赵彬凉帽长衫衣着得体,忙唱个大喏,“上下,小人这厮有礼了。方才这位小爷说要延请铁匠子去贵府,却不知可有其事?” 赵彬愣了愣,“你是铁匠?这位乃赵府小官人,他说的话岂能有假,要你去便去,恁的啰嗦。” “是是,那……五十贯月酬可是的?” 赵彬抓着稀疏的颌下须把李刚仔细打量一番,“五十贯……?咋的?怕我赵府没钱么?莫说五十贯,便五百贯五千贯又如何?” 李刚眨着眼发懵,这赵家人咋一个比一个口气大,你们家有聚宝盆还是金娃娃孵卵呐? 赵彬把赵瑔扯到一边,“五十贯?五十贯?您去打听打听,天下有五十贯月酬雇铁匠人的么?您若实在担心有钱没处使,给我,我留着娶媳妇,天爷爷哟,糟贱钱不带这样地……” 无怪账房师爷像精明婆娘摊上了败家爷们,赵瑔给的工资远远超出了大宋百姓理解的上限,在赵府过惯了优游日子的宅男根本不了解当世物价,连赵彬这个帐房师爷的月收入也不过十五贯铜钱,五十贯工资有人拿,不过都是大店的大掌柜。这相当于赵瑔去装修市场找了位刷墙师傅,开口说,“我家套二房刷遍白漆,四万块钱干不干?” 刷墙师傅敢去吗?别是把人骗去割肾卖了? “聒噪,哥不差钱。”赵瑔反手叉腰,豪迈如提出全民奔小康的伟人。他已经沉浸在实验室正规化多科系的美好意淫中,想象有各类人才分头忙碌,科研成果不断涌现。至于工资问题不叫事儿,酒坊投产后出的是酒,进的就是流水样源源不断的货款。 为嘛叫现金流?真金白银像河水一样滚滚而来就叫现金流! 私人实验室,听着就十分高大上。曾经的技术宅激情燃烧。 “瑔哥且请三思,五十贯……”赵彬最后的挣扎劝说被赵瑔慢条斯理四个字拍地上了。 “哥是股东。” 赵瑔牛逼无限。 招工办来县城时一驴一牛车,回程时浩浩荡荡宛如鬼子下乡扫荡。赵大官人、赵二爷各乘低碳环保坐驾谈笑风生意气奋发。赵家老哥俩巨资筹建的大项目即将开工,赵大官人考虑再三,觉得作为当之无愧的一把手不能只当甩手掌柜,于是向刘县令告了假,率众齐返赵家庄。 在“大宋第一声惊雷”诞生的墙外,赵瑔一副工程总指挥派头不时辅以手势讲解。这里已是赵家庄土墙外的野地丘陵,不远处小溪欢流,举目望去远山如绿岱 。 仙草和三元在赵瑔身后合力举着酒坊规划图,嗯,一张床板。宣纸太小,承载不了赵小官人的宏伟设计,昨夜急就章掀了被褥画在了床板上。 “这里是车间,两边建仓库,一边放原料另一边放半成品,通道要宽,计划能容两车对行。地下一层是酒窖,这个很重要,各位,我们要建的是前所未有的现代化酒厂,所以各种功能性配套设施必须一步到位,像展示厅、会客室、会议室、办公室、餐厅、包括公共厕所……” 展望未来,赵瑔心神激荡。在赵家庄一宅就是十七年,没有手机没有互联网没有淘宝京东天猫,整个人发霉并且布满了蜘蛛网,好不容易逮机会折腾,赵瑔睡觉都想唱歌。 赵大官人哥俩和赵琛、赵彬、柴高荣五人脑袋挤成一堆,困惑地盯着面板,平面建筑结构图看不懂,设计师的理念也听得一头雾,但大家仍推测出赵小官人的勃勃野心或者称壮志雄心。 这、这也太……?一个酒坊而已,这是打算建城池么?赵二爷父子俩面面相觑。赵彬和柴高荣柴老师一个抽长仙鹤般的脖颈,一个不停捻须,严肃的表情如同窥见大内秘库要图。 唯有赵大官人捧着小肚腩乐得合不拢嘴。大胸襟!大气象!透过设计图看到的是设计者广阔的内心世界。 “不可、不可,瑔儿这规划耗费靡巨,这、这……好大喜功不切实际!赵二爷扯嗓子喊,捂着心口宛如心梗发作。而赵大官人充耳不闻,看着赵家独苗苗如同农夫欣赏绿油油的庄稼地。 “兄长,八万贯、八万贯不是这么使……咱们不能由着瑔儿折腾。”赵二爷拉着赵大官人讨说法,指望兄长能本着求实高效的态度科学论证项目规划,可惜赵二爷的哀怨必定落空。 “好,很好嘛。”赵大官人打着官腔四平八稳,”瑔儿事无巨细了然于胸,二弟,你看这里,公共、公共那个厕所,很有新意很有新意,酒坊将来雇工为数极众,如厕问题不解决可不得了,瑔儿未雨绸缪立意深远,呵呵,咱们县衙至今也无人想及建个供多人如厕之所,只此一节便可见咱们孩儿高明,好。” “往北几百里除了山野还是山野,内急哪里去不得,何以非得专建如厕之地,咱们建的是酒坊、酒坊。”赵二爷想哭,你们爷俩嫌钱烧手还是咋地,小的异想天开肆意挥霍,老的不但不阻止还高声叫好,到时鸡飞蛋打谁负责。 “大投入才有大产出。”赵瑔这个半吊子以为自己在世界五百强继承人,“软环境更考量大企业的凝聚力,二叔,公共厕所很重要,直接关系到员工的幸福感和归属感。” “采买砖石、木料花费极巨,若依你之规划行事,到时原料钱、工钱必不敷应用。”赵二爷心想我管你龟属兔属,你个小鬼幸福啥子,盖个一千人同时如厕的大房子又如何?卖黄白粪水么? 赵二爷黑了脸斥责小神童确有自己的理由,基础建设投资过大,必然挤占其它相关环节的资金,即使硬着头皮坚持完工也难免因后续资金匮乏沦为大宋第一桩样板工程。 “小侄明白了,二叔不是反对小侄建公共厕所,而是担心基建投资太多,总投资只有八万贯,一个馍馍怎么掰有讲究,是?” 赵二爷重重哼了一声。心说总算这小鬼没真昏了头,譬喻倒是精当。 “纸(只)要鹅(我)们有信心,困难就丝(是)纸老胡(虎)。”赵瑔学伟人指点江山状,配以湖南口音豪情在胸。 第二章 更能消几番风雨 匆匆春又归去 曾几何时,赵家庄外的崇山峻岭都留下过赵瑔跋涉的足迹,书房里堆积的石样和一张手绘石脉分布图是赵瑔积数年之功的探矿旅程见证。石英石、石灰石以及钨矿石在远近百里山中矿藏丰富,一旦开采出石灰石烧制水泥替代砖石木料,即可节省下大量建筑成本,至于水泥厂产生的环境污染,赵瑔自我安慰,全大宋只有这一家高污染企业,应当不会成为大宋p25的元凶。 开山采石烧制水泥的好处显而易见,但想让宋人立刻接受这项新事物不容易,只看听众们的表情就知道,包括赵大官人在内,一干人仿佛被传销组织骗去听第一课,既心动又觉得不靠谱。 “这水泥……当真如你所说一般神妙?”赵二爷内心激烈挣扎。想张手接天上掉肉饼又百般担心赵瑔满嘴鬼话日哄神仙。不需花费巨资购建材,这等妙事可不就是那匹传说中的神马——跑得快又不吃草。 “水泥加钢筋,侄儿来搞定。”赵瑔咔咔逐节按响手指。好歹当年也算高材生,做不出高标号水泥情有可原,触类旁通做点普通水泥那是老汉擤鼻涕——手拿把掐。 “水泥?嗯咳,水泥。”赵大官人一身肥膘不耐久立,想了想毅然拍板,“也罢,便依瑔儿之言,这酒坊用水泥,二弟意下如何?” “愚弟以兄长马首是瞻。”赵二爷一颗心不安地悬空着,既然赵家老大发话了那自然好,如果水泥那玩意果有神效最好,反之也怪不到他头上。赵瑔酿酒已用事实证明了这小侄儿有一手,那么为今之计只有姑妄听之,希望侄儿继续靠谱一回。 “东翁,在下不才,既适逢其会在下愿共襄盛举,为酒坊之事略尽绵薄之力。”旁观多时的柴高荣自告奋勇要求参与。秀才哥在赵府这段时间愈加迷惑于赵瑔的看不透,《贺新郎?读史》以及玉庭琼浆的震撼余波未尽,他在强烈的好奇心驱使下想亲眼看看酒坊在赵瑔手中会怎么诞生。水泥?石头建房说得过去,石头烧成灰建房……鲁班复生只怕也不敢吹恁大牛皮。 “兄长,你看……?”对西席先生毛遂自荐,赵二爷有些为难,认真教你的书便是,掺乎酒坊的事想兼职拿双薪么? 赵瑔嘿嘿笑,“先生对玉庭瑔浆的兴趣如此深厚?” “在下既身在贵庄亦应尽一份薄力,分文不取亦无妨。”柴高荣分辩说,只是表情确凿无疑在看诈骗犯。 “哦,重在参与。”赵瑔伸大拇指给老师点了个赞。 赵大官人欢笑如驴子高亢长叫,秀才先生都这么看好酒坊前景,这岂不是对儿子能力最好的肯定。“好极,便委先生襄理瑔儿诸事勾当罢。”一句话给柴老师安了个高级助理头衔。 柴高荣含笑拱了拱手得偿所愿,投眸赵瑔时像军统特务在街头发现了分子。 当晚,赵府热闹非凡,为庆祝酒坊明日破土动工,赵大官人邀请酒坊未来高管们参加酒会。酒坊的名字已定,日升隆,寓意如日东升生意兴隆,这个寄与美好意愿的吉号出自柴高荣创意。大宋日升隆酒业有限公司当晚就算挂牌了,总经理非赵大官人莫属,赵二爷做了ceo,即酒坊主事,账房这个管钱的差事不可能聘外姓人,赵林当之无愧荣膺财务总监一职,赵瑔的头衔最多,技术总监、科研中心主任、战略规划、营销创意主管,当然这些头衔都是宅男自封的。柴高荣与赵琛分别作为高级助理出席酒会,他俩的身份搁现代类似打黑工,有工作但没工资,而且五险一金公司概不负责。赵大官人即兴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讲话,为与会者描绘出一幅未来灿烂的画卷,概括起来不外赵氏一族繁荣昌盛丰衣足食六畜兴旺。一把手讲话赢得一片附合,唯有赵小官人暗地里猛撇嘴,老赵话里话外仍不脱村干部的本位习气,眼里只有赵家庄这一亩三分地。 连绵的青山无言吟唱着白云苍狗的岁月变迁。今天,亘古的幽静被一连串惊雷打破,一声声巨响在群山间迭荡,黑烟升上天际,鸟兽们惶鸣着成群结队遁向深山。 “十一、十二……,”赵瑔蹲在山石后认真数着爆炸声,开山采石设水泥厂今天迈出第一步。赵瑔为遮阳戴了一顶手工太阳帽,只是仙草根据他画的图缝制的太阳帽怎么看也更像日本鬼子戴的战斗帽,好歹土黄色帽子上缝了颗红布五角星而不是皇军的黄色五角星。 三元蹲在赵瑔身边,神情专注地凝视脚前的木箱,痴迷爱恋犹如深情凝望青梅竹马的初恋。 木箱里整齐摆放着一排排竹管,每根截了毛竹最粗的部份,长约尺半,两端以蜡封口。木箱外有红笔大书,“危险品!轻拿轻放,远离火源!” 在赵瑔主仆身后呈半圆形蹲了一堆人,一个个神态像是被绑匪暴徒捉来的人质,其中铁匠李钢赫然在内。 “好了,都起身,没有哑炮。”赵瑔松了口气率先站起来。他带来的是赵府招聘雇工的一部分,准确的说这些人都是赵瑔自己招的人手。大宋匠作行分不同行会,比如李刚属铁匠行会,有李钢引介,赵瑔顺藤摸瓜把另外几名铁匠乃至金银首饰匠、砖瓦匠、木匠、石匠、蔑匠一网打尽,话说这些人都是经过官府认证的手艺人,个个有一身过人长技,都是真正的人才。 人才们胆战心惊跟着主顾往前走,可谓步步股颤入目惊心。山体犹如被神魔之手强行撕裂,奇形怪状的断层比比皆是,碎石烈砾遍地,呛人口鼻的气味经久不散。山岩尚且如此,凡胎俗子血肉之躯又如之奈何?难道这五十贯月酬需搏命来换? “小官人,再放几个雷噻?”三元扛着木箱面色狂热。“炸,炸炸炸,把这山炸平喽。” “别跟猴子似的蹦来蹦去,小心把你自己崩天上去。”赵瑔骂了小厮一句,回身招手唤人,“老实哥,跟我来,再上去打二十个眼。” “是,公子。”老实哥叫王实,是个心灵手巧的石匠,秉性憨厚如岩石,雕的石狮栩栩如生。在山岩上凿几个洞眼于他而言大材小用,带了几个匠人按赵瑔指点的位置攀爬上去开始凿泡眼。 赵瑔斜瞟三元一眼,“你这家伙,居然好这一口,放后世……一准专政了你小子。很好玩么?” “嗯嗯嗯。”小厮鸡啄米样兴奋地点头。 “那好,下一波你来放炮。”赵瑔是一个乐于与人分享的人。既然三元有这种特殊爱好,那么满足自己的小厮小小发泄破坏又怎么样,反正大宋没哪个部门管这事。 “多谢小官人。”三元顿时嗨起来了,舔着门牙轻抚竹管如爱抚美人胴体。八字眉拧成一高一低,左眉刻着邪恶,右眉写着猥亵。 赵瑔带人才们开山的时候,赵家庄也轰轰烈烈拉开了酒坊建设的大幕。 一条夯平的泥土大道沿赵家庄西土墙向外延伸与官道相接,这条散发着土壤与青草气息的新鲜直道终于赵家庄后,赵瑔亲笔所画的规划图横空高挂,每一笔勾画都被以朱漆小心描绘,这样一来日晒雨淋也无妨。 赵琛的袍角掖在腰间,忙东忙西脚不沾地,一帮壮劳力如同繁忙的蚁群,搬石伐木先行清理场地。按赵瑔的设计,将建一座地下一层地上两层的钢筋混凝土大厦,地下一层做为酒窖,意味着开掘土方量惊人。 赵二爷负手而立气息粗重,心绪高亢如指挥千军万马鏖战逐鹿的统帅。柴高荣陪在一旁,放眼壮观的宏大场面大发感慨,“没想到啊,真是没想到,在下此刻仍如坠梦中不敢置信。” 顽劣学生背诵《千字文》尚且不熟,怎么可能写出《贺新朗?读史》怎么可能让父叔豪赌家业陪着疯一把?秀才哥感觉自从来了赵家庄之后就一脚迈进了万花筒,天旋地转找不着北了。 赵二爷以为西席先生变相恭维,矜持地腆肚含笑。作为三大股东之一又任了酒坊管事,可以预期将来风光无限,而且可以肯定拥有无尽家财,赵二爷很想放声大笑三声,人生快意不过如此。蓦地一张清秀的脸庞在眼前晃了晃,两道斜飞的长眉挑动无边风云。 “这小鬼,将来做仙做妖殊为可知。”赵二爷的心像坐过山车从云端俯冲下来。 柴高荣侧憋过一眼,想了想说,“无论如何,玉庭琼浆确可称当世第一佳酿,员外以为如何?” “是了。”赵二爷以拳击掌精神大振。一语惊醒梦中人,哪怕赵瑔再胡闹大可置之不理,玉庭琼浆做不了假,只要酒坊顺利竣工投产,赚它个盘满钵满不成问题,头疼的事自有人管,谁家孩子谁负责善后天公地道。 “放眼我大宋玉庭琼浆无出其右,而这里,“赵二爷脸上又现了笑意,重重跺了一脚说,“便是异日千万人瞩目之所,哈哈。” 老管家赵升脚步稳健从远处过来,身后跟了几名赵府仆役。“二爷,一切尚顺?”赵升笑得脸上像开了朵花。仆役们从竹篮里取出茶壶茶盏,树荫下支了桌凳,供赵二爷监工时歇脚。赵升办事老到,另让人备了水桶以便雇工们随时饮用。 “赵管家,你且来看。”赵二爷拉着老管家向前两步,手掌划过空中,“一派鼎盛气象,哈哈,此乃赵家庄前所未有之盛况。遥想当年,祖辈南迁至此,历经万千磨难,而今赵氏开枝散叶,中兴有望,赵某忝为赵氏不肖子孙心潮难平呢。” “好好,今生目睹我赵氏兴盛,老汉余愿足矣。”赵升笑眯眯点头。欣赏一通乱糟糟的热闹场面后老管家突然冒出一句,“唔,县尊大人来了。” “哪个?县尊大人?”赵二爷的声线骤然飙高。集一县军政税收司法大权于一身的县令放在大宋朝堂屁都不响,但对治下小民百姓来说,县令就是掌控生杀大权的大人物。 华夏县制最早可追溯到春秋时期,秦始皇时作为定制全面推行。全国设三十六郡,郡下辖若干县,县分大小,万户以上的县长官称县令,不满万户的县长官称县长。 铅山县令可是正儿八经的七品官,作为铅山十多万百姓的父母官莅临赵家庄乃是天大的事了。 “你可知县尊大人来所为何事?”赵二爷的嗓子干涩。 “老汉哪里知晓。不过呢,大官人陪他一同进的庄,二人有说有笑地。”老管家四面瞅瞅,侧过身放低了声音,“听着似是来讨要玉庭琼浆。”言罢傲然仰首。 赵二爷长长的哦了一声,与柴高荣交换了一个欣喜的眼神。两人一脸不加掩饰的与有荣焉,一县之长降尊纡贵亲自登门,玉庭琼浆的前景令人鼓舞啊。 “县尊大人或许过来临视,大官人嘱老汉与二爷分说,这里莫出乱子。”老管家不以为然地摇摇头,“咱们赵家庄世代良善,从无作奸犯科之辈,乱子之说从何谈起。” “啥?临视?我我我得更衣。”赵二爷紧张地抻抻衣襟,满心忐忑仿佛要去迎娶新娘拜堂的新郎官。 县尊大人来赵家庄说明与赵大官人关系匪浅,二来确实被玉庭琼浆勾动酒兴,厚着脸皮上门要美酒。赵大官人和赵二爷幸福地烦恼着。 而赵瑔现在面临的麻烦令他恼火。水泥厂还没见影子就被人叫停了,阻挠者既不是穿制服的公人也不是戴袖章的“临时工”,更不是威风八面的城管。 一排蓝袍道士个个眼冒火星,簇拥着一位紫袍老道。这些道人仿佛从山林里突然冒出来的土地神,眨眼功夫显身后组成人墙挡住施工现场。 “尔等主事者出来说话!” “我靠!你们黑社会啊?修道修出火气来了?”赵瑔一头北京雾霾,“干嘛呢这是?哪里来的回哪里去,别耽误少爷我的大事。” “贫道问你,山野何辜,为何尔等在此大肆毁坏?”一名蓝袍道人质问说。 “关你鸟事!这山是你家的?”赵瑔回瞪一眼。心想你敢说青山绿水就是金山银山那就证明来头顶天了,哥们二话不说打道回府。 为首的紫袍老道是道人当中唯一一个神态轻松的,双眼似睁非睁像要睡未睡,“无量天尊,吾等乃紫气观修真之人,老道灵虚子,小后生,你们是何人呢?” 赵瑔的脾气与毛驴相仿,人家客气他也不好耍横,“老人家你好,小子是赵家庄人,赵家庄各位知道?往西南五里地就是赵家庄了,有没有人去化过缘?” “呵呵,化缘索斋饭乃佛门比丘,咱们道门缘法与释家不同,不过嘛,赵家庄与老道亦有缘法呀。”紫袍老道眯着老眼端详赵瑔片刻,眼底突然亮过一道精光,“后生,赵子淳是你何人?” 我去!赵瑔心想这老头子认识老赵?赵倓弘赵大官人字子淳。 “小子赵瑔,家父赵讳倓弘。” “这便是了,你相貌不似乃父,随你娘亲。”紫袍老道捻着雪白的长须,神态像陷入回忆。“你今年应是十八岁,嗯,十七年前,老道主持紫气观不久便遇你父母进观求仙诞子。老道观你母亲竟身显六蕴霞光,不由用心卜卦,呀,不得了,此妇人身孕麒麟精气,含三阳霹雳之火。” “无量天尊,老道修成神通相人良多,唯见此妇身具异相。噫,异数耶?天意耶?”灵虚老道盯紧赵瑔,像黄鼠狼蹲在鸡棚前双目有神口水长流。 赵瑔目瞪口呆。他身后连同三元在内,匠人们俱都以崇拜的姿态恭聆老仙长仙音,但受过高等教育且辩证唯物主义思想坚定的宅男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老神棍当年骗了老赵夫妇多少香火钱? “天意呀天意呀。”灵虚老道宛如复读机不断重复,吸溜着口水眼睛一眨不眨,一干徒子徒孙毕恭毕敬在老道身后排立。 踮起脚打量一圈,没见蓝袍道士手里有“铁口直断”、“布衣神相”之类的招牌幡布。赵瑔抄着手冷笑,看来老道给人算命大概是业余爱好,连必备的职业道具都没有。 “那啥,道长,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说个数,多少钱你们走人?强迫交易小心政府把你当黑恶分子抓去。” 紫气观与灵宝天尊道场同属一门,紫气观相当于道场的分支机构,灵虚老道按资历算在山门正式的道号应称为灵虚真人。“真人”表示道行很深已得了道统。然而备受俗世推崇敬佩的“灵虚真人”这个名号对宅男来讲陌生的就是路人甲路人乙,所以三元在赵瑔身后一个劲咳嗽提示毫无作用。在赵瑔看来这个白眉白须的瘦老道装神弄鬼不咋地。 灵虚真人深吸一口气,一手作剑指抵住心口,默诵“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九字真言,右手探空高举,宽大的袍袖滑落,露出瘦骨嶙峋的手臂。 赵瑔“嗤”的笑了,“这老道莫不是自由女神的山寨版?喂,您的火炬呢?是不是来得太匆忙忘记带了?” 三元和匠人们的态度却与赵小官人无知者无畏迥然不同,仙长这是要施法呀。一干人屏息敛气,四周鸦雀无声,谁也不敢打扰,唯恐恶了哪路神灵。 大宋版ser闭着眼念念有词,举在空中的右手五指灵巧地翻飞,这一手震慑了匠人们,只有赵瑔频频冷笑。 人家杨丽萍跳孔雀舞,那手指头拿捏的比老道好看。 灵虚真人掐诀心算的速度很快,没等赵瑔再施毒舌,老道已放下手臂,直勾勾的盯着老赵瑔说,“你有一劫 应在今岁。” “想套路小爷?”赵瑔向前探了探脑袋,“来,看看这张脸,从上到下三个字,智商高!想蒙小爷?嘿嘿,没门。” “老道咋看到四个字呢?”灵虚真人似笑非笑,目光在三元身前的危险品木箱上打转。“应劫而生”。 “应劫……?”赵瑔心说应你妹!“别跟小爷在这儿胡搅蛮缠,想化缘小爷给你贯钱,速度回你道观去。” “铜钱俗世浊物,老道清修之人要之何用?”灵虚真人苦笑,“道门非释家比丘,赵家小子莫再夹缠不清。” “那你拦着小爷想要什么?仙丹?法宝?”赵瑔哆嗦着嘴唇大吼一声,“我也想要啊。” 宅男有点火大,老道带一帮小道磨唧来磨唧去又不肯说为什么。脑中灵光一闪,赵瑔狠狠地指着灵虚真人说,“说来说去还不是想敲诈一大笔钱?啊哈,在道观里好吃懒做惯了是?是不是看小爷在这里弄点工程你们觉得有油水可榨?” 后世这种情况屡见不鲜,不管铺路建厂还是盖楼,只要涉及村里的土地就有一帮村民围堵阻挠开工,以各种理由要赔偿款。紫气观应该在附近山里,所以灵虚老道领了观里的道士们堵着不让开工,说穿了还是为了钱。 “无量天尊,赵家小子你误会了老道……” “啥也别说。”赵瑔不耐烦地摆手,凭老赵与县令的交情应该可以把道人们抓起来治安处罚关几天。“我现在就报警、不,报官,不信治不了你们这帮刁民。” “报官?老道我还要报官呢。”灵虚真人的声调比赵瑔还高,”这附近方圆百里皆为我灵宝天尊道场所有,在官府是备了地契的,此乃天祥年间当时圣上钦赐与我道场祖爷的清修之地,你小子在此大肆毁坏山脉地气,动摇我道场根本,若因你坏了我山门风水老道岂能罢休。” what?赵瑔的眼睛凸的如同青蛙。 “报官好啊,老道本就不想与尔等俗人纠葛不清。”灵虚真人得意地捻着白须,赵瑔这才注意到老家伙的指甲比鸟雀的爪趾还要长。“你遣人去报官呢还是老道我遣观中童子去县城走一遭?” “呵呵呵呵,”赵云瑔愣了半天干笑几声,“那啥,老人家,误会、误会,大家都这么熟了闹翻了多不好。” “老道与你小子可不熟。”灵虚真人哼哼说,“人不大脾气不小,刚才那马猿似的暴躁劲头哪里去了?继续搞嘛。” “哪能呢,您是长辈,与家父家母又是老相识,咱们是世交啊道长,哦,仙长。”赵瑔心说顶你个肺哦还是遇上城管了。 “前倨后恭,心里不定怎么骂老道呢。”灵虚真人以眼神示意木箱,“此为何物?” “爆破筒、炸药包或者叫火药也行。”赵瑔话头发虚,老道怎么知道他心里想什么呢? “此物何用?” “还能怎么用?当然是用来炸山石……,”赵瑔不小心咬了舌头,疼的眼含泪水说,“老人家,咱们商量一下,这一片山有大量石灰石,小子我挖点用一用,保证坏不了贵道场的风水。” “莫非方才的雷声便是此物所鸣?”灵虚真人若有所思地打量被炸开的山岩 “老道听闻我朝官军备有霹雳炮,可发数里之遥,当者披靡声如雷霆,如此说来,你这爆破筒与之似有异曲同功之妙。那么,此物何人所致?” “哈哈,真是笑掉我的门牙。”赵瑔抱臂当胸,大宋的火药制作领先世界近百年,官军的制式武器中就有旱天雷,霹雳炮等火药武器,但此时宋人对黑火药的研究并不精通,掺杂了数十种易燃物质,以为这样可以增加威力,其实成熟的黑火药配方只有硝、硫、炭三者不同比例的混合。 “旱天雷、霹雳炮?那些伪劣货色管用大宋怎么剩半壁江山了?货比货得扔,老人家,我这批货外面可没有,纯的很,给力,十分给力。”赵瑔自傲于专业学识,只是怎么听都像毒品贩子吹嘘自己的货独一无二。 “我老道在山那边听着蛮响。”灵虚真人走近木箱,“依着你说这竹筒比官家所制旱天雷更烈?莫胡吹大气哟。” 三元献宝样捧着一根火药筒以便老道就近观看,谄媚嘴脸让赵瑔大怒。封建迷信分子!愚昧!叛徒! “事实胜于雄辩,老人家介不介意小子放一个?” 灵虚真人侧身让开一步,很黑老大范儿的一摆手,蓝袍道士们整齐地退到老道身后。灵虚真人一摇头,那意思明白无误。 为更好体现爆破效果,赵瑔选了一条新裂开的岩缝,一口气塞进五根火药筒,当他把药捻缠到一起回身看时,三元和匠人们的全部隐藏的找不着人影,灵虚真人和徒子徒孙们也有样学样,在一角岩壁后掩身,但齐刷刷探着一排脑袋像土拨鼠东张西望。 点着引信,赵瑔“刺溜”跑的飞快,虽然引信足够长,但他没把握精确控制燃烧时间,保险的方法就是快跑。 “老人家,紫气观离这里远?你看这样行不行,小子我在这里只待一个月,就是拉点不值钱的破石头,我可以给你们交管理费,一百贯,你们买米吃可以吃几个月。大家乡里乡亲的行个方便。”趁没爆炸,赵瑔跑到灵虚真人身边一个劲说好话。地头蛇难缠,别看老道总是睡不醒的样子,如果一根筋死咬着什么气脉风水不松口,赵瑔再去找别处的石灰石质山脉耽误不起时间。 “你娘亲身体无碍?”灵虚真人突然问了这么一句,看似昏花的老眼霎时变的宛如蕴藏风雷闪电的苍穹。 赵瑔被老道的眼神唬得一愣,旋即心生怒意。老家伙七老八十了居然掂记孙氏?妈的……也对,当年老赵夫妻去紫气观上香时孙氏还是二十多岁的青春女子。 “我靠!老头!我爸如果在这里肯定一拳打掉你的牙,你说这话没考虑后果吗?信不信我……” “轰隆”巨响,众人耳膜久久回荡着雷声,脚下的大地如同跷跷板左右晃了晃。赵瑔没站稳倒向灵虚真人,老道猝不及防被赵瑔的脑袋撞痛了鼻子,两人下意识互瞅着撞进蓝袍道士群里。 “呀呀呼,”灵虚真人捂着鼻子,眼泪嗒嗒掉落,“老道晨起卜了一卦,西方不利,小恙,果然灵验,臭小子,年纪轻轻腿脚咋这么软?痛、酸……哼嗯嗯……” “少跟我碰瓷,你故意拉着我往地上摔,告诉你,碰瓷我门清。”赵瑔赖在一个蓝袍道士身上装重伤,商贩斗城管都说对方先动手,这时候谁先起来谁理亏。“唉呀,头晕,肯定脑震荡了,我要去医院,晕、晕……” “观主,这厮竟学泼皮无赖手段,着实可恨。”蓝袍道士猛然抽腿撤身,任赵瑔摔了一跤。 “打人了,大家快来看呐,道爷们不吃素念经跑出观外学土匪恶霸欺压良善,有没有人管?”赵瑔放开嗓门喊,撒泼劲头比村里悍妇不遑多让。 灵虚真人愕然后气笑了,“呵呵,赵子淳生了个伶俐儿子,这脾性只肯占便宜,迟早为祸一方。” “乱说话是要担责任的,老人家,小心我告你诽谤。”赵瑔打定主意不把事摆平不起身,“你们人多势众,小子被你们欺成这样,这事不算完,赔偿,我要赔偿。” “那你去官府告我老人家好了。”灵虚真人以袍袖拭去泪痕,“当年我老人家玩这一手的时候,别说是你,连你父也在娘胎里呢。” “老道有话问你,正经给我回话。”灵虚真人示意徒众把赵瑔拖起来。”这些年你可有发觉异常?诸如听到一些旁人听不到的话语或是看到匪夷所思的事物?” “这话听着像精神病医生问患者病情。”赵瑔心想,你才是神经病,不然怎么会看到进观上香的孙氏又是六蕴霞光又是三阳霹雳火的? “老人家你最早发病……不是,最早能看出别人身上有光是什么时候的事?你看我身上有光或是祥云啊黑气啊什么的,有没有?”赵瑔装作一脸正经。 空中再没有爆炸溅起飞落的碎石屑,灵虚真人举步转出岩角,“老道神目之下魑魅魍魉无所遁形,怪哉,何以观你却查不出大象踪迹?” “这比喻分明埋汰人,我是人不是鬼好。”赵瑔跟在后面喋喋不休,“咱们还是谈谈管理费,价钱可以商量,好不容易碰到我这个冤大头来你们荒山野岭采点破石头,你们想可劲宰一刀心情可以理解,但不能太过分,石头哪里没有,大不了我换个地方,说实在的从这里拉回赵家庄运费很贵的。” “言不由衷,无一句真言。”灵虚真人停步打量赵瑔一眼,然后回眸于残破的山体时狠狠吸了口气,“娘希匹!” 年逾古稀的灵虚真人已记不清上次爆粗口是哪年哪月的往事了,之所以不顾山门内超然至尊身份完全是被眼前不能置信的景象震慑。五根竹筒里至少装了十斤以上的黑火药,足以炸开钢筋混凝土碉堡,对付裂痕呈蛛网状的山岩那是分分钟搞定。宋人开山采石的耗费和场面相当大,选定山岩后先放柴禾烧,把岩石烧热后再泼水,运用急剧的热胀冷缩原理使岩石开裂,然后再人工凿石。可以说赵瑔用炸药采石彻底颠覆了灵虚真人以往的认识,不仅是灵虚真人,目睹炸药威力的人无不张口结舌,活像脑门挨了板砖或被骡马尥蹄子踢中要害。 “看到了,这就是科学的力量。”赵瑔斜眼偷瞄灵虚真人。心说哥们小试身手而已,你个老神棍除了会摆造型唬人还会啥? “娃崽 报你的生辰八字来。”灵虚真人一把捏住了赵瑔肩头,老道的手劲出人意料的大,赵瑔当即矮了半截,以为被鹰爪门高手锁住了穴位。 “哎呀,松手松手,要我的生辰八字干什么?是不是想写小人身上拿针扎?老头,再不松手我翻脸了啊,告诉你,我练过咏春,一口气十几拳打得你鼻青脸肿,痛啊……我说……” 灵虚真人的爪子很邪门,赵瑔半边身子仿佛被扭了筋,一边说话一边吹鼻涕泡,无奈中只得举白旗投降。 “老道如今明白了,与你这样的蛮横娃崽便要这般打交道。”灵虚真人若无其事收了手,在心中推衍片刻白眉纠结到了一起。“无量天尊,恁地古怪,你这生辰与八字……?臭小子,莫不是拿假话诳我老人家?” 赵瑔刷的跳到一旁,摆开双掌模仿叶问出招造型,“三元,把人都带过来!老头,想群殴吗?我的人里有少林嫡传大力金刚掌高手崆峒七伤拳第九代弟子武当张三丰太极拳内家大师,动手之前你可想好了,打不打得赢?” 三元和匠人们畏畏缩缩凑过来,恭敬地向灵虚真人行注目礼,然后对着赵瑔歉然摇头。佛道两门在大宋百姓心目中与读书人一样地位备受尊崇,赵小官人打群架找错了帮手。 “从哪里来回哪里去,想挖石头等我老人家算清楚你的来历再说。”灵虚真人长长的白寿眉挑起风骚的小钩,这不同寻常的能耐又引来匠人们齐刷刷的敬畏弯腰。 赵瑔咬着嘴唇半天说不出话。眉毛会打卷你……是得意呢还是得意呢? “走走走,都走。”灵虚真人真正睁开眼时很有仙风道骨气质,甚至连赵瑔也不由得心里打怵,仿佛有无形的气场压制下来,各种小心思如同枯草被大风吹得无影无踪。 “那、那……?”赵瑔不甘心地指了指满地大小石块。他的水泥厂、酒厂、实验室就这么被搅黄了? “作孽哟,”灵虚真人环视四周,绿茫茫的青山被这小子蛮横地撕开了一块难看的疤痕。“许不许你在此开山,待日后另行遣人告与你知。唔,把你的竹筒留下,老道我要参详一番。” 留下作证据吗?赵瑔抱了抱拳,转身拖着沉重的步子往回走。三元不舍地望了望木箱,小厮的新爱好还没捂热乎就被没收了,心情比赵瑔还难过。 从赵家庄出发时誓要斩将夺旗般的赵小官人,回庄时偃旗息鼓宛如走了华容道。赵瑔一路上转了无数个念头,目的只有一个,怎么说服灵虚真人同意他继续开山采石。 进了赵家庄时,赵瑔脸上重现笑容。姑苏慕容氏擅长“以彼之道还治彼人之身,”对付灵虚真人这样的资深老神棍也得祭大招。 赵瑔刚迈进赵府大门,就有等候的仆役通知,即刻去见大官人。而且仆役友情提示,大官人很不爽,请小官人当心。 奉大章求推荐。 第三章 二十余年如一梦 回首此身堪惊 赵府前厅的气氛如同暴风雨来临前。赵大官人、孙氏夫妻俩端座,赵二爷站在不远处,三人的脸色如果是锅底,肯定能刮下一层黑灰。 赵瑔在路上已想通了对付灵虚真人的必杀技,所以进厅门时笑的格外灿烂。“父亲、母亲、叔父,孩儿这厮请安了。”赵瑔虚甩袍袖学李莲英见老佛爷,抬头细一看三位长辈兴师问罪的表情,心想怎么你们跟灵虚老道电话联系过? “这是……怎么个情况?三位股市被套牢了?” 赵大官人重重哼了一声别过脸去,赵二爷张了张嘴,最终只是叹了口气,“嘴上没毛,办事不牢呀。” 没人搭理赵瑔,以往赵家的香饽饽备感冷落,他自顾自捡了角落想坐下。 “站着!”赵大官人明明没看儿子,却分明知晓其一举一动。 啥意思?罚站?赵瑔仔细看了看老赵,从小到大就没见过老赵对他虎着脸。赵小官人的小心灵受伤了,两道斜飞的长眉高挑,干脆两脚分开与肩同宽,双拳在后腰交握,抬头挺胸雄赳赳气昂昂,标准的海军式跨立。这一来惹恼了从眼角瞥人的老赵,“呯”的一掌拍响案几。 “你可知错?” 知个毛线的错,赵瑔的眼睛瞪得比老赵还大,“不知。” 赵大官人怒气冲冲把火气撒向孙氏,“都是娘子纵容宠溺这混小子,你看看,目无尊长顽劣不堪。” “相公说甚话。”孙氏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若说纵容孩儿可轮不到妾身,这赵家庄老老少少哪个不知相公宠瑔儿有若心头肉掌上珠?如今孩儿做事不知轻重相公也当和风细雨讲明道理教孩儿懂事才对。劈头盖脸训斥拍桌大耍一家之主威风,莫不是相公学了县衙官老爷做派?来人。” 老管家赵升从门外现身,“主母有何吩咐?” “着人去县衙拿两根水火棍回来,与公人说你家老爷要开堂拿亲子问罪。”孙氏的贤惠为赵家庄人交口称颂,泼辣起来同样令赵大官人难以招架。 赵大官人赤着老脸一通猛咳,宛如肺痨多年。一腔怨气尽数发泄向管家,“老货,你来做甚?” “禀老爷,庄前又来了一帮外乡客。”赵升同情地瞥了赵瑔一眼,“与前几拨一样,要找瑔哥儿做伙计。” 赵大官人牙痛般说,“咱们赵家庄如今想不出名也难喽,,今早老夫在县衙便为同僚问了数回,五十贯月酬……哼哼,老夫茫然以对……” “瑔儿,人说你欲给付匠人五十贯月钱,果有此事?”孙氏今早才知道,赵家爷俩带回来的雇工其实各有主顾,赵大官人招揽的壮劳力用以建酒坊,而赵小官人似乎另有打算,雇了一批各有手艺的匠人,只是聘金高得吓死人。 “是有这么回事。”赵瑔挠了挠头皮,老赵为这点事大动肝火至于吗?“孩儿的实验室需要一批懂技术的人手,所以就……” “荒唐!”赵大官人按捺不住继续拍桌子,“小小年纪便不思节俭大肆挥霍,浑不知天高地厚!长此以往岂不败光家业,为父辛苦半生给你攒下这点家底不够你三年两载尽兴耍子,日后由你当家我与你娘亲怕不要乞讨度日?” 赵大官人言之凿凿,似乎晚景凄凉沦落街头就在眼前。孙氏则摆事实讲道理,“瑔儿,这事确是你做的莽撞了,咱们大宋立朝之今,匠人的月钱便在十贯以下,一行有一行的规矩,你冒冒失失许了五十贯,传出去可知惹来多少闲言碎语?”其实孙氏说的还是神宗朝以后的事,再往前数,官府征用匠人根本白干活不给报酬。 “年少轻狂便以为天下大可去得,吃亏时悔之晚矣。”赵大官人捻须摆出一付过来人姿态给儿子上课,一时心情动荡手上多用了劲,拽断了几根爱惜的长须,不由得又闷哼一声。 赵家庄赵府小官人给有手艺的匠人开出五十贯天价月钱,消息已经在县城传疯了,更让人挠墙的是,据说五十贯只是保底,干得好了还有什么奖金、提成、午膳补贴等等。有人将信将疑有人嗤之以鼻,毕竟以讹传讹听风就是雨的市井谣言从来不可信。但李刚、王实等工匠已经屁颠屁颠去了赵家庄,那就说明人家已找着混饭的碗了。犹豫再三后,一些不入匠作行会的手艺人结伴来赵家庄想探探风头,而后一些细户甚至游手好闲的庄户子弟也拉帮结伙呼啸而来。今天一上午赵府门前至少前后来了一二百号人,赵大官人不得不召集庄里的青壮把外乡客全部清出庄,严令不许任何外姓人入庄。 赵大官人在县城时已被传言灌了满耳朵,发现事情愈演愈烈后,自诩宦海老吏的大官人麻爪了,骨子里他仍是一个不愿惹事生非怕担事的农家老汉,深谙出头的椽子先烂的俗世生存智慧,所谓树大招风,大官人担忧赵瑔风头太盛最终毁于流言蜚语。 五十贯月钱只不过是赵大官人发作的由头,父爱的深沉又岂是朝气勃勃的子女能明白理解。 “五十贯……是高了点。”赵瑔这才明白在县城招工时别人看他的眼神含义,人家在集体看二百五! “虽然……高薪、对高薪,那啥,高薪不过是吸引人才的一种手段,但我们看重的是人才给我们创造的巨大效益。付出区区五十贯,未来我们收获的是尖端产品带来的高附加值。” 赵大官人激烈地挥舞手势,“莫当为父读书少便说些不知所云的胡话,依你说招那些匠人可为你赚许多钱?” “不是许多钱,是多到您数不过来的钱。”赵瑔挺直腰自信满满,“效益并不仅指的经济收入,算了,大家先这么理解,其实孩儿是想借建酒厂的机会把实验室或者叫科研中心建起来,孩儿准备……” “等下等下。”赵二爷从衣襟内掏出早已准备好的纸筏,“为叔总责采买,瑔儿,你可否言明所列之物究竟用于何处?嗯,硝石、木炭,硫磺、铁石重石、石炭雄黄,……鸡蛋?咳,兄长请看,愚弟实在不解,酿酒之物除粮食外竟欲添加这等不着边的杂物么?” 赵瑔曾列了一张采购清单给掌管钱款的二叔,赵二爷彻夜研究没弄明白,技术大拿要的东西他不便轻易拒绝,正好借今天这个机会来个三堂会审,由一把手定夺。 赵大官人举着纸筏隔了足有两尺距离一个字一个字看,先是不满地瞪了赵瑔一眼,“这字不堪入目,你写的?” “当然……不是我。”赵瑔绝不会在这种情况下再拿自己竖靶,“是三元写的,孩儿口述。那小子不好好学习,孩儿借机会让他多练练字。” “一介小厮读书认字?”赵大官人才要顺口埋汰几句,话到嘴边又改了口,“娘子,咱们孩儿尚未金榜题名,身边的下人先也不输于文人士子,呵呵,呵呵。” 大宋有点名声的文士身边的书童小厮随便拎一个出来都能吟诵几句诗词,虽离满腹经纶还有十万八千里,但绝对没有目不识丁的文字小白。 “三元怠懒,到现在也没学多少东西,仙草比那小子强多了,最起码也有初中文化。”赵瑔提起身边的婢仆顿时神采飞扬,“我和别人不一样,身边就这两个,如果是俩文盲带出去觉得灰头土脸,太没面子了,咱们如果去大城市会让人笑话乡下土豹子进城。不用说以后,现在我也敢说全大宋有几个人物理化学能比仙草更牛的?没有。” 赵瑔的自信感染了老赵夫妻,两口子对视一眼笑不住口。赵大官人捋着胡须说,“娘子,这孩儿自小便不凡,为夫这双眼阅人多矣,断不会看错,你且瞧着,不出年咱们赵家孩儿名传天下,你我皆面上有光哩。” 赵二爷心说慢着,兄长你疾言厉色唯恐儿子招来非议,怎么转眼又笑难掩口盼儿子名扬天下,立场、立场!要不要这么溺子无度啊。 “咳、咳,兄长,跑题了跑题了。”赵二爷一口痰堵在嗓子眼里上不去下不来,“咱们合家拿出八万贯建酒坊恁大事体……现下咋扯到小厮认字那头了?仙草那丫头便考上个女状元又与我等何干?瑔儿,你说,买这些杂七杂八的物事要做何用?” “刚才说到哪儿了?”赵瑔甩锅老赵,”对了,正要描绘远大蓝图呢有人非鸡蛋里挑骨头说字写得不好,三元知道你们摆这么大阵势就为了评点他的字,那小子说不定吓死,要不要这么隆重啊。” “是了是了。”赵大官人讪讪摸脸,“那、那瑔儿说说?你叔父可是精细人,要做手脚瞒他可不易。” 孙氏垂首不引人注意地偷笑,今天这事只怕又要无疾而终,而且赵大官人护犊子心性重萌,话里话外很容易让人误以为父子俩联手埋坑。 “没啥可说的,说了你们也不懂。”赵瑔站累了,在最近的凳子上坐下。这回老赵没阻止,还把自己没喝的茶水推过去,“莫慌,喝口水润润喉,去山里采水泥可累?那水泥可采回?” “兄长。”赵二爷拖了长音大加不满,大官人聊天的本领似乎来源于天赋,摆一天龙门阵话题不带重复的。 “哦哦。”赵大官人虚心改过,“回头再说水泥,那么,你要硝石、铁石做甚用?莫不是要冶炼铁器?瑔儿,做事最忌分神,你若酿酒便应一心专用,炼铁器非一日之功,况且那等粗使力气活你怕是不宜沾手,将来要做官的人嘛。古有干将、莫邪、龙泉那等绝世宝刀,传说铸剑师……” 兄长。”“夫君。\"赵二爷、孙氏忍无可忍,大官人跑题跑得欢脱,实在让人哭笑不得。 “父亲算是说到正题了,孩儿建科研中心主要是想冶炼兵器,局势令人担忧啊。”赵瑔深深叹了口气,“蒙古人、哦、鞑子这次来势汹汹,就算这次没有得逞,下次呢?再下次呢?总有一天咱们大宋……,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孩儿虽不能上阵御敌,但也想做点力所能及的贡献,不然于心不安呢。” “冶炼兵器?”赵二爷拿眼角憋过来,心说这不是典型的好高骛远嘛,你个乳臭未干的小儿能酿好酒已经够妖孽了,现在居然又想冒充铸冶大师?或者说走了天大幸运打制两把菜刀就认为给大宋做了“力所能及”的贡献?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赵大官人喃喃而语,不错眼珠地盯着宝贝儿子,仿佛不认识其人。太意外太震撼了,这掷地有声的八个字怎么也得出自大儒名宿之口。 “有理有理,瑔儿之言道出了为父心声啊。”老赵抓耳挠腮被骚到了心头痒处,“这话出自哪部典集?正可谓堂堂皇皇浩气直荡,非大家不能言也。” “孩儿想到就脱口而出,也不算什么名人名言。”赵瑔为说服老赵同意采购大单,厚着脸皮冒领了顾炎武的首发荣誉。心想找正版你们有本事反穿去。 孙氏激动地狠掐赵大官人,视线怎么也不舍得离开赵瑔。“夫君,咱家孩儿器宇着实、着实不凡哩。” “祖坟冒青烟喽。”赵大官人一阵晕眩,喜滋滋一颗心像飘在云端。 “孩儿欲制坚甲利器,把官军武装到牙齿。”赵瑔模仿泰森凶悍的右钩拳,“我还就不信了,鞑子个个都是人猿泰山而我们就是一帮小矮人?” “岂有此理!”赵二爷气昏了头,两条手臂伴着纷乱的怒气挥舞,“酒坊现今只挖了个坑,酿出酒尚不知何日何时,你这孩儿咋又出口狂言,坚甲利器?传出去怕不让人笑掉大牙,瑔儿,咱们赵氏一族向来崇尚厚德载物忠厚传家,夸夸其谈何其谬乎,莫再说、莫再说。” 如果目光能够化为利箭,恰好可以一左一右把赵二爷的腮帮子扎成冰糖葫芦张不开嘴。 赵大官人顾虑妻儿在场不好直言让自家兄弟下不来台 孙氏冷了脸,“这孩儿尽说些昏话,相公,依妾身说这酒坊之事极不稳妥,以瑔儿这等脾性若误了事谁担待这八万贯?幸好现今尚无大碍,明日便令孩儿禁足反省,酒坊的事缓缓再议不迟。” 赵二爷仿佛被传说中的武林高手点了麻穴,瞠目呆怔不动了。两家合力投重金建酒坊,皆因看好玉庭琼浆无比灿烂的前景,如果真按孙氏所说把赵瑔关家里,那谁来酿玉庭琼浆?赵二爷算明白了,嫂嫂这是拐着弯说反话,指着月亮骂秃子,你说我儿子“口出狂言”、“笑掉大牙”?那行,酒坊不办了。偏偏孙氏这一手必杀技相当难以反驳,借赵二爷批评赵瑔的话头进一步发挥,如果赵二爷劝孙氏收回成命约等于赵二爷自己打自己的嘴巴。 “瑔儿心性尚需磨砺,念其年幼亦在情理之中嘛。”赵大官人如同老母鸡护雏鸡,慈爱的目光转到赵二爷脸上时又变的飘忽,“瑔儿须记得你叔父教诲,说出去的话便如泼出去的水,莫要甚话也胡乱说,旁人听的清楚呢。” 这话落在赵二爷耳朵里又是一番滋味。赵二爷的脸宛如开了染料铺子,青一阵红一阵。 “孩儿一向不善吹牛皮,说制的出坚甲利刃就一定让你们托下巴惊叫。”赵瑔最不能容忍的就是有人置疑他的专业水平,恃仗应用化学知识山寨五粮液,同样能够运用冶金所学打几柄快刀。 “为何要托下巴……惊叫?”赵大官人饶有兴致地问。老赵很愿意与儿子聊天,每每被儿子出人意料的趣话逗得捧腹大笑。 “因为嘴张的太大,脱臼了呗。”赵瑔瞄了瞄赵二爷,“不知叔父可有雅兴与小侄关扑一场。” 高碳钢、低磁钢、钨锰合金、镍铬合金,、航空铝材、8804特种刃具合金……。赵瑔的眼神宛如神明俯瞰凡人。 赵大官人猛拍大腿爆笑,笑声如同火车拉响汽笛。孙氏偏脸莞尔,“没个正形,哪有半点当爹的样子。” 赵二爷被兄长夫妇话里藏话夹磨的如坐针毡,认为赵瑔这是有所恃仗跟他叫板,“为叔走南闯北,论见识不落人后,你想关扑何事?” “若小侄制出坚甲利刃,叔父又当如何?”赵瑔的提议用百姓俗语说那就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直接戳在赵二爷痛处。 “你且说制不得应如何?”赵二爷咬牙的表情像咀嚼受潮的炒黄豆。 “任由叔父处置。”赵瑔犹犹豫豫的挠了挠鬓角,“万一……小侄侥幸……?呵呵。” 赵瑔一脸安慰同情,仿佛拳王击倒对手比赛tko结束,然后拳王扶起鼻青脸肿的对手说其实你打得不错我只不过抓住了一个空档运气好一点点。你这种欠揍的样子实在太刺激人,如果肝肺能被气炸,在场的人一定能听到噗的一声响,然后赵二爷仰天狂喷肉渣。 “瑔儿,不可没轻没重与你叔父说话。”赵大官人含笑批评。 “科研中心有没有?”赵瑔谁也不看玩自己手指,兰花飞燕狗一人走二人走。 “有,必定有。”赵大官人一锤定音。 “孩儿指定要买的那些东西……?” “买。”孙氏示威性地瞥了赵二爷一眼,“我儿做事娘亲一力支持。” 还留在这里做甚?赵大官人夫妻俩双剑合壁笑傲江湖。 “愚弟这便告辞。”赵二爷起身拱了拱手娘跄而行,“瑔儿,关扑之事为叔等着你。” 躲在一旁如隐身的老管家赵升见赵二爷走远了,往前站了两步说,“老汉我有一言不吐不快,旁人说啥老汉顾不得,咱只晓得瑔哥儿做事说话硬扎。” 赵大官人笑骂说,“你个老杀才,尽宠着孩儿胡闹,方才怎不出言相帮?” “尊卑有序,那时节可轮不到老汉说话。”老管家给赵大官人斟了茶水,“现下关上门自家人老汉厚颜说两句,想必老爷不会怪咱多嘴。瑔哥儿可是老汉看着长大的,别家娃上树掏鸟窝下河凫水,瑔哥干啥了?写写算算。老爷且看着,日后咱们赵家庄最有出息的必是瑔哥儿。” 粉丝啊。赵瑔过去与老管家勾肩搭背,“升伯,你真是我的铁粉,还是你对我好。” “快些开炉炼出真家伙,省得别人门缝里看你。”赵升抓了抓白须像是神探揭秘狗仔队爆料,“几年前你一趟趟往家里搬石头老汉便留了心,嘿嘿。呀,这一说还有一事,瑔哥儿,那玉庭琼浆酿成可得给老汉匀些,上回老爷赏了一杯,那滋味,啧啧。” “必须的。今后升伯的酒敞开喝。”赵瑔揽着老管家往厅外走,另一手背向身后摇了摇以示再见。”明天我让人下河网青虾,升伯不是爱吃醉虾么,咱们明天就吃醉虾。” “呵呵,瑔哥儿做的醉虾老汉百吃不厌呢。” 赵大官人吃味了,猛咳一声沉声说,“瑔儿,那五十贯月钱之事,为父不准。” “为什么?”赵瑔回身挑眉,想起老赵一家之主身份忙降了声调,笑得如同皇协军面对鬼子大佐,“那孩儿用自己的股金收益给他们开工资总可以?” “嗯?依你便是。”赵大官人眼珠转了转,一脸老狐狸的狡诈痛快同意。“不过……酒坊未开张,你哪里来的收益?” “你耍诈,这跟不同意有什么区别。不带这么坑人?”赵小官人打小跟老赵斗心眼似乎从没占过便宜。 “为父明明许了的,你娘亲当可为证。”赵大官人无辜地摊了摊手,转问孙氏说,“夫人说句公道话,县衙里无人不知咱老赵最是讲道理。” 孙氏给了赵瑔一个爱莫能助的表情。赵府当家的发了话那就是铁板钉钉的事。 “青莲草堂”书房里,赵瑔一圈圈绕着书桌转圈,比推磨的驴还要勤快。柴高荣以手支额仿佛血压过两百,仙草、三元站在书架前双双愁眉不展。 赵小官人心情很不爽,转了几百圈至少唠叨了八九十片“老狐狸”、“老神棍”。水泥厂为灵虚真人所阻,高薪聘人才结果老赵不同意给高薪,两人像串通好联手给赵瑔添堵。 “我现在算是明白了,创业难呐。”赵瑔停下脚步长叹又长叹。宅男实在想象不出柳传志、潘石屹、马云、任正非等牛人起家时遇到多少难题,宅男前世连地摊都没练过,又缺乏混体制求上进的雄心壮志,凭双硕士文凭先后进过几家公司,但玩游戏的兴趣胜过挣工资。如今出手就是酒厂、水泥厂、科研中心,活脱脱一个生活版赵括。虽然此时赵瑔仍没认识到真正的问题出在自己身上,凭当年一举夺得学霸排行榜第一狠劲琢磨办法,就像当年彻夜解学习难题一样,他相信没有解不开的题,解不开只是因为没找对思路。 “仙草,我那小金库还有多少钱?”赵瑔从不出门闲逛,大宋又没有商场,店铺里更没有他需要的东西,所以他的零花钱和其它来源的铜板都交由婢女保管。一个连网费手机话费都不用交的时空,宅男根本没有花钱的地方。 “九十八贯三百八十文。”仙草给出精确到个位数的余额。 “我去!”赵瑔拍了拍额头,还以为是乡下富二代呢,原来我攒了四年的钱居然付不了两名匠工一个月的工资。” “你这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惯了,富裕人家子弟浑不知生计艰难。”柴高荣不客气地批评。 “你这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惯了,富裕人家子弟浑不知生计艰难。”柴高荣不客气地批评。 “赵小官人豪气冲天巨资聘雇工”桥段已成赵家庄妇孺皆知的笑谈,族亲们教育子女时往往将赵瑔当做反面教材举例,赵里正的独苗苗俨然迅速窜红,成为庄内娃娃的叛逆偶像。 柴老师为人方正,面对这位特立独行的学生常感师德浅薄,不能浅移默化熏陶赵瑔。 “这能怪我吗?如果我没事就问人收入多少您肯定要说我是市侩沾一身铜臭气有辱圣人教诲。”赵瑔说,“对了,老师,我家一个月给你开多少工资?听说教师的工资水平不低。” “柴某不过一介俗客,居有屋食有粮食矣。”柴高荣不好意思提二十贯月薪,心想好歹一读书人且有秀才功名在身,居然收入抵不上工匠一半,说出去没脸见人。 “俗客,嗯,谁不是俗人呢,紫气观老道说他不是俗人,我就不信他不吃粮食只喝风。”赵瑔想起灵虚老道牙就痒,“特莫装神弄鬼地唬谁呢?有本事七十二变我瞅瞅?” “小官人,道门有一气化三清神通,这七十二变莫非也是道门神通么?”三元听得两眼放光,“七十二变都有啥变化?小官人说说噻。” “七十二变的那是孙悟空,拜菩提上人为师学了七十二变,后来……”赵瑔惊讶思索的模样像是看见孙大圣驾筋斗云蹦过来打招呼。 “都别出声,让我想想,这事好像……有谱,嗯,有谱。” 三双眼睛盯紧了赵瑔,只见赵小官人时而锁眉沉思时而嗬嗬痴笑。 灵虚真人说那山是他们自个家的,有地契为证。赵瑔又不是村霸,不可能带人去抢过来,何况灵宝天尊道场在此地的影响力非同小可,哪怕赵大官人打头阵也别不过人家的大腿。不客气地说,赵家庄赵氏一族与灵宝天尊道场比只不过是泰山脚下的土坷垃。 宅男的战斗精神可嘉,明知不能力敌仍不轻言放弃,怎么斗?他找到了犀利的武器,准备放大招。 《西游记》是中国人耳熟能详的章回神怪小说,唐僧率三徒去西天取经,历经九九八十一难最终取得真经修成正果。历史已经证明《西游记》广受国人喜爱。但这部小说不无抑道扬佛之处,有心人不难察觉降妖伏魔给力的皆为佛门大腕,说白了,《西游记》骨子里就是一部为佛门吹捧的小说,基本上没道门什么事。可以想见,一旦《西游记》问世,坐不住的绝对是道门,《西游记》相当于为佛门做了一次深入人心的广告,而且影响力持久。 在没有央视新闻联播黄金三十秒广告时段的大宋,还有什么广告方式比小说更接近普通民众呢? 灵虚真人能主持紫气观,想必在灵宝天尊道场内身份不低,赵瑔准备以出版《西游记》作为交易条件迫使老道让步,同意开采石灰石。赵瑔认为,身为灵宝天尊道场高层,灵虚真人肯定认识到《西游记》对百姓具有潜移默化作用,老道不会同意佛门借这部小说力压道门赢得百姓口碑。 如果上纲上线来看,一部《西游记》已涉及佛道两家高下排名之争,后果必须上升到意识形态去认识。 此外,《西游记》出版还有不菲收益,正可用于发放匠人们的工资。解决工资问题对赵瑔而言同样紧迫到火烧眉毛程度。 “哈、哈,”赵瑔左右日字冲拳,“老神棍,哥们这一手连消带打、一箭双雕看你怎么接招?” 在宅男看来,灵虚真人为换取《西游记》不出版唯有捏鼻子让步一条路走。即使老道让步,赵瑔也不打算停手,顶多再加几个章节替道门做做声势,做到什么程度还要看灵虚真人诚意足不足,总而言之,他吃定了老神棍。 “三元,笔墨伺候。仙草,准备最好的纸。”赵瑔活动手指,看了看毛笔,“那啥,由老师代笔,学生今日偶感不适,可能节气不对,手腕发炎。” 小厮俏婢齐齐抿嘴暗笑,赵府小官人写出来的字与其满腹大学问恰成惊人反比,两人早已见怪不怪处之泰然了。 “柴某执笔亦无不可,何必强作借口。”柴高荣斯文地挽袖,“子曰知耻近乎勇。既知自己的字不堪入目便该勤练才是,柴某代你一时可也,总不能由人代笔一生。写什么?诗词歌赋或是制文?” “将来我要聘一个秘书,我只练好签名就够了。”赵瑔牛哄哄的扬脸。“本人准备讲一个很精彩的故事,里面有神仙妖怪,主角是一只碉炸天的猴子。” “写书?”柴高荣把笔一放,不高兴地说,“赵公子,你这是要消遣柴某吗?一只雕,雕啥啥的猴子?酒坊那边诸般事项杂繁,你还是把心思放在正事上为好。” “你怎么知道写猴子不是正事?这只猴子可不是普通的猴子,要知道哥们当年网名就叫’这只猴子不寻常’啊。”赵瑔吁口气满怀追忆。 仙草以眼神询问,三元卖力地用墨条蘸水磨砚台,抽空耸了耸肩,偷眼见赵瑔注意力不在这边,悄悄指了指自己太阳穴。意思是小官人时常发神经说些别人听不懂的话。 宅男混迹各大论坛时以制造耸人听闻话题自得,然后躲在幕后看一群精力旺盛的牲口们为话题互喷口水为乐。以《西游记》为蓝本曾创造了诸如“白骨精是颜值最高女神吗?”“俗话说男女搭配干活不累,为什么取经四人组里没有异性?”等,后来有人猛烈抨击发帖者恶俗引发观者共鸣,“这只猴子不寻常”被迫换了马甲,就这破事仍被赵瑔列为“前世十大傲”三甲。 盗版《西游记》以异乎寻常的高效在“青莲草堂”逐页问世。为了抢时间,赵瑔又找来赵彬,与柴高荣轮流担当枪手,几个人连续若干五六天完成了第一册。在这期间,柴老师为《西游记》深深吸引,主动要求去县城联系书行商洽出版事宜,好在大宋没有书籍出版管制部门,不需要申请出版书号,只要出钱就有书商帮忙刻版印制,而这些书商通常各开自己的文房四宝类店铺,所以柴高荣逛了几家经营笔墨宣纸类的店铺就找到了合作者,鉴于《西游记》确有让人手不释卷的精彩,店铺掌柜的当即提出包销要求,大宋书商敏锐的商业嗅觉和当机立断的果决令赵瑔得知后大喜,立刻决定让柴高荣与对方签合同拿钱。 第一本散发着油墨香的《西游记》送到赵瑔手中时已是灵虚真人阻他开工的第八天,赵瑔找来老管家让派人把书送去紫气观,此时的赵瑔因连续熬夜眼圈青虚虚的,赵彬、柴高荣也好不到哪里去,但俩枪手的精神头无比亢奋,亲历了一部奇书的诞生并有幸作为创作团队成员的自豪感支撑着他俩,只是赵瑔怎么看这二位都像吸足了毒品又连续几天没睡觉的样子,一脸倦容东摇西晃偏偏眼珠子贼亮。 酒坊工程进展顺利,这天晚上赵大官人摆家宴以乡食日升隆酒业有限公司高管们。“日升隆酒业有限公司”这个古怪拗口的名称一望而知出于赵小官人之手,按大宋习俗顶多赵家庄这个酒作坊叫做“日升隆酒坊”,往大了说就是“日升隆”商号,专司酿酒卖酒,但赵瑔不满意,没挂个“中国酒业集团”招牌已经很低调了,依老赵的心思命名别人一听就知道是个乡下土作坊。不论叫有限公司还是商号,在大宋做生意也是要课税的,赵大官人去县衙报备时还是采纳了个儿子的意见,日升隆酒业有限公司就此合法亮相。 赵府的家宴论菜品比权贵世家还要排场华丽,赵二爷父子、柴老师、账房赵彬四人喉结大动,看着桌上琳琅满目的肴馔只觉得眼睛不够用。 “柴先生赏脸前来,赵某很是欢喜。”赵大官人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而且毫不掩饰赤果果的炫耀,“犬子顽劣,学业不见长进,琢磨这些吃食反倒用心,也罢,柴先生将就着随便吃些。” “这般佳肴为柴某生平仅见,东翁盛情柴某受之有愧。”秀才哥在赵府做西席,食宿由赵府全包,每餐一荤两素米饭管够,今天才知道原以为很不错的膳食待遇与眼前相比纯就是工作餐待遇。 “呵呵,柴先生当的起。”赵大官人举杯相邀,“今晚小聚,各位聚非外人,望各位不要拘束,来,大家共饮此杯。” 一杯水酒下肚,众人不约而同皱眉。玉庭琼浆早已被赵大官人今天两杯昨天一壶喝得只剩空坛,再想喝得等到酒坊建成,而众人期盼的酒坊现在只有一个没挖完的大坑,所以桌上的酒还有赵府原备的平常货色。任何事物就怕比较,生活上的享受也是这样,见天海参鲍鱼或许不觉得滋味就好,猛不丁换成粗糠米哑巴也得摔碗骂街。 “咳,此酒……略逊于玉庭琼浆。”柴高荣多日喝不到美酒了,得知仅剩的两坛玉庭琼浆被赵大官人霸去自酌后,秀才哥暗地里不知碎念了多少遍“彼其娘之”。今天终于忍不住小小抱怨,说的那叫含蓄内敛,秉持了读书人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传统美德。 “柴先生温雅君子,呵呵。”赵二爷笑容一敛,尖锐评价杯中酒说,“此酒与玉庭琼浆相较可称泔水矣,老汉向来有甚说甚,可不似柴先生这般和气。” 赵琛、赵彬在长辈面前谨言慎行,但也各自摇头表达强烈不满。 赵大官人的眉梢眼角挂满了欢愉,在大官人看来力捧玉庭琼浆无异于夸赞赵瑔。赵府独苗苗近来愈发展露出妖孽特质,赵大官人除了自傲儿子天赋异禀外,也认为与新聘的西席先生柴高荣悉心教导有些许关系,今晚特邀柴先生赴宴就存了摆酒相谢之心。 “犬子顽劣,幸有先生着力教诲。赵某谨以水酒一杯聊表谢意,先生请了。”赵大官人端杯说。 “柴某德薄才浅,实不敢当东翁谬赞。”柴高荣额头瞬时透出一层油汗,脸红如煮熟的河虾。 秀才哥的心虚唯有赵瑔看得明白,但赵大官人理所当然以为柴老师为人谦逊,厚朴温润大有古君子之风。 “瑔儿,既有良师授学定要潜心治学共读诗书 莫恃仗心思聪颖自满而误了学业。”赵大官人扭脸又叮嘱赵瑔。老赵太了解小赵了,看着像三棍子敲不出个屁的闷葫芦,其实心气极高,似乎满天下除了自己就没个聪明人。 “近来课业学的如何啊?” 赵大官人和蔼慈祥,一句话却恍如分花拂穴指,同时点中两人大穴。 柴高荣险些没捏住瓷酒杯,下意识地抬眼去看赵瑔,眼神宛如受惊的鸟雀倏忽飘飞。 我靠!赵瑔心想以柴老师这种心理素质如果去干特工,不等十八般刑具搬出来咋唬几句恐怕就招了。 “孩儿近日读了一些明经类书籍,先生曾说开卷有益,又说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先生之言很是有些道理。”指望秀才哥睁眼说瞎话绝对不靠谱,赵瑔只有挽袖子自己上。”先生还说,不能做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书虫,是以孩儿闲时做点小实验以培养动手能力。” 秀才哥的脑袋差点拱到桌子下面去,心想这下子一世清名算全毁了,百年之后去见孔圣只怕被圣人指得鼻子痛骂三个时辰,这几天一帮人开夜车写《西游记》,除此之外啥也没干,因为缺乏睡眠至今脑袋里像塞了一大团烂棉絮,只记得霄夜很可口。但赵瑔说得有鼻子有眼地,仿佛师生俩一个谆谆教诲一个勤敏好学,……万一东窗事发该悬梁还是投井咩? 由此亦可见先生博学多才,果然是良师呐,好好。”赵大官人喜出望外,“有先生教益,犬子他日金榜题名有望。” “柴某、在下……,”柴高荣内心纠结仿如引发心绞痛,读书人的脸面要紧,所谓“饿死事小失节事大”,洒脱地起身抱拳说令公子非读书种子贤伉俪就别在他身上耽搁工夫了,余不想一世英名毁于劣徒之手就此告辞。 问题是柴老师丢不起这个脸,倘若有人问“圣人说有教无类”没有教不好的学生只有无能的先生你辞职只能说明自己不行,怎么办? “先生讷而不言,真乃君子也。”赵大官人的笑声震得在座诸人耳膜隆隆响,先生,请。” 柴高荣勉力强笑应邀举杯,结果手哆嗦的洒了至少小半浊酒。 酒过三巡,赵二爷说,“瑔儿,乡人酿酒为叔略只一二,只不知你要买五百斤鸡蛋何用?呵呵,玉庭琼浆难怪堪称仙酿,你这酿酒法式确与寻常不同。”为这事赵二爷已琢磨了好几天,如果酿制玉庭琼浆得要鸡蛋,这个成本就难说了,赵二爷身为酒坊主管不得不全盘衡量。 “小侄买鸡蛋为改善匠人的伙食,给他们增加营养。”赵瑔心说人家谷歌的餐厅甜点专门聘请名厨制作,凝聚了多少精英的向心力。 “改善?营养?”新名词并不妨碍赵二爷理解侄儿的意思,只觉得心肝阵阵抽搐。“这还真是新鲜事,主家管吃住每月又有铜钱可拿难道还不够?瑔儿,咱们赵家的钱也是一文文攒下的,可不能变着法儿给外人花用。” “父亲,咱们家给故雇工提供的饭菜是给人吃的吗?水煮萝卜油花数得过来,挖地窖可是重体力劳动,雇工吃不好怎么干得了活?”赵瑔替雇工们向赵大官人投诉,“我不管别人家对雇工什么待遇,但咱们赵家绝不能当黑心雇主,既然咱们宋人不爱吃猪肉,正好,趁猪肉便宜多买几头猪回来,隔三岔五给雇工吃些荤肉。” 在赵瑔指点下,赵府对宋人不待见的猪做到了“猪尽其材”。尤其赵瑔去药铺搜罗了一批当时只做药用的调味料后,赵府上下对猪肉及相关猪蹄猪尾猪内脏的繁多食用方法已乐于接受,赵大官人晚间佐酒的小菜往往是蹄筋、腰花、爆炒猪肝等。 “不错,瑔儿所言有理,我赵氏断不可因苛待匠工为人唾骂。”赵大官人颔首称是,“明日便杀一头猪与匠工吃,二弟不妨购几十头猪回来,且养且吃。” “是,兄长,愚弟记下了。”赵二爷狠拧自己大腿,说啥不好偏提鸡蛋,几十头猪又是一笔支出。 赵琛拍了拍赵瑔胳膊,“小兄对瑔弟制坚甲利刃之事颇感兴趣,据小兄所知,我大宋官军最坚实的甲胄乃是布人甲,昔年官军步卒曾披此甲对战夏军铁浮屠而不落下风,不知瑔弟对步人甲所知几多?” 大宋明宗天圣末年,党项族拓跋氏首领德明逝世,太子元昊即位,于七年后在都城兴州(银川)即皇帝位,国号大厦,也就是后人称之的西夏。 西夏立国占据了河西走廊,大宋朝再无优良马场,故而无法大批培育战马,只能以密集的步兵阵列硬抗游牧民族的精骑,悲壮惨烈的战争迫使宋军倾力强化步兵防护,最终诞生了重达七十余斤的步人甲,这种盔甲厚实坚固,不惧刀砍斧劈,甚至连战靴也包覆铁片。在大宋与西夏的多次战争中,步人甲成功抵御了西夏最精锐的骑兵——铁浮屠。但步人甲的缺陷显而易见,惊人的重量使步兵的移动速度陡降为缓慢挪步,充其量也就是个刀箭难伤的活靶子。 “对盔甲来说,坚固与轻量化似乎是一对共生矛盾,步人甲就是个很好的例子,顾得了一头就顾不了另一头。”赵瑔说,“小弟其实对步人甲并不了解,但也想得出走出困境的唯一办法就是研究新材料,也就是降低重量同时尽量减少防护面积,可以这么说,完美的护甲哪怕二十一世……咳,那啥,完全令人满意的护甲恐怕再过一千年也搞不定。” 美俄欧洲相继研发的新世纪“单兵战斗系统”仍在为防弹衣的重量伤脑筋,在拥有了单兵信息处理终端的年代,士兵防弹衣仍是困扰携行重量的老大难问题。赵瑔所能做的不过是以合金配方钢材有限减轻盔甲重量而已。 赵彬趁众人思索时说,“族伯,侄甥倒想起一桩旧事。曾闻官军以纸甲御敌,其重较步人甲轻减许多,韧固却不输步人甲,惜乎此甲昙花一现不复再见。” 纸甲是宋人想象力的究极造物,层层叠叠压制出的纸张表现出令人惊叹的防御力,宋人工匠曾将纸甲交与官军投入实战,但纸甲旋即湮没于历史长河中,原因不言自明。 “呵呵,纸甲是个不错的创意,恐怕受潮后的重量会大增,那玩意儿不实用。”赵瑔没听说过“纸甲”,根本不用细想就明白结局。 “既然说到制甲,瑔儿,没忘记与为叔的关扑。哈哈,你现时反悔为叔也不怪你。”赵二爷对挪用投资建什么科研中心始终耿耿于怀,认为兄长纵容孩子不务正业。“建酒坊乃我赵氏当下头等要务,你还是不宜分心为好。” “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我相信总有一天叔父会看到科研中心的作用。”赵瑔心想你赵老二不就是担心钱花在了不该花的地方吗?到时候哥们给你个大惊喜行不行? “为叔吃过的盐比你吃的饭都多,听为叔的断错不了。”赵二爷摆出长谈架势企图说服赵瑔。 果然是国人呐,什么事都能与“吃”挂上钩。赵瑔想起网上调侃的段子,历数国人“吃”之一道精深,吃苦吃亏吃惊吃醋吃气吃罪吃挂落吃罚单……还有什么不能吃? 赵二爷有些恼了,咱们很严肃地说话呢这小子什么态度啊。“有何可笑?” “二弟,”赵大官人及时出面护犊子,“莫失了身份,吃人笑话。” “噗……”,赵瑔笑翻了。众皆愕然。 晚宴后赵瑔回到“青莲草堂”,柴高荣、赵彬跟着一起。赵小官人的书房如今俨然已成为几个人晚间消遣时光的沙龙。 俏婢知道赵瑔晚饭后的惯例,早已收拾利索书房,摆上茶水几碟糕点,干果和时令果蔬。但仙草的脸色却不太愉快,宛如小媳妇怨对深夜归家的浪子夫婿。 “说好了给婢子的礼物呢?”仙草站在赵瑔身边,漂亮的双眉无精打采耷拉着,“男子汉大丈夫岂可言而无信,婢子等了十多日,总想着小官人每日里忙着写书,不敢误了小官人正事没提,婢子昨日等今日等……小官人往常从不诳言骗婢子,现今也学着说话不算么?” “丫头,要相信公子我还是那个诚实小郎君。”赵瑔笑着说,“咱们仙草这么漂亮,谁也不会骗漂亮姑娘对不对。哦哦,有一个人,如果有一天有一个家伙变着法哄你开心你要小心了,那厮肯定是喜欢你,花言巧语想把你骗回家做媳妇。” “呸,又拿婢子婚嫁取笑婢子。”仙草的脸蛋羞的如同抹了八两胭脂,“莫扯东扯西胡弄人,礼物礼物礼物。” 赵瑔为难地揉鼻子,“丫头,你再这么下去真变成了祥林嫂了。放心,科研中心建成第一件事就是办你的事,公子一言法拉利难追。” 柴高荣扭身问赵彬,“柴某只知’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赵兄可知……’法拉利’之语出自何典?” “驷马之车弱爆了,我们要与时俱进,法拉利之车有两百匹马拉车。”三元卖弄着从赵瑔那里听来的大学问,神情依然一脸高深莫测。“仙草姐,小官人说的话法拉利也难追,何况四匹马呢。” “少来,你自然向着小官人,法拉利你见过么?”仙草白了三元一眼,转首打量赵瑔神色似乎想一辨真假,“不骗人?” “让女子更美”的礼物时刻牵动着俏婢的心,仙草姑娘在无可抗拒的巨大诱惑下神经质似的怀疑一切。 “骗你是小狗。”赵瑔发下毒誓。 三元凑过来鼓足勇气说,“小官人,小的、小的……” 赵瑔拈了块绿豆糕吃了,“你也想要?三元同学,你已经天生丽质难自弃了,出了窑的砖,嘿嘿,回炉也没用。” “小官人是说小的长得丑么?”三元扁着嘴,泪珠在眼眶里打转。 “干嘛呢多愁善感跟林妹妹似的?”赵瑔咽下绿豆糕安慰自己的忠心狗腿子,“古往今来大英雄大豪杰缺胳膊少腿才正常,记得我讲过的神雕侠侣吗?人家杨过一只手打遍天下还娶了自己的师傅,牛不牛?所以,要颠覆,要勇于蔑视束缚,长相是爹妈给的,能耐是自己造的,只要你能创出黯然销魂掌就可以从此横着走了,别人只能仰望你的背影,心动不心动?” “可是、可是人家杨大侠已经创出黯然销魂掌了,小的已经来不及了。”三元的样子大有从此只能做天下第二的不甘。 “妈的我就是做个比喻。”赵瑔从沙发上跳起来,三元立刻双手抱头蹲下。 “比喻,比喻你懂不懂?我看你小子就属和尚念经用的木鱼,欠敲!”赵瑔屈起食指猛敲小厮的脑袋,“你说你要颜值没颜值要智商没智商,出来混能混出什么名堂。” 仙草抱着肚子笑倒在另一张沙发上。柴高荣掏了掏耳朵像不敢相信听到的,倾身向赵彬询问说,“谁?谁娶了自己的师傅?这这这如此大逆不道骇人听闻。” “武侠小说而已,柴兄切莫信以为真。”赵彬懒洋洋地解释,“瑔哥闲暇时自娱娱人之作,不过在下最喜(笑傲江湖),唔,柴兄来敝庄时日不长,是以诸事多不知晓,前些年瑔哥说故事我们庄上大半人围着听呢,那热闹劲头,嘿嘿。” 扯!柴高荣的太阳穴突突跳动。你们赵家庄人脑筋有毛病?前些年?那时节赵瑔多大?你们被一个半大娃娃瞎咧咧迷魂六道地? “咚咚”,房门敲响。来的人出乎意料,赵倓弘赵大官人笑呵呵的站在门外,身后还跟着提灯笼的老管家赵升。 “大家都在?很热闹嘛,瑔儿这么晚还在温习课业吗?”赵大官人宛如领导下基层亲切问候群众。 “热烈欢迎领导莅临视察,不是,父亲怎么来了?”赵瑔心里第一个念头在想老赵是不是跟孙氏吵架了。为了不打扰赵瑔学习,青莲草堂自赵大官人夫妇始少有闲人过来。 赵大官人长笑踱步入门,“有一事为父险些忘记说与你知,恰欲活乏筋骨克化饭食,是以为父便走过来了。” “饭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您将来肯定做百岁老寿星。”赵瑔将赵大官人引到沙发边,“请坐 您有什么最高指示?” “见过东翁。”柴高荣施礼说。旁边的赵彬也行了礼。 赵大官人被赵瑔逗乐了,抖着小肚腩洪声大笑,“好好,坐,都坐。也?此为何物?” “沙发。”赵瑔说,“英文名……嗯,翻译话就叫沙发。” 开山受阻,工匠们闲得捉虱子,赵瑔以才艺考较为名画出沙发草图并简要讲解了后世沙发的内部组成材料,责令人才们群策群力制作沙发。事实证明宅男太小瞧了大宋人民,两名木匠只瞄了几眼草图就请赵瑔等两天后检验才艺,结果仅仅一天半,赵瑔就坐上了第一张单人沙发。 现代沙发少不了海绵和弹簧,聪明的匠人们用马鬃、软麻代替。纯牛皮包裹,金银匠甚至用铜钉在扶手侧面、转角等处修饰出精美的祥云图案。除了弹性稍稍差强人意外,大宋版沙发在其它方面与赵瑔记忆中的沙发并无二致。 长短沙发组合占据了书房一角,沙发中间还放置了一张茶几。心灵手巧的仙草嫌沙发光秃秃的不美观,找来绣有松鹤竹菊色调淡雅的丝织物各搭在靠背和扶手上,顿时将格调从番人坐榻提升为兼具大宋雅致与番邦风情的新派家居。 经典的九十年代呀。当时赵瑔热泪盈眶唏嘘不已。那时候谁家有套真皮沙发说明生活水平提前达到了小康。 “沙……发……?蛮夷皆为粗陋之辈,此物之名莫名其妙,不知所云。”赵大官人伸手按了按长沙发,然后坐下说,“也无甚大异之处么,吓,这莫不是……?” 牛皮乃大宋紧俏军需用品,有价无市,赵大官人低头左右摩挲顿时心头一跳,屁股下面居然坐了头牛!抬头再一细看,好嘛不少于三头牛。 “牛牛牛牛牛……?”“对,是牛皮。”赵府大小官人一坐一立,赵大官人眼珠子瞪得堪比水牛,赵小官人看似低调实则一脸土豪。 “水牛皮而已,听说临安那边买得到犀牛皮,可惜咱们铅山小地方,什么东西都是人家大城市淘下来的过时货。”赵瑔叉着腰挥右手,食指与拇指张开比划开枪动作,“要不是隔太远我非抓几头犀牛回来,犀牛皮沙发,咱们要牛就牛到顶,是不是?” 犀牛这物种宋人不陌生,不过看重的是犀牛角,传说犀牛角可解百毒,还传说有一种灵犀,如果两人各持一只灵犀角即使远隔百里也能心意相通,绝对先进,比需要建基站的移动联通电信不知先进多少世纪,唐时大牛人李义山曾写诗说“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毫不遮掩地为灵犀角做广告而且不收费。但无论普通犀牛角还是可无线通联的灵犀角都不是大众消费品,所以赵瑔豪言犀牛皮沙发把一帮人唬得东倒西歪。 柴高荣这才明白人与人的差距在哪里,吹牛皮不算啥,动辄拿犀牛皮说事才叫吹牛皮。“莫只顾说大话,你可知犀牛出于何地?” “非洲呗。”赵瑔奇怪地斜过一眼,“我看过谷歌地图,我去!犀牛河马狮子斑马猎豹鳄鱼,顺便说一下,我还想做条鳄鱼皮腰带呢,以前认识一个假富二代总炫耀他的纯鳄鱼皮腰带,就是条泰国鳄鱼皮嘛有什么了不起,咱们要么不戴要戴就要非洲鳄鱼皮的。” 除了三元仙草听得有滋有味外,包括赵大官人在内统统像在听天书。老赵身体后倚,舒叹地吐出口气,这才真正体会到沙发的妙处,“呀,老夫的腰背。瑔儿,读书涉猎广博固然有好处,但也莫忘记何书方为读书正务。” “是。”赵瑔在老赵对面坐下,心想四书五经哥们翻了几遍,背熟了就能考试做官该说华夏要做官容易还是难呢? 赵大官人满意地点点头,扭了扭腰以便坐的更舒适,“此物使人坐无坐相,失之肃正。” 赵瑔心想您舒坦的都眯眼了怎么口是心非的?“孩儿以为读书累了乏了时有此物可稍事休憩片刻,父亲若不喜,孩儿明日便令人拆了扔掉。” 柴先生在旁边憋气。又拿读书遮挡!好像“读书”二字就是赵家小子对付赵里正的奇门兵器,只要说出这俩字赵里正全无防御力一招即被拿下。 “莫拆莫拆,读书辛苦,我儿定要劳逸结合才好。”赵大官人数年前即被赵瑔把住了脉门,老赵家里虽有广宅良田,骨子里仍不脱农人节俭度日习性,最见不惯大咧咧浪费的败家行为。“为父多次强调要节俭惜物,咱们家虽有富余,为父也不许你奢侈无度,这个、这个沙发好端端的拆掉做甚,这样,明日搬两个送到为父房里,让你娘亲也见见这蛮夷风物。” 我靠,演过头了。赵瑔气哼哼从嘴角边说,“你们官府中人明抢暗夺习惯了,见了稀奇东西就想往自己家里搬。” “啥?”赵大官人接过仙草奉上的茶水,“有话明说,嘀嘀咕咕做甚。” 赵瑔换上笑脸,“孝敬双亲嘛,天一亮就往您房里搬。” 赵大官人发觉学儿子跷二郎腿果然坐姿更闲逸,“明早拾掇齐整,随你娘亲去紫气观进香。” “紫气观?”赵瑔的眼睛霎时亮如氙气灯,“不年不节地为嘛跑紫气观去?道士们缺香油钱了吗?”他的态度仿佛青春期逆反少年,满脸一百个不情愿。 “说甚话,那灵虚仙长何等高人,若非与俗众有缘法你想见也见不到。”赵大官人很不满赵瑔的怠慢,瞪了一眼仰脸荣幸地追忆,“昔年为父与你娘亲前往紫气观进香求子,阿也,未料老仙长一口直断,道是你娘亲身怀麒麟子,道门仙法果然不凡,第二年便有了你。今日老仙长遣人送信说与我赵家旧缘未了,呵呵,欲在观里设坛为你娘亲做法祈福,这可是咱们赵家天大福缘呐。” “老神棍送信来了?”赵瑔心思一转明白了,灵虚老道这是要接招了,老家伙肯定不是省油的灯,会不会在紫气观摆鸿门宴呢?接招就接招,居然借口设坛作法引哥们会晤谈判,哼,就算紫气观引入现代管理理念搞客户回馈也不可能一隔十多年,想套路谁呢? 赵大官人谈兴正浓,抖着二郎腿打开话匣子,“道门修行讲究的便是一个缘法,入仙门凭缘法,结尘缘亦凭缘法。何谓天人合一?上合天道下修凡胎是也,有人一朝悟道白日飞升,有人终其一生也不得窥大道之门,分别便在于各人缘法不同,机缘未至你枯坐死关也甭想得进。” “咱们家可都是一家子俗人,他修道成仙跟咱们家没关系才对,咱们跟着他瞎折腾个什么劲。”赵瑔已经把老赵划归封建迷信分子之列,灵虚老、老仙长就算修成了神仙,带走的也是亲戚朋友,您跟他非亲非故地想沾光也沾不着。” “糊涂。”赵大官人笑指赵瑔说,“感情为父白费这半天口舌,灵虚老仙长特意与我赵氏妇设坛,分明这缘法应在你身上,是以为父命你明日陪你娘亲去,若能就此结下仙缘……呵呵、呵呵……” 赵瑔没理会深深意淫的赵大官人,托着下巴把灵虚真人的言行仔细回想了一遍,最后还是认定老道就是个装神弄鬼的老神棍,而且是惯犯。看看赵大官人恨不得顶礼膜拜的忠粉样子就知道,灵虚老道这些年把紫气观周围百姓忽悠的不轻。 《西游记》预备出第四册,第一册据合作商说销售场面火爆,看来灵虚真人坐不住了。赵瑔耸着肩头贼笑,高手过招不但比武功修为更比智商,这就好比武松醉打蒋门神,金眼彪施恩好酒好肉款待武二郎,这让侠义心肠的武二郎过意不去,决定去踢了蒋门神的酒店替施恩报仇,但蒋门神身高体壮,等闲十几个人近不了身,武松也没把握直接ko了硬碴子,于是武松佯醉先麻痹蒋门神,然后出言挑逗返身就走示怯,蒋门神恼火不已放松了戒备,以为只是个寻常醉鬼容易打发,结果中招了,武松使出了苦练的绝技玉环步鸳鸯脚直接踢翻了蒋门神。 等赵大官人起身走后,赵瑔压抑不住与灵虚真人过招占上风的狂喜,模仿李小龙招牌叫声蹦来蹦去。宅男当年也是电影达人,学了无数经典动作,白鹤亮翅推窗望月黑虎掏心玉女穿梭……融各派武学于一炉。 “老头,你不是碉炸天吗?怎么这就认怂了?俺这玉环步鸳鸯脚绝活咋样啊?”赵瑔身姿优美如《天鹅湖》里的小天鹅,撩腿不像与人擂台争雄,脚下不稳侧身摔向沙发。 众人惊呼,万法归一的武学宗师招式耍的眼花缭乱,怎么转眼摔成了死狗。 “没事没事,偶尔失手又不是失身。”赵瑔侧身摆了个睡罗汉造型掩饰囧状。 “小官人,紫气观那老道欺人太甚,小官人何必再去吃气,不去不去。”三元跟随赵瑔开山炸石,亲历了灵虚真人现场掐卦神鬼莫测的一幕。“若老道作法害小官人咋办?” “念咒能咒死人吗?要相信科学,这世上没有鬼也没有神。”赵瑔盘膝端坐,摆出部队教导员语重心长做思想工作的嘴脸说,“酒坊的地窖已经挖的差不多了,水泥、钢筋马上就要用到,同志哥,时间不等人哟,我必须尽快把灵虚老道拿下,酒坊等着米下锅啊。” “时间紧任务重,酒坊早一天建成投产就早一天产生效益,所以说时间就是金钱。”赤果果的拜金主义令柴老师遍体生寒,圣人微言大义从未如此平铺直述开门见山。 “时间就是生命。浪费时间等于慢性自杀。”赵小官人深沉如大哲。仙草摸了摸吹弹可破的粉腮大为赞同,红颜易老伤逝春,女孩子最怕的就是青春不再。 “我们做革命工作地要以饱满的热情投入到革命建设当中去,要树立科学发展观,封建迷信那一套是要不得地。” 三元听得左耳进右耳出,小官人又在胡言乱语了,说明很欧克。 心情很好的赵小官人与灵虚真人见面时,双方如老死不相往来的两国元首重开破冰之旅,寒暄问候互致敬意。 “哈哈哈,一别多日,真人风采依旧,仙风道骨超凡脱俗,可喜可贺。” “小友着书立说风姿英发,老道颇有一日不见当刮目相看之感。” “贵观的香火旺啊,小子一路行来只见香客川流不息,听说都是冲着真人的神卦而来,小子以前有眼不识泰山,原来真人早已名动八方了。”赵瑔心想老道知道哥们的厉害了,现在以“小友”相称,早干嘛去了?请问您那会“臭小子、娃崽”叫得爽? “俗世虚名累人,老道唯恐避之不及。”灵虚真人神态祥和,笑容不带一丝烟火气。”倒是小友渐露锋芒,异日声名恐远在老道之上。” “名声这玩意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而且小子一介草根,现在只不过是个乡下百姓,将来也红不了。”赵瑔环顾四周,然后注视灵虚真人说,“挖点破石头都有人跳出来阻拦,遗憾呐,家父就是个乡村里正,拼爹也拼不起。” 两道目光相遇,空气中似有“嘶啦”、“嘶啦”的电离子震荡,一道目光凝若实质,仿佛绝地武士的光剑,另一道如猛虎出柙,跃跃有睥睨之意。 这是间布置简单到简约的斗室。墙上挂了一幅老子骑牛出关图,略略几笔勾勒出飘逸出尘的仙姿朴态。青铜兽鼎古拙厚朴,燃的醒神香袅袅升起一股青烟。此外斗实中别无余物,两人盘膝而坐,白木地板看似不起眼,如果赵瑔知道白檀是个什么东东,一定会跳起来痛批灵虚腐败,十几平方的木料够他在京城二环买套房还有余。 赵瑔今天名义上陪孙氏,实际心里明镜一样,他来就是谈判,灵虚老道“设坛为赵氏妇祈福”云云不过是掩人耳目的借口。基于这种认识赵瑔认为已经占了谈判先手,这就好比西门吹雪与叶孤城决战月圆之夜紫禁之巅,两位绝世高手渊渟岳峙,谁心急出招谁先露破绽。 “小友何必枉自菲薄,你的来历……可不简单。”灵虚真人一句话就像重量级拳王的蓄势一拳,将赵瑔自以为得意的心揍成了凌霄吐血。 “……啥、啥意思……?”赵瑔的后背凉嗖嗖像寒冬腊月穿着弹力背心上街,来历见不得光,难道灵虚老道知道什么? “你从何处来?” 灵虚真人一声断喝恍如雷霆,刹那间眼神如绝世名剑锵然出鞘。禁食三日后郑重演卦,卦象令灵虚真人呕了两口血。老道有一手灵宝天尊道场秘而不宣的“星衍大象”术,因极耗术者心神减损寿元,所以灵虚真人轻易不敢施术。前些日子与赵瑔相遇时老道临时掐了一卦,回来后几天心神不宁,思前想后还是动用了山门秘术“星衍大象”,结果令人震惊至不敢相信。 赵瑔呆若木鸡,老半天才吐出一口憋不住的浊气说,“呵、呵……赵家庄,小子从赵家庄过来,不然还能从哪里来……。” “老道这双眼可看透你之前世今生。”灵虚真人面无表情,“旁人不知,但老道十八年前便清清楚楚。” “唬谁呢,要不要我拿身份证户口簿给你看?”赵瑔死不承认,身上的汗如同在桑拿房蒸了一个小时。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灵虚真人垂下眼帘,亮得吓人的眼神像手电筒电池没了电恢复正常。“天意、天意呀。” “老头!”赵瑔感觉如蜗行千年,涩着声吼,“少跟我来这一套,你这下马威不咋地,到底要闹哪样?想谈就拿出诚意,别以为吼两嗓子哥们就怕了你。说,想怎么样?” “十八年前,老道夜观天象,我大宋气运恐不能久矣。”灵虚真人的眼光在赵瑔身上转,内容很复杂,有点像老丈人看女婿,既敌视戒备又似期许。 “咋地,又想忽悠?”赵瑔冷笑一声晃了晃膀子,身上的汗黏着贴身小衣很不舒服。突然心中一凛,自己能洞烛局势原因不需说,老神棍看星星能看出国家民族兴衰走向?鬼扯!除非老道也是……? 第三章 灵虚真人没理会赵瑔色厉内荏的叫嚣,神色在迷茫与惊惧中回忆。“太微星芒弱黯,紫帝星明耀,这天下日后怕是由鞑子兴盛百年喽。为何紫帝星后竟隐藏目不能视之暗星?老道遍查派中藏典,此暗星从无记载。” “原来老人家还是位天文学家,失敬失敬。”赵瑔心想旧小说里说到某个大咖必称夜观星象如何如何,以此显示其人能耐不凡,实际上所有的生物与星球相比统统都是蝼蚁,既然是蝼蚁干嘛非扯上天说事?扯得上吗? “九日后,赵子淳与孙氏进观上香。”灵虚真人说,“当夜,紫帝星芒趋暗,你晓得为何如此?” “我明白了,家母乃九天仙女下凡。”赵瑔有心胡说八道,心想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跟老神棍就得这么交流。 “不然。”灵虚真人摇摇头,鸟爪样的食指虚点了点,“这星象据老道推算,其实应在你身上。无量天尊,老道曾言知你前世今生你当老道顺口诳你么?” “那、那啥,小子不知道您在说啥,……天杀星跟非典、新冠有关系么?”赵瑔的目光逡巡,捏了一手汗等待灵虚真人的回答。 “天杀星应世夺势而出,主沥血杀伐。天杀星现世必血沃千里白骨盈野。”此时半眯着眼的灵虚真人确有些像街头算命测字的假瞎子,嘴里说“先生命中有一劫若躲不过当有生命之忧但我指点你一条明路,”眼角的余光却打量肥羊盘算能诈出多少钱财。只是老道语意森然,比假瞎子的诈语更让人心惊肉跳。 扯!还血什么骨什么干脆说世界核大战嘞!赵瑔一颗心七上八下,一个劲琢磨万一老道与他是同类该握手拥抱呢还是找根绳子勒死老家伙以保守秘密。据说大宋有劫道的个体户专捡落单的商旅,冷不丁从背后蹿上去拿绳子往商旅脖子上一套,转身背着就走,走不了多远倒霉的被劫者就咽了气,这种技术活行内称为“背口袋”。 灵虚真人可不清楚对面这小子甚至动了背口袋的心思,只是宛若得了自闭症,喃喃自语时而含笑。“天杀星一出,紫帝星即光焰全消,鞑子运势大衰,或许我大宋国祚不灭亦未可知,如此说来,天杀星现未必全为凶兆。” 赵瑔决定再试探老道一把,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如果老道真是同类,有句不知道谁写的诗说“同为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干脆两人像找到了组织抱头痛哭一场算了。 “说到星象,其实星体啊星系啊什么的这方面最牛的应该是霍金,(时间简史)你……知道吗?大爆炸黑洞空间翘曲红移?另外(三体)也超拽,降维打击,超碉堡。”赵瑔目睹灵虚真人茫茫然的样子声音渐低,“神舟天宫北斗?都不知道?我去!”接头暗号对不上,双方不同频。一老一小鸡同鸭讲,大眼瞪小眼半天都不吭声。 “无量天尊!”灵虚真人怎么看这小子也不像应运而生的天杀凶星,“罢了,罢了,天机岂是吾等修为浅薄之辈可一朝参透,老道糊涂喽。” “哦?老人家睡醒了?”赵瑔觉得老道很可能患了老年痴呆症,毕竟头发眉毛胡子都白了,所以清醒一阵迷糊一阵。“咱们不提啥星象天机,还是务实点谈谈采石的事。” “哼,老道尚不知你要那山石何用?”灵虚真人笑的耐人寻味,“为此你煞费苦心呐。” 是说《西游记》?赵瑔佯装听不懂老道的皮里阳秋,“小子家里一大口子人要吃饭,生活不易啊老伯,所以我们赵家庄想建个酒坊,做点小买卖糊口。你看咱们也算邻居对,常言说远亲不如近邻,你就高抬贵手怎么样?” “那处山石石质不宜建房,莫非匠工无人说与你知?” “小子要建的房子与别处不同,需要的就是石灰石。” “酒坊,嗯。”灵虚真人长长的白眉上下掀动,考虑了一阵说,“欲建酒坊亦未不可,不过你得先应下一事。” “您说。”赵瑔精神一振心说戏肉来了,有什么条件提出来,只要价钱不太离谱,好说。” 灵虚真人不屑冷笑说,“放你的圈圈屁!开口闭口便是铜臭,老道要那物事做何用?” “不要钱?”赵瑔心一沉,不能用钱解决意味着老道存心死缠着不放。 “交出编撰《西游记》那厮,收回卖出的书册。”灵虚真人咬着一口整整齐齐的白牙,“你这小子着实可恶,居然想出这等歪门邪术,我道门神通术法何其玄奥微妙,为何替佛门吹捧?” “那不可能。”赵瑔一口拒绝,绞尽脑汁想出辙,如果这么轻易就妥协了,老道过两天翻脸不认账怎么办。 “西游记就是小子我编的 人就在这里,怎么着。”赵瑔斜视灵虚真人,摆出黑老大蛮不讲理的嘴脸耍横,“今天我这一百多斤就搁这儿了,要不您随便挖个坑把我埋了一了百了?” “是你?果真是你?”灵虚真人半天没合上嘴。一个生瓜娃娃哪来这么深道行,玩的全是老狐狸的惯手活。“是了,也该当是你。” 灵虚真人夜观天象推演紫微斗数,居然死活查不出赵瑔的气运来龙去脉,不得已动用“星衍大象,”最终确认天机就应在赵瑔身上。或许应该这么理解,天杀星乃孤星,且每逢大凶之世才显出真容,所以应天杀星天机而生的这个人不在天道正常运数内无从测算。老道如此安慰自己。 “是你又如何。既然始作俑者在这里,老道正可把话说明白,省得你一叶障目自以为计逞。“灵虚真人嘴角挂着凉笑,“哪怕你应天机而生,要的计谋在老道看来乃不脱小儿把戏。” “我跟天机没有半个铜板的关系。”赵瑔抱头,“我只对喔喔叫的鸡和在床上叫的鸡感兴趣。” “伸手过来。”灵虚真人定下心神准备给赵瑔把脉。 “干嘛?您老到底是天文学家还是老中医啊?”赵瑔心想老家伙就算操作核磁共振机也查不出他的秘密。 灵虚真人按住赵瑔手腕玄关很久,才说,“怪哉,你心内沉淤之气似有十数年之久,这却为何?” 为何?赵瑔抹了把脸。如果把你老人家突然扔到5g时代你就知道为何了。估计你不但有沉淤之气精神错乱都免不掉。 灵虚真人捻须沉思,只是脑子里乱哄哄像开了锅的豆浆 “罢了,老道术法粗浅,为今之计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你年内有一劫,若应对不当会祸延亲眷。” “又来了。”赵瑔的眉眼皱成一团像含服黄连上清丸,“是我的劫又不是你的劫,我都不在乎你老人家就别操这份闲心行不行?” “你是天机啊。”灵虚真人叹了口气,“若非如此,你个毛没长齐的小娃娃,我老人家多瞅你一眼还得看心情。” “只要你别拦着我开山采石,我是田鸡都行。”赵瑔笑得满脸灿烂,觉得当年汉奸翻译官点头哈腰跟鬼子陪笑也就这样。哥们做青蛙王子也不是不可以,称呼而已,又不会少块肉。 “唉,你娘亲怀你时那三阳霹雳之火如今应念喽。”灵虚真人找地方试验了竹管炸药,结果不用多说,老道及徒子徒孙们心惊不已。”天机行事常人岂能揣度,老道还要指着紫气观遮风挡雨,你莫要一遭连这紫气观也炸了。” “嘿嘿,晚辈来时一路看了,这一带多属玄武岩石质,晚辈用不上。”赵瑔见老道松了口同意采石灰石,顿时高兴的抓耳挠腮,“晚辈闹不明白,您老人家这是唱的哪一出啊?” “兹事体大,老道总得弄清楚算明白,你若非天象所应那凶星,动我一花一草试试?”灵虚真人没好气地哼了哼。 我靠命属凶星还有待遇?赵瑔忙不迭点头,“那行晚辈就是那天杀星了,您要是没别的吩咐,晚辈就此告辞?” “莫慌。你这一劫从卦象看有血光之灾,老道思来想去,还得遣一人护你周全方好。”灵虚真人说。 “保镖?”赵瑔见老道神态坚决,明白必须让一步,接受这位保镖或者卧底。“先说好啊,甭管派人粘着我想干什么,在我这里就得听我的,我叫他上房就不能骑驴,叫他偷狗就不能摸鸡。” “他的武功尚可。”灵虚真人笑容恬淡。 “尚可?您不是掐指算出我有血光之灾吗?好歹派个高手来嘛,东方不败那种级别的有没有?对了,他来了待多久?食宿估计没问题,工资嘛……里正家也没有余粮……”赵瑔做出一付手头很紧的样子。 “休在这里聒噪。”灵虚真人按着额头叹气,“老道实难相信天杀星数竟应在你这个烦人后生身上。还有,速速收起《西游记》鬼把戏,莫要以为凭一册神怪书便有所恃仗,官府罚没只需老道山门这边一句话。哼,官威如虎你总该知晓,说你违禁便是良善百姓也变无良匪类。” “一朝官府稍动,连你那做里正的爹也吃不消,你们爷俩一起遭殃。” 赵瑔一脑门白汗。自己这点小九九在老道眼里真的幼稚了,凭灵宝天尊道场的名气和能量确如老道所言,往衙门里递句话说赵家庄那乡下小子很不老实,百分百赵瑔得进局子,后果严不严重要看灵虚老道的心情了。 “罢了,且给你留些脸面,老道便不多言了。”灵虚真人微微一笑。”小后生生得眉清目秀地 折了脸面须不好看。” 赵瑔拿袖子擦了把脸上的汗,闻言讪讪而笑。 “奇哉怪也 老道至今犹疑难解,我朝气运竟与你这后生息息相关?水沟里的小泥鳅能翻起大浪不成?”灵虚真人歪着脸端详赵瑔自语。 “刚说要给留面子的老人家,再说下去晚辈连死的心都有了好不好。”赵瑔捂脸。 “事关国祚,丝毫容不得疏漏呀,我老人家现今权且死马当活马医,又或者宁可信其有不敢信其无呐。”灵虚真人长叹。老道觉得今天把几十年的叹息都凑一堆了。 “无量天尊,天意难测呀。”灵虚真人再次神色复杂地深视一眼,然后疲惫地闭眼,以手势示意赵瑔走人。 “老道遣俗家侄孙前去护你,望你二人相安无事,若有难处说不得我山门为你担待一二。” 啥意思?怕哥们虐待你家亲戚?赵瑔起身抖了抖酸麻的双腿。 “还有,莫忘记收回卖出的邪书。老道稍后遣人去街市查访,若你阳奉阴违执拗行事,莫怪州府官衙拘你父问罪。”灵虚真人在赵瑔身后阴森森地以赵大官人吃官司要挟,比唐僧念的紧箍咒还好使。 “老头,你……”赵瑔回身大怒,旋即像皮球漏了气,小胳膊拧不过大腿,赵家庄村长在灵宝天尊道场看来跟车轮前的螳螂一个量级。“书都卖出去了哪收得回来呀,您讲点道理好不好。” “呵呵,教你个乖,行事需三思。”灵虚真人的笑意怎么看都像城府深沉的岳不群,“莫要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才是。” “那……要不我把后面的内容改了,专写道门神通了得各路仙人以道术降妖伏魔。”赵瑔没想到这么快就要实施补救计划,这么一来《西游记》还是《西游记》吗? “唔,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灵虚真人认可了他的态度,笑容变得如邻家老爷爷。 尼玛。不一心修道跟官府走这么近你修个毛,赵瑔没敢把心里话说出来,败狗般拖着脚步走过门口穿鞋。得意一时的一箭双雕在老道面前一败涂地,华夏百姓早有明悟,“民不与官斗”乃无数血泪凝结的教训。 想到修改《西游记》衰男头疼万分,理科生玩文青套路?老道有句话说得好,搬石头砸自己的脚,钻心疼。 骑上毛驴后赵瑔一路惊疑不定,一个巨大的问号困挠着他。灵虚真人言之凿凿,认准了赵瑔就是什么天杀星,桥段倒是与《水浒》相仿佛,一百零八名好汉们都是应天上有名的星而来。赵瑔一个字也不信,老道玩封建迷信这一套玩太深入,“血沃千里、白骨盈野”形容的跟亲眼见了一样。赵瑔认为蒙受了不白之冤,连只鸡都没杀过谈何满手血腥?可是老道不但相信看星座看出的道道,而且派人来做保镖,还暗示灵宝天尊道场可作为赵瑔的靠山。 封建迷信害人呐。 一名赵府下人牵着毛驴,前面是孙氏坐的软轿。赵瑔骑着毛驴仰首望天。碧空万顷如洗,别说见鬼的天杀星,连个星星渣子都看不到,阳光耀眼,赵瑔不一会就泪流两行。 回到赵府,眉眼神采焕发的孙氏叫过赵瑔。“瑔儿,既是灵虚仙长美意,你要好生招待这位仙长,切不可怠慢。” 数丈外站着一位年轻道人,抬着下巴很骄傲的神态。 “是,母亲。”赵瑔没法直言保镖要来自己家,怕孙氏担惊受怕,只好满嘴跑火车,谎称灵虚真人见他骨格清奇顿起爱才之心,专门派人来教习道门修身秘诀。孙氏倒是信了十二成,只是不太满意保镖的年纪,传授大神通总得满脸褶子头发花白才说明道行深嘛。这种心理与后世百姓们信服“老中医”如出一辙。 三元、仙草在书房门口欢天喜地迎接小官人,仿佛赵瑔阔别二十年后衣锦还乡。 “干嘛呢你们俩?捡到元宝了还是等少爷我发红包?”赵瑔接过仙草递来的湿巾擦脸。 “老仙长设坛为主母、小官人祈福乃是天大喜事,小官人日后定事事遂意圆满。”仙草皱小鼻子的模样很可爱。 “我去,你们还真信这个。”赵瑔擦完脸,这才有心思认真打量跟了一路的保镖,“哇哦,高颜值男神,完全有资格为灵宝天尊道场代言。” 年轻道人瞥了赵瑔一眼没吭声,视线在书房扫巡一圈。这厮穿了件浅灰蓝色道袍,后背一个海碗大的黑白两色太极阴阳鱼图,宛然如身份logo,身高按宋人说法大概是八尺,据赵瑔估计约为后世的一米八多,头上用铜簪挽了个懒人髻,相貌称得上剑眉星目仪表非凡,尤其皮肤那叫一个洁白如玉,把一旁侧目偷瞧的仙草嫉妒的不轻。 “来来,给大家介绍下,这位是我的私人安全助理。”赵瑔对保镖的外型比较满意,在美利坚交流学习两年,见多了富豪人家的保镖甚至联邦特勤局的总统护卫,如果他的保镖换上黑西装再戴付黑超墨镜,绝对超酷范儿。 “对了,怎么称呼?大侠?” “不才谢春风,道号尘风子。”道人的样子有点不耐烦,像是西门吹雪与叶孤城的综合体孤傲绝世,却偏偏有人过来问路。 “坐,在我这里不用客气。”赵瑔指了指沙发。“那位姓柴,柴高荣,字文岸,是我的教书先生,这两个是仙草、三元。” 柴老师一手抓头发一手抓胡须,两眼死盯着书案上的小册子眼神空洞,对身边的人和事充耳不闻。三元、仙草各自向不知所谓的“安全助理”行礼,尘风子道长对小厮女婢的态度反而比对赵瑔和气,笑了笑还了一礼。 “从今天开始我就是你的老板了。”赵瑔说,“你称呼我老板,我唤你春风,没问题?” 帅道人无所谓地点了点头,对书房的凌乱很看不顺眼,“既为书房何以堆砌如此多石块?” “看来有必要澄清一点。”赵瑔矜持的像召开记者招待会,“首先,我是一位科技工作者,呵呵,从属性上来看,与你这位宗教人士恰好南辕北辙。” “怎么没见智林会计?”赵瑔发现少了张熟面孔。赵彬字智林,干的账房差使当然在后叫会计,赵小官人心情好或不好的时候经常变换对身边人的称呼。 “在工地上呢。”三元最适应小官人时不时蹦出的新词,比如赵家庄后面挖的那个超级大坑叫做“工地”。 柴高荣抬眼见到赵瑔,抓起书案上的小册子扑过来,“此为何物?” 秀才哥急切的神态宛如军统特务找到了地下党的密电码,一脸“你不招供我就用刑”的凶狠。 “弟子规嘛。”赵瑔跷起二郎腿,“你这样子很吓人呢,老师。” “何人所作?”柴高荣的眼睛盯紧了赵瑔,手抄本小册子因用力用度捏成了团。他已问过三元,小厮坦言小册子是小官人口述账房赵师爷执笔写就。 “唉,跟你们说不清,就当是学生我做所作。”赵瑔认为堂堂双料硕士,身边随侍如果一个二个全是文盲实在丢人,前年把《弟子规》拿出来让三元和仙草识字用。仙草姑娘早熟,知道学习机会难得,不但很快学完还在赵瑔指导下学习了《周髀算经》,成书于西汉的《周髀算经》包含了有理数、四则运算法则、勾股定理、开平方等内容,正适合作为中小学年级数学教材。赵瑔甚至准备为好学的仙草写本《初级物理》、《初级化学》。三元这家伙极其懒惰,搁后世就是个贪玩逃学的问题学生,为此没少挨赵瑔骂,今天赵瑔随孙氏去紫气观没带小厮,三元迫于小官人淫威在书房捧着《弟子规》学字时被蹓达进来的柴高荣看见了。问明手抄本的来历后,秀才哥再次不能淡定,他期待赵府小官人再秀神奇,但神奇真的如约而至时秀才哥痛苦的发现,自己的心脏真的承受不了太多的窝心锤。 “怎会……又是你……?”柴高荣眼角因抽搐而吊起,不像好汉武松在景阳岗遇见的大虫,更像心绞痛发作。 “弟子规,圣人训,首孝悌,次谨信,泛爱众,而亲仁。” “勿谄富,勿骄贫,勿厌旧,勿喜新。不力行,但学文,长浮华,成何人。” 千把字的《弟子规》涵盖了华夏民族的传统价值观,举凡做人做事一举一动都有明确要求,的确有利于青少年成长时塑造良好的价值观道德观。 问题是凭什么一个没出过远门的乡下村长儿子能创出老于人生的惊世佳文?这样出色的范文应该出自人情练达耄耋之年的饱学大儒之手才合情合理嘛。 “不合情理、不合情理。”柴高荣审视的眼神像白内障患者一个字一个字看报纸,“柴某断不敢言,你、你说实话,此书究竟何人所作?” “就是我,咋地?”赵瑔有恃无恐,“老师你的心态有问题,见不得学生比老师优秀。如果你坚持认为是别人写的就告我侵权好了,否则,哼哼,学生保留反控权。” “苍天呐。”作为一名文人,柴高荣非常清楚薄薄一册《弟子规》隐含的价值不低于儒学巨擘苦心孤诣的考、诂之类大作。纠结的是,柴高荣翻遍胸中所学也不曾找出半点赵瑔抄袭的证据。 谢春风冷眼旁观多时,手臂一动,手抄本已落入掌中,快速翻阅后帅道人撇了撇嘴。“孩童读本而已,某还以为是甚传世大作,柴先生此举未免有小题大做之嫌。” “道长方外之人岂懂其中玄机。”柴高荣横了一眼,心神激荡下连对道门的敬重也扔在一边。“这册书若为世人知晓必会掀起轩然大波,柴某无论如何也想不通,何以书者乃一……” 一什么?一个乡下官二代?一个四书五经没念过的“文盲”?赵瑔笑而不语。哥们盗版了又怎么样? “是他又怎样?”谢春风从眼角瞥了瞥赵瑔,“他若能写本太上清净至虚圣衍道经某便拜服。” 这态度不对呀。赵瑔眼神一凝,“我是老板,阿拉拎得清拎不清?你什么服务态度?你们领导派你来没交待吗?到我这里要听我的。” “山门遣某来此为护你周全。”谢春风似乎对肩负的使命很不理解,“非是某自愿而来,更无事事依你调遣之说。” “我说……你这么拽以为自己是中南海保镖吗?”赵瑔对这厮阿诺哥般酷酷的表情非常好奇,“就算你真是终结者,那啥,亮一手让我开开眼呗。” 谢春风看了他一眼想一想,突然手里变魔术一样拈了几片竹叶,翠绿的竹叶仿佛才摘取似的新鲜。 “干嘛?变魔术?整只熊猫出来算你本事。”赵瑔身体后靠沙发懒洋洋说。见识过刘谦的魔术表演后,一般的诸如变出只白鸽或满天撒纸牌之类的小伎俩已经波澜不惊了。 “某只擅武功,幻术乃江湖杂耍之技,岂可与某之武学相提并论。”谢春风板起脸冷声说。帅道人感到被轻视所以有点恼火,手指扣住竹叶“咻”的弹出。 “哦,变没了?”赵瑔打了个哈欠,“精彩,十分精彩。我说春风啊,你认为凭这手绝活能胜任你的工作吗?” 三元一声怪叫,瞪圆了小眼睛宛如发现有小鬼冲他龇牙,八字眉直直竖立形如两根直立的天线。 “你小子叫得跟野猫似的……我去!”赵瑔猛不丁给吓了一跳,扭头顺着小厮的视线看过去当即以为看花了眼。一片绿意宛然的竹叶长在朱红色墙柱上,书房有六根支撑天棚的朱漆木柱,其中一根竟然生出了竹叶。 “哇哇哇,小官人,这位仙长当真不得了。”三元跑过去仔细看过后兴奋地比比划划,“竹叶居然扎进去了,小官人来看噻。” “小李飞刀?”赵瑔扭脖子的幅度过大,颈筋抽搐着像落了枕,耸肩偏着脑袋呆住了。 第四章 而今识尽愁滋味,却道天凉好个秋 自称为科技工作者的赵小官人脸上写满了十万个为什么。众所周知,竹叶不是匕首飞刀,根本不可能像锋利的刀子一样扎进墙柱中。 ”这不科学。”赵瑔打死也不相信眼前所见,转着脖子晃荡到墙柱边琢磨这魔术是怎么变的。 柴高荣也为异象所惊,暂时放下纠结过去伸指戳了戳竹叶。仙草姑娘按捺不住好奇,也跟上来伸手摸了摸,然后秀气的眉毛皱得像被喷了农药的毛毛虫。 “有点意思。”赵瑔寻思半天找不出魔术的破绽或者说奥秘,“不然以后给春风起个绰号,叫戴维怎么样?” 二十世纪最杰出的魔术师大卫?克波菲尔能够在众目睽睽下把b52轰炸机、纽约帝国大厦挥手消失,比较而言一片小小的竹叶做点手脚应该不算事。 “魔术师戴维,请问你会不会大变活人的把戏?” “岂有此理。”谢春风的俊脸扭变了形,闹半天还是被误以为是耍把戏混饭吃的江湖野班子。“借茶盏一用。” 帅道人甩手电掷,这次几个人看清了,他的动作像扔飞镖,只是掷出了什么暗器却谁也没这份眼力。 “噼啦”、“哗啦”轻响,三丈外桌上的两个茶杯飞到半空碎为数片,然后落地摔的粉碎,茶水洋洋洒洒连同茶沫姜丝红枣洒落一地。 “别告诉我你的暗器就是树叶。”赵瑔无力地低语,两片竹叶打着旋飞舞了几圈才缓缓飘落。 “尼玛……,”赵瑔与身边的观者一个表情,仿佛看武学大宗师般震惊、景仰地一齐注视谢春风。 帅道人心安理得地收获了众人的崇拜,若无其事弹了弹前襟并不存在的灰尘,这个动作引来小厮、婢女满眼小星星。 “飞花摘叶?怎么可能……?”赵瑔恨不能把拳头塞进嘴巴嘴里以免尖叶。武侠小说里常渲染绝世高手的写法,说什么树枝树叶的都能作为杀人取命的武器,赵瑔向来对此付之一笑,编故事而已,树叶能当子弹用那么ak47是烧火棍吗? 虽然赵瑔明白,任何物质只要具备了足够的动能即可无坚不摧,这是最浅显的科学道理。好比一块豆腐,如果以超音速砸出去能轻而易举摧塌一堵墙,但这仅仅是理论上的说得通。 凭什么人力可以把竹叶扔的跟子弹一样快?难道谢春风胳膊上装了火箭发动机? “无量天尊,你……住手!”谢春风一脸尴尬,玉面赤红如公鸡的鸡冠。赵瑔在帅道人胳膊和胸前背后捏来捏去。 “肌肉虽然比我结实,但……还是人肉嘛。”赵瑔抓着下巴仍然想不通,“明明不是钢丝弹簧,这就不科学了。嗯,说说,你平时都吃什么?怎么练的这一手?对了,是不是练了内功气什么的?别躲啊,捏两下又不会掉块肉。” 谢春风“嗖”的一下躲到柴高荣身后,以柴老师做挡箭牌怒叫,“这般羞辱某莫非以为某好欺负么?” “羞你个头。”赵瑔悻悻收了人体研究的心思,“严肃点,哥们是科技工作者,遇见不符合科学道理的现象当然要研究分析,你又不是花姑娘,干嘛跟鬼子进村一样跑那么快。” “烦请为某安排歇脚之处。”谢春风板着俊脸,酷帅的一塌糊涂。“另外,再无故对某动手动脚莫怪某对你不客气,无量天尊。” 摸男人哥们儿也有心理障碍。赵瑔笑眯眯捻了个响指,“三元,带春风熟悉下客房。”帅道人不是小白鼠,不可能让他随心所欲切片研究,况且眼下还有更火烧眉毛的事等着做,来自紫气观的阻力已清除,现在可以上马水泥厂了,耽搁了十几天,必须加快进度把时间抢回来,所以竹叶当飞镖究竟怎么使的暂时没心思顾得上。 三元领着谢春风前脚出了门,赵彬和赵琛后脚风风火火一头撞进书房,“瑔哥儿,雇工们不肯做工了,这可如何是好?” 挖超级大坑的临时工们罢工了,起因还是为“五十贯”月薪闹的,同为赵家庄雇工居然两种工薪待遇,赵大官人这边赵二爷雇的人手每月只有七贯钱收入,而赵小官人麾下的匠人竟入五十贯,巨大的收入差让人眼红,十几天下来临时工们按捺不住嫉火,有人带头扔了铁镐大家伙纷纷响应,找负责监工的赵琛讨要说法。 赵瑔听明白事由冷笑说,“他们也有脸闹?,除了一身力气啥也不会,有吃有住还嫌钱少?” “凭良心说,咱们赵家庄待人不薄,吃住工酬与往年相同,并未因时局动荡而刻意苛刻外乡百姓。”赵琛愤愤说。换个刻薄些人家说不定落井下石刁难这些无依无靠的逃难同胞,但赵氏一族向以厚德传家,谁知道临时工们非但不感激反而得陇望蜀有了非份之想。 “索性一并驱走这些鸟厮,咱们有契书在手,闹到衙门也是咱们占理。”赵彬冷下脸时三角眼大有阴森之气。赵二爷雇人做工也是找了牙行做了契书合同的,如果因雇工不合理的原因可以告上官府治雇工的罪,只是撕毁合约赶人走说明赵彬已经很厚道了。 赵瑔摇了摇头,“我这人有个怪毛病,喜欢戗着来,有的人属驴,赶着不走打着倒退,治这病我拿手。” 搞科研的人大都较真,遇事喜欢就事论事,往正能量那头说就是爱钻研不畏难正视问题,通俗的说法就是有点轴,一根筋。赵瑔就是个认死理的人,按流行的观点就是智商没问题情商不高,前世为此没少吃亏,之所以频繁被炒鱿鱼或主动炒上司主管鱿鱼与他的情商缺陷不无关系。 罢工事件惊动了赵家庄老少,土垒的庄墙上或站或坐都是赵氏族人,超级大坑旁几十名雇工围成一堆,不时有人愤愤不平地扯上一嗓子,无非是埋怨赵家人待人做事不地道。与雇工们相邻不远就是赵瑔招来的匠人,李刚和王实有点局促不安站在匠人们前面,临时工们闹事跟匠人们有关系也没关系,心性朴实的匠人觉得面对雇工有点不好意思,都是受雇于赵家庄收入却相差七倍,匠人们很有心理压力。 时值正午,老管家赵升带着赵府仆役送来了雇工们的午饭。说起来雇工们遇上了好主顾,大宋百姓很多人家还是一日两餐,但赵府在赵瑔的坚持下早已改为一日三餐,别小看这个变化,最起码赵府婢仆冲着一日三餐就没人愿辞职,何况近来的赵府的膳食花样日益翻新并从主人桌上渐移至下人饭桌。 今天雇工和匠人的午饭是米饭、红烧肉,一阵阵扑鼻的肉香馋人欲滴,闻到香气的无不猛吞口水。 赵瑔不动声色抱着膀子,仿佛事不关己的吃瓜群众。雇工罢工让主母孙氏手足无措,赵二爷已外出多日采购物资未归,赵大官人一早就去县城应卯,赵家庄一时没了主心骨,虽说赵氏一族在赵家庄人口众多,实际上当家做主的唯有赵大官人。这时候赵琛、赵瑔兄弟俩责无旁贷,赵琛心性沉稳,随乃父在外历练多年,虽颇有见识却从未应对过类似罢工这种突发事件,两世为人的赵瑔信心十足地担起大任,请赵琛组织安排午饭,其它事自己一手包办。 红烧肉从未在雇工们菜单上出现,而今天,红烧肉就是赵瑔瓦解罢工雇工斗志的第一波武器。 “瑔弟,小兄已悄悄召集了族内精壮汉子,若势头不对便抄家伙上。”赵琛在旁边耳语。 “要文斗,不要武斗。”赵瑔才见识过谢春风神乎其神的身手,情况真要恶化到动手打架的地步,超级保镖“咻、咻咻”扔一把树枝树叶比还给力。 “要不要给你准备点小石子之类的当暗器用?”赵瑔用肘拐碰了碰另一边的谢春风。 帅道人扫视一圈,“彼等无真正会武之人,何需某大动干戈。” “呵呵,那我就更放心啦。”赵瑔向前走了几步,“诸位,有什么要求可以提嘛,你们这么做可是要吃官司的,契书上写的清楚,无故歇工主家可以去官府告你们违约。” 雇工们见赵府小官人现身,七嘴八舌嚷嚷开来,一个比一个嗓门大,赵瑔只听见一大群马蜂在耳边嗡嗡叫。 “吵个屁吵!都特莫吃饱了赵家给你们的饭是,派个人出来说话,不然大家一拍两散,有什么话留着公堂上对衙门大老爷说。”赵瑔瞪眼叉腰大吼。 雇工闹事本来就心虚,见传言中的大金主气势更盛不由得缩了脖子,推扯一阵后,一个膀大腰圆的壮汉被推了出来作代表。 “公子,小人铁汉三有礼了。”壮汉唱了个大喏。 “为什么不干活?赵家哪里亏待你们了?我这人讲道理,你能说服我,那行,算你们对。”赵瑔一乐。村长儿子居然被人称作公子,长这么大还是首次。 “按说小人等在贵庄作工已是大官人慈悲厚待,小人等无不感念大官人仁德。”铁汉三哈了哈腰,看来雇工们都清除雇主还有官方背景,所以罢工现场看似吵得凶其实雇工们连工具都扔得远远的,生怕闹大了官府追究起来不好说清。 “说的比唱的还好听。”赵瑔板着脸说,“所以你们这样回报他?” “公子误会了,小人们只是乏累了歇息片刻。”铁汉三看着五大三粗,其实也有小聪明,陪着笑脸狡辩说,“断不敢误了事,嘿嘿,只是……小人不解,何以公子招人手便给恁多工酬,小人等只得区区七贯钱,这其中……莫不是小人听岔了?” “今天是我赵府管家升伯生辰,升伯在赵府数十年,兢兢业业勤恳忠实,我对升伯如长辈一样敬重。”赵瑔离题万里,拽过不知所措的老管家现场表彰,“为了给升伯祝寿,赵府今天加餐,你们也不例外,辛苦劳动不容易,厨房特意做了红烧肉,呵呵,香?” 何止是香,口水早已打湿脚面了好不好。铁汉三肠胃咕咕叫,“阿也,原来升伯过寿,小人在此祝升伯鹤龄康健松柏常青。” “谢过谢过。”老管家匆匆还了一礼,嘴上不好说破,老汉的生辰还有俩月呢,硬给小主子提前到今天了。 “抓紧时间把问题解决了给大家打打牙祭,红烧肉热乎乎着最好吃,咬一口满嘴吱吱冒油。”赵瑔满面春风,不像老资谈判的资本家,更像饭店经理门口揽客。经他这么一说,雇工们觉得更饿了,肚子里如同生了一对小爪子抓挠。 “你们是不忿自己只拿七贯,而这些人凭什么拿的工钱比你们多对?”赵瑔侧身指了指另一边的匠人们,“很简单,他们有技在手,随便一个人拉出来都有一手绝活。在我看来他们都是人才。什么最贵?不是黄金珠宝钻石玛瑙,而是人才!只要你们谁有过人的能耐,一样可以在我这里得到一展才华的机会,养家糊口更不是问题。” “觉得自己有能耐的,站出来,让我看看你凭什么闹腾?” 雇工们不爽有情绪在所难免,与工匠们吃一样的饭睡同一房檐下的大通铺,偏偏人家的报酬高得让人眼红心跳,难免不吃味。但雇工们都是老实巴交的务务庄稼汉,变着法折腾主家心里又过不去,给红烧肉的浓郁香味已扰乱了心思,真要按赵瑔所说亮手绝活,自问除了精耕细作侍弄地里的粮食外啥也不会。 赵瑔得理不饶人,从工匠堆里扯出一个蔫头蔫脑的矮小汉子,“这位兄台貌不惊人,祖上曾给贵妃娘娘打制过花簪,祖辈传下来的手艺到他没丢,前些日子给赵家祖母打制了金凤哉,主母夸赞称奇。” 赵瑔又扯出人称王老实的“老实哥”,“他可不是普通石匠,赵府门前换了一对狮子踩球,是不是威风凛凛活灵活现?你们有谁能比得上他我照样给你们五十贯,有谁?”一对大青石狮的精巧手艺一点不比芦沟桥上的石狮逊色,赵瑔认为放到后世凭这对石狮他能买二十辆悍马还要找零。 “我呸你们一脸,狗屁本事没有你们好意思要求加薪?这事传出去我保证你们在铅山连口剩饭都讨不到。”赵瑔骂得雇工们脸红脖子粗,语气从狂风暴雨一变为和风细雨,“这事到此为止,我是个厚道人,大家这段时间的辛苦我都看见了,不错,干活卖力气没偷懒耍滑的。在这里有个好消息提前宣布一下,酒坊建成后将会招一批长期雇工,待遇从优,现在表现优异者我会优先录用,大家听清了?” 雇工堆里“哄”的嘈杂如麻雀炸锅,做短工虽有吃有住但哪有长工来得安心,而且赵小官人说的明白,未来酒坊的长工会优先考虑现在这批人。 “我还可以郑重告诉大家,酒坊雇工的薪水最低二十贯。”赵瑔又抛出一颗炸得雇工们东倒西歪的诱饵。“扫地打杂的也算。” 天!二十贯!不单是雇工们呼吸困难目瞪口呆,连赵彬也睁圆了三角眼。赵琛一把没拉住,嘴快的表弟也擅自替俩兄弟的老爹作了主,扫地的杂役也拿二十贯工钱,那么预定给帐房师爷赵彬的十五贯咋办?维持原状还是水涨船高? 如同股市中一个利好消息令股价大幅上扬一样,赵瑔当众宣布的消息令雇工们神情大振。 赵瑔把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现在只需用红烧肉俘获雇工的心了。“开饭。吃完饭有谁对如今的薪酬不满意可以走人,不算你违约。不想走的干活,而且要把上午耽误的活补上,否则,将来酒坊招人照样没你什么事。” 强势的赵小官人给雇工们留下的第二印象非常硬核,连同光芒更盛的奢遮出手印象一起,就此为人长久谈及。 赵琛跟上表弟的脚步佩服不已,“瑔弟好手段,嬉笑怒骂皆文章,小兄方才着实捏了把汗,先前好言相劝奈何无人理会,这些人,哼。” “欠收拾。”赵瑔对赵家庄这帮亲戚的温和性格太了解,“对付他们要胡萝卜加大棒双管齐下,一味说好话除了让别人认为咱们软弱可欺没任何好处。” “胡、胡胡萝卜为何物?”赵瑔茫然。“小官人说兔子爱吃。”小厮三元给了他一个爱莫能助的抱歉表情,迈着小碎步去追小官人。 一晃又是大半个月过去了,群山里的轰鸣紧一阵慢一阵,一排窖洞般的石灰烧炉不停地冒起滚滚黑烟,赵瑔每天忙得脚不沾地,直到确认灰白色的细粉就是真正的水泥后又马不停蹄指挥工匠搭起简易工棚,地点就在“青莲草堂”后面的实验室处,拆掉小小的实验室后在原地建起了这间冶炼钢筋的简易工棚,里面简陋到只有一个砖砌的熔炉和模样古怪的人力排风扇,但就是这个临时的冶炼棚俨然已成为李刚等几名工匠心中的圣地,而赵瑔这位赵府小官人从“奢遮败家子”一跃为妖孽化身,李刚等人对待赵瑔比对授业师傅还要尊敬,原因在于赵小官人对钢铁冶炼的了解堪称大师,随便一句话就有令铁匠们茅塞顿开之感。包括李刚在内已经与赵瑔签了为期十年的契书,宋人的契约精神远胜后世,一旦签契极少有人毁诺,这一点让赵瑔大为唏嘘。为了折服匠人签雇佣合同,赵瑔召集他看好的铁匠做了一个简短的学术演讲,内容当然是钢铁冶炼,现代冶炼已经解密了古人冶炼过程中遇到的所有难题,正如佛家曾言:真传一张纸,假传万卷书,冶炼的技术核心也就是几张纸的事,千百年来无数能工巧匠呕心沥血为的就是移开压在纸上的重重山峦,赵瑔不会随随便便亮出手里的底牌,每每讲到关键处就以不便透露为由跳过去,偏偏这个“不便透露”正是铁匠们冶炼技艺之路上横亘的山岳,四个人如同被着了魔般签了卖身合同。 今天,赵瑔在这座铁匠们心中的圣殿扮演着神灵般角色,为四人揭开了钢铁冶炼的神秘面纱。 “钢铁钢铁,我们都知道钢与铁不同,那么不同在哪里?”赵瑔按下话头一一看过去。他的唯一喜爱服装月白色长裰因不耐脏不得不搁置,而他又看不惯宋人百姓常穿的短裰,认为“傻乎乎有点二”,干脆客串时装大师为自己设计了一套立领中山装,由心灵手巧的仙草缝制出来,穿上后果然复古版陈真,蓝色立领中山装由一排银光闪闪的白铜纽扣点缀,衬着赵小官人英挺不凡。 李刚等人脸色憋得紫红,羞惭的恨不能以头撞墙。打了几十年铁依然靠运气才偶尔制出一两件刃口不错的铁器,原因没人说得清。 “碳元素。”赵瑔竖着一根手指加重语气,“碳元素在其中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根据碳元素含量的不同我们来区别铁和钢。首先,在极高温度下锻造的铸铁中碳含量最高,达到百分之三到百分之四点五,所以铸铁坚固耐用,但因为太坚固不易锻造物件。锻铁的碳含量不到百分之零点一,只有百分之零点零二到零点零八,具有可塑性和延展性,但缺点显而易见,不坚固。呵呵,明白了?为什么有的人家菜刀砍木头都能卷刃,因为碳含量太低,各位,记住,只有碳含量在百分之零点二到百分之一点五之间的铁才能叫做钢。” “如果冶炼行业的真传有经书,那么我今天告诉你们的就是真经。”赵瑔一脸严肃,“注意保密。” 李刚等人脸色潮红,一个劲狂点头。根本不需赵瑔叮嘱,四名铁匠决心把真经烂在肚子里。李刚当年师从一位颇有名气的老铁匠,学徒时抡大锤给师傅打下手,师傅反复锻打刀剑时常常撒一些炭末到胚具上,即使如此也不可能保证历时数月费尽心力的制作称心如意,李刚此时若醍醐灌顶,师傅的做法没错,但掌握不住炭添加的量,所以制出的刀剑要么易卷刃不堪用要么刃口崩裂应了“刚则易折”那句老话。 他为何清晰洞见了冶炼的奥秘并极其准确随口道出含碳成分的呢?李刚看向赵瑔的眼神满是敬畏。 “赵公子,俺晓得有些好的铁矿石里有那个碳,可俺不晓得该如何让那个碳只有那么一丁点。”另一位铁匠为难地挠头。赵瑔曾给铁匠们上过几堂基础课,碳元素、百分比这些词汇的含义大家当作秘传学识欣喜接受了,否则今天传真经赵瑔还得多费口舌。 “看那里。”赵瑔指向半空。铁皮卷制的通风管道蜿蜒至炼钢炉,另一头就是人力排风扇,看上去古怪丑陋但是炼钢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 “我们不知道铁中也含有多少碳元素怎么办?简单,先把碳元素去掉。”赵瑔的神态极其自信,”通风系统将为融化的铁中吹入热空气,铁水中的一氧化碳与氧气结合,不但可以除掉更多的碳,许多杂质也会通过燃烧去除,然后在炼制出的成品中添加所需比例的碳,哈哈,没想到?” 四名铁匠大张着嘴巴呆怔良久,像四头呲牙咧嘴的鳄鱼。赵大师的巧思果然奇妙无比。 偶像呐。四名铁匠回过神后简直有种冲动,给大师塑像然后每日上香膜拜。 有一名铁匠年纪比李刚还要年长几岁,名字很喜庆,叫富金,他的从业经历比李刚更丰富,额头刀刻斧凿般的皱纹里似有永远洗不清的铁屑色。富金叹了口气说,“可惜世上绝佳之铁矿石难寻,赵公子所言虽为小人等授此绝学,只怕小人等亦有巧妇难为无米炊之困。” 赵瑔朗声大笑,作为老师为学生指点迷津实在是件人生乐事。”老富,咱们打个赌,随便什么铁矿石我都能炼出合格的基型钢,而且质量稳定大批生产。” “不赌。”富金飞快地摇头,直觉告诉他跟胜劵在握的大师关扑必输无疑。 富金的疑惑其实说到了点子上,每个铁匠都面临着同样的难题,往往耗尽心血历时长久打制出来的铁器不堪使用,很容易碎裂。 “老富的问题提得好啊。”赵瑔找到了后人超越前人的优越感,语气大有前辈提点后辈时常用的夸奖式导言。 李刚殷勤地把茶杯送到赵瑔手中,“赵公子喝水,那、那个……赵公子可否为小人等指点一二?”憨厚的铁匠笑得如同老光棍宴请媒婆,生怕对方一个不满意在女方家里歪嘴。 其余三名铁匠打起十二分精神竖直耳朵,一旦得到这段真经往后他们在这个行业可以横着走了,随便去哪里都是泰山北斗样的存在。 “真想知道啊?”赵瑔有心吊四人胃口。北欧瑞典曾是世界有名的高品质铁矿石输出国,名噪一时的克虏伯大炮曾畅销全球,克虏伯公司成功的秘诀之一就是只用进口瑞典的高品质铁矿石。所谓的高品质铁矿石与普通铁矿石的区别在于不含硫和磷或含量极低,地球上的铁矿石大都含有这两种物质,尤其是磷会使钢材变得脆弱易碎,用于制造膛压极高的火炮显然不合格。燃烧并不能有效去掉它们,冶炼出来的钢材仍有大量硫和磷,这个问题直到十九世纪末人们才弄清其中原因并彻底解决。 “铁矿石中含有磷,去掉磷这种作怪的杂质想要多少钢就有多少钢。”赵瑔漫不经心地说。 神呐!四名铁匠的眼神直勾勾盯着赵瑔脚下,两块四四方方的钢胚就是明证。四个人给赵师傅打下手忙活了几天,见赵瑔随随便便就从模具里捞出真正的钢胚时早已心折,否则今天也不会诚惶诚恐生怕漏听一个字。 “……如何、如何去掉磷……?”李刚没发觉自己捏着嗓子说话,小心翼翼像是哄新娘子含羞脱衣解带的新郎官。 “真想知道吗?”赵瑔的眼角瞄向了远处一堆石灰石。 “弟子等愿拜赵公子为师,终身不二,日月为证。”四名铁匠纳头就拜。 第四章 “我去!”赵瑔像受到惊吓的蚱蜢一蹦老远,“老富、老富你……你拜我折我寿,干嘛呢你们?收徒我也得收几个小姑娘对不对,起码看着养眼,不行不行,快起来,如果让我天天看你们的脸我不是咒自己吗?” 赵瑔这次不是吊胃口而是在犹豫,十九世纪末才发现并解决的冶金难题堪称拦路虎,提前八百年问世有没有后遗症? 李刚等人不惜拜师求教显然也认识到巨大的机遇摆在面前,错过了将会终生抱憾。至于赵瑔的年龄问题已被铁匠们忽略了,妖孽这种罕见物种千年能见一回不? “求师傅赐救。”四人磕头磕的邦邦响,看来铁了心要从师。 融化的铁中加入燃烧的石灰石即可有效去除磷。 就这么简单。 全世界有多少人摸索了多少年才寻找到解决之道。 赵瑔执着的与灵虚真人较劲不仅为烧制水泥,冶金硕士想找回老本行离了石灰石也玩不转。 最终李刚、富金等人也没能拜师成功,但发下毒誓后还是得到了赵瑔三分真传,起码四人掌握的知识冶炼合格的基型钢是没问题了,毒誓对纯正宋人的约束力极强,赵瑔担心的是技术扩散,大宋境内还好说,万一冶炼技术落到了蒙古人手里……异族铁骑峰拥而至,刀枪更锋利、盔甲更坚实,一个民族罪人的罪名难以摆脱。单就性格而言,赵瑔是个比较随性的人,说他胸襟开阔或者大大咧咧都没错,小小不然的事情从不愿费心思计较,说直白点,这世上就没有糊涂人,只是每个人真正在乎的事物不同而已。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赵瑔盼星星盼月亮总算盼回了叔父赵倓恒赵二爷,其实他等的不是亲爱的二叔,而是赵二爷采购的大宗物资。 叔侄俩似乎心心相通,赵二爷归来第一件事不是回自家,甚至未去拜谒兄长,而是先打听赵瑔在哪里直接找过来。大半个月时间,赵二爷忧心忡忡的还是不放心亲侄儿,家资几近倾囊而出却任由一个毛头小伙子瞎指挥,赵二爷心里的忐忑比后世那首名噪一时的神曲还要闹心。 “小侄见过叔父,叔父一路辛苦。”赵瑔的脸上黑一道白一道,帅气的中山装遍布灰渍,像是七八十年代炼钢工人的蓝布工作服。 “瑔儿,你这是……?”赵二爷一颗心提到嗓子眼,生怕好侄儿说出一句半句刺激心跳的话。尤其这所大棚子怎么看也像废弃多年的铁匠坊。 “哈哈,这里是临时冶炼棚,看着不咋地其实炼点钢筋没问题。”赵瑔顿了顿打包票说,“叔父请,放心,一切都很顺利,就等铁矿石下锅了。” 赵二爷木着脸走进去,心说我放心个鬼哟,没见咱的小油肚收缩了么,那是一夜一夜睡不好熬下去的哇。 赵瑔陪在旁边,他的脸形也有所削瘦,一趟趟往采石场跑指导烧水泥,还要做好冶炼钢筋的前期准备,酒坊工地上的赵琛时不时还要请他去现场拿主意,赵瑔就像踩着转轮的仓鼠快乐地飞奔着。 赵二爷围着砖砌的硕大的灶台转了一圈,伸手拍了拍说,“此为何物?我看像灶台,砌这么大?也?上面吊的铁桶作何用?” “那就是炼钢炉,用以熔炼钢筋。”赵瑔爱恨交加的瞅着赵二爷所指的“铁桶”,造这玩意累脱了他们几个人的皮。身后李刚等人则深情地凝视着这套简陋丑怪的装置,全天下再无别处敢这么碉堡的宣称批量生产钢。 “钢筋?嗯,钢筋。”赵二爷似懂非懂地点头,“那些物件可是也用铸钢筋?” 通风管、人力排扇像蜿蜒于空中的怪蟒,没法不引人注目。赵瑔沿着半埋在地下的板槽走出几步说,“叔父高明,一眼就看透了,那是通风系统,烧灶想火旺不也得扇风嘛。” “也对,是这个理。”赵二爷很以为然地顺了顺胡须。赵瑔偷笑,冶金奥秘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哪怕亲戚也要保密。 三元引着满载铁矿石和煤的车子从远处过来,“小官人,小的带人来了。” “炼焦炭的人呢?把煤卸到窖那边。铁矿石放这里,go go go!\"赵瑔一下子来了精神,吼完了匠人们又对赵二爷歉然一笑,“对不起叔父,小侄要忙了,七天之内你一定会看到钢筋源源不断生产出来。” 三元很好地展现了妖孽的小厮风采,“小官人让你们精神些、快着些,五十贯!奖金!冲啊。” 赵二爷转身就走。这样的小厮配好侄儿倒也合适。 铁矿石和煤卸下,车子掉头而去。老管家赵升带着一名赵府下人又来了。 “瑔哥儿且歇息片刻。”最近老管家每天定时出现,从下人提的竹篮里捧出一个瓦罐,打开盖子时一股浓浓的牛肉香扑鼻而来,汤汁上浮着一层葱花和芜荽末。 “香?趁热吃。”老管家舀了满满一碗牛肉和汤,又递过一柄羹匙。 “谢谢升伯。”赵瑔接过碗。孙氏心疼儿子没日没夜辛劳,嘴上不说什么却每天亲自下厨给赵瑔做鸡蛋羹补养,听赵瑔无意间说牛肉如何如何后,孙氏上了心,强逼着赵大官人不顾官府禁令宰了一条黄牛,熬牛肉汤给赵瑔喝。要知道大宋为保护田耕畜力是禁止百姓杀牛的,赵大官人给官府报了个黄牛病殁,偷偷给前来查验的仵作塞了好处总算瞒天过海把事情遮掩过去了,若非老赵也算官方中人,仵作收了好处也不见得肯帮忙。 “这么大一罐汤我可喝不下,升伯也喝一碗。”赵瑔用羹匙舀汤说,“年纪大了要注意养生呐,还有,回头我让满福熬骨头汤给你喝,医生说老年人骨质疏松,得补钙才行。” “可使不得,主母吩咐老汉要看着你把这灌汤都吃下。”老管家大为感动,鼻音浓重的颤声说,“瑔哥儿厚爱老汉生受了,哎呀,老汉去厨下听满福那厮说,瑔哥特意吩咐他为老汉卤了烂烂的牛肉补身子,老汉哪里消受得起哟。” “什么消受不起,你别总是以为身份矮谁一头。”赵瑔嚼着牛肉块不住吐热气,“让你吃就吃,在我眼里你就是长辈,等酒坊出酒了,玉庭琼浆敞开喝,到时候一口酒一口肉,保你快活似神仙长命百岁。” “好好好。”老管家含泪哽咽着以袖拭眼角笑说,“老汉身子骨硬朗着哩,只盼着你早些娶妻成家,若老天爷看顾,老汉便多活几年,怎也要见你科举及第做了官老爷老汉才肯闭眼。” “好好的说这些不吉利,咱不说这些。”赵瑔一听“科举”两个字就没了胃口,赵大官人两口子对他最大的期望就是金榜题名入仕为官,好像赵瑔的人生意义就在做官上面。当年的学霸不怵学习,然而大宋的科举跟考重点大学根本不是一回事,赵瑔每次翻看四书五经都有强烈的催眠效果,估计再看十年也白搭。 满满一瓦罐带汤牛肉吃完,赵瑔精神百倍地率领铁匠们开工,首先得把铁矿石粉碎,这样的粗活只需要力气,赵瑔不想让“四徒弟”做这些浪费精力,特意找来几名棒小伙子给李刚、富金等人当帮手。 就在赵二爷满载而回的第三天,大宋第一座具有现代冶炼高炉雏形的炼钢炉点火。第五天,经过数十次失败调试的导槽终于拉出了红彤彤的钢筋,简易冶炼棚内外欢声雷动。 赵倓弘赵大官人虽为日升隆酒业公司公认的一把手,去施工现场的次数一只手数得过来,大宋混体制的每五天休息一天,这一天叫做休沐,赵大官人只有休息这一天才有时间去工地转转,即兴发表几句表扬类的重要讲话。今天正逢赵大官人不上班,大清早赵二爷就登门汇报说酒坊建设取得了阶段性成果,请兄长一观。 当赵大官人迈着自己认为很有派头的四方步来到庄后时,一个长方形的露天大坑瞬间塞满了赵大官人的视野。 大!硕大! 数条斜土道从地表延伸下坑,至少有百多人推着独轮车跑的飞快,推上来的车子是空的,推下去的车筐里满载着浑浊的灰白色泥浆。另有几十人在坑底忙碌,锨铲翻飞将泥浆倒进木板夹裹的空当。 赵大官人落枕似的缓缓转视自家兄弟,“二弟……又招人手了?” “咳,人手不覆用,没奈何愚弟便去雇了些,兄长公务繁多,此等小事便未禀明兄长。”赵二爷豪迈地挥臂,“现如今算上水泥场冶炼棚炭窑那边,咱们的雇工不过两百多人,呵呵,不算多。” “我算明白为何衙门里那些吏胥总要为兄请吃酒喽。”赵大官人喃喃说。他这个甩手掌柜当的清闲,对具体事务采取不闻不问的态度,毕竟所有事经手的不是自家兄弟就是宝贝儿子,那还有什么不放心的。站在这个超级大坑边老赵才回过味,原来酒坊折腾出这么大动静,雇工就雇了这么多人,难怪衙门里同僚的眼神不对劲,闹着要吃酒席,原来是把俺当大财主看呢。 “二弟,雇这许多人怕花用颇费?”赵大官人担心费用大大超出预算。 “瑔儿新法式建酒坊,省出老大多钱,兄长不需操心花用。”赵二爷满心不差钱的自傲,今天请老大来视察本就存了炫耀的心思。”多雇些人便为尽快建成酒坊,这笔账怎么算都划算。” “这个、这个……似乎比原先的……更大许多?”赵大官人迟疑着想,这是要为秦始皇修陵宫? “哦,是大上一点点,兄长这边请。”赵二爷抬手示意。老哥俩来到树荫下,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两块巨大的标语牌,白底红字一左一右悬挂,左边写着“不怕苦不怕累,只要酒坊早完工”,右边一块上面写着“团结进取高效拼搏”。 “这牌牌……?”赵大官人横看竖看不顺眼,纯粹是噱头嘛,写给谁看?雇工们干得欢腾着哩,根本不需添油加醋搞这些蹩脚鼓动,再者鼓动内容粗鄙不文实在不登大雅之堂。 “呃,那个不重要,兄长请看中间这里。”赵二爷以夸张的手势吸引赵大官人的视线转至两块标语牌当中。“呵呵,咱们的酒坊建成后将是这个样子,全大宋独一无二。” 当初用作规划图的床板重新粉刷一新,上面勾画了两张图,一幅是效果图一幅是内部结构图。效果图怎么看都像二战纳粹德军“大西洋防线”钢筋混凝土浇注的堡垒。 第四章 “独一无二?咱们的酒坊未来便是此等样貌?”赵大官人凑近了眯起眼瞅了半天,没看见熟悉的勾角飞檐心下大为不满。“此等丑怪之物为兄生平仅见。” “不不不,不然。”赵二爷力挺改版后的设计图效“,兄长有所不知,照此建造酒坊,其中的砖、木、漆、瓦甚至匠工薪酬可省下大笔费用,愚弟以为样貌不重要,酒坊嘛,又非居处,何必雕梁画栋铺陈呢?兄长向来不喜奢靡,这酒坊正合兄长俭省之说啊。” 赵大官人皱眉斜了二弟一眼,被自家兄弟用自己的枪戮了自己的马,大官人一时无语。 “你邀为兄来便为看这图?”赵大官人闷声说。他转眼也想开了,酒坊建成什么样子泰半与宝贝儿子脱不了关系,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好说。“为兄尚未用早膳,现下皮蛋瘦肉粥怕也凉了,嗯嗯,二弟啊,遇事宜沉稳,不要为点芝麻绿豆大点事便急三火四嘛。” “大事,绝对是大事。兄长这边请。”赵二爷的笑容很难形容,既有点小得意又有点小鬼祟。自从用脚尖红肿的代价试过何谓钢筋水泥后,赵二爷就迫不及待地向每一个人晒新酒坊的惊人大秘密。 “搞么事。”赵大官人被拉扯到超级大坑边,不情愿地沿斜坡下到坑底。“你嫂嫂还等为兄回去用早膳呢,皮蛋瘦肉粥凉了味道便大不如热着好吃。” “哎呀兄长,皮蛋瘦肉粥算甚,兄长可晓得你即将见到这世上闻所未闻的大惊奇,啧啧,瑔儿所制钢筋水泥硬如铁石,若非亲眼所见愚弟断不敢相信此物竟能化腐朽为神奇。”赵二爷恨不能让全天下人分享他的好心情和连绵如江水的赞叹,拦住一个推车过来的雇工说,“兄长且看,此物便为水泥。” “称其为水泥浆更恰切。”担任工地监工的赵琛过来,给赵大官人见礼后说,“伯父请看,此物以瑔弟所制水泥混以两三成细沙,和水后即为可用之水泥浆。” “好好。”赵大官人匆匆一笑凝视水泥浆,“也?不过浑浊泥水而已,如何可以硬如铁石?”大官人早听赵瑔把水泥吹嘘成超时代建筑神器,见到实物后反而很难把坚硬、结实、牢固之类词汇与之联系到一起。 世上焉有如此啥事不过问的大当家。赵二爷腹诽甩手掌柜,回以坚定不移的肯定表情。 赵琛微微一笑,伸手虚引,“伯父这边请,我等按瑔弟授下的法式,中置钢筋外覆木板,空当里变浇灌水泥浆,数日后撤掉木板便可完工。” “木板可重复使用,端的省料。”赵二爷精打细算的习性无人不知。 “前面一段柱撑墙已建成,大锤抡上去也休见一丝损毁。“赵琛指了指一人难以合抱的基柱,地上两层的楼房将以九十八根基柱为底座拔地而起。 “果有如此神妙?”赵大官人还是不愿轻信,眼神一个劲在车斗和柱墙两者间来回转。庞大如秦始皇陵宫的大坑里基柱林立,灰白色的方柱让赵大官人心里嘀咕,咋看着这么别扭呢? “据瑔弟所言,地下部分全为酒窖。”赵琛如今对堂弟佩服的无以复加,跺了跺脚下土地说,“日后脚踏之地亦为三寸厚水泥覆盖,只此一节全大宋再无别家。” “水泥、水泥。”赵大官人抬头望天,“这小子何来如此鬼思?” “赵二爷略带羡嫉地白了兄长一眼。心想你做亲老子的都闹不明白旁人更糊涂。 “水泥预制板。”赵琛在几步外见赵大官人仰首问天,以为伯父疑惑怎么封顶。“瑔弟另制有水泥预制板,亦是内嵌钢筋,待地下酒窖建成便以水泥预制板铺盖其上,而后的二层楼亦以此法建制。伯父,瑔弟大才呀。” 原来规划图上岩岗似的房舍是这么来地。赵大官人再不提样子丑不丑这茬了。“不需砖瓦不以厚木为柱为梁,当真称得上天下无双矣。” 赵大官人捻须而笑。至于酒坊框架比原先大了一倍而有余被老赵有意忽略了,既然天下无双了当然越大越好。 赵瑔加塞的集研发与制造一体的科研中心就此夹在酒坊中一起落地生根。 赵二爷唯恐兄长视察的不彻底,拎来一柄大锤示意赵大官人亲手试试钢筋水泥的成色。 赵大官人“咣咣“一气抡了七八锤后大锤失手坠地,旁边人看得啧舌不已,大官人老当益壮,力气竟不输年青后生。 “哈、哈哈,钢筋水泥,果然硬如铁石。”赵大官人两膀酸麻,指掌间火辣辣地痛,但丝毫不以为意,反而挺胸腆肚叉腰大笑。 回到地上,赵二爷趁热打铁,指着临时冶炼棚的方向说,“青莲草堂后便是瑔儿的冶炼之所,外人不得擅入,兄长可愿去一观?” 庄墙开了一道门,一条杂草中踩出的土道径直通向酒坊工地,此时门是关着的,只有远送成型钢筋时才会从里面开门,按赵瑔的本意很想派两个人站岗顺便旁边蹲一条吐舌头的狼犬,冶金硕士生怕别人学去他那点看家本领。 第四章 赵大官人仰着脑袋眺望那直冲天际的黑烟,笑咧的嘴巴始终合不上,“呵呵,不必了,午间二弟过府陪为兄小酌几杯,走也走也。”袍袖一甩,大官人迈着四方步原路返回。 钢筋水泥问世,对此震惊的大有人在,赵大官人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人。工地上的雇工们感受比老赵更深,眼看着不起眼的浑浊泥浆变成了硬撼不动的铁墙,一座石堡般的庞大建筑一天一个样在自己的手中诞生,雇工们称奇之余自然把所见所闻传播出去,一时间赵瑔赵小官人之名在铅山家喻户晓。 秋风飒爽时日升隆酒业公司欢歌一片,酒坊全部竣工。其中又以赵二爷最开怀,患得患失翘首以盼数月,怎么熬过来的唯有自己清楚。赵倓恒的身形整整瘦了一圈,今天,赵二爷终于松了一口气,闭上眼睛体会那久违的宁静感。 赵倓恒独自一人徘徊在酒坊前。伫立在他面前的庞然大物与他相比,如同猛玛古兽脚下一只小小的蚂蚁。赵二爷神情迷醉,不得不承认自家侄儿确有妖孽之能。 然而赵倓恒的幸福注定是短暂的。远远匆匆走来一人,帐房先生赵彬,这位瘦高似竹竿的赵氏子弟很敬业,第一时间盘点完毕开支就到处找主管汇报工作。 “原来二伯在这里,可让小侄好找。“赵彬腋下夹着一摞帐册,一手提着裰袍角小跑过来,“禀二伯,酒坊至今一应度支皆在此,请二伯阅览。” “不急嘛,唔,好好。贤侄做事麻利,不错不错。” “晚间大伯设宴以庆酒坊完工,是以小侄想着早些理清账目为好。” 赵二爷一目十行翻看帐册,“是该庆贺,本朝可有两三月建成如此之巨楼前例否?哈哈,老夫敢说前无古、古……”他的表情突然大变,似乎被人活生生从身上切下两斤肉。”……三、三万多贯……瑔儿这啥中心居然花费如许之巨?” “科研中心。”赵彬挑了挑眉毛,“名称与酒坊那全名一般出众,嘿嘿,酒业有限公司,闻者无不感耳目一新。” “我管他耳目一新二新,三万贯!三万三万!”赵二爷挥舞账册像要拍苍蝇,“他想要我的老命啊?这个鬼中心跟酒坊有何干系?他想要可以,自己掏荷包,哪个许他自作主张拿钱耍子?” “当初大伯和二伯你都无异议,是以、是以……“赵彬左右闪躲以防被拍扁鼻子,“规划图上清楚画明的嘛。” “定是你与他联手日哄老夫。”赵二爷吼出了唾沫星子,“那鬼图看着眼晕,哪个晓得上面做了多少手脚?我说那小子卖力着呢,原来拿酒坊的钱自用,老夫断不能轻饶!” “小侄听瑔哥儿讲,科研中心与酒坊关系密切,将来酒坊许多……” “还敢兀自为他遮掩。”赵二爷跳着脚要去揪赵彬耳朵。 “二伯饶命,小侄内急,告罪告罪。”赵彬一遛烟跑了,好汉不吃眼前亏,他可不想受池鱼之殃。 “跑?你能跑哪里去?今日老夫一个也不放过。“赵二爷气哼哼转了两圈,眼见日头偏西了,当即迈步去赵大官人家。 走出没多远赵倓恒的脚步慢了下来,若有所思地翻看账册良久自语说,“谋定而后动,这厢定要那小子哑口无言。”他改道回自己家,准备把赵瑔挪用资金建科研中心的支出一笔笔列出来,到时看赵瑔如何狡辩,护短的兄长如何在护犊子。 当晚,赵府灯火通明,赵大官人安排了二十桌,邀请了族内各家各房的当家人参加聚会,赵瑔虽然身份特殊仍与赵氏小辈男丁们共坐在第二列桌前。酒坊竣工是赵家庄近些年最轰动的大事,施工期间就有闲来无事的赵氏族人不时围观,甚至现在还有胆大的男娃在黑漆漆的迷宫般混凝土建筑里探险似玩闹。 酒筵摆在赵府前院,桂花飘香,秋风飒爽。酒会气氛很热闹,赵大官人很受族人拥戴,在赵家庄威信很高,所以众人纷纷举杯笑贺酒坊建成。几个月下来,大家目睹巨楼从无到有矗立于赵家庄后,已渐渐接受了这个外形古怪的庞然大物,接二连三的恭维话里少不了对赵瑔的褒辞,听在赵大官人耳里喜不自胜。众人熙熙,唯独赵倓恒赵二爷似有心事,虽强作欢颜亦难掩焦灼。 酒过三巡,赵大官人已有了五六分酒意,起身示意众人安静。“诸位,老夫另有大喜事告与族亲知。” “鞑酋为官军所毙,现下鞑子退兵了。”赵大官人脸庞在众多灯笼照耀下晕红无比。 前院霎时安静无声,蟋蟀的鸣叫声清晰可闻。几息后人们欢声连连,以至于相互要扯着嗓门说话。 赵瑔嚼着卤猪耳面不改色,如同不问世事的有道高僧。蒙古大汗蒙哥亲征钓鱼城死在城下,与后世历史记载一致,赵瑔暗地里一颗悬着的心放下了,蒙哥一死,他的儿子们为争夺汗位必有一场狗斗,大宋将因此苟延残喘十几二十年,双料硕士不甘心再世为人论为蒙古人治下的四等草民,大宋完蛋前这十多年赵瑔要么混吃等死要么想辙避免到时做大元朝顺民。 “也?为何你如此从容?”保镖谢春风沾了灵宝天尊道场的光得以坐在赵瑔旁边,同桌的有赵琛、赵彬及另外几名同辈赵氏子侄。 “处变不惊,庄敬自容。”赵瑔的回答非常有逼格。 谢春风将信将疑斜着眼打量一阵。帅道人的来处对外界是个迷,大罗天殿是灵宝天尊道场秘而不宣的暴力部门,职司以武力护卫山门,类似后世广为人知的少林武僧。谢春风自我介绍时只含糊自述是太清观弟子,哪怕对赵瑔也没说实话,但他的授业之师确实是葛皂山一脉道门三巨头之一,太清观观主冲宵真人,同时冲霄真人另有一个身份,大罗天殿掌殿。 第四章 “鞑子大汗蒙哥领兵亲征,自六盘山、大散关、汉中一路杀至合州围了钓鱼城,那守成之将名唤王坚,率军民誓死不降倚城死战,鞑子累次攻城损兵折将,蒙哥大怒,亲至前阵督师攻城,为我守军飞矢射死。大快人心、大快人心。”赵大官人说到兴起抄杯咕嘟灌了一大口。他今天在县衙得了消息,又恰逢酒坊竣工,可谓喜上加喜,酸涩的土酒此时完全当作白水喝。 “天佑我大宋呀。”赵二爷抚额吁气,暂时把算总帐的心思放下,“鞑子此次南侵可谓来势汹汹,除鞑酋率兵攻合州外,另有两路兵马大举来犯,其中忽必烈引兵渡长江天埑攻鄂州,此人乃鞑酋之弟;另鞑子统兵官兀良哈自安南破广西防线犯潭州,三路鞑军大有一举踏平我朝之意。” 赵大官人畅意笑说,“多行不义必自毙,鞑子大汗狼子野心终是死于钓鱼城下,天意昭昭呐。” “我敢打赌,下一个鞑子大汗必是忽必烈。”赵瑔扭脸对堂兄赵琛说。 “瑔弟何以如此笃定?”赵琛讶然不解。 “忽必烈雄才大略,乃枭雄之辈。”谢春风深深注视赵瑔,“你居然对鞑子了解颇多,哪里得来的消息?” “别你你我我的,叫老板。”赵瑔瞪了一眼,“你个牛鼻子都知道的事我凭什么不能知道。” 赵大官人在前面依然高音喇叭一样嚷嚷,“蒙哥毙于阵前,忽必烈当即匆匆退兵,兀良哈独木难支亦引兵退去。右相贾相随即下令掩尾追杀,斩忽必烈后军数十,报捷朝廷后今上已下诏拜贾相少师、卫国公。” “贾贼畏敌怯战,欺君误国,不过一国贼耳。”谢春风酷帅的脸紧绷,嘴角的冷笑能刮下一层霜。 “贾相?贾似道?他可是丞相啊,你说这话不怕官府把你抓去打板子吃牢饭啊?”赵瑔的历史知识仅限于初高中历史课本,拉着谢春风小声说,“嘘,饭不能乱吃,话也不能乱说,小心上头把你河蟹掉。” “某茹素,这些给你。”谢春风把香菇肉里的香菇挑吃尽,然后肴盘调过来。“贾贼之姐封为贵妃,今上抬举贾贼入了太常丞掌军器监。” “哦,裙带关系。”赵瑔心想军器监大概与“总装”一个级别。 “宝佑年间,寸功未建的贾贼蒙圣眷提为同知枢密院事,升任两谁宣抚大使。”谢春风对贾似道的火箭式提拔似乎一清二楚。 “我去!枢密院?”赵瑔心想丞相与后世的总理差不多,照这么说贾总理仗着小舅子的身份被皇帝姐夫提拔进中央似乎也合情合理。 宋朝的“中央”领导由三省各侍郎和枢密院太尉构成知院 称为知政。最高权力部门是两院,即枢密院和中书禁中。宰相的正式官称是“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中书禁中辖三省,即中书省、门下省、尚书省。然后尚书省下面又有吏、户、礼、兵、刑工六部,也就是后人熟知的“三省六部”。从宋神宗开始,明确划分了三省权责,门下省研讨命令,中书省(宰相府)司发布,尚书省司执行。另外御史台、户部独立,直接对皇帝汇报工作。而且不知从哪年起,宰相还兼了枢密院使,所以赵瑔惊呼,贾似道从总装直接一步登天了。 “宣抚大使?听上去似乎属于宣传口?”赵瑔这个宅男窝在赵府后院鼓岛“小科研”太久,对外界的事物从不上心,其实两谁宣抚大使碉堡,硬要比较的话类似后世的“中部战区司令”。 “你知道个锤子。”谢春风不愿搭理身边的俗世小白了。“咱俩究竟谁是远离尘世的修真之人嘞?” “其实这个问题应该由我来问。”赵瑔回以大大的白眼。 “贾相如今权焰滔天呐。”赵琛歪过身子加入聊天小圈子,“今上委贾相主持长江防线,下诏擢为京西、湖南、湖北、四川宣抚使,兼督江西、两广军马,圣眷之隆令人瞠目。” 因为蒙古人大举南侵,理宗再次给小舅子升了官,把大半个宋朝的军队交给贾似道指挥。 “我日!这么牛逼!岂不是比岳元帅更牛的军事天才。”赵瑔差点把筷子戮到鼻孔里。 “贾相昔年曾为科考进士,于军伍一道全然不通。”赵琛沉重的摇头说。 “傻逼!”赵瑔恨不能对皇帝赵昀挑十个中指。这个糊涂皇帝堪称天下第一弱智,尼玛关照小舅子给个太平官儿做送几个美女几车金银珠宝都能理解,眼瞅着龙椅让蒙古人劈了当柴烧还敢让不懂军事的小舅子指挥大军,特莫花样作死咩。 这就好比某上市公司老总,明知几路绑匪虎视眈眈伺机准备下手却搂着新娶的明星老婆对小舅子说,亲爱的小弟姐夫的安全就交给你了,别墅里的保镖都归你指挥,姐夫对你有信心哦。日啊,富豪不知道小舅子大学军训都装死狗长这么大没跟人打过架? 第四章 “便是这样一个朝廷寄寓厚望、百姓赖以倚仗的重臣,大敌当前是竟拥重兵裹足不前。”谢春风的消息似乎比赵大官人更详细,“若非合州、鄂州、潭州不畏强虏殊死抵抗,而今我大宋果存乎?贾贼误国,某只恨不能仗三尺剑诛之,哼!” “好,就算你爆猛料没掺假,咱们一介平民百姓能有什么办法。兄台,朝廷那么多文武大臣都是瞎子?你知道的事他们不知道?算了算了,这不是咱们该操心的事。”赵瑔不在乎谁肆意评点朝政谩骂朝廷重臣,只要蒙古人暂时顾不上大宋就好。骂完没?消了气继续吃菜。” 赵琛和赵彬两个人坐直身体,佯装认真聆听赵大官人在那里侃侃而谈。不是每个大宋草根都像赵瑔那样蔑视皇权。赵瑔何尝不理解谢春风的愤慨,双料硕士当年也是一枚愤青,然而赵瑔至今仍未从心里真正融入这个世界,更多的是怀着事不关己的疏离,如贾似道这样的中央级高官就算叛国投敌跟他有毛的关系。 “你这人无趣至极,全无少年郎朝气血性。”谢春风索性放下竹筷不满地哼哼说。 “姓贾的那么大官儿……你看他不顺眼有用吗?”赵瑔说,“老百姓有句话说有多大的肚吃多大的饭,等你当了枢密使再收拾他好不好。” “诸位,鞑子退兵实乃快事。”赵二爷接过赵大官人话头说,“恰逢酒坊今日建成,这可是再好不过的吉兆嘛,日后酒坊生意必定兴旺,哈哈。” “不错。”赵大官人大笑,“老夫有言在先,酒坊断不仅为我两兄弟之私业,来日必惠及赵氏一族,我赵家庄无分老少定人人受益,来来,尽饮。” 赵二爷的脸僵了僵,只是此时众人喜笑颜开纷纷举杯,他只得唱了这杯品不出滋味的酒。 “大善。”柴高荣很欣赏赵大官人泽被族亲的决定,“圣人云,君子立言立功立德,东主此意可谓立功矣。” “柴先生谬赞,老夫愧不敢当。”赵大官人没想到西席先生这么高看他,甚至言下之意跟圣人拉上了关系,喜的连连拱手辞让。 p “左右不过一乡村酒坊,圣人何时誉赞过酿几坛土酒便算立功?”谢春风似乎突然患上“语不惊人死不休”绝症,抽冷子来了一句。 帅道人一句话得罪了一群人,柴高荣皱了皱眉然后淡然笑说,“道长的眼界果然不凡,只不知道长可在别处见过如日升隆酒坊般之巨楼?” “不知者不为罪,毕竟道长未品过玉庭琼浆。”赵彬阴阳怪气地说,“道长没有口福哇,自是不知那玉庭琼浆如仙酿般滋味。” “哈?仙酿。”谢春风下巴抬的更高,怪笑一声说,“铅山县乡隅出仙酿?如此说来是某孤陋寡闻了?” 这货脑子有毛病。赵瑔狠瞪了帅道人一眼,不明白这家伙抽哪门子风。他故意挑了几片肥猪肉夹到谢春风的肴盘里,“别只顾说话,快吃,肥肉吃起来香。” 谢春风眼角抽搐,腮帮子鼓了鼓像是要呕吐。赵瑔左顾右盼装没看见,觉得总算出了口恶气。 “赵某请教,不知道以为何等样酒方可称为仙酿?”沉稳少言的赵琛凝眸于谢春风,大江南北走过不少地方,形形色色的人都接触过,今天再次大开眼界,帅道人生就一付好皮囊,谁知张嘴比愣头青还冲。 “要说仙酿嘛,唯有孙猴子偷喝的天庭玉液方可称仙酿。”谢春风仰首望月,姿态潇洒已极。 赵氏族人大眼瞪小眼,谁也不知道“孙猴子”是何方神圣。 “我去!”赵瑔揉鼻子苦笑。与谢春风朝昔相处这两个多月对这货有所了解,很骄傲很敏感,尤其不知哪来的优越感,说话素来以毒舌见长,但也不像今晚这样亢奋,有理没理跟人死磕。 其实帅道人被刺激了,大罗天殿本就是精英群集所在,而谢春风作为灵虚真人的俗家侄孙,从小就被送到灵宝天尊道场做了道僮,这货天资聪颖,六岁背诵《道德经》可说倒背如流,十多岁已遍览道场大半道经,后来被冲霄真人摸骨看中,许为习武奇才,遂收为膝下最小弟子。二十四岁时谢春风已成为大罗天殿诸英中最耀眼的后起之秀,兼之年纪最小又最得冲霄真人欢心,所以师兄们都让着这位小师弟,久而久之,养成了目空一切的坏毛病,所幸本性良善。这次灵虚真人特意向山门建议由谢春风下山,老大不免夹杂了私心,希望侄孙历练一番后心智趋于成熟。 在赵瑔身边的这段时间,谢春风嘴上不服,实则时时被严重的挫折感所困,尤其眼瞅着一幢史无前例的钢筋水泥大厦从无到有诞生,这令心高气傲的自我感觉良好的帅道人心生波澜。 今晚的失态言辞不过是谢春风下意识的心理抗拒而已。周瑜当年见了诸葛亮估计与帅道人的郁闷感受有相似的心态,哥俩都特彷徨。 挺嗨皮的场合让谢春风搅话的冷场了。赵瑔强忍把肥肉塞进谢春风嘴里的冲动,“干嘛呢?你不说话人家以为你矜持,真以为自己是脱口秀明星呢?信不信我分分钟炒你鱿鱼。” 每当赵瑔被保镖气吐血时都以卷铺盖走人相威胁,不知什么原因这招杀手锏挺管用。今晚也不例外,谢春风重重哼了一声以示口服心不服后再不说话。 “啊哈,说起那孙猴子,老夫近日在县城买得一册《西游记》,此话本好生有趣。“赵大官人对近在咫尺的灵宝天尊道场相当敬重,而且他还有一个少为人知的道场外门护法身份,所以对谢春风相当宽容。 第四章 赵家庄赵氏族人南迁以来谨遵袒训,以务农为业,恬淡度日不与世争,除赵大官人担任了里正,时时与县衙一班人打交道外,只有赵倓恒赵二爷打破务农惯例走了出去做行商,所以外界颇为火爆的《西游记》在赵家庄居然知名度跌至冰点。 赵琛接话凑趣说,“伯父既赞那话本,不若与我等分说一二,且让小侄也乐上一乐。” 谢春风虽被老板下了封口令心思依然活跃,闻言诧异地看向赵瑔。看样子老赵居然不知道《西游记》作者是谁。帅道人眼神飘忽,寻思要不要当场接破。 “有趣,委实有趣,诸位听老夫道来。”赵大官人丝毫不知自己做了儿子忠粉,当即捡“美猴王大闹天宫”等精彩内容说的众人心驰神往。 等赵大官人口干舌燥住了嘴,前院一干人纷纷叫好。赵二爷在兄长身边赞说,“果然有趣,愚弟定要讨来一观才好。哎呀,今日酒坊落成,愚弟核算过度支,兄长怕是不信,拢共耗钱五万七千八百一十贯。” 大宋的经济空前发达,史料载“百万者至多,十万以上者比比皆是。”但赵家庄显然不够称富,五万多贯对乡村农人而言是个巨大的数字,席间嗡声一片,赵氏族亲交头接耳,为五万多贯建酒坊多还是少争论不休。 “好好,有二弟总管为兄一万个放心。”赵大官人双眉扬起,讶然笑问,“如此巨厦……上下三层,竟只费钱五万贯?” “千真万确,愚弟算了又算,半分不假。若非瑔儿力主以钢筋水泥替代砖木,只怕所耗铜钱靡巨,且酒坊何时建成尚未可知。兄长,此番瑔儿居功至伟呀。”赵二爷语气欢快,像极力为赵瑔请功戴大红花评先进个人。 “好、好好好。”赵大官人抓耳挠腮笑难掩口,本想狠夸儿子几句结果乐昏了头只是一个劲说了七八个“好”。 “愚弟细算下来,仅瑔儿那、那中心便用钱达三万贯。”赵二爷笑容依旧,仔细看能发现多了一些深长意味。“兄长可知……那中心何用?” “当然是……也?”赵大官人仿佛舌头打了结,想了半天也没头绪,眼神转向了赵瑔。 赵瑔心头一紧。花了这么多钱?没觉得嘛。 “兄长,非是愚弟悭吝,你我两家出钱做的是酒坊生意。”赵二爷笑眯眯从怀里摸出一张纸,“瑔儿支领的钱物细帐愚弟已单列出来来,请兄长一观。” 事发了。赵瑔掐了一把大腿。建科研中心贪大求全以致费用一涨再涨,整体建筑面积几乎比原规划扩大一倍,赵瑔甚至把冶炼、火药火器研发制造场所也圈进去了,实际上“科研中心”从未挂牌起已演变成了研发制造一体的大工厂,可以相见工程量有多大,而且为防火防爆墙壁特别加厚,原定的工期也足足拖后一个多月,只不过赵二爷这个外行看不出其中门道,否则早就跳脚找大哥告状了。 “嗯、嗯,这个嘛……,”赵大官人捏着帐纸看了很久。 建科研中心是赵瑔的私心,第一次挪用公款没经验,他既未巧立名目将费用分摊,也不可能找谁把发票上写成办公用品。追根究底,赵瑔从未动过以科研中心为自己谋私利的心思。但明摆着一个“挪用”的事实跑不掉。 几度想辩白几句最终还是没吭声,赵瑔心说清者自清反正哥们问心无愧。 赵大官人好生作难,三万多贯用在“科研中心”上头,关键是到现在没人明白“科研中心”是干嘛的,有心偏袒赵瑔也找不出过硬理由,老赵捻须故作沉吟实际上心里像到处爬行着舞螯蟹子。 品行方正的柴高荣脑袋一热,“东翁,在下有一惑不解,不知可否请二爷指教?” “柴先生但讲无妨。”赵大官人心头一松。 “二爷,若无新法建酒坊,不知如何算筹花费?”秀才哥冲赵倓恒拱了拱手,“在下不通此道,若以往昔砖瓦栋木之法建成如今这般大酒坊……五万贯能否?” 柴高荣寥寥数语宛如一连串掏心锤,赵倓恒半天没吐出一口气。请匠人烧砖瓦、伐木阴干作大梁,仅是时间上的延宕也让人吃不消,如果全然外购只怕将是一笔惊人开支。尤其赵倓恒原本最满意的“大”字,即酒坊不搞便罢要搞就要搞大,换句话说“大”字就意味着建设费用刷增,如果日升隆满足于信州一地销售,那么常规乡村小酒坊的投资也不会高到哪里去,问题在于所有的人尤其赵倓恒雄心万丈地把整个大宋酒类市场视为盘中餐囊中物,多大规模的酒坊才能支撑起他的大胃口? 一句话,不用钢筋水泥想俩月建成现在这么庞大的酒坊,五万贯门都没有。要知道按使用面积算上下三层的大厦比半个赵家庄都要大上一圈。 “莫说五万贯,便十万贯怕也捉襟见肘不敷支用。”赵彬作为帐房师爷,心算术比一般人快了数倍,把脑袋摇得拨郎鼓一样说,“前年县上有名的邓通邓员外修六安园,实打实费了三十七万贯。” “这般比较不妥。”赵大官人曾陪同县尊赴六安园赴请宴,对铅山首富家的豪宅了解更多。”邓家那新居极尽匠心之能事,处处繁花异草奇石,楼屋更是梁檐重彩,自然费钱。” “好,十万贯建酒坊,可有谁另有说辞?”柴高荣抖开赵瑔阻拦的手臂,如同好斗的公鸡挨个盯视众人,尤其在赵二爷脸上停留最久,。“赵小官人新法省钱达五万贯之巨,诸位作何想?” 赵大官人唧唧嘴,嘉许地看着西席先生。到底是读书人明理,为学生仗义直言,更一举为大官人自己解了围。 “咳,酒坊……瑔儿居功至大,哈,老夫亦是、亦是……能省则省嘛。”赵二爷面对众人含义不明的眼神,尴尬四顾解释说,“桥归桥路归路,瑔儿新法为我两家省钱当不吝奖褒,然则大举整建甚中心也是有的嘛,老夫问上一问有何不可。” “叔父所言极是。”赵瑔站起来施了一礼,“侄儿少不更事自作主张实是不该,父亲、叔父,孩儿挪用的三万贯待酒坊盈利后从孩儿的股利中扣还,如何?” 第四章 “使得。”赵二爷眼睛一亮,生怕赵瑔反悔般敲钉转脚说,“哈哈,瑔儿如此爽气,为叔岂能拂你意,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赵瑔心想别说四马就算你驾一千五百马力坦克来也甭想让哥们回头。“三万贯而已,毛毛雨啦。” 亲兄弟明算帐,赵瑔不想为这点小事给亲戚关系埋下疙瘩,二叔其实人很好,可能生意人都这样,牵扯到钱上就本能地算小帐。科研中心的归属权清晰了也有好处,他可以从此公开地鼓捣小发明小创造,用宋人的话说“日子快活得紧”。 “敢问叔父,侄儿的科研中心可是从此与酒坊再无瓜葛?” “自是如此。酒坊是酒坊,中心是中心,两不相属。”赵倓恒摆摆手,日后每次回想这一晚这一刻就悔得扇自己嘴巴。“瑔儿大手笔呀,拿三万贯耍……呵呵”。 “科研中心当然有它的用处,世界上最让人满意的工作就是从事自己的爱好并以此为职业。”赵瑔说。 赵二爷摇摇头,“为叔不予置评。兄长,莫停杯,请饮。各位族兄弟,将进酒杯莫停,哈哈。” 赵大官人笑了笑,心不在焉地闷了一杯。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谢春风偷偷吃了一片酱牛肉,突然觉得“肉食者鄙”这个说法有待商榷,见赵瑔转目过来忙夹了一筷青菜。”可否为某解说一二,科研中心所图为何,老……板?” 赵瑔夹了酱牛肉蘸点蒜泥大嚼,“一二?一两句话还真说不清,这么跟你说,科学是一座致力于探索真理的迷人宫殿,科研的目的就是解答所有我们不明白的事物原理。” “当某没问。”谢春风琢磨很久,认为这小子脑壳发烧了,净说些谁也不懂的胡话。 赵二爷抹了抹嘴角酒渍,“兄长,今日酒坊既成,可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不如明日便请瑔儿主持大局开始酿酒。愚弟已备妥数十信函与柬帖,各地大商号及相熟商家掌柜届时定会趋之若鹜,玉庭琼浆之名享誉天下为时不远矣。” “急不在一时,为兄作主,三日后酒坊生火。”赵大官人心生不快,宝贝儿子忙前忙后数月,小脸瘦得让他这做爹的心疼,养头牛还有个休耕的节气呢,二弟一门心思掂挂生意,当真不是自己的崽不知怜。 一条笔直的水泥大道从官道边径向赵家庄后,宽度足可容四辆马车并行,水泥道两边移栽的香樟树郁郁葱葱。大宋版四车道水泥路先于酒坊几天宣告完工,甫一问世就以超时代的先进技术轰动一时。官道上来往的客旅不免好奇,多走几步站上去踩一踩继而大为惊叹,不知道这么坚硬宽阔的路面究竟用什么材料制成,消息随着南来北往的客旅传向更远的地方。如果有人好奇心太盛想沿着水泥路深入,就会被赵氏青壮拦阻客气劝离,无论赵家庄还是酒坊都不是旅游名胜,谢绝游览。 任何一个宋人如果站在日升隆酒业有限公司前,必然会被这栋高大雄奇、丑到极点的庞大建筑深深震撼,灰白色岩石般坚硬的大厦如城垣压迫视线,按照宋人的审美情趣,这栋不似酒坊的酒坊无疑丑陋无比。但任何事物都有一个特性,即当它大到颠覆想象后人们的观感就会被强行扭转,大宋第一幢钢筋水泥建筑突兀现世时毫无悬念做到了这一点。 这幢钢筋水泥怪物属于酒业公司的西侧建成了两层楼,东侧的科研中心只建了一层,原因很简单,无论火药配制还是高炉冶炼,一个不慎就是冲天的灾难,赵瑔可不想二楼有人因此坐土飞机上天。酒业公司一楼房间设计按生产流程来,酿酒分为原料处理、精碾、蒸煮、糖化、发酵、蒸馏、窖藏、勾兑调味以及最后的成酒储存。二楼设有展厅,餐厅,会议室及高管办公室。 天亮后,赵瑔出现在大楼前。酒坊开工几天了,他作为技术大拿照样忙得不可开交,身后小厮三元和保镖谢春风左右相随。 “老赵?大清早的你来的比我还早。”赵瑔打了个哈欠,远远看见楼前有一个人转来转去,从熟悉的身影看是公司会计赵彬。 “瑔哥儿,今早我把请辞书塞二伯家门缝里了。”赵彬迎上来乐呵呵的说。 “辞职?”赵瑔揉了揉发涩的眼睛,“你没毛病?听说已经给你涨工资了嘛,辞了职打算去哪里高就?” “月俸二十五贯,比原先多十贯。”赵彬潇脱地一甩头巾,“薪俸多寡乃小事,如此碌碌一生岂不有负我这七尺之躯?” “有志气,我在精神上支持你。”赵瑔拍了拍对方肩膀,“年青人,我作为过来人有几句话恐怕你不爱听。” “等下。”赵彬恶寒而退,“论辈份你确比我长,但过来人之辞从何说起?” “那个不重要,我只是想表示语重心长而已。”赵瑔说,“我先给你讲个故事,鸡汤体,很有哲思的……” “打住,我大早晨在这里等你非为鸡汤鸭汤,一晚没睡方痛下决心,瞧我这黑眼圈。” “行我知道了,你有鸿鹄之志所以辞职了。”赵瑔做手势让赵彬让路,“改天我们吃个饭哈,那啥,兄弟我手头一大摊事,恕不远送。” “你不能走。”赵彬虽瘦高但肩膀很宽,张开双臂像杜兰特拦截詹姆斯冲进篮网内线。 “干嘛?别忘了晚饭后去我书房,西游记要出全册。”写《西游记》手本赵瑔是不动笔的,柴高荣、赵彬号为双枪手,每晚赵瑔口述,这俩轮流执笔,赵彬甚至在“青莲草堂”有自己的专属单人沙发。 “科研中心正是用人之际,彬不才,愿追随瑔哥儿左右以效犬马之劳。”赵彬一个长揖到底。 赵瑔懵了,扭头问三元和谢春风,“他说啥?什么左右什么马?” “犬马之劳。”三元以为赵瑔没听清,“他要投效小官人,不做酒坊帐房。” “这不都差不多嘛,老赵你整这么严肃干嘛。”赵瑔的语气像单位领导找职工谈心,“你这个同志有上进心是好的嘛,要干一行爱一行嘛,我也是公司股东,从这个意义上讲你做会计也是为我工作。” “非也,其中大有不同。”赵彬起身,激动的样子宛如找到了苦寻很久的组织。“瑔哥天纵英才日后必成大器,彬愿附骥尾,伏祈不弃。” “英才?大器?”赵瑔指了指自己,笑得险些岔气。“老赵你什么眼神,我就一宅男,这辈子没有啥大野心,难道你比我自己还了解我吗?” “彬一片诚心可昭日月,还望瑔哥儿成全。”赵彬再次长揖。 “我就闹不明白。”赵瑔唰地闪到一边,“你想做价值投资也得选对人,跟我混你还是个会计,如果我有家上市公司还说得过去,起码提拔你做个财务总监啥的,问题是哥们现在还欠着三万多贯呢。” “人哦,通常最看不清的就是自己。”柴高荣飘然现身,仰脸凝视庞大建筑幽幽长叹。 “我去,麻烦你走路带点响行吗?”赵瑔嘬了嘬牙,“柴老师没睡个回笼觉啊?大清早跑这里发人生感叹,挺带感。” “感叹良多呐。”秀才哥的眼圈发青,显然也是一宿没睡好。“稍后在下将面见东翁,柴某决意辞去西席之职。” “奇了怪了,今天什么日子?”赵瑔轮流打量赵彬和柴高荣,“辞职也流行组团了吗?” “瑔哥儿愿否为在下留一客卿之位?柴某蹉跎三十春秋,今日起欲投瑔哥儿门下甘供驱策。”柴高荣后退一步郑重行礼。秀才哥出人意料之举不但让赵瑔惊呆,三元和谢春风也吃惊不小,而赵彬直起腰眼球瞪出了眼眶。柴高荣自己是秀才,社会地位虽然不是显贵身份却清高,在赵府还是受聘的西席先生,居然要自折身份屈居昔日学生门下,这个决定非常疯狂。 “今天是愚人节吗?二位,我当你们开玩笑好,老师你的意思我明白,想换个活法,我建议你去旅游,世界这么大出去转一圈见识见识挺好。”赵瑔直愣愣地盯着柴高荣,回过神后歪着脑袋模仿落枕,“我就是棵歪脖树,你何必在我这棵树上寻死觅活对不对?” “柴某心意已决,断无悔意。”柴高荣的视线再次投注于怪异庞大如山丘的水泥建筑上。语言有时确实苍白无力,秀才哥发现很难淋漓尽致地描述五味陈杂的心情。 “在下亦是深思熟虑方作此决意。”赵彬含笑说。 “来来,二位,看看这张脸。”赵瑔扬起脸,满脸小白菜的莫名怨屈,“是不是写着人傻钱多四个字?” “主上何出此言?”柴高荣愕然不解。他这一声“主上”喊得赵瑔起了一身痱子,“我去,……风紧,扯呼。” 赵瑔以带球过人的速度从两人中间“嗖”的闪过,继而迅速消失于大厦内,灵巧堪比河狸回洞穴。三元见小官人躲了,立刻跟着跑去追,谢春风伸臂将发愣的两人以柔劲推开,从中而过时免不了扔下句很不屑的话。“莫名其妙,不知所谓、一塌糊涂。” 柴高荣、赵彬颓然对视。 “不成,今日之事断不能就此罢休。”赵彬吐出口气闷声说,“”我跟他耗上,他去哪里我便跟去哪里,正所谓不到黄河心不死。” “赵兄此言柴某大为赞成,走,同去。”柴高荣伸手相让,“请。” “柴兄请。” 科研中心分成两大部分,专责火药、钢铁制造的天王星项目部和玻璃制品等纯生活用品的海王星项目部。只是初创阶段没几个人,赵瑔招的十几名匠人分成两拨在两个部门里挑大梁。 赵瑔在海王星办公室仍然心神不宁,离此不远的车间里炉火熊熊,匠人们正在烧制玻璃液,有赵瑔前期的摸索实践,已经为批量生产合格品奠定了坚实的基础,现在匠人们研究的重点是如何吹制漂亮的玻璃器皿和平板玻璃。 当柴高荣和赵彬像嗅味追踪而来的两头狼獾出现在门口时,赵瑔叹气抱着脑袋缩成一团,“我去,还有没有天理啊。我这里还差两个扫地打杂的,请问二位兄台是来应聘吗?” “瑔哥儿何出此言。”赵彬鼓着三角眼说,“我二人好歹也算读书人,便不是鸿鹄亦非燕雀,岂可以粗使役工搪塞我等。” “读了几天私塾认识半箩筐字你算个毛的读书人。”赵瑔指了指柴高荣,“人家柴老师是正儿八经的秀才,他才是读书人。” 柴高荣矜持地挺了挺胸,“惭愧惭愧,在下腹中这点墨水实不敢在主上前卖弄。” 第四章 “主…主……,”赵瑔心想有资格被手下恭称“主上”的怎么也得是孙权、曹操那种级别的风云人物,哥们手下能使唤动十几个匠人,算哪门子“主上”? “别怪我说话难听啊,您二位早晨出门掉坑里了?不依不饶地缠着我干麻?告诉你们,我就是一个草根,从来没有做过争霸天下逐鹿中原的梦,更不信什么大业什么万民之类的屁话。”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柴高荣慢悠悠来了一句,“柴某深为此言振奋,莫非不是出于您之口?” “我……,别人说的,我引用可不可以?“赵瑔梗着脖子说。 “是哪位大贤之言?何以柴某从未与闻?”柴高荣走上两步咄咄而问,“怎样?遮掩不住?柴某委实不懂,主上既有如此伟志何以谦逊至此。” 赵瑔揉着鼻子苦笑,当初忽悠老赵说顺了嘴,现在想解释也解释不清了。“……我梦见了一位很有风骨的老人家,他说的行不行?” “梦中得贤人授业?”柴高荣环顾室中人,然后三元、谢春风包括赵彬不约而同表态。 “嘁。”“谁信。”“石头叔家癞伢子也不信。” “我……日啊,都把我当天才少年了。”赵瑔嘟哝说,“哥们多低调一人,怎么你们非把我当那谁。” “此为何物?”谢春风拍了拍墙壁问。谢春风临下山前被灵虚真人叫去单独嘱时,除了切实保护好赵瑔外,帅道人还要密切观察赵瑔的一举一动并按时回报。 “墙。”赵瑔的回答干脆利落。 帅道人险些飚出一口凌霄血。两个多月间眼瞅着这幢大厦拔地而起,他的心情宛如沿着葛皂山最陡哨的笔架峰上下几个来回,从最初的不可置信到震撼再到如今心服口不服,对赵瑔的认识已经加深了几个数量级。 “莫与某东拉西扯!建此楼之法古今皆无成例,你敢说非是你独出心裁之术?” “这个、我在梦中……” “听听,又是贤人梦中所授。”谢春风似早已料到赵瑔会说什么,当即摊了摊手,一脸“你们看到了他肯定又拿贤人说事”的洞察表情。 “贺新郎、读史,玉庭琼浆,弟子规,西游记,这幢巨楼,哦,七岁时吟石灰诗。“柴高荣掰着手指细数,“诸般勾当出自谁手?” “小官人最棒。”三元崇拜地说。 “其实……,”赵瑔搓了搓脸抬头,当众人以为他在铁证前不得不认帐时,“我真的就是一个草根,不是天才以后也成不了大气,真的,要有半句假话让老天爷把我一个雷劈回去。” 良久。赵彬嘿嘿笑着说,“既无闪电也无雷霆,啊哈。瑔哥儿,今日彬心意已定,从此愿以你为主侍奉左右,你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彬不饮不食死不罢休。” “不错。”柴高荣心想不上点硬菜这小子是不会松口,“柴某话己出口从无更改,你若不应柴某唯有悬梁一途。” “这么狠?”赵瑔压根不相信求职未果有想不开的,摆出一付地主家也没余粮的嘴脸说,“我现在连工资也给你们发不出来,口袋里只有几贯钱,这还是省下的零花,既然二位执意不走,那、那工资就这么多,你们看着办。” 柴高菜、赵彬不吭声,两人的表情像是看小丑表演滑稽戏。 “好,严肃点。直说,你们这是……图什么呀?”赵瑔讪讪挠头。 “彬不愿碌一生。”赵彬眼中闪过灼热的光芒。 赵瑔心说跟哥们有半个铜板的关系吗?“很伟大的梦想,之所以叫梦想是因为实现不了,我还想上网聊微信呢。对了,你们俩不是把我当wi-fi了。” “柴某不识魏飞其人。”柴高荣脑海中闪过那水晶般璀璨的酒瓶酒杯,“异日主上青云直上时,柴某只求恰逢其会。” “青云直上?我还万众瞩目呢,哈。”赵瑔翘起二郎腿抖得如同摸了电门,“就算你想做我的经纪人我也成不了江南司达。” 柴老师满头雾水,怎么这位说的人都闻所未闻,“江南…斯啥,何许人也?” “无厘头,巨搞笑。”三元在旁边嗫嚅说。小厮曾数次惊见小官人骑着意念中约骏马,螃蟹般横行奋蹄。 “那厮是谁不重要。”赵瑔怎么也理解不了西席先生毛遂自荐为哪般,“老师你跟着阿彬这半吊子起什么哄,人民教师多神圣的职业,你怎么说不干就不干了呢?” “呵呵,人各有志。”柴高荣的神情分明在说自己就是沙堆里发现金子的那个人。 赵瑔左右看看,柴高荣、赵彬一付上门讨债不给钱不走的韧劲,知道这二位今天绝对是狗皮膏药属性,粘上揭不下来。“服了你们,我是没时间跟你们磨牙了,行,就这么着。” 第五章 胡运何须问 赫日自当中 赵瑔硬着头皮接受了柴高荣、赵彬投效没过一盏茶时间,最高领导前来视察一线了。 赵大官人面带笑容负手缓行,仿佛省市领导亲自下基层调研,态度亲切中不乏威严,不过怎么看都像县令刘大人出衙体察民情。赵大官人在各车间转悠,不时停步端详各种酿酒器具,赵二爷侧着身子陪在旁边解说,似乎比赵瑔这位玉庭琼浆之父还要了解各工序。孙氏带着贴身丫环跟在丈夫身后,这还是赵府主母第一次踏进酒坊。 赵瑔急步过来,“见过父亲母亲、叔父。三位领导要来怎么也不提前打个招呼,孩儿也好准备个欢迎仪式啥的。” “酒坊很宽敞嘛。”赵大官人心情极佳,举目四望笑说,“很有一番气象,嗯,好。二弟,咱们是不是应当搞个开业典仪以示隆重呢?” “父亲,咱们酒业公司做的是酒,玩那些虚的干什么。”赵瑔撇了撇嘴,“是不是还要剪彩,旁边再站几个礼仪小姐大家合影留念?” 锣鼓喧天彩旗招展鞭炮齐鸣,然后主要领导先念一遍秘书们事先准备的发言稿,强调一通意义重要性等等,再然后一个个腆着油肚肥头大耳的领导们满脸假笑把好好的红绸剪得七凌八落。赵瑔想起电视新闻中常见的画面就腻歪。 “娘子,你儿子又说怪话了。”赵大官人不以为忤依旧笑容满面。 “这孩儿自小便如此。”孙氏瞅儿子的眼神全是骄傲,“却怪,也不知随你我哪个的脾性。” “瑔儿,何以雇工们这般清闲?”赵二爷这几天来了无数趟,早憋了一肚子的不满,只是不便向技术大拿耍横,今早使了个心眼,搬来名义上的大当家,暗地里存了以赵大官人向赵瑔施压的心思。 “回叔父,咱们酒业公司要做大做强,首先得打好基础,生产质量的好坏全在于工人的技术水平,所以小侄这几天重点抓工人的岗前培训,合格了才能上岗。”赵瑔说。 赵大官人非常满意,“好、好,瑔儿做事有章法,果然是做大事的心思。娘子,你听听,岗前培训,呵呵,别有新意。” 孙氏抿嘴而笑,“相公说的是。” 赵二爷隐蔽地翻了个白眼。这几天没见酒坊如预想那样红红火火地开始酿酒,本想令天借机催一催,反倒又成就好侄儿一段“有章法”的赞扬。 “兄长,愚弟夜来总蹍转难眠,若雇工们把酿酒的法子学了去……?”赵二爷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大宋可没有专利法,他狠下心拿出大半家资入股办酒坊,无非想靠玉庭琼浆大赚横财,一旦在生产过程中被外人掌握了全套技术,大宋接二连三冒出金庭琼浆银庭琼浆啥的,赵二爷到时可就欲哭无泪了。 “没事,关键技术环节还是由侄儿亲自操作。”赵瑔胸有成竹,可口可乐全球建厂,全世界都没破解它的核心浓缩液配方。玉庭琼浆从某种程度上可说是山寨了五粮液,除了蒸馏技术外,勾兑才是最核心的秘密,另外,提取香精也是赵瑔秘不外传的绝活。 “贤侄需慎之又慎断不可掉以轻心,这人一多哇什样的都有,万一……?”赵二爷还是不放心。 “每个班组只操作一道工序,除非他们交叉传授各自的工艺要求,其实我们除了抓管理之外还要注重以人为本,让工人们感受到家庭般的温暖,在这里工作称心如意的话就不容易有二心,这就是侄儿尤为看重的企业文化建设。”赵瑔有把握核心技术不外泄,但为了堵住赵二爷“万一、但是”之类滚滚而来,他必须让亲爱的二叔没机会开口。 “制度到位管理到位,可以在很大程度上防范隐患、拢住人心、提高生产效率。管理是一门科学,更是一门艺术。”曾经无房无车的单身狗别说办企业开公司,连地摊都没摆过,此刻却如成功人氏般大谈管理经验。 “我们日升隆酒业公司不但要做一流的产品,更要创一流的企业、一流的管理体制、一流的员工队伍。求真、务实、高效、创新是我们的企业宗旨,我们的目标是跻身世界五百强……唔唔,那啥,没有最好只有更好,还有,我们始终被模仿从未被超越,咳。” 孙氏激动地一个劲掐赵大官人胳膊,“这孩儿、这孩儿……” “呵呵,呵呵。”老赵咧着嘴抽气,“唉呀唉呀,老夫险些笑岔气,这小子恁地作怪。” 赵瑔一手一个把身后的柴高荣和赵彬拉上前,“各位,重新认识一下,这二位作为本人的助理,今后将负责日常业务。” “柴先生?智林?”赵大官人借机摆脱了孙氏的虎爪。 “东翁,在下才疏学浅愧为人师,今特请辞卸去西席之职,唐突之处尚望东翁海涵。”柴高荣施了一礼,不做妖孽的老师心里竟大大松快许多。“在下决意奉令公子为尊,牵马坠镫左右奔走在所不辞。” “阿也……?”不仅赵大官人惊诧不已,赵二爷也像尾巴骨被人踢了一脚,努着嘴宛如强忍痔疮发作。 “二伯,小侄的辞呈二伯想必已阅,罪过罪过,这酒坊的帐房二伯需另请高明喽。”赵彬喜气洋洋地拱了拱手。赵彬字智林,是赵氏人丁不旺的一支所出后人。 “糊涂东西!放着大好前程不要你、你……”赵二爷气得胡须吹起老高,眼神巡来巡去惊而失声,“怎么,你也与柴先生一般要做瑔儿门客?” “二伯睿智,小侄确有此意。”赵彬退了一步站到赵瑔身后,“人往高处走水向低处流,做帐房无趣之极,小侄正当年轻力壮,重起炉灶想必来得及,呵呵” “重起炉灶?你小子另立门户算你能耐。”赵二爷斜瞅着赵彬喘粗气,不声不响撂挑子真会挑时辰,眼下到哪里找信得过的人手顶替?“老夫有言在先,日后你若想回来可就没你之位了,智林,你可想清楚了?” “天下之大岂能无小侄容身之处。”赵彬嘻皮笑脸的说。 赵二爷被噎了一下,跳槽不是事,但跳到赵瑔手下总让他心里不是滋味。赵老二在外面做生意的时间多,所以还不请楚赵瑔这几年的详细变化,他对好侄儿的印象牙白仍停留在那个沉默寡言不喜外出玩耍的幼童阶段。 “这个车间专门做精碾,另外还有发酵、蒸馏等车间。”赵瑔伸手相邀,“请领导移步,对了,要不要到科研中心去看看,最迟两三天高炉就要点火试炉了。” 赵大官人慢条斯理清了清嗓,借机掩饰说,“唔,那个、那个,今日便这样,老夫忽然想起有件公务急待处置。娘子、二弟,回。” 教书先生突然委身赵瑔门客,这个变故就好比县令弃了官非得跟昔日的小吏混,赵大官人一时没闹明白柴 高荣或者赵瑔怎么整出这么逆转乾坤的大新闻,老赵急着回府收拾凌乱的思绪。 “至于嘛,像熊市股民一样。”赵瑔挠了挠后脑勺,送三人离开大厦后在大门前壳嗓,一手叉腰一手捏兰花指,“想当初老子的队伍才开张,手里只有七八个人三四条枪。” “小官人唱的啥?”三元乐癞癫追问。 “沙家滨。”赵瑔脚下不丁不八站好,继读拿捏造型,“副官,把队伍带过来,本司令要训话。” “得令。”小厮耳濡目染日久,深得捧哏搭戏三昧,“咔”一个立正然后转身跑。绕了个弯又跑回来讪讪问,“报告,小的忘了,哪个队伍?” “笨,本司令唱的清清楚楚,把铁汉三他们叫来。”挖完地窖后招来的壮劳力遣散,但赵瑔留下了精挑细选的十几个人,都是膀大腰圆的壮汉,按宋人的叫法是“胖大汉子。” “春风啊。”赵瑔冲保镖招手,“党要交给你一项光荣而又艰巨的任务,有没有信心?” 谢春风到现在仍不适应赵瑔的语言风格,迟疑半天试探地说,“何事明讲,某自会原斟酌。” “这个同志,干革命工作哪有讨价还价的。”赵瑔以老革命的口吻批评说。“那啥,你除了会暗器还会什么功夫?擒拿散打自由搏击?六阳掌六脉神剑大力鹰爪功铁布衫金钟罩之类的?” 宅男一口气罗列了从现实到武侠小说中七八种门派绝学。 谢春风先是眯着眼,继而眸现精光,抬高下巴傲然说,“某乃太清观冲碧真人关门弟子。” “我去!”赵瑔这段时间打听明白了,葛皂山灵宝天尊道场名头极大,影响力远达方圆数百里,算得上大宋数得着的道门一支。灵宝天尊道场的一把手是道主冲霄真人,地位类似伊斯兰世界的宗教领袖,二把手才是 总揽内外事务的掌教冲云。道场”冲”字辈老道硕果仅存的只有三人,第三个就是冲碧真人,这么论辈分的话谢春风的身份堪比太子党了。细算起来相当纠结,灵虚真人是谢春风的俗家舅爷,灵宝天尊道场按祖师爷颁的传承谱是“抱元守一,冲灵静合,坎离互济,龙虎相交。”能掐会算的灵虚老道比冲碧低一辈,是谢春风的山门师兄,偏偏这俩还是俗家亲戚,也不知道两人见面时小谢该称灵虚“师兄”还是“舅爷”? 赵瑔捧腹狂笑,谢春风王冠般的俊脸先是赤红如滴血,继而发紫如过霜的老茄子。 “再笑,莫怪某翻脸。”傲骄约帅道人其实相当聪明,心念一转就想通了赵瑔的笑点,双手忽而并指若刀剑忽而握拳似锤。 “怎么?想动手?”赵瑔揉着肚子气喘不定说,“双拳难敌回手好虎架不主群狼,在我的地盘,你敢耍横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他身后的赵彬冷哼一声迈前一步,柴高菜挑了挑眉斯斯文文开始挽衣袖。 “我也不欺负你,单挑。”赵瑔顿觉大有面子,“我们单挑你一个,哈。” “某观尔等不过土鸡瓦狗耳。”谢春风差点气疯了,斗鸡般挨个打量赵瑔等三人,“收拾尔等某只需一手、不,一根手指,若非……哼哼,今日某定要你小子好看。” “若非什么?”赵瑔眼珠转了转,“果然,我再试么。”他小碎步冲上去照帅道人胸口就是一拳。 “呔!住手。”谢春风轻飘飘闪开,“你、你真敢动手?某乃太清观……不要打,某还手了,当真还手了,你……住手!” 赵瑔作为当年的学霸连体育课考核都才免强达标,遑论拳击散打之类的对抗性体育项目,真心连拳套都没摸过,但电影达人看过的动作片无以计数。一分钟后,他累得连胳膊都似有千斤重,不伦不类的武学大杂烩连谢春风的衣角都摸不着。 “……我去……累死宝宝了……”赵瑔吐着舌头两眼模糊。 第五章 “来,照这里打。”谢春风背着手,姿态说不出的潇脱,把万人迷一样的脸向前摆了摆。“某纠正一下,某用一根手指算欺负你,莫停,接着打,一柱香下来算你赢,呵呵。” “……我明、明白了……你们家老大肯定、肯定……有交待……”赵瑔双手扶膝俯身干呕,“……这才对嘛,你是我的保镖,我才是老板,特莫哪有保镖跟老板炸刺的道理。” “不然某岂能容你如此欺人?”谢春风翻了个白眼,“莫再得寸进尺,须知泥人尚有三分火性,某发作起来可不识你是哪个。” “吹你就。”赵瑔抹了抹嘴角,起身回视柴高荣和 赵彬,“二位,把袖子放下来,你俩热身时间太长了点。” 一个文人一个伪文人到现在愣是没伸出一拳头。柴高荣放开袖口臊眉臊眼的说,“咳,这个、以多欺少于理不合……” 赵彬把赵瑔的话听入了耳,狐疑地端详谢春风问,“这道长莫非不为教吐纳养生之术而来?保镖?道长身手确实飘逸不凡,颇有出尘之气。” 谢春风嘴角不易察觉地扬起,帅道人的虚荣心大为满足。 “会躲猫猫算什么高手,如果你会大力金刚掌或者分筋错骨手之类的绝活就拿出来亮亮。”赵瑔瞄着谢春风激将说。见识过尤如魔术的暗器功夫后,赵瑔很期待小谢的拳脚身手能像托尼贾一样犀利。 “武学至深亦可入道,岂能与街头打把式卖艺之人相提并论。”谢春风白眼相向说,“想看热闹去县城的勾栏瓦舍,叠罗汉吐火球杂耍热闹的紧,莫与某聒噪。” “甭管这货有没有真材实料,起码作派有大门派宗师范儿。”赵瑔对身边二人笑说。 三元一溜烟跑回来了,身后跟着轰隆隆迈步的十几个大汉。 “报告司令。”小厮气喘吁吁,手搭额头行了一个伪军式的四不像军礼,“队伍带过来了,请指示。” 大汉们挺胸腆肚站成一溜,打起十二分精神望着赵瑔。这些人来自不同地方,都是为躲避蒙古人铁蹄来到铅山县,半数以上属无业游民,这个无业游民并不是后世理解的好逸恶劳那种,大宋从宋神宗朝代开始实行保甲法,把农民按住户组织起来,每十家为一保,五十家为一大保,十大保为一都保,家里有两个以上成年男子的要抽一个当保丁,农闲练兵,战时编入军队作战。保甲法的目的是加强农村的冶安管理,同时进行军事训练,节省一部分开支。出发点虽好执行起来走了样,保丁要轮流执勤和训练,影响了家里的农耕生产,并且保长对保丁任意欺凌虐待,有史料称“保甲一司,上下官吏无毫发爱百姓意,故百姓视其官司,不啻虎狼,积愤衔怨,人人所同。“故而许多保丁不惜自残逃避,更多人选择逃跑,但跑了又不能回家,于是就成了无业游民,还有的聚集起来占山为王。逃到铅山县的这些无业游民本性都不坏,赵瑔精挑细选的十三个人已经知道了将从事的勾当,保安队。他们当然理解为要做赵小官人的护院,这段时间餐餐油荤而且管饱,汉子们红光满面精气神都不错。 “同志们好。”赵瑔对挑选的保安队人选比较满意,起码一个个看上去魁梧高壮很有视觉冲击力。 半天没有回应,赵瑔拉下脸看向三元。小厮脚跟一并带头高呼,“首长好”一边还作手势让大汉们跟着喊。 于是“首长好”此起彼伏高低不齐。赵瑔忍下气决定回头狠狠操练出个样子,比不上三军仪仗队好歹喊口号要整齐划一。 “我宣布,日升隆酒业有限公司保安队今天成立了。”赵小官人充满深情的宣告。 “鼓掌。”三元这次不需提醒,示意大汉们热烈拍巴掌。 谢春风在旁边频频冷笑。赵瑔扭脸恶狠狠的说,“笑毛笑!你脸抽筋呢?” “怪哉,某自在这里取乐碍你何事。”谢春风转身留给他个后脑勺,“这样总可以了。” “大家听好,这位道长乃是灵宝天尊道场的绝顶高 手。” 赵瑔不打算轻松放过谢春风,“你们在正式加入保安队之前,最后一关测试就是与他过几招,凡能打中一拳者奖五贯钱,身手最好的那个做保安队长,月薪五十贯。” 十三名大汉霎时恶狼般盯住了谢春风。赵小官人五十贯招匠工早已家喻户晓,今天再抛出一个宛如大肉饼的诱人香馍,争得队长位置也能拿五十贯月钱,对这些身无长技的汉子来说足够抢破头了。 一丝不安感袭来,谢春风车转身还没来得及开口,已经有一名汉子气势汹汹扑了过来,“那道长,得罪了,吃俺一拳!” 有道是身大力不亏,汉子挥拳的架势勉强算庄户把 式,仗着身高体壮倒也虎虎生风,起码在赵瑔看来极其凶恶。 “嚯嚯,春风不会被打扁鼻子?”赵瑔小心地退后几步,免得被无辜波及到。一错眼的瞬间,汉子怪叫着腾身例飞出去,半空里还在舞动手脚,然后在众人瞪掉眼珠的注视下轰然落地。 “徒具蛮勇,何足道哉。”谢春风没事人一样,满脸鄙夷说,“似这般货色二三十个又如可,不堪一击。” 汉子翻身爬起来揉了揉屁股,唱个大喏说,“小人多谢道长手下留情。”这货不笨,被谢春风在肩头按了一掌当即变空中飞人,立马明白自己与人家的武艺差距有天地之别,如果谢春风存心伤人的话,伤筋断骨吐血在所难免。 “喂喂,那谁,别拿假摔蒙人。继续,给他点颜色看。”赵瑔觉得大汉有做假嫌疑,飞那么远爬起来屁事没有肯定有水分,“来两个人,一起上,尘风道长武功很高,他自己也说了,对付你们二三十人不在话下。上、上!” 两名大汉按捺不住,在五十贯钱刺激下跳出来,闷不作声一左一右想拿住谢春风摔倒,看样子两人会些相扑之技,一个虚晃一拳去抓胳膊,另一个矮身前扑张臂去抱谢春风的腰。 帅道人嘴角依然不屑的冷笑,猝然伸掌拍下,将准 备抱腰使熊抱的汉子摔了个嘴啃泥,右臂诡异地抖了抖,从锁其臂的汉子双手中滑脱,顺势沉掌打在汉子心口窝,这一记下塌掌可能有点重,汉子不由自主双腿软倒,捂着心口学西子捧心丝丝抽气。 “还有哪个不开眼?”谢春风挨个指着张口结舌的保安队员,神情睥睨。 “一起上!“赵瑔下令。黄飞鸿叶问一个打十个还从容 不迫那是拍电影,他不相信现实当中真有人能够在一群大汉围殴下还能安然无恙。 小谢嘴角那抹常年不消的冷笑让赵瑔觉得刺眼。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兼又扎堆组团给汉子们壮了胆,铁汉三振臂大叫,“大伙并肩子上啊,莫怕,咱们人多,打中一拳便是五贯嘞。” 众人呼喝一拥而上。铁汉三吆喝归吆喝,看着似乎斗志高昂,游走间反而落后了几步。 “这货,狡猾。”赵瑔看出了门道,”保安队长就他了。” ”此人颇油滑,恐非忠直之辈。”柴高荣既然决心跟妖孽混,此时以谋臣自居,抓着胡须发表不同意见,“看家护院之人首重德行,老板若重用此人岂非小忠义而崇浮夸手?” “说白话,叽哩咕噜的说什么。”赵瑔眨着眼半天才明白秀才哥的意思。”合着我应该雇一帮缺心眼保安?万一让人几句话哄傻了怎么办。” “不需看了数息间胜负已定。”赵彬抱着膀子摇头,”未料这道人如此神武,啧,彬今日大开眼界矣。” 谢春风的身法比花丛中飞舞的蝴蝶还要飘忽不定,唰唰闪来闪去,每一举手撩腿必有一名嗷嗷叫的汉子痛呼倒地。赵瑔等几个看客这时看得大为过瘾,帅道人没傻到站中间任人围殴,而是以超快的步法绕外圈避免被合围,然后一次放倒一个。利用巧妙的角度使自己始终只对战一人,只凭这一点也可称得上武学大家了。 捡到宝了。赵瑔乐不滋滋。保镖超给力,格斗暗器样样精通,以后出门带着差不多算享受高级领导待遇。要不要给小谢置办黑西装黑领带和黑超墨镜呢? 就在赵瑔浮想连翩时斗圈中尘埃落定,九名大汉横倒竖卧哼哼不起。 “洪拳使得有几分火候,对付几个寻常人倒也有余。”谢春风单手应对铁汉三拳打脚踢仍游刃有余,像同门师兄弟拆招喂招般等铁汉三一套拳打完,这才突兀一记凤眼拳凿在铁汉三眉间住了手。 有几分心机的高大汉子仿佛吃醉了酒跌跌撞撞两眼失去焦点,最后两腿交绊一头扑倒。 柴高荣、赵彬、三元情不自禁大声喝彩。宋人尚武,民间习拳棒相扑者不计其数,看到有生以来最精彩的扑斗,三人顿时忘了立场为谢春风叫好。 “特莫哥们的面子往哪里放,看我力挽狂澜。”赵瑔拧了拧腰转了转脖子虎扑过去,“那厮休得猖狂。” 保安是他赵小官人的人,十三个保安被小谢一只手收拾了让赵瑔大感脸上无光,唯有亲自出马找回场子。 “你这厮好不烦人。”谢春风放倒十三人心情大好,为免赵瑔夹缠不休干脆走人,“无量天尊,世上竟有这般面皮恁厚之人,走也。” 帅道人三级跳般起起落落跑没了影。赵瑔又虚张生势追了几步才收住脚,“有胆别跑,与我大战三百回合。” 赵小官人如比神勇令不明内情的众人深感折服,十三名保安陆续爬起来,垂着脑袋唯恐听到小官人说不合格解雇。 “都不错,我很满意。”赵瑔双手叉腰说;能力有高低但态度最重要,从今天开始,你们给我把这幢楼看严实,铁汉三担任队长,有未经允许进楼的统统拦下。” “谢小官人看重,小人们敢不用命。“铁汉三大喜,心腔子突突乱跳仿佛洞房花烛揭开新娘子盖头那一刻。五十贯月钱直接让他全家进入小康社会,这时的赵小官人在他看来如同天降福神一般。 赵瑔回身仰望这幢大宋超时代建筑,很久之后重重吐出口气。万事俱备可以甩膀子大干一场了,至于蒙古人什么时候打过来怎么办,只有走一步看一步。 华灯初上时分,青莲草堂坐了不少人。 第五章 “婢子的礼物呢?”如果怨念能够实质化,那么仙草姑娘此时的幽怨简直就是汪洋大海。 赵瑔盘膝坐在长沙发上,柴高荣、赵彬、谢春风俱占一张单沙发。仙草、三元因与这些人熟稔了,也不再扮规矩,各自坐下,这样的场景最近每晚固定出现在赵瑔的书房里。 经过连日来的忙碌,雇工们在赵瑔的指导下逐渐熟悉了工序和工艺要求,已经干得像模像样了,不需赵瑔时刻盯着。赵瑔自己最重要的工作是勾兑,也就是将不同种类、陈年原配料的原酒液半成品按照一定比例勾兑调味,制成可以出售的成品酒。这个环节也是最需要保密的。不过酿酒流程才开始,走到这一步还早。赵瑔盘算着趁这个空闲先完成与叔父赵倓恒的赌约。这些日子他没让海王星、天王星项目部的工匠们闲着,布置了两个研究课题,一个是齿轮,一个是弹簧和簧片。这两样东西在现代人看来普通到随处可见,但以赵瑔对大宋的了解,绝对是前沿尖端科技,体观的是模具、工艺、冶炼材料以及匠人技术的综合水平。 以上述两个零件为基础,可以衍伸出许多不同种类、用途的功能。可以这么说,赵瑔未来构想的很大一部分内容就基于这两个零件而建立。齿轮、弹簧的重要性由此可知。 仙草的坐姿很淑女,只是脸上的幽怨如同丈夫久未归家的相思女,令人观之心酸。“小官人骗婢子,说好了要给礼物…。” “问得好。”赵瑔真心怕了y头的执着,故作振奋地双手一击,“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好消息好消息,先听好消息。”俏脸上愁容一扫而光,仙草不假思索就把好消息与“能让女孩更美”直线联接,美眸闪闪发光,宛若小白免发现了鲜美可口的胡萝卜。 “好消息就是……,”赵瑔模仿华少主持中国好声音宣布胜出选手,紧张的丫头一双纤手绞在一起脸颊徘红。 “少爷我即日将为我家仙草打制……神秘礼物。”赵瑔在丫头快窒息的时候终于宣布了她最想听到的好消息。 “呀……”仙草忘情地娇呼一声,一双粉拳如擂河东大鼓。 “小官人,坏消息……?”三元不怀好意地诡笑着瞥了仙草一眼。 “嗯咳。”赵瑔喝了一口蜂蜜柚子茶润了润嗓子,“坏消息就是,我家仙草得了礼物后,咱们铅山县再无第二人敢称美女喽。” 虽知为小官人调侃,仙草忍不位又惊呼了,一个长长的由低到高的婉转音调,颇有维塔斯海豚音神韵。 “小鬼头。”谢春风嘀咕一句。“我说,挑了十三个保安,你真的打算让某来调教他们?”他盘膝坐在沙发上,呈五心向天式左右手各掐道诀。 “以道长的绝世武功,随便指点几招就够他们受用一生了。”赵瑔对付傲骄的毒舌哥依然“捧”字诀当先。“只是大材小用委屈道长了。唉,舍道长之外,小子再无可用之人啰。” 谢春风显然很受用,微眯着眼睛哼哼,“你晓得就好,只是这些人素无武学功底,年纪也早过了锻基时期,再怎么练也不过在寻常人中逞能罢了。” “这便最好。”赵瑔原本也没有太高的期望值。保安嘛,充其量能对付几个毛贼足矣。 赵彬捻着唇边两绺细须沉吟着,“保安?唔,可不就是酒坊的护院么,听着例像是信州团练。瑔哥儿,何不直接在县城招一些粗通拳棒之人,想来也不需再费心思去练训了。” 赵瑔会承认是自己考虑不周吗? 第五章 自己练训,在这个过程中可以增进了解,培养保安们对企业的忠诚度,一旦需要,他们将是酒坊最可靠的防线云云,一番振振有辞反而赢得了赵师爷的衷心钦佩。 “瑔哥儿思虑极是深远,彬明日便去甄别此十三人,看其中有无别有用心之辈。“ 侧眼看赵彬三角眼放光摩拳擦掌的样子,赵瑔总联想到谍战电视剧中审讯地下党的国民党特务分子。 仙草终于从飘飘云雾中清醒了,凝神听了片刻,有点扭捏地问道:“小官人,婢子、婢子的爹爹枪棒都耍得,不知、不知……?” “你爹?”赵瑔在脑子里转了一圈,也没找到与仙草长相相近的男性印象,“你爹会武功?” “爹爹曾做过军中的百夫长,习得军中战阵厮杀的本领。”仙草俏脸上焕发神采,颇以乃父为荣。 “哦?退伍兵。“赵瑔想起曾工作过的一家国营大企业,招收的保安清一色退伍兵出身,有武警有陆军,其中最牛的一个退伍前是空降兵第十五军侦察营的干活,平日少言寡语,新年晚会上一鸣惊人,六块红砖摞一摞,手起掌落将红砖劈为十二块。 “仙草啊,你爹…现在庄里还是咱们府里?”仙草的爹爹是哪个,赵瑔硬是对不上号。 “爹爹在西院喂驴、铡草,做些粗使活计。”仙草的情绪又低落下来。 这一点古今一致。赵瑔想不出什么安慰话,热血青年参军入伍,青春中最鲜活的那部分就永远留在了部队里,转业或退役后必须重新学习谋生技能,重新适应早已陌生的百姓生活,仙草的爹爹属于其中的大部分,只得以干粗活维持生计, 仙草来赵府两年多了。至于是怎么来的赵瑔从来不问,一个小姑娘家入府为婢,想来定有一段伤心往事,他担心自己的关切会无意中触动丫头的伤痛,所以日常相处时处处小心,甚至不提丫头的家人。现在再看仙草那具有西域民族特征的脸庞,再联系她刚才说的“爹爹曾是军中百夫长”,赵瑔忽然灵光一闪。 “你是西夏人?” “大夏国已经没了。”仙草的眼中含了泪,声音哽噎。宋明道元年,元吴嗣夏王位,两年后始建年号,又五年称帝,国名大夏,宋人习称西夏。大宋宝庆元年成吉思汗再征西夏,翌年西夏国主请降,而成吉思汗随后在凯旋途中死于六盘山。 “除了你爹,你……还有其他亲人吗?”赵瑔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 “听爹爹说,娘亲后来殁了。那时婢子还小,不记得……。”仙草的眼泪如断线的珍珠落下。 仙草出生在西夏消亡后,可以想见其父带着幼女过着怎样颠沛流离的生活。 书房的气氛凝重而压抑,蒙人肆虐,杀掠四方,惨受蹂躏的又何止一个大宋,西夏这个大宋的昔日宿敌已经消亡于蒙人铁蹄下,大宋会否步其后尘? “嘉定十三年,蒙古鞑子攻破花刺子模京城玉龙杰赤。”谢春风仍然双眼微合五心向天,凄冷的语调若九幽鬼魂。“十万工匠得以存活,年轻妇人、孩童分配各军为奴,成吉思汗三子窝阔台决阿姆河堤淹城,内不降者皆溺毙。” 众人均心中一冷。 “绍定二年,窝阔台继承汗位,鞑子大举伐金,五年,金国灭。” 岳飞岳元帅冤死临安大理寺风波亭时,仍念念不忘的直捣黄龙就此化为乌有,又一个大宋宿敌亡于蒙人铁蹄下。 “端平三年,窝阔台会诸王攻打钦察、斡罗思,鞑子相继陷莫尔多瓦、科罗木纳、不里阿耳、莫斯科、罗思托夫,并斡罗思首府弗拉基米尔城。” 这些陌生的异国名字诸人都不知其在何方,唯赵瑔略略知晓都属于前苏联、俄罗斯地域。当听到莫斯科这个名字时,赵瑔心神一跳,原来,那个强横一时的红色帝国首都现在就存在并且被蒙人攻占过。 “春风不简单啊,你从何处得知这些鞑子攻掠史的?”赵瑔语气跳脱,想以此活跃一下沉凝的气氛。 谢春风两耳不闻,神情似沉浸在血火弥漫的惨烈战事中,“嘉熙三年,蒙哥攻破阿速国都城蔑怯思;拔都破乞瓦、陷伽里赤国。淳佑年,蒙哥承汗位,攻陷孛烈儿(波兰)、马扎儿(匈牙利),占都城佩斯(布达佩斯)。宝佑年,波斯伊斯兰教亦思马派领导的木刺夷(伊朗),哈里发领导的报达(巴格达)尚未被鞑子征服,木刺夷派遣刺客四处捕杀鞑子,蒙哥遣旭烈兀率军攻陷木刺夷教派,将其赶尽杀绝。” 幽幽叙说令书房里的人心冷如水,似沉到了传说中的极北冰洋中。偏安一隅的宋人未料鞑子东征西讨攻城陷地,兵锋如此之盛。 就算谢春风也未知,就在今年,蒙人已攻破回教大教主哈里发的伊拉克首都巴格达,并将哈里发裹在地毯里纵马踩踏而死,至此波斯全陷。 没有人说话,大家不约而同想到同一个问题,大宋还能延续多久? 此次侥天之幸,钓鱼城守军飞矢射死鞑子大汗蒙哥,致使鞑子苍惶退兵。一旦卷土重来,大宋这半壁江山还能阻住鞑子的杀掠脚步吗? “吾教道主冲霄真人旧日与长春派颇有渊源,某曾于观中秘阁内偷阅藏册,内有丘处机前辈手札数封。”谢春风徐徐吐出一口气,这番话算是回答了赵瑔之前的询问。 当年成吉思汗睥睨天下纵横四海,闻说道门善长生之术,慕名遣人请长春子丘处机真人远赴塞外会晤以期学道。这段不算秘辛的过往,天下人知之不少。 赵瑔也是仅仅知道蒙古人最远好像打到了多瑙河,曾经只扫过一眼的元朝疆域图如今也印象模糊了。现在从谢春风这里了解到的应该已最接近历史真相。 “如今逃难的中原百姓越来越多了”柴高荣磨着牙齿,似在撕咬难以嚼碎的坚果。中原广大地区早已沦陷,蒙右贵族中的大多数主张将中原先进的农业区变成牧场,昔日的富庶繁荣在苛政剥削下变成一片焦土。 面对杀掠,中原百姓不断发动武装反抗。之后蒙哥又规定对中原地区采用包银制,定每户缴银四两,百姓无力缴纳被迫逃亡,大片土地荒弃。 “爹爹和婢子原本藏身在京兆附近的农户家。”仙草擦干了泪水,只是美丽的双眸有些红肿。“爹爹辛苦劳作,也缴不上银子,只好带婢子远逃到了这里。”她露出一抹苦涩的微笑,“这才过了两年安稳些的日子。” 十七岁的仙草就像一株芍药,从苗圃状态长成了花蕾初绽的模样,明艳照人的风姿己可窥其将来的绰约。此时楚楚可怜的风情令赵瑔豪情顿生,“有我在,莫怕。” “不见南师久,漫说北群空。当场只手,毕竟还我万夫雄。”赵彬缓缓吟哦,“自笑堂堂汉使,得似洋洋河水,依旧只流东。且复穹庐拜,会向藁街逢。” 词句铿锵,似有不甘、有嘲讽,更透露出强烈的自信。赵瑔蓦然发现,一惯有些小意狠琐的族弟此时面露坚毅,仿佛乡间土犬面对野狼环伺,不得不鼓荡起与敌皆亡的舍身悍烈之气。 柴高荣瞪圆双眼,用力握紧拳头,“尧之都,舜之壤,禹之封。于中应有,一个半个耻臣戎。万里腥膻如许,千古英灵安在?磅礴几时通?胡运何须问,赫日自当中。” 赵瑔在一旁听傻了眼,他对古诗词知之甚少,除了学生时期语文课本,又蒙柴先生授课了解一麟半爪外,唯一熟知的就是毛老人家的雄词,就这还是为参加诗词赛硬背下来的。 这阕水调歌头的作者是陈亮,字同甫,婺州永康(浙江)人,着有《龙川文集》、《龙川词》,所以后人称之为龙川先生。词的副题是“送章德茂大卿使虏”,朋友要出使全国朝贡,作者作词鼓励朋友,呼唤华夏民族不屈不挠、英勇无畏的精神,更慨然放言,气势磅礴雄浑无比,令人振奋。 谢春风习惯性地抬高下巴嗤的一哼,却没了下文,罕见地没有再吐毒舌。 “胡运何须问,赫日自当中。”柴高荣又高声吟颂一遍,大力赞叹道,“龙川先生真乃大才,一语道尽吾辈心声”。 “局势靡烂至此,尽自颓废又有何益。”赵彬三角眼透射狠戾之色,“不才力不能上阵厮杀,文不能定国安邦,却也决不做那鞑子治下的顺民。” “头可断、血可流,吾这一身硬骨”柴高菜拍拍自己干瘦的胸膛,读书人的傲然喷薄而发,“便等着鞑子来砍罢。” “说易行难。”谢春风又忍不住了,冷冷斜视屋梁,“兀自发狠能济得何事?吐口水能淹死鞑子吗? 赵瑔忽地起身,只觉一阵恶烦堵在心口,吐不出咽不下。他狠狠瞪了毒舌哥一眼,“散了散了,睡觉去。” 第六章 男儿何不带吴钩 收取关山五十州 一道小小的山涧奔流着水瀑腾空而下,半空里飞溅的水珠如雪白的薄雾。山涧上下高不过数米,却因落水处的小水潭被人为挖深扩大,水流下击轰然巨响如雷。一架木制的水车承受着源源不停的飞瀑永不停歇地转动着,长长的车轴通过孔洞延伸到水泥钢筋的古怪建筑中。 在规划设计酒坊时赵瑔刻意将位置挪近这道山泉,一为就近取水酿酒,二来瞄上了水瀑带来的丰沛水力资源。这个时代搞什么火电、风力发电、潮汐发电纯属扯蛋,他唯一能利用的就是水力。赵瑔对此不无自嘲地想,他至少领先后世千年过上了低碳生活。 水车带来的动力连接的是海王星项目部内的又一个古怪装置,这玩意儿可不是赵瑔独创,它的发明者是东汉南阳太守杜诗,故称“杜诗水排”。以水为动力,通过滚动的机械装置带动皮质的风囊像手风琴一样连续开合,工作方式与往复式蒸气机相反,原理相同,是推动铸造向锻铁转变的重要因素之一,所以又称“鼓铸”。 赵瑔空有冶金工艺知识,如同只懂纸上谈兵的赵括。幸亏找到一本《梦溪笔谈》,里面记载了“鼓铸”的详细细节,再由工匠们复制出这个巨大的“鼓风机”。 钢铁冶炼温度至关重要,没有高温,赵瑔用木柴炼出来的不过是废铁渣而已。“”年代全国大炼钢铁,砍掉了全国大部山林,烧炼出来的玩意就是一个国际笑话。由此,赵瑔内心里俯视古人智慧的心态才得以收敛。同样,一车车煤炭,也就是宋人称之为“石炭”的燃烧质,也在赵瑔泛泛解说了焦炭为何物后,由工匠们在附近建了一个小窑试炼成功。赵瑔为此当场发放参与炼制焦炭的工匠每人一百贯奖金,这个超额的奖励里面包含了他对古人多少歉疚也只有天知道了。 小官人出手的豪奢令所有工匠疯狂了,一个个眼珠发红要研究项目要生产任务,工匠们的眼红不是因为嫉妒那三个炼焦炭的幸运儿,而是被大额奖金给刺激了。小官人已经放话,凡是搞成研究课题的,奖励金额只会比一百贯更高,生产按件提成。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何况这又不是搏命厮杀,拎着脑袋拿命换钱,只不过动动脑筋出点力气,试问哪个工匠不踊跃。 冶炼一次次失败了,令赵瑔吐血的是这一次次冶炼都是基型钢材,还不是什么特种钢。这些他视为废料的钢材在以李刚为首的工匠眼里已是难得一见的上佳锻材,赵瑔不满意是因为李刚等人还不懂什么叫做“马氏体”钢。 炉火温度高于七百二十七度时,锻体会形成稳定的“奥氏体”组织,因其无磁性,被锻体就不会吸附细小的颗粒,即可保证纯度,反之杂质太多,锻成的器具容易断裂。碱水或盐水淬火、急速冷却的“奥氏体” 形成“马氏体”(黑色金属材料),大幅提高了金属的强度和韧性,物理颜色表现为黑褐色。 这个时代没有相应的电子感应元件为电脑全控的炼钢炉提供温度数据,连工业温度计也别想,全靠人肉眼观察揣测炼钢炉温度,其中的难度可想而知。经验,对任何一个行业来说都是用精力和耐心,以及时间和金钱堆积起来的,一个有经验的匠师就是企业的一笔宝贵财物。 赵瑔暂时放下挠头的温度问题,交给李刚等人一炉炉去试验对比积累经验,他自己一头扎到隔壁房间,赶紧鼓捣仙草y头寝食难安的“让女孩子更美“的礼物。 今天,当赵瑔拿着一个巴掌大的物件笑眯了眼的时候,他终于松了口气,总算可以平息y头的怨念了。他的手腕移了一个角度,穿过窗口漫撒的阳光亮出一道令人睁不开眼的反射。手腕又一动,反射的强光不见了。 低头审视手中巴掌大的一块玻璃镜片,赵瑔第一次清晰到毫毛地看到了自己大宋版的形象。一个长相还算清秀的少年正好奇地与他对视,两道斜飞的长眉平添几分英武,只是白净的小脸上满是灰渍。 “你从哪里来,我的朋友,你像一只蝴蝶飞进了大宋………”镜中人挑了挑眉头,“小样。” 镜子,赵瑔准备送给仙草的神秘礼物。 在此之前,他已经自己动手搞出了玻璃,而且经过无数次失败之后拥有了一个酒瓶和八个玻璃酒杯,但技止于止矣。说来简单,所谓镜子不过是玻璃上镀一层水银而已,但赵瑔屡试屡败,不得己只能暂时放弃。现在他身后有了整整一组契约匠人,镀水银的工艺轻易破解。 说起来可笑,天王星项目部是赵瑔规划中以火药研制以及配套开发的武器为核心的实验室,目前只是一个空架子。所有的匠人都集中在海王星项目部,而且没有明确的分エ,一旦赵瑔提出一个设想,匠人们集思广益,由最先提出解决方案的匠人牵头,其余匠人打下手,颇有点一哄而上的混乱。这种大撒把般的研究方式被赵瑔美其名曰“头脑风暴”,这一点也不算他强辞夺理,至少匠人们在解决问题时提出的办法,有时也确实启发了他人的思路。 除了李刚等几个铁匠,其余的匠人都围拢在赵瑔身边,人人笑逐颜开。小官人很满意,也就意味着有奖金可拿了。 “三个子项目。”赵瑔伸出三根手指,先弯下食指,“这种镜片要有大小不同规格,小的可以像这么大。大的么,“他比划了一个匠人的身高,“要能照见全身。” 匠人们纪律性很高,无人出声,只是各自默默思索,如何解决大面积玻璃的平整度问题。 赵瑔又弯下中指,“第二个子项目,用玻璃原料制作可以盛装液体的、嗯、盛装水或者酒之类的物品,比如杯、瓶、壶,这个么,我有一点个人心得,到时与你们一道研讨一下。” 曲握起拇指的时候,他隔着窗口远远看到几个人推搡拉扯成一团。“第三个子项目,这个子项目最难,所以制成后的奖金额度也最高。” 工匠们纷纷瞪大眼睛,凝神细听小官人分说,生怕漏掉一个字。赵瑔用拇、食二指勾连成一个圈,“大小也就这样,但玻璃的厚度特别,一个要像弓臂一样凸出来;另一个呢,要周边厚中央薄。”他寻摸四周,终于找到一团抹布,揉来揉去把望远镜需要的凸透镜片及凹透镜片让匠人们看明白了,没办法,三视图即使画出来匠人也看不懂。 “好了。”赵瑔啪啪击掌,“开始共同讨论,然后自由分组,记位哦,每组奖金不低于五百贯。go” 匠人们“哄”的七嘴八舌争抢发言,一个个像争着进洞房的新郎般红光满面舍我其谁。 远处的纠纷愈演愈烈。赵瑔有点意外,什么事保安们竟搞不定,暴恐分子武装袭击? 赵瑔准备过去看看究竟,视线回掠过空荡荡光秃秃的窗口,他又转身补充一项任务,“喂喂,大块玻璃制出来优先装在窗户上。”伏在一张台案上写写画画,勾勒出ニ十世纪七八十年代最常见的居家窗扁。 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道:“晦,不就是用木料把玻璃柜起么,小官人放心,待玻璃制出来,小人们一堆装好。” 赵瑔听闻颇感亲切,分明是京城爷们的音调嘿。匠人中一个相貌普通的汉子见他看过来,“小人钱进,大名府木匠,这个窗扇简陋的紧,小人的徒弟都做的来。”汉子低沉雄浑的男低音充满对自家手艺的自信。 “上点漆,省得木头烂的快。”“好嘞,瞧好您呢。” 唉,乡愁是一种病啊。赵瑔怀着满腔文艺青年的感慨去看看保安们碰到了什么麻烦。 “放手,快放手,你们这些个粗鄙的家伙,可知区区乃……晤晤……。”一个尖利的声音被迅速捂住了。 “叫啊,你再叫啊,贱鸟厮,还敢踢我一脚,信不信爷一拳擂死你。” 赵瑔的视线被四个五大三粗的保安阻挡,只能隐约见到一个瘦小的人影被保安们按住,像落入鹰鹫爪下的猎物徒劳地挣动。 “往手!”赵瑔大喊一声,觉得自己很有些舞台剧男猪出场的凛然正气。 保安们正准备用拳脚招呼来犯者,闻声回头一瞧。赵瑔披着男猪光环威风凛凛地走过来差点顺了拐。 我日!正气外放难度系数颇高。赴瑔有点明白了旧社会为何将演员称为戏子,尼玛假的很。 扭了扭脖子,又清咳两声赵瑔这才感觉找回了自己,“怎么回事?放开放开。” 被扭住的人没了束缚,自己从地上爬起来。看穿着外貌似是儒生,个子瘦小不堪,月白色直裰上还残留了几个大脚印。 “哼!”儒生怒视保安们,整理凌乱的束发帻头和衣襟,“你们四个,区区都记住了。各位今日厚赐,来日区区定会回报。”这厮的嘴角还有些红肿。 “咦?”保安们被激怒了,“爷一只手就捏死你,来来,爷再给你个贼厮来点厚赐。” “停、停!”赵瑔有点摸不清状况,看这位的样子似与风干的猴子仿佛,哪来这么大底气要秋后算帐。 “这位仁兄,未请教高姓台甫?来此有何贵干?” 第六章 刚刚的凄惨遭遇并未使儒生折服。这厮右手袍袖一甩,迎风而立颇有咏春宗师范儿,“你是何人?” “此地乃赵家庄,看仁兄的样子也是读圣贤书的。不请自来果礼乎?”赵瑔拽文。 “小官人,这厮来了就想进酒坊。”保安里队长铁汉三抢先汇报,“小人们职责在身,当然不能让不相干的人随意进出,就拦住他问话,岂知这厮无礼,之乎者也把小人们骂了一通。” “小人们谨记小官人的话,保安是酒坊的窗口,要文明待客,微笑服务。”另一个保安也过来歪嘴,“这厮端的嚣张,骂完了小人们又骂小官人,小人们这才恶了他。” “兄台可有话说?”赵瑔再看这位时眼神就不善了。 “原来足下就是赵府小官人。”儒生傲气不减,上下打量一番,似乎赵瑔与他想象的不一致。“见面不如闻名,唉,传言误我,传言误我,别矣别矣。”说罢竟掉头就走,“世人皆浊浊,唯吾冷月明唉……。” 赵瑔冷笑伸臂,拦住蠢蠢欲动的保安们。神经病唯恐避之不及,要走求之不得。 “咦”?”儒生走出两步又回了头,满脸的不满不解,“为何不留区区?” “好走不送。”赵瑔招财猫一样摆手,仿若电影中深情依依的送别慢镜头。 “你这是礼贤下士的态度么?”儒生更不满意了,气冲冲走回来,“区区一身才学,满腹智计,你未能高接远迎这且不怪你,区区的暗示……你、你怎能不理会?” “暗示?什云暗示?”你也没递个暧昧的眼神什么的。赵瑔更摸不着头胸了,心想这厮不是神经病,是特莫精神病。 儒生的脸红了红,犹豫半天狠狠一跺脚,“区区是来求职的,你看不出来么?” 尼玛来求职还这么碉堡。赵瑔被逗笑了,”未知仁兄有何手艺?” “不曾有。”儒生很干脆地摇头。 “那你……有何特长?”“特…长…?”儒生领会了这个有些新鲜的词汇。 “区区满腹智计,一身才学,凭三寸不烂之舌可敌百万兵。” 我日!赵瑔明白了,感情这货是耍嘴皮子的“好走不送。” “喂喂,须知苏秦张仪合纵连横以御强秦,所恃不过三寸不烂之舌耳。区区不材,效法先贤,奔走四方以谋大计。今观小官人仪表非凡,气宇轩昂,乃一代雄主之相……”。儒生跟在赵瑔身后喋喋不休。 月白色袍服己变成了工作服,斑斑点点的烟渍灰迹,还有不小心被火星烫破的焦黑孔洞,比之乞丐的工作服不遑多让。赵瑔抬起头,想起刚才镜子中的自己,烟薰火燎的一张脸仿佛经年未洗过。气宇轩昂?仪表非凡? “铁汉三”、“到”,保安中一个身材尤其粗壮的,挺胸腆肚站的笔直。 “给这厮来点厚赐。” 铁汉三一愣,旋即明白过来。兴奋地一个大步迈过去,二话不说掏腹一拳。“尔敢……嗷……”,儒生抱着肚子蹲下了,“…礼…礼贤、贤……”。 赵瑔退后两步在儒生对面也蹲下了,“走不走?” 儒生摇头。瘦削枯黄的瓜条脸上满是大儒高贤怀才不遇的寂寞如雪。“铁汉三”,“到”。 “…别……”,儒生揉了揉肚子,立刻一阵肠鸣如鼓,这使他痛苦的神情中又多了尴尬之色。 赵瑔的眼神一跳,沉默良久。“多久没吃饭了?” “…一日…一夜……粒米、粒米未进……。”儒生低语,脑袋几乎扎进了地下。 “瞧瞧你,一大活人做点什么不能养活自己,混这么惨也不嫌丢人?”赵瑔站起身。 “区区乃读书人。”儒生梗着脖子理直气壮,“读书人岂能斯文扫地做那粗使活计,区区若为一口粟米折腰,岂不有负圣人教诲。” 第六章 “圣人不吃饭?真心服了你们这帮傻逼。” 赵瑔临走又吩咐保安,“带他去对付一餐,然后请他走人。”“是,小官人。” “东主、东主”,儒生扯住赵瑔的袍襟不撒手,“月俸五十贯可是有的?” “我不是你老板,也不敢雇你这种精英分子,明白么?兄、台。”赵瑔抬脚作势虚踢,“放手!” 华灯初上,赵瑔书房里照旧坐满了人。柴高荣、赵彬、尘风子道长谢春风,仙草、三元,今晚又多了一位。 吃了一顿饱饭,葛丕瘦削的脸上有了血色。 赵瑔又被缠上了。之所以说“又”,前有灵虚真人,后有柴、赵二贤臣,如今再添一个牛逼轰轰的葛丕葛世荣。 哄不专劝不走打也不走,反正铁汉三一挥拳,这货就主动抱头蹲下一副你爱咋地咋地逆来顺受的赖痞相。 吃饱喝足有了精神,葛丕由内而外的牛逼之气更是直上云霄,瘦小的身躯当中一站。“区区葛丕,作《洛神赋》之曹丕的丕,字世荣,号劲松。烦请各位自我介绍一下,也便于区区辅佐东主时用尔之长。” 众人震惊了,小官人从哪里请来的高人?气吞冲斗牛有木有?睥睨四方有木有? 都说女人心软失身,玛逼男人心一软也易被麻烦上身。赵瑔差点把脸埋进裤裆里。日啊! “请让一下”葛丕左右一瞄,走到柴高荣面前,淡淡地伸手示意。柴高荣茫然起身,还没弄清怎么回事,葛丕一屁股坐下了,还淡淡地又来一句,谢谢。” 谢春风立马抬起下巴斜瞅新来地。他感觉到了,这是个强劲的对手,气势上竟与他不分轩轾。 赵彬三角眼一眯,宛若蝰蛇盯上着田鼠。“老板,这厮可有来历?要不要查?” 甄别完保安们的身份以后,前帐房师爷狂热地爱上了查人隐私的工作,这种热爱是源于八卦天性亦或窥人隐密的癖好,外人无从察知,但赵瑔知道,热忱是做好一项工作的最佳动力,所以默许了赵彬自发性地暗黑工作方式。 按照众人会聚书房的惯例,每晚第一个流程通常是工作汇报,但今晚这个惯例被葛丕打乱了 “足下是何人?现在东主处担任何职?有何特长?”葛丕的第六感敏锐地察觉到周遭的敌意,但面无惧色,首先挑战赵彬。 信奉“君子温良如玉”的柴高荣愠然另择座而坐,显然对牛逼分子的第一印象极其糟糕。 赵彬倏地扭转脖颈,低叱一声,“好胆!” 嘶…,这断端地狞恶,需小心提防。葛丕感觉自己被一条毒蛇附上了后背。 此时的葛丕在赵彬那里已经被列入黑名单了。赵彬盯着他,慢慢伸手入怀。 “咳,仙草姑娘的父亲这几日练训保安倒也用心。”赵彬掏出来的乃是一本自订的糙纸小册子,面无表情地翻过几页。“不过,保安们叫苦连天,其中于小四、王智怨言最多,嗯。”他伸指沾了一点口水又翻过一页,“于小四曾说,来赵家庄做活计不是来卖命的练甚兵痞的行伍本领。还有一个叫做吴平的犹为可恼,鼓动其他人怠惰不练,此种行径影响极恶。” “春风啊,这又是怎么回事?”赵瑔委托谢春风教授保安们拳棒功夫,有仙草的旁言,他自认不差钱,就又安排仙草的父亲任了保安队教官。 谢春风提起这事不以为然,“哼,保安么,不过是看家护院罢了,换个称谓只是你的标新立异嗜好,昙老哥以行伍战阵之术教习保安,打算与谁厮杀?进酒坊偷窃的小贼么?搞什么石担石锁练筋肉,这是练训精兵呢?”他这是全面否定仙草父亲的工作了 “身体素质是基本要求,该练就练。”这一点赵瑔支持仙草父亲的做法。没见黑水公司的保安清一色特种部队退役人员? “道长曾为此与昙教官起了争执。”赵彬的消息也不知怎么得来的,小报告连谢春风也没漏掉。“二人动手切磋,昙教官不敌,一招。” 昙老哥也算是条汉子,认输也干脆。”谢春风不悦地瞪了赵彬一眼,“护院嘛,会个三拳两脚能对付个把乡间蠢贼就差不多了。行伍之术练得再精,在某眼中也是粗陋不堪,济不得事。” 拜托,训练保安是为了对付你这样的二货高手吗?赵瑔悻悻腹诽。 “有怨言的那几个通通铺盖走人,不是还在试用期吗?正好。”酒坊初创,赵瑔不想让任何消极因素存留。“这一类问题,老赵不要客气,你是安保主管,凡是有可能对酒坊不利的,不管人和事,重拳出击,决不姑息。” 转首看见仙草一个劲作手势,俏脸上满是焦急担忧的神情,赵瑔读懂了丫头的求助含义。“昙教官没受什么伤?” “某还没那么下作。”谢春风不屑地撇嘴,“以武功欺人的事情,某做不来。昙老哥肋下着了某一指,养几天便无碍。” 美婢悄悄松了口气,却仍嗔怪地冲傲骄哥翻了个白眼。 正事处理完毕,赵瑔从衣襟下掏出了一个多小时扁扁的圆 木盒子。“当当当当,仙草呀,看看这是何物?” 第六章 赵瑔手里举着一个镂刻着蝴蝶牡丹图的精致圆木盒子。 “小官人…是、是…给婢子的、的……?”仙草内心期冀又不敢相信,表情十分挣扎。 赵瑔肯定地点点头。“嗖,”个头身影如电,其身法之捷步法亡疾令谢春风大骇。“…高、高手……?” “到这里看。”赵瑔拉着仙草靠近烛灯,“按下这里就可以打开了。” 便携式妆容镜,以黄铜合页将内凹的杉木扣合,内里嵌进一面银镜。赵瑔见多了女人对镜修眉描唇顾盼自怜的痴狂,在这个以铜镜梳妆的年代,一面小小的银镜对女人有多大的魔力? 仙草纤长的细指轻轻摩娑着漂亮的礼物迟迟没有打开。 里面是珠花簪子?是妆粉?还是……?丫头尽情地发散想像カ。 “仙草姐,你快打开呀。”三元的期待在某种程度上不亚于仙草。科研中心闲人免进,小官人连他这个贴身小厮也铁面无情地拒之门外,理由很令三元崩溃,什么时候学会一千个字、熟练掌握四则运算,什么时候开禁。 堂堂双料硕士的贴身小厮是文盲,这让赵瑔情何以堪。 说到底还是虚荣心作祟。如同赵瑔让身边的人喊他“老板”一样,什么“东主”、“掌柜的”土的掉渣,尤其是“当家的”总让他联想到山贼、土匪等高危行业。 “老板”这个称呼听上去就很高大上,极易使人将之与别墅豪车美女秘书出入前呼后拥排场气场十足放到一起。君不见很多政府部门一把手也喜欢秘书们私下里以“老板”称之。由此可见“老板”一词的魅力。 “多嘴。”仙草白了三元一眼打开了镜盒,顿时瞪圆眸子石化了。三元忍不住凑过去,踮着脚伸长脖颈想一睹为快,未料仙草突然尖叶一声。吓得三元腿脚一软险些摔倒。 “娘也…仙草姐……我就只想看、看看……” 仙草与镜中美人邂逅惊魂,然后费力地扭转颈项,仿佛转动了千万斤重量,“…这、这是我……?” 她生怕这是一个虚幻的美梦,最终求助般寻找赵瑔的肯定。 “傻丫头”。赵瑔笑得很温和。女人啊,你的名字叫臭美。 “仙草姐,我看我看……”,“啪”!三元甩着手惨呼。 “再敢伸手,小心姐一刀砍了去!”仙草把镜盒神速收入袖筒,杀气十足地狠瞪三元一眼。 “喜欢么?”“嗯嗯,婢子谢过小官人。”仙草匆匆裣衽一礼跑回自己常坐的沙发。 这一晚仙草再无心他顾,只是把镜盒拿出来,打开,瞥一眼另一个自己,傻笑收镜盒。然后把镜盒拿出来,打开,瞥一眼,痴笑收镜盒。……。 谁说大宋妇女地位低下,这期间老少爷们俱都含笑无语。有淡淡的温馨在书房里荡漾,恰似茉莉花的清香徘徊在江南水乡。 女孩子的快乐何尝不是男人们应为之守护的责任。 电影《特洛伊》中海伦的丈夫、特洛伊王子面对士 兵做战前动员时咆哮说,我的人生很简单,保卫我的国家,爱我的女人。他的人生真的如他所言那么简单? y life is easy,protect the nntry,love the woan 这一刻,赵瑔神情恍惚。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胭脂泪,留人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南唐后主李煜一代诗词大家,感叹时光流逝青春不再,词句婉转缱绻荡气回肠。赵瑔也在愁肠百结中坐卧难安,直到九月初九重阳节这一天。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此时赵瑔怎么看李刚都觉得可爱万分。 “可有把握?”赵瑔强行稳住心神,心跳估计早已每分钟一百二十上下。 李刚重重一点头。烟薰火燎的脸上淳朴的笑容分外 抢眼,仿佛农人遇到了风调雨顺的好年景,面对稻浪千重金黄遍野的无限喜悦。 “走,快走。”赵瑔不再多话,将书案上的零散图纸一推起身就走,来报喜的李刚以及柴高荣、赵彬、葛丕簇拥而去。书房里只留下仙草和咬牙苦读的三元,谢春风将欲起身又坐稳,这厮仍强撑面子,打死不去酒坊或铁坊,以免“乡间士坊”伤及自尊。 在以李刚为首的铁匠们共同努力下,科研中心解决了炉温控制难题,冶炼“马氏体“钢成品率达到了十出其九。赵瑔深知匠人们付出的努力,当场宣布工资增加百分之五十,当月奖金每人五百贯。 与欢呼雀跃的匠人们相映成趣的,是暂掌赵瑔私人财务的赵彬,老板一时冲动大扮散财童子,至此,赵瑔的私人账册上只趴着一只手可数的几枚铜子了,这如何不让暂编帐房心急如焚。 当晚的书房聚会,赵彬挥舞着帐册大表不满,“诸位,诸位请看,一万三千贯,一万三千贯呐,一个月时间不到帐上分文皆无,请问老板,万一您的宝贝匠人再制出什么奇怪玩意儿,您用什么犒赏他们?有钱也不是这么挥霍地,你、你……” 身为幕僚,柴高荣认为劝谏、进言乃天职,所以紧接着炮轰第二轮,“在下承认,老板不是贪恋铜臭之人,这一点实乃吾等幸事。然事不可过,一套西游记赚了一万三千贯,你眼都不眨地全奖给匠人了。适当的奖励是必要的,但奖多少、何时奖,因何而奖却需斟酌,岂能如你这般大手一挥,奢遮无度。那是铜钱,一贯贯的铜钱,不是一串串竹板。” 赵瑔今天心情大爽,含笑纳谏从善如流。至于是不是虚心接受坚决不改则不得而知了。 赵彬又从怀里掏出最新八卦,“保安们经整肃己大异以往,练训用心号令皆从,且老板吩咐改善了伙食后,一个二个都说冲着赵府的饭菜也不愿辞工。” 赵倓恒赵二爷颇有头脑,早早安排了几个赵氏一族的同宗去赵大官人府上取经学习,虽未得赵瑔亲传也将新厨艺学了个成。赵二爷先把其中厨工最好的一个聘为自家厨师,这才将另外三人打发去酒坊主持餐厅伙食。 大宋独一份的食谱吸引了匠人、保安们的胃,也留住了他们的心。非仅如此,牛逼冲天的葛丕也很想大喊,“太他妈爆胃”了,此时这货还半躺在沙发里摸着鼓胀的肚腹哼哼叽叽。 “这个葛丕来历不明。”赵彬突又把枪口对准了猪一样幸福的家伙。“在下曾去县城查间了多人,这厮整日游手好闲东游西逛,商家店肆拒不允许其赊帐。云宾客栈掌柜的说,这厮欠了七贯多房钱未交,至今下落不明。” 赵彬拍了拍手里的黑材料,带着“要不要去揭发检举”的玩味表情看过去,“这厮就是个满嘴大话、骗吃骗喝的贼‘空子’”。 “你,”葛丕勉强坐直身体,“区区行的端坐的正,何需你枉做小人耍那阴诈手段。哼,可叹一个铅山县竟无慧眼识珠玉之人,区区一身才学、满腹智计……” “葛兄可有功名?”隐忍多时的谢春风瞅冷子放出暗箭。 “请问满腹智计的葛兄。”柴高荣没打算对牛逼分子留情,“柴某想请教,老板目下的财务危机应如何应对?” “珠玉兄,你若非蒙骗之徒,便勉强献上一计罢。”赵彬冷笑着又加上一脚。 “区区、我……”葛丕一时阵脚大乱,好汉架不住人多,双拳难敌四手,如果这是一场单挑对群殴的ckf赛,葛丕必定被裁判读秒了。 三元悄悄放下头晕的四则运算,幸灾乐祸地偷瞅热闹。仙草则充耳不闻喧嚣,依旧对镜偷笑。 “好哇,你们一个二个竟联起手欺压我这个新来地。”葛丕清醒地认识到强敌环伺必须找援手,“东主,不,老板,您瞧见了么,区区倍安排挤。唉,不遭人嫉是庸才,古人诚不欺我。” “兄台。”赵瑔抖了抖二郎腿,“你既执意要入伙,便先纳上投名状罢。“他原计划明天开炉炼钢,还要探索合金钢的配比率,可想而知,到时免不了又要出悬赏。问题是钱从何来,难道开空头支票? “老板又不是插杆竖旗的山大王,何来投名状之说。”葛丕干笑着眼珠咕噜噜急转,“钱财乃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吾辈读书种子岂可为铜臭折腰。” “春风,把他叉出去。”赵瑔恼了。尼玛论说相声你个牛逼分子比郭德纲差远了,跟我这儿犯贫,丫的纯粹找抽。 “有多远扔多远。” 谢春风一副小激动又不屑地站起来,“这糙活找保安呗,或者昙老哥也行啊。” “且慢!”葛丕见动真格的了,举手作投降状,“我有一计。” “钱…钱……有了。老板何不允诺,凡有功者,记以高下不等的功级,年底按累功总计奖赏。”葛丕很佩服自己的急智。狗急了跳墙免子急了咬人,葛某人急了……呸、呸。 “缓兵之计?”柴高荣捻着颌下短须沉吟。 赵彬“哪肯轻易放过踹黑脚的良机,“老板急等钱用,你出这馊主意能解燃眉之急么?” “区区臀下又没坐金山铜矿,哪里变的现钱出来”葛丕大喊冤枉,看来首席谋臣第一智囊也不是那么好混的。 “金山?”赵瑔心中一动,玉庭琼浆可不就是一座现成的金山。 “哈、哈哈哈!”赵瑔脸色瞬时多云转晴。既做作又足以传递表达身心畅舒的京剧式长笑瘆的众人汗毛倒竖。 第六章 现代股份制企业用什么手段留住精英?送股权呗。 不仅仅是酒坊,包括科研中心的可期远景,都是可以分拆成小股权以作激励之用。所有的工匠、雇工,只要业绩突出都可赠予股权参加年底分红。既兑现了允诺的奖励又增强了酒坊、科研中心的凝聚力,又不需要赵瑔即时拿出大笔现钱,赵小官人摇头晃脑笑了又笑。 用共同利益把精英分子牢牢捆绑在企业这条船上。 原来“上了贼船就下不来”的现代管理版出处在这里。 “老板可是要写新书?”柴高荣却以为赵瑔要重操旧业。 “no、no,山人自有妙计。”赵瑔作云山雾罩状,“你且附耳过来。” 耿直的前西席直接掉线。莫名其妙怎么改演戏了? 赵瑔大感无趣,若有自己小厮搭戏,必会高举双手拇指,以皇协军一贯的谄媚笑容说“高,太君实在是高,高家庄的高。” “三元,一个月内再完不成哥布置的课业,你自觉地滚保安队去受训。”赵瑔咬牙切齿。 “小官人饶命……,”三元的笑容似乎吃了一把黄莲。保安队的苦逼们如今是痛并快乐着。昙耕得了老板授权,每天变着法子折腾,对着大树拳打脚踢,举石担耍石锁,天不亮就要起床跑步……。高额月薪和美味佳肴是苦逼们在地狱挣扎的唯一曙光。 身为《西游记》的死忠粉,赵彬亦是满含期待,“老板写与西游一般的故事最好不过。” “嗯哼,这个可以有。”《大话西游》、《西游降魔篇》,相关的几部电影赵瑔都看过不下一遍。“唉,哥又没三头六臂,出书的事先放一放罢。” 关于股权的设想一披露,当即受到柴、赵二人追捧。原因无他,只有这两人喝过玉庭琼浆,深信日升隆酒坊所蕴含的含金量。 “莫说什么股权,你便将整个酒坊送与某又能如何?”谢春风开始盘膝准备吐纳,“莫低估了某的道心。” “你也别高估了对酒坊的助益,尘风子道、长。”赵瑔的心血被人轻看当即大怒。打着保镖的幌子混吃混喝,尼玛求哥也不会分你股权!得瑟! “咳,区区投奔东主,不,老板,只为一展胸中才学。”葛丕也作云淡风清高人状,“至于股权,区区就敬谢不敏了。” “道长不愧世外高人,在下高山仰止,佩服、佩服。” 葛兄真乃读书人楷模,赵某敬仰万分。” 柴高荣、赵彬相视一笑。正好,少了两个二货说不定可以多分点股权。 “小官人,小的、小的有……没有?”婢子的爹爹也有么?” 赵瑔哈哈哈一笑,豪放地一挥手,“只要出了业绩,股权都有份。同志们,面包会有的,牛奶也会有的。” 小官人又发昏说胡话了,一仆一婢早有心得,听不懂没关系,只希望这种愉快的日子能一直持续下去。 在“大宋第一声惊雷”诞生的地方,稀疏的林木清理一空,这里是新规划的露天试验场。隔着新修的院墙和铁栅门,过了四车道水泥路就是酒坊和科研中心。 日上三竿时,露天试验场围拥了一堆人。场地 上一排木桩吸引了人们的注意,只是木桩上端蒙着黄麻布,众人围着木桩议论纷纷。 围观的人群中赵倓弘、赵倓恒老哥俩赫然在目,柴高荣、赵彬、葛丕、谢春风、赵琛等俱在,仙草的父亲昙耕也带着几名保安站在外侧,此外还有无事的赵府下人闻讯在稍远处观望。 人群当中有两位生面孔,一个肤色黝黑,颌下短须根根如针,皂色公服同色幞头,此人是铅山县尉吴起凤,他旁边立着一人是县衙步卒牙将高昆。 这两位特邀嘉宾是赵大官人请来的。 打制“坚甲利兵”的牛皮己吹得山响,能不能兑现对赵瑔来说不是真伪问题,仅仅是个时间早晚的事。今天他邀来了叔父赵倓恒,将二人间关于“坚甲利兵”的赌博现场直播。 赵瑔仍旧一袭月白色长直缀,这是他偏爱的颜色。自信是男人最好的外衣,此话一点不假,此刻的赵瑔气定神闲,俨然翩翩少年。 宋人称赌博为“关扑”,关扑之盛在大宋超出后人想象,男女老幼皆以关扑为乐,并非如新朝时偷偷摸摸搞地下工作一样,时刻担心被抓罚款。 赵大官人被邀为仲证。赵二爷对所谓的“坚甲利兵”态度坚决,一以贯之指斥曰“胡说胡闹”。赵大官人却不做如是想,赵瑔所做的每一桩每一件事,事后回想不都是别人眼中的异想天开?老赵很愿意再看到宝贝儿子再出奇招惊掉一地眼球,索性扩大影响,邀了私交甚好的吴起凤观赌。大官人此举未必不存为赵瑔将来做铺垫的想法,至少先在官府中人面前混个脸熟,若能留下个深刻印象更是最好不过。 “呵呵,今日风和日丽,难得难得。”赵二爷丝毫不为周遭的嘈杂影响,依然乐观笃定。 “来,瑔儿,过来见过县里的吴大人。”赵大官人唤过儿子。 “赵兄见外了啊。”县尉吴起凤板着的面具脸松动了,“你我兄弟,何以在孩子面前打官腔。” “侄儿见过吴叔父。”官场小说何其太多,别说是赵瑔,就算是头华夏猪也该知道“大人”与“叔父”之间的沟壑壁垒。“小侄年幼,还请吴叔父不吝教诲。” “好,好。”吴起凤心道,这也是个心思灵动的孩子,见赵瑔清秀白净,两道长眉斜飞,更难得是这从容神态,不由好感更盛。 “尔父曾言你与本家叔父有场关扑,老夫心生好奇,特来一观。”吴起凤的目光扫过矗立的木桩,赌性顿起,“有趣、有趣,不若老夫也参与这场关扑好了,在场的父老有人愿与老夫一扑么?” “吴大人欲如何关扑?”赵二爷毫不介怀。这位正是县衙的三把手,二爷觉得很有面子。 “赵家二弟,老夫愿出十贯,扑瑔侄儿赢。”吴起凤淡淡一笑,“对不住老弟喽。” “哈哈,吴大人客气。吴大人这关扑小人接下了。”赵二爷毫不犹豫应下了。暗忖等下再找借口将赌金送还就是,若真不开眼赢了把钱装口袋里,只怕恶了县衙的官爷。 人群里一个昂藏汉子手指搓了搓,似有些心痒难耐,他就是昙耕,仙草的父亲。昙耕自称三十五岁,但望之若四十许。他的外貌具有典型的西域持征,眼窝深陷,颧骨较突出,眸子呈灰绿色。曾经的西夏军百夫长己不复当年的悍勇,只是依然挺拔的腰板还残留少许行伍痕迹。 昙耕身后几名保安相互低声交换了意见,一名保安拉了拉昙耕衣角,“教官,小人们也欲关扑一次,教官可愿作庄?” “在下来作庄。”不远处赵彬高喊一声,从怀里掏出写黑材料的小册子,“三元,把你那炭笔借用一下。” 小厮有些不舍地摸出一支比后世铅笔稍粗的木棍,“用完了早些还我,小官人可就给了一支我。” “嘁,等我给你偷几支回来。”赵彬毫无文化人的自觉,一个偷字说的全无心理压力。 葛丕嘴唇动了动,负起手傲视品行不端的对手。 “来了、来了,扑瑔哥儿赢的买一赔二,扑赵二爷赢的买一赔五,快快,过期不候。”赵彬的三角眼闪烁着诡异的精光,除了他和柴高荣,又有谁晓得钨合金为何物? 边收钱边记录,一圈下来大部分人都选了赵二爷赢。唯独昙耕犹犹豫豫投了五十文,扑赵瑔胜。有个女儿做卧底,他还是晓得一些内幕消息的,只是耳听为虚,将信将疑投了钱也心里没底。三元更有趣,背着赵瑔想一边投了十文钱,闭门苦读消息不免延后,可怜的娃只好采用自认双保险的法子,却又被告之只能扑一边。 每每看到赵瑔身后的柴高荣和赵彬,赵大官人心里总是怪怪的。 好好的老师不做偏自降身份做追随客卿,赵大官人不知该夸儿子有魅力有能力还是鄙夷柴先生脑子进了水。 赵彬更不必说,辞了轻松写意的帐房差使,整日里东游西逛就差养鸟遛狗了,儿子要这等闲人去做幕僚岂不是白费冤枉钱。 赵大官人看不懂想不通。本来还担心柴高荣辞职会影响赵瑔学习,但赵瑔已在晚餐时亲口许诺,会尽力争取早日考取秀才。赵大官人夫妇还是第一次听儿子表示了对科考的兴趣,心中欢喜无限。 “大哥,这便开始罢。”赵二爷征求乃兄意见。二爷已经在寻思,待会儿少不得数落小鬼几句,踏实做事乃为人之本。至于赌输了的惩罚不过是一时戏言,再怎么说赵瑔也是赵家后辈,身为长辈二爷还未狭隘到为难晚辈的地步。 得到赵瑔示意,昙耕带着保安揭开了木桩上的黄麻布。围观的人群顿时为之骚动。 三根牢牢扎进地下的粗木桩上赫然是乌光森森的盔甲! 另三根木桩各有不同,一根挂着长一尺厚半寸宽 半尺的铜板;一根上裹竹席,厚厚的至少裹了三层;第三根最不起眼,就是一根光秃秃的粗木桩。 第六章 木桩上挂的三副甲全然有别。赵瑔走到甲前站定。现在,是见证奇迹的时刻。 “各位请看,此甲乃标准半身甲,护住前胸后背要害,是最基本的步卒甲。”他介绍的第一副甲外观有点类似西班牙方阵中的矛兵甲,分为前胸后背两块,以钨合金钢一次注模成型,前后以牛皮索连接,利于穿着活动。前胸凸起如鸡胸骨,然后成孤形收缩至两肋,利用一定的偏角卸去直线攻击的力道,变相增强了防御力。 “再看这副甲,利在轻便,主用于骑兵,可称为胸甲。”赵瑔制这副甲的灵感来源于拿破仑手下威风一时的胸甲骑兵。骑兵装备必轻、固以利战马负重,所以胸甲骑兵的装甲只防护前胸,后背则以三根牛皮索予以固定位置,胸甲的厚度甚至比步卒甲还薄一些,但因凸出的浮雕状图案更显美观,左右各一插翅虎人立而起,扑向正中的宝珠,宝珠自身又放射出一道道毫光。实际上图案只为掩人耳目,真正的设计目的是利用凹凸不平的受力面改变刀箭的着力点卸去力道,原理与步卒甲异曲同工。 赵瑔走到第三根木桩前站定,这根木桩又不同于 前两根,除了十宇架一样的短横长竖外,还有两根短木棍像咏春木人桩一般伸向前方,木棍上套着一对护臂。 “全身甲,重为三十斤,包括头盔。”赵瑔笑的从容自信,“重量较步人甲大为减轻,但防护力更胜一筹。” 全身甲就是在半身甲的基础上又添加了肩甲、护臂、裙甲及护腿几部分,材质同样都是钨合金。 除此之外,三根木桩上端都扣了一顶战盔,也是乌漆漆的钨合金。 赵瑔所制的甲胄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即广泛运用了钨元素作为合金材料。这里面一个最现实的原因就是,江西在业界有一个响亮的名称“钨都”。江西南部甚至被誉为“钨乡”,数百座大小矿山皆为露天含钨石英脉,有这样的天然优势不知利用简直天理难容。 “更多详情容后再讲,现在请叔父试甲。”赵瑔挥挥手,三元揭开了一张台案上的黄麻布,宋人熟知的单刀、朴刀、大斧等军中兵刃以及民间的板刀、流星锤、铁叉,乃至手斧、砍柴刀、菜刀花样不少。 “这、这……”赵二爷的心在揭开木桩上的黄麻布之时已凝围了。这小鬼真的制出了甲?青天白日的莫不是老汉眼花了? 第六章 “请叔父试甲。”赵瑔的心情如同今日的天气。 赵二爷仍然没有反应,呆滞的眼神凝注在钢甲上,心却如坠梦魇。 “瑔弟,不若由小兄试甲罢。“赵琛及时站出来救场,上前抓起单刀掂了掂,“呵呵,这几副甲看去便予人坚实之感,在下不惴冒昧,现丑了。” 话说的谦逊,手底下却绝不客气,用足了力气挥刀就砍。“当”的一声金铁交鸣,赵琛手中的单刀倏又反弹回来。 为了乃父的颜面,这一刀赵琛已用尽全力,而且他还多了个心眼,劈砍的是看上去更单薄的护臂。然而赵琛注定要失望,这一刀砍出去的是渴望,收获的是酸痛的手肘。围观者交头结耳,更有人近前几步试图看得分明。 赵琛咬了咬牙,鼓足气力再次挥刀,“叮当”、“叮当”,几点金星一闪倏没,手里的刀再无力持握,单刀落地翻了个身又跳动一下。 人群大哗,哄抢上前争着先睹为快。赵大官人身为仲裁当先验过护臂。顿时大官人的喜悦尽渗入话语里,“此甲完好无损,哈哈,二弟来看,哈哈哈。” “怎么如此,这这……?”赵二爷不甘心地反复端详,护臂上只有一道淡淡的擦痕,更像一个似笑非笑的抽象唇形。 “大人请看,此刀卷刃处乃新创。”县衙步卒牙将高昆捡起单刀,稍一察看又例握刀柄举到吴起凤面前。 “咦?此刀钢火太差……?”吴起凤迟疑着提出了另一个可能性。碍于他的官方身份,无人出言嘲笑其可笑的疑问。只有赵瑔这个行家最清楚,以现时当下的冶炼工艺,刀剑卷刃不算稀奇,即使手艺精湛的铁匠锻打刀具晓得渗碳可增加强度,也是抱着纯粹碰运气的心态,锻铁中的碳含量只有002-008,而高碳钢的碳含量在065-12之间。这也是廉价的切菜刀在水泥地面砍一刀都会卷刃的原因。 赵瑔的自信来源于科学的探索总结,比如一个简单的钢与矾结合即可提高三倍强度;锰、钨结合可改善使用性、强度和耐磨性,镍、铬结合可提高硬度、耐高温、耐腐蚀性……。 “吴大人所言也不无道理,只是……”,柴高荣身份转变,当即很敬业地为老板摇旗呐喊,“好教吴大人得知,此甲乃我日升隆集团全资子公司倾力研发的新式甲胄,运用全新冶炼工艺,独家锻造秘技,与世间寻常甲胄不可同日而语。” 集团?公司?新锐词汇带给观者的不仅是新鲜,伴随着坚甲的卓越表现更予人强劲的冲击。 柴高荣很满意众人的惊诧反应。文人的通病免不了卖弄,一篇文章若不诘屈聱牙、用些生僻典故显不出着者的才学。赵瑔顺口调侃过一次的全新名词他用心记下今日果然派上了用场。 吴起凤的目光在赵瑔以及卷刃的单刀上转个来回,又冷冷扫了柴高荣一眼,把手向高昆一伸,“刀来”。 牙将一愣,“大人可是要试甲?” 吴起凤鼻子里哼了一声,高昆右手按住了肋下刀柄,“不若由卑下代劳,大人?”“去。” 高昆得了吴起风首肯,当即跨前一步,目视半身甲深吸一口气,募地一声大喝,腰刀疾速出鞘,刀光如匹练凌厉已极,“咔”,一道白光斜飞丈外,金铁交击的余音绕耳,再看高昆手中,刀只剩半截。 “怎、怎会这般……,我这口刀乃五十炼的上佳好刀……”,高昆难以置信,看着手中断刃茫然无措。 半身甲上一道浅浅的白印似在咧嘴冷笑。观者心头仿佛有一万只草泥马奔腾而过,无人再淡定了,议论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 不需赵大官人宣布胜败结局,扑赵二爷赢的虽稍有沮丧,但亲眼目睹了神甲的诞生也足以值回票价。 葛丕左右一看,认为发挥特长的时候到了,瘦小的 身子挤到昙耕和几个保安那里,开始大肆吹嘘坚甲如何炼制,什么引九天雷火锻烧,采极北之铁为母,凿地心冷泉淬火。这哪里是赵瑔炼制甲胄,简直是陆地行仙炼制诛魔仙兵,偏偏这厮嗓门又大,似是生怕有人听不请。 “二弟,为兄一贯以理服人,“赵大官人早已笑得合不拢嘴,“不是为兄偏袒,在场诸人皆可为证,这关扑么,二弟是输了。” “大哥说的是。”赵二爷硬挤出一丝笑意,“小弟愿赌服输,瑔心、瑔儿,叔父这便认输便是,呵、呵。” 赵瑔过来浅施一礼,“小侄多谢叔父,若无叔父设计激将,小侄或不能制出这甲胄。叔父用心良苦,小侄铭感五内。” “呃,这、这……这孩子…呵、哈哈……”,赵二爷脸上登时泛出红润,“大哥,你看……。” “好、好、呵呵,”赵大官人心中更喜,难得孩儿如此识大体,应对裕如,面子里子都有了,还能让二弟下得了台,大官人免了心中纠结。 “吴大人,我赵氏晚辈顽劣,我兄弟免不了一番苦心教导,倒教老弟看笑话了。” “赵兄何须客气。”吴起凤哪里不明白内里关窍,只当作不知,“贤昆仲载培后辈煞费苦心,吴某自愧不如,哈,赵家二弟,咱们的关扑便一笔勾消罢。” “不可不可。”赵二爷哪敢赖官老爷的账,“吴大人请稍待,小人马上将赔资奉上。” 吴起凤摆了摆手,“此事不需再提。哈哈,看了如此出人意料的甲胄,吴某心中甚喜,瑔侄儿,闻听你制坚甲利兵,这坚甲么是见识了,未知那利兵又如何呀?” 吴叔父既动问,小侄便献丑了。“赵瑔走到另一张台案前揭开了遮盖的麻布,一排簇新的兵器展现在众人面前。 “哦?这些、这些莫非都是……?”吴起凤非常意外,有了表观惊人的甲胄,他已调高了期望值,想必兵器的制作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案台上罗列整齐的刀、剑、斧、枪、叉品种齐全,分类细致,仅刀类就有单刀、朴刀、鬼头刀、雁翎刀、短刀,还有一柄比单刀略长类似倭刀的狭锋单刀。 这是大宋精锐禁军的军械武备展么? 众人心头又有一万只草泥马呼啸而过。吴起凤在县衙早接人禀报,传闻赵家庄赵里正的宝贝儿子天价高薪聘了十几二十个匠人去,今日看来所言不虚。但算算时间,县尉大人又满腹疑惑了。 第六章 凡稍通兵事者都晓得,打制一柄上好兵刃需匠人日以继夜反复锻打不断回炉,所谓的五十炼,百炼精钢就是这么一锤锤敲出来的。一柄刀从铁胚入炉到打制成形少说月余,当然大路货不需耗费如许时日。台案上的兵刃以及摆在木桩上的甲胄,短短数月怎可能制出这么多兵刃? 与县尉大人同样百般不解的大有人在,难道这些兵刃只是些名不副实的样子货? “到位有兴趣皆可上前一试。”赵瑔潇洒地作势邀请。冶金硕士就有这个自信,合金刀可不是一锤锤锻打出来的。钢水灌模、修整粗坯、开锋、配刀镡、刀鞘、刀柄,一柄刀即告完工入库。 钨合金甲胄同样采用模具浇铸,一次成型,只需手工修磨一下边角毛刺即可。 科研中心列为“机密”、“绝密”的技术、工艺比比皆是。 “此刀……?”吴起凤拿起一柄单刀好生为难,刀身黑沉沉光泽黯淡,全无百炼钢刀所特有的若云团浪涛雪花状的纹理。 县尉大人有心嘉掖两句却难以启齿。赵二爷同样困惑有加,走南闯北见多识广,虽未亲睹传说中的镔铁雪花刀,可顾名思义,好刀必有好卖相,令人一见即知绝非凡品。他迟疑着想抓起雁翎刀,但有人动作比他更快,一只骨节突出的大手募然伸过来拿走雁翎刀。 昙耕持刀在手,眯起一只眼顺着刀脊向前望去,孤形脊线如狮虎的背脊,蕴满野性与力量,让昙耕惊异的是这条脊线绝对笔直无比,显然制作工匠手艺绝伦。 “好刀!”前百夫长低赞一声,身经百战的老兵直觉告诉他,这柄黑褐色不起眼的雁翎刀绝非表面所展示的那么低调。握刀的手稍动,刀刃上的锋芒如一泓流水顺畅地反射回阳光。 昙耕心头大惊,他还是低估了此刀的锋利程度。抬首回顾,他急切间没找到水源,于是他做了一件令所有人吃惊的举动。 保安队教官举刀横胸,将左手拇指在刀刃上一抹,一滴鲜血突兀留在锋刃上,他缓缓持刀下斜,血珠沿着白刃欢快地一路下行,在刀尖上稍留片刻,然后悄然坠地。 两边观看的人不由大哗,昙耕霍然抬首,冷寂多年的战血沸然涌动。神兵! 昙耕不懂现代冶金学,他不需知道为何刃不沾血,曾经的战火浴血教给他的是最直接的判断。 沉甸甸的雁翎刀舍不得放下,打熬多年的老光棍面对玉体横陈的妖媚女子是何等喷薄欲发,此刻的昙耕就有多么的血脉贲张。 “昙老哥,别愣着哇,试刀、试刀。”赵彬在不远处一个劲怂恿鼻息粗重的昙耕。 平头百姓不懂兵刃,这个西夏残余可是知兵的人。赵彬暗忖,瞧这厮的神色一望而知,刀是好刀看来是无疑了。既如此何不借此人之手试刀给大家看,老板总说广告广告的,现今不就是个广而告之的良机么。 一群人朝木桩涌去,谢春风背负着手晃晃悠悠过来打量一下剩余的兵器。“哟喝,小鬼头还真鼓捣出些玩意啊。” 傲骄的尘风子道长很少进酒坊或科研中心,眼前这几柄黑黝黝毫不起眼的兵器怎么看都是乡下作坊的劣等货色,小鬼头居然毫不脸红拿出来示人。 谢春风淡淡冷笑,手指不经意地在一柄黄铜镡的长剑上屈指一弹,“狰……”一声金铁嗡鸣若龙吟九天似虎啸山岗。 自诩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尘风子道长蓦地一声怪叫,一个蛤蟆跳蹦起老高,“怎么…怎么可能……,”这声尖嗓极似变声期的小公鸡打鸣。 “哇!”人群中暴出喝采,昙耕宛如凝固的石像,呆视着手中的雁翎刀,锋刃寒光闪烁一如刚硎磨完毕。 挂在木桩上的厚铜板已被斩切成两截,掉下的半截斜倚在木桩边,茬口簇新。 “了不得哇,天爷爷,这简直就是仙兵呀。”“世间真有此等神兵利器?我、我……。” “借过,”高昆绕过昙耕,举起手中单刀斜劈而下,“嚓”一声轻响,挂在木桩上的铜板又缺了一角,他验看手中刀依然完好无损。 “吴大人、吴大人,”高昆满面激动,身体微微颤抖着,“此刀、此刀……”。 “各位请让一下,借过借过。”葛丕吃力地捧着一柄开山斧大喊,以他单薄瘦小的身体想将步卒斧运转如圜颇有难度。 捧着肚腹乐不可支的赵大官人大吃一惊,“这、这谁谁……瑔儿,快些阻住他,伤了自己可不是耍的。” 赵瑔来不及阻止牛逼分子的壮举,葛丕已经满脸通红地举起了开山斧,颤微微的斧刃颇为缓慢地切进了裹着竹席的木桩。葛丕这温柔一斧砍下去就再也提不起来,他喘着粗气无奈放了手。 开山斧斜嵌在木桩上如同强硬的宣言,印证了赵瑔曾经无限向往的一句话。 强悍的人生不需要解释! 此时此刻,一直萦绕在他心头的一股无名火似乎借机一举而泄。 赵瑔制造兵器甲胄的动机比较复杂,不仅仅缘于他自己的专业爱好,对大宋未来终结的惶然和自身不知去向的恐惧,以及由此而产生的对蒙人残暴的厌恶和抗争心理一并揉在一起,甚至不惜抛出高额悬赏,诱使匠人们分秒必争全力以赴。 恐惧与仇恨,从来都是驱使人奔跑的最大原动力。 赵府今日的晚宴可谓宾主尽欢。喜出望外的赵大官人对儿子的惊人之举已经习以为常了,产生了类似“审美疲劳“的心理抗性。但无论如何,赵瑔的“坚甲利兵”展空前成功,畅饮庆贺是免不了的。县尉吴起凤临走又腆着老脸索要了两柄腰刀,借口是现成的,为了试甲,牙将高昆的宝刀已经断为两截,于公于私赵瑔也应表示表示。于是酒足饭饱之后,吴大人心满意足地告辞,身后高昆珍而重之的捧着赠品,腰间的刀鞘里也新纳了一柄单刀。 等送走吴起凤、高昆,赵瑔又分别向赵大官人和孙氏道了晚安回到书房,除了谢春风之外,柴高荣等人皆已在座。 谢春风没出席例会尚是首次,赵瑔毫不介意。保 镖么,与柴高荣、赵彬、葛丕的身份职务不同。说不定“武功不作第二人想”的傲骄道长在自己房间打坐练气呢。 茶几上零散放置了一些钢铁零件,这是一具拆散的弩,它的弩臂居然是以金属为弓。 赵瑔捏着下巴望着零件沉思,这具弩采用弹簧钢作弩臂,具备惊人的穿透力,随之而来的是上弦困难问题。传说当年秦军横扫六合,大规模配备弩兵是一个重要因素。秦军所用之弩张紧力强,弩兵心须以脚踩弩臂,双手拉弦的方式来克服张力,故又名“踏张弩”。 赵瑔在弩机的机槽中设计了滑轮组,运用力学原理可轻易实行单手上弦,弩的射程和穿透力依然恐怖。涉及精密组件就有一个精度问题,没有游标卡尺等精密测量工具,工匠们制出的零件,模具就不能兼容通用,比如齿轮间的缝隙或大或小,咬合总是不顺畅,所以精密度量衡已成为赵瑔寝食难安的大问题。 仙草殷勤地酙了一杯蜂蜜柚子茶放在赵瑔手边,自己站在那里玩弄着衣角嗫嚅欲言。 赵彬从怀里摸出黑材料,清咳一声又停住了。“仙草姑娘可是有话讲?”他含笑做了一个先请的手势。 “晤,给你造了一个大银镜。”赵瑔仍然没抬头,挑出一个尺寸公差最大的凸轮。“与你一般高,等匠人镶好镜框便送你那里去,可满意了?” “婢子谢过小官人。”仙草咬了咬嘴唇,“小官人制的兵器…?” 三元摸出一柄匕首扬了扬,神情无比得意,“仙草姐可是羡慕我这支仙兵么?嘿,这可奇了,你是女子噻。” 赵瑔给小厮以彰显男子气慨的礼物是一把匕首。在用匕首将一枚铜钱轻易切开后,三元的不满化为乌有,时刻将匕首揣在怀里,感觉很能直面惨淡的人生。 “是婢子的爹爹……”,仙草很难为情。昙耕失魂落魄地回来后念念不忘那雁翎刀,他的纠结在于锋利无匹的神兵从来不可能是白菜价。君不见《游侠列传》里市井豪侠为觅一柄中意的兵器动辄出千金,一千贯啊,这还是战国时的物价,放在现今大宋……,昙料不敢想了。 仙草有心为父解忧,可再得宠也没脸说你白送我爹一把刀呗,心里这番杯葛犹如水火相煎,片刻间美婢翘挺的琼鼻见了汗。 赵瑔诧异地抬起头,“何事这般为难?说出来哥为你作主嘛。” 仙草俏脸上红云更盛,轻啐一声“你个小、小……我比你长年哩。” “仙草姑娘,科研中心所出兵刃皆为绝佳上品,你 爹愿出价几何啊。”葛丕揉着肚腹插了一嘴。 保安队教官月俸三十贯,领这么高的薪酬昙料已经 喜出望外了。但三十贯与那柄雁翎刀之间的距离么,少说也隔了不吃不喝的五七年。 第七章 罗衣着破前香在,旧意谁教改? 赵瑔略一思忖便把事情猜了个大概,女孩子脸皮薄,仙草吞吞吐吐也说不清所以然。但赵瑔并不想就此赠送给昙耕宝刀,此举与心胸气度无关,曾经的人生阅历始诉他,溢出双边关系的馈赠是一种傻逼行为,由此引发的一系列后果从来都不是良性的。 “保安队日后会配发适合的防卫武器,是配发,不收钱。” “啊?太好了。”仙草长出一口气,昙老爹不需再长吁短叹,她也解脱了, “说到银镜,在下以为也是一大财源。”柴高荣爱惜地捻理着胡须,“我大宋所出铜镜,即使匠人研磨再精心也不过尔尔,与银镜相较不啻霄壤之别。老板可考虑过将银镜售卖出去么?” 葛丕啪地一拍大腿,“着哇,说铜钱铜钱可不就来了?老板,区区不才,愿请缨往县城走一遭,这银镜若卖不出好价钱,区区誓不回返。” 你这是要上疆场厮杀吗?还誓不回返?柴高荣怒目以向。尼玛见过无耻的,可没见过无耻到若无其事的。银镜这等稀罕物一旦为世人所知,还需要愁价钱销路?” “卖钱?”赵瑔放下凸轮,用食指挠了挠眼角,结果留下一摊污渍,“也罢,劳烦柴先生去探探行情再说。” “在下明日便去县城。”柴高荣欣然领命,也斜了葛丕一眼,“谈业务在下小有心得,尤其银镜这等宝物,若卖低了价钱岂不为人耻笑。” 葛丕一呆。这厮在影射我?讥讽我不通商贾? “区区一身才学,满腹智计。销一银镜耳,有何难哉。”葛丕拖着长音抬眼看向天棚,“吾辈读书人,读圣贤书遵圣贤教诲方为大道,商贾之术乃末流,岂可以此自鸣得意,舍本逐末智者所为乎?荒谬,荒之谬矣。” “徒呈口舌之利也敢称圣人门徒?“柴高荣战意熊熊,引经据典毫不相让,“圣人传礼、乐、书、教,御、射六艺,你既自诩读书人敢问精道几艺?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不事农桑不谙世情,只一味埋在故纸堆里,你也敢称读书人?商贾又如何?若无商贾,你身上衣碗中食所读之书册所写之笔墨又是哪里来的?莫要读了几本书便自以为高人一等,兄台。” 赵瑔偷笑不已,柴高菜居然拿出了当初二人书房舌辩时的思想作炮弹,问题是这些炮弹当初大多是由赵瑔打出去的。 柴高荣一个齐射就把对手打哑火了。事实胜于雄辩,葛丕强抑紧张,意图从空泛的制高点还击,“读书人当然身份超然其上,不知此何以谈教化百姓牧野万方。柴兄自甘与山野村夫、市井商贾相提并论,区区也无话可说。” “哈,读书多寡以定人身份高下,兄台果然高见。”柴高荣笑容一敛,森然道,“尔欲俯瞰太子乎?”世人皆知,太子朱禥尚在吃奶。 前西席曾被赵瑔的偷换概念轮得死去话来,今日活学活用,推出幼儿太子歪驳葛丕,阴险地把对手引入禁忌雷区。 赵瑔、赵彬抚额长叹,不出所料,下一步就是人身攻击了。 “你、你……”葛丕绕了半天没想明白,读书人的身份怎么就突然与瞧不起当今殿下挂钩了。但他决不敢公然涉及皇室人员,这是大逆不道。 “尖嘴猢狲,尔敢如此欺人……。”葛丕气息粗重,目眦欲裂。 柴高荣噌地站起来,仪态优雅地左右各半侧身,“请诸位评评,谁才是尖嘴猢狲?”葛丕曾经被赵瑔第一眼评为“风干的猴子”,可见其身材之瘦小,柴高荣虽然也偏瘦,但至少比葛丕高了一头。 手按沙发才要起身,葛丕又坐稳了。险些怒火攻心坏了大事!他蓦地哈哈大笑,试图声东击西,“饶你七十二变,也逃不出如来佛祖的手掌心。” 葛丕引用了《西游记》里的典故,孙悟空与如来佛打赌,施展筋斗云如驾超高速隐形战机一通狂窜,见前方有五根耸立天地间的巨大支柱,以为到了天地的尽头,自忖肯定远离了如来的掌控范围,于是撩起虎皮战裙撒了一泡猴尿以示到此一游。孰料孙猴子百般努力还是在如来的手掌上折腾,书中这段双方斗法就暗含了抑道扬佛的用意。 孙悟空习的是道家仙法,与如来斗法关扑却输了,这不是暗指佛门心法高于道家神通又是什么。双方的斗智斗勇在有心人看来就是佛道高下之争,其严重性等同于新华社报道美利坚人民的官方语言改为汉语。 迫于灵虚真人的压力,赵瑔又加了一个补丁包。大意是猴子师傅掐指一算得知爱徒境遇,特意遣一小童往见猴子,传了猴子一道五雷灭幻仙诀。于是孙悟空再找如来关扑一次,用仙诀撼动如来指掌驾筋斗云窜出去从而扳回一局。 葛丕胡搅蛮缠搬出《两游记》意在打乱柴高荣的有利态势,从避开皇室问题,岂料柴高菜也不欲在雷区与这厮纠缠。 “既然你有五雷灭幻仙诀,此事就此作罢。” 葛丕微微一滞又怒了,特莫这不还是骂我猢狲么? 赵彬当即笑歪了嘴,仙草差点摔脱了宝贝银境,三元则全无顾忌地嘎嘎大笑。 攘外必先安内,赵瑔不得不出面安抚。“咳,我党同志要精诚团结,一致对外,内耗如斯成何体统。” “明日我等同去县城,此事不需再议。” 老板一锤定音,柴、葛悻悻罢战不再言语,各自转首别望,眼不见心不烦是也。 没人再吵了,赵彬含笑开始照本宣科,也就是念黑材料。“府内下人闲议,说老板乃天曲星下凡,会施雷火法术,能察阴阳两界,嘿,再有,嗯,赵管家近日颇为烦恼,他那襁褓中的孙儿夜啼不止,延医问药全不管用,老管家憔悴许多。嗯,村东头赵大柱昨晚醉酒后又打婆娘,据说婆娘嫌其好吃懒做不愿下田……。” 赵彬开始八卦的时候往往是书房气氛最放松的一刻。在这个严重缺乏娱乐活动的年代,晚饭后的闲余时间如何打发是个挠头的问题,有赵彬这位极具八卦精神的狗仔队先行者,很好地活跃了空乏的精神生活。 “停”,赵瑔打了一个响指,“升伯的孙子夜啼不止?三元。” “在,小官人有何吩?”小厮扔下《弟子规》连跑带跳过来。 “去走一趟。”赵瑔又回想一下以确认记忆无误,“去跟升伯说,用净骨熬几碗清汤,少放点盐,喂给他孙子喝。记得是净骨啊,小儿肠胃消化功能差,受不得油荤。” “骨头汤?”有疑问的何止三元。赵彬试图提醒小表兄别冒充名医,“小儿夜啼是邪物作祟致使幼儿受惊,侵害了元神,更有严重的会失了魂,这道理谁人不知?喝骨头汤治夜啼?会被人笑死的。” “去去,缺钙而已,骨头汤最能补钙,这是科 学。” 一帮死硬封建迷信分子!且看哥如何以彼之矛攻彼之盾。 “最迟两三日,你们便知本山人如何神机妙算。”赵瑔感觉这一刻终于从灵虚真人的阴影中走了出来。 能掐会算哥也玩得转。“来来,今日本山人偶有所感,待我为尔等一观掌纹掐算运程。” 三元一听撒腿就跑,赶紧把差事办了,回头有热闹可看噻。 一只白嫩嫩的小手伸到赵瑔鼻子下面,仙草姑娘扭扭捏捏地音若蚊语,“小官人看婢子的婚嫁、婚嫁可意不可意?” “老板还会看手相?劳驾,看区区何时能发达。”葛丕大感兴鰋,过来一屁股坐在赵瑔身边也伸出一只手。 事业与爱情!赵瑔肯定了人们最关心的内容。很给力啊,只要是人类,永恒的话题和关注焦点不外如是。 当然,事业与爱情乃高逼格说法。至于通俗称谓不提也罢。 “伸两只手,本山人的秘法与俗世相法大为不同。”赵瑔数了数十根新剥葱皮似的手指,装模作样掐手指乱弹一通,“好了,恭喜仙草姑娘,你乃有福之人呐。” “啊也……”,仙草捧着自己涨红的脸蛋,眼睛瞪的溜圆,等着大师继续指点迷津, 赵瑔摇身一变为江湖骗子,并非看过麻衣神相之类的书,他倚仗的是一篇关于指纹的网上论坛文章。指纹分辨属手印学,指纹是由基因决定的,生物遗传信息由染色体携带,染色体上核苷酸排列顺序不同,造成指纹变化不一。指纹反映性格,性格决定命远。 坊间民谣“一斗穷二斗富,三斗四斗卖豆腐,五斗六斗开当铺,七斗八斗把官坐,九斗十斗享清福”,与真实的科学研究结论类似。总体来说“斗”越多的入越好相处,而极端性格的人帐形纹密集,五个以上就有非常严重的暴カ倾向。 “仙草哇,两口子过日子再恩爱也免不了有些嗑嗑碰碰,你须紧记,爱是包容、爱是给予,那你的如意郎君一定会出现在你面前的,恭喜。” 仙草的指纹共有三个斗形三个箕形,另外四个弓形纹中只有一个“帐形”。 柴高荣,赵彬只差口歪眼斜了。一个半大孩子摇头晃脑化身阅尽人生的老太婆,语重心长传授小女孩心得经验,这场面极其违和。 “快快,该区区了。”葛丕十根手指叉的开开的伸过来。 数完葛丕的指纹类别,赵瑔迟疑了。他仔细看了看葛丕的五官长相,小鼻子小眼睛虽不猥琐可也没什么戾气。 尼玛六个“帐形纹”,妥妥的暴力分子啊。这不科学! 第七章 指纹有四类:弓形纹、箕形纹、斗形纹、杂形纹。 斗形纹也称螺形纹,看上去是一圈圈圆形,也有螺旋状如水中漩涡。箕形纹顾名思义中心纹线像簸箕。 弓形纹的中心纹线是由几条像小山丘的波浪线组成,形似倒在地的弓箭,弓形纹下细分为“弧形”和“帐形”。“孤形”看起来是单纯的几条“约等于号”。“帐形”纹就是“约等于号”下有两个立起的“等于号”,如棍撑帐篷。 一句话概括,帐形纹的多寡是个人暴力值高低的先天属性。 赵瑔捏着下巴状如便秘。他纠结的是该怎样科学理解牛逼分子与暴力分子之间的必然联系。 “老板,区区的手相……有何不妥……?”葛丕语气虚弱如肾虚多年。 “唉,兄台,本山人从不虚言。”赵瑔心一横,不就是蒙人么,蒙人的要诀就是要说的似是而非,当事人自会对号入座。 “你的命星与常人迥异,此乃异数。” 葛丕心头一紧,“命星?异数?”他下意识抬首,入目的是横梁承尘。 “一直以来,葛兄可是总为人所逼,步步坎坷?”就葛丕性格而言,牛逼冲天目无余子,不与人冲突那才叫见鬼了。赵瑔狡猾地换了一个说法,将葛丕置于被动一方,果然引起了强烈共鸣。 “对对对对,”葛丕总算找到了知音,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哎呀大师、不、老板,区区幼时便有人嫉妒区区的天赋,百般刁难挑剔,区区被迫无奈自保,及至就学此种不堪更甚,唉……”。一声长叹道不尽心酸若涩。 有点聪明,敏感又自负,甚至极可能以攻击性的姿态来防卫内在的脆弱自我。赵瑔心理医生般理解地频频点头。 “老板,不知区区今后的运程如何?”葛丕收拾心情,仿佛黑夜迷路的旅人见到了远山村火,急切中夹杂着焦灼与渴望。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赵瑔心说本山人没能耐治你的病。 “一株花。”赵瑔如禅房老僧竖起了一根食指,语中玄机深不可测,“一株兰花。” 葛丕眨了半天小眼睛也没悟透,禁不住哀求道,“老板多指点几句?一株兰花,此物有何用意?莫不是能改运程?老板…。” 黔驴技穷矣。赵瑔这才知道哪一行都不是那么好混的。曾见街头摆推算卦的一张嘴滔滔不绝术语连连,什么阴阳五行推背命格信手拈来,此时他佩服的不行。 让葛丕养花去。美好的事物总能触动人们内心深处的柔软,希望浅移默化能影响一下这货的脾性。 或许八婆气质的基因之一就是多疑。赵彬原本稳坐如山,见赵瑔寥寥数语便说得牛逼分子眼泪汪汪,他就有点坐不住了,就势咳嗽一声站起来,“该在下了。” 这不科学!赵瑔看完赵彬两只手后背上出汗了,他直勾勾地盯着族弟,恨不能从其脸上看出“暴ガ”两个字。 尼玛七个帐形纹!铁定以监狱为家的货!日啊,怎么一个二个全是暴力狂潜力股,难道哥是暴力分子磁铁么。 赵瑔的视线慢慢飘向柴高荣,此君仍从容地跷着二郎腿理胡须,见老板的目光望过来,柴高荣微微一笑,“在下就不用看了,人的命天注定,便算看明白了又如何。” “从今日起,在哥这里的人都得过这一关。”赵瑔咬牙切齿不容辩驳,“这是规矩。” “不只是你,还有三元、谢春风,对了,他人呢?” “你这么挂念某,某该庆幸呢,还是哀叹呢。”能随时噎得人眼冒金星的不是毒舌哥还能是谁。 谢春风洒脱地推门而入,手中的青竹枝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柄檀木鞘鹅黄穗长剑。 “喂喂,老板,你还设说呢,在下的命程怎样?”赵彬还伸着两只手作力托千钧状。 “哟喝,你还会看命相?”谢春风自然不信,嘴角的冷笑足能冻死苍蝇。“来,看看某的,说的准了便罢,说的不准…哼哼。“这哼哼的意思大概指的是掀摊子了。 如果说赵瑔自我评价为暴力分子磁铁,数完谢春风手指上的帐形纹后,赵瑔的自评升级了。 又特莫是六个帐形纹!玛逼暴力分子吸尘器!他一个纵身跳起来,扑到柴高荣身前抓起后者的手臂。 还好还好。欲哭无泪的赵瑔终于长出一口气,不是魔幻之夜,此时十个指纹有九个斗形的柴某人绝对是赵瑔眼里的吉祥物,如同泰国的白象、印度的牛,属于顶礼膜拜的对象。 “你跑什么跑,看完了给个说法呀。”谢春风准备发飙了,仿佛赵瑔是个非常不敬业的算命先生。此时他和等待的一脸焦躁的赵彬双双伸着手,似乎债主逼门,不还钱决不罢休。 “小的回来了。”三元扑通推开门闯进书房,气喘吁吁道,“小官人,赵管家说多谢小官人的法子,他已经去厨下找骨头去了。” 书房的气氛有些诡谲,摇曳的烛灯把众人的脸照得忽明忽暗,仙草照镜偷笑的脸鬼气森森,似乎能随时吐出长舌吮人鲜血。柴高荣缩在沙发里一动不动,谢春风与赵彬围着赵瑔,四条手臂看上去似欲齐齐掐人。 “什、什么……情况……?”小厮头皮一麻。 “三元,你来。”赵瑔有气无力的口吻更令小厮惊惧,两股战战一步步挪过来,赵瑔突然伸手抓住他的手臂。 “一点点,只差一点点。”事后三元心悸不已,“只差一点点就吓尿了。” 六个!玛逼又是六个!赵瑔唯恐烛光不明看花了眼,仔仔细细数了几遍,还是颓然松开了手。三元也是有六个帐形纹。 “睡觉睡觉。”赵瑔摇摇晃晃脚下踉跄,“睡一觉就好了,噩梦醒来是早晨,嗯嗯。” “喂喂,老板……?”赵彬的心沉到了脚底。为何顾左右而言他?我的命程……准道、莫非……? “本山人神力大损,改日再说。” 谢春风也为难了。看完手相一句话设说,某是掀摊子呢还是不掀呢? “各位也早点歇息,明日尚要去县城。”柴高荣起身和煦地笑了笑,“各人命程如何不必过于介怀,岂不闻人在做天在看,在下相信善恶终有报时。” “区区决定了。”葛丕推敲酙酌多时,好像领悟了高人指点,“君子性雅如兰,对,老板定是比意。区区明日便精心伺养一株兰花,呵呵,老板一语深契吾意,果是雅人呐。”此君无视一众白眼,摇头晃脑施施然而去。 卯时中,铅山县城外驶来一辆牛车。这辆车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寻常如牛、驴拉的车子也就是一块木板加两个轮子,这辆车如此夺人眼球是因为前后共有四轮,车厢是个全封闭的长方体,仿佛移动的房舍。车前方设置突出的横板,专供驭车者坐。此时车夫位置端坐一人,瘦若竹竿身量极高,看衣着似是读书人。 如果把寻常百姓的畜拉车比作比亚迪,那么这一辆豪车无疑是劳斯莱斯、宾利之流。这座移动的房舍顶棚呈弧形,沿着弧线向四周挑起类似屋檐的飞角,除此无任何装饰,木质四壁涂以蓝灰色,四个窗口似镶嵌了偶尔反光的白色晶体。 赵瑔坐在车里观望外景,对窗外指指点点的惊诧视若无睹。铅山县城短短几月变了许多,市井热闹,人烟辏集,车马骈驰,一百二十行经商买卖似都齐全,这末世般的畸形繁荣景象令不知情者大感振奋。 “这些人很无聊,哥已经很低调了,他们围着看什么。”赵瑔放下薄纱窗帘,进入繁华地段,原本就慢的牛车更慢若老翁逛街。 “低调?”柴高荣心道你知道低调俩字咋写?“咱们大宋除了皇上的御辇,还有这般奢遮的车子么?” “怎么不低调了?“赵瑔无故被土豪有点不适应。没坐过劳斯莱斯、宾利陆欧但哥见过照片啊,那车的外型、喷漆,尽可以把奢华、高贵等等词汇一股脑扔上去,更别提真皮坐椅,樱桃木仪表板,电动调坐椅角度,手工地毯等等等等内饰。 哥这车有什么?外无奢华皇家范儿的牛逼造型,内无名师精心设计的内饰。就连动力也不是四匹马拉的大马力,仅仅是一头老牛。就这车?不低调?赵瑔揉完鼻子挠额头。 车内空间很宽敞,足够六人对座,中间还能摆的下一张麻将桌。赵瑔坐的是面朝车头这一排,左手边是柴高荣。对面坐着葛丕、仙草和三元。 “区区一路竟未感到太大颠簸,此车……不同寻常。”葛丕实事求是表达自己的体验。一辆不颠的车子对大宋百姓意味着顶级豪奢了。 试想所谓的路就是人踩马踏寸草难生的土地,城内一些路段铺以石板、石块就算高等级路面,实木车轮轧轧碾过,把每一寸坑洼忠实地反映到阁下尊臀……您敢再坐第二回么?想不想再试试野外? 第七章 赵瑔的大宋自驾游经验为零,真心没觉得一根热塑成型的弹簧钢板加两根淬火弹簧意味着什么。同时还为没有充气内胎、橡胶轮胎耿耿于怀。 “老板怕是不知这车子有多惊煞人。”柴高荣一介文人,商业头脑只限于羞涩地与人讨价还价,否则早该大力鼓动赵瑔创办大宋版的劳斯莱斯了。“说句大不敬的,只怕今上御用之车也不及此。” “我日!有没有逾制?“赵瑔笑了。 柴高荣与葛丕的目光碰了一下,二人均摇摇头。 “当年我朝初立,太祖皇帝曾言于士大夫共天下。”葛丕一提起自家身份就莫名自傲,“咱们读书人抨击朝政针砭时弊,风光着呢,坐个车子算甚。” “哥不是读书人。”赵瑔忙着撇清自己,对要不要站到摇头晃脑的酸丁队伍中他有本能的抗拒。 “老板确非读书人。”柴高荣提起这事心里就有暗疾。“因为你没有功名,至少要如在下一般,出入县衙也可见官不跪。” “有这等好处?怎不早说。”赵瑔两眼放光了。早就发愁将来见了官场中人的礼仪问题,一介草民见官不拜?先赏一顿水火棍再说。 柴高荣痛苦地一声。这厮如许妖孽,敢不敢把他的注意力稍用一点点到正途上。 “葛兄可有功名?”赵瑔发现谈到读书人的身份象征,牛逼分子的眼神就有点闪烁。 “不、不曾……不过区区曾为廪生。”葛丕的眼神更加躲躲闪闪,鬼祟的如同人群中的惯偷。 柴高荣的下巴抬高了一些,再看葛丕时就有了天然俯视的优势。 “若非学院有人作梗,以区区的天资才学,取个秀才、举人有何难哉,说不定金榜题名、跨马游街也未可知。”葛丕敏感地捕捉到了对手的心理变化,自尊心受到严重挑战。 “停、停”,赵瑔大感头痛。葛丕一来,与柴赵二人如烈火逢干柴,见面就撕咬。 “咱们今日来县城是为散心的,顺便看看银镜的市场行情,二位有兴致等回了赵家庄再对掐如何?” 仙草、三元强忍笑意,他们觉得自从葛丕来了之后,日子过得愈发多彩了。 “三元,找个地方停车。”照牛车如今乌龟爬行一样的速度还真没有步行快。 三元应诺一声,转身打开一道小小的暗格,把小官人的指令复述给赵彬听。 车子最终停在县城最大的酒肆前。赵彬选择此处也颇有心计,对迎客的伙计言明晌午来吃饭,当即收到最热情的承诺,伙计拍着胸脯保证,在客官们逛街回来之前,这辆顶级豪车将由酒楼派专人负责看管,确保万无一失。 “嘿嘿,车子放这里不虞宵小觊觎。”赵彬得意地为自己一行人解释。赵瑔伸长脖子四处观望,随便指了一个方向,“走,转转先。” 这一转,众人都后悔了,除了一个人——仙草。无论古今,逛街的女人精力之充沛今人咋舌。《西游记》出版完毕,赵瑔分给每个执笔的枪手一百贯,就连磨墨的三元也得了五十贯。这次逛县城,仙草姑娘揣好铜钱,早早谋划要买些女儿家中意的东西。购物开始,丫头像欢快的蝴蝶,脚步轻盈地进出每一家店肆。 第一次带丫头逛街,赵瑔不好板着脸给人难堪,只能拖着两条酸软的腿咳牙苦撑,等进入一家有售铜镜的店铺后,赵瑔说什么也不走了。 “坐会儿坐会儿。”他当先找了角落里一个坐凳,长出了一口吃。柴高荣紧挨着他也坐下了,“唉哟我的腰啊。” 这个角落是店家为客人小憩备下的贴心服务,桌凳皆有,而且桌上还备了茶盏水杯。赵彬、葛丕、三元将手里的大包小包堆放在桌上,一声不吭也歪坐下了。 “店家来一下。”柴高荣没忘自己的业务,招手叫过一个青衣小帽的伙计,“贵店的铜镜可有上好贷色?” “客官可算来对了。”伙计眉眼灵动,亲热地似遇到了岳丈,“小店的铜镜在咱们铅山县不敢说最精也没人说第二。这么说,无论大小、式样,只要客官您说的出,小店就能给您奉得上。客官您若在小店买了铜镜,我们还可专程给您送到府上,不收费,就为了揽您这般体面的回头客。而且小店有专门的磨镜师傅,会定期到府上保养售出的铜镜,包您一年四季每日都清清爽爽、身心舒畅,功成名就、富贵满堂。” 这般口才可比电视直销精彩多了。赵瑔一想起“还等什么只剩八百八十九件,每件只卖三千九百九十九元这么好的东西错过了会后悔一辈子赶紧拿起电话拨打xx抢购”心就抽抽。 “贵店可收购别处的铜镜么?”柴高荣呷了一口伙计殷勤斟上的茶水。 “这个小人不敢作主。”伙计依然笑容满面,“兹事体大,得问过掌柜的。” “可方便请贵店掌柜的过来一叙?”“客官您稍候。”伙计定睛扫过一眼后轻手轻脚退了几步,这才转身去禀报。 不多时里间出来一人,四五十岁年纪,白面长须,蓝直裰厚底布鞋,精明中带着诚恳,令人初见便心生好感。”几位贵客,老汉迎接来迟,怠慢了贵客,恕罪恕罪。” “掌柜的客气。”柴高荣站起来与其寒喧两句,”在下等不过乡野之人,不敢当掌柜的高迎。” “小公子相召老汉,不知有何吩时?”掌柜的眼神何其老辣,一瞥间即分辨出这几位的主次尊卑。”老汉小姓周,贱字春川,敢问小公子尊姓?” “周掌柜的怕是看走了眼,小子姓赵,可不是大户人家的贵公子。”赵瑔抬手给三元作了一个手势。“有些小玩意周掌柜请过目。” 三元打开随身包裹,把适合摆在妆台上的银镜一件件掏出来。共四面银镜造型各异,都是用上好木料精雕细刻了花草鸟兽图案,下端有底座,可随手放置对镜梳妆。 银镜甫一摆到桌上,掌柜的呼吸就急促了。他一个闪身用后背遮住了店中人的视线,低声责备道,“客人兀的莽撞,此等奇物怎可放置大庭广众之下,快,请各位到内室详谈。” “也不是何等了不得的宝物,周掌拒就在这里看看,谈不拢我们好去找别家。”赵瑔累的一步也不想挪动,况且周春川的反应己经让他心里有了底,所以话里的意思足够令周春川开价时不敢轻易压低价格。 “此物谓之银镜。”葛丕决不心柴高荣风光独占,抓起一面银镜让周春川一观自家面目。”掌柜的认为此物较铜镜如何?啊也,掌柜的鼻毛该拔了,还有,您左脸颊有一颗暗痣,是青痣,用铜镜是看不清的,现下您瞧,一清二楚。” 周春川接过银镜,对镜左右侧首深深看了几眼,又突然回头查看有无人注意到他手中的物件。待发觉赵瑔几人诧异的盯着他时慌忙放下银镜,尴尬地搓了搓手,“仙家宝贝呀,未料我大宋竟有如此奇宝,这制镜师傅当真了不起。” “依周掌柜之见,此镜可售几何?”柴高荣不满地斜了葛丕一眼。术业有专攻,职责须分明,这项业务本来由他负责谈,葛丕横插一脚尤为可恼。 “若老汉说,此镜至少可售……”周春川猛地停了停,打了个哈哈,“小公子手上这般宝物不知……啊,哈哈,这位先生未请教?” “在下柴高荣,字文岸。此乃在下东主,赵家庄赵府小官人。” “啊哟失礼失礼。”周春川又作了一揖,铅山县辖下有几个里正他两只手数的过来。眼前这位可不正是县城里传闻沸扬的赵姓小官人么。不知小官人当面,鄙店招待不调,罪过罪过。” “周掌柜客气了,小子愧不取当。”赵瑔起身谦让。尼玛哥就一村干部子女,又不是高衙内那般部长公子,有什么可傲骄的。 “此镜,未知贵店是否有意收售?”赵瑔屈食指敲了敲桌子。这家店从掌柜到伙计都令赵瑔感到放心,二十一世纪拆哪人哪个不知合作伙伴人品的重要性。 “有、有,小官人能看中鄙店实乃鄙店之幸,老汉代鄙店东先谢过小官人高爱。”周春川侧身热情地招呼,“内间详谈。” “你们谈。”赵瑔拉过柴高荣。去菜市买菜都不好意思还价的人,更别提正儿八经跟人商业谈判了。 门前一个贼眉鼠眼的家伙伸脑袋进来逡巡一圈。随后三四个帮闲簇拥着一个二十来岁的浮浪子弟进了店。领路的一个油头粉面的帮闲伸手一指,“吉哥,就是她。您瞧瞧那脸蛋,喷啧,标致的很呢。” 浮浪子弟色佻佻吹了一个口哨,“好一个标致的小娘。”这厮身穿丝绸长衫,手里拿了一柄倭国折扇,腰间五彩丝绦上挂了香囊和玉佩,长相倒也端正,只是面色青白,透着邪淫之气。“去问问,谁家的小娘?可愿与本公子……哈哈,叙叙诗书琴画?” “那小娘必定千肯万肯。”一个帮闲谄眉大拍马屁,“郑公子风流倜傥,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精通,如公子这般妙人上哪里去找第二个?” “是啊,咱们铅山县风流佳公子非郑公子莫属呐。” “滚开!”“啪!”清脆的一记耳光声令店内为之一静。仙草脸色薄怒羞怯挤过数人跑到赵瑔身边。“小官人,那厮好生无礼……”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油头粉面的帮闲揉着左脸恼火万分,“别走!伤了大爷还想逃到哪里去?” 第七章 “打人了、打人了!”谁家小娘端的恶毒,一言不合便出手打人?”扭她去县衙,请官老爷给评评理。” 一干帮闲气势汹汹先声夺人,围拢上来吵闹着撒泼。仙草涉世不深,从未见过如此阵仗,躲在赵瑔身后紧紧拽住他的衣袖。 “为何骚扰我家女使?尔等可知王法?”赵瑔面无惧色厉喝道。想当年同学们常在校外餐饮一条街聚餐,他也为女同学出过头。只是现在他这小身板不够人家一拳消遣,力不从心只好讲道理讲法制了。 柴高荣几人也停住脚,站在赵瑔左右。浮浪子弟愣了愣又狂笑起来,“几个书虫,想是不够本公子手下消遣的。”倭扇刷地展开摇了摇又刷地合起,这厮走近两步,“小娘于姓甚名谁?可有夫家?”他直接过滤了赵瑔等人,只顾死盯着那如鲜花初放的美娇娘。 “小娘子可知这位是谁?”一个帮闲适时帮腔道,”此乃县丞郑大人的公子,郑公子看上了你可不是你的福气?只要依了郑公子,小娘子穿金戴银不消说,住的也是雕梁画栋,身前也有使唤丫头,强似你如今百倍。” 另一个帮闲则摆出凶煞模样扮红脸,粗着嗓子吼叫,“废话少说,还不跟我们公子走啊。” “我日!”赵瑔真心怒了。对方台词烂、演技烂都不关他事,观在的问题是保镖谢春风不请假又闪人了。他身边柴、赵、葛论斗嘴不输人后,玛逼现在是要武斗不要文斗的节奏。柴禾棍硬嗑铁禅杖注定一地杯具。 招之即来,来之能战,战则必胜。新朝对军队的要求此时十分契合小官人对强力保镖的渴盼。 郑公子的大名县城无人不知,店里的客人早己溜之大吉,周春川一个眼色悄悄递过去,一名店伙贴着墙根也溜出去了。 赶紧报官,县干部公子跟村干部公子争女使,咱们草民谁也惹不起。 “咄!尔等安敢放肆!”赵彬挽衣袖就要上,细瘦的手臂酷似名模,“欺我赵府无人耶?” 我就说!尼玛七个帐形纹!赵瑔先是一惊后是窃喜。手纹学果然科学、给力。哥这相人之术追大师不遑多让! “啊也,脏物就在这里!”一个帮闲尖着嗓子高叶,“公子,这不就是您丢失的波斯宝镜呀?看呐,看呐,”这些人是贼!定是他们偷去的。” 桌上放置的银镜没人遮挡,顿时亮瞎了郑公子的狗眼,“啊啊啊,这、这……抓住他们!抓回府里去!敢偷本公子的宝物,好大的胆子。喂喂,别伤了这小娘。” 我日!赵瑔哀叹,影视剧里的狗血桥段今儿来个观实版。 “欺人太甚!”葛丕一手指着县丞公子怒斥,另一手悄悄背在身后,手里紧抓着一面银镜。 “你们这些满脑龌龊的腌攒货!七尺男儿作甚不好?调戏女子也算能耐?莫替你先人长辈蒙羞!”一通骂阵把郑公子和帮闲们骂愣了。 “你、你个尖嘴穷酸……竟敢如此辱我……”郑公子青白色的粉脸涌出一丝血色,嗔目尖叫着,“杀才!蠢材!你们还等什么?上,上!打死他们,爷倒要看他还能嘴臭到几时,打打!” 赴瑔弯腰抄起坐凳,有点沉,不太称手,“仙草,往后面站一点,哥耍板凳给你看。” 美丽的大眼睛噙满泪水,婢女嗔怒道,“逞什么能,被人打得满地滚才好么。”抬首咬了咬贝齿恨恨不已,“若爹爹在这里定打得这些贼子抱头鼠窜。” 远水解不了近渴哟祸水姑娘。赵瑔蹲下身用力挥出坐凳,一个帮闲惨叫一声抱着小腿满地滚。这是赵瑔以科学分析为基础获得的战果,下蹲缩身就是减少了受打击面和概率,帮闲弯腰对付他又增加了难度系数,两下一结合,呯地一个,宾果! 小腿迎面骨极不耐硬物击打,挨过一记或不小心磕到的人都知道那滋味,套用汪涵一句广告词,“这酸爽”,啧啧。 赵瑔这里初战告捷,赵彬却首场失利,被人一拳擂在眼眶上,“嗷”的一嗓子蹲下了,这厮硬是要得,不顾接踵而来的拳脚合身抱住对手的腰不撒手。 葛丕首先让对手挂了彩,胡喊乱叫着挥出了蓄谋已久的银镜,对面的帮闲来不及躲闪只好屈臂抱头,哐的银镜碎了,锋利的边缘划破了帮闲的手臂,然后牛逼分子就被暴怒的帮闲一脚踢倒。三元更不消说,早已作滚地葫芦样。柴高荣清咳一声,尚未来得及挽袖与人理论,已被一拳打得坐倒。 瞬息间队友尽皆失利,赵瑔故技重施又用坐凳狠砸了一个帮闲的小腿迎面骨,宾果!帮闲惨叫着摔倒哀号,露出后面的郑公子。 赵瑔大叫一声抱着坐凳冲过去,不消说,矮身一凳必不可少,落点稍高了点,砸到郑公子膝盖。县丞公子怪叫一声,极似被踩了尾巴的猫。赵瑔丢开坐凳扑上去劈头盖脸挥拳,打架是打架,不是搏命厮杀,那么坚硬的坐凳砸脑袋上脑浆迸裂不是耍的。 慌乱中他没听见仙草焦急的提醒,蓦地后脑剧痛眼前一黑。 没受赵瑔科学化打击的三个帮闲眼见不妙,舍了赵彬等人,过来先打倒赵瑔,再拖起郑公子。 “打、打……”,郑公子的发髻也散了,脸上青一道红一道,“哎哟……蠢材!别碰我的腿……天啊、我、我的腿断了……”。 赵瑔后脑挨了重击早已昏沉沉不辨南此,躺在那里也不知被两个帮闲打踢了多少记。 “小官人……”三元从墙角爬起来扑向赵瑔。流落街头的时候是赵瑔把他捡回去,从此不再担心挨饿受欺。虽说屡屡挨骂,但三元知道小官人是为了他好,逼他学字逼他学算。甚至吃食也是有小官人的就有他的,哪家公子的小厮有我三元这么奢遮? 如今赵瑔受辱,三元看到后霎时血贯瞳仁,宝贝匕首亮出白森森一线寒芒。 仙草尖叫着挥舞银镜,这丫头存心想砸到帮闲头上,瞄了又瞄正要掷出手,就听得有人大喊。 “住手!统统住手!”“官差办案,闲杂人等一律退后,否则以同案拘拿!” 几名衙役风风火火闯进店里,腰间锁链哗啦作响。门外看热闹的早已闪开一条通道,没人敢挡道,《宋刑统》可不是说着玩的,举凡殴斗械斗,官差通常把出事地点的一干人等通通拿问。也就是说不管你是助拳的还是打酱油的、嗑瓜子看戏的,都得跟着去衙门喝茶,案情严重的不到结案一样在县衙大牢里吃老米饭。 乌漆枣木棍往中间一摏,为首一个衙役大喝一声,“谁再敢动!” 早就没人动了。三元趁人不备藏起了匕首,仙草悄悄退后两步,对镜理了理妆容,哪里还有方才尖叫嘶吼的女暴龙模样。 “小官人、小官人……“三元吃力地扶起赵瑔上半身,眼泪扑簌簌下来了。柴高荣见状,又回身去挽扶赵彬和葛丕。 “周掌柜,说说是怎么回事?”衙役叫过周春川,“咦?这、这……”,他一歪头发现被帮闲搀起来的居然是县丞大人的公子,“郑公子,你……你……?” 大凡作恶的衙内不乏灵动,郑公子顿时呼吸急促,神态奄奄一息,“他、他们……辱骂、辱骂……打、打……”说罢眼皮一翻“昏死”过去,慌得帮闲呼天抢地又是掐人中又是按肚腹。问话的衙役大惊,俯身一探郑公子的鼻息,急促有カ,这才放了心。 “将这一干凶徒统统带回去,周掌柜,还有你、你,都跟我走一遭罢。”被他手指的两个店伙哭丧着脸自认倒霉。 “你们也得跟去县衙作证。”衙役又喝住了郑公子的帮闲。 “哎哟官爷,您也瞧见了,我们公子被他们打成这样,得赶紧去求医啊,万一耽搁了落下病根,小人们担待不起啊。” “你胡说!”仙草柳眉倒坚,“明明是你们调戏于我,又要抢我们的银镜,还要抓我们打杀,见了官差竟然颠倒黑白,我呸!” “吵什么吵!”衙役大吼一声,“到了大堂有你说的,若不是看你乃女子,爷现下就给你一嘴巴。” “官爷言过了。”柴高荣沉声诘问,“既无人证供,官爷何以敢断言我等是凶徒?借问上下怎么称呼?待会公堂上在下定要告你不察偏帮之罪。” “不错。”葛丕捂着青紫的眼眶呲牙咧嘴,“尔等身为公人,若敢徇私枉法,小心区区告上信州府去。” 衙役这才注意到另一方的人员组成,读书人……我去!街役的声调降了下来,“咱也不听你一家之言,公堂上自有县尊大人禀公办理,走罢走罢。” 锁链是不敢用了,一方是县丞公子,另一方是读书人,几个衙役哪一方也惹不起,只能随在双方左右亦步亦趋。一路上围观者甚众,指指点点交头结耳。 郑公子被帮闲们抬着,悄悄睁开一只眼贪婪地盯着仙草。赵瑔伤的重一些,被赵彬背着咬牙扮硬汉,瞥见郑公子色心不死的样子,赵瑔暗骂一句,当即痛哼,仿佛刚才打他的不是两个帮闲,而是被两头棕熊肆意踩踏过。 飙演技?尼玛不知道哥当年也是电影达人? 第七章 县衙大堂上。赵彬放下赵瑔,谁知赵瑔脚一沾地立即软倒在地大声呼痛。赵彬一惊,“老……” 赵瑔狠狠眨了眨眼,“哎哟……哎……痛啊………” “老天爷呀,瑔哥、瑔哥,你可不能有事啊,……天杀的贼子,你们怎狠的下心对一个孩子下手哇……”,赵彬也不是傻子,立刻学村妇们唱戏般哀嚎,仿佛下一刻赵瑔就要咽气了。 郑公子也不遑多让,鼻涕眼泪齐飞,“我的腿断了……哇……天啊、我的腿……县尊大人为草民作主哇……” 县尊刘承业刘大人升堂问案无数,令他为难的判案寥寥可数,今日县尊大人确实想爆粗口。 娘希匹!郑无耻你教出的好儿子! 证人周掌柜及店铺的两个店伙语焉不详含含糊糊,却不妨碍旁听者脑补。郑公子伴当引主子欲调戏人家女使,又凯觎宝物想抓人回府企图人财两获。赵瑔等不甘就缚奋起反抗。 再有双方堂上的自述、仵作验伤,案情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郑公子仗着乃父为铅山县丞,伤风败德之事已做过多起,可谓恶行频仍,传到县尊大人耳边的就不止一次。 县丞郑吾士被人暗称为郑无耻,皆因其为人刁毒阴损,行事不择手段。县尊大人隐隐听闻郑吾士多有不法之事,只是苦无证据无法上书弹劾。 案子不难判,但县尊大人踌躇再三难作决断。涉案双方皆为同僚之子,仅就县尊大人个人而言,赵里正虽职位低微但人缘极好且有赵大官人两坛玉庭琼浆引路,二人私谊迅速加深。而郑吾士乃铅山县丞,同县为官,若丝毫不讲同僚之情,传出去对县尊大人仕途影响也不好。 旁座上坐的是县尉吴起凤吴大人,见县令迟迟不言,遂笑了笑道,“刘大人,下官知大人的为难之处,但下官更知大人一贯禀公执法,向为吾辈楷模。今日此案恰可令百姓知晓,咱们铅山县有大人的公明治理,何愁不能重现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淳良古风。呵呵,下官冒昧,举贤不避亲、执法不徇私,郑大人那里想必也会赞成大人一心为公之举。 堂下听审的市井百姓顿时一片叫好。 县令有点意外,吴起凤这是旗帜鲜明公然表达立场了。有此重要一票,再联想到县丞郑吾士一直以来的恶劣风评,县令咬了咬牙,罢了,是脓包总要挤出来的,斯破脸又如何,再做个泥塑木雕的县太爷不闻不问,怕也是官声大损了。 “来呀!”“在!”两排衙役将水火棍齐齐一顿。 “郑有吉品行多有不端,此案启衅在先,念其尚无酿成大祸,从轻处判,杖二十,月内不得出府,闭门思过。” “郑有吉伴当粗莽无礼,殴打士子罪不可恕,杖五十,罚金一千。” 县尊大人从批签桶里抽出两支竹批,啪地扔了出去。判决生效。 “诺”,衙役们齐吼一声。有人上来拖倒郑公子按住,“得罪了”,水火棍抡圆了就打,旁边有衙役计数。 “叭”、“一”,“叭”、“二”…… “嗷……”,郑公子养尊处优的贵臀遭了罪,“大人……啊……家父、家父乃大人…啊、同、同僚……” 尼玛若非念在尔父分上老夫岂会仅杖你二十!县尊大人见郑公子根本没领会己暗中受了照顾,还在当堂叽叽。“掌嘴!”一不作三不休,打都打了,难道还等着郑吾士来送感谢状么。一根巴掌宽一尺长的木板又扔下堂来。 一名衙役上前行礼,拉起显现血迹的木板,“啪啪啪”抽得郑公子左右摇头。碍于县丞的面子,衙役们手下留了几分力气,轮到帮闲们就不能再放水了,衙役卯足了劲水火棍抡得虎虎生风。县街大堂上一片鬼哭狼嗥。 “退堂!”行刑完毕,县尊大人威风凛凛大喝一声起身就走。 县尉吴起凤吴大人也跟着起身,在腰畔装饰华丽的腰刀上轻拍两下,板着官样脸威严地扫过一眼。 我日!两柄腰刀?赵瑔斗眼了,公然索贿还留不下证据,这厮忒滑溜。 “好哇!”赵瑔用力一点头,成交!“青天呐,咱们铅山县有刘大人、吴大人主持公道,百姓们有福了。” 孺子可教也。县尉大人吾心甚慰含笑而退。 虽然衙役们有心放水,郑公子这二十棍也不是好玩的,想爬起来自行走动万万不可能,一干帮闲们更不必提,五十棍下去打掉半条命,不将养半年别想活蹦乱跳。 看着赵瑔等人离去,郑公子满腹怨怼恨意横生,“你等着,等着,这事还没完。” 行程中的商务午餐也取消了,赵瑔等人坐牛车直返赵家庄,几人都是鼻青脸肿的样子,去酒肆吃饭不嫌丢人么。与瑞泰祥商号的银镜专卖谈判也暂时搁置,还是同样的原因。 回到赵家庄草草吃了午饭,赵瑔当即召开表彰会。他信奉的是“谁对我好,我就对谁好”的草根世俗生存哲学,无关公理道义。大道理谁都懂,但面对今日如郑有吉这样的为恶之辈,又有几人能挺身而出? “坦率地讲,我很意外。”赵瑔心情激荡下白话脱口而出。相处日久,但今天柴高荣等人所为仍然让他吃惊不已,三个四体不勤的知识分子明知不敌却夷然不退,吹胡子瞪眼地大叫大嚷,他们哪来的底气?哥的人格魅力感召?屁! “圣贤书里面的正能量么?呵呵。”是个人就有自己的品性准则,或高尚或低俗。这个准则就是你可以为之与人拼个死话的东西,可能是几贯铜钱,也可能是“义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 没头没脑地说甚?莫不是被人打坏了脑筋?柴高荣捂着青肿的眼眶轻揉着另一只眼睛来回打量,却见赵瑔双眸清亮有神,不像是有脑疾。 仙草为每个人斟了一杯蜂蜜柚子茶,然后回到自己的位置坐下了。“今日小官人好威风呀,用坐凳敲了几个贼子的腿哩。被人打得疼吗?哼,看你下回还要逞强不?” 美婢数落小主子言似泼辣,自己的眼泪却差点掉下来。 “哥的使女被人调戏了,哥能装孙子么。那小子的德性你也看到了,躲是躲不过的。”赵瑔装作没看到她悄悄抹泪,“仙草呀,可不要学小辣椒哦。咱们铅山县第一美人可要注意言辞形象啊。” “小辣椒?”三元在赵瑔的高压政策下好学精神见长,“小官人,何谓小辣椒?” 赵瑔闷哼一声。我说吃的东西总觉得少点什么,烧烤啊孜然啊辣椒面啊啊啊。 “辣椒么,原产美洲,印、嗯、天竺也有。”小官人口水长流,啤酒加烧烤呜呜……。“辣椒是一种植物果实,吃一口满嘴冒火,提神开胃。” “还是算了。”三元缩了缩脖子。吃了冒火?谁稀罕吃那怪东西,小官人又说胡话了。 仙草撅起小嘴很不开心,小官人把她比喻成那 种鬼崇之物,摆明了她不受待见。 “小官人,婢子可不是小辣椒。” “好好,你不是,你是圣女果,这可以了。”赵瑔从善如流。 “小官人……?”三元继续求教,两条八字眉挑得高高的。 “圣女果好看又好吃,酸甜可口营养丰富,也叫做西红柿、番茄。” “番邦的茄子。”葛丕顾名思义卖弄才思。心说茄子紫黑紫黑地,好看实在谈不上。 “喂喂,扯远了扯远了。”赵瑔发觉好好的表彰会一不留神转折到庄稼地里了。 “咳,今日一战,诸君不畏强敌奋勇争先,体现了我军大无畏地苹命主义精神,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你不打它不倒……” “老板老板,”赵彬听不下去了,“您就直说罢,把前面这些虚的都去掉。” 葛丕得意洋洋地四处亮自己的熊猫眼,“区区伤敌一名,呃,也为敌所伤,嗯,伤情颇重,但区区咬牙苦撑,决不示弱于敌,这个、这个精神可嘉,实为众人之表率。” 赵彬大怒,老子第一个冲上去的好不好,首战之功是谁的有目共睹,你个皮猴子此时大言不惭揽功好不要脸! 柴高荣有点脸红,论身板他是最壮的,但由于君子理论素养深厚,尚未来得及开口讨伐不义便被敌方斩于马下,以己之短击故之长,徒唤奈何。 仙草觉得一行人都挂彩了就她一人毫发无伤,心里过意不去,“早知这样,小官人便应唤我爹爹随行才是,那个道长……哼。” 谢春风仍然踪影杳无。这厮太不靠谱! 赵瑔寻思要不要去紫气观兴师问罪。灵虚老道你究竟啥意思?话里话外捧得哥比熊猫还珍贵,尼玛血光之灾来了保镖提前闪人了。 “不提他!”赵瑔狠狠一摆手,靠别人不如靠自己。历史已经无数次证明,无论国家、小团体、个人,依靠外力都不如强化自身。 “酒坊的股权,柴、赵二位,仙草、三元各分百分之三。”赵瑔出手堪称豪华,假以时日这百分之三足可令他们富甲一方。 “葛兄对酒坊不感兴趣,可兑现奖金一百贯。老赵马上起草股权分赠契约等我回来签字。行了,暂时就这些,我还有事,走先。” “喂喂,……”柴高荣抬了抬手又放下,“何事如此慌张?” “小官人去制雷了。”三元笃定地猜测,“再有姓郑的这般欺人,就放雷炸。” 这货纯粹一法盲。在场的三个成年人没吭声。 第八章 锦瑟年华谁与度 赵府晚餐时间,主母孙氏泪眼朦胧。赵大官人下班回来便将日间赵瑔与郑有吉的纠葛说与夫人听,孙氏的心已经揪作一团,等见了赵瑔的尊容后悲怒交集,“左右不过是个县丞,好大的官儿么?甚样人能教出那般作孽孩儿,妻身看那郑家的规矩恁地好笑。相公,瞧瞧孩儿这脸上的伤,这口气咱们可不能就这么咽下去。” “今日之事,亏了有吴老弟从中力推,县尊大人么…判案公明。”赵大官人沉思着推敲县令的举动,两坛玉庭琼浆决不至于形成县尊倒向这边的推力,博取一点好感而已。官场中人最在乎何事?不外官声与政绩。县令刘承业既当堂判了杖刑郑有吉,那就表明了与县丞郑吾士划清界线,有利于塑造刚正不阿疾恶如仇的形象,扭转一段时间以来对郑家父子睁只眼闭只眼落下的负面舆论影响。 “呵呵,夫人是没瞧见郑大人那公子……是被人抬回府里。还有他那些个帮闲,更是给当堂打得半死。”赵大官人认真交待孙氏,“无论如何,瑔儿都承了县尊大人还有吴老弟的人情,夫人须谨记。” “太不像话。”赵二爷知晓了前因后果义愤填膺,“弟也曾听闻那郑大人为官多有不端,其人既如此,其子横行霸道欺压良善也属平常。只是朝廷对这样持身不正的官儿为何一再姑息?” 国家制度的运作哪有小民草根想的那么简单哟。赵大官人唯有苦笑,身为大宋政治权力统治结构的基础层,他对朝廷体制的运行也只是了解一点皮毛,想解释几句又难以说清。 “官场的事,唉,不说也罢。”赵大官人为兄弟布菜,有心透露一点权贵阶层秘闻,“像郑大人这样的算甚,你若知晓贵人们私底下那些龌龊勾当又能如何。” “哎呀,相公,”孙氏突然低呼一声焦急万分,“那郑大人日后会不会在公事上为难相公?” “呵呵,求之不得。”赵大官人把筷子一放,“衙门里可都是些人精呐,他郑无耻但凡有一点歪心思,明白人都会看在眼里,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今后还会有人与他走得近吗?况且为夫这里正早就想辞了,奈何此事并非我想辞就辞得掉。” “还是防备着点,妾身也曾听说那郑大人睚眦必报,不是好相与的。”孙氏依然忧心忡忡。 “他若挑刺岂不正合吾意。”赵大官人的思路却异常发散,有不做村干部的可能反而更欢喜了。“为夫借机相辞,嘿嘿,遂他的愿。朝廷一味派夫派赋,全不见前方捷报,你道为夫做的有滋味么。在家做个富家翁,眼不见心不烦,享几天清贵福,喝点小酒唱个小曲,美哉。” “哎呀,大哥这一说,小弟倒想起一事。”赵二爷一拍大腿,初酿的第一批酒已入窖两月余,差不多了? “瑔儿,那玉庭琼浆几时可出窖?”赵二爷脸上堆满了笑意。 “父亲,瑔弟新伤在身,还是让他休养些时日再说罢。”赵琛在旁边头也不抬地摆弄着筷子。 “琛哥,这点小伤不碍事。”赵瑔冲堂兄笑了笑,转又答复赵二爷,“估计再有十天半月即可提一批酒出窖调配,叔父可得准备了。” “早已备妥。”赵二爷当即红光满面,他等这一天已经等的心都枯萎了。“那些有交情的商号,为叔已有腹案。还有那平日少打交道的,到时也会遣人送信送酒,哈,不信他们不动心。” “瑔儿,以后可要长个记性,遇事不可冲动。”孙氏只顾忧心宝贝儿子,一餐饭几平没动箸,你、你若再有此类事,为娘的心……唉,要碎了呀。” “男孩子嘛,就要有点血性。”赵大官人不以为然地摇摇头,“男娃哪有不打架的,起先我还担心这孩儿整日斯斯文文地太过安静,哈哈,好,好。” 孙氏顾不得赵二爷父子在场,挥粉拳打在丈夫臂膀上嗔道,“说甚浑话!盼孩儿读书学文是你,撺掇孩儿与人打架也是你。依妾身说,相公在衙门里识的人多,给孩儿寻个会拳棒的武人伴当,咱家出月俸就是,妾身实实不想孩儿再遭人打了。” “夫人……,”赵大官人本想劝孙氏不要过于溺爱,话到嘴边又转了口风,“夫人言之有理,为夫心里有数。”两口子意见不一属于内部问题,二弟父子俩还在旁边呢,赵大官人很注意维护家庭和睦形象。 “孩儿晓得事,娘亲不须担心。”赵瑔最见不得孙氏不开心。饭也不吃了,掏出手帕擦了擦嘴。“嘿嘿,孩儿有一奇物送给娘亲,已差人交给英儿姑娘了,娘亲见了定会欢喜。” 经过匠人们的共同努力,科研中心海王星项目部己制成平面面积较大的三面银镜,一面送给了仙草,一面留作商贸样品,最平整的一面就是孙氏的,之所以迟至今日才送来,皆因赵瑔让叫做钱进的木匠精心打制了一个梳妆台,把银镜镶了上去,这才耽搁了时日。 “这孩儿,”孙氏笑成了一朵花,“相公,孩儿送妾身礼物呢。” “孩儿孝敬娘亲理所当然。”赵大官人摆出严父嘴脸,心里未必不曾吃味。 罢了罢了,也不用挑日子选寿辰、纪念日等由头了。赵瑔干脆利落做了决定,就当提前送生日礼物了。 “孩儿还有礼物送给父亲。” “叔父、琛哥那里孩儿也有一点小心意相送。” “吼吼……,”赵大官人再无法绷住脸了,笑声如雷震。赵二爷父子同样一副惊讶的表情,“这、这,呵呵,怎生是好。” “二弟说这话就见外了嘛,自家孩儿送长辈一点孝敬,该当该当。”赵大官人满心欢喜,眼巴巴瞅着赵瑔。 “请父亲、叔父稍待,孩儿去去就来。” 饭也吃的差不多了,赵大官人吩时下人撤了残席,烧水点茶。几个人品着茶汤,等着赵瑔献宝。 天王星项目部暂无人员编制,全是赵瑔一人在鼓捣。海王星项目部目前主要研发玻璃相关产品和兵器甲胄,赵瑔拿过来的就是每件都凹印六颗水蓝色小星星logo的海王星出品,六颗星组成环状,象征匠人们齐心协力同心同德。赵瑔这个小小创意赢得匠人们一致拥护,每件作品上都有独有的标志,极大地激发了匠人的荣誉感和自豪感,每个构件另有一串阿拉伯数字,是制作工匠的工号,当工匠们得知这几个弯弯曲曲的神秘符号独一无二只代表某一人时,都以最短的时间记住了专属自己的那几个。 赵瑔决不会坦白,工号只是备以追查质量问题时的重要依据。增强企业的向心力、凝聚力始终是企业文化最重要的组成,既然歪打正着燃烧起匠人们的荣誉感和责任心,赵瑔顺水推舟在科研中心长廊建起了光荣榜,用意何在拆哪人都懂。 礼物摆开,两面适合放在桌上的银镜尤为吸人眼球。赵二爷父子对赵瑔考虑的面面俱到大为赞叹,银镜是送于婶婶和嫂子的。 “瑔儿”,这银镜可是你那中心的匠人所制?”孙氏的口气淡淡的,对着银镜理了理鬓发,美人迟暮的眸子却放射着二八佳人也羡慕的熠熠神采。 这银镜!枉咱心疼孩儿,怎不想着娘亲! “是,母亲。银镜制作繁难,目下出产极稀。”赵瑔悄悄比划了一下大小,挤眉弄眼传达暗号。”孩儿送母亲的也是一面银镜,英儿姑娘应是己送到母亲房中了。” 孙氏再无法矜持了,噌地站起来,相公,妾身有些乏了,妾身先行告退。”一路疾若轻风的消失于后堂门口。 夫人,你这是乏了么?赵大官人眨了半天眼。 赵二爷来回端详着银镜,以自己的从商经验估价,顿时小小吃了一惊。赵琛则不时看一眼赵瑔,后者正手法娴熟地摆弄一堆钢铁构件。 客观地讲,赵倓恒父子对银镜的震撼出场表现的相当淡定。赵瑔一而再、再而三的炫目秀非常考验观者的心理承受能力。现在,赵二爷可以自豪地说,震撼这玩意家里没有。 “咔、咔、哗啦、哗啦,”全属撞击声清脆、流畅,赵瑔很快将摊在绸布上的金属零件组装完毕。一架小型手弩现出古怪狰狞的面目。 “琛哥,这是小弟为你备的一点小玩意。琛哥时常在外行走,不便携带什么防身之物,这架手弩平时可分为三部分,一旦有事眨眼间便可组合起来。”赵瑔将手弩拉上弦,又把一支弩箭放入箭槽,“琛哥不擅枪棒,事有万一时还是用它更可靠。嘿嘿,可不要被它小巧的外表蒙骗喽,五十步内此弩可穿重甲,弩箭也是特制的,小弟命名为嗜血箭。” 赵瑔举起手弩瞄准了屋角的立式烛灯架,“咻”一声轻响未落又是“铛”的一响。 “此弩的穿射力琛哥可满意?”赵瑔语气淡淡的。 弩箭一头扎进了铜质的灯架里,箭尾尚在嗡嗡颤鸣,可知此弩的穿力何等恐怖。 怎么可能!赵瑔强忍住高叫的冲动。这是手弩么?官军价格昂贵的神臂弓也就如此。 “瑔、瑔弟,此弩何人所制?”赵琛喉咙干涩,心里已隐隐有了答案。 “小弟有一点点想法,全赖工匠们勠力同心。”滑轮组、弹簧刚、金属拉丝工艺……,赵瑔所学与匠人们的天份、刻苦珠联璧合。 第八章 赵琛的叹息分不清是艳羡还是自感不如。“小兄真是……,咳,你这脑瓜子是怎样生得哟。”他接过手弩,十分喜爱地翻来覆去端量。 “咦?这弩臂是钢的?无怪射力骇人。”赵二爷也眼热儿子的手弩,斜着身子瞧了一会,“瑔儿,为叔见你引弦全不费力,莫非……其中另有玄机?” “叔父一眼便窥破其中关窍。”赵瑔不吝大赞,又拍拍堂兄的手臂微笑提醒,“琛哥须记着,机匣内另有机括,万不可随意拆御,不然你很难再装回去。” “我就说嘛。”赵二爷自得地瞥了儿子眼,“那弩箭可是也别有说法?” “嗜血箭。”赵大官人从木盒里取出一支弩箭,登时发出一声惊叹。“却怪……此矢……老夫平生尚是头次见此怪矢。” 以“杜诗水排”为始端,科研中心对水力应用研究的很深入。水力锯床将干燥好的硬木分解为尺寸相同的胚料,再以水力旋刀切削出三棱状箭身,生产速度虽无法与现代电力机床相提并论,在大宋已是足令人瞠目结舌。水利技术的应用不但打破了手工制造的制约,更因土法上马的机械初加工保证了箭矢尺寸的标准,使得射击精准。这一系列技术创新在这个时代属于高度军事机密。 五六军刺在军迷中广为人知,它所造成的创口难以愈合,赵瑔借鉴了五六军刺的三棱设计使之应用于箭矢上,这样的弩箭即使射不中人身要害,仅仅流血难止也得要人半条命,歹毒是歹毒了一些,惟需用到它的时候必定己性命岌岌可危,人道主义只能靠边站了。 “此箭矢不同于寻常弩矢。”赵二爷谨慎地摸了摸三棱箭身,“嗜血箭?这名字可有点骇人。” 赵琛一把将装有箭矢的木盒抄在手里,“父亲,嘿嘿。”他指了指赵二爷手里的那支箭,陪着笑脸索要。 “此箭射出,不论中在人身何处皆流血不止、难以遏制,故名嗜血箭。”赵瑔拿起一支斜倚在桌边的木棍。 乖乖!在场几人再看那支泛着清漆光泽的三棱箭时眼神都有点直了。赵二爷像捏着一条毛毛虫般将箭扔到木盒里。 “琛儿切记,不到性命攸关之时万不可轻用此物。哦,还有,不可轻易示人,官家严禁百姓私藏弓弩,不过现今时局也顾不得了。”赵二爷没有阻止儿子接受,弩与矢确是千金难求的利器,只是太过霸道歹毒,能不用还是不用为好。 赵瑔手中的木棍为红檀所制,打磨的光可鉴人,煞是漂亮,尤其一端还雕有精美的凤凰花纹。他将雕凤的一端握在右手。“咔”的按动卡簧,一柄直刃长刀缓缓拔出。 “看似凤首杖,实则内藏利刃。此杖刀便于日常携行,符合士绅身份不引人注目。”赵瑔还刀入鞘送到叔父面前为自己的产品打包票,“遇袭时抽刀便砍,管教他人械皆断。” “哦?哦哦哦,”赵二爷不由大喜,前些时日赵瑔的“坚甲利兵”展如今仍记忆犹新,那么手中这柄也是神兵?赵二爷眯眼找了找,在凤尾后端摸到卡簧。“咔,”刀身自动出鞘半寸。 “好!”赵二爷大赞一声。抽刀出鞘细看,果然与之前见过的兵刃一样,刀身黑黝黝不起眼,唯刃锋处一线寒芒令人心悸。 桌边还斜倚着一支雕作龙首的木杖,赵大官人按捺不住伸手提起来,“这龙首杖想必是老夫的了,哈哈。” “试刀试刀。”赵琛一个劲撺掇父亲,寻摸一圈没找到合适的物件,干脆掏出一把铜钱,“成了,就用这个。瑔弟看如何?可否削铁如泥吹毛断毫?” “无妨。”赵瑔毫不担心新刀会受损,帮着摆好两摞铜钱,笑嘻嘻邀请道,“两位刀客,请。” “兄长请。”“二弟莫推辞,你来。”老哥俩又一番谦让。赵大官人拗不过只得拔刀在手,“呵呵,为兄献丑了。”凝神提气虚劈一下,然后“嗨”吐气挥刀。但听铮响清脆,一摞五枚的铜钱被利落地斩为两半,叮叮当当坠地。 赵二爷按住兄长的手检视刀锋,登时喜道,“宝刀!此真可谓神兵啊。果然不负所望,丝毫无损。大哥快看。” “哈哈,此物妙极,作手杖很是华美,若有万一……哼?更是……哈……。”赵大官人畅笑着还刀入鞘宣称,“老夫明日便带去县衙点卯。” “铮”,又是叮叮当当半截铜钱满地乱跳,赵二爷迫不及待挥刀收势,“好!削铁如泥毫不为过。人说那倭刀如何锋利,我瞧啊,瑔儿所制的刀定不输于倭刀。” 日本刀?赵瑔含蓄地笑了,很期待看到倭刀与合金刀互击两三下后断为两截的场面。日本列岛矿产贫瘠,刀匠们竭力用有限的资源制作武士刀,通常一柄可传世的名刀需费数年打制之功。因反复叠打以去除杂质,成品日本刀都具有浪花或云团状的刀纹。被日本人吹嘘的天下无双的武士刀不过是含碳量较高的钢刀而已,锋利足够,但质地较脆,故而武士们上阵时经常在腰间插多柄刀,一把刀毁立即抽出备用刀,否则谁没事腰里别三四柄刀上街寻亲访友。 第二天一早,赵大官人提着华丽丽的雕龙红檀手杖上班去了。日落前,赵大官人双手空空回了赵家庄。 “老爷回来了。”老管家早早地在宅门口候着,接过毛驴的僵绳时发现大官人面沉如水,“老爷可是遇到了烦心事?” 赵大官人不耐烦地摆摆手,“瑔儿呢?” 老管家望了望天色,“这个时辰估摸着还在那个中心呢。” “老匹夫恁不讲理,娘希匹!”赵大官人蓦地站定。 “老爷……”老管家吓了一跳。 赵大官人愤愤然,“老夫好意请他赏玩,岂知这老不羞居然毫不脸红地不还了。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老爷说的是……?”“手杖,老夫的手杖被县尊给黑去了。” “那手杖可是瑔哥儿孝敬老爷的。”老管家也为大官人鸣不平,“县尊大人怎能不分青红皂白硬夺了去?没这个道理嘛。” 早晨出门时赵大官人还炫耀给老管家看,儿子送的可心礼物如何如何,傍晚回来却跳脚撒气外加无可奈何。 “老匹夫说要买老夫的手杖。”赵大官人不屑地冷笑一声,“屁!老夫不稀罕他的臭钱,多少钱也不卖。” “那是。”老管家附合道,“咱们家还缺那几个钱吗?老爷,那县尊大人想给老爷几多钱买呀?” “一千贯。”赵大官人有点小得意,不过又冷笑一声,“老匹夫说价钱可以再谈,老夫没理他。喏,你先把驴牵走,老夫去那个科研中心一趟,县尉吴老弟今日说瑔儿还欠他两口腰刀,不问明白是怎么回事老夫也不踏实。” 一千贯!我的个皇天!老管家被骇着了。转念一想,哎呀,咱赵府今后只卖刀也怕富的流油。再抬头时赵大官人也没了人影。 第八章 赵大官人进入天王星项目部时,赵瑔正举着一根细铁管翻来覆去地看,两名匠人垂手站在旁边。炉火烧得旺旺的,空中充塞着焦炭燃烧的刺鼻气味以及钢铁冶炼所特有的生铁味。 “见过大官人。”匠人慌忙上前行礼,赵瑔意外地发现居然是赵大官人,“父亲怎么来了?” “瑔儿,天色不早了,还在忙啊,身体吃得消吗?”赵大官人非常和蔼,关怀备致俨然慈父当面,“做事情不能急在一时,累坏了可怎生是好。” “多谢父亲关心,孩儿理会得。”赵瑔不太相信老赵这种粗神经有暇跑来特意秀父爱,“父亲可有何吩咐?” “没没、没有。”老大官人连连摇头,“哦,为父听吴老弟说你欠他两口腰刀,果有此事?” 我日!县尉迫不及待追债来了。不过这样的人情赵瑔希望多多益善。他把当日县衙大堂上吴起凤暗中相助之事说与老赵听。 赵大官人恨恨一跺脚,“秉公执法乃为官之本,何敢就此要挟,哼,明日为父就找他理论理论。” “算了父亲,当日若无吴叔父相帮村,孩儿说不定要吃苦头呢,咱们跟县尊大人可没什么深厚交情。”赵瑔对这类事很看的开,帮你摆平了官司,请吃饭塞红包不都是题内应有之意么。借此拉近与吴起凤的关系岂不更好。 赵大官人也就是嘴上说说,搞不好明天见了吴起凤还要感谢人家照顾自己宝贝儿子顺便中午拉着去酒肆请客吃酒。想及立场摇摆的县尊,大官人的怨气再起,“哼,这二人都不是好货色,一个讹了你口刀,一个讹去了为父的手杖……咳咳,”不小心说漏了嘴,大官人有点尴尬。 哟西,原来是这么回事。为辟免老赵太难堪,赵瑔故作欢快地打个响指,“哈,还真是巧了。”走到角落里翻捡一通,又翻出一根红檀木杖。 “孩儿原为父亲备了两根手杖,这支是西域风情的,您瞧瞧。” 赵大官人喜形于色,“啊哟,何不早说,为父一天没安下心思,哈哈,瞧瞧。” “咦?这这……?”赵大官人就着炉火看清了木杖上的雕刻后神色多变,“这女子怎生得这般古怪,背有羽翼,还有这胸、这胸……为何衣不遮体… 手杖一端雕了一尊高鼻深目的番夷女女子,背生双翼,袒胸赤脚。 “极西之国的人也信神,他们的神叫做上帝。便如咱们的道家佛教一般,他们的教唤作基督教。这个是炽天使,专管与魔鬼厮杀。”炽天使不只有一对翅膀,赵瑔偷工减料的介绍不过是为省事而已。 “哦,降妖除魔地。”赵大官人果然一听就懂。 第八章 “奇哉怪也,西夷之人居然让女子战阵厮杀,羞煞男子也。”赵大官人轻蔑地把西方之番夷拨到未开化的鬼番之列,“你看这鸟女子衣衫不整,不雅、不雅。” 赵瑔狡黠地一笑,“最起码,这根木杖县尊大人不便再眼红了。”在卫道士的眼里,这半露丰乳的西夷鸟女子实在有辱斯文。 赵大官人偷瞄一眼,这胸部……咳。“早点收拾一下,为父和你娘亲等你吃饭呢。” 赵大官人溜走的样子很像以前在街上买了黄碟的人。 赵彬进来时恰与赵大官人前后脚,“老板,有个事需给你说。” “闹贼了。咱们科研中心闹贼了。”赵彬指手划脚唾沫横飞,“在下本想把打制好的兵刃作个帐目记下来,数来数去就是对不上帐,有人说少了一柄剑,这可怪了。问过匠人谁也不晓得。” “老板,小人敢担保,我们决计不会做这种事。”屋角两个匠人站出来拍胸脯为同伴们证清白。 “不是你们,我晓得。咱们科研中心的匠人们人品是可以信得过的。”赵瑔的笑容令二匠人感动的热泪盈眶。这样的东主,嘿,士为知已者死,咱们说不得做活再用些心下些死力气了。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人家给你脸面,是爷们得接位哟。 “此事少不得与谢春风脱不了干系。”赵瑔略一推敲就断然下了结论。 “那也不对呀。”赵彬揪着胡须硬是理不顺逻辑,“他若想要开口便是,难道您会吝于一柄剑么?” “就是他,错不了。”赵瑔缓缓吐出一口闷气。别人并不知晓尘风子道长盘恒赵家庄不去的真实用意,而赵瑔也不会天真到把灵虚老道的话信以为真。保护?就这么简单?不见得。 可是傲骄加谢春风又怎会拿去一柄剑就不辞而别?这是赵瑔唯一没想明白的地方。 答案在赵瑔晚饭后回到书房揭晓了。 仙草在检查三元的四则运算题,柴高荣、赵彬、葛丕各坐一边,谢春风不知何时出现的,依然傲骄无限。书房里安静的能听见耗子散步声。 “几日不见,三位的脸……哦?三元也是如此,莫不是被人打了?”谢春凤觉得气氛怪异,想找个话题缓解。 “某来猜猜,是小鬼头打地?”一句话便得罪了仙草和三元,取这么称呼小官人,这梁子算是结下了。 “不不,不是他。”“谢春风苦恼地揉揉鼻子,“奇哉,会是谁” “啊,某晓得了。”他忽又抽风似的挥了挥手,“祸从口出呀,某没猜错?” 祸你一脸!真该拔了他的舌头去。柴赵葛怒视不语。 “吼吼……,看看,长记性了。”谢春风抱臂乐不何支,“现下才晓得少说话是不是有点晚了?说,谁打的?这个仇某替你们报回来,再怎么说咱们也是一伙地。” “彼其娘之!”三根中指冲着毒舌道长高高竖起。 “什么意思?什么意思?”谢春风沉吸一口气劲蓄周身,“一指禅?阴煞指?九九仙诀?……?” “此乃西夷传来的九幽搜魂指。”赵瑔进门看到这一幕当场笑岔了气。 “鬼扯!”谢春风一看赵瑔的样子就知道手势另有玄机。“西夷?哼哼,番邦蛮夷,料不是好来头。” “春风哇。”赵瑔坐下跷起二郎腿,“不知灵虚真人有无算到哥这几日有场小劫呀?” 等看清赵瑔脸上的瘀青,谢春风真正阴了脸。他在这里的首要职责就是卫护赵瑔,现在赵瑔受伤了,傲骄的尘风子道长觉得脸上火辣辣地痛,比被人当众掴了耳光还窝心。 “是谁?连某看顾的人也敢打,分明是无视某,藐视我太清观,根本不把灵宝天尊道场放在眼里。”谢春风一掌拍在沙发扶手上,话里三个递进问法大有上纲上线之势。 “口气蛮大。”葛丕嘎的怪笑一声,“道长的话若有三分实,吾等也不会落得这般模样。关起门说大话么,嗨嗨,谁不会呀。” “你看看你,这几题错的乱七八糟。平日里趾高气扬,真若考较一下就现了原形,枉小官人看重你,我看你也不过如此。”仙草的纤纤细指戳得纸张哗啦作响,三元唯唯喏喏,斜眼瞅着这边。 挨了一记窝心脚,小厮心里也憋了一口气,“仙草姐,我不中用,你尽管骂好了。” 咦?这俩!谢春风再也坐不住了,“够了!别以为某听不出来,你们指桑骂槐地拐着弯作贱某。”如雷暴吼吓得三元仙草一哆嗦。 “啪啪”,赵瑔冷笑鼓掌,“道长好威风好煞气,对付自己人端的好本领,可惜呀,郑公子没见过你威风的时候,说不定……” “郑?是哪个姓郑的?”谢春风一步跨出丈外。几乎与赵瑔脸贴脸顾不得被揶揄追问过来,“某这便去看看,是哪个姓郑的?莫非这厮生了三头六臂不成?” 赵瑔右手比了一个手枪形,食指堪堪顶在他脑门上,“这件事已经过去了,你不要再节外生枝。” “为何?你是信不过某?“谢春风往后躲了躲,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你想要他的手还是脚,某今晚便去取来。” “拜托你动动脑筋好不好。这货的业余爱好难道是做杀手?赵瑔苦口婆心分析急躁行事的后果,“县尊大人已经当堂判了案,当夜可怜的郑公子就被人砍了手脚,你说别人会不会疑心是我做的?” “不会,”谢春风昂着脑袋拽的很,“某出手极利落,到时某再蒙上面巾,做的神不知鬼不觉。” 我日!你特莫就是个驴脑袋!赵瑔只觉得喷口气鼻孔里都冒火星,“大哥,怎么你就拎不清呢?今夜那郑公子真有个意外,就算咱们坐在这里谈风月,明日照旧有人怀疑是咱们做的手脚,懂不懂?” “要毁掉某的道心么?贫道不谈风月。”谢春风立刻做出一副冲淡恬静样子,为何你一谈风月,那郑公子就被人做了?” 他的自我称谓已经令人凌乱,又一根筋般掰扯不清,赵瑔忍无可忍仰天便倒,好险飙出一口凌霄血。 “真当某傻啊。”谢春风转身返回自己的座位,“某猜是县丞郑吾士的儿子,这铅山县再无第二人如此嚣张,欺男霸女为非作歹,茶坊酒肆吃白食,伙同讼师谋夺田产,下三烂的破事干了不少,这厮迟早遭报应。” 书房里掉了一地眼球。 谢春风来回转动脖子,二郎腿抖个不停。“莫以为某修道便不通红尘俗事,不屑耳。” “日啊……把别人当傻子的傻子才是真傻子。”赵瑔感概不已,现场感言极似绕口令。 “老实交待,这几天你跑哪里去了?”赵瑔脸一板严肃批评,“春风你这样无组织无纪律的散漫行为要不得,你眼里还有没有组织、有没有领导?这样发展下去你这个同志很成问题。 谢春风顿时如被点了穴道,眼睛眨了半天。何以明明知道小鬼头说的啥偏偏不明白他说的啥? 没错,赵瑔说的是宋话,却又似用新的措辞、结构新创了一门语言。 “笃、笃”,赵瑔用指节敲了敲茶几,继续以单位领导那种看似关心实则句句诛心的腔调循循善诱,“看来你这个同志还没有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说,只要态度好,组织上会考虑从轻处理的。犯错误不可怕,怕的是不能及时改正啊。” “我我……某犯了何事……?”谢春风在强大的气场压制下不由自主拼命回忆。 “主动交待问题与被组织调查出来,处狸结果可是不一样的哦。”此时如果有香烟,赵瑔的做派必定要吐出一团烟雾,把自己的面目藏在烟雾后面,耐心地等待对方心理防线崩溃。 “不要无谓地拖延时间,更不要抱侥幸心理,你的一举一动都已被我们掌握的一清二楚,你最好主动交待问题,争取组织宽大处理。”单位领导觉得火候已到,突然发问,“那柄剑在哪里?” 赵瑔的提问非常有技巧,不问是不是谢春风偷偷拿走一柄剑,也不问为什么要这样做,不给谢春风思考时间直接问剑的下落,不仅让谢春风无暇多想,更强烈暗示他拿剑的行为已被人知晓。 “某送到大清观了。”谢春风垂着脑袋声音低微。 宾果!赵瑔暗自得意,悬疑推理小说没白看。看戏的赵彬、柴高荣等人大为惊异,下巴的掉落速度一个比一个快。 第八章 “承认错误就好,说明你这个同志还有救。”赵瑔呵呵一笑话风转了,“一柄剑而已,拿去玩。”此举又大出众人意料。刚刚造足了势,千里阴云密布仿佛下一刻雷电暴雨接踵而来,谁知转眼间艳阳高照晾晒被褥再合适不过,节奏转换顿令人有马失前蹄之感。 葛丕郁闷到要吐血。老板你这是闹哪样?这好比百斤的米袋,等你卯足了劲一搬才晓得里面塞的是稻草,差点闪折了腰! 《变形金刚6》赛伯坦人大秀战斗技能配合片头字幕,然后字幕上的导演编剧演员等结束后又出来几个大字,“谢谢观看,再见”! 日啊!观众狂飙心口血。 赵瑔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内功波已一举重创多人,“咦?你们怎么了?……胃不好?” 赵彬揉着心口虚弱地道,“积、积了食……”。葛丕皱着小脸直哼哼,“……撑着了……。” 柴高荣勉强提起一口中气强笑道,“科研中心所制兵甲乃天下一等一的军械,老板可想过将兵甲售于朝廷官军?” “我曾经说过,上不得战场一样可以在后方为国尽力。”赵瑔挠着头皮,带下一片碎雪花。“我日,头皮屑这么多?问题是哥不认识太常寺、军器监的当家人啊。” 这厮是生意场上的二货还是百年难遇的商业奇才?连根牙签都没卖过张嘴却要和总装、总后一把手谈军火交易。 赵彬加力揉着心口,“老板,这个雄心壮志……这个、令人钦佩,……其实,呃、不妨从近处着手较为、较为稳妥,譬如咱们信州的厢军。” “厢军?科研中心的军器冠绝天下,厢军能买得起?”葛丕举手作刀虚劈一掌,神情得意无此,“咱们的刀索价一千贯,童叟无欺良心价,信州厢军七千余人,诸位算算人手一刀……嘿嘿。” “七百万贯。”赵彬准确报出数字。大宋军队主力是禁军,号称八十万,另外各州军府县尚有多寡不一的厢军。厢军人员来源复杂,其中历年因早涝灾害导致离家失索的灾区人口占多数,朝廷为安抚灾民使其不致变成流民为祸四方,将其编入军队体系,再加上城镇失业入员就构成厢军,宋时厢军人数最多时据说高达三百多万。这些毫无战力可言的厢军糜费钱粮,成为大宋财政的沉重包袱,却也实现了当初宋太祖赵匡胤的设计意图,大宋从无流寇四窜为祸之虞。 但时至此时,各地厢军多由官府转为杂役,禁军也大为缩编,取而代之的是驻守各地的官军。 “我日!早就听说天下最赚钱的买卖一是毒品一是军火。”赵瑔在此之前还真没留心过,军事武器装备的采购价乘以军人数量就是一个令人咋舌的天文数字。按每人配齐刀甲粗算,八十万精锐禁军又得是多少钱?大宋朝廷指定破产!他记得网上军事论坛有军述计算过,一艘052d型驱逐舰大概造价在六十、七十亿人民币左右,遑论新下水的055型万吨大驱。解放军陆军王牌第三十八集团军装备的是九六式主战坦克,最新锐的九九式装备数极少,为何?太贵了。 “等下、等下。”柴高荣当即指出众人的思维误区,“你们所说的是单把刀的售卖价,这里面的余润自是可观,如要成批售与官军必定要大幅降价。” “好,把这个价钱降一半。”赵彬也不细算,眼睛一眨倾刻报出数字,“刀五百贯、甲七百五十贯,啧啧,价钱低的令人心疼,嗯,信州厢军还得拿出八百五十万贯。哈哈,知州老爷便是打开封桩库才能凑齐这笔钱喽。” “封桩库是太祖皇帝在位时订立的规矩,各军州设立封桩库应对灾年、战乱银钱不敷施用之时。”葛丕一根根捻着颌下不多的几根鼠须,“且不提信州府会否启奏朝延打开封桩库拨款,区区一二十名匠人又能制得几多刀甲?诸位莫要头脑发热犯那眼高手低的通病才好。” 柴高荣、赵彬哑然。唯有赵瑔不以为意,“葛兄提醒的初衷是不错,只是你们忘了,谁才是这些兵器的设计者。” “不是老板您吗?”不独葛丕发愣,柴、赵二贤臣同样迷惑不解。科研中心闲人免进,但对他们例外,只是柴高荣和葛丕不怎么常去,唯有赵彬主动揽下了仓库保管记帐活计,一天总要在里面逗留一段时间, 赵瑔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坐姿,“哥设计的兵器可不需匠人一锤锤敲打出来。呵呵,此乃绝密。你们切记,在科研中心甚至酒坊里看到的一切都属于保密范畴,嘴巴严一点。” 在座的均知他的性情,看似说的随意实则是温和的警告。 “是了。老板对在下等一惯宽厚,咱们万不可就此失了分寸。”柴高荣严肃地敦告同伴。 葛丕往身后一靠,仰看尘梁浑不在意,“柴兄多虑了,吾辈何等样人,岂会不如轻重,如那市井粗妇般只图嘴巴痛快一时。” 赵彬的心思又转回售价上了,为难地频频摇头道,“难道如此上佳的兵甲却要与那粗陋之器同价不成?唉,这却如何是好。” 一问话引发了室内诸人共鸣,战阵厮杀的刀枪岂能与厨下的切菜刀相提并论,性命攸关之际唯求刀利甲固,然而武器质量上去了,价格必然也一并上扬。还是拿科研中心所产的单刀作例,此刀较之百炼钢刀更胜一筹,谁又甘心把单刀的价格降到与寻常软铁刀一样。更加矛盾的是,有哪支军队奢华到用百炼刀装备全员。 武器质量太高卖不出去?这特莫还真是个新问题。众人一愁莫展。 啪一声轻响,一张名刺被甩到茶几上。谢春风的二郎腿抖的惬意无比,“永武军驻有禁军一万五千人,此乃承宣使刘富春刘大人的名刺,你派人与刘大人接洽一下。” 葛丕拿起名刺看来看去。赵彬疑惑地问道,“道长与刘大人是何关系?” “这个不必说。”谢春风的酷拽两个字是说不尽的,“你等以为某这几日到哪里去了,还不是忙正事呢。” “正事?”赵彬的三角眼陡射精光。我的正事就是逮你这个内贼!“那柄剑为何不告而取?”他死死盯住了谢春风,神情之肃煞俨如超市保安逮住了偷 内衣的小贼。 “嘁,一柄剑而已。”谢春风不屑一顾,“某忙前忙后的,拿一柄剑、这个、作酬有甚不可。再说了,正主还没说话呢,你算哪棵葱?” “即日起,特任命老赵为科研中心安保主管,负责科研中心一切安全事宜。”赵瑔当场颁发委任状为赵彬打气,“打击不法、维护安全稳定,意义重大任务艰巨。老赵,以后就看你的了。” 赵彬尚方宝创在手腰杆更硬了,“怎样?交待问题?” “交待?某交待个鸟!“谢春风开始撒泼,“就你们这个破作坊,某正眼都不看一眼,拿你一把破铁剑将就砍柴用有甚打紧。” 大家算是摸着这货一丝脾性了,有道是“风干的鸭子嘴最硬。” 柴高荣莞尔一笑,这道人学街头泼皮撒泼倒也有几分可爱。他正容对赵瑔建言道,“老板,在下以为有一事似应计议。日后对外售卖军械,咱们也该有个规整的名号才是,科研中心这个称谓……咳,名号不易上口。” 到底是秀才,柴高荣语义婉转,其实就是在说老板你取名号的能耐真不咋地,“科研中心“这种不 知所谓的名称别说外人整不明白,咱们自己人到现在也闹不明白到底啥意思。 葛丕当即举双手双脚大叫赞同,“对对,区区以为精武兵械坊极是妥当。”嘿,咱们这里所制兵器直可称得上仙兵,就叫做仙兵军器坊。”“算了,老板一贯强调要低调,不如叫平安铁坊就好。” 赵瑔直眼了。一把手还没表态呢,你们就放羊了?简直无组织、无纪律、无领导。像这样的三无员工必须好好教育。想归想,他隐隐觉得“科研中心”似乎很不得人心。 讨论气氛异常热烈,仙草和三元也加入进来。“神威铁场,小官人怎样?”“小的说,就叫神雷大师坊。” “日盛隆防务有限公司。”赵瑔不顾众人异样的表情,强行一锤定音,“日益旺盛兴隆,寓意不错?防务表示低调,哥一直就是这样的人嘛。有限公司的意思是指大家都有份,责任哥承担。就这么定了,有意见可以保留。” 大家想了想,觉得怎么也比“科研中心”的叫法好一些,虽然还不是彻底符合宋人的审美口味,也只得将就了。人家小官人就喜欢这个调调,就像硬着舌头称其“老板”一样,各人内心里还不是以“大当家”“东主”来理解,“日盛隆防务有限公司”当然可以理解为“日盛隆”商号。理顺了表象与内涵,柴高荣等人安静了。新皇登基尚且要新换个年号,赵瑔自己的家底想叫个何等样惊悚的名字都是他自己的事情,左右不过是个名称而己。 赵瑔想的却是《水浒》里群雄逼上梁山,宋江在聚义厅大排座次分封职务的情节。绿林好汉们竖的是“替天行道”的杏黄旗,他这厢树的是“日盛隆防务有限公司”旗号,现在旗号有了,是不是该排排座次呢? 第八章 赵瑔将“科研中心”改组为“日盛隆防务有限公司”自有想法,之前眉毛胡子一把抓,对柴高荣等人也没个正式的任用职称,是因为创建初期规模小,赵瑔领着匠人鼓捣点东西也方便。自从瑞泰祥商号掌柜周春川主动找到赵家庄,双方谈妥销售银镜的交易后,“科研中心”已从单纯的研发走向了制造,况且为将来扩大生产规模和可预见的军火交易,非常有必要将制造生产业务从“科研中心”剥离出来,研发、生产两块业务共同组成了“日盛隆防务有限公司”。 组织规模大了,管理也必须跟得上,否则乱成一锅粥等着倒闭好了。 “我决定,”赵瑔学国共大决战时主持军事会议的蒋委员长,端着双肩面无表情,“柴先生为日盛隆防务有限公司总裁,负责日常抓总工作;葛先生为市场业务部总经理,专管生产及销售;赵先生为安保主管,负责一应安全事宜。先生们,谁还有疑义?” 柴赵葛三人神情很激动,决定追随赵瑔以来时日不短了,今天终于守得日出拨云开,甭管是何职份,有了正式安排就有了正式名份,这就好比有人在市政府工作,奈何不在编制内心里总踏实不了,有朝一日转正了,那心情之雀跃怎一个快活了得。 “哎呀”,赵瑔一拍脑门,“还缺个财务总监,要不老赵兼着算了。” “不好不好。”赵彬连连摆手,安保主管想必可以打着幌子查探每个人的私密一面,他一想及热衷的个人爱好便心头火热。”在下就做这个主管便好,任事唯一最是紧要。” “日!给双薪还不要。”赵瑔犯愁了,相熟的就这么几个人,财务又不便交予信不过的人掌管。 “仙草来做财务总监。”赵瑔的眼神瞥到瞧热闹的美婢。 “啊,我……?”仙草骇得铅笔都掉了,月牙般的小脸僵硬着,“婢子、婢子不敢……。” “我说你行你就行,就这么定了。”赵瑔不管三七二十一,长舒口气,可算搞定了。草台班子就此扎起。 三元急的跳脚,小官人小官人,小的……?”人人都封了职,小官人怎地把麾下第一狗腿子给忘了。 “慌什么,哥是董事长,你当然是董事长助理。小样。”赵瑔笑骂一句,又特意嘱咐大家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诸位以后要称呼我做赵董,记任啊。” 某某董,一听就知道是跨国大公司老板,旗下的公司、企业遍布各洲,员工数以万计。与“赵董”这么高大上的称呼相比,“小官人”什么的弱爆了,简直就是乡下小子的同义词。 三贤臣面面相觑,原来不仅他们各有新职,赵瑔给自己也封了新职啊。话说老板您有多喜欢折腾新词儿呐。 谢春风的脚也不抖了,支着耳朵听了一圈,最终脸拉的比驴脸还长,“我说,把某当外人了是,怎么就没我什么事?” “这个破作坊也就制个破剑,想必道长看不上眼”。葛丕将谢春风的话原样还回去,架起二郎腿抖个不停,“区区现忝为这个这个市场业务部总径理,就得为本公司打算。道长啊,你何时奉还本公司一千贯购剑款呢?” “要外斗不要内斗,同志们。”赵瑔自封为董事长后心情超好。都是掌控跨国公同的人了,应当着眼世界布局全球嘛,胸襟要开阔,放得下五大洲四大洋,用官场术语来讲叫做大局观。 赵董觉得自己的境界、格局提升的很快,应该与超高速电梯差不多。“春风啊,我本想任你为董事长高级助理兼安全助理,可转念一想,道长乃世外高人,哪里把这俗世杂务放在眼里。再说了,你我之间……沟通不够哇。” “不是一家人不说一家话,等道长铁了心想上咱们这条船再议其他罢。”赵彬皮笑肉不笑地劝道。尘风子一介道人何以滞留赵瑔身边不去,他与众人若即若离的尴尬距离,都是赵彬等人私下里猜测不已的话题。 “入世、入世也是修行的一种手段。”谢春风何尝不纠结,自以为八风不动的道心如同冰川浸润了春的气息,无声无息间已融化出道道冰棱。 斩断人间情难于上青天。 最终,他还是受不了被小圈子排挤在外的滋味,兀自嘴硬道,“某便接受那助理勾当又能怎样。” 赵瑔不高兴了,半闭着眼睛要死不活地,鼻子里长长“嗯”了一声,疑问意味明显。像极了李莲英居高临下对小太监摆谱。小春子,你这是跟谁说话呢?一点儿规矩也没有。 谢春风瞬时便省悟过来,腮帮子上的咬肌束束绷紧,犹豫半天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从嘴里吐出两个字,“赵董”。 第八章 赵瑔眉开眼笑,“春风同志觉悟很高嘛,当机立断悬崖勒马,好,欢迎春风同志加入革命队伍,大家鼓掌。”他自己率先拍手。呱唧呱唧,日盛隆防务有限公司高管们也只得象征性地附合一下。 怎地有点背叛山门的不祥之感。尘风子道长脊背一阵阵寒意。 赵瑔拾起茶几上的名刺,“日盛隆防务有限公司”开张的第一批军火买卖很可能就着落在这位刘大人身上了。名刺是谢春风拿出来的,但并不代表永武军一万五千禁军统帅与他有渊缘,不出意外,与那位承宣使刘大人有渊缘的还是谢春风背后的灵宝天尊道场。!赵瑔没打算揪着谢春风刨根问底,若能说这货刚才就说了。正因为小谢坚不吐实,赵瑔才肯定了自己的猜想。无论如何永武军是要走一趟了。 让赵瑔为难的是分身乏术,他在酒坊那边还有一个安排正紧锣密鼓地进行,缺了他这个主持,计划必然要延后。更重要的是,就算他亲赴永武军,一个乳臭未于的毛头小子主事……换作是谁也不敢与他洽谈大宗军火交易。特莫不靠谱哇。 赵瑔捏着光溜溜的下巴琢磨开了。代表“日盛隆防务有限公司”的形象嘛,必得成熟稳重才能予人以值得信赖之感,他看了看从容儒雅的柴高荣。赵瑔又瞄向了葛丕。同时这个人还得能言善辩。 只是一下子派出去俩,日盛隆岂不是又倒了半边架子?日啊!赵瑔把自己的脸捏成了猪嘴,哥到哪里去贴招聘广告呢? 十月八日,寒露。 清晨,东方的晨曦像一个鸡蛋黄,人们感受不到半分暖意。日升隆酒业有限公司正门,赵倓弘、赵倓恒赵氏老哥俩,赵琛、赵瑔、赵彬,老管家赵升身边还有一人四十多岁,一副老成持重相,是赵二爷新聘的酒坊帐房师爷赵小平,也是赵氏族人,乃族内另一支的长房长孙。保安队教官昙耕与一帮子保安在外围看热闹,因教导保安们尽心尽力,赵瑔请昙耕做了保安队长,不过还兼着教官一职。 应赵瑔邀请,大家伙一早就来到这里,迟迟没有进门是发现一夜之间这幢庞然大物似乎哪里有些不一样了。 “这是琉璃?”赵二爷直勾勾地盯着两扇敞开的大门,语气十分不确定。 大门以厚木制成,锃亮的黄铜把手能倒映观察者的眉眼,只不过众人的注意力不在这里,而是大门的上半部份,透明的玻璃将门内的一切一览无余呈现出来,舍适的反光角度下纤毫毕现反映着大千倒影。 见多识广的赵二爷猜的大差不差,只是宋人嗜好彩色不透明玻璃制品,从未把思路往无色玻璃方面延伸。仅仅这两扇门还不足以令人惊煞,举目四望,不知从何时起,这幢怪兽般的建筑所有的窗口都装上了镶嵌无色琉璃的窗扇,一度丑陋不堪的无数黑洞洞方口大变模样。宋人不知“科幻”这个词,而今从这个青山绿水间的庞大怪物身上分明却看到了若干年后。极度震撼必然导致失语,赵大官人双手乱抓,一时却找不适当的修饰辞来形容此刻的感受。 一群人仰首呆立的场面有点怪异。“我日!”赵琛干脆爆了粗口。咱也见过奢遮的贵人们排场,只怕在这幢摧人崩溃的建筑面前,贵人们也得掩面而走了。把透明琉璃镶门窗上?与此相较,败家子的行为只能算勤俭持家! “各位,请,请至会议室一聚。”赵瑔体会不了赵大官人等的心境,他的重磅炸弹不在这里。 会议室装修简约,一张长长的桌子,四周围以高背木椅,雕花刻虫,典雅优美。墙角一排沙发,前置茶几。此外会议室再无余物。 首次出现在众人面前的高背椅被冷落了,无人 就座。会议桌上的豪华阵容令人瞠目结舌。 赵瑔得意地环顾一圈。没错,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第八章 招揽了一批工匠后,随着时间的推移,赵瑔对古人的智慧再不生半分自恃之意。钨刚甲、合金刀剑、大面积玻璃、银镜、以及会议桌上琳琅满目的盛酒器具,还有他正在秘密试验的几项。这一切一切,皆来自麾下匠人的心血智慧,而他只不过动动嘴或者画几幅蹩脚的草图而已。 如果说赵瑔的胸中学识是亚平宁的大师构想,那么契约匠人们就是把法拉利、阿尔法·罗密欧从图纸变成现实的顶尖匠师。 会议桌上打头三个黑黝黝的坛子,分别贴以菱形大红纸,宋人最熟悉不过,酒瓮或者叫做酒坛,只是红纸上没有简单的一个“酒”字,而是分书玉庭琼浆、莲花白、烧刀子,下面还各有一行小字,“日升隆酒业荣誉出品。” 坛子后的酒具就精彩了,足足十几个形态各异流光溢彩的瓶子各领风骚。两下相较,一如盛装华彩的美貌佳人,一如衣衫褴褛的街头老媪。 一场视觉盛宴足以令人呼吸为之短停。 赵大官人呆滞的目光转向赵瑔,艰难地抬起手臂,中风一般哆嗦着指向桌上的盛装美人们。 “父亲、叔父请坐。”赵瑔将赵大官人扯到首位坐下,“各位请坐。” “非常荣幸,在日升隆酒业正式开展业务之前,由我来为诸位介绍日升隆酒业即将面世的系列产品。”自信使赵瑔的浅笑极具感染力,“我们不妨将这个内部品鉴展示视为即将到来的代理招商会的预演,先生们,请看,这就是目前我们的产品包装样品。” 赵瑔作了一个手势,小厮三元托着茶盘穿棱往来,给每人面前摆下一盏茶,然后轻手轻脚布置酒杯。每人都有四个酒杯,外形各不相同,材质均为玲珑剔透晶莹如玉的水晶玻璃。其中一支酒杯下端孤形收起化作一支独杆,底端又有一个圆形底座。高脚杯,葡萄酒的标配,也被匠人们制成了。 等三元在每个人脚边放好一个小木桶后,赵瑔拿过一瓶酒打开,熟悉的酒香顿时令人喉节大动。 “玉庭琼浆,品质恒久,值得拥有。”酒杯里只酙了浅浅一层酒液,赵瑔微笑着示意众人品尝。 “就是这个味,余韵悠长,令人难舍。”赵二爷先是深嗅酒香,然后小抿了一口,回味再三才咽下。 赵瑔又取过一个最普通的酒瓶,将酒斟到新酒杯里,依然只是浅浅一层酒液。“请漱口,然后再品此酒。” 众人恍然大悟,原来桌上的茶水,脚边的木桶是此种用途。这一番讲究,赵大官人顿觉感受不一样了,越繁琐层次越高,这就是格调,这就是范儿。 漱了口,大官人端起第二个杯子,优雅地浅浅一抿,当即不满意了,“此酒似与玉庭琼浆相去甚远,瑔儿,这是何故?” 赵彬也大皱眉头,“是嘛,为何酿此等劣酒?” “玉庭琼浆好是好,它的价钱也不是普通百姓消受得了的。”赵瑔有心讲讲产品定位、分类营销的重要性,搜肠刮肚实在没有相应的存货,只好干巴巴解释一句。 后世一瓶五粮液、茅台多少钱?老百姓难道不知道好喝?消费不起而已,国内白酒市场销量最大的仍是中低档酒。而今大宋酒类市场必不脱这个规律,他怎会放弃中低档酒的销售份额。 赵彬默然无语,换作以前他只怕囊中羞涩望玉庭琼浆而羡叹了。现在身边就是酒坊,想喝玉庭琼浆方便如喝水,却忘了价格这一节。调整过心态,赵彬以市井百姓的感受再品这所谓的“劣酒”,他不得不承认,撇开玉庭琼浆不提,这酒已远在寻常水酒之上。只要价钱在百姓承受能力内必将横扫大宋酒市。 “妙极!”赵彬拍案叫好,“寻常水酒寡淡无味、酸涩难咽,此酒一出,余酒休矣,只这卖价还需斟酌一番才好。” 赵瑔微笑点头,看来此君已明悟何谓产品定位,倒省了一番口舌。酒精含量四十度以上,又放了一点工业手段制取的香精,完全是后世蒙骗消费者的主流白酒作法。聊以自慰的是至少还是粮食酿制,这一点与酒精兑水加香精相比,已经是满满的职业良心了。 “此酒何名?老板,嘿嘿,烦请再倒一杯。”赵彬双眼放光,把酒杯朝前推了推。 赵瑔干脆不理其酒徒嘴脸,把手中的酒瓶旋过一面。酒贴是彩色的,以后世眼光看可能认为简陋,但落在宋人眼里,那是先进了多少年的工业设计作品。淡绿底色,数朵盛开的白莲中间竖写隶书“莲花白”。 “啊也,这、这酒标何其雅也。”新任酒坊帐房赵晓平连连赞叹,“彩画绘写,别出机杼,禽意幽静另有素美,风雅、风雅。噫,只怕天下唯我大宋可出这般酒器呀。” 权贵人家、大街小巷盛行的盛酒器具除了大缸 就是坛子,至多在上面贴张写着“酒”字的红纸。“莲花白”酒标连同未尝一见的透明琉璃瓶直接颠覆了众人固有的酒具观念,视觉冲击优雅而不容置疑地将观看者掀翻在地。带着巨大的欣喜和莫名期待,所有的目光移向了“玉庭琼浆”的标签,刚才只顾着品味垂涎多时的美酒了,赵氏老哥俩虽惊叹于桌上众多美而雅的酒瓶,却只以为那是花瓶样的艺术品摆设,未曾想它们居然是盛酒的酒瓶子。 一时间,对赵瑔奢遮的定义陡然上升到武夷山不老峰的高度。 “玉庭琼浆”的瓶贴,淡雅的月白色配以渲染热烈的朱红,图案是《西游记》插图中的天庭饮宴图,玉帝、王母娘娘、众多天仙天将各有姿态,周遭祥云翻卷远处金阙玉阁,四个篆字“玉庭琼浆”巧妙地分布在祥云中。 一干人等真心服了,仅这瓶子、酒标,也值得拿回去珍藏啊。 单单是贴在瓶上的标签,赵瑔也下足了功夫,反复设计修改,找了之前因《西游记》有业务往来的书社委托印制,一连数次皆不满意。一气之下他自起炉灶,匠人们终不负所托,用连版套印做出了令他满意的酒贴。老规矩,老板用大额奖励来肯定匠人的工作努力。不过奖励办法更加狡猾了,每卖出一个酒瓶,研制出酒瓶以及酒贴的匠人就能得到三厘提成,这意味着匠人们为了得到源源不断的收益,就不得不死心塌地在赵瑔麾下卖カ。 没人能看透这个阴险用意。匠人们早已对赵瑔佩服地五体投地,跟着赵瑔走前途有保障,而且早晚能做个小富豪,哪个缺心眼的会跟自己的未未和钱袋过不去。这其间更有葛丕以三寸不烂之舌发挥特长,这厮时时游走在酒坊和科研中心,把个日升隆酒业、日盛隆防务生生吹捧成了天下一等一的洞天福地,更把赵瑔吹捧到了天上去。至于吹捧到何等程度,看官可直接拿棒子国权力接班的全氏家族做标准。 第三瓶酒打开斟入新酒杯,赵瑔微笑相请。赵大官人等学聪明了,含了茶水漱口,这才举杯细品。 “哇哟,比酒端的有力气。”帐房师爷赵晓平连连惊呼,“简直就像吞了一口火,唔,不得了,在下不胜酒力,再饮不得。” 赵瑔转过瓶面简短介绍,“此酒甚烈,故名为烧刀子。”开玩笑,二次蒸馏六十度往上,国人最爱“二锅头”,喝的就是这个味儿。 “烧刀子”的酒贴大家就看不懂了,一个装束奇特的兵士腰扎牛皮带盘膝斜坐,怀里倚着一杆管状兵械,他的神情坚毅,手里拿着一个杯子目光眺望远方,那里是辽阔的草原,草原上三个赤红色的行书酒名尤为醒目。 “烧刀子?贴切,委实贴切,在下感觉宛如一道火线入腹,若配以一二卤菜,唔……。”赵彬失态了,陶醉地眯了眼,一派酒中圣徒模样。老管家也频频点头,万分享受地把杯子倒悬滴出最后一点酒。 “此酒不只有力气,入口回味犹有余香,好,实在好。”赵二爷也老于此道,论饮酒大江南北各地佳酿也曾多有接触,却哪有此时杯中物这般过瘾。二爷心中纠结了,今后用膳时是饮那玉庭琼浆还是这烧刀子呢? 几轮品酒下未,众人已微有醺意,满怀期待地望着赵瑔又取过一支长颈酒瓶,淡琥珀色琉璃瓶子,颀长的瓶颈优美若天鹅。 “香槟,适宜庆典场合及女士饮用,此酒存量不多,暂不上市。”赵瑔撕开紧裹瓶口的金纸,露出涂蜡的软木塞。为众人斟酒时特意对老赵说,“孩儿专为母亲所制此酒。” 赵大官人俯身细观,高脚杯里的金黄酒液冒出一串串细碎的气泡,他略显笨拙地抓起高脚杯,不晓得此物何以制的这般不顺手只图养眼。等他一歪头发现宝贝儿子拿杯的手势,顿时老脸一红。 臭小子端杯的样子何其潇洒,原来这一支脚的杯子硬是送人把柄捏哟。 第九章 归梦湖边,还迷镜中路 正宗的香槟酒以葡萄为原料酿制而成,据说是在酿制葡萄酒的过程中无意中发现了这种变异的酒品,然后慢慢探索整理了一套新的制酒方法,因其酒精度低于葡萄酒,富含大量气体,故而从葡萄酒中单列出来。 赵瑔早就存了为孙氏量身酿酒的心思,但身君江西哪里有葡萄园供他酿制葡萄酒。闲暇时就以手头能找到的各色水果做实验,最终搞出了这种与香槟堪差不远的果酒。度数低,富含二氧化碳气体,又有迷人的果香和特配的香料组合,闻上去竟有些令人神魂不思的奇异香味。 赵瑔毫不脸红地以“香槟”命名了这款山寨货。 “这气泡酒别具风味,妙哉。“酒香……嘿嘿。不好形容、不好形容。” 没想到这瓶山寨香槟成了最耀眼的明星,听说产量极稀不对外出售,众人不依不饶起哄,眼疾手快如赵彬当场抢走了桌上未开启的一瓶,死死抱在怀里完全无视赵氏查老哥俩族中长辈的威慑办。赵二爷狠狠瞪了一眼见利忘义的不孝族侄,抢过酒瓶先给大哥斟满一杯,自己也斟满一杯,顺带把酒瓶递给了赵琛。 饕餮之徒分饮了一瓶山寨香槟。连小厮三元也捧着一支高脚杯,眉开眼笑地一口口舔啜。他已经想好了,回去就跟仙草好好吹嘘一下。香槟,姐你值得拥有。 “除香槟外,三种酒各应订价几多,大家议一议罢。”赵瑔拿出了内部展示会的中心议题,其笑容令赵二爷牙酸,“一类包装是水晶酒瓶,另一类包装还是老样子。”长桌上打头三个黑黝黝的咸菜坛子在水晶瓶子里傲然不动。 赵二爷看看坛子,又看看精致唯美的水晶酒瓶,深深叹了口气,真真人比人气死,货比货得扔。募地一颗心紧了又紧,他想到了一个揪心的问题,这水晶瓶子……小鬼怕是不会白送给酒坊这边?难道要花费铜钱不成? 娘希匹哟!当初让那个鬼中心脱了干系自行其事岂不是蠢到家了。 赵二爷越想越懊恼,恨不能脱下鞋用鞋底狠抽自己一顿。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悔不该当初把帐算得那么清楚。一想到小河样的酒液统统都要用这妖美的水晶瓶子盛装,赵二爷的心就撕裂了。采买费可不是一个骇死人的数字! 仍旧用坛子装酒?赵二爷自已就不同意,开什么玩笑,同样一斤酒,包装不同价值就不同。这点浅显的道理不需精通营销学,岂不闻古人买椟还珠的典故乎。 赵大官人回到后宅只对孙氏说了一句话,“瑔儿这孩子,咱们莫再管他。” “孩儿他……相公这是何意?”孙氏吃了一惊,以为赵瑔又惹了泼天大祸,以至赵大官人气急之下说昏话。 赵大官人沉重地叹了口气,“夫人呀,得闲便去紫气观上几柱香罢。” “没头没脑说甚?莫不是失心疯了?”孙氏急切间捶了丈夫一粉拳,“瑔儿惹了哪桩祸事?咱们赔钱便是,说呀你。” “咱们儿子咧,“赵大官人欲言又止,忽又大笑起来,“这孩子怎会生在我赵家,哇哈哈,想是祖宗显灵了,明日为夫告假一天,祭祖去。” 孙氏哆嗦着又给了丈夫一粉拳,“怎地又笑上了?当真魔症了不成。” 赵大官人笑够了,这才把今日酒坊的事情讲给妻子听,奢遮又前卫的琉璃门窗,数款不同风味的新酒,琳琅满目耀花人眼的酒具酒器……,只把个孙氏欢喜地搅着手帕连连道,“这孩儿、这孩儿……。” “夫人。”孙氏的贴身婢女英儿在房外唤了一声,“瑔少爷差人送来一箱酒,说是专送于夫人。” “哦,进来。”夫妻俩收敛表情,赵大官人忙着给孙氏透底,“瑔儿为夫人特制了适宜饮用的果子酒,名字怪妖气,叫做香槟。为夫尝过了,呵呵,蛮有趣味。” “甚叫妖气?”孙氏送给丈夫一个白眼,“香槟?名字甚是喜气,我这孩儿呀,嘻嘻。” 英儿吃力地抱着一个木箱进来了,放下箱子施了一礼又知趣地退出去。赵大官人先把木箱上的锦盒放在桌上,炫耀般为孙氏解释,“此盒内的水晶杯乃赠品,专赠与那个威皮……哎呀,意思就是大客户。” 打开箱子,里面整整齐齐放置九个细长的水晶瓶,周遭塞着锦绒防止碰撞。赵大官人的动作很轻柔,轻轻取出一瓶,仿佛手下稍一用力,晶莹的细瓶会碎掉一般。 淡琥珀色的瓶子,颀长优美的长颈组成绝对符合宋人审美情趣的雅致不凡。孙氏只看酒瓶便心醉了,赵大官人提狭地挤挤眼,“尝尝?” 从锦盒里取出两支高脚杯并排放置,赵大官人撕开瓶口的金纸,费力地拔出软木塞,“嘿嘿,夫人不晓得,二弟今日的脸色哟……不消说,必得用瑔儿那边的水晶瓶装酒,一个空瓶所费不菲哟。瑔儿搞科研中心还不是为我赵氏、为我酒坊么?偏二弟计较银钱,现下好了,得生生从荷包里掏钱买水晶瓶,一家人也要明算帐对” 淡金色酒液无声地注入高脚杯,一串串汽泡从杯底冒起,孙氏闻到了淡淡的异香,那股子撩人劲儿就像心底痒却没处抓挠。 香槟风情无声无息弥漫开来,赵大官人自己没发觉,说话的声调温柔地像新婚初夜,“娘子,干杯。” 孙氏赧然一笑举杯微抿。 “娘子,咱们夫妻今夜敦伦一次?”赵大官人眼中闪烁着诡谲的光芒。 “相公,一次怎行。”“啊……?” 赵二爷整装出发了,按原订计划去发代理招商请柬。一些相熟的商家由赵氏宗族中机敏之人专程拜访,送去赵二爷亲笔信和一箱酒。另外一些有实力但之前交往乏乏的商号将由赵二爷亲自上门送请柬样酒。赵二爷此时的心情甚至可用冰火两重天形容。一切筹备皆到位了,等送完请柬和样酒只需张网以待。他有这个信心,无论瞄准高端市场的玉庭琼浆,还是面对普通大众的莲花白,以及剑走偏锋的烈性烧刀子,都是宋人闻所未闻的新事物,再有妖美的水晶瓶互为映衬,必将以疾风暴雨之势横扫天下,“日升隆”三个字即将炙手可热。二爷的另一半心却如坠冰窖,赵瑔委任赵彬暂为代表,就水晶酒瓶的供应价格与二爷争的面红耳赤。“日盛隆防务有限公司”第一次明示旗号,竞是安保主管与赵二爷在谈判桌上互不相让。面对宗族长辈,赵彬礼节不敢失但咬定青山不放松,酒瓶的供货价格是三贤臣商议制订的,用葛丕的原话来讲就是“要么用咸菜坛子装酒,想用水晶瓶不二价!” 更可气的是,价钱设谈拢小鬼头就溜了,赵二爷想打感情牌都找不到人,不得不代表“日升隆酒业有限公司”与“日盛隆防务有限公司”签订了长期供货合同。等双方签完字按了手印,赵彬万般不舍地交出了没开启的那瓶香槟。老板说了,交易谈成必饮香槟作庆。 赵瑔上哪里去了?他穿过水泥路回了自己的后院。书房后的旷杂场地新砌了砖墙,只留一扇门与科研中心隔路相对。 这片林木稀疏的场地现在用于露天试验。三元在一棵栎树上挂起一张铁板,上面糊了一层白纸,蛛网般圆圈由小到大,中心是一寸方圆的红点。 把铁板摆正,三元左右一端详认为不偏了,小鹿般蹦蹦跳跳跑回来,“小官人,妥了。” 赵瑔摆弄着手里的火铳瞄了一眼靶子,两拃长的枪管粗如拇指,后端竖起鸟喙样的精铁煫发簧片,花梨木枪身纹理精美,枪柄外包黄铜闪闪发亮。他身旁的桌案上还放置着铅丸厘、火药厘以及两支同型的短火铳。他先用细木勺倒进枪管一点火药,又用通条将铅丸捣进枪管,又将细竹筒里的火药倒了一点进药池里,扳起簧片举铳,三元很及时地捂住了耳朵。 “呯”一声大震,一团青烟弥漫开来。“日!”赵瑔挥手驱散烟尘,他非常不满意。条件简陋,一时难以研发无烟火药代替黑火药,还有一个窝心问题就是药池,煫石碰撞的火星引燃药池里的黑火药,再次递引燃塞入枪管的火药,将铅丸推送出去。一旦刮风下雨,药池里的那点黑火药百分之百完蛋,火铳顿成烧火棍。 火铳并非赵瑔越时空的科技大制作。史料记载,与他此时差不多的时间段,大宋已经有人以竹管制成了“突火枪”,即将“子巢”放入竹管后端,引燃火药推动散丸射出,其中“子巢”设计理念甚至比他手里的火铳还要先进,所以他丝毫没有沾沾自喜的念头。 第九章 “小官人打中了,好呀好呀。”三元斜站在一旁,更早看清了弹着点,立刻欢天喜地报告,正中靶心! 赵瑔淡淡一笑,意料之中。哪个男孩子都有过迷恋枪的时候,限于国情,赵瑔只在大学军训时用八一式打过几枪,直到去了美利坚才有了得尝所愿的机会。几年下来长枪短枪玩了个遍,柯尔特、勃朗宁、雷明顿、贝雷塔、史密斯威森、、赫柯勒如数家珍,4、贝内利超级90一类准头马马虎虎,手枪左轮系列绝对信心满怀。 接下来的时间赵瑔忙的昏天黑地。他的性格有点轴,往好里说叫执着、较真,难听点就是一根筋了,一连半个月就围着科研中心和露天靶场转,人像着了魔一样,累的调入天王星项目部的匠人叫苦不迭。然而皇天不负苦心人,当赵瑔宣布试验结束,天王星项目部第一个研究内容取得开门红之后,海王星项目部匠人们妒忌的眼珠发赤。因为老板宣称,天王星项目部取得的成就为时代瞩目,故而奖励给所属匠人除每人一箱玉庭琼浆外,另有每人一千贯的年底兑现奖,而那个叫做杨全有的金银匠更是独得万贯巨奖! 匠人们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老板出手的豪奢了。 震撼人心的消息接二连三。赵瑔有心为匠人建“福利房”的小道消息首先从三元仙草处流出,接着光菜榜旁边张贴出职称晋级细则及待遇标准。天王星项目部匠人因研发一号项目成功,由普通匠人晋级为匠师,月俸翻倍,每月基本工资一百贯。而匠师之上还有技师、高级技师、工程师、高级工程师、总工程师的漫长台阶。 赵瑔对海王星项目部匠人的嫉妒没有掉以轻心,有竞争才好。详列的晋级标准许诺任何人达到标准即可晋级享受超豪华月薪,他梳理了前段时间取得的技术突破,海王星项目部也有三名匠人获准晋级匠师。 为什么赵瑔给予甫入天王星项目部的匠人如许 高的待遇、奖励?煫发式火铳有一个致命的缺陷——煫石不发火率达到了15-40,之前只是人云亦云,现在赵瑔亲自验证了这个说法,结果令他很沮丧。很难想像一支装备煫发枪的军队面对敌骑蜂拥连扣扳机却毫无反应的场景。 赵瑔手里的火铳已经跳过了火绳发火,直接进入前装枪第二发展阶段,但他仍不满意。前装枪时代有一个阶段是用雷帽代替了煫石,彻底解决了发火率问题,赵瑔心知肚明,金属壳全装弹步枪在一个漫长的时期内仍是遥不可及的梦想。但事在人为,相信总有一天会搞出后膛装填纸壳弹的线膛枪,只有这种火枪时代的巅峰之作才能满足他的研发兴趣。 而观在,赵瑔只有一个愿望,改善火枪发火率,而这个愿望匠人们为他办到了。没有人理解雷帽的划时代意义,有了雷帽,纸壳弹距离现实就不远了,有了纸壳弹,火枪的发射频率将得到质的提高。 赵瑔对雷帽的认识更只限于知道这个小玩意又称作雷汞、雷管,以及记忆里枪械博物馆几幅雷帽前装枪的示意图。即使这样,聪颖的匠人硬是凭一个“汞”字,几番失败之后搞出了赵瑔在历史照片上见过的红色小玩意儿。 金银匠杨全有被一万贯巨奖砸晕了。孩童时期杨全有曾被家人送到道观做了几年道僮,道人们每日里烧符炼丹企图长生不老羽化登仙,他作为打下手的杂工少不了耳濡目染会点炼丹手法。仙丹冶炼常常炸炉,道人们不明白此中缘由,杨全有在赵瑔这里总算明白了道理,正因其对汞的认识远比寻常百姓深刻的多,一朝攻克了汞与黑火药的结合,遭遇撞击即炸的雷汞制作出来。杨全友一夜间暴富并晋级匠师。受其鼓舞,其他匠人们仿佛嗑了药一般投入到研发生产中。 第九章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一幅线膛枪管结构草图被匠人们疯抢了去,铁匠里的佼佼者李刚才入囊锻造合金滑膛枪管成功的一千贯奖励,此番又开动脑筋琢磨有六根螺旋阳线的合金枪管了。老板说了,研制成功者奖万贯! 海王星项目部的匠人没有太多精力有暇他顾,银镜产量总是供不应求,尚要赶制数以万计的水晶瓶,基本工薪加计件提成每月收入笑傲大宋匠界。 露天试验场,赵瑔满意地打量着改进后的短火枪,把手不用黄铜包覆原先的设计目的是因应火枪射速慢,情况紧急时可以例握枪管当作钉锤用来砸人。后来赵瑔认为作用不大,不如减轻枪重以便多携带一柄来的实际。 就像他观在这身装备,后腰里斜插一杆,腹前斜插一杆,两腰侧各挂一杆。赵瑔觉得只要自己再换上大红灯笼裤、袒胸短衫,绝对很加勒比海盗。 看到小官人举枪了,三元熟练地捂起耳朵,一双小眼睛努力大睁着。 “呯!”赵瑔将空枪往桌上一放,拔出腰侧第二杆,麻利地从前襟里摸出一个雷帽按在枪的火孔上,举枪,“呯!” 扔空枪,拔出左腰侧的备枪换右手持握,土雷帽。 “呯!”最后一杆,他伸手后摸抽出后腰的备枪。 “呯!”赵瑔收枪,用食指勾着板机护圈在掌心滴溜溜转了几圈,煞是潇脱。 “好,好呀。”三元扮啦啦队大叫助兴,“小官人威武!小官人威武!”五十步外的靶标上,四个弹着点皆在红心处。 赵瑔得意了,“那是,当年帕丁顿射击俱乐部都知道有个中国killer最牛逼。”将硝酸钾浸泡过的绵低晾干,用以包裹一枚铅丸及定量火药。最初期的纸包弹预塞进枪管,已经比分步填火药、捣实铅丸、药池撒火药快捷许多,但这仍不是他想要的纸壳弹。真正成熟的纸壳弹还要在火药和铅丸中间放置一枚雷帽,拉动枪栓后长长的击针击穿火药打击雷帽引燃火药,并且弹头也不再是圆形铅丸,空心尖锥状,并且空心里填以小木塞,用以在枪管里旋进时促使铅丸膨胀贴紧枪管。 “当年?那个帕顿又是何等所在?小官人又说胡话了。”远处仙草放下捂耳的手走过来,先拿手帕擦拭赵瑔脸上的烟火灰尘,结果不擦还好,越抹脸越花。 仙草擦着擦着咯咯笑弯了腰,“这可不是花猫跳进灶台了?小官人莫耍了,尘风子道长和柴先生、葛先生回来了,快去洗把脸见一见罢。” “好快呀。”赵瑔让柴高荣和葛丕代表他去会晤永武军承宣使,虽有承宣使刘富春的名刺为引,但他还是哄着谢春风同去一趟,搞不好能令此行更顺利。 三元熟门熟路地用一块软布蘸了麻油裹住通条擦枪膛,见赵瑔扭头要走,忙扮可怜,“小官人,小的想……。” “你玩,小心别伤了人。”赵瑔从怀里摸出盛放雷帽的牛皮盒子凌空抛过来。 三元眼疾手快接住欢声道,“小官人放心,小的都看会了。”回身不忘向仙草献殷勤,“仙草姐,你玩不?” “骇死人,有甚好玩的。”仙草比了比自己吹弹可破的娇嫩脸庞,“没瞧小官人跟个灶王爷似的。”说着话柳腰轻扭追赶赵瑔而去。 三元无所谓地哼哼两声,学小官人用食指耍枪花,不意短火铳脱手而飞。“我日!在哥手里也敢飞?”小厮把主子的语气学了个十足十。 “我日!”赵瑔在书房前也在感慨,“特莫这是马?我瞧着像是小二黑表兄么。”众所周知,小官人把自己常骑的那匹驴子唤作“小二黑”。 石榴树上拴了两匹比驴子大不了多少的马。 “这当然是马。”仙草的父亲昙耕爱抚地摸着马的脖子连连惋惜,“可惜呀可惜,马儿落在外人手里,瞧这毛色,唉,糟践了。” 柴高荣、葛丕双双向赵瑔施了一礼,“老板,幸不辱命。”二人面色均有疲意,但意态昂扬,似乎此行收获甚丰。 “二位辛苦了。”赵瑔扬着花猫脸寒喧慰问,“一路劳顿,先回去洗漱歇息,养足了精神再说。” 柴高荣摇了摇头,“要务在身,不交了差心里不踏实。” “成,进来说话。”赵瑔指了指书房,“对了,这两只驴从哪里弄来地?” 昙耕原本抱着马脖子喃喃低语,闻言又抗声表达不满,“这是马、是马。” “喂,你又是从哪里跳出来地?”赵瑔乐了,老昙挺有意思,见了马居然比见了女人还亲热。 昙耕张了张嘴没声了。在水泥路上组织保安们往返跑练腿力,就瞧见了两匹无精打采瘦骨嶙峋的马,昙耕顿时心疼得不得了,跟着来到了这里。 “刘大人受了老板送的剑甲,特意回赠两匹马。”葛丕抖了抖前襟的尘土,“这位刘大人出手也算一方人物,哈。” 第九章 “你们是打算站那里聊到天黑吗?莫以为自己属马。”谢春风从书房里探出半个脑袋。 “这两只、不,两匹马,归你喂养,牵走牵走。”赵瑔冲昙耕挥了挥手。宝剑赠英雄,红粉送佳人。马痴么,送两匹马让他代养。 昙耕大喜,“真的?啊也,多谢小官人。您放心,马儿定会照料妥当。” 为了搞定永武军承宣使刘富春,赵瑔特意命匠人们精心制作了一副甲胄,所谓精心也就是在量产的型号上镏金了一副插翅虎飞彪图案,头盔上是咆哮的虎头,剑脊上也有一副小小的飞彪图,黑褐色托底,金光闪闪熠熠生辉,承宣使大人喜出望外,豪爽地回赠两匹马。 “刘大人对咱们的兵械甲胄非常满意。”在书房坐定,柴高荣开始汇报此行收获。“刀、斧、枪、弩、甲皆由禁军当场演武,嗨,那些人似是关扑赢了大钱一般,眼珠子都红了。老板神人,在下佩服万分。”昔日的西席此言确是心声。除了读书不用心,赵瑔这位老板做的每一件事都令人心折万分,柴高荣很庆幸,早早投身于妖孽一般人物帐下。只说带去展示的兵器,宋军标准军中甲,挥刀斩切如击败草,如此仙兵一般的神器,禁军莫说见过,只是传闻怕也听的极少。同样的,用于展示的半身甲,一轮刀砍斧劈之后只多了划痕,除此丝毫无损,反观禁军制式刀斧,卷刃崩口几成废铁。现场禁军上下大哗,继而群起鼓噪,力请在场观演的承宣使大人为禁军更新武备。 “刘大人希望咱们日盛隆提供二千至三千具神威弩。”二十具齿轮、滑轮组合的助力弩被葛丕吹嘘成了天下无双的神威努,精准、超远射程、可怖的穿透力,以及匪夷所思单手轻松上弦的写意,作为大宋战力精锐的禁军怎能不明白神威弩是何等恐怖的大杀器,用于战阵具有逆转战局的绝定性威力。单具神威弩可用于狙击,抽冷子实行定点清除、斩首战术;成百上千具神威弩由训练有素的士兵齐射……矢锋所向万物凋零。 葛丕有感于禁军上下对神威弩的狂热拥趸,乐呵呵地建议道:“区区以为,日盛隆防务应全力制作神威弩,想我大宋禁军、厢军、团练数百万,只怕神威弩的定单咱们便忙不过来喽。” “还真是天马行空的想像力啊。”赵瑔把脸埋进水里嘟囔。送去做样品的神威弩都是由匠人手工制作,零件反复校准修改,目前为止根本看不到大规模量产的可能。 “神威弩作价一千二百贯,高出咱们预先定的二百贯。”柴高荣斜瞥了一眼,实在看不过兀自得意的葛丕。“葛兄临时起意,擅加提价。” “柴兄又不是没见到禁军如何青睐神威弩,做生意嘛当然要随行就市。”葛丕不以为意,端起茶盏悠哉优哉。 柴高荣索性侧转身面对赵瑔,“前面说了,神威弩价一千二百贯,另,腰刀七百贯,朴刀九百五十贯,全身甲一千九百贯,半身甲一千一百贯。宣花斧六百贯,开山斧七百五十贯。咳,葛兄报的价,在下来不及阻止。”言下之意是嫌牛逼分子狮子大开口。 葛丕临时提价,把临行前众人议定的售价足足上浮了二成。 “行前老板已授权你我可以便宜行事。”葛丕依然意态从容,“区区给的价格己经很诚恳了。柴兄莫忘了,是谁给你发薪。” “葛兄也莫忘了,你我皆为宋人。”柴高荣微有怒意,大宋强敌在侧,既然能为官军提供优质军械,日盛隆自当以国家民族为先,趁机发国难财可耻。 葛丕翻了个白眼,“依柴兄之意,莫若将日盛隆出产献与朝廷最好不过?”话虽偏激,却也点破了柴高荣心底那丝炽热。 “子日,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柴高荣挺直脊背目光炯炯,“你我皆读圣贤书,理应最鄙贪财之辈,君子不言利,然葛兄你呢?仙草姑娘,你总管帐务,且说说一叨成本有几多?卖价七百贯赚了十倍利还不满足,可知羞耻二字怎样写?” “羞耻?”葛丕仿佛受了极大刺激,大睁双眼作惊骇状,“柴兄当真是坐着说话不腰痛,区区强烈建议,待柴兄食不裹腹居无定处再来与葛某谈羞耻好了。” 赵瑔就着铜盆匆匆洗了脸,边擦水边走过来,“吵够了没?再吵出去吵。” “别停啊,某正瞧在兴头上呢。”谢春风抖着二郎腿阴阳怪气。 “神威弩、神威弩……”,赵瑔当然明白远程密集火力的重要性,他的苦恼在于尺寸度量衡精度问题一日不解决,弩具就别想大规模量产。越是工艺繁杂精细的产品越能体现流水线式生产的优越性,然而一堆尺寸差相当大的零件怎么能装配起来。 “这是刘大人的军械详单。”柴高荣将一份军购订单放在茶几上,长出一口气平复心境。“腰刀五千,朴刀三千,精钢枪头一万,不需枪杆。开山斧三千,全身甲三千具,半身甲一万具,骑兵甲一千具,神威弩因吾等心里没底不敢贸然应喏,故而暂不列入,刘大人特地言明,神威弩必优先供给他所部,价钱可以再议。” 意想不到的军购大单哟。赵瑔拿着单子看来看去笑歪了嘴,“日盛隆防务有限公司有这一单生意算是开门红,三位劳苦功高,等正式签约后,我要为你们摆酒庆功。哈,这单生意是个好兆头嘛。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日盛隆的业务蒸蒸日上就在不远了。” “其间幸赖道长斡旋,刘大人对我二人礼遇有加。”柴高荣不忘谢春风的功劳。其实此次永武军之行顺利的令人膛目,承宣使高规格接待不说,对他们报的价格更不迟疑,似唯恐柴高荣等人反悔一样。柴高荣曾暗自猜度,承宣使刘富春的名刺是谢春风提供的,这宗军购怕是也承了谢春风的情面。 “春风同志辛苦了。”赵瑔虚情假意客套一句。他与对方均心知肚明,促成军购的真正幕后人物还在葛皂山呢。 勿需客气。”谢春风盘膝而坐五心向天,酷帅杀手僵尸脸依然故我。 赵瑔把清单递给仙草,“算算总价,呵呵,从今日起哥也算军火巨头了。” “世荣开的价并不高。”趁仙草计算的空档,心情大好的赵瑔大肆吹嘘,“军火生意不赚钱天下再无赚钱的买卖了,要不说美国人到处挑事,还不是几个军火大亨在背后闹腾,中东、非洲、南美,两边杠上了他们的军火才卖得出去嘛。” 第九章 “米国人?”葛丕苦苦思索,“是哪里的蛮夷?区区居然一点印象也无。” “精钢枪头作价几何,葛先生?”仙草拿着铅笔写个不停,简单的四则运算而已。“ “不低于一百贯,不过刘大人要货量比较大,可以九折优惠。九折,顶多九折,一文铜钱也不能再降了。”葛丕仿佛面对买家,好像再打折便亏了血本一般表情为难,“咱们日盛隆防务出产的钢枪锋利无匹,破盾刺甲如摧枯拉朽,乃众多高手匠人呕心之作,最少值一百贯。” “天呐天呐。”柴高荣以手击额痛苦,“柴某何其不幸,竟与此等样人为伍。一杆枪头索价百贯?一万具尺长枪头岂非九十万贯!阁下卖的哪里是精钢枪头,分明是银枪头金枪头哩。” 仙草默默地把纸笺推到赵瑔面前,纤纤玉手微颤。 “个、十、百……”赵瑔从右往左数着数着不吭声了,并非仙草的阿拉伯数字写的潦草,而是一连串零把他吓着了。 对赵瑔征询的眼神,美婢长长的睫毛轻抖,但用力点头以示计算无误。 赵瑔慢慢转动脖颈,愣愣地看住了缓缓吐纳的小谢。 灵宝天尊道场好大的手笔!两千七百万贯还要多点! “成本,算算成本。”赵瑔愣了半天艰难地吐出一句。 “古人曾说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葛某人现今既获 赠日升隆酒业的股权,又有日盛隆防务的薪俸,自当事事为东主着想。”葛丕嘎然停住了,“老板,区区的薪俸……这个这个、好像……似手……” 谢春风睁眼怪笑一声,“吾等皆为日盛隆效力,怎地却连半个铜板的薪俸也不提,如此东家真乃天下第一妙人。” “你们呐,干革命工作哪有讲价钱地?同志们呐,我们革命工作者最讲奉献精神。”赵瑔见几人作势欲吐,话风又一转,“当然了,你们也不是特殊材料制成地嘛,还是要吃五谷杂粮人间烟火地。这样,等领导开会研究一下再说。” 三贤臣先后前来投奔,赵瑔推诿不去只得听之任之,拖拖拉拉到如今也没给定个工资标准,更别提按月发薪。现在必须解决这个问题了。 “你们议一议,每月多少薪俸合适,写个章程出来。”赵瑔表现出一贯的甩手掌柜作风,“日盛隆防务要走向正规化,制度是必不可少的,就从工资制度开始,所有日盛隆员工都要列表造册,按月发薪,嗯,工资表要详细,级别、待遇、福利、补贴、加班费、误餐费等等,要体现公司对员工的关怀爱护,要让员工们体会到大家庭的温暖。” “公共厕所要提供厕纸。”他现在不差钱,真心不差钱,骚包到一心直追国际化大公司员工福利水平。 第九章 葛丕满面崇敬之色,“区区有幸投身老板帐下,实实上天佑我,哈,但不知这厕纸为何物?” “顾名思义,如厕用的纸呗。”谢春风冷不丁冒出一句,睁开一只眼瞄了瞄葛丕等人,“乡下小地方,见识太少。” 上厕所这件事,中国人有太多文雅的称呼,解手、方便、如厕,甚至王族公卿所称“更衣”。“更衣”完毕用什么擦?权贵富豪之家可能用绸缎布料一次性使用,普通百姓只好用“厕筹”,刮得光顺的小竹板洗净后重复使用……。 谢春风作为贴身保镖,曾经见过赵瑔用宣纸如厕,这货有样学样,顿感如厕这件事实有天上人间之别。只是用宣纸如厕这样骇人听闻的事确实不敢大肆张扬,否则必会被愤怒的宋人口水淹死。其亵渎程度几等于向孔圣人像吐口水。 “厕…纸……,这个可以有。”赵瑔略想了想,总是偷偷摸摸做贼一般用宣纸也不是个事,再说刚才已经放出狠话,公厕提供厕纸。日!套版印刷都搞了,还搞不定个卫生纸? 柴高荣、葛丕被毒舌道长鄙视地七窍生烟,怨气却飙射向赵瑔。厕纸这玩意是老板您先提的,俺们乡下人见识少,您拿出来让俺们开开眼? 仙草从书架上捧下一摞厚厚的帐本,一边翻一边作记录。赵瑔把自己知道的那点会计原理倾囊相授,收支两本帐,所有帐目分为应收款、应付款两类,一改流水帐般的原始记录方法。成本核算要把原材料、人工、建坊成本都摊进去,假定五年为期由月产量承担,虽然不甚精确也算可堪一用。 “嗯咳,厕纸么,不算个事。”赵瑔盘算一下,《梦溪笔谈》里记载了制纸工艺,到时哥再扔点膨胀剂,漂白粉、荧光剂之类的,雪白的卫生纸新鲜出炉。 唔,化学实验室要扩大,造纸车间选在哪个位置好? 仙草算完成本,怔忡片刻才小声汇报,“小官人,支出总计二十万到三十万贯。” “多少?”赵瑔的声调变了。 “若非小官人给匠人的奖励太过、太过……嗯,成本还要低。”仙草咬了咬樱唇,以确定配神智仍然清醒。 太离谱了,太不科学了。赵瑔拿过帐册亲自细细算了一遍。宋人称之为石炭的煤炭是消耗大户,只是宋人日常生活用不到,所以煤炭的价格低的吓人,除此之外只有匠人的薪俸及奖励,制钢、玻璃所需矿石数额较大,分摊到大宗军购中早成了毛毛细雨。 “出事了,出大事了。”赵瑔把铅笔一扔,喃喃着瘫倒在沙发上。大宋百姓一家五口一年生活费三百贯算小康了,以此为基准,二千七百万贯是个什么概念可想而知。 曾经一个无房无车的穷草根,对财富的认识难脱工薪阶层范畴,现在,赵瑔懵了,他不敢也不愿相信作梦也没梦到过的巨额财富如今唾手可得。更离谱的是他只需为之付出“区区”一点微不足道的成本,二十万贯。 普通人与资本大鳄的区别就在于此。菜贩子起早贪黑将本求利图个温饱,军火商运用资本垄断技术赚的是海量金钱。以曾经扬名一时的“大洋黑洞”基洛级常规潜艇为例,俄罗斯出口报价二点六亿美元,在国际军火市场上可谓“物美价廉”;一架f—16美国人报价四千万美元,这些玩意真值那么多?一堆钢铁而已。 鬼番们卖的是他国不具备的知识与技术! 同样的,宁武军禁军眼都不眨地准备掏出二千七百万贯,买的是赵瑔的合金配方和滑轮组合技术。 “春风啊,你来一下。”赵瑔忽又坐直身体。 “你要做甚?”谢春风不情不愿地拖着鞋底过来。 “坐、坐。”赵瑔拉着他坐下,自己又坐过去一些,斜过身体悄悄耳语,“”跟我说实话,那刘大人与你们道场是何关系?” “你说的啥?某听不懂。”谢春风别着脸矢口否认。 “二千七百万贯,好大的手笔。”赵瑔哼哼着揪住他不放,“灵虚老道安的是何等心思?这么大一笔钱宁武军禁军根本拿不出来。不对,我日!” 赵瑔突然想起后世花样繁多的诈骗手段,“啊哈,是不是等我把东西交齐喽,刘大人打算变脸不认这笔帐?好毒啊我说怎么这么痛快就谈妥了,原来藏着这么一手哇。 “松手松手,两个大男人拉拉扯扯成何体统。”谢春风一指点在赵瑔肘后麻筋上,“你这完全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自说自话当天下人都与你一般无耻么。” “还不承认?干麻打人,恼羞成怒了。”赵瑔悻悻甩着酸麻的手臂。 “龌龊。”谢春风一脸惋惜,“看着一个俊秀后生怎地心思如此龌龊。” “喂,你们俩,嘀咕啥呢?”葛丕拍了拍茶几。 “再敢跟我动粗,我让你后悔的五劳七伤。”赵瑔恶狠狠盯着毒舌道人,有心威胁又没有可以倚恃的杀手铜。“老实交待!你从哪里搞来刘大人的名刺?他是不是你们道场的外堂啊什么的机构成员?” 谢春风举着食、中二指并作剑指晃了晃,赵瑔立刻举起两手以示善意,动作很像战场上缴械的一方。 “别问了,某知道的未必比你多。”谢春风站起来懒洋洋扭了扭腰,“你只须记住,做你能做的事情。我们对你只有善意和帮助。” “鬼才信。”赵瑔心里嘀咕一句,色厉内地比出中指。 谢春风毫不示弱,两根中指奉还,还特意用力向上挑了挑,这才摇摇晃晃回了自己座位。 二千七百万贯二千七百万贯二千……,赵瑔脑子里嗡嗡作响,一会儿发愁钱到手该怎么花,一会又胡乱猜度灵宝天尊道场大佬们拍出重金的背后目的。 柴、葛二人重新开始互喷口水,从彼此的三观相互攻讦一路发展到人身攻击。谢春风被吵得不胜其烦,冷着酷哥脸回房自去打坐。 等三无顶着一张花猫脸走进书房时,赵瑔仍然神思恍惚。“三元呐,哥有钱了。” 第九章 “恭喜小官人。”小厮龇着一口白牙尤为醒目,“小的要不要去厨房让满福叔做两只板鸭,小官人吃一只扔一只,嘻嘻。” “唔唔,赵瑔笑的舒心了,还是自己人对胃口啊。“算了,扔了别人又要说哥土豪暴发户了。” “赵经理人呢?”赵瑔没头没脑问了一句。 美婢和她的小官人一样,依然没有从巨额财富的金光中清醒,闻言下意识回答,“小官人不是吩时赵先生再去招一批雇工?” 酒坊的生产已走向正轨,随着产量日趋提高,原有的雇工不敷重荷,必须再增加大批人手。现在日盛隆防务海王星项目部的生产已经饱和,仅银镜、酒瓶这两种已令匠人们加班加点苦干。一旦与宁武军禁军签约,天王星项目部只凭李刚等匠人势必完不成军购大单。 赵瑔微微有点得意,哥这也算有先见之明了,扩大规模增加人手,果然大单就来了。 柴高荣与葛丕正像红了眼的斗鸡怒目相向,忽被一声大响吓了一跳。 赵瑔若无其事地取下拍在茶几上的鞋子,“二位辛若,还得再跑一趟宁武军刘大人那里。二百万贯,去跟刘大人说,他的订单我只要二百万贯,可以马上签合同立契约。” 不等张口结舌的柴葛二人反应过来,赵瑔又加了一条附带条件,“不过刘大人必须提供日盛隆制作军器所需的铁矿石和石炭,哈,估计这一点刘大人不会有异议。” “小官人,是不是……再考虑一二日再作定夺?”仙草惊诧地大睁美眸。方才还胡言乱语呢,现下说这话怕还没清醒。 “钱多了咬手。”赵瑔没法子形容自己杂乱的心情,说穿了他还没有做真富豪的心态。“唉,我这心里不踏实哟,二千多万贯……。” “婢子就晓得,小官人是有大本领的。二千多万贯算不得甚么,总有一天小官人会富有四海。只是,小官人当真只要二百万贯么?”仙草欢喜的眼睛笑成了月牙,娇艳的笑容宛如春日鲜花绽放。 咳,丫头的信心居然比我还足。赵瑔古怪地笑了笑,“钱多了有钱多的烦恼,你不懂。” 三元高挑着惊到脑门的八字眉悄悄道,“仙草姐,啥二千万?莫不是小官人真的……?” “洗脸去。”仙草本想在他额头上戳一指,临了收回春笋般手指,“瞧你这一脸灰,嘻嘻,姐要去厨下催满福叔做几道小官人最爱吃的菜。你想吃甚?托小官人的福,今日咱们三元可以点一道最爱吃的菜。” 柴高菜与葛丕对视一眼。秀才哥既欣赏老板毫 不贪财的清高之气,又不满其小富即安的小市侩心理。 第九章 “县城内外有万千逃难百姓。”昔日的热血知识分子忍不住建言,“老板大可将余财用来周济穷苦、泽被大众。在下不喜葛兄见钱眼开大肆抬价,若能做成这笔生意,老板何不将这钱用作善事,如此则两全齐美矣。” 禁军用于军购的巨款来自朝廷,朝廷的财源来自税赋。柴高荣的想法不可谓不佳,将军火利润用于救济难民,真正变相实现了税富济贫。只不过,他的想法太过于理想化了,强行让赵瑔扮演悲天悯人的救世菩萨。或许秀才哥对自己老板的期望值太高,高到了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的程度。 “我只是一个人,大哥。”赵瑔认为秀才哥在隐晦地指责他自私狭隘,“你说我自私也好,小农意识也罢,天下受苦的人多了,我能管的过来吗?” “您现今有这个能力,为何不可?救一人便是一功德。”柴高荣越发坚定了自己的看法。 “我日!县城的难民是怎么来的?”赵瑔腾地站 起来,嗓门无意间提高了,“官府无能!朝廷无能!该受谴责的是那些尸餐素位漠视百姓疾苦的高官显贵,我特莫就一草根小民,凭什么去担这份干系。” “干系?”柴高荣也激动了,“我辈读书人读圣贤书所为何事?为万民立命就是吾辈干系!” “拯救苍生?哈,崇高的使命。”赵瑔反感天天把口号喊的山响,做事却不着边际的酸儒,但不包括柴高荣。“很好,我不是读书人。” “圣贤之道人人可循。”秀才哥以恨铁不成钢的眼神注视自己曾经的学生,语气无限希冀,“瑔哥儿,莫轻看了自己,汝非池中之物,终有一日会腾飞九天之上。” 葛丕冷笑着批驳道,“柴兄先前还讥讽区区贪财,怎地眨眼间又变了腔调,怂恿老板高价售卖军械?莫非柴兄的观点因人而异不成?” “柴某痛恨的是为一己之私不择手段敛财的小人。”秀才哥一击逼退侧翼偷袭,重又试图劝服赵瑔。“以你之才考取功名入仕为官如探囊取物,到时身居要位,岂不是可为更多百姓谋利。自甘明珠蒙尘,偏居乡下一隅令人痛惜,所为何来?” 日!哥最烦有人站在道德制高点指手划脚说三道四。 赵瑔一贯笑眯眯的可爱脸庞冷意渐生,“你有能耐你就去救万民于倒悬,不要动辄指责别人不遵圣人教诲。” “是非善恶人人心里都有一杆称,不需要你自以为是地站在那里为别人称量。” “凭什么?就凭你一贯正确?就凭你会圣人之学?所以你就有了随便批判别人的资本?” 嘲讽技能十10! 犀利!葛丕佩服的五体投地。老板骂战功力傲视天下。 柴高荣滞了滞又重整旗鼓,“圣人云……” “别在那里一口一个圣人云,”赵瑔大喝一声,“尼玛张口闭口圣人云你活得累不累?扛着你的圣人云去跟鞑子说!看你的圣人能不能让鞑子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汉人的血性都被你的圣人云给阉割了,看看你们干的好事!以后谁特莫再跟我圣人云,哥一枪崩了他!” 愤青病终于发作,盛怒之下赵瑔还是拿捏住分寸,没有干出摔茶杯或砸家具的蠢事。 愤怒令人愚蠢!他始终提醒自己。 赵瑔摔门而去,三元当然紧随。小眼睛扫视一圈诸人小跑着追去了。 柴高荣、葛丕、仙草三人心思又各有不同。不过三人均明白,赵瑔突然发脾气针对的不是曾经的西席先生,而是令他厌烦的科举内容。秀才哥想反驳又有心无力,是啊,圣人之学再如何可鞑子不听呐。放眼天下,鞑子虎狼在侧,凶顽残暴,难道只作不见? 葛丕反复回想双方舌辩全程,激动地浑身发抖。他只关注一个焦点,为何自己与柴某人舌战败多胜少,而老板出马一战逞雄?他认为有必要总结学习一下。 仙草双眸中小星星闪烁。她的是非观很单纯,柴先生是好人,小官人怒气勃发一通驳斥也蛮有道理。最终仙草姑娘悄悄立了一条标准:能够助大宋打败鞑子的圣人才是真圣人。 晚餐后的书房聚会,柴高荣提出了一个令人吃惊的想法,他要辞职。 “在下自感才疏学浅,有负所托空踞其职故特来请辞。”秀才哥伤自尊了。憋了一下午他也没理出头绪,圣人之学拿鞑子没办法,他们这些以圣人门下自傲的士子该何以自处?没脸再呆下去了。 以柴高荣为代表的读书人的纠结实在是被误导的结果。历史给柴高荣们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春秋战国时百家争鸣,那是华夏历史上唯一一次思想与智慧的狂欢时代,儒家在其中仅仅是一个学术流派,及至汉武帝出于维护统治权力的需要,“罢黜百家,独尊儒术”,这才奠定了后来儒家一家独大的局面。 人为拔高、大肆吹捧,读书士子们在“以天下为己任”的宏大口号下迷失了。他们骄傲,充满了神圣的道义感和崇高的使命感,他们掌握了文字和知识,代表了民族精神、民族气节。殊不知,任何一门学术也不可能包罗万项,所谓“半部论语治天下”纯属以讹传讹。 如果说“以天下为己任”是令人敬佩的学术纲领行动纲领,儒家门徒们还需要学习各项专业技术、知识来实现这个宏伟目标,否则无论《大学》还是《论语》不可能帮他们打赢战争、不可能帮他们治理城市乡村。 “历史的局限性”这一措词背后是人们认识一项事物所花费的时间和巨大代价。 “不是?”赵瑔没想到几句话把秀才哥打击的这么狠,心理承受能力也太差了。 “至于吗?噢,难不找只有你批判别人,还不能让人回嘴?” “在下不是这个意思。”柴高荣觉得这事几句话说不清,再说一个秀才犯得着跟圈外人士讨论儒门纲领吗? “你是君子,我是小人。君子不记小人过,圣人有没有说过?” “咳,言重了言重了,您万不可如此自贬。”方正的君子兄哪里看得破此“小人”乃年仅十六岁之“小”。 “你哪里也去不了,就安心在我这里干。”赵瑔分析柴高荣是一时气话,少不得开个玩笑缓解其心情,“春风啊,柴先生若是偷偷溜走,你只管打折他的腿。” “柴某便是要走,也是正大光明地走,岂会不告而别。”柴高荣宛如受了怨屈的小媳妇,“柴某不信哪个敢打折柴某的腿,不怕王法么?” “柴先生且与它谈王法罢。”谢春风挽起衣袖晃了晃拳头。 “野蛮强横以势压人,不过逞一时之强,须知公理正义自在人心。”葛丕顿起同仇敌忾之心,尽弃前嫌为同道站脚,毕竟……都是读书人呐。 谢春风同样对葛丕晃了晃拳头,“谁的拳头大谁就有理,而且是世上最大的理。” “说得好!”赵瑔真心鼓掌了。后世西方崛起,番鬼横行全球从来论势不论理,老大帝国的儒雅最终被血泪淹没了。 能不能给番鬼们也上上课?这个念头在愤青的万千念头里一闪而过。 “在下请辞心意已决。”秀才哥挺直腰背,只待老板点头就抽身走人。 “啥?”赵瑔掏了左耳掏右耳,“智林有事是不?赶紧说。” 赵瑔与秀才哥私下里相谈甚欢,故而不想新结识的好友就此离去。掏出小本子佯作不见同伴摆手作势,咳嗽一声开始汇报工作。“今日共招雇工八十人,皆身家清白老实忠厚,一俟老板首肯便可订契上工。” “暂缓一缓。”赵瑔打算先建员工宿舍,否则赵家庄哪有那么多空余房间供雇工住宿。他瞟了柴高荣一眼,秀才哥不是批评他有钱了只顾自己么?干脆往大了搞,建员工宿舍趁机把整个赵家庄内的房舍都整饬一遍。偌大的赵家庄旧房翻新势必招揽大量短工,也算间接救济了一部分逃难百姓。 决定一宣布立即赢得柴高荣高度赞扬,“老板仁心义举,当为万家生佛,在下代百姓谢过。”起身深深一揖下去。柴老师之所以很得赵瑔尊重,就在于其人品秉性确有古君子之风。 多要了宁武军禁军一百万贯就为了秀才哥几句话。赵瑔不打算说破。“日!百姓又被代表了。” 赵彬想了想小声提醒一句,“老板此举大善,只是……禀明大伯或更稳妥些。” 跟赵大官人通个气,由老赵出面最好不过,况且还能落个善举的名声,义薄云天、善心慈怀的赵里正?听着就该加印象分。 赵瑔笑眯眯纳谏。 第九章 “哎呀,这招收干活的短工、修房修路等等也需要有人总责呀,委派哪个好呢?”赵瑔从眼角瞄向柴高荣,抚额为难不己,“难民们可怜呀,若所托非人,薄待了他们岂非与我等初衷相违,派谁去好呢?” 秀才哥才提出辞职,不好意思出尔反尔,只是一脸企盼的希望老板点将,活像期待被老师点名回答问题的好学生。 “可惜呀,文岸本是最适合人选,只是你看这……”赵瑔摊了摊手,意思是你老兄跳着脚闹辞职别人不好勉强你嘛。 “在下……咳,便应下这修葺差事勾当,请辞之事且缓一缓。”柴高荣艰难启齿,埋个脑袋羞于看众人脸色。 我去,总算哄住了。赵瑔转又细细交待葛丕,“烦请世荣明日启程去宁武,与刘大人说,他的订单我会一年内交齐,索价三百万贯,但刘大人要提供铁矿与石炭,他若同意便立契罢,其它细节问题你皆可自主专行。” “是,区区定不负老板所托。”葛丕重重颔首,神情大是得意,挑大梁了意味着在老板心目中葛某人才能出众嘛。 “三百万贯?”谢春风把耳朵掏的腾腾作响,“某没听错?送上门的钱你居然不要?”心说小鬼真真猪头,三百万贯与二千七百万贯有甚不同,少取便以为与道场无瓜葛么? 这一次赵瑔那点小心思被毒舌道人猜的八九不离十。二千七百万贯的人情,他把自己卖了也还不起。殊不知一旦与一个庞大的组织搅到了一起,一文铜钱与二千七百万贯毫无区别,主动权将永远握在对方手里。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葛丕眉飞色舞,马屁拍得如行云流水,“老板心怀天下怜悯众生,实乃我大宋之幸、百姓之幸。” 谢春风浑身汗毛竖起,恨不能吐出隔夜饭。阿谀奉承之辈!干脆山呼“吾皇圣明”好了。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八个铿锵大字不知何时传开了。赵瑔还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己被越来越多的人知晓,尤其在士人阶层,铅山县一个未及弱冠的少年初啼便作雏凤声,第一印象何其强烈。 “嗯咳,我打算考科举。”老板一语惊四座。 这是什么节奏?下午还跳着脚痛批晚上又惊天大回旋,众人心里实在拐不过这个弯。 柴高荣郁闷了。想用心教的时候你捣蛋不学,老子辞职了你又要做好学生。几个意思这是? “我也不指望什么连中三元金殿面圣这些。”赵瑔考科举的目的直接让柴高荣崩溃,“有个秀才身份挺牛逼的,走哪里都享受待遇。我日,不混个秀才出门都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 强悍的学习目的打击的何止秀才哥一人,赵彬、葛丕眼珠凸起,嘴开合半天也没蹦出一个字,活脱脱两条离了水的鱼。 “您…咳,欲考科举是喜事,“柴高荣按捺心神安慰自己,无论如何走上这条路乃好的开始,之后可以循循善诱予以引导嘛。 “明年县试还来得及,老板需择日到本县礼房报名。哦,您还得找一个铅山县廪生具结做保。” “日!考试还得找人担保?当我去银行贷款啊。”赵瑔瞅着秀才哥嘿嘿贼笑,“考完了县试哥就是秀才了?谁出题?谁监考?该不会是县学舍那几个老酸瓜?” 柴高菜险些气出脑溢血,“你、你……,县试还有之后的院试都通过了,也只证明你有了参加正式科考的资格。莫把朝廷抡材大典当儿戏好不好。” 葛丕酸溜溜地瞥了柴高荣一眼,“老板想考个生员也简单嘛,院试合格如柴兄这般即可。” “耶?柴先生不是秀才么?葛兄怎又说是生员?”赵瑔歪着脑袋求解。 敢情您啥也不懂啊。葛丕胸口发闷眼前发黑,“等下,区区顺口气。吁,这么说,县试过了就是府试,就说咱们信州,朝廷会派遣学政前来主持府试,学政大人还有一个别名唤作提督学院,故此府试又称院试。” “院试通过可取为所在地县府的生员。”柴高荣在葛丕面前明显抬高了下巴,“百姓们将生员唤作秀才,算是美喻。至于您方才提到的县试,嘿嘿,主考官出题,主考官嘛是堂堂县尊大人。” “哦?哦哦?”赵瑔的双眉几乎飞起来了。县尊大人,您老既要出题又要监考,辛苦了,嘿嘿,学生会送两箱玉庭琼浆到贵府。 三贤臣哪里晓得老板下意识间便浮现的龌龊勾当。但赵大官人与县尊大人私交甚笃这一点,赵家庄上下人人均知,三贤臣也不例外,想必赵小官人通过县试不会有什么悬念。 柴高荣捻须缓缓道,“我朝进士科现下别分二家,一曰经义进士,一曰诗赋进士。”既然晓得了赵瑔对科考两眼一抹黑,柴老师认为必须分说一二。 “先说诗赋进士科,需考三场,第一场考诗赋各一首。第二场考论一首,第三场考策三道。经义进士科略有不同,第一场考本经大义三道、《论语》《孟子》大义各一道;第二场、三场则与诗赋进士科相同。” “苍天呐…… ”,赵瑔头疼欲裂,混个贵宾待遇真特莫不容易。他一听论、策、大义之类就有高血压症状出现。 三贤臣不约而同轻甩袍袖,作捻须问天状。你道读书人谁都可以混进队伍里来么?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不熬尽精血休想取功名。 科举制度草创于隋朝,唐时正式确立了以科考取士的制度。除沿袭隋的秀才、进士、俊士、明经四科目外,又增加了明法、明书、明经三科,明经科又细分为五经、三经、二经、学究一经,三礼、三传、三史、开元礼等名目。俊土、秀才两科不久被废止,明经、明书、明算等科均为录用专门人才设置,并不经常进行。故而唐朝的科举科目主要是进士、明经两科。 北宋前期沿袭唐朝及五代旧制,科考主要有进士、明经、诸科。宋朝的诸科大致相当于唐代的明经科,其中也分为九经、五经、三礼、三传、三史、学究、明法、通礼等细目。宋神宗熙宁年间王安石变法,也对贡举之法进行了改革,废止了以往的明经、诸科,专以进士一科取士,此后直至清朝沿袭不改。 赵瑔扯着耳垂盘算有顷,县试现在就可以当作通过了,接下来的府试或者叫院试,只要搞定学政一人想必也能过关。如此一来,混个秀才也不算太难嘛。 明晰了脉络,百姓们眼里文曲星下凡一般的所谓秀才就不够看了。赵瑔瞄了瞄柴高荣,这厮仍时刻不忘保持刻意的矜持样子。嘁,不过是在市一级统考里排前几十名嘛。哥还曾是双料硕士呢。 “且慢,方才谁说考了这个、这个生员只算有了科考的资格?”日啊,想入仕做官的人不容易啊,都秀才了才算有资格站在起跑线上。 “呃,是区区。”葛丕举手,像小学生回答老师提问。 “还是由在下为赵董分说更合适?”柴高荣心说你葛某人不过是个廪生,够资格越过我这个秀才出来说读书人的事儿吗? 趁着今天一时兴起,赵瑔总算把士人们心中最神圣的科举来龙去脉搞清了大概。 正规科举考试分乡试、会试和殿试三级,乡试为省一级的考试,合格者称为举人。惯例每三年一考,常在秋季八月举行,故称“秋闱”,第一名唤作解元, 会试是在京城参加全国统一考试,由礼部主持,又称礼闱”,合格者称贡士,第一名唤作会元。 殿试由武则天首创,而后北宋开宝六年宋太祖赵匡胤亲自复试举人,由此殿试成为常式,第一名唤作状元。 借由柴高荣、葛丕的介绍,赵瑔还弄明白一些词汇的来源和用意。古人对学问还是相当认真和讲究的,比如“学究”,现代人都知道这个词是指某人学问比较渊博。“学究”其实就来自科举,参加五经考试的称为“学究”,哪五经?诗、书、易、礼、春秋。所谓“学究一经”即指精通一部经书。 再比如举子参考被录取了,前三名的称呼华夏人耳熟能详,除此之外被录取的分为五等,一二等叫做 “赐进土及第”,三等“赐进士出身”,四等“赐同进士出身”,五等“赐同学究出身”。 赵倓恒赵二爷风尘扑扑赶回赵家庄时,吃惊地发现庄子里人声鼎沸、鸡飞狗跳。赵二爷一颗心登时提了起来,跳下驴子揪住一名青壮劈头就问,“何事如此慌乱?” “哎呀,二叔回来了。”年青人肩背大包袱,手里还抱着一个大坛子,慌慌忙忙要施礼又放不下怀里的大坛子。 “罢了罢了,说。”赵二爷烦躁地摆摆手。 “是好事,天大的好事。弘大伯大义呐,“年青人提起来眉飞色舞,“好教二叔知晓,弘大伯见庄子里房舍多有破旧,自家掏荷包要为全族修缮房舍。二叔你看,先是庄门这边,各家己找了亲眷暂搬出来,待前面整饬完再把后面的房舍一并翻新。还有哇,听说酒坊那边也要建房,说里雇工的宿处,哦哦唤作廉租房,嘻嘻,这般古怪当又是瑔哥儿的主意。” 整个赵家庄!赵爷第一反应就是好大一笔支出。他一瞬间失神了,酒坊至今只出不进,大哥哪里来的这许多银钱? 第十章 千丝怨碧,渐路入、仙坞迷津 想来想去赵二爷也难以理解嫡亲胞兄从哪里掏出的金银。莫非是天降富贵?赵二爷索性牵着驴子径奔赵大官人府上去,这事不整明白了以二爷的性子当真寝食难安。 “房舍整饬所需砖瓦木料等所需,必得你我二人都签字才作数,以免有人在其中低买高报钻空子。”柴高荣与赵琛快步而来。在庄门处站定,柴高荣伸臂划了一道弧线,“院墙全部推倒改用钢筋水泥,已经安排匠人采石烧制水尼灰了。呵呵,整饬赵家庄所需钢筋和水泥只计成本,此一节他已吩咐过在下。” “建院墙是瑔弟的提议?”赵琛轻轻一笑。他是被赵瑔亲自拉过来做了副总管。自家兄弟,面上有光的事情必得提携一二。 “咦?你如何知晓?”柴高荣笑问,“在下也是凑与,听尘风子道长提过几句。” “瑔弟做事,一贯奢遮。”赵琛谈谈道来,话外之意却隐隐以堂弟为傲。 “所以,他才是老板。”柴高荣扬了扬手中卷成筒状的厚纸,“在下初一见到庄墙新图时颇为吃惊,简直就是铜墙铁壁呀,你猜他怎么说?” “哦?”赵琛露出很有兴趣的样子。与赵瑔平日里接触不多,但并不说明堂兄弟之间情谊冷漠。性格使然,赵琛为人稳重寡言,赵瑔不善交际应酬,两个闷葫芦坐在一处相当尴尬。 “院墙莫要建的太高,防贼即可。要晓得低调是哥一贯的风格。”柴高荣模仿赵瑔的作派复述。 赵琛忍俊不禁继而哈哈大笑。低调?兄弟你真逗。 “哎呀呀,柴先生,总算找到你了。”一个壮实的中年人小跑而来,“匠人们都等着了,可是现下开工吗?” “开工,这便开工。”柴高荣转而与赵琛商议道,“赵小兄熟知庄内情形,修饍从何处起你定夺便是。在下尚有一大堆事务要理顺,咱们分头行事如何?” “使得。”赵琛利落地应了下来。“陈班主,请跟在下走。”“赵先生请。” 柴高荣拦住一位赵氏婶子,“敢问大嫂,可见过天柱嫂子”“哎哟,柴先生客气了,天柱他屋里的正找女眷们准备锅碗箸盆呢,说是先生吩咐他为匠人粗使们烧饭。” “是的、是的,她在何处?在下还有事与她相商。”“前面拐角第二家,方才奴家见过哩。” 柴高荣忙的脚不沾地,累归累,但心里的满足感却是前所未有的。读圣贤书所为何事?时至今日他才算有了一点明悟。 “大哥是说整饬庄子的银钱是、是瑔儿……?”赵氏老哥俩见面,赵二爷忍不住问出憋在心头的疑问:钱从何来? “瑔儿不愿出这个风头,”赵大官人慢条斯理品着茶汤,“为兄也觉得,孩儿小小年纪为名声所累实实不妥,这才厚颜冒了义举的名头。” 赵二爷重重坐回凳上,胸中若煮沸的药汤,不但上下翻腾而且味道怪异极难形容。 二百万贯!只是订金! 宁武军承宣使刘富春刘大人第二次接见葛丕时几疑如坠梦中。禁军这次向日盛隆防务有限公司下的订单只索价三百万贯?反复向谢春风确认后,刘大人沉默了。赵瑔这个名字连同灵宝天尊道场大佬的密函在他脑海里盘旋交织。 葛丕顺利完成军火交易谈判,怀里揣着军购契约和二百万贯飞票回赵家庄复命。承宣使刘大人有感于赵瑔主动降价,当即付了二百万贯权作订金,尾款将在日盛隆交齐货物后再行交割。同时数名信使身怀刘大人亲笔画押的公文奔赴潭城、滨洲等地,务要当地军政官员在最短时间内组织大量石炭、铁矿石送抵铅山县赵家庄。 “四万贯?呵呵,四万贯算个鸟!”赵二爷苦笑连连。大半家资入股日升隆酒坊,二爷时时以为自家也算小有资产。孰料半年光景不到,赵瑔不动声色入囊二百万贯。池塘里的小鱼虾会逢深海巨鲨,读怎样形容鱼虾的心情? 再想及当初不顾众人异样眼光,硬是与科研中心划清界限。赵二爷只觉得一股邪火从脚底一路烧到头顶,恨不能喷出一口黑血去去瘀。 拒绝了赵大官人小酌两杯的挽留,赵二爷失魂落魄出了兄长府邸,身后英儿姑娘又喊住了他,“二爷、二爷、请留步。” “主母吩时,这三万贯奉还小官人当初欠款,还请二爷收起。”跑的急了,英儿姑娘的苹果小脸红彤彤。 “哦哦。”赵二爷茫然接过一万贯交子。走出几步才省起这三万贯的来历,脚下一个踉跄。 “嫂嫂,你这三万贯来的好哇。” 孙氏深藏已久的不满终于找到机会,不动声色地给了二叔一个窝心锤。 赵二爷病倒了,据说是连日在外奔波染了风寒。 重阳节过后没几日,整修一新的赵家庄迎来了一批贵客。铅山县领导班子集体跷班,来赵家庄体察民情。 以县尊刘承业刘大人为首,县丞郑吾士、县尉吴起凤、主薄袁德昌或乘轿或骑马,有县衙步卒牌头、衙役十几人打头,浩浩荡荡涌到赵家庄。 考察团一行在庄门口停下了。赵大官人一身簇新宝蓝银边直裰,映衬得年轻了好多,赵倓恒赵二爷大病初愈后第一次公开亮相,满脸笑意如遇亲家一般。 “刘大人,诸位大人驾临敝庄,老汉诚惶诚恐,未能远迎,还望大人们恕罪。”赵大官人连连拱手,瞧神情哪里有半点慌张,倒像似开门揖客的酒肆掌柜。 “这个老赵呀,又装迷糊了。”县令下了轿子走上前去,笑吟吟拍了拍赵大官人肩膀。“哈哈,莫怪我等来的鲁莽便好,呀,这、这庄子……” 灰白色的厚实高墙冷冰冰地迎上了众人惊愕的目光。连同县尊大人在内,考察团集体倒吸一口冷气。 赵家庄修饍整饬的消息早在县城传的沸沸扬扬,受雇前来帮工的林林总总有数百人,薪酬待遇高、伙食格外好,人人喜出望外感激涕零,把个赵大官人捧成了乐善好施的万家生佛。赵大官人去县衙点卯时也时常被好事者追问,不过却被大官人装聋作哑应付过去了。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铅山县领导们如今火冒三丈,特莫这是稍稍修缮破损房舍?尼玛大兴土木?瞧这院墙砌的,风闻墙内夹着钢铁筋骨,咱县城还没道城墙呢,若把这院墙搬去只怕连信州府也羡煞。 明眼人明白,县领导班子来赵家庄纯是打秋风来了,所谓体察民情不过是个幌子。目睹了赵家庄的新貌后,领导们心里翻江倒海各自暗暗咬牙。今日这竹杠,敲定了! “这路……通向何方?”县尊大人跺了跺脚,水泥路面硬若青石。 “回大人,酒坊新建在敞庄后面,贪行走方便,老汉便修了这路。”赵大官人学了宝贝儿子的作派,惜乎照猫画虎学得不伦不类,神采飞扬间哪有半点低调的内敛。 县尊大人但觉肚腹里一股酸水直冲喉头,辣意灼噪。 “哎呀,本官近日公务繁忙,贵坊开张也未能前来道贺,实是不该。” “不敢不敢。”赵大官人连作揖,“大人忙于公事乃铅山县百姓之福,敝酒坊不过一乡间土酿小肆,何劳大人挂怀,万万不敢。” “刘大人,咱们既然来了,何不去酒坊看看,此举也显大人对治下商贾的关切之意。”郑吾士含笑提议。日升隆酒坊已向县衙报备,郑吾士身为县丞恰负责登记造册诸般事务,赵大官人原以为这厮会借机刁难,岂料竟白担心一场。 “不错,本官一向体恤民情,支持商贾从业。”县尊大人不住颔首,顺势一展施政方针理念,“百姓富有了,朝廷的税赋才会增长嘛。本官始终以为,治下百姓不论务农经商,只要尊礼守法就是良善之民,本官定要给予庇护。” 这话……似是别有所指?赵大官人心里闪过一丝警醒,面上仍笑容不减,“大人果然英明。既如此,便请诸位大人移步,屈尊一往酒坊。” “甚好,甚好。”县尊大人也不坐软轿,迈着四方步安步当车沿水泥路而行,余众也只得舍了轿马步行尾随。 “这路委实不凡,想必雨势再疾也可免了沾一身泥水。嗯,人车行走轻捷,这路所费不小?”县尊大人以石板路的花费标准心算片刻,禁不住又是一惊。 赵大官人吱吱唔唔含糊以对。除却匠人薪酬还花费个鸟钱!不可说,打死也不说。 “唔,令郎如今在何处?”县尊大人的神转折令赵大官人应接不暇。 “小犬尚在温习课业。”赵大官人暗地里捏了一把虚汗。孩儿别是又在摆弄他那火铳? “好好,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县尊大人即兴引用岳元帅《满江红》一词,“令郎少年英才、人中龙凤,前程不可限量,老赵你教子有方呐。” “惭愧惭愧,犬子顽劣,大人谬赞了。”赵大官人心花怒放,只盼县尊大人不停地夸赞下去。 “好生奇怪,本官的手杖前日丢失了。”县尊大人眉梢一挑,从眼角瞥了瞥赵大官人。“但不知令郎的铁工坊……咳,本官欲重金购置,老赵啊,没问题?” 丢……失?尼玛这借口能不能再烂一点。赵大官人悲愤莫名,讹去了老汉的龙首杖还不罢休,今日竟讹上门来了!说的比唱的还好听,重金购置?今日收了老不修的银钱,明日定有十双八双小鞋给老汉穿。 “大人说这话可就见外了。”赵大官人“不悦”地责备道,“犬子不也是您的子侄辈?以大人之尊莅临敝庄,赵氏上下欢欣鼓舞与有荣焉,献上一柄手杖以便大人出巡访民,这点小小心愿难道大人忍心拒绝不成?” 第十章 “唉,老赵你这么一说,本官若是坚拒不纳岂非显得不近人情。” 县尊大人为难地咂咂嘴,勉强同意了。罢了罢了,今日既来了贵庄,便任由你安排便是。” “赵里正,本官甚是好奇,贵酒坊的酒方出自何人?”落后一步的郑吾士话里话外皆是溢美之辞,“玉庭晾浆无愧其名,实乃天下第一等佳酿。呵呵,赵里正送的玉庭琼浆本官视若拱壁,真真令人回味无穷,便是那莲花白、烧刀子,在我大宋也无出其右,想来创制出此等美酒者必非常人呢。” “这个……,老汉的兄弟游商在外,机缘巧合遇一异人。”赵大官人给了乃弟一个眼色,“也是他的福缘,我兄弟便归家依那异人所授酿了这酒。” “是啊是啊,小人后来三番五次欲寻那异人,那人却杳如黄鹤全无踪迹。”赵二爷嘴上不打磕拌,表情很是有些遗憾。 一幢长长的二层建筑沿水泥路展开,与赵家庄外墙隔路而立。这幢建筑物显然刚完工不久,丝毫没有烟火气,红瓦灰墙不甚美观,尤其是墙壁上一个个四四方方的黑窟窿大煞风景。 老大官人主动为大家作了介绍,“这楼是为酒坊、铁坊的匠人所建,唤作廉租房。咳,我赵氏秉乘信义传家祖训,以义结人、以诚待人,对所雇工匠粗使一视同仁,有此廉租房,有家眷者亦可于此安家,享那天伦之乐。” 听众中钦佩叹服者有之,更多的人羡嫉不已。为匠人专建新舍?怪不得县城里风头最劲的是“赵大善人”。 往前行不多远,众人的脚步沉滞了。一幢山丘大小、丑怪的建筑旁若无人地矗立在青山绿水边,丝毫不加掩饰地闯进视野。 “诸位大人请看,那边就是酒坊了。”赵大官人回首扫了一眼,“营建此坊时为节省钱财,老汉用了新法替代砖石木料。样貌是不尽如人意喽,好在敝庄地处偏僻,也无甚打紧。” 一根直插天际的粗大烟囱源源不断喷吐着黑烟,成为显眼无比的坐标物。 “咳,那边是铁坊。”赵大官人的介绍可谓言简意赅。 接下来的路程众人都不清楚怎么走过来的。酒坊正门,等看清门窗上的大块玻璃后,彻底被这奢遮的风情给震了。 产品展览厅,异域格调的沙发、展架上一排排妖娆妩媚的酒瓶、圆杯、方杯、高脚杯,若风情万种的舞娘映花了众人的狗眼。 按照赵瑔“充分展现本公司实力”要求布置的展览厅,原本用意是给经销商鼓劲打气,未料却先给铅山县领导们一个下马威,一个个瘫坐在“番夷坐榻”上久久无语。 县尊大人缓过神来,内心的嫉火烧得脑壳呲呲作响。 尼玛老赵你这过的是甚日子!没天理了! 连讹手杖的些许疚歉登时不翼而飞,县尊大人连连冷笑,财大气粗的赵倓弘“赵大善人”拔根腿毛都比寻常人腰粗,岂会在乎“区区”两根手杖? 岂止县尊大人,若非顾及身份,铅山县领导们的“娘希匹”早已漫天飞舞了。赵二爷矜持而慌乱的产品介绍无人倾听,一番口干舌躁后,二爷颓丧地发现自家在自说自话。 县领导们被奉为上座,随行的衙役、牌头们却没有这个待遇。酒坊外特备了桌凳茶汤,十几人散坐着闲聊,两个衙役互相交换一个眼色,“王头,咱们既然来了何不进去看看。没口福喝上一口玉庭琼浆,随便看一眼也聊解心渴嘛。” “好哇,走,进去瞧瞧。”被称作王头的衙役横着膀子撞进酒坊车间大门。 “站住!酒坊重地闲人免进。”不远处几名保安见状飞跑过来。一个衙役张臂拦住,“尔等做甚?拿着大棒是要殴打官差么?” “官爷说的哪里话?”为首保安正是铁汉三,陪着笑脸解释道,酒坊有章程,闲杂人等一律不得擅入,小人们身上担着干系呢。若官爷有兴趣进去看看,可否稍待片刻,待小人请示了再行定夺如何。” “什么话?都给我闪一边去!再敢上前一步,以图谋袭击官差论处。”衙役的蛮横无理激怒了保安。铁汉三也冷下脸,“官爷好大的威风,酒坊乃赵家私产,大宋哪条律法许你们强闯民宅了?” “尔等不可擅动。”有同行的衙役为同伴站脚,“区区一个酒坊看一眼有甚打紧,莫不是里面有非法勾当?” 双方正僵持不下,就听得酒坊内嘈杂混乱。随后几名匠人扭着王头推揉而出,赵彬捂着腮帮子跟在后面。 “狗官差,一言不合伸手就打,是何道理?”“揍他个混蛋!”反了、反了,尔等要造反了不成?”“拿了!都拿了!”“快放开他!” 衙役们要扯回被扭的王头,匠人哪里答应,双方顿拥作一堆。铁汉三等保安们见势不妙欲分开两拨人,却被衙役们视为酒坊援手,水火棍照腿就扫。一名保安甚是灵动,回身撒腿就跑。 县领导们听到了外面的喧哗,不约而同看向了赵大官人。县丞郑吾士郑大人快步走到窗口打眼一望,霍然回身厉叱道,“赵里正,这是怎么回事?为何唤人围殴衙役?” 一路阳光和煦的笑脸不见了,郑吾士阴着脸大发雷霆,“你到底有何用意?是因为大人们来此发泄不满,还是……别有祸心?” 郑吾士句句诛心,赵大官人一时没反应过来,张口结舌无言以对。 “赵里正为人你我惯知,或许其中别有隐情呢,郑大人不问原由便骤作评断,未免也太躁切了些。”主薄袁德昌眼皮也不撩一下,似在出神地欣赏茶盏上的花纹。 吴起凤起身拍了赵大官人一把,“赵里正,当务之急乃平息事端,搞清发生了何事,还要给刘大人还有郑大人一个交待才好。” 得了提醒,赵大官人连招呼都顾不上,以百米冲刺的速度从展览厅奔了出去。 “这酒坊……胆子不小嘛。”郑吾土若有所思,“刘大人须留意些,防人之心不可无呀。” “大人,其中怕是有误会……,”赵二爷慌了神,想分辩却被一声断喝打断了。 “住嘴!”郑吾士声色俱厉,“你是什么身份?在大人们面前有你插嘴的余地吗?本官看你就是闹事刁民的主使,是也不是?” “哎哟,郑大人,小人哪敢呐。”赵二爷涨红了脸结结巴巴试图证明清白,“这事情来的古怪,小人也不知发生了何事。赵家庄上下从来都是良善之辈,决非刁民,大人明鉴。” “人都在外面呢,是良民是刁民一问便知。”吴起凤既是县尉,当负有维护治安之责,“刘大人请稍坐,下官去一趟。” “不用了,本官亲自去问。”县尊大人强压怒气站起身,“几位,同去便是。” 酒坊车间门口,保安们挨了水火棍心下不忿,手里的大头棒高高举起,虽不敢真个砸下去,咒骂几句是免不了的。 一道矫捷的身影突兀出观,双方只要是纠缠在一起的纷纷如触电一般弹开摔跌出去。眨眼间现场安静了。赵彬仍旧捂着腮帮子怔愣。 谢春风掸了掸前襟并不存在的灰尘,面无表情地扫视一圈。 我勒个去!高人范儿十足!所有人直了眼,这位如此生猛的道人是谁?又是怎样出的手? 赵大官人赶到时横七竖八躺倒一地的人还没起身,虽躺姿不一但也泾谓分明,衙役牌头们躺作一处,保安及匠人们又作一处。谢春风武功之高明由此可见一斑。 “这是怎么回事?好好的怎么就跟官差干上了?是谁先动的手?”赵大官人暴跳如雷,揪出坏了大事的害虫定要赶出赵家庄。 “弘伯,此事还是由侄儿来说。”赵彬站到前面,左颊上红彤彤一片。“起先这位官爷冒冒失失撞进酒坊东看西瞧,”他指向一个阴着脸的衙役,“在下恰好见到,就上前请教官爷是否有公务在身。” “兀那狗贼二话不说,挥掌掴了赵先生。”一名匠人扯着嗓子在旁佐证,“小人们不忿上前理论又被这厮痛骂,赵先生说扭了这厮见官,小人们才走到门口,官爷们不问皂白便使棍打人。” “放屁!”王头跳着脚叫嚷,“一群刁民光天化日阻碍冲撞官差公干,更胆大包天围殴官差。大家伙还愣着作甚?把这厮们都拿了,一体发落!” 此次赵家庄之行又非缉凶查案,衙役牌头们只携了几根水火棍充门面,枷铐锁链之类一概没带,闻听王头下令抓捕,几名持棍的紧了紧水火棍就要上前。 “王全,县尊大人在此,何用你发号施令。”吴起凤偏身让开一步,刘承业刘大人面无表情叉手而立。 “刘大人来得正好,您可要为小人做主啊。”王全由手下一个衙役搀着艰难挪前几步。匠人和保安们一齐大哗,这厮刚才还活蹦乱跳着。 “肃静!”县尊大人威严地扫视一眼,重又上下打量王全一眼,“有本官在,你有甚说甚。” “素闻那玉庭琼浆乃无上仙酿,属下从无缘得尝。今日属下与伴当们商议,进去开开眼也算不虚此行。” “不料属下闯了祸事,那厮见属下进酒坊便责怪不已,言语中又辱及属下先人,属下、属下不忿便掴了他一掌。大人,此事原是属下不该,请大人责罚。”王全一脸后悔地垂下脑袋。 搀扶他的衙役也在一旁义愤难平,“大人,小人看的清楚,这厮们扭了王头要打,小人出言阻止,要他们放了王头不可自误,岂知这厮们疯魔了,竟敢群起围攻,亏得大人们来的及时哟。” 第十章 按照两个衙役的说法,赵彬、匠人还有保安嚣张如斯,究全是乡间横行的痞霸作风。 “怪哉,我县治下竟有如此无法无天的刁民乡蛮。”郑吾士满面怒容,“尔等当着县尊大人的面尚敢放肆,可见狂悖到何等境地。本官倒要问一句,是谁给你们撑腰,殴打官差、藐视上官、惘顾礼法?” 县太爷当面,匠人、保安们畏畏缩缩相当老实,两名衙役横加指责时虽时有不忿,畏于官威还无人出言相抗,及至县丞郑大人不但为今日事件定了性,更火上浇油把事件扩大化,匠人们终于打破沉寂纷纷鼓噪。 “赵先生一贯斯文,岂会出言辱人。”“狗官差端的一张利口,倒打一耙反有理了?”“官老爷莫冤枉好人,我等皆是良善之辈” “肃静!肃静!”吴起凤连连叱喝。衙役们站成一排护在大人们身前,水火棍咚咚杵地,口里大喊“威武”。 县衙门升堂问案作派自有其慑人之力,场面安静了。 县尉大人本以不苟言笑出名,此时更铁着脸如择人而噬,“尔等不得聒噪!有县尊大人在此,铅山便是一片晴空朗朗,魑魅魍魁遁形。再有扰乱秩序者,一概严惩!” 清咳一声,刘承业的目光缓缓扫视过去。事有蹊跷,赵倓弘在县衙向来以装糊涂不得罪人为宗旨,何以今日猪油蒙了心一举恶了县里所有领导? 县尊大人探寻的目光在两个涉事衙役身上停了停。又不着痕迹地在郑吾士身上驻留片刻。其中一名衙役小头目名唤王全,所闻其常与县丞有私人交往。 回视赵倓弘时,县尊大人有了一丝恍然。他想起了曾被自己当堂下令打得皮开肉绽的郑有吉。说不得,今日之事的出处便在于此。 县尊大人踌躇再三。无凭无据的猜测济不得事,责罚酒坊一方更会激起民愤落个昏庸骂名。我戳!老夫今日坐蜡如斯。县尊大人不留神捻断了两根心爱的长须。 “小子赵瑔,见过刘大人,见过诸位大人。”赵瑔从人群后挤过来,施了一圈礼才站直腰。“一别多日,刘大人风采更胜往昔。” 县尊大人勉强动了动面部肌肉算是笑过,“唔,原来是赵家的麒麟儿呢,不好好温书跑来作甚。” “好教大人得知。”赵瑔笑的极其阳光,“此人名赵彬,乃我赵氏族人。此人性情温良,又善于书写记账,故而在酒坊做了管事。”足足比常人高出半头的赵彬站在人群里如鹤立鸡群。 “不料这厮今日竟丧心病狂,做出辱骂官差先人之事,引发我赵家庄前所未有之轩然大波。小子听闻忧心忡忡,哪里还有心思浸沉诗书呢。” 县尊大人又开始捻胡须了。赵瑔虽然精准地把住了整件事的脉络,起因就在赵彬这里,可是王全一口咬死是赵彬先骂人,于情于理王全的愤然掌掴都站的住脚。 小厮三元悄然挑高了八字眉,小官人假模假样的痛心疾首令他想笑又不敢笑。有戏!三元打起十二分精神准备搭挡配戏。 “老……老天在上,这一掌挨得莫名其妙。”赵彬平日里“老板、老板”叫的顺口,所幸还算机灵,临时又改了口。苦笑中暗忖,万一势不由人,自己便认了霉头,只别牵累了他人才好。 “此事……”“且住!” 赵瑔扮起了刚正无私的包公,手掌一竖阻止赵彬继候说下去。“是非屈直不能听你一家之言,巧舌如簧、颠倒黑白瞒得过天下人也瞒不过神明。” 几个意思?所有人都糊涂了。不管何方神仙、哪怕是过路的,也不会按下云头,“咳,这事儿乃本仙亲眼所见,是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道长原来在此,倒让小子好找。”赵瑔远远冲谢春风招招手,“喜出望外”长揖到地,“前日小子书房有鬼物作崇,幸赖道长法力通神,驱鬼祛邪、还我乾坤朗朗。” “某、我…你……”,谢春风手脚不知往哪里放了。 赵瑔上前抓住谢春风的袍袖,“道长万莫推辞,还求道长再度作法请神,小子断少不了道长的香火钱。” 请神?作法?谢春风后背上的阴阳太极图在众人眼里愈加神秘, “嘶……小、小……小事耳。”谢春风情商有待商榷,但智商绝对岗岗的。脚上被狠狠一蹍,硬生生把“小鬼”咽回肚里。至于高人范儿,那都不必扮,尘风子道长从来都是眼高于顶。 “多谢,多谢道长。”赵瑔松了口气,”三元,快去把道长作法的那摞黄纸请来。” “是,小的这就去。”小厮跑得如火烧屁股。“把黄纸请来”外人不明就里,曾经被自己的血手印吓掉魂的三元哪会不明白。 赵瑔回过身恭恭敬敬向县领导们施礼请罪,“刘大人,诸位大人,小子冒昧擅专,还请大人降罪。” 县尊大人苦无良策,心道正可借机拖延,且看这娃儿能作出朵什么花。“无妨,本官乐见其成。” “瑔儿,不可胡闹。”赵大官人心急如焚,当着县领导们的面又不敢说破。谢春风的来历之前孩儿已介绍过,为何健身教练摇身一变成了捉鬼驱邪的法师?行业跨度也太大了。 “父亲请稍待,孩儿自有分寸。”赵瑔也是没有办法才出的头。今天这事必不能善了,就算县令再有心回护,为了所谓官家威严,日升隆停业整顿、肇事者赵彬咖号三日已是最轻的处罚。代理招商会的请柬早已遍撒出去,与会日期即将到来,兴冲冲从各地赶来的各大商号代表看到的是日升隆大门上的封条……。赵瑔决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有人要毁他的辛勤劳动成果?有人要作死! 赵彬以及酒坊匠人们是什么样的人?赵瑔心中冷笑,问题就出在这两个衙役身上,恐怕一直叫喊要找“刁民主使”的县丞郑吾士更脱不了干系。 捉贼拿赃、捉奸拿双。没有证据的事却不能放在明面上讲,这个道理古今一致。 “铁汉三何在?”“到”,膀大腰圆的汉子应声而出。 “打一盆清水来,”“是”。要不说昙耕对保安队的军事化训练得到最高领导的大力支持,就这雷厉风行的劲头也值得点赞。 人群中匆匆赶来的柴高荣和葛丕也在观望。葛丕悄悄扯了扯柴高荣,“柴兄,区区观那衙役定心怀叵测,此事恐怕大有玄机,只不知柴兄可有良策?” 自诩智计过人的牛逼分子束手无策,柴高荣同样干着急。“且看老板的手段。”他只能寄希望于屡屡大秀神奇的赵瑔。 或许眼下这个死结不过是老板再秀神奇的舞台而已。 不多会,两名保安从酒坊里抬出一张木桌,铁汉三亲自捧着一盆清水放上去。又等了片刻,三元也一溜烟跑了回来,“小官人,法纸来了。” 小厮惊悚的面孔涨红,也不知是跑的太快还是因为兴奋。赵瑔接过一摞黄纸,三元的手不着痕迹地在最下面几张点了点。 一张张黄纸在桌上一字排开,为防被风吹跑,赵瑔又摸出几枚铜钱压住。“道长,请施法。” “请大家不要喧哗,以免扰了作法恶了神灵。” 何需赵瑔多言,所有人都己屏息凝神瞪大了双眼。作法请神,但不知会显露何等样神迹?是字?是画?无数颗心脏怦怦急跳。 谢春风稳稳走到木桌前,接下来该做什么他哪里晓得,板着一张酷脸扫了赵瑔一眼。 “请道长施法。”赵瑔又催了一遍,面上诚惶诚恐退后几步。 总算不负赵瑔厚望,谢春风开始绕着木桌转圈子了。非但如此,他还无师自通地一手挽袖一手剑指,嘴里叽哩咕噜念念有辞。看得赵瑔大为倾倒,这厮动作太职业了。当真是扮猪像猪扮虎像虎,客串半仙能唬二百五。 信息爆炸时代的人想象不出古人对未知事物的崇敬恐惧心理,就如同晋惠帝司马睿不解饥荒的百姓“何不食肉靡”一样。 围观的人们里三层外三层,匠人、保安、衙役牌头、赵倓弘赵倓恒老哥俩,柴高荣、葛丕、乃至县尊大人、县丞、县尉、主薄,所有人的表情惊人地一致。高山仰止! 谢春风大法师念完“太上清心咒”,用剑指逐一虚点黄纸,“疾!”冲赵瑔示意地一个眼神,甩着大袖闪人了。 赵瑔神色肃穆地朝天拜了拜。招手唤过赵彬,“我再问你一次,今日之事你可有愧?需知神灵当前,你但有半句虚言,必遭恶疾。” 我愧个鸟!赵彬气咻咻道,“在下读圣贤书,遵圣人教诲,何愧之有?” “那好,便湿了手按个手印。”赵瑔笑的格外灿烂,“是奸佞是良善,在神明面前可没法子作假。” 赵彬虽不明白老板为何大费周章,但其坚持的目光不容置喙,当即在水盆里浸了手,在黄纸上按了按。 “皇天在上。”赵瑔激动地大叫,“大家看呐、看呐。” 众人小幅向前移动,个个抻了脖子,看什么?一个湿湿的手掌印而已。 “王头、官爷,该你了。”赵瑔冲衙役招手。哥今天玩不死你从此跟你姓!今天这事幺蛾子就出在这个王全身上。 心里有鬼的人哪肯轻易就范,王全连连后退,“做甚?我才不信这鬼东西,休想作弄人。” 什么?无数道愤怒的目光如箭如斧,何等狂人敢把仙法侮贬至此?紧密的人墙结结实实,王全再挪不得半步。 “王全,上前来。”县尊大人本就疑窦暗生,此时愈发笃定了,这厮定是心里有鬼。常言道举头三尺有神明,既请了高人作法,且看这厮如何显形。 第十章 县尉吴起风从头至尾冷眼看赵瑔招摇,此时森然道,“天道在天,谁也休想逃过,王全,你……还等何时?” 县尊大人脸上的怒意一点点堆积,一县之首说话居然被人无视了,更令人不能容忍的是,王全还是县衙下属。县尊大人的脸上火辣辣地,感觉每个人似都以嘲笑的眼神看着他。 不等愠怒的县尊大人再度开口,赵瑔扬声道,“各位,今日之事心中无愧的可有人敢上前一试?” 匠人、保安们呼拉拉喊声一片,“我来”“我、我”“小人无愧”,赵瑔随手一指,“覃正同,就是你了。” “为公平起见,各位官爷也请推举一人。” 在县尊大人阴冷的目光下,一名长相敦厚的衙役迟迟疑疑地站了出来。 两个湿掌印又显现在众人眼前。赵瑔朝天拜了拜,“上神开眼,多谢。这两位果然行事清白。” “那官爷,今日之事由你而起,还要等到几时?”赵瑔脸上挂着僵硬的笑,眸子中冷色渐浓。 “今日之事皆在刘大人公断之下,请大人为我等作主。”皮球又踢到了县尊大人这里。 “王全”,县尊大人话里带出了凌厉,“再不前去,仔细你的皮!”被一个小小的衙役当众落了面子,刘承业已经在暗暗考虑,此间事毕是寻个由头将其开革了还是打几十棍。 扶着王全的街役一咬牙,“王大哥,去便去,小弟陪你同去便是。”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还就不信这个邪了。王全点了点头。 颤微微一个手印落在黄纸上。“哈、哈哈,我就晓得你们在装神弄鬼。”王全兴奋地甩开同伴的搀扶,“大人,刘大人,请看,属下是清白的哇。” 另一名衙役见王全安然元恙,也不再迟疑,轻松地湿了手在最后一张黄纸上拍了一掌,“嘿嘿,王大哥,怎样?咱们身正不怕、怕……” 王全留下的手印诡异地泛出隐隐血红! 众人的惊呼仿佛被齐齐拤住了脖子嘎然而止。红色越来越明显,十数息后,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血掌印跃然纸上。 “啊……”,一声足以使人全身起鸡皮疙瘩的尖叫,众人闻声陡然一颤。赵瑔噌地窜到县尊大人身后,“大大大人,显灵了、显灵了……” 老夫显什么灵!县尊大人额头青筋爆起,不知是恼赵瑔口不择言还是恨王全私德有亏。 谢春风右眼皮突突乱跳,这货用力揉着右眼,在赵瑔和血手印之间看来看去。饶是他自诩道心稳若渊底潜石,一时间也被这诡谲的变化震住了。 人群中又发出此起彼伏的尖叶,最后一张黄纸上也浮现出血手印。 “不关我的事、不关我的事,我什么也不知道,都是他、他……。”另一名衙役吓得转了腿筋扑通摔倒。王全呆若木鸡骇然不言。 光天化日之下,若非鬼神显灵,怎么会有这等匪夷所思的变化发生。 “来人,将王全拿下!”县尊大人异常恼火。尼玛这算什么破事,老夫愉快地来敲个竹杠,未料先敲出粒老鼠屎。 “王全,是何人指使你到酒坊闹事启衅?”吴起凤死板的面孔阴森已极,肃煞之气升腾。 “王全,你可想仔细了,可是为了私怨来此?”郑吾士在一旁语气冰冷,眸中寒光乍现。 “属下、小人…小人……”,王全绝望地看向县丞大人,长叹一声。“小人眼红玉庭琼浆,这才、这才出此下策,到酒坊闹上一闹……。” 县尊大人恼火中又有了一丝轻松,眼角余光将郑吾士、吴起凤的表情尽览;威严地扫视众人,“王全行事不端,身为公人不能秉公办差,着打三十棍,开革出去永不录用,将那……”另一个衙役他连名字也叫不上,“一并同处。” “赵里正,本官断案,贤昆仲以为如何?”县尊回身问道。 赵氏老哥俩互相扶了一把。人生的大起大落来得实在太猛烈了,心神激荡中脚下便有点不稳。 “大人公正廉明,老汉无话可说。”“大人真乃钻山县青天啊,小人们蒙冤昭雪,全赖大人法眼如炬。”赵大官人、赵二爷喜翻了心,漫天阴霾一朝尽散,此时只顾围着县太爷大拍马屁。 “散了,都散了。”赵瑔挥手驱散工匠。白拿工资不用干活么。 “赵贤侄,你且上前来。”县尊大人亲切地招呼赵瑔,对不远处水火棍噼叭着肉声充耳不闻。 赵瑔强压下不满。县令干脆利落地断了案不如说匆忙草率,处罚了两名衙役算是对赵大官人、赵家庄有个交待。然而今天这事只是这么简单么? “大人英明,断案如神丝毫不差,小子佩服的五体投地。”赵瑔上前见礼,神情钦佩激动,演技直逼周星星。 县尊大人受奉承也没忘了形,“今日此事全赖神明有灵,呵呵,本官不敢贪功。咦?那作法的道长呢?” “回大人,世外高人多半如此。”赵瑔一脸无奈,“来去无踪如白云飘渺。” “是了。”县尊大人很以为然,“方外修士与吾等凡俗之辈岂可一概而论。唔,那道长何等来历?” “回大人,此人道号尘风子,乃灵宝天尊道场冲碧老仙长门下高徒。” “阿也,不得了不得了。”县尊大人讶然有顷,颇有遗憾地摇首叹息。灵宝天尊道场的道主是冲霄老仙长,尘风子既然师从冲碧老仙长,显见决非寻常道人可比。缘悭一晤殊为憾事。 赵瑔双手一摊,意即我就是一小罗ト头,何德何能使唤得了高人异人。 “罢了罢了,缘法未到。”县尊大人倒是豁达。此时有暇仔细端详面前的少年,越看越是心喜。“本官欲往你那铁坊一观,不知可否?” 先有吴起凤每至酒酣便炫耀的宝刀,后有讹来老赵的杖刀。关于赵瑔的传闻县大爷己听得太多,县里人人都能津津乐道说上一段。治下出了这么一个妖孽的少年,如何不令县尊大人高度关注。今天来赵家庄敲竹杠,同时也存了考较之心,看传闻中的奢遮人物是否名副其实。 “大人莅临指导,小子求之不得。嘻嘻,今日必是我赵家庄铁坊历史性的时刻,县尊大人百忙之中拨亢前来视察,必将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这是铁坊宝贵的精神财富啊。” 赵大官人、赵二爷给臊得无地自容。居然连拍马屁也被自家孩儿给教育了。 “银、银银镜……?”“水晶杯!”“水晶瓶!”县领导们在玻璃车间门口不顾身份大呼小叫。阳光透过宽大的玻璃窗照射下来,转运通道上一车车玻璃制成品耀花了人眼。 最为寡言少语的主薄袁德昌强咽下口水,肚腹里似乎喝了一斤醋精般酸灼之气直冲嗓根。“不合情理、不合情理……这、这莫不是…日啊……。” 无怪主薄大人抓头发悲怆嘶吼,酒瓶的造型仿了拿破仑白兰地、皇家礼炮、芝华士十二年,最简单的也抄袭了芬兰产纯净伏特加。 二十世纪的顶尖工业设计放在大宋,那就是天庭、昆仑的仙人们才能用的仙器了。 备受打击的县领导们小鸭跟着大鸭走,赵瑔带路又拐了个弯。 锻造车间永远充溢着生铁、焦煤混合的刺鼻气味,永不熄灭的炉火将每一寸空间加热到大汗淋漓的程度。 怪异的声响来自四面八方,蜕蜓盘旋空中的送风管道发出怪兽一般深长粗暴的呼吸,七排木叶浆联组的排扇隆隆转动,或尖锐急促或沉闷缓慢的撞击声此起彼伏。 钢锭、焦炭、未开锋的刀枪斧剑、甲胄堆积如山。 红与黑是永恒的主色调,无处不在的灰尘颗粒以及铁锈味是调味品。 原始的工业气息如同狰狞恶兽的小憩轻鼾,令第一次踏入锻造车间的人心神巨震。 “出钢水……”,一声嘶哑悠长的号子,袒胸露背的匠人们协力拉动钢索,炼钢炉缓缓倾斜,炽白的钢水若涌动的火山熔浆倒泄进钢锭模盒里。 远处有工匠从焦炭炉里夹出烧得彤红的钢铁构件,在铁砧上用力锤打,飞溅的火星烘托出钢铁冶炼独有的生命律动。 “叹为观止、叹为观止矣。”县尊大人伫立良久喟叹感怀。 参观完铁坊,县尊大人步履缓慢,仿佛周身被涂了树胶,每一动都需调动极大的体力。现在他才晓得市井间关于赵瑔的传闻、热议不是夸大了,与今日所见所闻相较,百姓的想象力实在过去穷乏。他不由想起一则略有不敬的百姓笑谈:两名农人在田间劳作时争论皇帝过怎样的生活,其中一名农人笃定不移日,皇帝耕田时必腰间揣一烙饼、地头置一烙饼,想吃就吃何其快活……噫、鸣呼哉。 第十章 及至在赵大官人异常隆重的欢迎酒筵上坐定,新一轮风暴又席卷而来。 这满桌的珍馐美馔令人目不暇接!这、这……尼玛当今圣上只怕也羡慕? 高脚杯里当然是醇香清冽的玉庭琼浆,赵大官人殷勤劝客,“刘大人、诸位大人驾临,寒舍蓬壁生辉呐,老汉若有招待不周之处,还望大人宽宥。乡野粗陋之地无甚佳肴,大人请随意,呵呵。” 说羡慕嫉妒恨那不正确,县领导们呆滞的眼神说明思维已凝固了。 “来,诸位大人,请品尝这新酿的玉庭琼浆。”赵大官人优雅地以三根手指拈起高脚杯。 老赵这厮从来粗胚一个,何时如此风雅过,见县尊大人手作龙爪去抓酒杯,一丝优越感油然而生。 “来来,吃菜、吃菜。”赵大官人夹了一箸芜荽羊肉。宋人以羊肉为上品,赵大官人夫妇在宝贝儿子无意间说过牛肉营养最丰富之后,己尽可能调整增加了餐桌上的牛肉相关食材。但今日显然不适合供应七分熟牛排、香卤牛肉、牛杂汤等违禁品。 “诸位大人光临乃老汉之幸、赵家庄之幸,老汉代赵氏上下敬诸位大人一杯。”赵大官人又换了一种拿杯姿式,以掌根托起杯底,杯脚夹在食、中二指根部。 县尊大人才偷学了三根手指拈杯,见状闷哼一声,脸上笑容僵硬地如同刚刚注射了肉毒杆菌。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还,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刘大人、吴老弟,将进酒,杯莫停,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 赵大官人恨不能引吭高歌,今日情形之惊险迭宕起伏峰回路转实令人有绝处逢生之感,老赵犹如坐了一趟过山车,回过神之后的轻松和狂喜心情无以复加。更兼酒坊和铁坊一行震得县里的头头脑脑们人仰马翻,大官人连头发梢都飞跳着傲骄的小翅膀。 风头太劲的人背后总有无数贪婪的大嘴。 “赵老弟,本官今日可算不虚此行啊。”二两玉庭琼浆压惊,刘大人神识尽复,此刻笑眯眯地白牙森森,“日升隆酒坊开业在即,本官预祝赵老弟生意兴旺、财源广进,哈哈。” “多谢刘大人吉言,请。”赵大官人心情大畅,酒量也见增,毫不迟疑与县尊大人碰了杯然后一饮而尽。 “玉庭琼浆乃无上佳酿,称之为仙酿亦毫不为过。”县尊大人环顾左右,“假以时日,玉庭琼浆誉满天下时,贵庄亦必扬名天下矣。” “呵呵,乡野之地,当不得大人如此夸赞。”赵大官人心里比喝了玉庭琼浆还热乎。 “为日后计,本官打算在赵家庄设立一处巡检司。”县尊大人向前探了探身体,神情无比关切,“日升隆酒坊在铅山治下,本官与有荣焉,岂能不尽一份心力?赵老弟且放心,本官定抽调县衙得力人手,衙役、捕快,税司,呵呵,包教日升隆酒坊平平安安,同时呢,朝廷的税赋也不致遗漏。” 巡检司掌缉捕盗贼、盘诘奸伪、警备不虞。刘大人的“关怀”在官场老油条赵大官人看来,那是黄鼠狼给鸡拜年。 轮到县尊大人开怀大笑了。赵大官人肚里的美酒顷刻化为冷汗从额头渗出,县里派工商税务公安联合驻村,外来行商一看这架式谁还愿进村谈业务?谁晓得赵家庄是不是有不法勾当。再者大宋的商业税交多少取决于有司官员一句话,但律法也没说不可以按交易数量抽税啊。 归根结底,日升隆酒业每年交一百贯还是每箱交一贯税赋就取决于在座这几位了。 严格来说,吃点喝点拿点对宋朝官员来说还真不算个事儿,县令相信赵大官人也心知肚明领导们到赵家庄体察民情是怎么回事。然而酒坊、铁坊所见如铁锤砸鸡蛋,轻而易举将人们对有关行业的认识锤为齑粉。 县尊大人的要挟有几分嫉妒,更大程度上却是源于刘姥姥进大观园的自惭羞恼。 “这这……,”赵大官人当然无从体察一县之长、百姓父母官的欲哭无泪。县尊大人要找回官老爷的尊崇,唯有狠狠打压大官人一途。 “这水晶杯甚是讨喜,不知赵里正可否割爱送几只与我?”主薄袁德昌一向内敛,此时笑嘻嘻提了一点点小要求。反正你赵家庄这玩意儿多得能随时摔几个听响玩,送出百八十只又算甚。 “那钢铁作坊……当真是瑔侄儿一手操办?”县尉吴起凤曾见证仲裁了赵瑔与二叔赵恒约的兵甲赌约。铁坊中的所见所闻同样令他震撼不已,原以为赵瑔纵然天资过人,说破天也就是雇了几名铁匠打制几柄刀剑,最多也不过所制之兵冠绝天下,这已经很不得了。 龙虎山与小土丘之间的差别,就是工业化规模化大生产与铁匠铺子之间的差距。 “赵大哥你那手杖……,今日没有一根手杖,兄弟就不走了。”吴起凤眼红那柄“番夷鸟女子”杖刀己久,好歹也是三把手,县令、赵里正整日里甩着拉风惹眼的华丽丽手杖,吴起凤体恤赵家小侄儿制刀不易,数度不好意思启口。好嘛,吴某枉作好人,原来你家里产刀便如种稻一般轻松。 “兄弟你……,咳,非是哥哥小气悭吝,兵者凶也。”赵大官人与吴起凤私交相当好已不是什么秘密,当众把话说的明白。“哥哥只恐无事送你落个不祥之名,罢罢,兄弟既有意又有何难,等下吩咐人为你取来便是。” “兄弟敬大哥一杯。”“你我共饮,哈哈。” 县丞郑吾士自始至终一言未发,不时举杯小抿一口,由于为人性情阴冷,官声又不佳,即使县令刘承业也不愿与之多谈。此时郑吾士耳际嗡嗡作响,眼前似飞舞着无数金娃娃。概略粗算之后,他的血压就一直没降下来。 对日升隆酒坊不用太较真课税也足以抵得上铅山县税赋总和! “我日!麻烦了。”赵瑔送走了县领导参观团,突然想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 “怕甚,有某在此。”谢春风未料自己赶鸭子上架配合着演了一出好戏,此时也不再嫌锻造车间声音嘈杂气味刺鼻,很想再接再励兼职法师。“快说说,那个血红血红的手印你是怎么变出来地?是鸡血还是羊血?不对,某觉得黄纸有问题,还有,为何要湿了手按上去……?” 赵瑔没心思揭密魔术手段,出了车间走廊里发愁。树大招风乃国人古训,今天酒坊和日盛隆防务己在县领导面前曝了光,再想装孙子玩低调那是不可能了。 草根小民办个企业,县里的各路鬼神哪个不得喂饱了。这点见识不要太多。 现在赵瑔只怪老赵没有上进心,混体制这么多年了还是个村干部,尼玛想拼爹奈何爹不给力。 怨天尤人不顶用,华夏土壤上长出来的花骨朵就得适应这水土,赵瑔转着圈子想对策。 三贤臣有心为老板解忧,柴高荣清咳一声,“老板何事如此忧心?不妨说出来我等为之共谋。” “天大的事老板都摆得平,吾等何需惊慌。”葛丕惊叹于众目睽睽之下的乾坤大逆转,自甘情愿加入了粉丝团。 赵彬是赵家庄坐地户,隐约猜到了赵瑔的烦恼,“县里的官爷们怕是要打点一番喽。” “打点是免不了的,我担心的是欲壑难填呐。”赵瑔仰天长叹。老赵与县令的关系远不如与吴起凤走得近,借助玉庭琼浆拉近了彼此距离是不假,但离靠得住还很远。 怎样才能让县尊大人靠得住?站在老赵的角度,惯常的“人生四大铁”现实点的唯有一条。 难道还要撺掇老赵拉着县令去青楼? “要不然……某去见见这几个官儿?”谢春风想了想,决定动用身后的背景资源。 赵瑔很意外,谢春风难得主动一次,酷拽的俊脸一片认真。 “算了,这点小事不劳你出面。”灵宝天尊道场是庞然大物,打出这块招牌对付今天的小麻烦不过牛刀杀鸡,但赵瑔不想欠人情,尤其是道场方面的人情,他怕还不起。 尼玛哥现在就是可口的小鲜肉。赵瑔说不出的烦闷,没有强力支持想做个乡下草民都憋屈。今天满足了官爷们的胃口,明天后天呢,再来打秋风又该如何? 赵瑔的担忧如果换作一个饱经世故的人就不同了,委屈求全在所难免。他还不知道此时此刻,县尊大人正为赵家庄商业正规化考虑,笑吟吟告诉赵大官人县衙准备派出联合临检人员。当然,赵大官人如果识趣,这个临检站将只会停留在口头上。 但赵瑔还年轻,年轻人有一个通病,叫做初生牛犊不怕虎,面对压力,年轻人想的不是迂回、退缩,而是迎头撞上去,哪怕头破血流。因为他们骨子里的血是热的。 赵瑔定定望着天王星项目部一扇闲人免进的房门。 日!老虎咬刺猬,哥看看你们如何下口。 “禀老爷、小官人为诸位大人备了薄礼,请老爷示下是现下过目还是……?”老管家赵升站在门口,手里举着几张礼单。 面醺耳热的县领导们相视一笑。那妖孽少年向以奢遮名动县城,想必这次体察民情能够满载而归了。 第十一章 知谁伴,名园露饮、东城闲步 县领导考察团回城的时候身后多了两辆牛车,一辆车上重重叠叠整齐地摞满了木箱,箱上整齐地印有“日升隆酒业荣誉出品”字样。另一辆车上的箱体较长,一律印有“日盛隆防务有限公司”字样。这就是赵家庄为领导们特备的薄礼了。 赵瑔考虑的比较周到,不仅县令等领导各有表示,随行衙役、牌头们也没落下,参照后世做法一人分了一个信封,里面当然不是购物券,而是一张薄薄的金叶子。相比较宋人常见的蒜金、元宝金等大量掺杂铜、铅的成色,这片金叶子直接耀花了衙役们的眼,勾人眼馋的灿黄说明金叶子是十足赤金。 果然是豪奢之极的作派!衙役们动作迅速地把信封贴胸放置,紧挨着怦怦急跳的心房,树荫下躺着的王全和他的难兄难弟当然没有这份福利,县尊大人已当场开革了这俩。几名保安拄着大头棒在一旁虎视眈眈。 牛车上的东西里面,王庭琼浆、莲花白、烧刀子必不可少,水晶杯、银镜、装潢考究的礼品工艺剑也颇合大人们的脾胃。这些世人眼中价值惊人的物件均采用白木制包装箱,唯有一口箱子与众不同,木箱外涂暗绿色漆,箱体上一块以黑漆为底的方形中白色的骷髅和交叉的股骨标志令观者心中一悚。箱角以红漆工工整整写着“防御手雷——日盛隆防务有限公司”,箱侧各有八个字,“小心烟火、轻拿轻放。” 对这口独一无二的箱子感兴趣的大有人在,但大人们都是有身份的人,岂肯做半途开箱这种贻笑大方的事,回城后有大把时间细细把玩。 试验熔炼“马氏体”钢的失败品堆积如山,放在那里长锈是巨大的浪费,赵瑔灵机一动,让匠人们重新熔化后制成薄铁板,他打算以此制作成手雷弹体的外壳。精于手工的金银匠费了半个月功夫把图纸上的模具一点点在钢胚上雕凿出来。原始的水压冲床什么样?半间房那么大的水柜估计怎么也有几十吨压力,铁板也得变成绕指柔,一次即可冲压成型十六个手雷壳体。 与江南造船厂七万吨水压机相比,这个粗陋不堪的玩意简直弱爆了。赵瑔觉得不值一提的水压机顿成匠人们心头挚爱。 造不了旋转后拉枪机步枪,赵瑔卯足了劲也要折腾出手雷。工业化时代车床机加工的简单零件,硬是被匠人们提前用手工雕出模具实现了零件量产,使用手雷时只要拔掉保险栓,手雷出手后簧片复位击打雷帽,进而引燃引信,三四秒钟后几百粒铁砂铁片就会高速飞射而出。当年八路军的土造手榴弹只是在铁壳里塞满黑火药,靠炸裂的铁壳实现杀伤,赵瑔吸取经验,又加入了铁砂铁片,其杀伤威力已与土造手榴弹不可同日而语了,只要在爆炸威力半径内,这种“防御手雷”绝对是防不胜防的大杀器。限于黑火药威力偏小,破片飞溅速度衰减也快,但应用在战场上,制造大批伤残人士有时更易使一支军队丧失斗志。 跨时代的产物试制过程中反复失败,但赵瑔不甘心,当年八路军有工业用电、精密车床吗?还不是照样土法上马手工制作?凭着不服输的二杆子劲头,赵瑔如同红了眼的饿狼催促、驱赶着工匠们,最终还是达成了心愿。 一条醒目的红色横幅高悬在赵家庄水泥路与官道相连处——“热烈欢迎各路英杰暨日升隆酒业代理招标大会。” 赵倓恒赵二爷翘首以盼的大日子今天正式揭幕。临近小雪,天气已冷,赵琛与一排衣帽整洁的赵氏族人站在横幅下等待来宾。路旁还放置了桌凳供人小憩,按照赵二爷的安排,赵琛在路口负责为来客引路,每来一拨商号代表便派人专程陪同引领至酒坊,届时赵大官人和赵二爷将在展品厅接待。引路的皆是从赵氏宗族中挑选出的族人,个个面貌端正,如此细节也没忽略,由此可见赵二爷对今日盛会的期许。 对日升隆酒业来说,今天是个极其重要的时刻,但足可称之为灵魂人物的赵瑔却不见踪影。 赵瑔去哪儿了?寒冬里的阳光不温不火地映照着紫气观正门,门楣上黑底馏金的牌匾懒洋洋地反射着阳光。 三十步开外,谢春风牵着一头驴子满头大汗,这厮可能与驴子犯冲,缰绳一旦到他手里,驴子当即甩脑袋尥蹄子。 “你当真不进去?”谢春风吼了一嗓子,驴子还在不停嘶鸣,他的声音太小可不行。“太不讲究了,于礼不合啊。” 不远处,赵瑔袖着手笑眯欣赏人驴之争。谢春风的话是说与他听的,按说也在理,论情份论辈份赵瑔都应进观拜见一下灵虚老道。 “灵虚真人……唉,我俩有代沟哇,相见争如不见。”赵瑔每想到灵虚老道似睡非睡的样子就犯憷,老家伙貌似糊涂虫实则奸滑如老鬼。见面聊什么?听老道发神经还是再经受一次摧残自尊的心灵打击? “随便你。”谢春风又吼了一句,他受够了这种非常规交谈方式,用力拉着驴子嘴里继续嘀咕,“你说你犯的毛病,给道观送礼有送酒的吗?”驴子背上驭了两箱玉庭琼浆和两个锦盒。 岂知驴子突然转了性,既不叫也不闹,斯斯文文地跟着走近了道观。 日!赵瑔也知不太妥当,暗地里仍兀自强辩,我家开的是酒坊又不是香油坊,不送酒送黄豆么? 三元牵着赵瑔的坐骑,抬眼见谢春风进了紫气观,憋了一早晨的为什么冲口而出,“小官人,今日酒坊那里必热闹的紧,咱们为何非得这时侯去太清观啊?” “嘿嘿,想看热闹?太清观有的热闹你看。”赵瑔左右一瞅没人,撩起袍袖对着一棵松树小解。 酒坊从头到尾是小官人操办的,为何小官人这个时候……?”三元就是想不通,该露脸的时刻偏跑到深山里,此时若在赵家庄小官人可就大大风光了。 “要低调,哥说多少遍了,要低调。”赵瑔没把代理招标当太大的事。前期工作做到了位,精明的商家断不会放过这个宝贵的机会,至于具体的代理竞标办法,他也详细讲解过,余下的事情根本不用他操心,以赵二爷的经验阅历只会比他做得更好。 “那冲霄老仙长怎么会邀小官人到太清观去呢?”三元扯了扯头顶的冲天发譬,还是一脸的不明白,“老仙长怎会知晓小官人呢?”灵宝天尊道场道主冲霄真人在百姓心目中的形象委实高端,无怪小厮震撼不已。这就像后世一位基督徒,突然有人告诉他梵蒂教皇要找他聊聊,那种惶然震惊不解以及麻到脚趾的幸福感揉和起来的感受何其复杂。 赵瑔机灵灵打了个冷战,一身轻松地转回身,“啊……,这山间的空气实在清新,确是养生延年的好去处,没有工业污染就是好哇。” “哼,不说就不说。”三元毫不气馁,“小官人,那太清观里好玩不?小的想求几道仙符,嘿嘿,小官人到时见了冲霄老仙长……”。 “帮你美言几句?”赵瑔一本正经地点点头,“没问题,别说几道仙符,哥再请他赐几个仙女给你,让你小子美上天去。” 是怕求不到仙符丢面子才插科打诨地?三元狠狠腹诽。“小的求几道符而己,听说灵宝天尊道场的仙符灵得很,有病的能治病,无病的能护身,很多人想买都买不到哩。” 这帮神棍!赵瑔颇有酸意地想,居然连饥饿销售理念都应用上了。“要相信科学!那鬼画符能治病?日!治的是某些人的心病。” 三元摸了摸心口,自我感觉身体倍棒吃饭倍香,一餐能吃两碗饭半只鸡。 “哈,专治你这种人的迷信,符到病除。”赵瑔再绷不住脸鬼笑起来。可不是咋地,那些逢年过节到普陀山花高价烧香的不就为求个心安么。 “哦嚯嚯……”,谢春风不知何时出现在主仆二人身后,笑声绝对能惊走夜猫子。 “啊哟我的娘咧……,”三元骇得如虾子般蹿起,“你、你、道长怎地走路一点声息也无?” “你这些个奇谈怪论,啧啧,千万别给太清观道人听到。”谢春风笑容一敛,酷着脸指点幕后真相,“偌大的道场全靠信众的虔心才能维持,他们纳奉的香火钱也是道场修茸增建道观的资金来源。到了太清观你再这么信口雌黄,信不信有人揍得你满地找牙?” “我曰!你敢自曝山门家丑?你的良心大大的坏了。”赵瑔惊了,心说尼玛太不科学,谢春风怎么看都应是一个坚定的宗教分子,抽的什么疯把道场家底子抖搂出来? “某在太清观二十载,从未见过哪位师叔修成正果。”或许是出于极端失望的心理,谢春风的喟叹有几分嘲讽几分世俗。“仙符若能效验如神,作符的老家伙岂非个个应法力通神羽化飞升?屁!反正他们死翘翘的样子与普通百姓无甚差别,山上修真最精进的几个师伯吃了自己炼的仙丹七窍流血而毙。日啊,这长生之道太过飘渺了。” 主仆俩不得不托住下巴以免脱臼。赵瑔有点佩服这货还算清醒,“屁的仙丹,水银多吃了铁定完蛋。唉,这就是不讲科学的后果啊。” “喂,不懂不要乱讲。”谢春风对修道依然痴心不改,师伯暴毙只能说学道不精,因噎废食断不可取。想来也是,仙道难于上青天,若像吃饭般容易那还用辛苦修练作什么,隔三岔五赴个宴升天完事。 “还有,某方才所说的你们不许乱嚼舌头,否则,哼,你懂的。” “秒懂。杀人灭口呗。”赵瑔一掌竖起劈下,另一手捂着嘴瓮声瓮气。 “嘁,作怪。走了。”谢春风龇着一口白牙乐了,沿山径当先领路,“你个小鬼头晓得怕?某信鬼也不会信你。” 酷拽的保镖曾无数次在脑海里回放酒坊门前作法的镜头,最终得出结论,从头至尾都是赵瑔在作戏弄鬼。尤其是揭密了血手印的来历后,谢春风不但记你了硝酸钾这个神秘拗口的名字,更对赵瑔忌惮提防不已。防火防盗防小鬼!无量天尊! 第十一章 葛皂山的风景异常秀丽,沿途常见奇峰秀峦、飞涧流瀑,不时有道观的青瓦红墙闪现在山拗间。时近隆冬,此处风光全然迥异于北国,山林间大片黄红之色渲染的苍绿更具自然之美。 直至正午时分,三人终于望见了灵宝天尊道场的核心——太清观。远眺太清观规模惊人,若非谢春风指认,赵瑔还以为全大宋的道人都集中这里修练了,沿山势修建的房舍鳞次栉比,金黄色琉璃瓦熠熠生辉,好一派严正肃穆之相。 灵宝天尊道场大佬们一纸邀请函由谢春风递到赵瑔手上,里面只有廖廖数语,很客气地请赵瑔即日上山一晤。赵大官人夫妻俩不知就里,仙长们对儿子青眼有加,说明儿子道缘不浅,好事啊。与惊喜万分的夫妻俩不同,赵瑔内心的隐忧难以公之于众,灵虚真人癞狂地认定他是天杀星,那么无论从哪个角度分析,一旦道场认为赵瑔不合作,恐怕赵家庄就会大祸临头了。 基于此种认识,赵瑔只有乖乖骑驴上路,只是内心的郁闪不足为外人道罢了。 进入太清观高大的牌坊式山门,就有接引道人上前领赂,足足走了一柱香时间,将三人带到一处大殿前,谢春风和三元被礼貌地阻住去路。赵瑔仰着脑袋眯眼上望,吞兽飞檐下黑底泥金一块匾——大罗天殿。 管你是什么鸟殿,哥来了。赵瑔怀着故宫一日游的心态一步跨了进去。 大罗天殿高耸、幽深,采光极差。一排排立式青铜烛灯的昏黄光晕映衬的周遭鬼气森森,一道道青幔从七丈高的横梁上垂下,皆以朱砂写满了天书般的符号。寂静,死一般寂静,时间仿佛在此凝固。 “嗯咳,哈罗,anybady here?”赵瑔心里有点发毛,为了给自己壮胆狠狠吼了一噪子。 “止步!”一道人影倏然无声出观,紧贴着赵瑔一声低喝。 “我日!日!你特莫是人是鬼?突然钻出来存心的是不?特莫是人拜托你就像个人样,特莫是鬼……滚开!不然哥再打死你一次!” 与他脸对脸的是一个年青道人,冷硬无表情的样子顿令人将其与谢春风误认。“锵……”道人手里的剑出鞘半寸,被喷了一脸唾沫星子无名嗔火大动,“大罗天殿严禁喧哗,尔敢不遵……” “说了算的出来一个。”赵瑔干脆亮开嗓子,他觉得被作弄蔑视了。“别特莫藏头藏尾地,想消遣哥你们看错了人。” “狂徒大胆!”道人目光森森尖叱一声,动作快加疾电,寒光四射的长剑己抵在赵瑔胸口。“噤声!” “你算个屁!”一支木把的黑黝黝铁管同样遥指道人脑门。赵瑔的动作慢,但他坚定地拔出了藏在后襟下的短火枪。 “玛勒逼敢拿剑威胁哥,信不信哥动动手指头打出你的狗脑子。”从收到邀请函开始直至大罗天殿的无名威压,灵宝天尊道场不经意的傲慢与高高在上时时撩拨着赵瑔敏感的神经,来自后世的平等心态终于被对方的态度激怒了。 日!合着哥诚惶诚恐一步三叩首就称你们意了? “掌灯!”威严的声音低沉有力。一排排牛油烛随之大放光亮,把高深的大殿照得纤毫毕现。 “寒风子退下。”与赵瑔对峙的道人怒视一眼, 收剑后退隐于青幔后,刚刚眉心的异感令他心神震荡,少年手中的铁管子似乎蕴藏了莫大危机在里面。 前方是一座古朴的八卦台,占地面积巨大。白玉岩雕凿的条石拼砌,岩缝里灌的铜计已泛出铜绿色。八卦台上前前后后至少站了二三十个老道,最年轻的颌下胡须也白多黑少。道袍的颜色似乎标示老道们品级不同,为首的两名老道皆着皂边白袍,第二排皆着紫袍,赵瑔恍惚记得,灵虚老道好象穿的也是紫袍。第三排道人最多,全穿了大红道袍,红得如火。 老道们看着赵瑔的目光极其复杂,但就没一人让赵瑔感受到善意。对着老道们冷冷一笑,赵瑔取下火门上的雷帽,又轻轻扳回鸟喙样簧锤。这玩意没保险,拿走雷帽才算安全。 “你且上台来。”白袍老道之一开口了。他的眉毛雪白,长有寸许,脸上的皱纹密如蛛网。他的眼神依然清澈,却如古井般深邃,丝毫不见情绪波动。无知者最无畏,赵瑔的眼神里全是毫不掩饰的肆无忌惮,年少轻狂的如同非洲草原上奔跑的犀牛。 八卦台虽大但不高,只比大殿的地面高出二尺,可以很轻易跨上去。白玉岩上又以玄武黑岩嵌着坎离艮等八个方位,中央是阴阳鱼图案。在老道眼神示意下赵瑔站到阴阳鱼上面。 “坐。”老道们四散盘膝坐定,如众星拱月把赵瑔围起来。赵瑔四下看了看,就这么坐下?也没个蒲团棉垫什么的?坐久了受凉闹肚子算谁的? 日!你姥姥的太清观,外面看着气派,骨子里小气的要死。赵瑔不情不愿地慢吞吞坐下。 双方大眼瞪小眼。在老道们不带丝毫情感的查探扫视下,赵瑔感觉被无数道x光线扫射着。一股冷意从脊背渗到骨髓里。你们这是要把哥切片啊还是切片啊?赵瑔怒了,以斗鸡般凶恶的眼神挨个回敬。 “灵虚的星演卦怕是有误。”满脸蜘蛛网的白眉老道开口了。 “哼,世事难料,更遑论天机,吾等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而已。”旁边的白袍老道方脸膛,精神矍烁红光满面,只不过红得发赤。赵瑔仔细瞄了两眼,坚决认定这老道有高血压。 “小子赵瑔,请问道长怎么称呼?”从对方的坐位推断,以蜘蛛网老道为首应是能拍板的。老道的白眉有许多探出的根梢,闻声齐动,全部指向赵瑔。古井无波的眸子中突然爆出一道精芒,在赵瑔看来绝对媲美相机闪光灯。 我日!谁在偷拍?这是赵瑔的第一反应。等他 回过神,老道很慈祥地笑了,“贫道冲云,身边这位乃我道场大罗天秘境武尊冲碧真人。” 第十一章 赵瑔当即傻了眼,还以为谢春风的师傅是那种驼背弯腰不时咳嗽两声,身上挂着氧气袋身后站俩水灵灵护士的老古董。而冲云真人除了放闪光灯唬人,与一般老头没什么两样。 他还真有眼不识泰山了。冲云真人是灵宝天尊道场道主冲霄真人之下的第二人,地位尊崇无比,道场的日常事务大多都由他主持,而冲霄真人更多是作为道场的象征。 赵瑔更不知道,今天这场高规格的面试其实源于道场内部的意见冲突。根据观察,赵瑔从头至尾就是个满足于现状不思进取的窝囊废,尽管天资过人、时有妖孽之举,但骨子里仍是一个平庸之辈。试想一个没有雄心或者说野心的李世民怎么可能成为叱咤风云的天可汗?这就像一辆兰博坚尼错装了一台拖拉机的发动机,再酷再炫上了路就原形毕露。 灵虚真人的推衍出了大纰漏!尽管他的紫微斗数和星演卦之学在道场不作第二人之想。道场高层的意见逐渐分裂为两派,一派坚持最初的观点,即大宋国祚确实有转折的可能,但是否应在赵腺身上有待更强有力的证明;以修丹鼎符箓为主流的另一派则认为将国运兴衰寄托于一人殊无可能,不若扶持一方世俗势力抗衡蒙人一家独大的趋势。 两派观点相持不下,但高层逐渐形成了一点共识,即放弃赵瑔,重新寻觅天机。就在此际,一张皱巴巴的纸笺摆上大佬们的案头。 《贺新郎·读史》,谢春风偶然获得后连同一枚“防御手雷”一同送到了太清观。一阕雄词、漫天火光弹片令大佬们的态度发生了一百八十度转变,他们要亲眼看看,一个偏居乡间的少年何以能作如此豪雄之言,制出闻所未闻犀利歹毒的杀人利器。 大罗天殿的一个小小下马威遭遇强烈反弹,赵瑔泼皮般的举动和手中铁管子赢得了面试的资格,这才有了上八卦台的待遇。 常言道人老成精,被几十双老鬼的眸子盯上,赵瑔没有心理压力纯属扯淡。只是老鬼们再精明也料不到对面少年躯体里藏着来自信息爆炸时代的灵魂。 如果灵宝天尊道场有类似议会的机构,想必这几十个老道相当于议员。赵瑔的心思很简单,甭管对方是啥,哥万事不求人,怕你个锤子?无形中倒是应了先贤大哲所赞的极高境界“无欲则刚”,实则这个棒槌缺乏足够的人生智慧应付积年老鬼,只得守拙自保而已。 短短几分钟过去,赵瑔顶不住了,感觉压力山大,老道们沉默而凝重的气势如数十座大山当头压下。他强忍着不去擦拭鼻子上的汗。 日!就当上《非诚勿扰》了。 “嗨,大家好。小生今年十大岁,尚未婚配,家里有房有车,性格不算内向,喜欢运动,事业心较强,希望找一位比较独立的女性为伴,谢谢。” 第十一章 据说曾有习武十数载的汉子在街斗冲突时被小混混当场放倒,盖因其不适应小流氓的非常规打法。民间也有“乱拳打死老师傅”的说法,讲的也是类似的意思。 老道们被赵瑔不知所云的信口开河搞懵了。什么情况,小罗ト头莫非有癔症? 赵瑔突然有一种走出桑拿室的感受,连呼吸的空气都味道新鲜甜美。他心中一喜,无厘头有效瓦解了老道们解剖青蛙的利刃般目光,身上的无形压力为之一轻。 “小可人已在此,却不知仙长召小可前来有何吩咐?话说小可并非熊猫,诸位仙长如此看重,小可爱受宠若惊。”赵瑔努力调整气氛,可惜老道们笑点太高。他感觉脸上有点挂不住了,尼玛哥又不是金·凯瑞,没义务逗你们穷开心。 “咳,本次节目因女方嘉宾集体缺席无限延期播出,谢谢收看,再见。” “来都来了,不妨多坐片刻。”冲碧真人一开口,赵瑔的耳际阵阵轰鸣。短短十个字仿佛潮汶一浪高过一浪灌进耳朵。 日!音波神功?赵瑔有点晕,本着输人不输阵的精神硬气地道:“抱歉,我听不清,麻烦您老人家大点声。” “哈哈……”,冲碧真人一声长笑,大罗天殿内的青幔无风自动,“有趣、有趣,这娃崽莫不是属驴的?” 赵瑔心口憋闷,似被人一连打了数十记窝心锤,眼前金星闪烁,再顾不得形象,一屁股坐倒。他艰难地吐息着伸出右手,右手虚握成拳,唯有中指赫然挑直。 冲碧真人目光一凝,“此为何意?” “道长龙精虎猛,老而弥坚,小子佩服。”赵瑔垂着脑袋,眼皮翻了翻。冲碧真人既为护教武尊,数十年苦修岂是白给的,虽未下杀手,别说一个赵瑔,再来十个八个也是现在这待遇。赵瑔此刻头晕眼花恶心欲吐,用医学术语解释就是小脑前庭区受到震荡,这个部分管人体平衡。简单点说他现在平衡系统紊乱,所以只好半躺不躺了。 老道们失望了,这娃娃分明就是个普道人嘛,哪有半点睥睨天下狼顾鹰视的雄姿。 灵虚真人错了! 狗日的,仗着练了点内功搞偷袭。赵瑔死死盯了冲碧真人一眼。山不转水转,后会有期。他对赤红脸老道记恨上了。 “你可以走了。”冲云真人沉重地叹了口气,己经不再看赵瑔,这就……结束了?当年找工作经历了无数次面试,赵瑔己有相当心得。他已猜到老道们召他来的目的,只是没想到结束的这么突兀,显然,他不合要求。 赵瑔随即笑了,不合要求好啊,最起码没人跟他念叨什么天杀星、白骨盈野血沃千里之类的惊悚话题。一念及此顿感通身舒泰。 不适感袭来无踪消失无影,赵瑔跳下八卦台走了没两步又停下了。“老仙长功力深厚,小子望尘莫及。不过呢小子也有点小手段以搏老仙长一笑。” 说话间他已掏枪在手,塞进火帽扳开簧锤。“呯”!刺耳的回音在大殿里高速飞掠。 几乎同一时间又是“当”的一声,一尊铜鹤首迸出一团火星。 “哈,拜拜了各位,不劳相送。”赵瑔得意地大笑而出。 在大罗天殿待久了,乍一见阳光反而刺眼,赵瑔眯着眼睛站着慢慢适应。 “小官人、小官人,什么情况?”松林下三元撇开谢春风欢快地跑过来。“有没有给小的求到仙符?” 如果手里有臭鸡蛋,赵瑔一定会砸到三元脑袋上。作为三观超正、唯物主义的坚定信仰者,身边小厮居然迷恋那些个封建糟粕,传出去哥的脸往哪放? 谢春风飞身跃起,脚下点了几点就掠过来,“这么快?结果如何?你见过哪位师伯叔?” “哪位?呵呵。”赵瑔心道你师伯叔多的都组团当评委了,“三元,打道回府。春风啊,这段时间辛苦了。嗯,我估计你的任务该结束了,今日一别,后会有期,不要太想我啊。” “慢着,说啥呢你?”谢春风剑眉一皱,仅用一根食指就轻松止住赵瑔前行。“受刺激了,怎地说话颠三倒四地。\" 赵瑔附耳过去低语一句,“我不是你们要找的那个人。”然后退后一步佯装痛心疾首状,“唉,要相信科学,封建迷信要不得哇。你还年轻,今后的人生道路还很长,远离神棍保平安呐。” “你…某…”,谢春风眼角肌肉突突跳动,强抑暴走的冲动,他不明白为何总被小鬼几句话气得道心全失。 赵瑔与他擦肩而过,嘴里仍在饶舌,“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春风啊,不要辜负了大好年华哦,有暇不妨试着换换心境,赏花、赏月、赏、赏、赏……” 像老式唱片机一样,赵瑔突然卡住了。对面婀娜多姿走来一位黄衣道姑,眸如秋水肤若凝脂,顾盼间风华无限。赵瑔悲愤了,这么好的小白菜搁道观里,暴殄天物啊。 三元大咧着嘴巴鼓着眼珠子,宛若被踩了一脚的青蛙,呆呆瞅着小官人横跨一步,伸开双臂摆了一个大字。 “嗨,美女,请问咱们是不是见过?” 鹅黄色道袍映衬下,道姑的秀丽娇媚的脸庞如雨后绽放的花朵娇艳欲滴。她讶然凝望一眼,“请让开。”声音甜糯绵软,赵瑔不禁联想到怡口莲奶糖。 “等等、等等,让我好想想。”赵瑔拍着自己的脑门冥思若想。她怎么那么像那个谁、谁来着? 黄衣道姑羞嗔地瞪了他一眼,转而求助于谢春风,“师兄,麻烦请这位让一让。” “在下铅山赵瑔,还未请教姑娘贵姓芳名?”赵瑔故作文质彬彬,殊不知别人怎么看这厮都是个纨侉子弟。 连出家女子也不放过,禽兽!谢春风纳闷,在 赵家庄时日也不短了,愣没看出来这小鬼也是淫虫一条。他一探臂把赵瑔提溜到一边,冲这位没见过的师侄女点点头。 “谢谢师兄。”黄衣道姑噗哧一笑垂首匆匆离去。赵瑔拼命挥着手,“喂,等一下,留个电话呗。” 谢春风笑的古怪,“哈,小小年纪居然拦路勾搭某的师侄。” 被人在美女前像兔子一样拎来拎去,赵瑔恼火地想,丢人丢大发了。“哥跟人聊聊关你屌事,你嫉妒啊?” “怎么说话呢?”谢春风掀了掀眉毛,松开揪住赵瑔后衣领的手。“若非看你是那……那啥,某必揍得你不能自理。” 能耐!赵瑔不屑地撇嘴,“四肢发达的莽夫,若跟哥比智商,你顶多一山顶洞人水平。” 山顶洞……人……?谢春风莞尔一笑。洞府修练的仙人餐风饮霞,晨吞朝霞夜吐月华,小鬼赞人有一手嘛,等等……。 “你跟某解释清楚喽,这山顶洞人究竟何意?”谢请风狐疑不庭,赵瑔刚刚从语气到表情绝非善类。 “算了,哥跟你没共同语言。“赵瑔留恋地远眺一眼,黄衣道姑早已芳踪杳杳。“走了啊,有空去赵家庄找我玩。” “走?”谢春风哼了一声似笑非笑,“且等一等再说。” “为什么?难道大名鼎鼎的太清观改行做绿林好汉了?哎呀,哥被绑票了。”赵瑔不悦地连连冷笑。尼玛要我来我必须来,不许走我就走不了。你们当自己是谁? “道场主事师伯尚未发话,你走不得。”谢春风耐着性子解释一句。 大罗天殿,冲碧真人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一尊铜鹤。 铜鹤约有一人高,单脚独立,振翅昂首向天,不独冲碧真人面对这尊铜鹤久久伫立,冲云真人亦是脸色凝重眸光闪烁。他俩身后,一大帮紫袍、红袍道人则各有神态。 “灵虚的星演卦传自道祖一脉,自来百试百应。然……我等亲眼所见亦会有假?”冲云真人沉重地长叹一声。“惭愧,向道数十载居然如瞽目摸象,逾发不入其门。” “狰”,冲碧真人手中的马尾拂尘电射而出,在铜鹤首上重重一击。“此事亦是我等亲眼所见,却又、却又……唉,果然是天道难寻、天机难测哇。 长久的静默。“启禀师傅,三阳山素为我教灵异呈象之地,既然那赵姓少年难断是否天机法显真身,不若……。 “灵钧此言大妙。”冲碧真人神情一振,转首与冲云真人商议,“将他送上三阳山,派人仔细盯着,若他真是那人,则必有天变异向,若他不是,则任其归家便了。师兄以为如何?” “为今之计只得如此了。”冲云真人又看了铜鹤一眼,“此事便烦师弟云排罢。” 一群道人行走无声消失于大殿深处。铜鹤依旧昂首向天,一侧鹤目颜色极为特别,呈灰白色,烛火晃动间仿佛九幽鬼眼。这尊铜鹤便多了许多诡异之姿。 赵瑔的枪法当真如他所说一样。 第十一章 灵宝天尊道场太清观之行注定不会平淡无奇。赵瑔自嘲地一笑,他有预感。一队年青道人匆匆而来,大概与他有关。前面一名道人赵瑔才见过不久,正是在大罗天殿拦阻他的寒风子。 “师兄。”谢春风见礼后问道,“未知师尊他们可有吩咐?” “师弟辛苦。”寒风子对他笑了笑,转而冷下脸面对赵瑔,“师尊吩咐,请赵施主到三阳山暂住。还望师弟予以协助。” “三阳山?我?”谢春风一付难以置信的样子,“为何这般安排?当真是师尊吩咐下来的吗?” “千真万确,是师尊和师伯亲口所言。”寒风子意味难明地瞥了赵瑔一眼,“师弟若心中有疑,不妨去找师尊……” “不必,小弟只是一时不解,师兄勿恼,非是疑心师兄、那个……呵呵。”谢春风连连摆手。 赵瑔早已察觉自己的保镖面色有异,“不是要撵我走?不行,他们怎么又改主意了?三阳山是何等所在?哥不去。” “由不得你喽,老板。”谢春风出手如电,扣住了赵瑔腕脉,“你晓不晓得,这么多年某还第一次听到师尊颁下这样的法旨。” “喂喂,放手,我自己走。”“闭嘴,再啰嗦某的师兄会打晕了你扛着,你选哪样?”谢春风大力推搡着他走在前面,三元见状顾不上毛驴,撒腿追上去。寒风子一招手,道士们排成两列随后。 “好你个尘风子,吃我的喝我的,现在说翻脸就翻脸,我算看清你的真面目了。“赵瑔挣不脱谢春风锁腕,大怒。嘴上絮絮叨叨以麻痹对方,另一只手悄悄去摸后腰襟里的火枪。尚未抓住枪柄蓦地手肘酸麻。 “哈哈,小样,某早防着你了,现下没辙了。”谢春风大为得意,又迅快搜走了赵瑔怀里的雷帽、纸弹盒子。 “唉,日防夜防家贼难防啊。”赵瑔颓然丧了气。“你小子别不识好人心。”谢春风耳语道,“某的这位师兄最是出手无情,若他带你走,哼哼,少不得吃顿皮肉之苦。” “那你先透个底,三阳山……为何要送我去三阳山?千万别说你们太清观的宾馆在三阳山。”赵瑔身不由己快步而行,冷冷斜了他一眼。“哥的眼里不容沙子,别想蒙我。” “三阳山啊……”,谢春风拖着长腔想了想,复又摇摇头,“一两句话还真不好说,算了,到了你就晓得了。” “嘁,稀罕。”赵瑔心里不妙的预感更强烈了。才为面试未过窃喜不已,谁知转瞬间风向又变。难道要留客用了午膳才送客出观?太好客了?怎么瞧谢春风以及身后携剑随行的道士不像大摆筵席的主人样,倒与抓住革命党的军警特务神似。 走了约有半个多时辰,经过了无数殿宇楼阁,他们顺着一条峡谷来到一处山峰前。这座山峰甚为奇特,峰壁如刃陡峭似削,而半山腰以下却雾霭重重。 “喏,那就是三阳山了。”谢春风松了手暗暗活动肩臂,一路上赵瑔耍赖般半边身子挂在他手臂上,此时手臂酸胀,他恼火地瞪了老板一眼。 赵瑔讶然指着突兀而起的怪峰大叫,“日!这就你们招待贵宾的所在?怎么上去?难道是用飞的?” 三阳山仿如竹笋一样从地底突出然后越长越高,而且周遭山峦全不与这座孤峰接壤,这种格格不入的地形如同远离人群的性格孤僻者,怎么看都别扭。 “这边走。”谢春风沿着一条山径斜行。赵瑔仰着脖子往上看,目测的话谢春风选的是距三阳山最近的一处山峰。等他与三元高一脚低一脚艰难地行至半山腰时,谢春风早已站在山壁旁等候多时,一步外便是悬崖峭壁,灰白色雾霭诡异地静止在山坳间,对面的三阳山从雾霭中冒出伸向天际的一截。 至此,赵瑔已无力再走,体力消耗巨大,脚掌还有点火辣,搞不好脚底己磨起水泡。 “不走了,打死哥也不走了。“好不容易平复了剧烈的喘息,赵瑔对太清观的恶感更进一层。什么是身不由已?这就是了。狗日的杂毛们对他呼来喝去,毫不在意他的自尊心是否受伤害。 看了看身后,寒风子等押送道人面色阴沉,毫无情绪波动的眼神让赵瑔把屈辱深深埋进心底。毛老人家说得好,风物长宜放眼量。 “过去就是你的暂住之处。”谢春风眨了眨眼组织一下措辞,“别这么愁眉苦脸地,好像我们要把你怎样一般。” 这大概算是另类的安慰? “是啊,贵观十分热情地邀请我到三阳山小住,欣赏山间美景,顺便走走山路锻炼身体。”赵瑔木着脸四处观察,“不错,安排很周到体贴,喏,还派专人负责我的安全。对了,是从这里过去。”他从谢春风身边跨出一步,右脚已抬起似要迈进雾霭中。 “你疯了?”谢春风唬了一跳,钳住他的手臂往后拽,“下边是百丈深渊,毒虫恶兽无数,你若失足摔下去只怕连骨头都找不到。” “莫慌,开个小玩笑而已。”赵瑔似笑非笑掠过一眼。小谢的表情不是可以伪装出来的,以此推断前往三阳山好像危险系数不高? “发动机关。”一直如影子跟在后面的寒风子冷冷下令。一名道人走到岩壁旁,从一条缝隙中伸进手臂猛力外拉。 “咣当、喀啦……,”金属撞击声似从地底传出,随后令人齿酸的金属摩擦断断续续响起,像是年久失修、机件锈蚀的齿轮重新开始旋转。这让赵瑔想起了《求生之路》中焦急等待渡船的一幕,还好,身后没有蜂拥而至的僵尸,只有板着脸的寒风子等道士。 赵瑔伸出右手比了个枪形,食指所向正是寒风子的眉心。“呯”,他无声地拟了枪响,然后冲寒风子笑了笑。 静止的雾霭突然波动翻卷,好像下方有不知名的生物在来回窜动。渐渐地,一条索道从雾霭中逐步升起拉直。赵瑔目瞪口呆,有条索道很正常,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但可以自动升降的索道就不正常了。 “喂,电机是用220伏还是380伏电压?”赵瑔扯了扯谢春风没头没脑来了一句。 索道只有短短一截浮出雾霭,金属索链锈迹斑斑,横铺的木板已腐烂不堪,很令人担心踩上去会发生自由落体运动。 谢春风当然听不懂赵瑔的胡言乱语,只作没听见。“你看周围地势,这么个洼谷冒出个大石柱子,下面潮湿阴寒还有瘴毒,各种毒虫多的数不清,唯有云上的山顶全年尽为日光照射,故而有了三阳山这个名字。” “是黑导游?”赵瑔与谢春风并肩而立,恨不能把他一脚踹下崖,“带哥到这么危险的地方,下回带团去叙利亚好了,那地方更刺激。” “某从小便被师叔、师兄提着耳朵严令,不许到三阳山附近玩耍。”谢春风没理会挑衅,望着高耸的孤峰出神,“门中长辈、师兄们都说,三阳山上有神灵别府,下有阴府鬼物,若是触怒了神灵或沾惹了鬼物都是一个结果。” “挂了?”赵瑔手搭凉棚极力想看清索道另一端的景象。尼玛天上的神地下的鬼搁三阳山是楼上楼下的邻居? “拜托,你们搞封建迷信能不能有点想象力啊?”赵瑔挪揄一句突又一肚皮怒火,“我日!三阳山这么险恶,你们偏让哥过去,还说没有恶意?” 灵宝天尊道场并非某当家说了算。”谢春风冷峻的脸上闪过一丝愧意。他定睛注视好一阵子,才在赵瑔耳边悄声道,“若你当真是那个人,自会安然无恙。” 日!赵瑔气急而笑,“若我不是呢?” 谢春风作无可奈何状,“那就自求多福。” “时辰不早了,师弟。”寒风子在不远处已等的烦躁,若非谢春风是冲碧真人最钟意的最小弟子,寒风子早该上前撵人了。 “三元先回。”赵瑔冲小厮摆摆手,“有人问就说道场的仙长热情好客,哥在这里盘恒几日再回庄。” “小的不走。”三元倔得像谢春风牵的那头驴子。 “咦?”赵瑔大感意外。这时候掉的什么链子?“那里只招待哥这种重量级的贵宾。”他指着雾霭之上的孤峰佯作张狂的二世祖,“你不够格,懂不?快些回去。” 三元不断地摇头,一脸要哭的样子。心说这鬼山既然凶险万分你独自一人也不知够不够鬼怪吃,没了你我三元还是那个三元吗?没了你我又怎么做得了天下第一小厮? “咳,这小子……你晓得,他、咳,这里多少有点问题。”赵瑔干咳着指了指太阳穴,希冀谢春风莫以为自己指挥不动自家小厮。 “得了。”谢春风一付大彻大悟表情,“蒙谁呢?他沾上毛比猴儿都精。” “喂,喂,站住……”赵瑔扭脸后大叫,二人说话间三元己踏上了索道,抓着一侧索链颤微微一步步向前挪动。 “贼鸟厮,反了你了。”赵瑔的视线被泛起的水气模糊了。 “麻烦回去复命时带句话。”赵瑔迈步上了摇摇晃晃吱喀作响的索道,“如果有机会,哥定要那些贼老道捡肥皂!” 第十一章 待赵瑔主仆俩的身影渐渐在雾霭中朦胧,寒风子回首冷冷吩咐。“厉风、雪风二位师弟,盯紧了,莫忘记为兄说过的话。” 两名道人站出来各行一礼,一声不吭上了索道。 “师弟这些时日一向在外,辛苦了。”寒风子对谢春风的态度就好多了,脸上甚至多了一丝笑意。 “小弟还好,有劳师兄挂念。”谢春风对这位一向以不苟言笑而着称的大师兄相当有礼。 “此地已无他事,师弟且回去歇息便了。”寒风子微微一笑,“为兄等奉命守在这里,师弟不需担心那小子,至多受点惊吓,咱们这么多师兄弟,那边一旦有异,数息可至。” “唉,只怕此事后患无穷啊。”谢春风思恃再三没把话说尽,三阳山之举总令他疑惑道场高层是否举棋不定甚至张惶失措,说是病急乱投医丝毫不为过,师叔伯们的睿智、从容若定都哪里去了? 正所谓如鱼饮水冷暖自知,譬如主刀医生做心脏搭桥手术,旁人只道其医术精湛娴熟,又有几人能体会如临深渊如履薄冰的战战兢兢? 冲云、冲碧真人等病急乱投医背后约沉重压力又岂是只窥冰山一角的谢春风能体会的。 无论如何,道场粗暴、轻率地处置作风是事实,谢春风脚步沉重地重返山下。赵瑔看上去人畜无害,可惜那只是表象而已。 捡肥皂?这算是赵瑔式的威胁吗? 一声尖利的哨音从雾霭中传出。寒风子断然下令,“放下索桥。”一名道人早等候多时,伸手进岩壁隙间发动了机关。 还是令人牙齿酸痛的金属摩擦音,索桥逐渐下凹,慢慢沉入不知几许深的雾霭中,三阳山唯一的对外通道就此断绝,以寒风子为首的护教道人在原地打坐调息,他们的任务就是守在这里。 赵瑔站在坚实的山石上怔愣了良久。眼前的景物堪称秀丽,不知名的野花盛开,灿烂多姿,时有清脆悦耳的鸟鸣回荡在天际。回身三尺外是触手可及的厚实灰雾。站在这里仿佛置身阴阳两界的交汇点。他心里没有平点恐慌,唯有发自内心对造物神奇的惊叹。科学宅,不迷信。 三阳山虽名为山,实则横截面积相当小,近乎直上直下的孤峰难有立足之处。唯一的一个平坳就在索桥边,一间小小的木舍不知建于何时,门窗俱全,只是看上去斑驳朽烂了点。先赵瑔而来的三元正蹲在崖壁旁,只顾低着头不知在看什么。 “看什么呢,蚂蚁打架?”赵瑔没理会身后两个面瘫若史泰龙的道人,背负着手踱到木舍前左右看了看。 “小官人,这水潭好生奇怪。”小厮远远回了一句。 赵瑔伸手推了推木门,回头见两个道人站在丈外一动不动。“吱呀”,木门推开,赵瑔稍等了等clear,一切正常,没有僵尸或木乃伊蹦出来打招呼。 木舍里仅有一桌数凳,空荡荡如被蝗虫扫荡过。 “我日!”赵瑔茫然转着圈子。没有席梦思床,没有热水洗澡,没有wifi上网,想必夜深人静也不会有内线电话过来问先生要不要特殊服务。 好,他承认上述住宿环境纯属虚构。但、但……好歹给张床嘛……。“太清观的老杂毛太抠了,俺鄙视你们。” 赵瑔决定去看看三元到底被怎样的水潭迷住了。 一主一仆并肩蹲着,水潭大约有两平方大小,像个天然的水井。赵瑔里里外外没看出蹊跷,却见三元皱着八字眉看得出神。 “嗯咳,三元呐,你在这里,鱼是不敢露面滴,”水潭波澜不起,连个鱼影子也没有。 “小官人你看,方才水在这里,现下水在这里。”三元指指点点宛如发现了万有引力定律。 水潭岩壁上有不同时期水位的痕迹,而旦在三元指出这个发现后,水位还在极其缓慢地下降着。 脸盆大的水潭也有潮汐?赵瑔猛然起身,视野骤然一黑金星闪闪。 三阳山!灵宝天尊道场的大佬们硬把他送到这里究竟意欲何为? 古巴比伦人建通天塔有着极宏大的目的,脚下这座突兀而起的孤峰岂不正是天然的宏大建筑?三阳山在老道们心目中又是何等用途?祭天?通灵? 日啊日!赵瑔蓦地想到一个不无可能的问题,…哥……莫非是祭品……? “小官人,小的饿了。”三元揉着肚腹央求赵瑔。此时太阳已偏西,他们清晨出门到现在连口水也没喝上。 “狗日的太清观,帐一笔笔哥都给你们记着。”赵瑔也饿得前胸贴后背。丈外厉风子、雪风子一左一右分坐索桥吊缆两边,连鞘长剑横置膝上,仿佛两座栩栩如生的塑像,其态度连猫狗也晓得。 第十一章 “别在这里蹲着了,咱们四处转转,看能不能找点野果吃。” 山壁陡峭难以攀爬,主仆俩找遍了能够到达的区域,除了分辨不清疑似野草的绿色植物没有发现一粒浆果。以现时季节能找到才是咄咄怪事。 “算了,一顿不吃也饿不死。”赵瑔说的豁达,实则暗地里又给太清观记上一笔帐。 “哎呀,好美的景色,三元快来,咱们看落日。” 群峰迤逦,山间色彩缤纷,在晚霞映照下满目秀色,瑰丽无匹。二人饥肠辘辘并坐在木舍阶上。三元双臂环抱膝头呆呆看了一阵,“小官人,小的第一次跟你看落日。” 赵瑔侧眸看了他一眼,伸臂过去揽住他肩膀摇了摇。”我也没想过要和同性一起看落日,这么浪漫的时刻多希望坐在旁边的是一个妹纸。” “她有一头长发,腰很细腿很长,胸还要够大。嘿嘿。”赵瑔陶醉地撞了撞小厮肩膀,“给力不?” 三元低头看看自己的胸膛又想了想,一脸迷茫不解,“为啥胸要大?那么大胸多不自在呀,庄上的春花婶胸倒是大,你看她做活都别扭。” “你……”,赵瑔忍下一吃懒得争执,半晌又幽幽道,“她最好外向一点,因为我这个人比较闷。其实我喜欢按步就班的生活,每天打卡上班,没事上上网。是不是很没劲?我自己也知道,但有什么办法呢,和平年代里所有人都是这么过的,我也想发大财,有花不完的钱,住别墅开豪车,然后我会捐款给希望工程、给贫困地区。” 说到这里赵腺自嘲地一笑,“其实也就是想想,我发不了大财,只不过经常做这样的白日梦而已。住着合租的房子每天挤公交上班,想找个漂亮的女朋友都找不到,日!我谁也不怨,既不安分又他妈没什么本事,所以过的乱七八糟喽,” 三元怔怔听了半天,干笑着道,“小官人又说昏话……小的不懂……。” “哥只是把你当成热心听众而已。”赵瑔嘴脸一变,“记住啊,以后找女人要找胸大的,消魂哦。” 三元吭吭哧哧如坐针毡,“小的,小的不、不…… “不喜欢?不想?不敢?”赵瑔问一次小厮就猛摇头一回。最后赵瑔烦了,“别特莫磨磨叽叽,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哥给你作主,两个够不够?清纯的?妩媚的?热辣的…?” “不要”,三元终于不摇头了,“小的不要不三不四的女人。” “哈”,赵瑔怪笑一声,“想的美,你以为哥带你逛青楼?”“这是大宋,朋友。只要你有钱就可以合法地睡很多女人,都是良家哦。” 无良小官人继续灌输堕落的毒液,“到时你每天晚上换着房间睡,想睡三姨太就睡三姨太,想睡五姨太就睡五姨太,房门口挂一盏灯,嘿,唤作大红灯笼高高挂,美死你。” 三元的绿豆小眼精光烁烁,口水滴滴嗒嗒落下。可怜的孩子被祸害的不轻。 “为了你未来的美好人生,从现在起就要加强锻练。”夸张地做着提胯挺胯动作,赵瑔偷眼瞟去,两道人胸肩抖动再难入定。 “哦耶、嘶……鸭麻袋鸭麻袋……”运动毕,赵瑔很严肃他告诫三元,“不练好身体将来你应付不了众多小妾,正所谓出师未捷鸟先死,长使英雄涎满襟呐,悲剧呀悲剧。” 厉风子、雪风子气咻咻怒视。尼玛道爷还怎么入定? 赵瑔爆发出一阵大笑。暮色四合,倦鸟归巢,天色逐渐暗了下来。 饥饿感再度袭来,赵瑔觉得肠胃里燃起了一把火,灼得人疼痛不已。 “小官人,再饿一会儿就好了。”三元此时反过来安慰,“小的以前讨不到吃食经常这样,有一次饿了两天,饿的身子要飘起来了,嘻嘻,小的感觉似是有点风就能飞起来一般,那一次啊险些丧命,是一个好心的婶子给了一碗粥,那粥香着呢。”他回味地咂着嘴,小眼睛幸福地眯缝着。 赵瑔哼哼着用力揉搓胃部以减轻灼痛感。心道别说喝剩粥,再饿下去怕要吃草喽。 “小官人听到么?”三元突然惊惧地左顾右盼,一手紧紧扯住赵瑔衣袖,“怕、怕是邪物来……来了……” “它们、它们在、在偷笑咱们……”,小厮的上下牙碰得喀喀连响。 第十一章 或许节气原因,山野四寂。满天繁星看上去无比清晰,距离近的似乎跳起来就能捞住一颗星星。在这样出尘的环境里人的思绪最易漫无边际飘荡。 “还偷笑?”赵瑔嗤笑着道,“你呀纯粹是自己吓自己。唔,我给你讲个故事。”雪山梦游挖尸心脏不好的趁早上医院。 “是真的,你仔细听嘛。”三元极力压低嗓音,如钻出地窝的田鼠惊惶的东张西望。 “嘁”,赵瑔想起谢春风曾经说过,三阳山鬼神楼上楼下比邻而居。“是天庭的神灵呢还是地府的鬼妖呀?”很快他就不淡定了,确实有奇怪的声音,细碎而尖锐,仿佛一大群招潮蟹横过马路。 原地转了几圈锁定了声响方位,就在有潮汐的水潭那边。“走,去看看。”赵瑔坐不住了。 “小官人,小的、小的腿、腿……”三元不知是坐麻了腿还是吓软了腿,筛糠样抖成一团。 “放松、放松,月朗星耀漫步山间岂非人生一大快事。” “你我皆是童子鸡,气血旺阳气足,就算有邪物也不敢近我等,不怕。”赵瑔的民间土办法总算安慰了三元的腿。 “小官人,小的好多了。”三元用力挺起胸膛,月光下脸色惨白一片。 水潭里的水不见了,或者是水位下降太多。倾耳听,怪异的声响正是从水潭下发出来的。赵瑔寻了一块石头扔进去久久没有听到回音。 “我日!这下面通向美利坚?” 主仆俩大眼瞪小眼,没有火镰没有照明物,谁晓得水潭下有什么古怪。 “去球!找地方眯一会。”赵瑔打定主意,捱到天亮坚决下山,玛勒逼跳崖也得走,哥既不想跟天上的神聊天也不想见鬼面獠牙的地下生物。平淡、低调才是王道。 二人摸着黑推门进了木舍,关门时赵瑔回头望了一眼,依稀可见两个盘坐不动的身影。 用袍袖胡乱拂了几下桌上的积年灰尘,赵瑔不管不顾坐下,垫着下巴闭上眼,“睡,睡着了就不饿了。” “哦”,三元学他的样子,两人脸对脸半趴在桌上。“尼玛的老杂毛哦……”,赵瑔嘟哝着渐渐没了声音。山路崎岖,白天走了那么长时间,他这小身子骨早累散了架。 月辉不知何时消失了,漫天乌云迅速遮蔽了星空。山峦间陡然阴森起来,影影憧憧似有无数魑魅在张牙舞爪地躁动。 蓦地一声惊叫传来,三元如触电般一个机灵蹦起来,赵瑔睡眼惺松地茫然四顾。 木舍外又是一声惊呼,其中包含了太多的恐惧和绝望无助。 “…好像是那俩货……我日!”赵瑔打了个冷战彻底醒了。 满天繁星不见了,入目皆是墨黑一片。房门打开,赵瑔与三元一上一下探出半个脑袋。“哎呀,太黑了。”废话,黑得像锅底。” “听人说,佛门有一种神通叫做罗汉眼,专能暗中识物,小官人可晓得?” “哥只晓得有一种蜘眼夜视仪,嘿,一百六十度视野,佩戴夜战全无敌。” 就在这俩窃窃私语时,惊恐的尖叫连连响起,随后又有剑刃破空声。赵瑔又听到了那种绵密不断的细碎尖锐声。 “喂!你们有没有手电筒……不,你们倒是点火照明呀。”赵瑔扯着噪门喊。 “兀那厮只会说,你们不晓得点火?哎呀……”道人舞动剑器的破空声更疾了,“师弟,往木舍那也去,快、快!” 两条人影跌跌撞撞摸过来,各持剑边舞边退,似黑暗中强敌环伺。赵瑔把房门大开,与三元闪到一边,“快进来!” 火筒子的光亮给木舍带来了安全感,随即四人或悠长或短促的狂吼乱叫充塞这不大的空间。四双瞳孔放大到极限的眼眸倒映着一只只模样丑陋恶毒的蜘蛛,这蜘蛛有人的拇指大小,毛茸茸的背上布满鲜黄的纹线,骨子里就透露出浓浓的邪恶,令人心悸难平。毒蜘蛛! “我日!”赵瑔张着两只手寻找武器。两名道人哇哇大叫着乱蹦乱跳,谁身上爬满这玩意谁知道什么感受,在目不识物的情况下两道人尚能保持稳定心态,此时已全无武道高手的风范。 三两下脱了外袍缠绕在手臂上。赵瑔强忍着不去正眼细看,疯婆娘打架般绕着厉风子没头没脸地扑打开。三元有样学样帮助雪风子清理毒蜘蛛。 等四人气喘吁吁地停了手,两道人的头脸已肿胀变了模样。赵瑔心中一紧,只不知毒蜘蛛的毒性有多烈。 “贫道厉风子,多谢足下援手。”厉风子努力睁开肿成一条缝的眼睛,他心中雪亮,不必照铜镜也猜得到,雪风子的惨状就是他自身的写照。 “不必客气。”赵瑔紧张地盯着门口,“蜘蛛有六条腿是?”三元和厉风子、雪风子互视一眼。 “你俩进门到如今半柱香时间总有了?”赵瑔回首望向三人,眉间写着大大的不明白,“它们六条腿半柱香辰光跑不过来,你们居然没一个发现这里面的问题?” “小官人一说小的就发观了。”三元歪着脑袋想了想,“有问题,果然有问题。” 两名道人恍然,三两丈远近别说六条腿,就算掰去它五条腿,半柱香也该蹦过来了。门开着,窗也徒有其名,只剩一个残破的窗框,毒蜘蛛要进来连敲门都不必。问题是,没有一只毒蜘蛛进来。 “咳,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们想先听哪个?”赵瑔小心翼翼地用两个指尖拈起外袍解下,上面满布密密麻麻的血渍肉渣。 “小官人,好消息……”,三元以壮士断腕的大毅力解开缠在左手臂上的外袍,表情如同腰间缠满炸药冲向敌人碉堡的勇士。 “好消息就是所有的毒物已全部完蛋了。”赵瑔将外袍凑近雪风子手中的火筒子,“借个火。” “坏消息可是外面还……有……?”厉风子感觉阵阵眩晕,当然不是因为害怕,而是毒性正在发作。 “任何一部与小虫子有关的电影都在告诉我们。”赵瑔呲牙一笑,外袍已被引燃。“小虫子从来都是一大堆一大堆地,男女主角只有夺命狂奔的戏份。” 他走到门边奋力将外袍扔出去,“所以,我的坏消息就是,我不相信毒物就这么几只。” 烧着的外袍飘飘荡荡划着孤线落了地。四人目瞪口呆僵立住,噩梦一般的景象犹如一盆冰水兜头浇下,一直凉到脚后跟。 微弱的火光照亮了一小片地域,被灼烧到的毒蜘蛛慌乱地左突右撞避火,但前后左右全是密密麻麻的同伴,于是毒虫群一阵骚动,细碎的声响如同硬物划玻璃。 赵瑔主仆俩总算明白了,苦苦寻找的怪异声响原来在这里。 日啊……。赵瑔觉得牙根酸痛。怪不得……毒蜘蛛在磨牙! 四人当中数赵瑔最镇定。《木乃伊归来》系列里甲虫或蝎子铺天盖地滚滚而来的大军早已见识过,比较而言这里的毒蜘蛛群只能算小场面了。他用力摩擦手臂以消除密布的鸡皮疙瘩,“贵道场的宠物很独特呀道长,甚是热情好客。不过……小可的八字与它们不合,咳,道长还是设法令它们退下。” “贫道今番也是首次上三阳山,之前也未见过此种毒物。厉风子眼神涣散,声音微抖,你莫要信口开河,我大清观岂会饲养如此阴毒之虫……” “发信号叫人啊道长。”赵瑔陡然高了八度音,恨不能揪着厉风子的耳朵当麦克,“你傻愣着干啥?等蜘蛛给你送外卖?”蜘蛛有没有耳朵赵瑔不知道,但他已顾不得考虑压低嗓门说悄悄话了。他甚至怀疑厉风子是不是蛛毒入脑,否则这时候还傻站着晒他的猪头,不知道求援搬救兵? 厉风子伸手入怀摸了摸,呆愣着问道,“师弟,竹哨可是在你那里?”没有呀师兄,是你吹的哨通知二师兄放的索桥嘛。”雪风子抬着肿脸又回想一次,“我看到你收起来的,……师、师兄……莫非……?” 厉风子里里外外摸索了数遍,终于不甘心地一屁股坐倒了。“……没了……” 一阵窒息般的静默,木舍外的细碎声响如潮涌入。 “嚯嚯……”,赵瑔喉结动了动,面无表情的一阵干笑。“好,我又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室内的光亮晃了几晃,火筒燃尽了。雪风子低骂一声恨恨地摔了出去。 黑晴中只听得赵瑔干涩地话,“坏消息是咱们身处绝境,上天无梯入地无门了。哈,好消息是毒物们还没商议好,我们当中谁作为它们的开胃餐。” 难耐的沉默过后,厉风子冷冷道,“你是在说笑话与我们听么? 碰了一个不尴不尬的钉子。赵瑔暗自狂靠,脸上火烧一样烫。 “小官人,毒物为何不进屋来?”三元问了一个所有人都纳闷的问题。 第十一章 “嗯,这个嘛,从养生的角度来看,天黑后不进食对长寿有益。佛门就有过午不食的规矩,所以……,外面的蜘蛛是一种很懂生话讲究品位的生物,“赵瑔嘴里喷着烂话,心里却风车般转着各种念头。 、之类对付目前的困境是大杀器,可惜自己不是路明非,身边跟着一个小魔鬼弟弟,总在路明非需要的时候搞点客户回馈活动。 “足下可否说点有用的,或者……闭嘴。”黑暗中厉风子压抑着,喘息声急促。 “咦?道长你在抖耶,可是怕了?”赵瑔分明听到对方话音里的颤抖。“害怕很正常的,叫出来就好了,像这样、啊……”他捏着嗓子女里女气地嗲嗲尖叫,仿佛女孩子突然发现脚下蹿过去一只老鼠。 “贫道怕个锤子哟……。”厉风子话里带出了浓浓的川味。雪风子也在嘶嘶吸气,只听他幽幽地说,“你若给毒物咬几口便晓得了,恁地风凉话一萝筐,……痛、痛痛……。” 赵瑔挑了挑眉毛,不吭声了。俩道人被毒蜘蛛热情拥吻又不是哥的错,眼瞅着小命不保哥找谁说理去?一时间赵瑔的脑子里乱成了一锅粥,既无对策摆脱危局更迷惑于毒蜘蛛大军的按兵不动。 三元摸索到赵瑔身边,把住他的手塞过一个冷冰冰的铁疙瘩。 “日!你何时带的这玩意?”赵瑔大感意外,三元给他的居然是一枚防御手雷。“你这家伙!男人出门带电话带钱包,话说你……还有没有?整两箱。” “只有两个,没有两箱。”三元倒实在,摸索着又塞过来一枚。“小官人,小的贪玩……偷拿了两个……小的再也不敢了……。” “哼,哥看你是三天不打便要上房揭瓦。”赵瑔轻轻拔出手雷上的保险环,“这玩意是揣怀里玩儿的吗?你给我等着,得空非打折你一支手不可,往后退。” 三元冲赵瑔后背做个鬼脸,四周漆黑也不怕被人瞧见。类似的话小厮听得多了,诸如得空赏两巴掌、早晚打新一条腿之类,真若付诸行动的话,他三元便是千手观音也差不多该被尽数打折了。 赵瑔摸索着前行几步,厉风子耳力超群,疑惑地跟过来,“你要做何事?” “想知道两颗信号弹引发什么样的后果吗?”“啊?” 厉风子紧贴着赵瑔,两人把门口堵个严严实实。 各路神灵听真,唔,哪怕您是路过的,该显灵就显灵。常言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我们也没做什么坏事干嘛这些蜘蛛缠着我们不放。”赵瑔絮絮叨叨毕大吼一声“芝麻开门!”用力投出了手雷,顺势五体投地趴下了。 哨子丢了,黑夜里隔山喊话呼救更是笑话,赵瑔指望这两颗手雷能让对面的寒风子知警而来,这是他们四人唯一的求生之路了。 “足下之言何意……?”厉风子突然感到大腿上被赵瑔踹了一脚。“傻逼!快趴下!” 一道耀眼的白光倏然闪现,震耳欲聋的爆炸惊散了寂静,木舍外“扑簌簌”下雨般的碎石屑击打在木壁上。 厉风子惊呆了,他正想弯腰去抓赵瑔的脚,无形中躲过一劫,弹片带着炽热和尖啸从其头顶掠过。雪风子因有木壁遮挡也毫发无损。赵瑔扔出的手雷足够远,弹片飞到木舍时已是强弩之末。唯有三元最有耐心,抱着脑袋趴得妥妥贴贴。他给了小官人两颗,另一颗还没响,他不急着起来。 “足下手中是何物?”厉风子的喉咙一阵干涩。 “五雷大法之掌心正阳雷。”赵瑔拔掉了第二枚手雷的保险环,“我喊一声道长最好别站着了。” “准备!”赵瑔话音未落,厉风子、雪风子几乎不分先后迅速四肢着地了。闹得赵瑔拿不定扔还是不扔。 “喂喂,我还没喊趴下呢。”他用力抛出手雷,自己也来个四肢着地顺便闭上眼睛。 又是一团火光巨响。“好了,哥的法宝没了,都起身。”赵瑔翻身坐起。两枚手雷对付毒蜘蛛大军无异杯水车薪,现在就看寒风子的了。 “狗日的三阳山,狗日的老杂毛。”赵瑔长叹一声。若非冲云、冲碧蛮横下令,自己等人怎会在这么个鬼地方。 “呔!不得对我教尊长无礼,否则莫怪吾等不客气!”厉风子低喝一声。 赵瑔此时哪会在乎这种等级的威胁,君不闻外面无数门牙在磨动乎。”哥若有一屋子手雷,定要将尔等这鸟道观炸个稀烂!” 一道白光闪了数闪,天地间顿时惨白一片。一息之后天际响起炸雷。 四人木然仰首,视野中仍有惨白色的残留景象。赵瑔下意识地又从嘴里蹦出一句经典台词,“下雨了,收衣服啊。” 一道道枝形闪电接二连三划破漆黑的夜空,“喀喇喇”……,焦雷甚至比得上有人在耳边敲响铜锣,仿佛天地都在震动、翻腾。在这奇诡的异变中,四人完全失去了思维的意识。 闪电越来越密集,给四人的感觉就像在头顶频频纵横飞掠。又是一连串令人心神俱裂的雷声响过,赵瑔顿时失去了知觉,最后一点意识居然是闻到了空气中电离子的焦糊味。 当赵瑔再次恢复知觉时天已亮了,阳光疏朗鸟鸣啾啾。他猛地坐起来环顾四周,厉风子就躺在他一臂开外,三元和雪风子则躺在桌凳旁。来不及多想,他扑到三元身边俯身按其颈侧,片刻后松了一口气,回头又摸了摸两名道人的颈脉,还好,都活着。 蜘蛛!赵瑔突又记起夜间密密麻麻的毒蜘蛛大军,到门口探头一看,远处除了两个手雷炸出的浅坑以及不多的死蜘蛛,毒蜘蛛群已踪影全无。 他不放心又跑出去绕着小小的山坳巡视了一圈,一只毒蜘蛛也没见到,仿佛昨夜的遭遇是一场离奇的梦境。 毒蜘蛛从何而来?又到哪里去了?为什么昨夜蜘蛛们不进木舍?雷霆闪电又是怎么回事?赵瑔拍着脑门想的头痛,依然是无数个不可解。 “日!日!”这鬼山不能再逗留了。他脚步虚浮地挪回木舍,“起床了!” “谁?”厉风子醒来便下意识地抓紧长剑,另一只手摸上自己的脸,“哎哟,谁敢偷袭……贫道……师弟、师……” “师兄”,雪风子摇摇晃晃坐起,肿胀的脸庞与厉风子相差仿佛。 赵瑔把住小厮肩膀细看了看,“三元,你感觉怎么样?”小的头有点点晕,“三元懵懵懂懂,八字眉无力地垂着。“小官人昨夜的雷比咱们的雷还要骇人,小的不知怎地就、就……” “没事了没事了,这破地方一分钟也不能呆了,走走。”赵瑔拖着他出了木舍。 “你们不能走。”厉风子“嗖”地拦在他俩身前,雪风子在侧亦是长剑横胸。赵瑔主仆忍俊不禁,双双笑弯了腰。俩道人的脸肿得像南瓜,再想作出冷硬的姿态也只是徒增喜剧效果。 清晨时分,天气睛朗的一塌糊涂。赵瑔的视线越过两个南瓜头飘向远方。“我去,太清观的炊烟好壮观啊。” 远处山峦间几缕黑烟直上天际,下面依稀可见星星点点的金瓦红墙。厉风子疑惑地回首一望,扭身纵向崖边。 黑烟升到空中逐渐散开,云层中的烟雾越积越厚。“着火了,太清观的火势定然极猛,三清道祖啊,这、这……?”厉风子喃喃低语,与雪风子骇然相觑。 “妙极!”赵瑔自然大喜。低头望向脚边灰沉沉的雳霭,小心翼翼地后退小半步。 “说甚昏话!”厉风子勃然怒斥,“小小年纪居心不正,幸灾乐祸何其狂悖。” “狂悖?你们百般刁难于我,居心叵测强拘我们在这鬼山上,昨夜更差点让我们丧命,到底是谁他妈狂悖?”赵瑔越发看厉风子不顺眼,尼玛自以为是谁都一身毛病,就是不知道揩净自己屁股上的那坨屎。 “日!滚边去!”“没有令谕,你们哪里也走不得。” 赵瑔火冒三丈,厉风子态度强硬。正在两人斗鸡眼时,索桥动了。钢索滑动铁链摩擦,吱吱嘎嘎声音刺耳。此刻赵瑔却认为这声音宛如天籁。 厉风子和雪风子一步步退向索桥端口,仍然死盯着赵瑔主仆以防万一。 一条人影从雾霭中闪纵而至,在索桥尚未完全拉起前已疾若惊鸿般落了地,是谢春风。 “你们……阿也,甚好甚好,都在便好。” 谢春风凝神打量惨不忍睹的两位师兄,“师兄的脸……你们昨夜……快走,回去敷药治伤。” “师弟可有师长令谕。”厉风子强撑着没动。脸上的肿痛令他心烦意乱,太清观上空的黑烟更令他心急如焚,恨不能身生双翅飞回去。 “小弟奉了冲云师伯和师尊的口谕来迎接你们。”谢春风侧身让开道路,“二位师兄请先行一步,治伤紧要,客人便交给小弟了。” 谢春风上前左右打量赵瑔一番似是松了一口气,“晤,这下子某算放心了。” 折腾了一昼夜,一旦确认安全了,赵瑔的疲累饥渴一下全涌了出来。“狗日的,你们这是草营人命呐。” “昨夜天降异象,观里、观里大乱。”不知何时谢春风面对赵瑔多了些小心,绷着面皮讷讷而言。“请随我走,师伯他们要见你。” “我要回赵家庄,不去你们鸟道观。” “见一面便可以走了,到时我陪你回去。” “这样嘛,来,背我下去,我走不动了。”“……你……某乃……罢了罢了。” 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盟鸾心在,跨鹤程高,后期无准 斗室。一方矮脚案几,室角一人高彩瓷瓮斜插十数支山菊,此外唯有满室朝晖。 冲云真人、赵瑔据蒲团隔矮案而坐。冲云神态恬淡,亲自倒了一盏茶,微笑着作势邀饮。赵瑔又打了个饱嗝,端起茶盏一饮而尽。 “贫道晓得,你对敝观满腹怨言,对此贫道多有歉意。”冲云真人一上来姿态放得很低,“事涉重大,贫道等不免行之操切,累及赵小友,贫道等深感不安。” “青菜白饭寡油少盐,肉也没有。难怪你们一个个瘦的一阵风便能刮跑。”赵瑔对太清观的伙食留下了极恶劣的印象。至于冲云真人的道歉,他嗤之以鼻。折腾的哥欲仙欲死你轻飘飘地说声“深感不安”就完事?日!若不是哥命大,早被电成烤肉了,还是外焦里嫩的那种。 “倘能不假于外,方寸之间乾呻大,粗茶淡饭也香甜。”冲云真人指了指案上的茶具悠然道,“这山间野茶可还顺口?” “不晓得,小可只是解渴,管它味道作甚。”赵瑔恼怒于对方东拉西扯,分明是不想认帐。“说,你们打算怎么赔偿?” “赵小友此言何意?”冲云真人大为诧异,“我教待小友虽礼节稍有不尽如人意,然赵小友毫发无损神采奕奕,何来……赔偿之说?” 尼玛又是“歉意”又是“不安”,转眼间便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赵瑔竖着眉毛怒视冲云真人。老杂毛脸皮厚城府深,简直就是油缸里的泥鳅,别说现在他没能力拿捏住,以后怕也难抓住其痛脚。 “生活就像强奸,如果不能反抗,就闭上眼睛享受好了。”赵瑔急促地喘息几口气压下愤懑,干脆懒洋洋斜倚着案几沐浴阳光。 冲云真人莞尔一笑,“呵呵,有趣、有趣。” “一路行来,贵观似多处房舍走水。”赵瑔暗自快地瞄他一眼,“小可对此深表同情和惋惜,不知有无人受伤?” “幸无人员伤损。”冲云真人思及太清观昨夜巨变仍心悸难平,“走水房舍有八处,尚有十三间大殿遭雷击,殿宇损坏严重。” 一路行来赵瑔没怎么留意太清观的建筑细节,但恍惚有点印象的是许多大殿房顶装饰有铜柱或铜兽。他心道不遭雷劈那才怪呢,肯定没装导地线。 “你……还不明白么?”冲云真人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神情肃穆宛如祭拜开山祖师。 受其影响,赵瑔小心翼翼收敛了怠懒,“明白?我明白个……?” “吾等送你上三阳山所为何事?昨夜天象大异,天机兆示必有深意,你……果然与天机脱不了干系。”冲云真人眸中冷电倏动,整个人的气势为之大变。 赵瑔的心跳顿时漏掉一拍,头皮发炸冷汗淋漓。 “子时阴极阳生,灵虚子沐浴焚香重又推算星衍卦,卦象晦黯不明灵虚子吐血不止。”冲云真人笑了,笑容无比诡异。 “你就是天机!” 赵瑔愣了足有两分钟,气急败坏地跳了起来。“我日!” “不要搞封建迷信好不好?灵虚真人吐血……年纪大了半夜不休息瞎折腾……他是累坏了身子凭什么他吐血就非得赖我身上?你们一个个死缠着我干吗?我就是一个不起眼的小人物,遇到危险会害怕看到美女心痒痒经常说谎话更没有远大的志向你们一根筋一样的到底想干吗?” 赵瑔困兽般左右转着圈子,双手激烈地挥舞。一听到“天机”两个字他歇斯底里地发作了。 冲云真人气机一收,重又仙风道骨宛如神仙中人,看向赵瑔的神情满足而又感慨,如同找回了走失多年的亲生儿子。“坐、坐,有话坐下说为好。” “再说一遍,哥不是天机。”赵瑔回到案几前俯身,与冲云真人密如蛛网的老脸只隔了半尺,切齿吐出的每一个字都饱含着愤怒与不甘,“那鬼天机跟哥没关系,你们就是一帮神棍!想忽悠哥门都没有!” 冲云真人不为所动祥和地笑着,“太清观逾千道众皆可为证,昨夜天象大异雷电交织,毁我殿宇烧我房舍,你作何解释?” 日!碰瓷手笔好大!赵瑔冷笑连连,“跟哥一个铜板的关系也没有!你们咬我鸟啊。” “就知你会坚不承认。”冲云真人似是认准了元凶,一点点把证据摆出来,“咬伤厉风子雪风子的毒物唤作九鬼子母蛛,此物居于阴瘴污秽之地,中者虽不会立时毙命,但……九鬼子母蛛数量极多,故此物一出必人畜无生,便如九鬼索命一般可怖,……为何昨夜你等安然无恙?” “还有没有天理?那玩意儿既然这么可怕,你不应该为我们还活着感到高兴吗?”若不是看老道白胡子一大把,赵瑔早伸手扇他一个大嘴巴。 “厉风子回报,是你扔出才招来了天变,这一点你否认不了。”冲云真人步步进逼。 “妈的那、那只不过是巧合……” “好一个巧合!”冲云真人陡然提高了嗓门,宛如教导主任逮住了调皮捣蛋的问题学生。“我道场从道教祖创业至今从无先例,你以为那三阳山是谁都可以去的吗?” “你以为三阳山是哥想去的吗?”赵瑔的声音更大。一提这事他气不打一处来,谢春风威胁说打晕了他扛上去,可见冲云等神棍们已铁了心要硬把他送上去当小白鼠。 “你看看。”冲云双手一摊,表情十份笃定。“你上了三阳山,当夜我教便遭异变,这兆示再明显不过。” “……我……日……”,赵瑔狠搓着脸。有的人钻了牛角尖十头牛都拉不回来,想与迷信星象、修仙、长生的人谈科学纯属驴唇不对马嘴。 赵瑔估计若跟这帮神棍说人体不过是一点碳水化合物和钙组成,当即会被绑柱子上点天灯。 “算算,你说咋地就咋地。”赵瑔索性往席垫上一躺,摊开手脚摆了一个大字。那模样活像一位良家女子遭遇色狼威逼无奈悲愤认命了。 冲云真人呵呵轻笑。天下人皆知,修道之人跳出三界外不问身外事,远离红尘喧嚣,一心只修心中一点清明。然而,国将不国,道人也能置身事外乎? 大宋国势连年颓败,前有辽、金、西夏侵杀虏掠,后有鞑虏更欲一举灭宋;中原沦陷,百姓日夜生活于水火之中。修道修道,灭了心中真性情循那无情天道,冲云自问难于上青天。扪心自问,倘若羽化升仙的教祖重返人世,能否视同胞于危难而不顾,一心只向明月清风? 这个疙瘩纠结胸中已久,该是做出决断的时候了。 道统不能在冲云这代人手中断绝,否则即为道门千古罪人。 冲霄、冲云、冲碧三巨头今早终于统一了认识。外因是迫于水火不容的宗派压力,鞑虏势大,确有覆亡大宗定鼎天下的势头,但鞑子信奉的是域外喇嘛教,据说与吐番的信仰同出一源,有朝一日鞑虏得了天下,未必不会对道门打压取谛。修道之人不在乎道门传承的种姓民族出身,却不能不在乎道门香火的延续。 另一方面,天象示警明确无误地指向赵瑔。当赵瑔在三阳山上苦逼郁闷时,整整一百零八名道人在太清观摆下万衍星图大阵,灵虚真人布坛醮卦推衍天象。及至子时天象骤变,星旗倒悬逆风,当是时雷罡起于三阳山,并迅速笼罩了太清观设坛处,一百零八人的万衍星图大阵倾刻溃解,布阵道人皆为雷击昏厥,幸性命无忧。灵虚真人因主持阵眼受创最重,当场呕血不止。至此,灵宝天尊道场再无一丝疑虑。 赵瑔,就是天机所命之人! “拿着这个。”一块婴儿巴掌大的木牌扔到赵瑔身上。 “啥玩意儿?会员卡?”赵瑔顺手抄起来端详,木牌入手温热,外型是一个八卦,乌黑闪亮颇有几分神秘深邃,中央位置雕着两个古怪的篆字,他当然不认识鸟篆,识得鸟篆的人都在太学或文渊阁供职呢。 “首座长老令。”冲云真人竖掌当胸喧道号,“无量天尊!自今日起,灵宝天尊道场奉你为客卿首座,赵长老。” “别开玩笑!”赵瑔唬得扔了八卦牌,这东西突然烙铁一样烫手。 “贫道等岂能拿这等大事儿戏。”冲云真人双眸低垂,神态无比庄重。再抬眼时,他的举动无疑已将赵瑔视为可以平等对话的重量级人物。“吾等一体认定,赵长老便是天机所命之人。此后灵宝天尊道场对赵长老法旨奉行不二。” 什么意思?哥通过了你们的资质认定不说,还一举爬上了高层? 赵瑔的嘴张大如同河马,疑心冲云老道与卖保健品的是同伙。 第十二章 看来看去,赵瑔也没看出破绽,冲云真人安坐如石恬淡从容。 “……哥……我是长老?赵长老?这就长老了?” 冲云真人肯定地颌首。赵瑔挠着光溜溜的下巴,视线仍然在老道身上打转,“奉行不二?让你们集体跳崖你们去不?” “如果赵长老认为有这个必要。”冲云真人毫不含糊。态度之坚定好似腰缠炸药包的。 摊上事儿了!摊上大事儿了!赵瑔心里只剩下这一个念头。 事情怎么会发展到了这一步?他拼命回想与老道们的恩爱纠葛。从头到尾他对这些道人都是敬而远之,谁料不但没摆脱掉,反而像狗皮膏药一样粘上身就揭不下。现在更他妈绝了,送个卡说你是我们的顶级会员今后这家公司你说了算。 特莫谁信谁傻逼!阴谋!这是赤果果的阴谋! 赵瑔再次扫了八卦牌一眼。他的卡仍然静静地躺在席垫上晒大阳。“你们……想让哥做什么?”他的语气中揶揄味浓厚。 冲云真人摇了摇头,颌下白须如鱼儿在水中漫游。“你想差了,赵长老。并非我等欲令赵长老如何,而是赵长老想让我等如何。” “哥就想离你们远点。”这句话在赵瑔心里呐喊了已经很久很久。 “赵长老随时可以走,太清观无人敢阻住你的脚步。”冲云真人面露悲戚,仿佛良苦用心扔到了水潭里。 赵瑔一时听不出对方是说反话还是确有此意,他试探着往后退,边作势推门边轻佻地捏着嗓子说话,“我走了,我真走了哦。” “无量天尊”,冲云真人侧转身微仰首面对着阳光,“赵长老珍重。今后……贫道等随时听候赵长老召唤。” “拜拜了您呐。”赵瑔手忙脚乱穿上鞋,心情欢快的像房脊上的麻雀。召唤?你们等到地老天荒那天看哥会不会召唤。 沿着曲折的木廊走出阁楼,赵瑔就见到了三元和谢春风,二人正倚着汉白玉石栏晒太阳。 “叮、叮、叮”,玉磬悠扬绵长。一队道人步伐矫健地列队而出。 “喏,还你。”谢春风递过两支短火枪和药盒。赵瑔撩起衣襟下摆将火枪别在后腰锦囊中,药盒则放入怀里。他的外袍已在三阳山上烧成了灰,此刻穿了一件皂色道袍。“你们聊什么呢?春风看上去很开心嘛,嗯,三元精神面貌也不错,都是好同志。” “小官人,道长说要教小的学武功呢。”三元立即汇报。 赵瑔心情极佳,看谁都顺眼,甚至包括身旁一字排开的九名道人。这九人一个个眸中精光四射,看似瘦削的身躯却给人似虎豹般威慑感为首的一个道人年龄最长,颌下己蓄起短须,约有三十开外。 “不要,这么多人送行,太隆重了?”赵瑔美滋滋客套着,正要学与访问国欢送人员一一握手,小谢抬手拦住了。 帅道人嘴角扯了扯,似是想笑又憋住了。“你这话某不太懂。”他一本正经地伸手虚引,“某来介绍一下,这九位皆是某的师兄,奉师门之命在赵长老身前效力,唯赵长老您马首是瞻。” 这厮说到“赵长老”三个字时特意加重了语气。赵瑔总觉得其中讽刺意味居多。 “唔,当然,某也在此列。”不待赵瑔有所表示,谢春风单掌当胸行礼隆重地自我介绍,“贫道尘风子,见过赵长老。” 几个意思?“你、你……”,赵瑔的嘴张得能塞进四十三码的大脚。 “见过赵长老。”九道人齐齐施礼。声若宏钟。 三元的八字眉差点竖成两根直立的筷子。赵长老?小官人何时入了道门,长老算不算道门大官儿?哇擦,昨夜的雷把道爷们劈傻了。 有没有把别人劈傻赵瑔不知道,但他此刻真被灵宝天尊道场的惊人之举打懵了。赵瑔的嘴角抽搐着眼神茫然。 尼玛不但没甩掉谢春风,他们更派出了九个!这岂不是一个谢春风没倒下,又扑上来九个谢春风?这、这……以后还能不能愉快地生活了? “哥是长老,哥命令你们门从哪里来的回哪里去。”赵瑔回过神小心思转动,往身后一指,“go!” 你们不是捧哥做长老吗?那好,长老的话可不是放屁。如果是个放屁都不响的长老正可证明道场隐藏了惊天大阴谋。 赵瑔的逻辑还是讲得通的。 “赵长老身负天大干系,贫道不得不谨慎行事。冲云、冲碧真人中联袂走出木阁,脚下的原色木地板声息全无。 冲云真人双手拢在宽大的袍袖里,笑意和宛恰如画中仙人一流。“此一节无从更改,恕贫道等不能从命。” 冲碧真人一张赤红脸膛看上去总有几分天神般凛然,威严的眼神扫过,“尔等须谨记,若赵长老少了一根毫毛,便是尔等卫护不周。稍有差池,尔等唯有自裁请罪一途。” “是,吾等谨遵法旨。”包括谢春风在内十名道人肃然躬身应诺。 天机所命之人并非半仙之体,万一鱼刺卡了喉咙失足溺水坠崖与某某官二代争风吃醋打架不小心挂了……总而言之小心撑得万年船嘛。 “你们……我算明白了。”赵瑔气急而笑,敢情哥就是一傀儡,等你们需要替死鬼的时候就把哥推出去,不答应?立马有十只大脚踹过来! “亏着哥没答应做那鸟长老,我就纳闷天下还有这等好事。哈,哥不答应你们能奈我何?” “老板,这事儿由不得你。”谢春风上前一步贴着赵瑔耳边低语,然后退回原位。一脸的有恃无恐。 “哈,果不其然。”赵瑔气急而笑, 首先想到的就是白脸曹操手掌心里的汉天子。尼玛“挟天子以令诸侯“前提也得哥是天子才符合剧情?哥就一村干部子女,杂毛们除了能令赵大官人、孙氏夫妻俩俯首就范,余外屁用也没有。 “贫道无风子,这是赵长老的身份令符,请收好。”为首的道人双手奉上一块八卦牌,正是赵瑔扔在斗室的那个。 第十二章 “你拿去玩儿。”赵瑔看都不看。稀罕! “敝门一片至诚,赵长老日后自知。”冲云真人始终笑意不减,多纹的脸庞舒展如干透的橘子皮。 “哼!”赵瑔转身就走。一大帮老道中道小道逶迤相随。绕过一大片竹林,眼前景物开朗,月湖如碧镜嵌在绿野山石间,一道古朴的木栈桥通向湖心小亭。 赵瑔慢悠悠走着,脑子里转过一个又一个计策。身后谢春风等道门赠品寸步不离,长剑合鞘提在手里。再后是被卫护道人硬挤出去的三元,最后则是冲云、冲碧真人及随行道土。 想甩掉十条尾巴的难度绝非十倍于一条尾巴的算法,累加赵瑔抓耳挠腮半天也没想出办法。其实他纯粹在白费心思,灵宝天尊道场硬给他贴上十块狗皮膏药,就算张良附体他也休想摆脱的掉。 琴音突兀降临,杂乱无章扰人心神。赵瑔骇然驻足。是谁?在这道门清修之地弹奏如许佳音,似一群鸡鸭与猫狗撕咬作一团难分难解,端的索命不必说谢谢。 道土们个个神色古怪又竭力装作若无其事,赵瑔好奇心大起,循着琴音找过去。 几名道姑急匆匆迎面过来,惶急如一帮流氓恶根在后面欲霸王硬上弓。女道们垂首与赵瑔等人擦肩而过,带起淡淡的女性特有气息。 “老板,前面是翾篁精舍。”谢春风紧追两步。一幢木石结构的朱红色房屋横在又一片竹林前。 “啥舍?”赵瑔脚下不停,鹅卵石小径通向房前的凉亭,亭下有石桌石凳,两名道姑一坐一立,坐着的那个仍在不停制造噪音。 “翾篁精舍,便是为暂访宾客准备的下榻之处。” “下榻?我日!”赵瑔顿起不平之心。尼玛哥远道而来,在三阳山上又是蜘蛛又是雷电,住这里还有女道土提供音乐服务?还有没有天理? 太清观待客的双重标准令人发指!赵瑔指了指谢春风又指了指红楼,嘴唇哆嗦半天说不出话。 “那位你见过。”谢春风哪里知道赵瑔胸中千万匹草泥马呼啸。他双手比划出两条曲线,很像可口可乐瓶,给了赵瑔一个暧昧的眼神,“你应该记得。” “哪个鸟人?”赵瑔心情不好自然出口没好话,“他什么级别?科长还是处长?是不是觉得哥是平头百姓就……日!是她?” 抚琴的女道赫然正是赵瑔曾拦路纠缠过的不知名美女,一瞬间仿佛千回百转的脑路直通,他想起了与其酷肖的一个美女名字,杨颖。 一时间赵瑔备受打击,他踮起脚揪着谢春风胸口低吼道,“禽兽!你们居然派哥心自中的女神……操琴侍客?” 轻轻在赵瑔章门穴上弹了一指,谢春风哭笑不得,放屁!她就是客人。唔,某也是才知晓不久。” 赵瑔揉着肋部顿时忘了疼痛,“你你再说一遍?” “莫要随意诋毁我教名声,灵宝天尊道场也是道门一大派,怎会用女道侍客。再说这种混话仔细你的牙齿。” 谢春风撂下的狠话此时对赵瑔来说不过是耳旁风。意外的惊喜如同巨浪一涛涛拍打着他的心房。 “她不是那个、那个……?”赵瑔感到好像大脑缺氧,结结巴巴组织不起词汇。只好一个劲扯自己的皂色道袍。 第十二章 “她当然不是我教女修。”谢春风故态复萌,不屑地斜了自己老板一眼,“你以为穿道衣的便是修者?那你算怎么回事?” 赵瑔仰天打了个哈哈,心情便如今日的天气,晴空万里。又似盛夏三伏咕嘟嘟喝下一大杯扎啤,身上每一个汗毛孔都透出爽气。 “嗨,美女。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相逢何必曾相识啊。” 赵瑔大刺刺坐在美女假道姑对面。身后一大堆道人呼拉拉按辈位职务有序排开。 美女假道姑歪头横了他一眼,如许大阵仗令她微微诧异。看见人堆里众星捧月般的冲云、冲碧真人,她笑靥初展,冻玉般腮房出现两个酒窝。手下却仍乱弹着杀驴样的妙音,听得一旁站立的道姑秀眉紧蹙。 她笑了?她冲哥笑了!赵瑔大喜,如饮加拿大冰酒,甜腻腻、醺醺然。“喂,琴不是这么弹地。”他屈起食指勾了勾。美人当面,这厮不但没有青涩少年的羞怯腼腆,反而脸皮厚如城墙。 冲云、冲碧真人虽面色不变但长眉抖动,互相交换了一个眼色。他们自己都拿不准是忧是喜,天机选中的人果非常人,小小年纪便这般……豪迈?谢春风扭过脸去,佯装欣赏竹林景色,袍袖里一双拳头捏得咯吱作响。唯有三元,绿豆眼中小星星闪烁,万分崇拜地狂热神态俨然小官人的死忠粉。 美女眸如秋水,仔细端详赵瑔一眼,好看的眉毛挑了挑,不明白这少年何以拥有傲然洒脱的底气。 “你会奏琴?”她一开口赵瑔又似品了一杯冰酒,香、糯、甜。“小小年纪油嘴滑舌胡吹大气,一瞧便知不是良家子弟。” 谢春风悄悄退到冲碧真人身边对师尊耳语几句,冲碧真人当即把眼睛瞪成了铜铃,他又与师兄窃窃私语片刻,冲云真人似笑非笑地微一颌首,白胡须水纹样一阵波动。 “这样,先听小可弹奏一曲。”赵瑔开始噼哩啪啪活动手指。哥今天就告诉你们,琴圣是啥样。 大学时同学间自组的游骑兵乐队吉它手,重操旧业弹个曲子算卵事。 也许是赵瑔自信的眼神,也许是他身后的豪华阵容,美女稍一犹豫便把琴往前推了推。 古琴与吉它当然不是一回事,赵瑔咬了咬牙硬着头皮将琴斜抱在怀里。宋人陈亮有词曰“手挥七弦桐,目送飞鸿”,说的就是他怀里的这一种。先试着弹了弹,滑音颤音、轮指,一如当年试电吉它。 琴的音色非常好,只是音阶与吉它略有不同,弦柱较宽,左手难以握弦。 一地眼球。赵瑔拿琴的姿式极其可笑,连外行都不算。但试琴的指法绝对令人膛目结舌,专注而自信的神态感染了每一个人。一干人等难以置信却又隐隐觉得这厮似乎真的胸有成竹。 “小官人最棒!”三元跳着脚大叫。身为一号狗腿子,他才不管赵瑔是抱着琴弹还是例立着弹,在他眼里都是一个“帅”字。 “沧海一声笑,滔滔两岸潮,浮沉随浪记今朝……江山笑,尽惹寂廖……”一曲《沧海一声笑》惊掉了多少下巴?以宋人的雅致必当场赋词,“尽西风,腭受伤,满腹冰凉、此生难忘。” 第十二章 “呵呵,一曲小调,献丑了。”赵瑔扭了扭脖子。怀里的玩意无法得心应手,些许跑调在所难免。 宋人的侠义情结在华夏史上数一数二,《沧海一声笑》开阔豪迈充满阳刚力量,恰似鲜衣怒马的少年豪情万丈踏上漫漫征途。无巧不巧,赵瑔一曲击破了道俗两方人的心房。 “再来一曲,快、快。”谢春风已忘了刚刚自己的鄙夷嘴脸,意犹未尽催促不停。 赵瑔理都不理他,雄孔雀开屏为的是哪般?——吸引雌孔雀。面对少年征询的目光,美女一手支着下巴,肘部撑在桌面上,鲜花绽放般的笑脸令赵瑔心醉神迷。 “小可赵瑔,铅山县人氏。”一连串叮咚琴音配合的天衣无缝。 “奴家雷淑贞,家住武昌府。”美女俏脸微红。眼前这熊孩子还小,不能算男人,所以她的戒心不重。 又是一小段曼妙的颤音,“歌名春泥,献给美丽的雷小姐。”赵瑔欢喜的心如他弹奏的颤音。姓名、住址、呃……电话号码? “漫天的花雨纷落在耳际……牵你的手你却哭红了眼睛,路途漫长无止境。多想提起勇气,好好地呵护你,不让你受委曲,苦也愿意。……那些痛的记忆,落在春的泥土里,滋养了大地,开出下一个花季……”。 赵瑔喜欢这首歌的凄美告白,曾用心苦练以备泡妞关键时刻亮出必杀技,一举掳获芳心。只是万万没想到,雪藏多年的杀手锏竟在另一个时空里首度亮相,一时间心潮起伏唏嘘不已,这些情感的激荡又尽数溶入了歌唱中,更添了煽情火焰。 雷淑贞粉腮酡红,迷蒙的美眸变幻着万千色彩,里面尽是迷情。 “风中你的泪滴,滴滴落在回忆里,让我们取名叫做珍惜……风中你的泪滴……” 歌罢,四周寂静。 “好美。”“ 是啊,你真的好美。”“死小孩,我说的是歌儿。” “我说的是你。”“哼,人小鬼大。” 一男一女两个假道土你一句我一句悄悄对话,宛如情人间呢喃细语。一大帮老少真道士表情怪异静静聆听。 赵瑔回头瞥了一眼。……人生啊人生……。他做梦也想,不到泡妞之路居然始于此时此地。 “再给你唱一首民谣,蛮好听的。”“嗯,你唱。” “甜蜜蜜,你笑的甜蜜蜜,好像花儿开在春风里,在哪里遇见你,你的笑容这样熟悉,我一时想不起,哦在梦里……” “呀”,雷淑贞讶然低呼,歌词俚俗却情真意切。这熊孩子发情了!然而可是……,她强忍羞意听下去。 一对普通男女,一段真挚恋情,平凡的生活因了心心相印而靓丽起来,恰如灰黑色天地中怒放的红玫瑰。赵瑔用心演绎出自己的理解,而雷淑贞显然也听出了歌者的向往,一滴晶莹的泪珠滑落香腮。 赵瑔吃惊地抬起手。哥的技能槽里没有魁力+10这一项啊。他的手臂僵在了半空里。 雷淑贞起身飞跑进翾笙精含,转身时又有两滴泪珠划着弧线飞起。 “什么情况?”赵瑔抱着琴傻了。谢春风撇嘴摇首耸肩外加推开手。 “老板,赵长老,您不是要下山吗?现下走不走?” “走,当然走。”赵瑔放下琴,恋恋不舍地期望美人再出红楼。 “据说,她是家里的长女与父母呕气连侍女丫环也没带便自己跑太清观来了。” “咳,当然走不得。”赵瑔一本正经宛如首长下基层视察工作,“这什么舍不是招待客人住的吗?春风去安排下,咹,既然来到贵观,本人便盘恒数日也好。” 俗话说烈女也怕缠郎,啊呸,朋友找你推销保险,不管你有多不情愿,这份保险也得捏着鼻子买。好,人生不如意者十之八九,哥也不在乎一帮宗教人士贴膏药了。 他用一堆乱七八糟的理由宽慰自已,也算正视与灵宝天尊道场之间说不清道不明的纠缠。 “呵呵,那女子……赵长老若有意……?”冲碧真人当众点破赵瑔那点小心思,“包在贫道身上,你放心静侯佳音便是。” “我去……”赵瑔倒吸一口凉气,这位状若天神的大罗天秘境武尊居然主动要求作媒?该不会去找了雷淑贞美妞大喝一声,“呔!哇呀呀,兀那女子速速听命,若不然定要你如何如何”? “禀师尊,那女子似是比他年长些,怕是不合适?”谢春风皱了皱眉小心提醒。 “尘风子,你是何居心?”赵瑔大怒。同是出家人,师傅热心作媒,弟子跳出来搅局唱反调。“冲碧仙长,您这位弟子好像不怎么把您放在眼里呐,非是小可挑拨,您有暇应严加管教才好,不像话太不像话。” “雷小姐今年芳龄二八,与赵长老一般年岁。”冲云真人不温不火世外高人模样,说的话却满是浓浓的红尘气息,“一个是人中龙凤,一个是绝世佳人,你俩郎才女貌,堪称良配。” 赵瑔当即笑歪了嘴,“老仙长德高望重,说出的话定不会错。” “不过此事恐需再斟酌为好。”冲云真人笑容一敛,惋惜地摇了摇头,“她已经许了人家了。” “谁这么不人道?她还小呢,怎会嫁了人的?是哪个混蛋敢娶她?”赵瑔变脸比翻书还快,一迭声催促,“春风,还有那、那无风,帮我个忙,先把那厮打成猪头!” 小谢等十保镖全当他在放屁。 “你且安心,休要烦躁。”冲云真人慢条斯理耐性十足,“她许了人家,并非已嫁了人。” “此女之父名唤雷一鸣,雷家向为武昌府大户,素来信我道统,且雷一鸣此人也曾拜入贫道门下算作记名弟子。” “雷家每年都要敬奉山门香火钱数万贯。” “去年雷家为此女订了婚约,东床快婿乃武昌知事王林王大人公子王冠雄。原本今年十月过门,只是雷家小姐不愿,故而离家私逃至我教暂避一时。” “打倒封建包办婚姻!”赵瑔一颗悬着的心放下一半。 第十二章 “没结婚就好,那啥,雷员外既是真人的记名弟子,真人跟他打个招呼,与王家的婚事不作数。” 赵瑔满心欣赏,这妞很有主见嘛,想必刚才落泪是触动了心事想起自己不如意的姻缘。 “贫道已遣人往雷家送信,言明雷家小姐现在道场做客。”冲云真人一句话又将赵瑔踢进了冰窖,“估计这两日雷家便会来人接她回去。” “道长,你辜负了雷小姐的信任。”赵瑔用看叛徒的眼神表达愤慨。 “贫道可以容留她住在这里,却不能瞒着她父亲知情不言。毕竟……她也算贫道的徒孙嘛。”冲云真人也有点小感慨,叹了口气又接着说,“女儿家总要嫁人嘛,只知耍小性子拗长辈之意,殊不知做爹娘的为子女后辈哪个不是煞费苦心?唉,这孩子、打小给娇纵惯了……。” “好了,现在情况基本摸清了,不是很糟。”赵瑔一脸幸福的感叹,“想不到哇想不到,我居然见到了她……像,太像了。” “要不……再另找个适合你的?天下美貌女子数不数胜,你何必非得相中这位呢?”谢春风看似热心地提建议,他怎么也不明白为何小鬼吃了迷魂药一样,死缠烂打追着红楼这位不放,这架势就像饿狗叼着一根骨头,死活不松ロ。 “接下来好比把大象关进冰箱一样,只需要三个步骤。第一步,与她培养感情,晤,这一步正在实施。第二步,雷家退婚;第三步娶了她,哈,哥真是有化繁为简的神奇手段嘛,赞一个先。”赵瑔眯着眼睛自我陶醉说。 “白日做梦!”谢春风尖叶跳脚,他完全被赵瑔不切实际的意淫打击了。“你清醒一点好不好?美人多的是。你不能看见一个就想着娶回家。你以为是和赵家庄的小娃娃扮家家玩儿?你、你……” “凡人的生活你不懂。”赵瑔兴致冲冲,当即以两句《霸王别姬》主题曲回应,“爱情它是个难题,让人目眩神迷……忘记痛可以忘了你却太不容易。” 如此直白大胆的感情表述顿令在场的人浑身不自在,犹其赵瑔捏着嗓子模仿林忆莲唱女声。谢春风不停扭动似满身痱子。 “麻烦真人安排一下,我住她隔壁,咳,交流 起来方便一些。” “赵长老……是否再作计议? 冲云真人强忍着扭身便走的冲动,雷家马上来人了。” “你们不知道哇,哥当年可喜欢杨颖了,她就像一块奶糖,看一眼哥就想含在嘴里……”赵瑔说着说着擦了一把口水。 道士们头皮发紧,这位天机所命好像精神有点问题。如果是个成年男子在此说些不着头脑的昏话,那么定是精虫上脑无疑,可是……这熊孩子才多大点? “现在有机会近距离接触,嘿嘿……,”赵瑔笑的好似准备偷袭鸡棚的黄鼠狼。 “那个,你们说过的话算数不?”他盯紧了冲云冲碧不放。 “赵长老此话怎讲?两位大佬心跳加速,不祥之感阵阵袭来。俩老道对望一眼,从彼此的瞳仁中均看到了阴霾。 第十二章 “若是雷家来人……”赵瑔虚劈一掌,清秀的小脸蛋杀气腾腾,“懂?” “这这、这……”,两位大佬面色大变,骇声道,“不太好?” “……三思、三思……” 尼玛天杀星观世,第一批溅血应天象的苦鬼要倒在太清观?俩老道偌大年纪,生死场面经历过不知凡几,但为夺美妞连其家人也眼都不眨做掉的狠人尚是头次见。他们的肠子都在抽搐,小长老品性凉薄、心狠手辣……天机现世到底是福是祸? “然后”,赵瑔继续咬着腮帮子,“摆平她老子雷一鸣,哼!把如花似玉的闺女狠心往火坑里推,这厮也不是好鸟。” 人家未婚佳婿是知府公子好不好!权贵人家是火坑?那普天下有多少妙龄女子哭着喊着愿意跳下去。 “是不是再斟酌一下?”冲云真人的声音都飘了,为今之计拖得一时是一时。 “你们也太没劲了,左一个赵长老右一个赵长老嘴里喊的山响,要你们办这么点子事就推三阻四,咹,别怪哥到时也给你们来而不往非礼也。”赵瑔沉下脸要挟。 提线木偶若关键时刻掉链子,看你们这些幕后黑手会不会着急上火。 两位大佬面面相觑。赵瑔也不催,一只脚点地得瑟的不轻。 “尔等退下。”冲碧真人袍袖一挥,包括谢春风在内所有道人行云流水般退后十丈,三元也被拦腰挟住一起提走了。 俩老道师兄弟数十载朝夕相处,彼此一个眼神足以心领神会,刚才一瞬间二人已达成默契。冲云真人咬了咬牙,拚着毁几年道行也得做些没良心的事了。 “赵长老,贫道这里有个折衷之策。”冲云真人哭丧着脸,仿佛偷看了寡妇洗澡德行全失,“若雷家来人,贫道派人把他们留在下观,……尽量拖延时间,等赵长老和雷家那妮子……这个、增进、好感,咳咳咳,灭口、灭口便、便算了……” “贫道修书一封,派人送至雷家。”冲碧真人认为不能让师兄一人背负不义之名,“严令雷一鸣设法退婚,他既拜入我教山门,想来必不敢欺师灭祖违拗师门之令。赵长老你看,喜爱这女子也是一桩好事嘛,若为此伤人反为不美,咳,不吉、不吉。” “灭口?伤人?喂喂,你们有没有搞错?哥只是想泡妞而已。”赵瑔搞不懂俩老道这么大岁数了怎么还跟愣头青一样。“动不动喊打喊杀地,什么人嘛这是。” “火大伤肝,话多伤神,嘿咻多了伤肾。老人家年纪大了注意养生啊。就这样,不说了。”赵瑔抄起琴挟在腋下,“啪”一个响指,“咱们分头行事。” 不多时,悦耳流畅的琴音徜徉在红楼四周。 “吁,原是贫道等误解了他。”两位大佬不约而同吐出口气,均有如释重负一般的轻松感。冲云真人白眉一扬展颜道,“还不算太糟,世上出人意料之事总是这般,吾辈修道讲究顺其自然,无为而无不为。此子……原是贫道等误解了他,由他去罢,毕竟……天机难料、天心难测啊。” “师兄说的是冲碧真人。”赤红脸板起来很是吓人,“你们还愣着做甚?呆头呆脑杵在这里要卫护哪个?滚过去!莫忘记门中重托,哪个懈怠了本座罚他去石湖闭关十年!” 谢春风怪叫一声窜出丈远,九位同门师兄弟也如中箭的免子惶然逃离。石湖,灵宝天尊道场阴阵之眼,也称九阴泉,是除三阳山外另一个大自然的鬼斧神功之地。周围寸草不生,光秃秃满布石砾,地下寒泉喷涌注成一汪水潭,方圆里许之地常年阴寒刺骨,就连飞鸟也不愿从上空经过,似乎扁毛畜生也畏惧这里冥宫般的阴煞。在这样的地方闭关十年……?谢春风记得曾有一位师兄犯了大错,被暴怒的武尊罚在石湖闭关一年,结果那位师兄呆了两个月便崩溃了,逮人即问谁偷了他的火云衣……。 一首《致爱丽丝》弹奏正兴浓,赵瑔眼前一花,十位武功高手已把他团团围住,人人手按剑柄作搜索大敌状。 赵瑔竖起食指在唇边示意噤声,埋头专心致志弹琴。神话传说当中有九尾天狐修练成人魅惑天下颠倒众生的故事,哥如今身后有十条尾巴,难道要修练成妖? 说狐仙狐仙到,一张俏丽无双的脸庞出现了。 雷淑贞左顾右盼迟疑片刻。她是被琴音吸引过来的,但此时室内气氛令人琢磨不透。琴音潺潺,剑意纵横,奏琴者笑意盈盈,按剑待发者杀机隐隐。这是个什么状况? 煞费苦心安排总算没白忙活。赵瑔含笑起身。十只超大灯泡站在身边怎么有心思谈人生谈理想?”无风子道长、尘风子道长、各位请到隔壁歇息。小可,咳咳,与雷小姐探讨琴艺,不方便无关人等听去。” 三元悄悄挑了挑大拇指以示鼓励,当先溜了出去。无风子无奈地一低头,“咱们走。” 等闲杂人等走光了,赵瑔表现的非常绅士,“雷小姐芳驾光临,小可备感荣幸,请。” 雪淑贞似笑非笑地膘了他一眼,轻移莲步走进房间,旋身转了一圈打量一番,转身问道,“小弟弟,你方才奏的是何曲调。” 赵瑔刻意忽略掉她前半句话。“此曲名为……云端漫步。传说啊,有一位仙子时常在天上散步,她踩着彩云走啊走。有一天有一个凡人看到了仙子,自然万分仰慕,他就作了曲子弹给仙子听,打动了仙子芳心,毅然下到凡间与他结成了恩爱眷属。” 雷淑贞浅笑倩然,“瞧不出,小弟弟倒能编故事,嗯?” “咳,你我一般大,雷小姐。”赵瑔刻意挺直了背。作手势请她坐,自己信手慢弹起《千里之外》。 “有人说,前世五百次的回眸,才换这一世的擦肩而过;前世五百次的相遇,才换来这一世的相见。” “前生五百世的相爱,才换来这一世的一见钟情。” 雷淑贞惊讶地双眸大睁,不知不觉也坐下了。? 这算别开生面的告白么? 第十二章 “莫以为你我素不相识,其实……我认识你好久了。”赵瑔语音低缓,他尽情地欣赏着近在咫尺的明媚娇颜,如同欣赏一幅绝世名画或一朵绽放的鲜花,神态专注而认真。 “这是何曲子?”纤笋般手指动了动,雷淑贞有意岔开话题。 “我送你离开,千里之外。你无声黑白,沉默年代或许不爱太遥远的未来。”赵瑔清唱两句。就让这短短的几分钟为曾经的仰慕划上圆满的句号。 “如果你不满意家里安排的婚事,我想我可以帮你推掉。”这是他现在最想为雷淑贞做的事。没有感情的婚姻葬送的是如花少女的青春和一生,赵瑔认为是一件相当残酷的利益交易。 “你、你如何知晓……?”雷淑贞的脸色雪白,赵公子有心了,只是奴家之事不劳赵公子费心。”你我有缘啊,美女。”赵瑔上下端详美妞,女孩子比同龄男子早熟,十六岁身材已趋于定型。由于她穿着道袍,掩饰了最具曲线美的腰胯部分,但鼓胀的胸部仍傲然骄人。 “呸,小贼,眼睛往哪里看。”雪淑贞雪玉般脸庞又渗出一抹嫣红。”从实招来,你究竟是何人?在此所为何事?” 美妞也是心思灵聪之人,之前心情恍惚漏掉的许多细节一一捡起,回想起来奇心更甚。这熊孩子……似乎有点来头? 我是谁?赵瑔挠头了,这似乎是一个究极哲学命题。对他而言,曾经的科技宅双料硕士?赵家庄乡下富二代?灵宝天尊道场的傀儡ce0? “小可……左右不过一凡人尔。”还是本分点好,一介草根能高调到哪里去? “你我皆凡人,生在人世间,终日奔波苦,一刻不得闲。既然不是仙,难免有杂念,道义放两旁,把利字摆中间。……多少男子汉,一怒为红颜,多少同林鸟已成了分飞燕,问你是否能看见,这世界为了谁而改变,拥有梦寐以求的红颜,是否就算是拥有春天。” 赵瑔的歌总能让雷淑贞静静聆听。 “你唱的是何方乡俚俗曲?”美妞玉手支香腮,皓腕赛莲耦,秀眉微挑,目露奇色。 “其实………赵瑔向前探着脑袋,无限神秘地悄声道, “我只对你说啊,其实,我是修练千年的狐仙,一朝得道修成人形。” 雷淑贞惊讶地小嘴微张,随即笑得璨若百花齐放,“咯咯咯……你、你、真能逗姐姐开心……呵呵。” 小妹妹,换个时空哥就是你眼里的大叔喽。赵瑔心说。 “小弟弟又怪又可爱,嘻嘻,蛮有趣。”雷淑贞的眼睛弯成了月牙。 赵瑔囧了。哥是僵尸潜水员么? “别胡思乱想了,你还小。”美妞伸手拂过琴弦,音阶变化短促紊乱。“姐姐想嫁的是像大山一般的男人,你、你不过是个小鬼头。” 意思是说哥不靠谱了?赵瑔心头火起,被美女鄙视还是一脸认真地鄙视,是个男人都会出离愤怒。 第十二章 “那你说具体点,你心目中的那座大山该是何等模样?”赵瑔不知道自己脸上的笑有多假。 “嘁,跟你说不着。”雷淑贞傲骄地一撅小嘴,“你又不懂。” “成熟可靠,待人彬彬有礼,对你温柔体贴,身家不菲、事业有成。”赵瑔从牙缝里蹦出的每一个词都带着嗖嗖的嫉火和浓浓的酸味。 “你们幸福地在一起,还会生一大堆可爱的宝宝。” “哎呀讨厌………”雷淑贞羞捂着小脸拖着长音娇嗔。 这妞是个大叔控!赵瑔腮帮子的咀嚼肌丝丝跳动。她理想中的另一半简称“优秀好男人”,此类珍稀品种不得三四十岁? 你们结合在一起不会幸福的,有代沟! 赵瑔很想大声疾呼,醒醒傻妇,根据心理学研究,这妞很可能小时候缺乏父爱,所以潜意识里把向往的父亲形象置换到丈夫这个角色中加以替代。 “令尊……平日里忙?”赵瑔换上一付关怀备至的表情。 雪淑贞笑容尽敛,“小弟,姐姐的家事你莫问。”武昌雷家是首屈一指的富户,雷一鸣妾侍多、子女多,雷淑贞是雷一鸣正妻所出的长女,但雷员外的苦闷却多年难解,因为正妻未诞下男孩。雷员外膝下现有庶出两幼子,未来如果嫡出继承人欠缺,那么雷家若大家业必将分崩离析。 把长女嫁入权贵之门,是雷一鸣借姻亲因富而贵的第一步举措,攀上知府这根高枝进而可谋求更大的政治利益,最终跻身权贵阶层,彻底摆脱家族身上的商贾烙印,且此举或可挽救雷家未来免于因分家而势落。说到底,宋朝虽兴商,但盘踞在统治阶层的仍是皇亲国戚、高门大阀和士人阶级。开国初,宋太祖赵国胤即对士人代表坦言“愿与士大夫共天下”。 放眼天下,政治联姻,政经联姻是古今中外共通的作法,豪门家族之间甚至国与国之间借助联姻巩固地位、扩大影响,这是除战争之外成本最低的扩张手段,甚至可以消弥战争。汉唐时的王昭君,远嫁吐蕾的文成公主皆为后人熟知,至于其中的爱情因素,不在考虑之列。 赵瑔不了解雷淑贞逃婚详情,但亦足以激起文青对包办婚姻的极大不满。 “狗日的封建主义!”赵瑔鼓着腮帮子哼哼,他自认从来都是草根阶层,草根有草根的活法。 可能网络时代的熊孩子忽略了一件事,小户人家子女谈婚论嫁还要讲究个门当户对,父母处心积虑为的不外是子女婚后的物质生活有无保障。 你能说父母们错了吗?生活是什么?爱情?面包?年轻人以为这是一个双选题,许多人以后才发现,更多时候它是一个残酷的单选题。 雷淑贞的逃辟与无奈抗争不出意外必将以黯然嫁入知府后宅而告结果,没有例外。 但赵瑔的出现是唯一的变数。这个二杆子面对豪门眼中唯有浓浓的蔑视,当年新朝起家时靠的就是分田分地砍地主老财的脑袋赢得了人心。 权贵?权贵的脖子比鬼头刀硬不? “来人!”赵瑔越想越来气。门外人影一闪,无风子如大鸟般飘然而落,“赵……赵施主,何事?” 赵瑔这个长老是暗地里的,外人面前灵宝天尊道场决不会承认拜一个熊孩子为上卿。 “现在我郑重地再问你一次。”赵瑔满是怜悯,如同访谈节目主持挖掘被访者的情感深层,“你不满意雷家安排的婚事?” 雷淑贞迷茫又略带差怯地瞅瞅无风子,转而又看向赵瑔。这熊孩子叫人来为哪样?出家人兼职调解红尘婚嫁问题? “你不喜欢蜘府公子?人家王公子生的英俊潇洒,家里又有权势,多好的夫婿人选呐。”邻家婶子亦是这样数落不知好歹的花样少女。 “要嫁你嫁!”雷淑贞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 “好!我支持你。”赵瑔猛拍桌案,化身打破封建枷锁的新五四青年。“恋爱自由!婚姻自由!坚决反对包办婚姻!” 殊不知熊孩子自以为慷慨激昂的高呼在美妞看来仍是疯颠的可爱。 “小弟弟好有意思哟。”雷淑贞眸子里粉红色的桃心汹涌。 “无风子道长,烦请派人盯着,一旦雷家来人,定要先知会我。”赵瑔小宇宙熊熊燃烧。哥如今要人有人要钱有钱,不行亲自出马,不信摆不平这事。 “你干嘛?”雷淑贞惊吓的不轻。原以为熊孩子耍宝,瞧这阵式不似有假。“不许你胡来!” “放心啦,有我出面分分钟搞定啦。”瘪脚的粤语别人听不懂,但赵瑔自信满满的样子白痴都看的明白。 “少管姐姐的事。”雷淑贞推凳而起,“我去找冲云老仙长,哼,若非他饶舌,这许多事你如何晓得。我家里遣人来?你、唔……又是老仙长做的好事。” 坏了!赵瑔心跳加速,木着脸眼睁睁看着雷淑贞气咻咻离去。小小漏了一点口风即被人及时发觉,连带冲云老道吃挂落。 无风子迎上赵瑔无助的视钱心中郁闷。暗道与贫道何干?你泡妞图嘴快逞强逞能,出纰漏了找贫道有甚用。 三元蹑手蹑脚溜进来,“小官人,那位姐姐不愿嫁你么?”小厮的脑回路很直接,听墙角时琴音欢快,二人世界其乐融融,谁知风云突变,美妞夺门而去,小官人一脸溃败。 “女孩子嘛,像嫁人这种人生大事难免会害羞的。”赵瑔搓着脸大言不惭,“她们嘴上说不,其实心里千肯万肯。” 嘴硬!骗鬼呢。小厮与道土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第十二章 晚饍后,赵瑔厚着脸皮想溜进隔壁,但被守门的道姑坚拒。悻悻而回又故技重施,弹琴欲引凤凰来,结果凤凰没引来,十条尾巴倒听的有滋有味。 赵瑔看了看红彤彤的指尖,“唉,我这狐仙修炼的还不到家呀。”没法再弹了,手指破皮是小事,关键是不能做无用功。科技宅泡妞都得讲究一个效率。 道姑不让他进门,连替他通报也大摇其头,摆明是得到雷淑贞授意,说明美妞心情极差不想见人。没辙了,赵瑔收抬失落的小心肝,“开会、开会。” 三官见小官人心绪不佳,有心凑趣,“请小官人示下,会议主题是……?” “沟通交流恳谈会。”赵瑔无精打采地摆摆手。待无风子谢春风等人的注意力集中过来,他起身团团一揖强笑道,“小子不才,何德何能劳烦诸位高人卫护。只是既然老仙长等有命,你我皆不得不从。” 开场白很坦率,道士们心里赞同他的说法,但无人敢出言应和,一向很拽的谢春风也只是作出一付心有戚戚焉的样子表达压抑的不满。 “这就像乞儿去青楼,哪怕他再脏再臭,只要拿出大把银钱,鸨儿和姑娘们也会笑脸相迎。”赵瑔自以为很风趣,学番鬼的样子耸耸肩。“尽管她们心里千般万般不情愿。” 无量天尊!尼玛是道爷们嫖你还是你嫖道爷啊!十名道人嗔火狂飙。 “咦?你们这是什么表情?是晚膳不洁么?”赵瑔突然发现保镖们个个面容扭曲脸色铁青。 “生活中总有一股力量,在冥冥中推动你操控你,它的名字叫欲望。”一瞬间赵瑔哲思沉沉。从青楼一跃到学堂,变身之迅捷令道士们应接不暇。 若非为求虚无飘渺的长生,道士们在深山里能捱得下青菜白饭的苦日子?赵瑔自问换了是他,这样的日子一天也待不下去。通讯基本靠吼、取暖基本靠抖、娱乐基本靠手,以此形容深山老林里的苦日子恰如其分。 “求道之路难道不是一种欲望的驱使?”赵瑔的眼神如枪如刀,搦战般扫视道士们。 求无欲本身就是另类的欲! 道门提倡清心寡欲、斩情灭性以证无上正道,这份执念难道不也是一种欲望?赵瑔一时间心痒不已,迫切希望一展辩才,做好了舌战群道的准备。 岂知等了半天没人接话,谢春风看他的眼神如同在街头抱膀子看叫卖祖传大力丸的江湖把式。无风子等则手掐清心诀眼观鼻、鼻观心不动如松。 没有对手的滋味真乃寂寞如雪啊。这一刻,赵瑔深深同情西门吹雪。 “利益啊利益,百姓们常说无利不起早,对自己没好处的事谁也不愿做是不是?” “哥是读书人,圣贤说君子不言利。”赵瑔一句话令道士们肃然起敬。唯有谢春风嘴角噙着冷笑,他在等后面的“但是”。 “但是,哥不是君子。” 这才对嘛。你个小鬼头若能秉持君子之道,某岂不是圣贤大能。谢春风心道还好这小子有几分自知之明。 “哥有欲望,不藏着不掖着。”赵瑔一脸理所当然,“之所以和诸位敞开了谈,就是想在我们中间找到一个双方认可的平衡点,省得咱们互相看不顺眼。” “你们要奉行道门谕令,完成交给你们的托付。这就是你们目下的利。” “我呢,要捏着鼻子认了做这个鬼长老,还要忍受你们日夜围在身边,我的利在哪里?” 哈!道士们不怀好意地笑了。让你小子用青楼作比喻,看来你才是被嫖的那个。 客座长老!赵瑔无比痛恨这个身份。他不敢确定若坚决推辞不就,冲云老道、冲碧老道会否对赵大官人夫妇做点什么。虽然道门从未要挟过赵瑔,但看多了宫斗片的尔虞我诈,赵瑔不敢去赌人性良善险恶的分界。 有个词叫做利令智昏。既然老道们把个神五道六的天机看得那么重,赵瑔一旦不按道场大佬们的意愿行事会怎样?传说练金钟罩铁布衫的武林人士有罩门,一旦罩门被破武功立废。赵瑔的罩门就是亲人,赵大官人严厉背后的溺爱无度,孙氏嘘寒问暖无微不至关切的深深情怀…… 赵瑔决不会坐视赵大官人夫妻陷于险境。即便假设也不行! “总而言之,父母所命、媒妁之言,夫妻俩就此凑和着过呗。咳,我的意思是说……大家将就着凑和一阵子,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个扁担扛着走……日!不提这个,烦!” 谢春风瞅着赵瑔,差点把两个眼珠子斗在一起。这就夫妻了?这厮脑袋壳进水了。 不能让赵腺一人把持话语权,继续无节操下去会毁掉吾等道心修行。无风子、谢春风从彼比的眼眸中均看到了对方的担忧。谢春风谦让地拱手示意,意思你是师兄,你先。 “赵长老的喻法颇为、颇为……,”无风子餐风饮露隐居深山十数载,表达交流能力远逊于一身武学,寻思半天措词说出来的话颇有古豪士遗风,“贫道等奉谕令卫护赵长老,必肝脑涂地在所不辞,此一节赵长老大可放心。” 放心你妹!赵瑔含笑连称不敢。无亲无故地愿为你去死,你信不你信不? “诸位道长高义,小子愧不敢当。”赵瑔心想只要再遇到如郑有吉那般衙内,保镖们能帮哥打架就算烧高香了。至于赴汤蹈火两肋插刀为他挡子弹……呵呵。 “请问各位都会哪些武艺呢?”美利坚总统可以不问特勤局保镖们都佩什么型号的枪,会不会徒手格斗。世人皆知那些类超人的家伙上天能驾机下水能潜泳还要通过严格的心理测试。 第十二章 赵瑔的询问不仅是好奇,他总得多少了解一点,以便心中有数。 “有劳长老动问,贫道乃风字辈弟子中行二。”无风子沉吟片刻,环顾一屋子师弟,“贫道等擅用剑与拳掌功夫,暗器么唯有尘风子师弟独专。” 原来是二师兄,失敬失敬。那啥,刀啊还有枪啊矛呀狼牙棒流星锤虎头钩之类的能耍不?” 无风子一听便知遇到外行了,遂微笑着耐心解释,“赵长老说的这些个兵刃,贫道等略习过,只是不精。武学一道唯专唯精,臻至化境时自然一法通万法通,然初学艺最忌驳杂不纯,否则极难精进。” “原来是这样。”赵瑔心道学武好比读硕博,微分子、核物理、欧美文学一锅侩学成宗师大家只会是个笑活。他晓得讲究单打独斗的武功与大军战阵搏杀技艺又是迥异,观摩仙草父亲昙耕训练保安们时,人人手持木棍作刀演练,砍来砍去也就那么几下子。解放军的拼刺术也是如此,突刺加左挡刺、右挡刺,标准的程咬金三板斧套路。 “能否请哪位道长演示一下剑法?”赵瑔很想知道电影里那些光团锦簇的帅气剑法是否确有其事。西洋剑法充其量砍劈刺外加格挡,中华国术号称渊源流长博大精深流派众多,但他内心里隐隐觉得招式花哨有余实用不足。 谢春风嘴唇一动眼角吊起,赵瑔便知这厮又要启毒舌。 “哥这个长老……说话不好使哦。” 无风子被赵长老阴阳怪气挤兑之下,无奈看向谢春风。“尘风师弟,劳烦为赵长老演武过目。室内狭小,使一套小摘星剑便可。” “遵命。”谢春风昂首而立,酷着脸瞥一眼赵瑔,“看好喽。”“唰”一道剑光如长电掠空,随后才传来剑刃出鞘的高速摩擦声。赵瑔眼前一花似看见了繁星点点,漫天星光明灭闪烁,当即掉了下巴,“我……日!好多星星……” 谢春风脚下只是或左或右小幅移动,看似漫不经心实则以利剑布下一道道刃网,剑风破空如裂锦帛嘶嘶不绝。他这套“小摘星剑法”以刺击为主,或实或虚变化无方,中之即是十八九个血洞。 须臾,谢春风收剑而立,一手负于身后,一手捏剑诀当胸,神态说不尽的意闲潇脱,而长剑已不知何时归于腰间鞘中。 日啊!都赶上电焊枪的火花了。赵瑔慢慢合拢大张的嘴巴,视网膜中仍残留着星星点点的光斑。 “好!好剑法?”他的巴掌拍的山响,三元也赶紧鼓掌以示与小官人步调一致。 无怪谢春风这厮平常拽得二五八万,手底下的功夫硬是要得。赵瑔必须承认,“要得,硬是要得。” 无风子亦是频频颌首赞叹,“尘风师弟的剑法己登堂入室,小摘星剑法重在制敌机先,虚实相间以快打慢,其招法虽不繁杂,但御剑心法已是我道门上乘之法。” “师兄谬赞。师兄使这套剑法胜过小弟多矣。”面对无风子,谢春风丝毫无自傲之态。 “吾等所习之艺与尘风师弟无二,赵长老观其一便可知其余。”无风子转首看向道门有史以来的第一位娃娃长老,心里百感万千。“贫道尚有几句话需说与赵长老知晓。” “请讲。交流嘛当然要大家畅所欲言才对。”赵瑔对这位端庄持重的无风子印象不错,若道门派寒风子来的话他宁可与冲云老道翻脸也在所不惜。 “若无意外,吾等十人将长随赵长老身周。但请赵长老谨记,吾辈修真虽入红尘,但仍为道门之人,作奸犯科、欺压良善之事断断不为。” “……莫非道长认为小可是纨绣子弟?”赵瑔想了半天也没搞清楚,什么时候给人留下过如此恶劣的印象。 “赵长老当然非纨绔之辈。”无风子沉重地摇摇头,顿了顿又道,“贫道只恐赵长老为害胜过纨绔子弟。” “我日!”赵瑔气得鼻孔冒烟,“道长你这算冷幽默?” “哥一不偷二不抢,既没搞传销又没卖保健品,怎么就为害胜过纨绔子弟了?” 无风子僵硬地转动头颈留给赵瑔一个后脑勺看,不知是否巧合,他面对的方向正是雪淑贞美妞的宿处。 原本赵瑔还盘算着有十个超级保镖跟随,看谁不顺眼只要冷哼一声手指所向,定教人面变猪头,扮演除暴安良的都市侠客过过瘾。现在看来他的意淫也泡汤了。 “万一……哥跟纨绔弟打架你们帮不帮我?” “那要看道理在哪一边。” 好嘛!十个道德栽判、正义使者袖手围观,眼睁睁看着哥被毒打! 第十二章 道场大佬们担心的是他们的天机所命不小心挂了,派出的十名超级保镖个个身手卓绝,保护阵容之豪华史无前例。赵瑔却想当然地以为麾下十名打手护驾可以放开手脚逮谁灭谁。观念差异造成了如何运用这一股超级武力的矛盾,这事也不能怪冲云没说清楚,老家伙顾及赵瑔的感受总不能说派人跟着不是为了便于你揍人而是免于被人揍,这话太直接太伤人。 要怪只能怪赵瑔自我感觉太好,虽然明知这个vir、客座长老深藏玄机,骨子里免不了有点沾沾自喜。是个人就脱不了俗,谁不愿意被重视、看重、尊重? 赵瑔嘴唇哆嗦着,来回逡巡有顷,忽然脸色渐好,最后笑龇了牙。保镖们赌咒发誓地要卫护赵长老的安全,自然不允许他受丁点伤害,但……阻止不了赵瑔先动手啊。到时难道保镖们眼看赵长老挨揍不成?那无风子之前说的“肝脑涂地云云”岂非放屁? “好,你们今后就是我的萨德系统。” 无风子不明白娃娃长老神情变化何以瞬息多变,“请赵长老示下,这个……是何意?” “战区导弹防御系统。”赵瑔喜气洋洋,,终于让他钻了一个漏洞,还得赶紧拿话敲死这一节。“无风道长,小子日后的安危就拜托各位了。嘿嘿,相信各位定不负责派老仙长所托,哈,小子在此先谢过。”他起身深深一揖。 “有贫道等在,旁人休想伤得赵长老分毫。”无风子肃容还礼。却没料到还没下山己被赵瑔算计锁死在道门谕令上。 “日后少不得劳烦各位道长,小子深感不安。”赵瑔的礼仪客套直追东瀛三岛,“还望各位道长不吝照拂。” “赵长老不必多礼,贫道等职责所在份所应当。” 场面气氛融洽,双方彬彬有礼,交流恳谈会圆满结束。 唯有谢春风剑眉深锁,狐疑不定地连番扫视赵瑔。不对!小鬼头在耍花样!为何笑得这般令人作呕? 每逢赵瑔笑的睁不开眼时必在心里算计人。“血手印证清白查良恶”时、甚至前溯至诱哄谢春风担任保安队教官时莫不如此。是以傲骄的尘风子道长乍见赵瑔堆了满满一小脸的假笑便恶寒不已,可惜想来想去也未找出症结。 接下来的两天,雷淑贞情绪好转主动找过来,赵瑔求之不得,虽然美妞上门与情事无关,但也足够他陶醉半天。手把手将伪称《云端漫步》的《致 爱丽丝》教会了雷淑贞,只是雷大小姐的音乐天赋绝对负数,弹奏出来仍然惨不可闻。 赵瑔乐不思蜀之时却忘了问,也不及去想冲云老道以及冲碧等实权派消失了一般,放任他随意厮混却为哪般。笃信天机者若见到此时的赵瑔会不会大骂天机瞎了眼? 翾篁精舍一时间顿成世外桃园,赵瑔与美妞耳鬓厢磨弹琴唱歌,或是讲些笑语逸趣神话志怪故事,欣赏娇俏甜美的芳容,小日子快活的不要太逍遥。 可惜有句伤感的话叫做“天下无不散的筵席”。第三天午后,先是一名道姑过来在雷淑贞耳边嘀咕几句,美妞的脸色大变,跟着道姑急匆匆而去。赵瑔愕然不解,等了半天也未见雷淑贞回来,他坐不住了,叫过无风子嘱托派人打探一下,究竟何事令得美妞迟迟不归。 又等了将近半个时辰,谢春风甩着大袖回来了。这厮板着脸注视赵瑔忽然龇牙一笑,“这下子糟了,你的意中人走了。” “走了?什么意思?说请楚点。”赵瑔觉得屁股有一吨沉,重重怔坐动弹不得,“这玩笑不好,很不好,小心哥发飙。”话是放了狠,一颗心却飘飘荡荡没了着落。 第十二章 “雷家来人了。”谢春风不知哪里来的恶趣味,很喜欢看赵瑔挫败的表情。“听说雷小姐的娘亲病重,她甚至来不及收拾便启程下山了。嘿嘿,鸡飞蛋打了?” “我日!”“无风道长,不是说好了派人盯着吗?怎么雷家来人都没人来回报?”赵瑔一腔怒火直冲脑门,心里的失落却似从三阳山跳了崖一般。 “这、这……”无风子讷讷难言。谢春风的话为他解了围,“雷家使人径奔太清观找了师伯,咱们在下观哪里知道。若按旧例,当停宿下观,然后派人通禀上来,见或不见都由师伯或师傅、师叔们作主安排。雷家……他不是师伯的记名弟子嘛,也算半个我派中人,是以……。” 灵宝天尊道场规矩再大,对自己人也会通融一些,比如雷一鸣遣使紧急求见冲云老道,自不必循规守例在下观等召见。 “算了,某看出来了。”谢春风拍拍赵瑔的肩膀,过来人般安慰道,“你们呢,有缘无份啊。” “滚犊子!”赵瑔退开一步,搂着闻讯出现的三元有气无力地哼哼,“哥的初恋啊啊啊,……你说走就走……连个吻别也没留下……哥伤心啊啊啊……” 谢春风额上青筋爆起,与师兄交换了一个眼神。特莫这小鬼才多大点,整日里满脑子都想的啥?大宋的未来……日啊! 赵瑔何以对道门尤为重要,道场大佬们当然不会详细解说给小字辈听,谢春风无风子等只是从语焉不详的廖寥数语中揣测大概。虽然看上去这厮似不太鸟赵瑔,实则无时或忘师门重托。然而赵瑔这熊孩子近日来荒淫好色的表观令谢春风实在无法接受。 尼妈威震天和擎天柱争来争去的能量魔方是一盒果冻!这让山姆同学当场崩溃。 “不行!”赵瑔突又振作起来,“快快,追!我要去送她一程。” “凭你?”谢春风忍不住咧嘴,“她走了有两个时辰了,以你的腿脚能追得上吗?” 赵瑔挥臂一圈,把十条尾巴都包括在内,“”这不是还有你们?一人背我跑一段肯定能追上。事不宜迟,就这么办。”他想的倒也不差,十名武学高手接力跑应是小菜一碟。 除了谢春风、无风子等九道人纹丝不动,漠然的眼神令赵瑔心中一寒。“喂,长老的话不好使?我命令你们,听到没有!” “赵长老,吾等只负有卫护你的职责,却非赵长老你的家将或下人仆役,此一节尚望赵长老明白。”无风子左右看看师弟们,大罗天殿的精英岂会做那自降身份的事情。 如果赵瑔是x战警,那么他双眼射出的激光早将不配合的保镖们戮得千创百孔。 “说的也是,你们是什么人,你们与哥不相干呐。”赵瑔呆立半晌自嘲地一笑。冲云、冲碧真人包括灵虚真人对他寄寓厚望,虽心中对神神鬼鬼的迷信玄理不以为然,赵瑔己不自觉地有点飘飘然了。无风子等人毫不客气的言行不啻兜头一瓢凉水,对道人而言,赵瑔不过是陌生的路人而已,甚至连香客都不算,若非道门安排,无风子等连正眼都不会看赵瑔一眼。基于双方的疏离与隔阂,有什么理由去做超出任务要求的事情。 你能要求陌生人学雪锋做好事背你跑几十里山路么。 “三元,回家了。”极端失望下,赵瑔心灰意冷准备打道回府,连去跟大佬们辞行也免了。去他妈的天机!指定是想拿哥当幌子挡事儿,再信老道忽悠哥就是棒槌! “要回赵家庄?是不是先向门中长辈辞别为好?”谢春风没话找话想化解双方的尴尬。 赵瑔冷冷注视他一眼没言语。谢春风心里一颤,这一眼中的陌生令他大为错愕。 “也罢,你是长老,听你的。” 赵瑔闻言又是一怒。靠他妈呀靠他妈,什么时候是“长老”得看别人心情?呵呵……,他只能呵呵了。 从此以后,你们爱跟着就跟,但也别指望其他了。赵瑔在心里冷笑。回赵家庄之后连食宿也不必操心安排,挺好!省心! 等三元牵来驴子,赵瑔骑上去开始琢磨一件事,什么是领导力?公司企业、社团、军队、体制内,这些存在上下级关亲的组织有一个共同点,想领导手下必须有令人不得不从的硬性框架要求。赵瑔所有的经验来自在大公司短晢打工时期,对所谓上级领导、上司的认知也直接——不听招呼的立马炒鱿鱼。就这么简单。至于什么领导艺术、人格魁力等等统统是擀面杖吹火——一窍不通。如果问他刘备何以笼络住请葛亮、张飞、关羽赵云,奸臣白脸曹操为什么麾下猛将如云、谋士如雨,怨怕赵瑔更答不上来了。 在驴背上神思恍惚晃悠了一路,他只想通了一件争,十条尾巴不是自己手下的兵,所以有恃无恐地拒绝调遣。 “啪”!赵瑔一巴掌拍在自己脑门上。颂导力就是随时可以炒别人的鱿鱼! “小官人?”“这、这是发生了何事……?”老管家赵升、仙草、赵府的下人侍女吓了一大跳,小官人去灵宝天尊道场学仙法走火入魔了不成? “我日。”赵瑔收回心神,原来不知不觉已进了赵府大门。他翻身跳下驴,先给了老管家一个热情的熊抱,“哈哈,升伯好啊,哈啰朋友们。一别多日,升伯康健如昔,可喜可贺。”科技宅自以为想通了领导力问题,领悟了其中精髓,就加达摩九年面壁得悟禅机而后飘然一苇渡江,赵瑔此时心情大好。 老管家被突如其来的热情拥抱唬得浑身不自在,“瑔哥儿、你你、你……” “嗷哈哈,这么多人迎接,三元,打赏打赏。”赵瑔又是一通长笑。在灵宝天尊道场被傀儡被冷落,雷淑贞又不告而别,种种惆怅失落只有回到赵家庄才得以缓解,才算找回了感觉。 三元东掏西摸拿出一叠裁好的小纸条,“拿好喽,回头找仙草姐领赏钱。” 包括老管家在内一个不落,人手一张印红字“小官人赏。两贯”字样的纸条。新奇的赏钱法子很得下人们欢迎,赵瑔现在不差钱,每每找借口给下人们一点小惊喜。大宋的主要流通贷币是铜钱,但谁会没事揣身上几十贯?这玩意死沉死沉。赵瑔灵机一动,借鉴后世打白条的做法,从两指宽纸条代替铜钱,事后找他的私人财务官仙草兑换即是。 第十三章 宝奁如月不欺人 明日归来君试看 得了赏钱,下人们更是兴奋,前呼后拥随着小官人走向内宅。回了家当然要先给孙氏请安。 无风子、谢春风等十名道人被晾在一边。主人不发话,下人们哪会主动接待,尽管宗教人士在大宋很受百姓敬服。 老管家寿眉动了动,刚想说点什么却被赵瑔拦住了。“升伯,边走边说,有些事尚要问你。” “哦,好好。”老管家扭着脖子又望了道士们一眼。身为赵府总管,赵升不必事必躬亲,一般性事务自有内、外宅管事安排停当了,但来宾接待、客人食宿安排等事项还需他亲自过问。这次来这么多道士,赵瑔竟然一句吩咐也没有,老管家不免大感蹊跷,被赵瑔硬生生拉走顿时有所悟,想必小官人不待见这些道长了。 赵瑔一走,没资格进内宅的下人散去。无风子还没闹明白,谢春风己把赵瑔的脾性摸个差不离,他徐徐吐出一口闷气,“师兄,请随小弟这边走。”没人安排宿处,只有先到赵瑔书房将就一下。未及送美人,小鬼头把气撒他们身上了。 花厅因多增了烛台更添明亮温馨。赵大官人夫妇俩脸上的笑意始终消散不去。宝贝儿子一去数天,虽说明知灵宝天尊道场之行绝无虞处,但老赵和孙氏几日没见儿子,今晚得以同桌共餐仍不免心下欢喜,是以老府晚宴时分气氛格外欢悦。 “儿啊,那太清观的膳饭可吃得惯?”孙氏不停为儿子夹菜,“相公,妾身瞧着瑔儿似是瘦了些。想来也是,修道之人茹素,我儿哪餐饭离得了荤呦。” 赵大官人呷了一口玉庭琼浆,满足地呵了口气,“夫人莫要太宠孩儿,既是冲云老仙长相邀,岂会薄待了孩儿。”顿了顿大官人忍不住笑问,“瑔儿在仙长那里……可学了甚仙法?” “不曾。”赵瑔为难地看着自己食碟里堆得冒尖的鸡鸭鱼肉,“孩儿哪里吃得下这许多,不吃了不吃了。” 孙氏不由分说又把一条鸡腿夹到他碗里,“那可不成,你这般年纪正像那笋子一样,一天长一截,不多吃娘可不依。 “未学仙法?”赵大官人有点失望,“可拜谒过冲霄老仙长?” 听说冲霄老道只与老鹤为伴,赵瑔恶趣味地想着,莫非老家伙早准备驾鹤西游了?“孩儿只见过冲云、冲碧老仙长和一大堆老道,听说冲霄老仙长正闭关参悟天地玄机,是以孩儿无缘得见。” 第十三章 “夫人,你听到么?”赵大官人红光满面,宛如一口气灌下三两玉庭琼浆,“瑔儿的道缘不浅哩。为夫听闻那冲云老仙长乃道场三仙之一,还有那冲碧老仙长更是道法精深,能口吐飞剑,端的是陆地行仙一般人物。” 恐怕在天下所有母亲的眼里,只有自已的儿子是最好的。孙氏脸上洋溢着母性的圣辉,语气里的理所当然十足,“我儿的天资入得老仙长法眼也没甚奇怪,妾身却想孩儿此去数日,既未学得道术仙法,可是有了奇遇?”都说母子连心,不然孙氏何以如此笃定宝贝儿子有“奇遇”? 先是蜘蛛大军列队欢迎后来天降狂雷被劈。赵瑔咧嘴傻笑的样子很没心没肺。 “仙长们认为孩儿与道门有缘,故而邀孩儿共参天道。”赵瑔硬着头皮半真半假瞎掰,“灵虚仙长推衍天象很准的,日后有暇父亲母亲不妨请他给你们算一卦。” “好、好,甚好。”赵大官人一激动,把个二两杯子里的王庭琼浆一口干了。孙氏则瞅着儿子只顾笑。夫妻俩未想儿子去了趟太清观收获这么大,想那冲云、帅碧老仙长均是百姓们仰望膜拜的神仙一流人物,这样的人物竟邀儿子同参天道,此举意味不言而喻。 “相公,孩儿也不小了,你看……咱们商议的事……?” “嗯,夫人所言极是。”赵大官人笑眯眯地任由儿子给他斟酒,“瑔儿,转过年你即十八了。为父与你娘亲选了几家闺秀,等过了新年便为你定一家。” “我、我我……孩儿还小,这、这事不急于一时?”赵瑔“打倒封建包办婚姻”的口号没喊出几天,“封建婚烟”居然找上门来了。 谈到儿子的婚姻大事,孙氏的情绪更趋高涨,“十八岁了,也该订下婚事了。娘说与你听啊,方南县许家是正经的书香门第,许家的二小姐与你同年,知书达礼温良娴淑,许家托人来探过口风,想跟咱们家联亲。我儿的名声邻县都知哩。还有呢,咱们县西边刘家坝首户刘家乃是缙绅世家,祖上曾做过制置使,刘家只有一个闺女,为娘打听过了……” “头疼头疼”,赵瑔满心不自在。让一个经常去酒寻一夜情,偷看小泽玛丽教学动作片的新时代青年,遵循旧礼直至新婚之夜才知道新娘子是仙女还是凤姐,这反差之大哪里接受得了。 赵大官人以为儿子捂脸是害羞,笑对孙氏说:“瞧这孩子,呵呵,为夫在县衙露了点口风,夫人是没看到呀,家里有待嫁闺女的都找过来了。” 赵瑔恨不能把脸埋进饭碗里去,“孩儿睡了。” 老赵又爆出一阵大笑,“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有甚羞脸?坐好坐好,为父尚有话哩。” “父亲、娘亲”,再不踩刹车,自己的人生铁定受人摆布。赵瑔情急生智想出了对付老赵的必杀技,“孩儿已下决心苦读诗书,以备来年贡举科考,订亲之事不妨再过几年再议不迟。” “读书?”赵大官人顿时被击中要害。还有何事比光宗耀祖更重要? “……嗯,我看可以,夫人以为呢?” 赵瑔对读书素来不热衷,老赵没想到儿子从太 清观回来居然脑筋开了窍,读书的自觉性令人刮目相看。虽未笑出声,但老赵的嘴巴差点扯到了耳根。 “好却是好,只怕误了孩儿的终身大事。”孙氏有点作难。既然要专心读书,自然不能分神为琐事劳心,但她又迫切想早点给赵瑔订下一门亲。 “嗳,夫人何需担心,只要瑔儿中了举走入仕途,还怕没好人家女儿娶?”赵大官人想的更长远,等赵瑔有了身份,女方家的门第当然要找相配的,如此看来必胜过现在匆匆与小户人家联姻。 “只怕到时夫人挑儿媳妇挑花了眼哩。”大官人美滋滋地,觉得自己非常高瞻远瞩。 “也是这个理。”孙氏略一盘算也明晓了此中大有区别,笑看儿子怎么瞅都顺眼,“相公,咱们的孩儿能考成进士、榜眼?” “嘁,”赵大官人端起酒杯,“咱们赵家的麒麟儿必考个状元郎,在官家的大殿享那琼林宴。” 赵瑔再次捂脸。状元全国就一个好不好,哥只想混个秀才镀镀金而已。 总算暂时应付过去万恶的封建社会包办婚姻,赵瑔匆匆结束晚餐,径直去了科研中心。在酒坊门口正巧碰到赵倓恒赵琛父子。 “见过叔父、琛哥。叔父还要操心酒坊诸般事宜,实令小侄汗颜。”赵瑔上前见了礼,三人在路灯下攀谈。 要不说外界疯传,赵家小官人奢遮无度。水泥路两侧每隔三十步竖起一根高大的木桩,上端挂了两盏气死风灯,为赵家庄平添一道风景线。木桩径桐油浸泡,颇耐风吹日晒雨林,而气死风灯也是海王星项目部的新产品。匠人们制作玻璃器皿技艺日渐高深,赵瑔提出马灯设想后,匠人们很快拿出了成品。有了马灯,赵家庄从此告别了入夜后漆黑一片的历史,赵大官人出面组织人手在庄内街巷树立木桩,并委派专人负责入夜时点灯挂灯,大宋第一批公共道路照明就此亮相,羡煞了一干赵氏族外人等。而马灯因其不惧风雨的特性旋即被百姓们以形象地“气死风”名之。 赵二爷拍着赵瑔的肩头笑得合不拢嘴,“瑔儿回来了,好好。酒坊里现下接的订单……哈哈,三班倒忙个不停,为叔无暇分身为你接风,勿怪勿怪。” “折煞小侄也。侄儿乃晚辈,何敢当叔父如此。” 赵二爷的喜悦仿佛从每一个汗毛孔往外流淌。他没法子不高兴,代理招商洽谈会异乎寻常的成功。各家商号或是当家的本人亲自莅临或是委托最倚重的大掌柜到场,目的只有一个,不惜血本也要把持一方的独家销售大权。且不提莲花白、烧刀子,只是一种玉庭琼浆也足以令人打破头也要抢到代理权。新颖的销售代理理念对双方都有利,酒坊没有触动各大商号在各地的销售垄断地位而获得了足够的利润,商号保住了地区性销售终端网点又不得不依赖酒坊的供货,双方互为依存,是一个双赢结局。虽说付出不菲的年度独家代理费有点肉痛,但往深处想一想,羊毛出在羊身上,每瓶酒只消分摊一点已足可抵消,哪个商海老手不识这个浅显道理?以玉庭琼浆的品质……喝得起的人会在乎多花了三个铜板? 第十三章 故而竞标代理权时场面异常激烈火爆,硝烟味极重。一切公平公开,价高者得,抢到代理权的欣喜若狂,身家实力不足的也没二话讲。 实际上有头脑灵活的商贾已从竟标代理中受到了启发,事后找拿到代理权的大商号,依样画葫芦交给大商号部分代理费,获得小部分地区的代理销售权,二级代理商就此产生。 “酒坊的事有叔父操持再合适不过,只是辛苦你老了。”赵瑔察言观色便知赵二爷的喜悦从何而来。 “不辛苦不辛若。”赵二爷此时就像年轻了十岁,感觉精力充沛,周身有用不完的力气。“瑔儿可知,咱们的招商会入囊几多银钱?” 赵瑔的精力已完全放在日盛隆防务上面,或者说他只对未完成的研究感兴趣。但赵二爷兴致勃发也不好扫了兴,于是佯作急于一闻的样子。 “若侄儿想,总得有几万贯罢?”“哈……”赵二爷挺胸大笑,其意快美顿觉历年来所无。”老夫就晓得……你料不到……实与你说罢,仅仅是收讫的代理费便是这个数。”他伸出一只手五指叉开转了转。 “十万贯?”赵瑔的演技实在不入流,好在赵二爷父子的心思都给巨大的喜悦占据了,无暇分析其卡通片般的“吃惊”。 “是五十万贯。”赵琛忍不住笑道,“瑔弟给骇着了?” 五十万贯合人民币该是多少?抵得上茅台、五粮液一年销售数的百分之一不?要是让赵二爷父子晓得后世全国一年的白酒销信量……? 但这里是大宋,铅山县治下的赵家庄,区区一个乡下酒坊取得如此巨额利润也算惊世骇俗了,要求一位末流行商起步就布局全国放眼世界未兑强人所难。想通此节,赵瑔配合着做出一付不敢置信的表情。 即使只为大宋这个市场,日升隆也必须扩大产能了。 赵二爷很欣慰,屡屡创出奇迹的小神童能有这样的神态,恰恰是对他全身心付出们一种肯定。 “小侄恭贺叔父终创大业。”赵瑔工工整整施了一礼。赴倓恒在钱财方面算计精细是不假,但若没有他,日升隆酒坊也不会顺利建成投产以及取得现在这样瞩目的成就。 赵二爷一把扶住他,半搂其肩背感慨不已,“瑔儿说甚哩,别人不知晓便罢,为叔如何不清楚,这酒坊没了谁俱都做得好,却万万不能少了你。” “若无叔父老成持重总揽全局,小侄只会瞎胡闹。”赵瑔这话确是对日升隆副总叔父的由衷之言。 “阿也,你这孩子谦逊的不是时辰哦。”赵二爷现在人逢喜事心情爽,回想从酒坊规划、建设、初创时与这位侄儿的磕磕拌拌,不免有点小纠结。事实证明,天才的想法做法与普通大众是不一样的。却不知他的感喟若给赵瑔知道会心虚成什么样,“天才”这个词只配用在爱因斯坦、霍金等人或者聚拢在他身边的能工巧匠身上。 “父亲、瑔弟”,赵琛开心地戏谑道,“咱们一家人互为吹捧怕不妥?” 第十三章 一家人。赵琛说的没错,华夏与番鬼最根本的不同就是重亲情重亲族,所谓打断骨头连着筋,正是亲情这根纽带连起了华夏五千年连绵不断的文化传承。 天王星项目部与海王星项目部中间是赵瑔的办公室。赵瑔谢绝了巡夜保安持灯引路,摸黑找到马灯引火点亮,然后坐下长舒了口气。稍远处锻造车间的风囊挤压气流,呼啸的风声隔着数道墙仍然清晰可闻。炼钢高炉是不熄火的,夜班工匠们汗流浃背赶工,承武军禁军的订单产品源源不断运出生产线。 一条小小的人影小跑过来,门边悄悄探进半个小脑袋。“哪里来的小贼,还不速速现身。”赵瑔笑喝道。 “我才不是小贼。”一个小男孩愤愤地进了门,脑袋高高昂起,气鼓鼓的腮帮子,正是铁匠李刚的儿子李火星,小家伙的脸色较赵瑔初见时红润丰盈许多,赵瑔抬腿架到桌台上继续笑问,“这里只有做活的人,你是做活的人吗?” “我爹是,我不是。可我不是小贼。“李火星认真地为自己辩解。“天黑了爹爹也不回家,我一个人好怕,我过来找爹爹。” 隔着酒坊和科研中心里许地外,赵瑔为解决日益增长的工匠队伍食宿问题,又规划建造了一排民居式样的二层楼,彻底解决了工匠们在赵府拥挤不堪的夜宿难题。 按照赵瑔一惯毫无美感的设计风格以及同样原因,命名为工人宿舍的二层楼采用了砖木水泥混合结构,仿照后世筒子楼分为套一套二两种产型。有契约的匠人无偿赠与,酒坊这边的雇工及保安们则以极低的价格租住。 对普通百姓而言,生活就是柴米油盐酱醋,生活就是拥有一间遮风挡雨的房子。赵瑔以为仿效“安居工程”建的低成本廉租房不过是为员工解决住宿的小投资,以便让工匠们无后顾之忧全心投入生产中,殊不知此举再次揭起“小官人奢遮无度”的议论狂潮。 为匠人建新房、为雇工提供象征性收费的“廉租房”还不算太出格太另类,顶多戴一顶“仁人善心”的高帽。然而新房屋的内部布局以及配套设施再次震撼了所有人,客厅、卧室、厨房、厕所,足不出户便可满足吃喝拉撒生活各环节。厕所有下水道通何房外,此一点己领先时代千年,不要忘记北京直到人民中国成立还有挑粪工每日到大杂院收粪水。 工人宿舍的厨房、厕所下水道汇聚后又连接着足可供黄牛狂奔的总管道,然后排流到山涧溪流中。 生活用水舍弃了院中挖水井的传统,而是从溪流上游接入铁管分入各户,因为没有办法如观代自来水厂那样加压,所以供水流速较缓,但同样使得黄铜水龙头不需橡胶垫密封也可应用。 入住的匠人以及参观过“廉租房”的人彻底无语了。如果说之前赵瑔在众人心目中的形象有一杆夜灯那么高,那么现在则变成了丰碑。有在酒坊做工的把新闻传到了县城,于是络绎不绝的参观者以各种借口溜到“工人宿舍”一睹为快,回去后更将所见所闻大肆宣扬,以示自家见多识广。 那厨房里雪白的贴墙瓷瓦!那厕所里的陶瓷蹲坑!那铸铁煤炉!一拧就有清水流淌约水龙头!客厅里长短组合的沙发!夜了路边有风吹不动的照明“气死风”灯!乃至于赵家庄如何倒垃圾都被人津津乐道,垃圾必须倒入铁皮大垃圾箱里,有专人收走或焚烧或掩埋,做这份工的唤作“环卫工”,月俸三十贯还有年终奖及暑季补贴! 说的人唾味口舌齐飞,听的人揪发抓须颠狂。赵瑔设计之初想的是“拎包入住”的便捷,任他有蜂窝煤般的心思也料不到又成为风暴之眼,铅山县有人的地方就有好事者“赵家小官人又怎样奢遮”的不厌热议。 赵倓弘赵大官人每天骑驴上下班已慢慢习惯了路人茶肆、酒家各个方向角度无数道猎奇,艳羡的目光照射,也能够机械如背书般回应各色人等问询。大官人乐此不疲,每日持着香夷鸟女子手杖施施然来去竟也成为县城里的一道移动风景。赵大官人最近发福了,心意舒畅,每晚几两玉庭琼浆、几样精致小炒白菜,不发福才怪。 赵瑔抓起桌上的合金铜尺把玩着,心里在琢磨,难道哥还要办个幼托园不成?员工子女的生活、学习问题不解决,势必影响其工作积极性,似乎也与企业的凝聚力有关? 李火星晓得这个哥哥才是爹爹的东主,所以对赵瑔更多几分拘谨和紧张,见赵瑔一时间不理会他,慢慢胆子大了些。 “道长才是小贼,他偷偷拿了一个银镜走了。”李火星嘟嘟囔囔,“小官人莫要冤枉人,他才是贼。” 赵瑔手上动作一顿,“谁?银镜?” “就是那个会作法的道长嘛,”李火星仰着小脸很认真地检举,“那时天还没黑,我在这里玩耍看到的,他偷了一个银镜揣袖里。” 谢春风?赵瑔眯起了眼睛,谢春风这货为太请观做卧底已非一目,只是一个小镜子……算哪门子情报? “他看到我了,不许我说。”李火星邀功般傲然道,“可是爹爹曾说偷别人东西是不对的,要打烂屁股。” 赵瑔笑了,双方第一次见面时可不正是小家伙偷了一块糖饼被李刚打得哇哇哭嚎。 “嗯,你做的好,偷东西的不是好孩子。来,这是你的奖励。”赵瑔拉开抽屉翻了翻,递给李火星一根铅笔。“莫要总想着玩耍,要多读书,长大了才能做一个有知识有理想的人。” 李火星小跑两步,稀罕无比地接过铅笔,“谢谢小官人,我见过三元哥哥写字,他说这叫铅笔。”他笨拙地抓着铅笔临空模仿写字,“可我没读过书,不会写字。” 我日!赵瑔笑容一僵。这都什么破事,还真要办幼托? 第十三章 “小官人、小官人,哈,果然,小官人在这里。”三元惊艳的面孔在门口闪过。 呼拉拉一连串人影闪动,视网膜中留下的残影令赵瑔想起了《黑客帝国》中躲子弹的经典特技镜头。转瞬间无风子等保镖以赵瑔为中心团团围成一圈。 “大伙在书房等了好一阵也不见小官人,道长说要出去找,柴先生说小官人许是陪双亲聊天,赵先生说不必找葛先生则说按东西南北四方在庄内分头找。”三元挤过保镖站到赵瑔身侧稍后一点位置,然后噼哩啪拉倒豆子样说个不停。 柴高荣、赵彬、葛丕快步进入办公室,稍向进来的是美婢仙草。 “我就说小官人会在这里,如何?”三元洋洋得意,若说对赵瑔的了解,只怕他还在仙草之上。 “呸,瞧你得意的。”仙草一手提着裙角,保镖们让开一条道。“小官人来这里便来,使人言一声嘛,偏教大家心慌。” “这是在赵家庄,我还能有何意外吗?”赵瑔见人太多,抽回双腿放下。“柴先生想不想兼职做老本行?” 柴高荣寻位置坐下。“在下?……教书?” “赵家庄适龄儿童也不少呢。”赵瑔虽然从不像其他孩子一样满庄皮打皮闹搞得泥猴似的,但印象里家族孩童总有十几二十个。 “咦?春风兄呢?”保镖队伍里少了一张最熟悉的酷脸,难怪赵瑔看来看去总觉得缺点什么。 “尘风师弟曾言有要事待办,未吃晚饭便走了。”无风子面无愉色,其他道人也板着脸。若非老管家赵升思前想后还是决定派人送了晚膳过来,道门大罗天秘境精英们在赵家庄的第一顿晚餐就只有西风了。 赵瑔压根不理会精英们的冷脸。尼玛炒不了你们鱿鱼还要把你们当爷供起来?至于谢春风何以擅离职守……这又不是头一回了,赵瑔表示已习惯了,不必说那厮定是屁颠屁颠回太清观献上卧底成绩了。 日啊,防火防盗防内贼啊。赵瑔暂时放下这些感慨,亲切地敲了敲东张西望的李火星脑壳,“想不想读书写字?” “想:。”李火星亮晶晶的黑眼睛眨了眨,然后又大摇其头,“不想”。 “到底想还是不想?”赵瑔举高铜尺。 第十三章 有众人在侧,李火星不再心怯,大声道,“我想和三元哥哥一样能读书会写字,可是学读书写字就没法子到处耍子。” 三元心下大为佩服小家伙能够敢于直言,忽见小官人的目光移过来,“三元来说说,读书都有哪些益处。” 小厮立马双脚并拢站好,“读书可以明志,嗯,读书可以令人看得更远,嗯,不读书的人是愚蠢的,哦哦还有、没有文化是可耻的。” 赵瑔的眉毛慢慢拧了起来,对自己的教育成果很不满意。“哥说了那么多,你就记住这一点?枉我苦口婆心耳提面命……你、你你敢不敢争气点?” 三元心知不妙,缩了脖子嗫嚅道,“小官人说的太、太玄奥,小的一时没记住。” 赵瑔狠狠敲了小厮一个爆粟,“读书最关键的原因你竟然忽略了,没文代怎么找知性美女,没有知性美女怎么能有优良的后代?传宗接代这么重要的大事也敢掉以轻心,哥不能忍了。” “仙草,回去跟你爹说,明天开始保安队加个特训。”赵瑔的笑意凉气逼人,“三元同学学习态度不端正,需要加强认识。” “小官人饶命……,”三元抖若寒风中的鹤鹑。他真给吓坏了,赵瑔说得出做得到,到保安队受那鬼特训不死也得脱层皮。 对小厮讨饶置若罔闻,赵瑔太了解这货,不吃点苦头长长记性恐怕永远提不起学习兴趣。 小官人的学习目的论震骇了在场诸人。柴高荣、葛丕两位货真价实的知识分子大摇其头,赵彬算半个读书人,这个半吊子却有茅塞顿开之感,谁说读书非得入仕为官?读书明理行不行?读书益智行不行?读书养德行不行?读书为吟风弄月也是雅事嘛,至于这个“知性美女”……。 “这这……赵董你提起的……知性美女……”赵彬辩解的声音越来越低,除非他不想混了,否则错的永远不会是领导。“……是、是,在下、属下、那个……” “是小官人说三元哥哥读书不努力,找不到知性美女传宗接代。“李火星丝毫不知道给老爹的老板留面子,炮杖一般抖个干净。 “我想起来了。”赵瑔终于找到了罪魁祸首,“是你,臭小子,为了让你读书我煞费苦心,将来你敢不好好学习,哼!” “我不懂你说的啥。”李火星迈着小腿跑了,“我找爹爹去。” “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教育兴、国家兴。” 柴高荣等人肃然起敬,心说老板当真是大家,聊女人经验老到阅尽群芳,谈教育字字珠玑句句经典。 “哥决定了。”赵瑔甩着合金铜尺来回蹓达,“在山脚下建一所学校,青山绿水环境幽静,适合专心学习,所有六岁以上十五岁以下孩童统统进去学习。” “咱们也实行义务教育制,不收学费,只收书本费校服费。算了,哥不差钱,费用全免。”赵瑔大气地一挥手,动作相当土豪。 三贤臣大眼瞪小眼,老板心血来潮办学堂?还要费用全免? “赵董宅心善举,文岸佩服。”柴高荣第一个反应过来,“文岸请缨愿为学堂山长。” “你要做校长?那日盛隆谁来帮我看着?不行。”赵瑔一口否定。在他看来,教小孩子读书认字随便找几个读过书的文人即可,现在身边信得过的也就大猫小猫两三只,哪舍得放出去不务正业。 “同志哥哟,要服从组积安排干一行爱一行嘛,革命同志是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个人主义是要不得地。” 柴高荣对这个劳什子总裁苦恼已久,骨子里他还是喜欢一盏茶一卷诗书或是高朋满座谈古论今的生活,也即纯粹的传统意义上的文人士子。秀才哥被老板抛出的砖头论砸的眼冒金星,想想也是,既决心追随赵瑔自不能我行我素随心所欲了。 第十三章 “那、那……文岸尚有一夙愿,还望赵董成全。”“但说便是,只要不是撂挑子就行。” “日后俟时机成熟,文岸唯求教书育人,余愿足矣。”柴高荣非常向往的生活,他在学堂中穿棱踱步,耳边是孩子们稚嫩的读书声,这声音对他而言仿若天籁。 “日后?好说。”赵瑔含笑应允。秀才哥的理想令人钦佩。“到时我会建一所大大的学校,你来任校长。” “赵家庄小学的事你们议一议,回头写个章程我看。”他照例把繁琐的细节问题丢给了三贤臣,“我还得琢磨膛线去,日!总有一天哥要凭一杆枪傲视天下。” 无风子面无表情地一摆手,道人们鱼贯而出,寸步不离赵瑔。三元这个贴身小厮居然又被挤到一边,他不忿地朝着道长们的背影做出凶恶的表情,脚下忙不迭跟了上去。 “二位,你们说……赵董最末一句话何意?”赵彬沉思着试图捋顺老板近日来的言行真意。 “火铳易发难装,虽犀利无匹但用于战阵远逊于神威弩,据说鞑子里的善射者号‘射雕’,可瞬息连发十余箭,火铳……唉,帕是远不及矣。”葛丕的脑筋转得最快,点破了火枪的天然局限性, “智林的心思委实细腻,”柴高菜笑呵呵直呼赵彬的字,相处日久,三人间虽不能同进同退,但相互间的熟识度己足以互称表字。“在其位谋其政,咱们是不是抓紧议学堂的章程?” “换个地方,此处过于嘈杂,不利你我互商。”“世荣之言正合吾意,走,去书房,斟一杯玉庭琼浆小酌,或可开启思路。”“哈哈,善,大善。” 农历小寒,从清晨起阴沉的浓云就遮蔽了太阳。赣地的隆冬时节不同于塞北,人们只是多穿了一件夹袄就足以御寒,只有年老体弱者才需把自己裹得里三层外三层。 第十三章 午后时分,天色依然阴郁灰暗。赵家庄院墙外的水泥路上,马蹄踢踏声时急时缓。 赵瑔纵马前行,鬓发间热气升腾,他的动作有点僵硬。昙耕骑马在他旁边不时出言指点。 “腰挺直,目视前方。”“身体莫紧张,腿,腿要夹马腹。” 得到宁武军承宣使刘富春的两匹赠马,赵瑔当时没太在意。从太清观回来后,他不知哪根筋不对,突然对骑马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教他骑术的当然是前西夏军百夫长昙耕。 赵瑔本以为骑马是小儿科,怎么说他也曾骑过驴。电瓶车与汽车的技术跨度应该不大,谁知一旦缰绳在手才发现,马和驴完全是两个不同的物种。几天下来,他的大腿内侧被磨得火辣生痛,仍然不能像昙耕那样骑的写意从容。 “老吴,你这马骑的可以啊,练了多长时间?”赵瑔小心翼翼牵着缰绳,脖子都不敢轻易转动,与昙耕说话也只是用眼角瞥过来,生怕失去平衡。 “多长时间?”昙耕笑了,眼角处的皱纹道道如黄土高原的沟壑,“小人自会说话便被大人抱在马背上,六七岁时便能独自纵马驱羊,吃睡都在马背上。” 日,骑马还要从娃娃抓起?赵瑔一时间信心大减,农耕民族与马背上的民族在天赋上有着巨大的差异,这种源于地理特色、地域限制的生活方式造就了纵横天下的蒙古铁骑,若非农耕民族善于筑城,恐怕大宋见全面沦陷。然而随着蒙人掳掠的匠人日趋增多,蒙人的攻城器械也愈加丰富多样,可以想见,一旦定计南侵,必将是大宋覆亡之时。 “好,就是这样。”昙耕见赵瑔目视前方,身体自然地随着马的节奏起伏,不由大赞一声。老板就是老板,天资果然非凡,只短短几日便似草原牧民一样与马儿配合的天衣无缝。欣喜之下这厮在赵瑔的坐骑臀上轻轻抽了一鞭,“再快些,跑起来。” 青花马一声嘶鸣,放开四蹄加速了。“喂……”赵瑔从沉思中惊醒,下意识地双腿夹紧马腹,纵跃间视野大幅起伏令他目眩,“我还没学会……老吴……” 两匹马自进了赵府,在昙耕的精心照料下己今非昔比,今番有机会放开四蹄奔跑,当真是越跑越兴奋,尤其是赵瑔胯下的坐骑,扬鬃奋蹄时不时歪脑袋打个响鼻,比吃了兴奋剂还提神。 昙耕的笑容凝固了一般,祸事大了!赵瑔若失手落马……“驾!驾驾!”他狠狠抽了坐骑一鞭,马儿悲鸣一声负痛冲刺。 青花马转瞬间己跑到水泥路尽头踏上了官道,这条所谓的官道不过是人工平整过的土路而已,青花马照样撒着欢跑得也快,依着心情沿官道向县城方向而去,昙耕紧咬牙关在后面狂追。蹄声如雷,两骑扬起的灰尘在官道上久久不散。 几里地似乎一眨间就过去了,赵瑔紧张约心情稍稍放松了点,放眼所见皆快速后移,很有些坐火车眺望窗外的感觉,他试着在颠簸中寻找马儿起伏的规律,渐渐地有了一点体会。 昙耕再次催动坐骑,精湛的骑术使其在短时间内追上了赵瑔,两骑并驾齐驱。“腰腿用力,千万别松劲,拉住缰绳、拉住缰绳!” “哥正飙车呢。”赵瑔刚找到感觉体验到纵马驰骋的乐取,哪里肯听得进。 昙耕此时三魂六魄惊骇的飞散了,赵瑔没摔下来只能说这厮福大命大,但下一刻呢?西夏军前百夫长展现出惊人的骑术,将脚从马镫里抽出来,收腹团身蹲伏在疾驰的马背上。 就在赵瑔直眼惊叹时,昙耕瞅准时机一跃而起落于赵瑔身后,伸臂抓住了缰绳,“吁……” 青花马不情愿地嘶鸣着四蹄放缓,几个呼吸后已恢复了优雅的侧步行走,布速相当于人类的小步慢跑。这种走姿非常优美,并且可令骑手坐的平稳,没有高明的骑师驯不出来,可见在昙耕手里,这匹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马也变的璀璨夺目。 “谢天谢地、谢天谢地……”昙耕呆滞地不断重复这一个词,头颈间冷汗淋淋,纯粹是吓的。他的坐骑见同伴慢下来,也自动放缓了步速。随着昙料指挥,两骑掉头悠悠回程。 “老吴,咱们再跑一程?”待昙耕坐回自己的马背上,赵瑔乘兴提议,极速狂飙确能令人肾上腺加速分泌。 “可不敢了,小祖宗。”昙料死死扣住青花马的僵绳,很坚毅的一个人此时却面容惶恐,说什么也不肯让老板由着性子胡来,马感尚未培养出来就想驱策驰骋,一次没摔下来已是侥幸,莫非还会有第二次侥幸不成。 “没劲,老吴,江湖越老胆子越小,是这样不?”赵瑔很扫兴,摔一下又能怎么样,学开车免不了磕磕碰碰,学骑马估计也得摔个几回。“大不了摔几个跟头嘛,莫怕。” “慢慢来,很快您便能骑快马了。”昙耕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小祖宗哎,等你摔的筋断骨折时后悔也晚了。 “唉,看来今天哥是拿不到驾照了。”赵瑔摸了摸马脖子,他还是设有认识到今天没掉下来摔断胳膊腿己是老天爷开眼。 一阵迅疾的马蹄声从县城方向传来,若大力士奋力摧鼓。赵瑔诧异地勒住马回首眺望,“谁呀这是?飙车速度比哥还快?” “两骑,十息可至。”昙耕自信地作出预测。不出他所料。赵瑔很快就看到身后两骑快马高速接近,经过他二人身边时毫不停顿,隆隆蹄声如鼓,惊的赵瑔坐骑青花马灰溜溜嘶鸣,四蹄不安的乱踏。 “吁、吁、乖啊、乖。”赵瑔安抚猫咪般哄着青花马。来骑速度太快,只看清前一骑手幞巾上扎着一个红绒球,可能是用金属丝立在头顶,很骚包地迎风乱颤。 红绒球在大宋有一个很拉风的名字,唤作英雄球。 “我日!有没有公德心?素质太差!”尽臂早早为来骑让开了路,但奔马所过扬起的尘土仍然堪比秋冬季的京城。赵瑔用宽袖掩住口鼻,眯起眼睛愤愤不平。 两人又等了片刻,直到尘土消散的差不多了才策骑回庄。行至官道与水泥路接壤处时,疾若击鼓的马蹄声从赵家庄内传来,旋即见两骑以劫匪从银行得手的速度狂奔而出。 “怪了,这二人来比何事?”昙耕端坐马上迷惑不解。 “我说必定非劫匪。”赵瑔以玩笑的语气冷静分 析,“时间太短,来不及抢东西……日!……”他的脸色有点不好看了。县城方向来的,但愿与老赵没牵连……。 赵大官人这个时间段应还在县衙厮混呢。 第十三章 关心则乱,赵瑔很难想像老赵会遇到什么事,尽管他也清楚自己的担心多半是多余的,但有人火烧眉毛一样跑来赵家庄……本身就不是什么好预兆。 旋风般两骑在赵瑔二人近前急停,马儿长鸣扬蹄,骑手弓身牵缰。幞巾上扎英雄球的骑手略一打量瞅住赵瑔,“可是赵家小官人当面?” “小可赵瑔。敢问足下是……?”赵瑔好生羡慕对方潇洒的骑术,这一手勒马而立帅到爆。 “某家姓周,乃瑞泰祥东主,周秉义这厢有礼了。”英雄球骑手抱拳拱手。这人生的鼻直口方,颇有几分英武气,着一身短靠,手腕上戴一双生铁护腕。 “原来是周兄,幸会幸会。”赵瑔非常意外,没想到只闻其名的瑞泰祥东家怎么看也不像生意人,周秉义身上的江湖气是个人就辨得出。 他们两人的碰面相当有戏剧性。银镜代理销售交易一直是柴高荣和瑞泰祥大掌柜周春川二人商洽办理,两家的幕后老板居然始终未曾谋面。这事很不正常,于赵瑔而言,他的精力全放在搞小科研发明上以及羞于谈判桌上唇枪舌剑地讨价还价。说穿了,单单一个银镜的买卖他还没当回事。那么,周秉义是为何不露面呢? “周兄大驾光临,小弟不胜之喜,厚颜请周兄至敝处小坐,未知周兄意下如何?” “既如此的打扰了,周某火急而来实则确有要事相告。”周秉义深深看了他一眼,调转马首与其并行。“这位乃周某至交好友,人称铁胆义七郎,姓林,单名一个虎字。” “原来是林兄,久仰久仰。”赵瑔终于用上了电视剧里大侠间的寒喧用语。 第十三章 与周秉义同来的另一名骑手沉稳地拱了拱手,“来的鲁莽,失礼了。”心下却在纳闷,何时自己在道上的名号已传到了铅山乡下? 从庄门处至赵瑔的书房不过一柱香时间。赵瑔对两位意外访客已有了初步印象,林虎其人谈吐相当审慎,总共说不了三句话,周秉义则不同,不但健谈,而且似对赵瑔极有好感,几句话下来就兄弟长兄弟短的改了称谓。 及至在书房坐定,周秉义与林虎又对沙发啧啧称赞一番,这才面色一整,“赵兄弟可知,一场大祸事不日将找上贵庄?” “哦?愿闻其详。”赵瑔等仙草斟好茶汤,作手势请对方用茶,只不过赵瑔对宋式茶汤没有半点想喝的念头,所谓的茶汤不但加放了乱七八糟的佐料,味道也相当难形容,芝麻、八角、甚至姜丝统统一锅煮,“煮茶”可不单单只是字面上的意思。 “赵兄弟可曾听闻猛鹫山强人之名?”周秉义根本没有饮茶的心思,焦灼之态溢于言表。“周某这位林老弟从闽地远道而来,无意间得了消息,谓猛鹫山强人己倾巢而出欲劫了你赵家庄,林老弟说与周某听,周某不敢怠慢便跑来报信。” “周兄、林兄高义,瑔铭感五内。”赵瑔起身深深一揖,“恕小弟冒昧,这猛鹫山强人……?呵呵,很有名吗?“他还能笑的出来,强人不就是土匪嘛,遥想解放初期,全国各地匪患多如牛毛,但任其狡如狐、毒如蛇、猛如虎,在解放军的强力打击下统统灰飞烟灭。噫,天下一片晴明,百姓载歌载舞。 林虎本不欲多话,此时不得不打破沉默,“猛鹫山地属闽境,距此百五十里,聚寨猛鹫山的山匪恶行斑斑,我闽地官府曾数次用兵,皆因山势险要,攀爬难行铩羽而归。“他深望赵瑔一眼,神态凝重,“猛鹫山之贼人多势众,杀伤掳掠成性,为首者唤作‘’人屠子’麻五,端的心狠手辣,小兄弟切莫等闲视之。这股贼匪与寻常的绿林好汉不同呐。” 这么碉堡?赵瑔的思绪飘向了“座山雕”、“老九”、“先遣图”、“莫哈莫哈脸红什么……。”等等,他努力驱开发散的思维,“为何钻山这边从未听闻此贼人之劣行。” 周秉义遥遥一指东南方向,“武夷方圆千里,朝向咱们一边的皆是人迹罕至的崇山峻岭,嘿,得此地势之利,我县治内才免了山贼侵扰。” 哦,交通不方便。赵瑔才点头表示理解,忽又觉得周秉义的话有漏洞,“既如此,这一次他们怎么就不辞辛苦若非要爬山越岭地?”猛鹫山的好汉们没有直升机代步,为嘛翻山越岭大费周章?赵家庄又没送请柬给他们。 周秉义很无辜地大睁着眼摇了摇脑袋,头上的英雄球左右倾颤。 “君不闻‘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乎?”林虎习惯性地逐个噼按响指根关节,“林某曾听……嗯,赵小兄弟难道不知贵庄的名声已传遍天下?玉庭琼浆之名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玉庭琼浆。”短短四个字被周秉义说的抑扬顿挫,这厮又以儿歌般声调又重复了两遍,啪的一拍掌,“我明白了。” “赵兄弟,贵庄一夜之间因这玉庭琼浆名动大江南北。”周秉义眉眼齐动,令人难以捉摸这厮到底是痛恨还是羡慕,“独家代理,哼!招标,哼!一年交一回代理费,哼哼!你赵家庄简直一笊篱捞尽天下浮财嘛,莫说山贼,便是周某人也心动的紧。” “我去!树大招风。”赵瑔恍然。一瞥间见三元蹑手蹑脚进门,“三元,去通知厨下备一桌酒菜。另外,知会柴先生葛先生过来相陪。” 周秉义哈哈大笑毫不矫情,“这便要相谢么?赵兄弟真若有心,便把玉庭琼浆的代理给哥哥一份罢。” 就冲着这断如此急公好义报信以及……脑袋上那个颤微微的红绒球。赵瑔二话不说,“成,小事一桩。” 周秉义暗暗点头。人言日升隆酒坊真正的话事人物既非赵大官人亦非主事的赵二爷,而是这位以奢遮闻名的小官人。看来市井传闻决非空穴来风。 “赵兄弟,哥哥要的是信州境内的独一份,莫要以为只是铅山县内哦。”周秉义加重了语气,存心借机验证心中猜测。 “这个嘛,小弟需先问一问。”赵瑔不虞有它。不是心机不够,而是根本没有做幕后黑手的觉悟。“这次招标代理小弟未参与,只不知信州的代理权是否有人 捷足先登。” 周秉义更有兴趣了,里面定有劲爆内幕。“为何不参与?代理招标乃是一次前所未有伪盛会,莫不是赵兄弟还有比此更为紧要的事务急需料理,是以才……?” “保三,猛鹫山强人至多一二日内便到,咱们正事要紧。”林虎无奈地出言劝阻,他对周秉义的脾性颇为了解。这位好友并非真正吃江湖饭的那种汉子,只不过家境殷实尚武好侠,结交了不少道上朋友。所以周秉义并不真正了解猛鹫山是个何等危险的所在,山贼们又是怎样的一群穷凶极恶之徒,从而此时还能安坐八卦。 “赵小兄弟,恕林某直言,贵庄还是早做准备才好。”林虎说话有个特点,语速较常人慢一些,往往听者都会下意识地留神倾听。 “猛鹫山山贼杀人掳货无恶不做,我闽地官府已为匪首麻五开出三千贯赏格,便是一名山贼,无论军民凡能擒杀者俱赏百贯。” 赵瑔听懂了,这是一股恶匪,不是打家劫舍杀富惩贪的梁山式好汉。呆坐半天心乱如麻,“官军、官军难道只是摆设不成?” “猛鹫山强人至多二三百之众,官军数度围剿失利并非战力不如,怎奈山高林密山势陡峭难于攀行。”林虎的消息不知从何而来,讲述的非常细致。”贼人大寨据说在一处异常险要之地,正所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贱人据险而守,官军就吃亏在此一节。长期围困也行不通,先不提粮草接济,仅山贼居高临下袭扰也足令官军战心全无。是以、唉,山贼们得以逍遥至今仍为祸四方。” 赵瑔在脑海里不停地将信息归纳排列处理,突然眼睛一亮,“这可不是大好机会吗?” 猛鹫山的山贼们并不是超人附身,个个能飞天遁地力大无穷刀枪不入,官军剿匪失败在于山贼仗了地利,一旦山贼离寨越境奔袭赵家庄,就失了赖以存身的地利。反观赵家庄,恰巧才完工不久的钢筋水泥高墙具备了无可比拟的防守优势。 “呵、呵呵、呵、呵”,野兽一旦暴露了柔软的腹部都是作死!赵瑔的笑容在周秉义和林虎看来有那么一点失常。 这当口还笑的出来?莫不是吓坏了。 现在唯一的问题是赵家庄的老少爷们能否抵挡住山贼们嗜血的刀枪。 完全没有可能!赵瑔想也不想就否定了。笑话,让拿惯锄头镰刀的农人对阵刀头舔血的悍匪等于驱羊入虎口。 “仙草,去请你爹爹来,就说我有要事相商。”赵瑔思来想去可作军事顾问的怕是只有昙耕了。美婢在书案前听得明白,晓得事态严重,应诺一声匆匆小跑出了门。 “二位兄台,小弟代我赵氏上下再谢二位的隆情高义。”赵瑔心里沉甸甸的,早没了起初视土匪为衣衫裆楼食不裹腹拦路打劫的末路之徒心思。二三百山贼,把县衙里马步捕快都叫来也不够看。铅山县倒有一个都的厢军,三厢为一棚,三棚为一都,算人数也有四五百人,只是厢军的战斗力……? “现下不说这个,赵兄弟还是知会令尊长早做准备为妙。”周秉义受了一礼,神态也很郑重,此番赵家庄怕是凶多吉少,唯一上策就是速速躲避。 “保三”,林虎招呼一声,既已报了信,咱们还是先行回返罢。日后再与赵小兄弟亲近不迟。”大敌当前,恐怕赵氏一族忙于应付还嫌时间不够,他二人再留下作客那就太不识相了。 第十三章 “阿也,该打该打。”周秉义愣了愣虎跳起来,“周某与赵兄弟一见投缘,却忘了眼下头等大事。” “事态紧急,怠慢之处尚请二位海涵。”赵瑔起身歉意万分。唤过很有眼色立在门边的三元低语几句,小厮飞快地跑了。 “赵小兄弟,山高水长,咱们后会有期。”林虎提起自己的大氅凝视赵瑔,“唯望贵庄能逢凶化吉,赵氏一族平安无事。” “借林兄吉言。”赵瑔强笑着作势留步,“小弟还有一点小心意,代我赵氏老少奉赠二位,周兄林兄万勿推辞。”宝刀赠勇土,香水送美人。赵瑔手里没别的,刀枪剑戟数量多的以仓库计。周、林二人既好武,送兵器再合适不过。 “我辈中人以义当先,送个信不算啥。”周秉义豪气地一摆手,“赵兄弟的心意我们心领了,改日你我痛饮几杯你看如何。” “甚好,到时小弟作东,二位兄长可要不醉无归哟。” “若到时林某有暇,定要讨几杯水酒喝。”林虎淡淡一笑。今日一别,恐再难相见,所谓“共谋一醉”不过是讨吉利而已。 送这两人什么样的兵刃赵瑔已有成算。他曾注意到林虎的马鞍上挂了一柄托天叉,所以等三元和赵彬肩扛手提着数柄兵器进书房时,其中赫然有一杆合金三股叉。 两米多长的山字叉通体钨锰合金打造,乌沉沉毫不起眼,唯有尖刺露出一点寒星。叉与一柄装鞘腰刀捧到林虎面前。 “初次见面,又蒙林兄义传警讯,客套话小弟不再啰嗦,这兵器林兄看使得惯不。” 一杆双手斩马刀和一柄腰刀送给了周秉义。“周兄,你我来日方长,一点小意思请笑纳。” “这、这莫不是……?”周秉义捧着沉重冰冷的长短两口刀眼冒繁星,巨大的惊喜令他面色潮红。“县衙几位大人……那个、他们……?” 铅山县领导层到赵家庄集体索贿后,常在亲朋间炫耀得来的宝刀仙剑。赵家庄出产仙兵的消息在县城己是不算秘密的秘密,瑞泰祥作为县城的老字号岂有不知之理。 今天赵瑔一口气拿出四柄相赠,周秉义大喜过望,不错眼珠地盯着奢遮小官人。这就像草根狂爱玛莎拉蒂,突然有一天有人送了一辆,惊喜之余又心中惴惴,唯恐只是南柯一梦。 赵瑔的神态无疑在说,品顶保证,千真万确。待看清刀柄近镡处真有围成一圈的黑星标志后,周秉义终于抑制不住,抱着梦寐以求的心爱宝贝狠狠亲了两口,“哈、哈哈,黑星,是黑星,传闻是真的,嗷哈……。” 林虎险些扔了手中兵器,“保三、保三……?”好友癞狂若斯是为哪般?他不解地又看向赵瑔? 赵瑔等人也有点懵,什么黑星,这厮莫不是入了邪教? “这里这里,看这里,黑星、黑星,哇哈哈……,”周秉义手舞足蹈给林虎指看兵器上的logo。 第十三章 “哦,咳,是这样,我赵家庄有一个小作坊,自产一些铁器。上面的标识便是表明此物乃敝庄作坊出产”。赵瑔禀承了一贯的低调风格,轻描淡写大而化之。却把个周秉义噎得不轻,仙兵,这是仙兵呐。你、你不起风不起浪地这么一说,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家铁坊只产熟铁菜刀哩。 赵瑔将周、林送至村口双方才依依话别。周秉义一颗心己经飞到了云端,他祖母地!许他几个官老爷整日里吹嘘腰间的宝贝?咱周某人也有,嘿! 林虎自是不相信周禀义唾沫横飞的大吹大擂,对获赠的黝黑不起眼的礼物浑没放在心上。一个乡村铁坊而己,哪会有什么好货色,还能比得上他手里高手匠人千锤百炼的托天叉不成?他的视线又挪回挂在马鞍旁的小包袱,取下来入手十分沉重。扯开一角后林虎的呼吸一滞,饶是他久经风浪,此时心跳也乱了起来。入眼皆是黄灿灿的一片。这便是赵瑔曾言以壮行色的小心意。 金条!两指宽一指长满满的全是金条! 这是真正的千金! “保三……”林虎嘶哑着呼唤。 赵瑔回赵府后,先找了老管家赵升,寥寥数语点明重点,吩咐老管家赶紧派人到县城请回赵大官人共商危局,他自己则又返回书房。 昙耕已在书房候着了。“见过赵董。” “坐、坐,别客气。”赵瑔见对方始终站的笔直,心里有了几分满意,后世的解放军是不是精锐只看坐卧行走便知一二。 房门被人轻扣,随后柴高荣、赵彬、葛丕先后进来。赵彬身为赵氏族人最为心急,“赵董,猛鹫山强人……?可是确有此事?” 赵瑔指了指沙发示意众人就座。环顾一圈发现个个神情有异,仙草静静地坐在书架前,面前摊开一册帐本却眼神空洞,三元站在长沙发边,脚上似乎长了鸡眼,左右脚不住倒换重心。 “慌什么,二三百土匪而已,一鼓而下聚而歼之,岂不快哉。” 人心惶惶,唯有赵董意态悠闲,双手分放扶手,高跷着二郎腿,高谈阔论,俨然“横刀立马”的彭总附身。 葛丕双肩一耸却又垂了脑袋,“赵董豪气干云,区区远不如矣。”牛皮人人会吹,然而这当口再吹牛皮会死人地,平日里牛逼哄哄的葛丕比任何人都务实。 奇怪,好像少了谁?赵瑔挠着脑门想。我日!无风子等道人一个也不见了。“尼码这算不算临阵脱逃。” “是谁如此无耻?”赵彬以为赵瑔痛恨哪个怯阵畏敌之辈,不由顿起怒意。 “先不提这个。老昙啊,你来说说看,这伙山贼该怎么对付?”昙耕作为唯一的正规军其意见应当予以重视。赵瑔对无风子等道人集体失踪没当回事,自从谢春风在用人之际脚底抹油之后,赵瑔已下定决心不依赖外人。但后世有句比喻:理想很丰满,而现实很骨感。赵瑔强化自身的美好愿望与现实之间的距离注定是遥远的。 “若小人有百名精兵,二百贼人何足道哉。”昙耕神态严肃,眸中杀气一闪而逝。 “pass”,赵瑔摆摆手。莫说百名精兵,连百名厢军也不见得有。 “据墙而守。”昙料根本不需多想,“我赵家庄墙体坚固,只需备足弓弩灰瓶火油,贼人必望而退却。” 赵瑔又摆手,像赶走嗡嗡叫的绿头蝇。他知道昙耕说的是没错,试想城头摆满轻重机枪火箭筒,一伙手里端着“汉阳造”老套筒的土匪胆上生毛也不敢轻犯。 只是,据守之人若是赵家庄老少爷们…? 昙耕为难了,攻也不可守也不行,这仗怎么打?他沉思片刻猛一抬首,“给小人五十骑,小人当可破贼。”这家伙年岁渐增,但骨子里的悍烈仍余烬未熄。骑兵是他的老本行,以骑兵对步卒,而且是毫无军纪的山贼,估计铁骑一冲贼人便四散而逃了。 “赵家庄连五十头驴子都凑不出,去哪里给你找五十骑。”赵瑔“扑”的笑了。这位前百夫长正规军出身,只会堂堂正正打硬仗对阵死磕,说不得只有看土八路打鬼子电影长大的社会主义青年自己想辙了。 柴高荣眉头紧皱,“咱们铅山县驻有一都厢军,禀明县尊大人当可调动厢军助我御贼。” “那帮穿军衣的农民?”赵瑔嗤之以鼻。两军对战首重气势,他怕的就是厢军见了土匪们狞恶的气焰吓软了腿。华夏历史上此类战例数不胜数,军纪松驰的官军被土匪、倭寇、游牧民族、白山黑水钻出来的野人、金发碧眼的番夷吓得丢盔弃甲慌不择路。 “去信州求援只恐时日不及,禀报府尹大人,再等大人们议定,官军即使开拔也不及山贼来的快。”葛丕揪着颌下鼠须左右为难。按大宋官吏设置体制,一州的最高军政长官称作“权知州军政事”,私下里仍以“府尹”尊谓之。而且这个“权知州军政事”还可节制一路。“路”是大宋行政区划称谓,略同于后世的省。当时的大宋全国统共设了十五路。 赵彬“呼”地站起来,“召集族中青壮,庄在人在,庄毁人亡!断不能教贼人小觑了我等。” “勇气可嘉,惜乎不堪一战。”昙耕不以为然。一帮农人只凭头脑发热便抵得过杀人无算的山贼?那还要军队做何用? “那依你说又当如何?”赵彬坐不住了,索性在书房走来走去,“山贼转瞬即至,我赵氏一族莫非要撇家舍业两手空空地举族仓惶避贼?那、那……如此一来,贼退后我赵氏生计……” “至少可保得性命。”柴高荣也知此法不妥,“咳,此乃下下策。” “择要害之地设下伏兵,山贼入瓮则以强弓硬弩攒射,而后一鼓而歼之。”昙耕又提出一条埋伏之计。 赵瑔有气无力地又一摆手。谁晓得山贼从哪个山旮旯里钻出来?另外还是原先的难题,所伏之兵何来? 两个时辰后,赵大官人骑着驴子急奔而回,与他同行的居然是县尉吴起凤。吴大人骑的是一匹马,档次明显比赵大官人的坐骑高,马和驴都跑得口角冒白沫,想来一路上没少挨鞭子。 一俟赵瑔把猛鹫山贼匪欲袭劫赵家庄的消息告之,赵大官人眼前一黑险些晕倒。老管家派人通知他时语焉不详,岂料情况比老赵最坏的估计还要糟。身为公务人员,赵大官人略曾听闻猛鹫山强人,未曾想那帮杀人越货的山贼今番盯上了赵家庄。老赵暗暗哀叹,只怕赵氏即将迎来灭顶之灾。 吴起凤本就不苟言笑,此时阴着脸疑惑不已,“那唤作林虎者为何不禀明官府?再有,这林虎何许人也,竟能探得贼人行踪?诸位,事有蹊跷,引人沉思呐。” 第十三章 赵大官人、赵二爷以及柴高荣等人均心中一跳。众人皆疲于思忖如何应对贼人,却未去探究消息来源是否可靠,别闹了半天纯属子虚乌有或者林虎其人另有所图才好。 赵瑔的心里也在打鼓,他与周秉义素不相识,更遑论提供消息的林虎。消息是真是假?若是假的,周秉义急三火四跑来赵家庄演的是哪出戏? 印象中那颗迎风乱颤的骚包英雄球…。 赵瑔微微一笑,他没来由地相信周秉义这个人。“瑞泰样是县城的老字号,其东主为人直爽,性情豪放。林虎既为其挚友,想来亦是性情中人。”想了想担心吴起凤落不下面子又捧其一道,“吴世叔心思缜密一言中的,小侄当设法详查林虎其人,此事断不能含糊。不过……小侄以为山贼袭劫之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嗯,瑔侄儿所言极是。”吴起凤理了理胡须,“老夫只是心中存疑,故而提醒你们知晓。赵老哥,事关你赵氏数百老幼,万万轻率不得。” 赵瑔暗自撇嘴。您老这官话说的,四平八稳滴水不漏放之四海而皆准,细品却一点有用的含量也没有。 至于林虎是如何探得山贼离寨欲袭劫赵家庄,赵瑔同样百思莫解。“铁胆义七郎……”,他想起了林虎的绰号,大宋朝这种人多的是,不黑不白,以尚武崇义为先,到处结交不安份的同类,而林虎很可能就此无意中得了消息。 君不见警匪片中的线人不都是游走于社会边缘的混混。 柴高荣温和敦厚,属于那种世界充满爱,处处有光明心理的乐天派。“瑞泰祥东主何以无故图谋我等?瑞泰祥于咱们的银镜生意合作顺利,日日客户盈门,彼等岂会自断财路,做那杀鸡取卵之事。” “山贼若来怕就在这一二日,为今之计当如何,请父亲吴世叔定夺。”赵瑔与三贤压、退伍军官一筹莫展的问题如今轮到老赵头痛坐蜡了。 赵大官人和吴起凤长久的沉默。之前赵瑔等人纠结不已的难题如蛛丝密密缠住了二人的思绪。 足足过了小半个时辰,吴起凤涩声道,“赵老哥,趁现今尚来得及,赵氏举族避往县城罢,再耽搁不得了。” “德佑,此法不妥。”赵大官人缓慢而又坚决地摇头拒绝了,“县城城墙阙如,若我赵氏迁避县城,只恐把贼人也招惹了去,到时……这罪过赵氏担不起呀。” 吴起凤长叹一声,忽然怒拍桌案,“我早就劝县尊大人修聋城防,刘大人屡屡以劳民伤财为由拖延至今,如今怎样?天下盗匪四起,总有一日贼子杀进县衙,我看他悔是不悔。” 第十三章 “嗯咳”,赵大官人父子齐齐干咳。县衙三把手拍桌子指谪一把手,外人不好置评。赵瑔侧过脸轻声询问赵彬,“咱们库存的神威弩有多少?箭矢呢?” “前些时日计入账册的共三十六具,箭矢足有三万支。”赵彬歪着嘴巴以更细轻的声音汇报,“后来仙草姑娘接手帐房活计,现今神威弩有几多在下便不清楚了。” “你去,把库存账薄要过来,哦,现金帐也带上。” 赵瑔发了狠。县城去不得,仓猝间赵氏几百口子人又能逃到哪里去?接下来赵家庄面临的是一场惨烈的家园保卫战,只要人无恙,砸锅卖铁也在所不惜。 “父亲,再枯坐下去只恐白白浪费时间。”赵瑔站起身,脸上一贯的温和消失了。“为今之计须得依靠院墙抵御山贼了,当务之急一是禀明县尊大人火速调厢军助我守御,一是组织族人早作不策准备。” 这个时候再嫌厢军战力低下已经没有意思了。厢军再不济也能消耗山贼的有生力量,有道是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赵瑔准备拿出手头所有的现金当作犒赏,哪怕厮杀时厢军损失率三比一甚至五比一,也远比赵氏青壮白白去送死强一些。 “不错。”吴起凤赞赏地看了赵瑔一眼,“赵老哥莫再犹豫了,你我二人速速回返县城面禀县尊大人,这里委一老成之人先行安排罢。” 赵大官人跺跺脚,“罢了,只得如此。瑔儿,为父这就去县城,你们听从叔父吩咐先行准备。” 赵二爷惶急地直摆手,一介行商虽走南串北见识了风物,突然要负起赵氏几百人安危之责,他哪敢应下。 “二弟莫再推托。事不宜迟,德佑,咱们走。”赵大官人决心已下格外果断。 “这、这、唉……”,赵二爷转了几圈,满腹怨气发作大骂不已,“天杀的贼人!天杀的!我赵氏本本分分何曾招惹了祸端,偏要劫我赵家庄……” “请叔父召集族内青壮,不拘材料急造踏脚架。”赵瑔顾不得上下之礼了,这位叔父再跳脚只会耽搁正事。“若欲据墙而守必得内墙立得了人才是。” 赵家庄的钢筋水泥墙虽然坚固无比,毕竟不是城墙,设计、建造时墙头没有预留防守用以藏身的堞墙,现在倚托院墙御贼必以墙为掩护,在庄内一侧再建容人立足的脚架,否则厢军驰援而来后只能站在光秃秃的墙头当箭靶。 “啊?对对,。”赵二爷得了提醒慌忙转身便走,“瑔儿说的是,糊涂了糊涂了,墙上站不得,赶紧找人、赶紧找人……。” 众人暗自摇头,主事者方寸己乱,这样下去只恐山贼未至,赵家庄己不攻自破矣。 “琛哥也去助一臂之力,小弟只怕叔父忙不过来。”赵瑔拉住赵琛嘱咐几句,“提醒他居中调度便可,事分轻重缓急,指定一人负责管事,否则任他三头六臂也应付不来。” 赵琛深以为然,“瑔弟说的有理,小兄这就去。” “升伯去禀明母亲,并协助集中府里上下人等准备食水,万勿惊慌失措。” “柴先生组织匠人停止生产,把库存军械统运至府内。把仙草也叫去,请点好出库物资。非常时期更需镇定,莫要人仰马翻混乱不堪。” “世荣去集合保安巡逻庄内,遇有趁乱偷鸡摸狗之徒先拿下再说。大敌当前,最忌自乱阵营。”赵瑔清秀的脸上浮现一丝冷厉。“各位无论是谁,发现有人扰乱惑众、口吐丧言,立即拿下丢进酒窖去。” 老管家,柴高荣、葛丕未想赵瑔小小年纪竟然丝毫不乱,有条不紊地分配指派事务,各自如找到主心骨,心神大定领命而去。 赵瑔搓了搓手毫无得色,灾难片看多了自然看出了门道,安定人心、集中物资、组织好应付突发事件的队伍,做好这几件事,具体环节细节就由专业或专责的人去解决。 “三元,咱们走。”赵瑔决定沿庄墙转一圈。靠近庄墙的人家免不了要劝其暂离,以免受山贼抛掷类武器之害。主仆二人走出没多远就碰到了赵彬,事态紧急,此君以最快的速度拿回了帐册,气喘吁吁地挥了挥。 神威弩的数量令赵瑔眉头直皱,库存成品只有八十二具,弩箭回万支。不过他也清楚,即使手里弩再多,如电影里“万箭齐发”,一个集团抛射将方圆千米之地变成生命禁区的场景里不现实的,现在到哪里去找训练有素的土兵。 忙碌中时间流逝似乎格外快,赵瑔沿着庄墙走了不到三分之一距离天色已见黑了。暮色中的赵家庄蒙上了一层悲凉,极少几缕炊烟升起,远近都有人在压抑地低泣。 沿着庄墙内侧一道奇形怪状的高台竖起大半,以各种材料急就章搭建的走道顾不上赏心悦目,事关生死存亡,赵氏族人爆发出强大的力量,仅用不到两个时辰就构建了这道奇迹。 火把熊熊燃烧,把庄墙附近照得通亮。来来往往的赵氏族人步伐急促,肩扛手提不断运来竹杆、木板等建材。 赵二爷远远冲赵瑔招手,“瑔儿,你父亲仍未归庄么?”他的嗓音已嘶哑,忙得脚不沾地整整一个下午。 “回叔父,父亲尚未归。”庄门已闭,如果赵大官人返庄必然都会知晓。赵二爷此问纯是心里无底使然,他最揪心的就是山贼此时出现,则赵家庄必成血泊火海。 柴高荣与赵氏宗族一群叔伯辈担着饭食出现,“二员外,歇口气,先吃饭可好?” “饭不急着吃,我等先把墙道架起方是正理。”赵琛满头满脸灰尘,衣衫也刮破了几处,扛着一根木梁摇摇晃晃走过。 赵瑔瞅了瞅自已干干净净的月白裰,硬把三元扯到身前遮挡。 翘首以盼的厢军终于在第二天午时出现在赵家庄门前。容貌憔悴的赵大官人当先跳下毛驴,先长出了一口气。大官人一夜未眠,扯肝揪心地翻来覆去,等他催着驴子看清了迎在庄门口的人后,简直如从身上卸下百斤大石,顿觉精神大振,通体飘飘然。 一名顶盔贯甲的将领驱马上前几步,“赵里正,我等弟兄们一路奔波又饥又渴,听闻贵庄那玉庭琼浆……啊,哈哈,是不是先让我等粗汉吃饱了才有力气厮杀。” 日!赵瑔审视着满身兵痞味的将领直犯嘀咕,就怕酒桌上逞雄战场上狗熊。 第十三章 赵二爷扯着赵瑔后退一步,笑容满面地上前揖了一礼,“可把你们盼来了。将军领兵劳师而来,敝庄老幼如逢甘霖呐。将军放心,酒饭早已有备,断不会教军爷们饿了肚子。敢问将军上下怎么称呼?” 马上将领满意地哼了一声。此人生了一脸横肉,腮边一圈刺猬也以乱蓬蓬黑胡子,倒是一副行伍好相貌。 赵家庄至今安然无恙,赵大官人心情大畅,忙为二弟引见,“子慎呐,杨都虞此番引军前来护庄劳苦功高,咱们万万怠慢不得。”转身又仰首陪笑道,“好教杨都虞知晓,此乃老汉二弟,敝庄酒坊现下便有他主事。” “哈哈,好好,赵里正是妙人,赵二哥也不差。”将领暴笑着飞身下马,大手一挥,“左右,随我进庄。不得喧哗,不得骚扰百姓,违令者,二十军棍!” 赵瑔在一旁微感惊异。厢军都虞,勉强算后世 解放军丙类部队营长,这支杂牌中的杂牌居然能严令约束士兵不扰民,当真是人不可貌相啊。只看这厮长相,粗鲁有余态度倨傲,标准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兵痞油子。 将近二百名厢军列为四队,还算整齐地列队行进,竟然真的做到了无人喧哗,只有杂乱的脚步声隆隆而过。 军队有没有战斗力首看军纪。这支厢军尽管衣衫不整甲胄破旧,但赵瑔认为旧有的看法或许不适用眼前的农民军。 赵家庄晾晒稻米的晒场上,一排排从各家各户凑来的桌凳摆开,大碗酒大盘肉食冒着令人垂诞的香气。一箱箱开盖的美酒令士卒们眼冒绿光。 玉庭琼浆!全部都是玉庭琼浆!权贵人家才买得到喝得起的仙酿就像随处可见的乡间土酒一般被随意堆放在桌旁。 杨都虞站在首席,左右各有赵大官人和赵二爷相陪。“此番我等奉县尊大人之令来此御贼,贼人旦夕可至,此非开怀畅饮之时。” “传令下去,每桌只得饮一瓶,速速饱食不得有误。” “得令。”一名牌头肃容拱手而退。 杨都虞哈哈大笑着回过身,“二位贤昆仲,请坐、坐。”他自己抓过桌上的酒瓶,拔掉木塞深深一嗅,“嗯啊,好酒。” 待为三人的酒杯都斟上酒,杨都虞端起杯子啧啧称奇,“这莫不是水晶杯?娘也。赵里正,杨某如今也起了打劫你老哥的心思哩。杨某每月那点关饷养家糊口都紧巴巴地,你、你这是甚样豪奢过活呀。” “杨都虞,老汉预祝贵部旗开得胜马到功成,干杯、干杯。”赵二爷赶忙与其碰杯岔开话题。 杨都虞名唤杨平,河北人氏,因胆大性暴又精通拳棒被人称作“沧州虎,”携家人流落到铅山县被朝廷编入厢军,现在是驻铅山县厢军的最高指挥官。 惬意地眯起豹眼,杨孝平回味着从未品尝过的辛辣感受。“这酒……端的有力气,好好,过瘾。”他由不得将玉庭琼浆与往日惯常的水酒暗自相较。……却不道百花仙酿对浊酒,无语人断肠。 狠狠将一大箸滑熘里脊塞了满口,杨孝平不由又赞,“唔、唔,这肉食好吃,质嫩肉香,杨某却从未吃过。” 赵大官人得意地捻了捻胡须,“这肉………”暗地里却被赵二爷猛扯了扯,老赵当即改了口,“呵呵,乃敝舍厨下新法料理,呵、呵呵。”心下亦是猛省,若对方知晓自家将猪肉端上桌隆重招待,会不会恼怒掀了桌子。 杨孝平箸如雨下,嘴里兀自不闲着,“未想这小小赵家庄有这般享受,赵里正,杨某欲留贵庄多待几日你看可好?” 赵大官人重又为其斟满酒杯,“呵呵,杨都虞作客敝庄,老汉求之不得,只是赵家庄乃蓬门小户之地谈何享受,哪里有杨都虞在县城里威风自在。” “你老赵装糊涂在县衙是出了名的。”杨孝平无意与赵大官人夹缠不休,”杨某是个只会枪棒的粗莽汉,不与你言语上厮斗。嘿嘿,县里传闻你赵家有个奢遮的小官人,怎不见令郎?” “莫信人言、莫信人言。”赵大官人笑眯眯连连摆手,“犬子顽劣,老汉责其书房用功哩。” 赵二爷险些将一口豆芽鸡肉羹喷出来。掩饰性擦擦嘴又敬了杨孝平一杯,“杨都虞好酒量,果然是条汉子。呃,老汉心有一问,为何贵部只来了这些人马?似乎杨都虞麾下应有四五百之众?” “老哥,厢军里都是什么人你亦知晓。”杨孝平斜了他一眼,叹了口气。“那些个老弱不堪大用,杨某今日带来的皆是挑拣出每旬操练的精兵。” 精…兵……赵氏老哥俩傻眼了。赵二爷方才在庄门口看的清楚,队列里三十多岁的汉子不在少数。 每旬操练……一个月练三次……这、这……精兵? “知足。”杨孝平扔了筷子,撕下一条鸡腿啃满嘴流油,“真当咱们是禁军呐?不怕说与你们听,杨某这次来便没想活着回去。命不好哇,怨谁?爹娘?朝廷?去球!快活一日是一日。唔唔,好吃。” 书房旁、石榴树下,一捆捆刀枪、一箱箱盔甲摞成了小山。赵瑔亲自验看了其中一副甲胄,满意地合上箱盖,“很好。就是它了。” “依照您的吩咐,小人们冶炼时加了金铜料。”李刚的神色有点古怪,“这批甲专作馈赠专用,以小人看来,成本、成本涨了至少两成,实则防护力与咱门量产的一般无二。” 第十三章 “嘿嘿,添加了四五两黄金进去,成本能不高么。”赵瑔笑呵呵解释给头号匠师听,“不明白?这人呐,有时只看重表面的东西。你瞧这甲,金光闪闪威风凛凛特别与众不同,便唤作将军甲你看如何?将军百战黄金甲,哈。” “可它就是……”“不可说。记住,此乃日盛隆防务之绝密。” 吃饱喝足的厢军士卒们纷乱地整队。杨孝平浓眉紧皱,不满地咆哮着。“可是没吃饱?娘们一般拖拖拉拉磨磨叽叽,快快快!站齐喽!” 赵瑔率匠人保安搬了兵甲过来,他单独上前见礼,“见过杨都虞,小子……” “哈哈,晓得、晓得。”杨孝平一掌拍在他肩头,换上一付笑脸,只是满脸横肉笑容也非善类。“赵家小官人,哈,杨某久闻其名。” 赵瑔感觉被一头棕熊拍了一掌,半边身子已麻酥酥,勉力笑了笑,“此次赵家庄有难,厢军弟兄们义薄云天挺身相助,小子感激无以名状。乡野之地无甚天材地宝,些许粗陋之物聊表寸心。” 随着赵瑔招手,李刚、铁汉三等人步履沉重地抬着箱子上前。 “久闻杨都虞神武,且看这刀甲如呵。” “他姥姥的,这莫不是……哈、哈哈。”杨孝车也不蠢,怎会不知晓“赵家小官人现场演武仙兵惊现豪爽大派送”,立即省悟箱中兵器甲胄来历。他迫不及待抓起一杆斩马刀轮舞一圈,骇的赵瑔等人踉跄后退。 刀影一收,杨孝平更是暴笑如雷,斩马刀的长短、重量颇合他的心意,尤其是刀镡处的暗记更令他确信无疑。“黑星、果然是黑星,哇哈哈……,”待认清另一柄腰刀上的同样标记后,这厮更是旁若无人般狂笑不已。 当暗金色甲胄带着令人压抑的威凛摆出来时,杨孝平却失声了,他用三根指尖摸索着冰冷的钢甲,豹眼中的狂热堪比洞房之夜新郎凝视剥的白羊也似的新娘。 “此甲名将军金甲,乃是敝东主专为杨都虞这般威武雄壮约好汉子遣高手匠师精心打制。”葛丕充分发挥所长,围着箱子舌绽莲花。“此甲看似轻薄,万万不可小觑了它。天南地北三十七种稀有之材,秘法熔炼、秘方淬火,甲成则刀枪难伤。您看这色泽,华贵、雅美,非勇武之人莫说穿戴它,看一眼便凭空增添几分刚烈。” “此甲,觅遍天下决无出其右者。虽然打制此甲颇费敝东主一番心血,但敝东主感念杨都虞危难之时伸援手,毅然决然将此将军金甲赠与杨都虞。正所谓,疾风识劲草,将军披金甲。杨都虞,请披甲。” 论巧舌如簧,赵瑔自问逊葛丕三条街以外。如在后世,这厮无论传媒圈,娱乐圈都能混的风生水起。 杨孝平的手指在金甲肩胛处久久逗留,六颗黑星围成一圈的凹印,凹显的却是不胫而走的传奇声誉。 “将军金甲?杨某生受了。”杨孝平语声滞涩,他慢慢解开身上皮甲的扣绊。皮甲用生牛皮硝制,上缀铁片,已是大宋标准的军用甲,就是这种皮甲,厢军士卒装备上的也是十中无一。 大宋是个极度崇文抑武的朝代,相悖之处在于民间好武之风反而炽盛,谁家里有一副好甲或宝刀,必定作为传家宝一代代留给子孙。如今获赠传闻中的无上仙兵,难怪杨孝平会当众失态。 披挂一新的扬都虞雄姿英发,顾盼间尽显武将风采,果然是人靠打扮马靠鞍。 厢军土卒原本尚算齐整的队形又乱了,士卒们对着英武非凡的指挥官指指点点,更有甚者,成群聚成一堆交头结耳议论纷纷。 赵瑔奋力爬上摞在一起的木箱。大片里战前主角必须做战前动员,届时战士们给不给力全看动员牛不牛逼。 第十三章 “厢军弟兄们。”赵瑔这一噪子差点撕裂声带,不过他一声怪嗥也引来了士卒们的注意,蜂群般的议论声消失了。 “山贼凶顽残暴,恶名累累,弟兄们对上贼人若有个万一,家里人会如何?谁也不想死,你们说是也不是?” 杨孝平紧了紧斩马刀,心里诧异万分,现在上去把自作主张的赵瑔揪下来更为打击军心士气。“这小子,这么直接了当不怕坏了军心么?” “可你们穿的是朝廷发的号衣,领的关饷来自百姓的赋税,吃上这碗饭就得有阵上亡的打算。“赵瑔声嘶力竭。二百人黑压压一片,话声小一点后面的士卒就听不清。 “我也不讲国家民族的大道理,只一条,命是你自己的,贼人来了你不拚命就会丢命,是不是这个道理?” 士卒们被鼓动起来了,有人喊叫,“小官人这话说到咱们心里去了,可不就是这个理?”是呀,龟孙子才想死哩。“我家里还有老娘婆娘一儿一女,我死了他们咋办。” “都听好了,看好了。“三元、赵彬、葛丕各自打开一口箱子,黄灿灿的光芒映花了人眼。后排士卒被阻了视线,纷纷踮着脚抻脖子张望。 “打败山贼,这些蒜金、这些雪花银、这些铜钱都是你们的。只要打赢了,你们每个人都可以拿着这些钱过上富足的日子,你们的儿女可以进学堂读书,你们的婆娘可以插上以前买不起的珠簪,你们的爹娘可以餐餐吃到你们孝敬的酒肉。” “怕个卵呀,山贼肩上也只扛了一个脑袋,干死他先人板板!”激动中赵瑔有点语无伦次,各地俚俗语一窝蜂冒了出来。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士卒们心跳加速呼吸急促,他们不知道箱子里有多少钱,因为从来没人见到过堆成箱的金银。有人眼眸里冒出精光,左右是要厮杀,为何不豁出去为亲人搏一份保障终生的财富,这笔帐怎么算都是赚。 “小官人此言不虚?若俺死了……这钱……。” “阵亡的弟兄,我奉上双倍抚恤金,到时有杨都虞监督。”对粗人说话必须糙点才沟通得了,赵瑔拍着自己欠缺胸肌的胸脯,“娘的个蛋!莫欺我年幼说话不算数,晓得我是谁不?” 士卒们哄然大笑。奢遮的小官人!这一刻赵瑔传遍县城每一个耗子洞的名声,完美地为他的话作了背书。 “赵家庄为你们做两件事。这第一桩嘛算是交待清楚了,还有第二桩。”赵瑔指向晒谷场边,崭新的刀枪一柄柄一杆杆整齐地固定在托架上。 与一捆捆打包的劣质货不同,日盛隆防务出品的军械只看包装便知不凡。 “我为你们准备了最快的刀、最硬的甲,弟兄们,披上甲,砍死那些王八蛋!你们敢不敢?” 脖颈上的血管倏然粗大许多,士卒们同时吐气令晒谷场上刮起一股微型旋风。仙兵!每人都有份! “日死他先人!有么子不敢!”一个川音嗥叫着。 第十三章 “砍死他们!拿钱回家孝敬爹娘!给婆娘买香粉!给娃儿煮肉汤!”赵瑔蹦着高中风一般挥拳。 “砍!砍!”应声而呼的士卒像已被洗脑的邪教徒,狂热地高呼乱叫。有大笔赏银、有双倍抚恤金、居然还有成套的仙家般兵甲,那还废话干嘛,砍呗。 赵氏老哥俩呆立一边作壁上观已许久。大官人怔愣无语,这、这……这是阵前誓师还是召集匪人准备打劫?之前怎么看不出宝贝儿子匪气恁地重。 赵二爷深深哀叹。败家的小鬼哟,折腾到天上去喽,百万贯……百万贯就这么一撒而尽…… 三贤臣热血沸腾,激动地颤栗不已,宛如高潮临身。他们终于目睹了苦盼已久的领袖风姿。一直以来,赵瑔虽屡有惊才绝艳的神奇秀,给人印象却是个喜欢钻进实验室或车间不出来的闷葫芦。 柴高荣等人难免有所失落。在落魄文人心里的明主,即便不是雄才大略逐鹿天下的英才,起码也得是个杀伐果断霸气十足的雄主。 天可怜见……终于……。柴高荣想感慨一句,又想狂吼一声,最终只是嘴唇剧烈地哆嗦,连带颌下常以为傲的美髯也抖若中风。 赵彬是最早动了投效心思的一个。老实说赵瑔今日的举动已超出了他的预期,天下不甘平庸的人太多,有几个走了狗屎运遇见贵人的?民间谚语“秃子跟着月亮走”,不就是图沾个光嘛。前帐房先生被老板豪掷百万贯震得五体投地,拜服之余不禁自惭形愧,自家连个秀才也不是,凭在私塾读过几年书的资历够资格作肱股之臣么? 杨孝平暴喝一声阻止了士卒们的骚乱,提着斩马刀往前一站,厢军二百条汉子才省起规矩,排好队一个个上前领装备。 每人一副盔甲、一柄腰刀、一杆精钢缨枪。没有盾,“日盛隆防务”不产盾,因为对自家的甲胄有十足信心。 拿到兵器的士卒神情迷醉地一遍遍轻抚黑星log0,仿佛怀里抱的不是冰冷的刀甲,而是青楼的头牌红姑。 乖乖,这可是能传给后人的仙家宝贝哟。 傍晚时分,十只大鸟呼拉拉凌空飞临赵瑔书房。 “咦?怪哉。”谢春风扯了扯腰带,往常这个时辰书房里灯火通明,怎么今日黑了灯也没听见响动。 无风子等人四下一打量,一名道人纵身而起伸手抓住房檐,一翻身掠上房顶,“二师兄,赵家庄似有大变,院墙内皆有人走动。” 大罗天殿遣出的精英们是从工坊这边越墙而入的,一路自然无人。“走,去看看。”无风子的心猛跳,当先急掠而去。首席客卿长老若真有个好歹,无风子他们干脆自己抹脖子好了,反正回去也交不了差。 沿着院墙搭建的高台上,精神抖撒的厢军们正警惕地盯着庄外,还有一部分土卒散坐地上小声闲聊着,换了装备,士卒们的精气神也变了,一举一动俨然比禁军还禁军。 对此赵瑔背地里哀声叹气,绵羊披上老虎皮就真牛逼么?但人前赵瑔仍泰然自若假作镇定,此时他穿了一件小号半身甲,绘声绘色大讲《说岳全传》。身前桌上放了十几支长短火枪,身后一摞印有白漆骷髅的暗绿色木箱。 几步外赵家老哥俩各坐一边,陪着杨孝平相谈,桌上香茗果点俱备。岳飞岳鹏举是宋人心目中天神一般的抗金英雄,评书版《说岳》自然吸引了大量听众,不但杨孝平、赵大官人赵二爷不聊了,竖着耳朵听,周围更聚了一大帮匠人保安士卒,仙草三元是赵瑔婢仆,得以贴近位置最佳。众人全神投入,生怕漏了一句。 一连串人影闪动,眨眼间赵瑔被保镖们围住了。 “我日!无量天尊。”谢春风大松了口气,无风子环视四周满脸不明觉厉。枕戈待旦?如临大敌一样却是为那般? “呛啷”,杨孝平来不及拖斩马刀,腰刀在手,一脚踹翻桌案,“可是山贼探子?”他是反应最快的一个。 “慢来!慢来!自己人,别误会,都是自己人。”赵瑔踩着坐凳跳上桌子张臂大叫,“这几位道长乃小可朋友厢军弟兄们勿需紧张,道长们是来助拳的。”离得近的士卒已经挺枪擎刀围了过来,只可惜脸上的惊慌远多于凶猛。 “助拳?”杨孝平怒哼一声,缓缓纳刀入鞘。黑灯瞎火地一群鸟道人从天而降,任谁也要当他们是贼人。“助拳就不能堂而皇之敲门而入么?” “哟嗬,这不是尘风子道长么。”赵瑔站在桌上居高临下。 “呦,还有无风子道长,哪阵风把你们吹来了?飘香楼的姑娘们可还中意?” “赵……,怎可随意毁我等清誉。”无风子顿时黑了脸。飘香楼的姑娘?这要传到道场大佬们耳朵里,想辩清白可就难了。 赵瑔一肚皮邪火。尼玛动不动玩失踪,谁知道双飞新马泰还是澳门葡京玩去了,损两句出口气很正常嘛。 “这么大阵仗,出了何事?”谢春风早厮混熟了,佯装耳背伸臂接老板跳下。 “赵董接着讲嘛。朱仙镇岳家军大战金兀术,结果怎样?”赵彬微一颌首算是打过招呼,一个劲在催更。 柴高荣持重些,把猛鹫山贼众之事细细告之。 “贼子好胆!”无风子悚然大惊,庆幸自己等人回来的还算及时。 谢春风的视线从厢军士卒身上收回,意味深长地冲赵瑔笑了笑。这小鬼头把家底子都翻出来了,士卒们手中的枪腰间刀身上甲清一色“日盛隆防务”出产。他还不知赵瑔另砸出百万贯犒赏,否则不知又是一付什么表情。 “喏,拿着。”谢春风从袖襟里摸出一张折叠成燕形的纸笺。赵瑔顺手接过来,“什么东东?病假还是事假?现在才交假条你好意思啊?啊啊啊……” 一声怪叫惊动四座。赵大官人侧过身神态万分关切,“瑔儿,何事?” “没事没事,抽筋、呃、脚抽筋了。”赵瑔装模作样单脚跳动两下,转身紧揪住谢春风衣袖,“这是何物?你从何处得来的?从实招来!”他另一只手抖了抖纸筏。 上好的薛涛笺,淡淡的甜腻香味,赵瑔的心像困在笼中的山雉,呯呯撞击着笼壁。 “如你所见,线笺。”谢春风面无表情,一如既往地酷。一直到赵瑔急赤白脸满地找砖头时,这厮又惜字如金地吐出几个字,“她写给你的。” “她?哪个、哪个她……”“你说呢?” 纸笺上只写了一句,“宝奁如月不欺人,明日归来君试看。”字体妩媚当如其人。 第十四章 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主 “某拿了一面银镜送与她,言明是你赠的别礼。”谢春风淡淡的说。奔行来回几百里,只为了却赵瑔一桩心愿,但他不屑于详述其中的辛苦。 我日,这人情欠大发了。赵瑔第一次觉得谢春风帅的顺眼了,“这厮,无组织无纪律,领导没批准你擅自出差,下次再这样……提前打个报告给你预支差旅费。” 这两人同样傲骄,不过一个把傲骄写在眼角眉梢下巴,另一个用低调摇晃傲骄的尾巴。然而骨子里,那种“舍我其谁”“世界虽大,只要我想做,总能做到最好”的自恋般傲骄却别无二致。他们最不善表达的就是温情脉脉,以至于谢春风以如此冷硬的姿态表达善意,赵瑔演枝拙劣地予以回应。 “等下等下,她写的啥意思?”赵瑔探过脑袋悄声问道。“她是在表白心迹么?归来……?她何时会来,约了日子没?” “你……”谢春风懵了。来赵家庄时日不短了,眼看着赵瑔陆续鼓捣出小至酒杯大至荒兽般的建筑,傲骄的太清观新秀嘴上虽不服心里也生出几丝忌惮,还以为这位赵董真的学富五车才高八斗。 “无量天尊,我日!”谢春风愤怒了。消遣某好玩是不?如此妖孽的人物看不懂一句诗词? “不说算了,哥找别人问去。”赵瑔笑傻了。如同乞丐意外捡了一个金元宝,巨大的惊喜令他晕乎乎的。 “吾等久候尘风师弟不归,离庄彻夜找寻。”无风子对在赵府第一晚受到的冷遇无法释怀,此时能够解释一句擅离职守的原因还是看在那块“长老令符”的份上。大罗天殿这位二师兄对最小的师弟更不满,未料小师弟居然为了赵家小后生如此用心,真真何其随性,有机会定要训斥一番。 其实无风子解不解释对赵瑔都无所谓。他抓着薛涛笺如同捧着美人如玉的面庞,忽然在众人愕然注目下“唧”亲了一口。 “……依托院墙打一场防御战,哼,这墙固若金汤,我方胜算大增。此其一;厢军士卒刀甲上乘,神威弩恰如其名,我料贼人必不能当,则器利亦在我,此其二;”谈兴甚浓的杨孝平正在为赵大官人和赵二爷分析敌我优势,“贼人也难料赵家庄竟有厢军伏兵,以有备打无备正合兵书精髓要旨,此其三。是以杨某放言,贼人虽悍,亦难急切间侵入庄内,时久贼疲必萌退意。如此,赵家庄可保。” 就像大海湖泊有潮涨潮落,杨孝平的心至此也经历了一番剧烈的涨落。领命来赵家庄时满肚子的愤怨,抱定“壮士马革裹尸还”的悲壮,一颗心已妥妥地沉到黄泉奈何桥旁。结果等打听明白不起眼灰色院墙的端倪,杨孝平宛如打了一剂强心针,硬生生从九幽黄泉还了魂,乃至士卒们刀枪甲弩武装的比禁军更精良时,这厮仿佛换了一颗大宛良马的心脏,不但跳动的强劲有力,整个人也似嗑了药神采奕奕精神焕发。那种便秘加痔疮同时发作的烦躁感顿时消失不见。 非但杨孝平激昂澎湃,有信心打退山贼。得了美人亲书,赵瑔也似溜足了冰,高度兴奋下大脑极其活跃。 第十四章 庄门前搭人梯的山贼接二连三倒载葱摔了下来,门两侧墙头冒出几名盔甲齐整的士卒。大当家借着冲天的火光看的睚眦欲裂,其中一个金甲将用手中黑弩戏弄地冲山贼比划,然后那个山贼便惨嗥一声摔下去。 大当家气血攻心,又是一声狂嚎。所谓士可杀不可辱,山贼也是人,来劫你庄子你杀便杀,但金甲将的举动分明在虐杀。大当家差点吐血就是为此,他被激怒了,举起开山斧向前走了两步。 一声凄厉的牛角号,几十个铁疙瘩似乎从黑暗中出现,拖着青烟砸进山贼群中,有贼人弯腰想辨清脚边嗤嗤冒烟的铁疙瘩是何物。 拳头大的玩意根本砸不死人,说不定赵家庄的肥羊们已吓破胆了。 轻蔑的冷笑刚刚在狞恶的面孔上浮现便被火光 掩没了。 仿佛几十个太阳争先恐后在黑夜里炽亮,然后雷霆就在山贼们耳边炸响,黑烟升腾遮挡了月色。 世上从无人听过这么密集、这么震裂心肺的爆炸,似乎数十个盛夏季节的天雷一朝爆响,心志稍弱的人在这狂暴的雷霆中便魂飞胆丧。 又有几十个铁疙瘩拖着青烟落下……。 近百颗手雷能造成多大的杀伤真不好说,具体得看被杀伤体的方位和密度。简单地说就是兵力密集度越大,手雷的杀伤力越强。山贱们的悲惨下场只能怪他们一心想抢先进庄,互相挤成了一团。兼之手雷首次应用于战场,没有人知道这玩意有多凶残,更不可能如后世士兵一般争件反射地卧倒。 火光升腾暴雷连连,成千上万铁片铁屑高速飞溅迸射,疯狂撕裂阻碍它们的血肉筋络骨骼。 山贼们惨遭手雷蹂躏之际,又一波灭顶之灾已酝酿多时。身后方向隐隐约约的人影呈v字型缓步逼近。 “预备……射!”八十支劲矢齐飞,掠空声似蜂群齐舞。 “上弦、瞄准……预备……射!” 指挥者的嗓音尖利,正是赵瑔。杨孝平最终接受了赵瑔的战法建议并非知晓手雷这种逆天武器的厉害,而是目睹赵大官人态度转变后的灵机一动。宝贝儿子要上阵厮杀,这简直就是要大官人的命,但十位道长持剑一舞,花团锦簇鱼龙衍变,说服カ相当强劲。 武功这玩意外行只看耍得好不好看,动作难度大不大。赵大官人当然被震了,有这么多高人卫护,赵瑔的安全还是很有保障的。忧烦一去,赵大官人更是浮想连翩,灵宝天尊道场一口气派出十名高手随护,说明赵瑔在道场大佬们的心目中份量极重,仙长青睐可不是儿子的福缘么。 第十四章 火光中匪首大当家仰天长啸,悲郁之气直冲天际。这家伙命大,手雷没要他的命,只是被弹片削去半拉耳朵。一条手臂鲜血淋漓,身后射来的弩矢又被簇拥的山贼们挡住。 这特莫是个乡下村落还是阎罗王家的庭院? 啸聚山林快意多年,“麻五凶名远播,一向以残暴嗜血慑众,此时却被突如其来的惊天一击搞的只想吐血。数百悍野的山贼是他近十年收罗的亡命不法之徒,这些人就是他的根基,就是他赖以横行闽西的资本。未曾想一连串惊雷直接将敢于与官军厮杀的匪徒变成了一团团烂肉或满地打滚惨叫的残废,山贼死伤之重令麻五肉痛万分。 这就像有的人倾家荡产借债炒股,不料风云突变,自己买的某某药业直接跌停,这时除了跳楼只能跳楼。 “儿郎们,随我来,杀出去、杀出去啊。”麻五提着开山斧到处奔走呼喝驱赶贼人。“人屠子”取人性命从不眨眼,却很珍惜自已的命,跳楼或者自已抹脖子的事决计不做。赵家庄是打不进去了,它那墙比石头都硬,而且不知怎的消息走漏,人家早早布下伏兵请君入瓮,为今之计只有硬着头皮杀出一条血路回山寨再说。 又有一人从横倒竖卧的山贼尸堆里爬出来,声嘶力竭地鼓动贼人,“跟着大当家杀出去呀,不然只有死路一条,兄弟们杀呀!” 是军师。麻五心中一喜。军师相当狡猾,势头不对当即抱头躺下装死,堪堪躺过手雷弹片。 侥幸未死的山贱们被手雷的爆炸震昏了头,哇哇乱叫着东奔西突,又被一阵阵箭矢成批射死。 “射!射!拚命射!射死他们!冲!冲上去砍呀!”赵瑔跳着脚大叫。之前他号令齐射颇有章法,士卒们依令而行战绩卓着,现在的乱叫则暴露出外行的本质。 厢军小头目以更大的嗓门高喊,“别理他!压住脚步,莫乱了阵脚!放箭!” 双方距离逐渐拉近,山贼一心逃命无力反击,寥寥几个手中持弓的山贼勉力放出几箭,也不知射到黑暗中的何处去了。反观山贼因背对燃烧的火油,成为再清晰不过的箭靶,给了不熟悉神威弩的厢军士卒从容瞄准机会。 中箭的山贱以及濒死山贼的惨嗥瘆人心脾,麻五听得双目充血,他的家底就要损失殆尽了。蓦地一个趔趄,麻五突觉右腿用不上力一头载倒,随即剧痛传来。 “大当家……”身边的军师惊呼一声停下肤步。 一支弩矢穿透了麻五的大腿,因箭尾阻力而未射透,任麻五手忙脚乱压捂,血液仍似决了堤的河水从指缝间涌出。 “这、这是什么鬼箭?”一丝绝望突然从心里冒出。麻五伸出左手神情恐慌,“快快!拉我起来,不、先唤人助我疗伤。” 军师目光闪烁,慢慢缩回手,“大当家,对不住喽,异日在下定为大当家报仇雪恨。” “你、你竟敢……?”麻五始料不及,眼看着军师一步步后退然后转身没入贼众中。 “当、当、当……”铜锣敲的如戏班子开戏般喧喧然。赵家庄大门洞开,当先飞奔出一人是狂舞斩马刀的杨孝平。“弟兄们,随我杀贼!” 随后近百名全副武装的厢军士卒跟着呼喝而出,狠狠地朝着溃逃山贱们撞过去。 山贼大势已去。眼见下山虎变成了逃命鼠,士卒们顿时士气大振,呐喊声愈发卖力,一旦人数占了上风,再懦弱的羼头也能变身勇士。山贼们先是被手雷炸死炸伤,又被蓄谋已久的神威弩齐射肆虐,剩余留得性命的不知哪个带的头,冲着一片林子直奔而去。 一方是为活命而狂奔,使足了吃奶的力气尚嫌不足。另一方稳操胜券,齐步迈进宛若操场演兵。眼见残匪即将逃走,,赵瑔急了,有黑夜做掩护到时必难追剿。他要的是全歼,不留一点后患。 从三元手里抢过一杆长枪,赵瑔冲出了厢军队列。“站住!弃械投降可饶你等不死,否则我就开枪了。” 喊声再响也没有山贼理会。开枪?开呗。爷们急着开溜,没心思停下理那厮。 “呯!”跑在最前面的一个山贼两臂一张猛地摔倒,跟在后面的贼人大惊,这箭端的古怪异常,怎地一声大响便射倒一个? 赵瑔又换过三元肩头背着的另一杆长枪,塞入雷帽举枪瞄准。小厮怀里抱着空铳,肩头还背着两杆长枪,腰间又斜插一支短枪。虽然抑制不住地身体抖如筛糠,却忠实地履行了贴身小厮的职责,一步不落跟在赵瑔身后,一双惊慌的小眼不住四处张望,像极被猎犬围堵的野兔。 十保镖长剑出鞘在赵瑔身周围成半圆。若非顾及人多眼杂,谢春风必定施展毒舌痛快地奚落一通。你说你好好地在队伍后观战不行么?特莫这是生死搏杀的战阵,不是村里请了戏班子唱大戏,凑这么近作死呢, 打完了小厮携带的枪支,赵瑔又拔出自己腰藏的短枪准备百米冲刺,却被谢春风拦腰提起。“你要去送死不成。” “放手!”赵瑔一贯温和的面孔扭曲着,“再不放手别怪我不客气。” “你清醒点成不成?那些人是贱!是杀人不眨眼的强贼!”谢春风轻易地扭掉他手里的短枪,火冒三丈地吼道,“若想死回去自缢便罢,莫要蠢的被贼人一刀打杀!” “你懂个屁:只要放跑一个土匪,赵家庄永无宁日,我要永绝后患!永绝后患!”赵瑔一拳擂在谢春风眼眶上。 “我日!”谢春风没想到赵瑔反应这么激烈,呲牙咧嘴的真想摔死狗样把对方摔成残废。“你、你敢打某的脸?”总算还记得手里抓的是“赵长老”而有所顾忌,“某的师傅也未如此待某,你、你……你惹祸事了。” 如同深度套牢的股民,赵瑔挣脱无果悲怆大叫起来,“厢军弟兄们听着,你们只要放走一个贼人,我就不会给你们哪怕一文铜钱!听清楚了,想拿钱就拿贼人来换!” 厢军士卒大哗,整齐的队列散乱了。响当当的赵家小官人居然要毁诺?眼看到手的万贯钱财连摸还没摸过呢。 一夜暴富不是神话,晒谷场上金条银饼铜钱静静地躺在箱子里。赵瑔当众承诺,杀退贼人马上赠金!所有士卒都在美不滋地憧憬犒赏到手给家人带来的惊喜。谁也承受不了美梦破灭带来的巨大失落,从天堂到地狱,这中间的起落幅度之大足以令正常人失去理智。 第十四章 “入他娘的,拚了!”一个小头目恶狠狠地遥遥瞪过一眼。尼玛赵家小子,回头老子有的帐跟你算!“天上不会白白落下烙饼,兄弟们,想拿钱就得玩命啊。” 庄门一侧,杨孝平一马当先,率先追上了殿尾的山贼,这厮足足比身后士卒远出十多丈。”嗬哈!”斩马刀斜劈而下如同切开多汁的甘蔗。 未料手中兵刀锋利如斯,杨孝平用力过猛脚下一个踉跄,他惊喜地轻咦一声又放足追去,借着奔跑的冲击力,斩马刀如切牛油无物能挡。 “哈、哈哈,痛快、痛快!”杨孝平拄刀挺肚放声狂笑。最高指挥官的勇武令士卒们更添信心,鼓足劲追上贼人抡刀便砍。一群农户、失地的地主甚至村中懒汉、街头无赖组成的厢军,正面对阵山贼绝对会一个照面就弃械而逃,但今夜不同了,强悍的山贼遭遇致命打击后伤亡惨重战心全无,士卒们要做的是痛打落水狗的勾当,而厢军又得赵瑔吐血倾囊大奉送,刀利甲固战力飙升。 有士卒武艺不精,先被负隅顽抗的贼人斩了一刀,回时神发现自己毫发无损,干脆与贼人打起对攻。猛鹫山悍匪们泪奔如雨,明明对手武艺膂力胆魄皆不如己,为何双方同时挥刀,刃断倒下的总是自己。 越来越多的厢军士卒瞧出了端倪,放开胆子嘶吼着,卯足劲胡劈乱砍。仗打到这份上,贼人们万念俱灰了。 越战越勇的厢军不但追上了逃跑的山贼,而且双方抵死缠绵,秀的不是恩爱,而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势不两立。 杨孝平的斩马刀转动如风车,当者披靡势如破竹。“弃械投降,饶尔等不死!” 退路被阻、顽抗必死,山贼们被团团包围,山穷水尽之际人的求生欲望占据了所有思考之地。 “降了、降了,我等降了。”跑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军师停下脚步,在山寨养尊处优惯了,这一通亡命长跑差点要了他的命。 “投降了?好、好。”赵瑔放下心中大石,残匪们真若不顾一切舍命逃窜,必定有漏网之鱼逃之夭夭。“喂,放手啊,两个大男人搂搂抱抱成何体统。” 确认安全,谢春风总算放开他,“你敢打某的脸?你居然敢打某的脸?没人敢打某的脸,某乃大罗天秘境……” 赵瑔懒的理会,撩起袍角小碎步跑远。打你又怎地,莫非小春子你还敢跟长老递爪子不成,反了你了还。 缴了兵刃的山贼或蹲或坐气焰全消。一旦恶戾之气被压制,这些惯匪又像普通百姓一样惶惶不安起来。作贼的一旦被官府抓住下场可悲,只不知能有几人活命几人被秋后问斩。个别强横的贼人偷眼打量昂首挺胸的对手,怎么也闹不明白,铅山地界何时驻扎了这么一队兵甲精良的精兵猛将。 “回去拿火把、绳索,哦,赶紧救治受伤兄弟,快快。”赵瑔正在客串最高指挥官,冷不防被人一巴掌拍在脑后。 “做甚?杨某还未发话呢。”杨孝平的脸上溅了不少血,狞恶直似夜叉。 “赵小兄弟,原先的赏钱到底作不作得数?“杨孝平虽未真个用力,一巴掌也将赵瑔掀了个趔趄,这个粗鲁汉子在借机发泄心中的不满。合着兄弟们的的命不金贵?你赵家庄有钱就拿捏咱们? “杨都虞放心,小子说话算话。”赵瑔终于放松下来,百万贯换来消弥赵家庄一场大祸,值! 三元背着数杆空枪八字眉扬得高高的,原本抖作一团的畏怯丢到了爪哇国,现在的通身微颤纯是因为激动。 拂晓时分。黎明前最黑暗的那段时间,赵家庄灯火通明,家家户户扶老携幼聚在门口,人们激烈地相互谈论着,兴奋之情溢于言表。二百六十三名啸聚山林的悍匪团灭,这在大家看来无异于天方夜潭,半夜庄外连绵的雷霆炸响、歇斯底里的厮杀和不绝于耳的惨叫几乎骇破所有人的胆。赵氏族众在心惊肉跳揣测不安中又等待了漫长的一个时辰,这才迎来了凯旋的厢军。 打扫战场、清点伤亡、收缴武器,捆绑降贼等等一系列后续事项远比痛快厮杀更费时间。收集清点山贱尸首,给受伤的贼人胡乱敷点药包扎完毕,厢军押着贼虏回庄了。 第十四章 大胜的喜讯先一步由庄墙上眺望的族中青壮传下来,在夜风中几乎站了一宿的赵大官人挪动酸麻的腰腿径奔庄门。 赵瑔由杨孝平陪同走在队列最前排,第一眼就看到了含着一汪老眼的老赵。 “瑔儿、瑔儿……“赵大官人激动地喃声呼唤。皇天保佑,赵家唯一的独苗毫发无损回来了。欣喜之下老赵两行热泪夺眶而出。 “父亲,孩儿一切安好,有劳父亲挂怀,孩儿委实不孝。”赵瑔心里有点酸,大官人一夜未眠,形容枯槁许多。 “呵呵,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赵大官人身体晃了晃,昙耕与赵二爷一边一个搀住了。 赵二爷巡视着逶迤而来的队列,心里翻起了涛天巨浪。厢军人数看上去似乎丝毫未减,简直就是出去多少回来多少。中间一列是反绑双手缚成一串的贼虏,个个面目凶恶戻气满身。这仗是怎么打的?打家劫舍的惯匪何时变成了任人宰割的羔羊?厢军……真地打赢了强人? “杨都虞,恭喜贵部旗开得胜。”失态中赵二爷下意识地恭维一句。 “哈哈,侥天之幸,来犯之贼众无一漏网。”杨孝平暴笑如雷,“我勇武厢军一战而胜,将猛鹫山强人悉数擒杀。喏喏,贼人尸首尚在庄外,连同这些还活着的共计二百六十三人,匪首麻五自感罪孽深重,自戕而亡。” “阿也,大喜、大喜呀。”赵家庄沸腾了,人们欢呼雀跃,恨不能将一腔子的悲苦烦忧统统一吼而净。 “快,安排下去,备酒备菜,犒劳壮士们。”赵大官人吩时完又关切地问道,“贼人凶顽,未知杨都虞麾下……咳,可有伤损?”厢军对阵悍匪,即便出人意料获胜,老赵以为必也损失惨重。 这句话实实搔到了杨孝平的痒处,中气十足的畅怀大笑震的赵大官人耳际轰鸣。 “好教赵里正知晓,我军无一阵亡,数人轻伤不足挂齿。” 怎么可能!听到这句话的赵氏族人眼皮急跳,这厮为夸大战功何其荒谬,莫非你率领的是天兵天将不成? 杨孝平报战果时心头依然余波未平。先不说别人,清点完毕手下伤亡他也惊呆了。信了你的邪!一个没死!从县城带过来的“精锐”们全都活蹦乱跳地杵在他面前。几个轻伤中有崴了脚的,有被贼人划伤了胳膊腿的,最离谱的一个是自家不相信刀子锋利用手抓了一把,差点把手指切掉。 再三确认后,杨孝平思潮迭起,形象点说鄱阳湖的浪有多高。他心里的震骇之波就有多大。受命领兵时他已作好了足够的思想准备,若非为了家里的父母,半途逃奔都有可能,手底下是帮什么货色没有人比他更清楚。直到手雷在贼群中炸响,再有与贼人短兵相接白刃相向,斩马刀所至无物能当,狂喜从绝望的谷底喷泉般涌出。但无论怎样高估赢面,零伤亡的战果也从未敢奢望过。 多次回溯这短暂的一战后,杨孝平归纳出一个最关键的要点,军备!是先进的军备使他赢得了原本不可能的胜利。惊神戮鬼的、屠魔灭妖的神威弩、比传闻中的仙兵更玄乎的刀、枪、甲胄。正是倚仗了这些骇人听闻的凶器,孱弱的厢军轻松碾压了悍匪,干脆利落地大获全胜。 再与赵瑔并肩而行时,杨孝平有点后怕,拍了妖孽后脑一巴掌……后果会不会很严重? 赵瑔无由体会杨孝平的震撼。战争中一旦出现压倒性的技术优势,劣势一方必然以无数尸骸为代价来认识。这方面的惨痛历史教训已足够深刻,鸦片战争时僧格林沁率领的蒙骑精锐在八国联军的火枪大炮前全军覆灭;一战时英法联军马恩河之役一天内倒在德军马克辛重机枪下高达六七万;一九四五年二战末美军扔到日本人头上的“小男孩”、“胖子”。…… 卯时末天已大亮,赵家庄鸡鸣犬吠嘈杂如集市。晒谷场上,士卒行围桌而坐,大块肉大碗酒高声谈笑恣意狂饮。庆功宴不需再强制限饮,赵大官人相当豪气地宣布请厢军壮士“不醉无归”,无数瓶玉庭琼浆打开,盏茶时间内大部分士卒便已醺醺然。四十度往上的白酒当白水喝,后果很上头。 酒肉香气弥漫,角落里的贼虏当然没有这份口福,一个个眼巴巴看着厢军土卒吃喝,嘴巴也下意识地张合。 赵瑔被杨孝平硬拉着坐下,赵大官人和赵二爷坐在杨孝平右首。赵瑔啃了两条鸡腿,吞下四个煮鸡蛋,又捏着鼻子把一杯羊奶一口气灌进肚子里,羊奶腥膻味尤重,若不为这小身板的未来着想,他宁可不要什么营养也不喝,不过无论如何不需担心奶里有没有三氯氰氨。 “我兄弟再敬杨都虞一杯。”赵大官人和赵二爷继续殷勤劝酒,“此番贵部大胜,有此奇功杨都虞升迁指日可待,呵呵,理应为之贺,请尽饮。” “承情,承情。”杨孝平酒到杯干,他的阔口自始至终就没合上过,以赵瑔所见这厮的言谈举止似一台蒸气机气压越来越足最终满功率运行。此时杨孝平已喝的红光满面,一双豹眼精光四射。 第十四章 “来来,赵小兄弟,杨某代手下所有兄弟敬你一杯。”清冽醇香的玉庭琼浆满满一杯喝下,杨孝平动作快的没给赵瑔时间反应。“莫动、你莫动,这酒杨某理应敬你。”别说一杯,便是一坛杨某也喝的服气。哥哥托大,唤你一声兄弟,今日如何败得山贼,哥哥心里明白着呢,这些个兄弟也明白着呢,哥哥嘴拙,喏喏,再喝两杯,哈,连敬三杯略表寸心。”他说到做到,一手酒瓶一手酒杯,果然又连干两杯。 “杨都虞抬爱,小子愧不敢当。”赵瑔当然得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若非厢军弟兄勇猛善战,杨都虞悍勇绝伦令山贼胆颤,我赵家庄上下恐遭大难,理应小子敬杨都虞三杯才是。” 杨孝平笑了笑。赵家这娃儿断不可小觑,生就了一颗玲珑心。 “果然是好汉子、好酒量。”赵大官人每晚小酌必饮玉庭琼浆,自知美酒比寻常水酒烈得多。而杨孝平如饮寻常水酒般豪饮,登时令大官人刮目相看。在这之前双方曾有数面之缘,只是从未交谈过,大官人认为其相貌粗恶不够文雅无意交往。这一点也不能只怪老赵以貌取人,宋人雅致闲逸的审美观是一种通病。 “此番杨都虞与我赵家庄结下厚缘,日后还望多多走动。”赵大官人趁热打铁。杨孝平其人貌恶心热,又有一举力护赵氏一族之功,深交未尝不可。 杨孝平本就存了心思与赵瑔哥哥长兄弟短地拉交情,又怎会拒绝赵大官人递过的橄榄枝。当即与老赵一拍即合,双方谈的入巷。 赵瑔吃饱了,远远扫视着贼虏转动着心思。猛鹫山土匪翻山越岭不辞劳苦地大老远跑来劫庄,那他们是怎么知道赵家庄或者说赵家酒坊有钱呢?代理招标会才结束不久,即使消息传的再快,土匪们没道理短时间内就掌握消息。要不就是土匪们在附近安插了探子?猛鹫山驻铅山情报站? 日,谍战神剧看多了。 赵瑔起身谎称如厕,慢悠悠走到了晒谷物边。昙耕腰挎雁翎刀带着保安们来回巡视,见老板背着手看着贼虏若有所思,忙小跑过来,“赵董,可是有吩咐?” “昨夜未许你们出庄与贼人厮杀,大家都有何言语?” “葛先生曾言,与其待贼人破了庄大伙做那刀下亡魂,不若狠狠地与贼人拚杀一场。”昙耕手扶刀柄站的笔直,“小人等也觉得是这个理。再者尘风道长也教过一些拳脚抢棒技法,小人又时时以军伍战阵之法操练他们,小人取担保,应比厢军士卒更为能战。” 赵瑔不置可否地一笑。平时刻苦训练一年不抵生死搏杀一场更能磨砺士兵,但对假想敌是毛贼的保安们而言委实过于苛求了。 “有些事我要问个明自,你带人随时候命。”赵瑔又吩咐三元取来两瓶酒一个饭碗。 “现在是有奖问答时间。我来提问,有人能回答上来便奖一碗酒喝。”赵瑔笑容可掬,迈步走至贼虏中间站定。昙耕率铁汉三等几名膀大腰圆的保安寸步不离左右。昨自起为抵御山贼,保安们终于丢掉了大头木棒,换装了心仪已久的腰刀,昙耕选的还是早已眼红的雁翎刀,此时他手按刀柄虎视眈眈,就怕哪个贼虏存了鱼死网破之心冲上来玩命。虽说贼人都被反缚了双臂双手,又用绳索绑成一串串,可事情就怕有个万一,万一赵董被贼人咬一口呢? 昙队长在某些时候还是颇为细心的。 “你们大当家己经受伤自戕而亡,嗯,是以我的第一个提问便是:猛鹫山有几个当家的?” 贼虏中没有人开口说话,甚至有山贼凶戻地瞪过来。 “我是不是态度过于温和了?”赵瑔看向昙耕。 “咳,这些贼人皮子痒,待小人给他们松松骨。”昙耕解下雁翎刀四处游走,沉重的合金刀连鞘挥动,劈头盖脸打得贼虏东倒西歪。“作死的贼囊,欺爷爷的刀不利么?” 赵瑔看的眼眶酸痛,眼皮突突直跳。保安队长下手毫不留情,很多贼人都是脸上被重重一击,而几个尤其眼神阴戾的贼人更是重点对象,额外关照几刀鞘,脸上皮开肉绽鲜血飞溅。队长都亲自动手了,保安们也不能闲看着,一群保安如狼似虎冲进贼虏群中,没头没脑一通乱揍。 猛鹫山贼人这次共来了二百六十三人,二百零七个已化为亡魂,连同受伤的在内有五十四人投降缴械。这顿排头吃的顺理成章,保安队憋了一夜的火气没处发泄,一想到庄破后的悲惨境遇人人怒不可遏,现在找理由出口气个个争先。 贼虏的惨呼又惊动了酒兴正酣的厢军士卒,还是赵瑔拦着这才没加入胖揍贼虏的行列。扬孝平提着斩马刀也不走了,亲自陪赵瑔审俘。 “现在重新开始有奖问答,注意,不可以抢答。”赵瑔一本正经地宣布游戏规则。 “提问,你们有几个当家的?你们这伙人总数有多少?” 昙耕暗自摇头。对粗鲁野蛮的贼人就得换个法子才管用,否则任你说的口干舌燥他们也只管拿看白痴的眼光看你。 保安队长揪过一个闪烁恐慌眼神的贼虏,噗、噗”两刀鞘砸其膝盖,贼虏双腿剧痛,不由自主跪倒在地,痛苦的号叫被颈项上森寒的刀锋硬生生逼回到嗓子眼里。 “姓名、”昙耕眸子中的森寒与雁翎刀如同一辙,手上微一用力,刀锋己切破了贼虏脖子上的油皮。 “毛、毛二………小的毛二,好汉……刀下留情……” “猛鹫山贼众拢共有多少人?说!” 第十四章 “不、不足……三、三百……饶命啊……小人没说诳语……” 不怪贼人有问必答,发髻被杀胚揪着脑袋大幅度后仰,头皮生痛,眼泪不受控制地淌下来。对方是否作戏贼人比谁都清楚,只怕回答慢一点自己就像待宰的公鸡被切了喉。 赵瑔用力搓揉小臂上的鸡皮疙瘩。昙耕的杀气连瞎子都感受得到,这厮当年手上沾了多少血? 一脚将毛二踢作滚地葫芦,昙耕瞥了老板一眼。虽然神态毫无自得之意,但潜台词无疑在说,专业的事要由专业的人才来做您呐嫩了点。 赵瑔臊得小脸灿若桃花,见三元还傻愣愣捧着酒和碗高深莫测地笑着,不由连连叹息,“拿走拿走,没见有人只愿吃罚酒呢。” 柴高荣等三人站在赵大官人、赵二爷身旁相陪,猜测接下来的场面或许有少儿不宜的内容,所以劝走了赵氏老哥俩。而赵彬却被赵瑔侧脸看见,叫留下来充当书记员。 杨孝平打了个酒嗝,满意地抚了抚肚子,“赵兄弟,何以突发奇想审讯贼人?嗝,回去县城也是要拖去过堂。” “不怕杨大哥笑话。”赵瑔眼看着昙耕两巴掌扇倒一个贼虏,跟着刀鞘打歪其脖子然后揪着跪坐下。“山贼是怎么知晓我赵家庄的?为何舍近求远跑这里祸害乡里?不问明白小子坐卧难安啊。” “耶?”杨孝平摸了摸油汪汪多毛的大脸,“嗯,是有古怪,细推敲不合情理嘛。” “……别打、别打……好汉想问小人知无不言、……啊……”刀鞘专挑贼虏的关节、迎面骨等少肉的部位狠敲,痛苦不堪的山贼翻来滚去鼻涕眼泪齐流。类似小手段对昙耕而言不过是开胃菜般的热身而己,真正 血腥可怖的刑讯手段一样没上。 “除了麻五,你们还有几个头领?你们为何要劫赵家庄?”赵瑔的提问终于有了回应,不似先前的的尴尬难看。 有不想吃皮肉之若的贼虏心思转的快。左右都要说,况且又不是山寨隐秘之事,何苦为此再遭罪甚至丢了命。“小人们山寨里还有二当家守大寨,来劫村是大当家的主意、,小人们只是奉命行事,这位小相公莫为难咱们小喽罗呀。” “不错,可惜回答不完整,算你七分。”赵瑔觉得自己应该扮白脸,吩咐三元道,“奖他一碗酒。” 小厮不情愿地倒了浅浅一碗底递到抢答的贼虏嘴边,“劫我们庄子还赏你酒喝?喝死你!” 浓郁的酒香令群贼骚动,纷纷拚命吸着鼻子,顽抗对峙的心理防线顷刻瓦解,有贼虏叫喊,“小人也想喝酒,小人知无不言。” “很好,谁能告诉我,为何要来劫赵家庄?” 贼虏们面面相觑。“大当家说来,小人们跟着便来了,委实不晓得其它。”“是啊,若非罗小六引路,咱们哪里会跑这么远,人生地不熟山路又难走……。” “军师,问军师呀。他必会知晓内情。” 罗小六?军师? 赵瑔舒心地笑了。“有请罗小六和军师闪亮登场。” 第十四章 身首异处的罗小六当然不可能闪亮登场了,几十只手指向同一方向,军师无处藏身,讪讪起身强作镇定。 这厮以为不吭声就能蒙混过关?杜聿明当年也是这么想地,结果怎样?还不是被俘虏和投降的国民党士兵把他给指出来了。 赵瑔笑吟吟看过去,漫不在乎的神情仿如面对耗子的狸猫,“把军师大人单独绑了,拖远一点。”淮海战役解放军对待国军俘虏的作法启发了他,组织贼虏们开展一个揭发检举运动,保准连一丝隐密也藏不住。 “且慢”,军师被保安按倒在地,顾不上蹭了一脸灰土一迭声叫唤,“在下……小人要告举,将军、将军……。”他认准了杨孝平的官方身份,以为这位威风凛凛的金甲将能轻易击溃惯匪,必然算是权柄在握的主事者。 杨孝平大乐,厢军都虞连个偏将都不如,被人唤作将军当然愉悦。这就像改革开放初期,任谁被菜贩子称作“老板”心里都有几分莫名的窃喜,似乎自家已成“万元户”了,豪迈地不还价买了一斤韭菜两根葱。 “你要告举何事?”杨孝平晃着膀子过来,爱惜地用袖口擦拭胸甲上的鸡油。这厮至今没舍得脱甲。 “小人告举……若有功、可否、可否赦过?”军师被反捆手脚身体不自然地反弓着,眼角肌肉抽搐不停。 “告举有功?嗯,似乎官府有那么个章程。”杨孝平不是很肯定地回想片刻,撮着牙花子吐出了牙齿缝里塞着的鸡丝。“不过呢,你找错了人,怎么发落你们这些贼厮,他说了算。” 军师努力挪动身躯,侧过脸惴惴不安问道,“他……这位小相公是……?小人眼拙,不识真人当面。” 杨孝平哈的一声怪笑,“他也不是甚大人物,不过是赵府小官人而已。” 恍如一枚手雷塞进军师脑门里炸开,军师瞬间有那么一刻失了神。正主在此!完了。 “请军师大人坐,给他松绑。”组织完一场浩大的检举揭发运动后,赵瑔才有暇去见山贼军师。 隔着桌子对面也有一张方凳。军师小心翼翼坐下,轻轻活动着被勒出血糟的手腕,还有余暇打量四周。灰白色的墙壁和天花板毫无美感,不知是何物所制。远处隐约有嘈杂的轰鸣。 “老实点!”一记疾重的巴掌拍的军师差点一个跟头摔出去。昙耕与铁汉三一左一右站在军师身旁各挟其肩头。 赵瑔端详有顷。山贼军师果如其名,眸子狡诈多变,颌下一缕鼠尾须,可能年纪不过三十,肤色还算白净,额角一道暗红色疤痕显示受伤时创口极深。 “先说说你叫什么名字。“赵瑔把山贼们的检举记录放在手边。 “小人江心流,字允中,闽西陵州人氏。”军师局促地回道,状似畏缩眼神闪烁。 “呵呵,原来是江军师,久仰久仰。你要告举何事?” “小人告举……猛鹫山大寨尚有二当家及二十余众。”军师偷眼窥过,遂自告奋勇说,“若允小人带骆,贵方可轻易避过山隘险要关卡,一举攻入大寨以竟全功。” “哦,就这些?”赵瑔似笑非笑的模样令军师忐忑难安。这厮状似热诚强笑道,“请听小人细细道来。猛鹫山好汉……不,贼寇,在小官人运筹帷幄下为之覆巢,这、这岂非可证您乃天纵英姿,千年难遇之奇人。小官人年未及弱寇?将来贡举科考夺桂,一朝入仕为官,今日之奇功岂不更为您美名增辉?到时小官人加官晋爵莫忘了小人今日告举之功啊。” 又一个舌绽莲花之辈。赵瑔笑吟吟看看边上的葛丕。 偷觑过众人脸色后军师心中大定,“小官人,小人立下此功……敢问能否将小人赦罪开释?小人向上苍作誓,从此痛改前非,回老家侍奉老母,虔心礼佛只问农事。” 赵瑔身后的谢春风、无风子当即阴了脸。尼玛当着道爷的面去谈礼佛,难道三清道祖不值你敬? “阿也,该打该打。”军师这次没留劲,照自己脸上结结实实来了一巴掌,“仙长息怒、仙长息怒,小人情急昏了头说胡话。还请仙长恕罪则个。” “昏头说胡话?哼,我瞧你比免子还警醒。”赵瑔面色看似平静沉稳,其实心里比揣了一只野兔还闹腾。“说说,罗小六是何等样人?何以你们从猛鹫山跑来这 里劫庄?” “罗小六?对,便是他引路带我们过来。”军师毫不迟疑地一口咬定亡于麻五斧下的带路党,“罗小六原非我山寨之人,前些日此人持信凭上山,言明拜谒大当家。”军师侃侃而谈,一脸你不信我也没法子的真诚。 “后来大当家便召集人手,说要带大伙发财。”军师咽了口唾沫垂下脑袋,样子颇像犯错的顽童,“我们便跟着大当家来了。” “罗小六是何地人氏?他与麻五是否旧识?信凭在哪里?他与麻五都说了些什么话?” 赵瑔问一句军师苦着脸摇一次头,问得急了这厮就差抱头痛哭了。”小人真的不知啊,一切都是大当家拿主意,大当家不说我们哪敢乱问呐。小人愿带路剿清山寨贼寇余孽,此心可鉴、此心可鉴呀。” “喀啦啦、喀啦啦……,”三元拉着一辆铁板车来到门口。这车是工匠们制作用以运送钢锭、矿石的特种车辆,四轮均以钢制,极能承重,只是行进间噪音极大。 铁板车上一盆焦炭烧得正旺,耀眼的金红色令人不能直视。赵彬手里提了几根钢钎跟着拐进来,“赵董,家什找来了。时辰太仓促,未找到合适的刑具,先凑和用一用。” 刑具?军师当即脸色更白了。 “或者换个人江军师愿意说实话呢。”赵瑔起身准备离开,“老赵,军师养尊处优惯了,你可不要怠慢了。” 养尊处优?赵彬的三角眼陡射炽热之光。岂不是说这厮或吃不住刑?在军师白皙的脸颈和手上转了转,赵彬心里有数了,”赵董放心,定教军师大人满意。” 无风子皱了皱眉,内心下意识地反感接下来的节目,亦随赵瑔脚步而去,谢春风则饶有兴味地抱着膀子打算瞧热闹,结果又被无风子狠瞪了一眼,只得怏怏而走。 “当啷啷,”钢件扔到桌上,军师的身体跟着一抖。赵彬回身端详一下,满意地捏了捏军师的肩头,宛如在肉屠的摊案上挑选猪羊肉,“身体还算健实,这便好。” “你、你要作甚…………?……我……小人……”军师上下牙喀喀作响,“不、不不需如此,小人、小人都已招了,足下何必……?” 第十四章 “敝人赵彬,彬彬有礼的彬。”赵彬将钢钎一根根插进炭火中,含笑点头,温文有礼中其动作又蕴含了令人不寒而栗的冷酷。尤其在军师看来,这厮一双三角眼毒焰闪烁,断非温良之辈。 恐惧如同猛禽攫住了鼠兔,军师的心房剧烈收缩,他的身体连同话音一同颤巍巍,“有话好说,小人知无不言,呵呵,……。” 房间除了他二人,只有临时充当助手的昙耕和铁汉三。一盏马灯和一盆炭火是唯一的光明来源,赵彬的声音在空旷中回荡,平添了几分阴森虚渺。 “在下希望足下接下来所说的每一句话、每个字都是真实的,不掺一点假、一点水份。不然,足下将会有一个终生难忘的体会,而这个过程,在下保证会极其漫长。” “足下的姓、名、字?年岁几何?何方人氏?” “小人小姓江,江心流,字允中,虚度三十三春,闽西陵州人。”军师答的流畅,不时快速瞥一眼炭火中的钢钎,“咳,观足下也是读书人,子不闻积善而行德之圣言乎?小人一时误入歧途,而今幡然醒悟,尚请足下念在……” “啪”一记闷响,昙耕忍无可忍又甩过一掌,“作死的贼人鸟军师!尔等到赵家庄是来积善的不成?老子最见不得你这鬼嘴脸,恁时又省得圣人之言?” 铁汉三也不作声,一手扭住军师手臂,一拳擂在其肋下。这厮下手的部位挑选的比较阴狠,而且力气又大,只一拳就让军师嘶嘶抽气,脸痛的变了形,岔气般剧痛令其想叫又不敢用力,连呼吸亦是小心地细细喘息。军师白净的脸上立马见了汗。 赵彬似笑非笑地用火钳夹过一根尖端烧红的钢钎,“说辞蛮多呐,听足下谈吐也是读过书的,既如此可称斯文败类矣。足下可知区区最痛恨何种样人?” 不、不不知……“,军师也在痛恨这种把答案明摆在提问中的问题。一边惊恐地徒劳扭动身体,躲避晃来晃去的灼红钢钎;一边在心里大骂,此类小把戏是老子玩剩下的好不好,这根本是个不在乎回答的变态小游戏,猫戏老鼠多玩会而已。 “很遗憾,足下答错了。”赵彬越是想扮作文质彬彬气质儒雅的饱学之士,其做作之态越是令人作呕。“嗤……,”钢钎靠近军师的鞋子,一股青烟腾起,伴随着布料焦糊味道。 “且慢……”军师一见青烟眼神顿时涣散了,嗷的一嗓子怪嗥把赵彬吓了一跳,没留神手一抖,钢钎真的碰上了军师的小腿。 昙耕、铁汉三竭尽全力才没让军师蹦起来。灼痛似乎带着热毒嗖地钻进了军师的脑际,这厮挣动力道之大如同离了水的大青鲤。 第十四章 “绑、绑绑起来……,”五大三粗的铁汉三呼哧哧喘着粗气,口涎差点控制不住流下来。“这贼厮……端的有一身妖气哩……。” 军师高一声低一声惨叫着,两条腿挣命般踢腾着,赵彬差点被一记撩阴腿踢中,羞怒下嘶声叫道,“绑上绑上,今日不给你点颜色看看,老子这赵宇往后倒着写!” 昙耕一掌劈在军师后脑上,淡淡瞥了赵彬一眼。从军厮杀征战多年,血腥场面见得太多,刑讯这种事文质彬彬地能问出个鸟? “莫小看了区区,今日区区定要他开口。”赵彬气急败杯地挥舞着火钳,“既讨了这活计,区区自有手段理料。” 昙耕、铁汉三将昏厥的军师五花大绑反缚在凳上,面无表情地耸了耸肩。 打昏军师的一掌并不重,盏茶时间后军师醒转,小腿上的灼痛阵阵撕扯着神经,军师牙齿紧咬着闭目不言。 “足下醒了?稍等、区区换一根针,足下不晓得,高温可烧灼肌肤血肉,不致令足下失血过多以致有性命之危。嘿嘿,放心,区区是持正禀善之人,断不会轻易害人性命。”赵彬蹲在军师耳边絮絮叨叨。军师被绑的姿式极为怪异,身体反弓着被绑他在方凳上,再努力抬头也只能看到天花板,时间稍长便感到头晕眼花。 流血不多?有这么形容烙刑的么?晕眩欲呕中军师讥嘲地想着。赵彬仍在喋喋不休地讲述接下来他要做的细节,比如烧红的钢钎插进膝盖骨缝挑出髌骨,相当于成功地做了一节外科摘除手术,日后军师大人完全可以手代脚走路。比如、再比如…… 从胸腹深处叹出了一口气,军师睁开了眼,“莫用刑罚,在下……小人招了。小人真名江赤枫、字康年,嘿,这名字已多年不用了。……罗小六是何人小人委实不知,只知此人上山入寨与大当家曾秘议,而后大当家便召集人手倾巢而出,说要来贵庄做一桩大买卖。” 等赵彬隐藏不住得意地将赵瑔请回来时,军师己端端正正坐在那里。 “全招了?这也大快了?”赵瑔围着军师转了一圈。这厮看上去没少什么零件,更没见通常影视剧里血乎淋淋惨不忍睹的受刑样子。 面对老板疑惑的目光,昙耕、铁汉三不知该回以什么表情,两人只能尴尬地笑。 “笑个锤子。”赵瑔拿起审讯记录,心头疑惑更深重了。除了姓名之外,这位真名江赤枫的军师所交待的内容与其他山贱大同小异。 “他说愿带路骗关,助我们顺利剿贼立功赎罪。”赵彬献宝样在旁边好整以暇地补充一句。“闽地官兵剿匪屡次失利并非无因,我等若竟全功恐必借此人身份骗关闯寨。” 信手放下审讯记录,赵瑔似在自言自语,“山贼此番倾巢而出,留守的只余二当家等二十余众,正所谓贼去楼空是也,有没有他作内应区别不大。” “江赤枫?很有诗意的名字。江军师是猛鹫山贼寇的骨干人物,你说把你送到县衙会有何等下场?嗯,不需我多说,必死无疑。你们大当家也是条汉子,用匕首扎心窝自杀了。你呢,逃不脱秋后问斩的下场。今天我就送佛送到西,免得你去了县衙大牢再受那么多罪。昙队长帮他自缢罢。” 赵彬矜持的笑凝固在脸上,“赵董?……” “我要给心存不轨的贼人一个教训,妄想蒙混过关的、居心叵测的就是这个下场。” “为何……为何……冤杀、冤杀小……?”军师被勒住了脖子,额上青筋突起。而毫不犹豫行命的昙耕则冷血地死盯着手下的猎物。 赵瑔转身笑对赵彬,“这厮聪明反被聪明误。山贼们招认,猛鹫山大小事项多由大当家和军师议定,说明军师在贼人中地位很高对不对?那何以这厮招供的内容与其他山贼相差仿佛?” “之所以开始就把他与其余贼人分开,就是为了防止这厮弄鬼。老赵啊,军师大人真真假假的供述你都信了?” “狗日的!”赵彬满脸臊红。自以为扮黑脸立了一功,绕来绕去却忘了军师与小喽罗之间有多么大的差异。 “是谁为贼人提供了赵家庄的消息?为何贼人要劫赵家庄?罗小六又是何许人也?”赵瑔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跟着又抛出一个军师彻底动摇的大石,“贼人掳掠多年,山贼喽罗所分甚少,那么多钱财都被大当家藏起来了,藏哪里了?” 羞臊不已的前帐房先生垂首聆听老板胸有成竹地揭开谜底。“其实我在外面也没闲着,我就在想,军师大人被贼人揭破身份立即说要告举。我日!头脑反应真快,这点不佩服不行。他自告奋勇要带路助我们彻底剿了山贼大寨目的何在?真的是天良发现弃恶从善?未必。” “让我们沿着他的思路看看会发生何事。剿灭了大寨,军师大人立下首功,按律以功抵罪恢复自由之身,大当家死了,二当家、哼哼,不当场击杀也会被军师大人寻机使阴手除掉。那么,山贼多年劫掠来的对富只有军师大人一人知晓下落了。” “如果你是军师,你会放任那些财富在某个不见天日的地方慢慢朽烂,自己回家耕田吗!”赵瑔很认真地问业余刑讯刽子手。 “不会。”赵彬想也不想。他转过心神恨恨地瞪了军师一眼。 “这位狡诈狠毒的军师更不会。”赵瑔颇有深意地对因缺氧而面色铁青的军师笑了笑。 好歹毒的心肠!好深沉的心计!旁听的昙耕不由忘了用力。 “饶命……我愿献出……藏宝……”,军师抓住机会深吸口气挣扎着嘶叫,眼珠突起若金鱼。 “留着你的财宝下地狱,不见。”赵瑔摆摆手。别跟哥提钱,哥不差钱。 “赵董真乃神人也。”赵彬细细推敲一遍心悦诚服,从山贼们泛泛的供述中找出疑点,逆向思考,抽丝剥茧揭开军师的伪装,这小表兄怎么就这么妖孽? “呵呵,多看推理小说,你也可以的。”赵瑔上前两步扯住昙耕的手臂,“停手,再勒真就勒死了。” 军师已经两眼翻白,嘴唇无力大张着临入濒死边缘。 “他已经放下武器投降了,我们没有权力僭越律法去决定一个人的生死。”赵瑔的面色严肃起来,“战场上你必得杀死敌人求生存,这是军人的使命和任务。除此以外,谁也不可藐视律法。他有没有罪,是否罪大至死都需律法来决定。至少在我这里,随意取人性命,不行。” 大宋无论城市乡村,宗族势力极大,一旦族老们认定某人有违族规,不令装猪笼浸池塘也是常事。 柴亮荣看向老板的眼神极为炽热。与赵彬、葛丕相比,秀才哥的性情最为温和,赵瑔佯令缢死贼人军师,秀才哥心里天人交战。暴虐残忍的山贼死则死矣,昨夜若给贼人得逞破了庄,可以想象贼人决不会心慈手软。但同时心里还有一个声音在轻唤,扣动他的心弦令他不能快意,他不知道这种不安源于何故,直到赵瑔阻止昙耕才若有所悟。 第十四章 世人行为准则除道德规范外尚有律法,赵家庄无论哪个、何种理由都不应草营人命。赵瑔一席话令柴高荣豁然开朗,重又细细品味一遍后,秀才哥在心里向老板深深一揖。 闻道有光后。不料今日受教于此子。 赵瑔无从得知秀才哥的心理活动,法治观念早已渗入他的骨髓,他决不会坐视昙耕杀死手无寸铁的人,即便那个人是土匪。就这么简单。 “真有德之君也。”葛丕跟在老板屁股后面眼眶湿润了。何以小小少年总有超越同龄人甚至绝大部分成年人的言行认知,直令怀才不遇的他甘拜不风,恐怕这个谜底永远无法揭开。 愤世嫉俗、性情乖戾的表象很好地掩盖了葛丕葛世荣的真面目。骨子里他崇尚礼法,厌恶混乱无序,然而每遇不平又激于义愤跳出来与人争辩。究根结底,过于较真才是他的致命伤。 “小官人请留步。“军师躺在地上大口呼吸着,混杂了焦炭生铁味的空气此时竟新鲜无比。昙耕满不在乎地抱臂立在一边,给军师解了绑也不怕他暴起伤人,老兵有把握一息制住人两息内扭断其脖颈。 “小人有要事相告………”“留着你的不义之财自己享受。求饶之类的话也别说,你们伤害无辜时可曾想过有今日?” “不、小人非是求饶。”军师勉力坐起来,眼神复杂地抬眼望着少年,“大当家遣人绑了福州王大人的独子,明里是索要赎金,实则、实则欲以赎金不至为由撕票。” “我们大当家曾与临安来的一位旧友秘晤,对方许下重金,要大当家做下此事。” “这关我何事?”赵瑔听得云山雾罩,“撕票了没?你的意思是想要我救那位王大人的公子?算了算了,等到了县衙去跟县尊大人说罢。” 第十四章 “且慢,”柴高荣听出了蹊跷,猛鹫山强人怎么又与临安瓜葛上了。“临安来的是何人?” “不清楚,大当家对谁也不肯说。小人猜测他是哪位朝延权贵的特使,密遣来我山寨行此勾当。” “可知那朝廷权贵是何人?”赵彬闻听兴趣大起,同朝为官倾轧至斯,手段如此狠辣下作,竟要与山匪勾结作一处。 “这就要问大当家了,他口风严得紧。”军师又是一阵摇头。“小官人,罗小六的来历小人真的不知,非是隐瞒不告。便是到了大堂上小人亦是如此说。” 尼玛你们大当家心口插着小刀子躺在庄外呢。赵瑔窝心又憋气地挥了挥手,“带走带走,杨都虞怕是等不及要回县城了。” 以厢军孱弱的战力全歼悍匪,说出去全大宋没一人会相信,以此不世之功上报朝廷必有重奖无疑,故而杨孝平押送贼虏回程的急迫心情可想而知。 铁汉三扯起军师,昙耕手法熟练地将其绑起来。 “哎,可叹王大人合州一役毙鞑子大汗于阵前,如今居然落得独子被戕晚景凄凉的境地。”军师被拖拽的踉踉跄跄。 “慢着!”赵瑔大吼一声,缓缓转身神情惊疑,“你说……王坚王大人?王大人的儿子被你们抓去了?” 年初二月,鞑子大汗蒙哥亲率大军攻四川合州,守将王坚领兵坚守钓鱼城。七月,蒙哥及前锋将领汪德臣在阵前中飞矢而死,鞑子彻底消灭南宋的战略企图落空,大宋得以续存二十余年。这一节历史赵瑔多少知道,但因讯息渠道不畅,他还不知立下如此大功的王坚被朝廷罢去兵权调回临安。 “朝廷派王大人知福州事,后脚就有临安特使到了猛鹫山。”军师晃了晃被紧绑的双手和身体,“朝廷如此薄待功臣岂不令人心寒,与此相较,我猛鹫山行径又算得甚么。” 葛丕登时性子发作,直愣愣地叫道,“莫非你们害人性命掳人钱财淫人妻女无作不作便是应当的么?” “这本就是个大鱼吃小鱼的世道,足下的妇人之仁留待讲与那些愚民听便了。事已至此,江某人要杀要剐但凭你们,只别说大道理污我耳,有能耐你与鞑子说理去,与临安那些夜夜笙歌不顾百姓死活的权贵们了说理去。”为这话军师又挨了铁汉三一拳头,不为别的,看不惯这厮振振有辞说歪理的样子。 “够偏激的。”赵瑔不得不制止黑熊痛殴小灰鼠的行为,“天下确实存在许多不应该的错误,甚至我们无力去纠正去制止,但你以此为借口给自己找解脱便是不该,如此你与痛恨的那些人又有何区别?” “君子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柴高荣闻言频频点头,“圣人之言早己教给吾等处世之道。” 军师白了掉书袋的秀才哥一眼,“江某虽寄身 争猛鹫山,也深为钦佩王大人这般奇男子,大当家曾与临安特使议定,要王大人出一笔他付不起的赎金,一俟时日至便以此为由将其子杀了,算算日子也就在这几日了。”他看出来这几人中以赵瑔为首,所以始终视线没离其左右。 “不能让王大人流血又流泪啊。”赵瑔开始心事重重地来回踱步。 第十四章 杨孝平的马鞍旁多了一个小包袱,沉甸甸地。他不时咧着嘴瞟一眼小包袱,复又急切地眺望一下庄后。厢军士卒们可没有指挥官这份矜持,人人喜笑颜开状若癫狂,士卒们肩头各扛了一个包裹,稍一动便可听到铜钱哗哗作响。 赵家小官人的许诺兑现了,晒谷场上的三口木箱悉数交由厢军,杨孝平按军中品级多寡不等唱名分赏,当着大家的面明明白白清清楚楚,这一手赢得了土卒们一致拥戴。有个不贪墨的上司,又敢于身先士卒冲杀在前,此一役彻底奠定了杨孝平在铅山厢军中的地位。 赵家老哥俩并肩而立含笑看着。犯庄贼人全灭,虽一夜未眠,但有这桩天大喜事撑着,老哥俩依然精神头十足。 厢军酒足饭饱,又得了大笔赏钱,士气正高昂到爆棚,集结完毕只待开技,偏偏赵家小官人迟迟不露面,当真度日如年焦急万分。 众人千呼万唤时,小官人终于出现了。“抱歉抱歉,劳杨都虞及众兄弟久候,小子实感不安。“赵瑔团团一揖。 “赵兄弟再不来,哥哥可真就走了。”杨孝平揽了赵瑔肩头大力一抱,顿时令赵瑔骨节咯吱作响。“哈哈,若非哥哥急于回县城复命,定要与赵兄弟亲近几日,唔,日后哥哥上门讨酒吃,赵兄弟不会不认哥哥了。” 县城十字街头那个相卦的驼子说杨某人年末遇贵人,这可不应了么。杨孝平眉眼跳动,怎么看赵瑔都是一副贵不可言之相。 “杨大哥说笑了。”赵瑔执着杨孝平的手,借机摆脱了恐怖的熊抱,“咱们的交情是在战斗中结下的,比金子还珍贵。”日!怎么像与司密达搞外交。 “说得是。”杨孝平又是一通畅怀大笑,指了指士卒队列,难得红了脸,“这些鸟厮们得了赵兄弟相助,这才与贱人厮杀时活了性命,嘿嘿,这兵甲……瞧瞧,一个个舍不得离身哩。” “刀、枪,甲乃我赵氏一族赠与厢军弟兄们的一点心意。”赵瑔含笑瞥一眼赵氏老哥俩,然后有意让更多的人听见,“弟兄们保境安民,个个是响当当的好汉子。唯望弟兄们用心操练,精武强身,不负乡亲父老所托才好。” “只是这神威弩乃宁武军禁军所订制,很遗憾不能相赠。”浇模成型的量产货无所谓,助力弩却是匠人们一个个齿轮精心打磨契合的纯手工品,白送出去赵瑔还真舍不得。 就是这样也足以令摒息以待的粗汉们呐喊了,士卒们满脸胀红乱蹦乱跳的劲头绝对胜过洞房之夜的兴奋。赚了!赚大了!这可是能传给子孙的传家宝啊。果然是以奢遮扬名四乡的赵家小官人,赏了百万贯钱不算,又眼都不眨地赠出二百套甲胄和刀枪,怕不又是数十万贯丢了出来? “杨大哥可有信得过的手下弟兄?”赵瑔得空悄声问了一句。 “哥哥平日素喜结交好汉子,兄弟们都愿听哥哥的话,要说信得过嘛总有十几二十个。”杨孝平奇怪地看他一眼,“怎么,赵兄弟莫不是有甚烦心事?是哪个不开眼的惹我兄弟不喜?哥哥替你料理了。”招呼一群得力兄弟打个滥架算屁事,杨孝平巴不得有机会与贵人攀交情。 “哦,莫不是县承郑大人的公子?”杨孝平想起了一度沸沸扬扬的打架事件,铜铃大眼转了转出了个主意,“哥哥带几个可靠兄弟蒙上脸,伺机狠揍这龟儿子一顿可好?” “咳咳,杨大哥误会了。”赵瑔心想这厮居然胆大到敢敲县里二把手公子的闷棍,果然是燕赵之地的慷慨悲歌之士。 一边捡紧要的解说几句,赵瑔一边还要面对欢呼的士卒微笑频频挥手致意,宛若出访异国走下飞机舷梯。 “唉呀,那贼人军师受刑不过死了?”杨孝平扯着嗓子惊呼一声,赵瑔只觉得十几面铜锣在耳边同时敲响。“贼人嘛死烫死了,走了走了。众儿郎听令,出发!” 赵瑔苦笑不迭,这货也是面粗心细之辈啊。 等到厢军押着贼虏在视野里消失了,久候多时的赵府下人上前拉住小官人就往赵府后宅而去。孙氏忧心娇儿,早早派了人来,吩咐事毕后务要片刻不耽搁见到人。 武夷山位于闽地西北,方圆千里余脉众多。自古以来,武夷山素以奇峰峻岭闻名天下。 一行二十多人行走在渺无人烟的群山中、赵瑔抹了一把额头的汗,四周远近皆是逶迤连绵的苍翠,山势起伏,间有大片明黄嫣红,那是不耐寒的树木枝叶变色所致。山中景色怡人,深冬季节已少有鸟啼兽叫。 “赵董累了?要不歇息片刻?”昙耕腰间悬了一筒三棱破甲嗜血箭,阔而长的雁翎刀和一具神威弩交叉斜背肩后。长途步行为减轻负重,他只穿了一件骑兵型半身甲以护住胸腹要害。 “时间紧迫,加紧赶路。”赵瑔己累得话都不愿多说。他身后谢春风、无风子等十位大罗天精英俱在,依旧一袭道袍飘飘,为行走方便都改为背负长剑,而且是清一色日盛隆防务出产的“黑星”,原本山门颁发的百炼松纹剑己束之高阁。 为了感念谢春风百里奔波之情,赵瑔赠给保镖们十柄合金剑。而目睹了“日盛隆防务有限公司”这个古怪拗口名称出品的犀利无匹后,无风子等人欣然接受了馈赠。 在赵瑔等人前方,江赤枫打头、杨孝平带了十二名心腹弟兄负责开路。包括杨孝平在内,十三人各斜背一具神威弩腰间一筒三棱破甲嗜血箭,精钢长枪没带,只是人手一柄腰刀,不时撩开挡路的灌木、藤蔓。 算时间他们已走了整整一天。拂晓时从赵家庄出发,途中只歇息两次进食并恢复体力。 直至夕阳已落下小半、山间的视线变得灰暗,赵瑔才下令停止前进。在山势背风处,一堆篝火熊熊燃烧。冬夜的山间气温陡降,二十五人紧紧围成一圈烤火,幸得野外生活经验丰富的昙耕提醒,赵瑔等人出发之际又临时多带了毛毡,此时人人身披毛毡,又有篝火在前,总算能抵御住寒气侵袭。 没有人吭声,走了一天人人疲惫,寂静中只有阵阵寒风轻啸,篝火随之摇摇晃晃。赵瑔从怀里摸出小心叠放的薛涛笺,打开后反复端详,突又狠狠亲了一口。谢春风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第十四章 修道之人斩情灭欲以寻天道,谢春风在太清观苦修近二十载,内心里早已视男女之情为洪水猛兽,赵瑔旁若无人地如吻美人香腮般啃一张纸笺,尘风子道长如入毛虫堆里,从心理到生理受到极大摧残。 “喂,能否不要这般令人作呕?真不敢想像,若她人在此地你会做出何等不堪入目的禽兽之事。” “请问尘风道长,小可曾置喙阁下修道之事否?”赵瑔继续恶形恶状地猛嗅薛涛笺上淡淡的香气。 “修道之事又岂是尔等凡夫俗子能懂的。”谢春风傲然抬高下巴。 “那你这个方外之人又何必对凡尘俗事唧唧歪歪地。”赵瑔重又把纸笺叠好收起,心情大好之下言辞格外锋利。 谢春风顿时气歪了鼻子,“你……,哼,某真不该去管你这破事。”顿了顿这厮毒舌又吐,“嘿嘿,说不定你心仪的美人现今已嫁了王公子。赵董啊,只怕你要空欢喜一场喽。” “若我能打得过你,定要揍得你满地找牙!”特莫哪壶不开提哪壶,赵瑔恨的牙痒。 “来呀。”谢春风用才学的时髦动作耸耸肩。 “shit!”“喂!不许用番夷话骂人。”“你哪只耳朵听到我骂你了?”“哼,总之你讲鸟语时没一句好话。” 杨孝平笑眯眯地左右看看,从怀里掏中一个小酒葫芦,拔掉塞子美美地小抿了一口。 “什么味?我日,杨大哥好享度呢。”浓郁的酒香飘来,赵瑔如何不晓得是自家的玉庭琼浆。 “托你的福,赵里正果真送了哥哥几箱玉庭琼浆。山里夜冷,喝两口暖暖身子。”杨孝平又灌了一口酒,嘴里啧啧有声,“兄弟你不晓得,哥哥率人回县城后那万人空巷的盛况啊。大姑娘小媳妇那个多哇,咦?平日里真不晓得铅山有这许多美娇娘,县尊大人硬是不信咱们灭了强人,问了一回又一回,哥哥的嘴皮子都说干了,哈哈,解气、解气。怡红院的老鸨要拉哥哥去耍子,说看上哪个姐儿不收缠头资,嗨,哥哥是那样的人么?” 第十四章 赵瑔这个理科生最见不得乱七八糟。手托下巴状似很有兴趣,心里腹诽不已。拜托你别语无伦次好大哥? “假正经,还不是因为你看上的是天香楼的小桃红。”心腹兄弟中有人嘀咕一句。十二人有样学样,各自拿出备好的酒葫芦,酒香不变全是玉庭琼浆。这也是杨孝平做人做事的令人称道处,但凡有好东西总不会忘了一众兄弟。 “是哪个揭老子的短?皮痒了不是?“杨孝平笑骂后又讪讪解释,“兄弟莫听这些免崽子瞎咧咧,没的事,嘿嘿,没的事。” “人不风流枉、枉那个英雄,美人英雄相得益彰嘛。”赵瑔心道咱哥俩也别五十步笑百步了。 昙耕抽了抽鼻子,不屑地瞄了一眼众人手中的酒葫芦,掏中一个酒壶递过来,“赵董,来一口暖暖身子。” “我是小孩子嗳,不喝酒。” 有你这么妖孽的娃儿么。昙耕的脸抽搐一阵。酒坊里连粗使工都晓得谁才是灵魂人物,从建坊、制酒、教授制作工艺,一手操办起名动天下的日升隆,哪个敢小觑了这少年。 杨孝平眼睛一亮盯上了昙耕手里的东西,“昙兄,你手里的是何物?把来我看。” 谁没点炫耀心里?只不过有人恨不能全套家当穿戴身上,这种人大众称之为暴发户;还有人假作不经意露出手腕上亮闪闪的“江诗丹顿”,一脸我不是有意让你们看到的漫不经心。 而昙耕漫不经心地随手一丢,“唔,这个呀,酒壶。” 扁平略带弧度的白铜酒壶,盖子和颈口都有几圈斜斜的螺旋纹,正面凸出一幅插翅虎,凶睛獠牙异常逼真。做工非常精致,杨孝平运足目力也找不到拼接的缝隙。酒壶与手掌大小相仿,其弧度若贴胸放置正可契合人体形状。 “这般奇巧之物昙兄从何处寻来?”杨孝平拿到手里就难以割舍,且不提匠人制作的巧夺天工,只这一幅插翅虎就正合他的脾性。“卖与杨某如何?十贯可好?” 昙耕摇摇头,伸手招了招。杨孝平等十三人垂涎欲滴的样子颇像夜行食肉动物,就差眼冒绿光了。 “十五贯,十五贯怎样?”杨孝平嘻皮笑脸死抓着酒壶不放,“有事好商量嘛,十五贯啊,当得上县城匠人一月的俸酬了。” “非卖品。昙耕坚定地伸长了手臂。 杨孝平恋恋不舍地松了手。这么精巧稀罕的玩意想来必是人家的心头爱物,不肯割爱也是人之常情。 炫耀心思得以满足,昙耕就口饮了一下,龇牙一笑,“此乃日盛隆防务有限公司员工福利,昙某岂敢私卖。”保安队如今兼了日升隆、日盛隆两份工,开的是双薪,午餐,夜班还有加餐。消息若传出去,看家护院的做到这份上,估计很多人要转行了。 杨孝平炽热的目光瞬时盯住了正主,“赵兄弟不厚道啊,哥哥掏心掏肺待你……哈,要不你那里再招人时哥哥也去做工罢。” “杨大哥说笑了。”不过一个“威士忌”酒壶而已。赵瑔愕然张大了嘴巴,工业时代粗陋的冲压产品,怎么杨孝平等人像恶狼一样个个眼冒凶光。这就是认知上的差异了,某种程度上赵瑔仍然没从心理上融入这个时代。 “小玩意而已,杨大哥若喜欢回头送你十个八个。” 果然是“奢遮无度小官人”!杨孝平一巴掌又拍的赵瑔差点歪倒。“说定了,哥哥代这些兄弟先谢过。”他带来的十二个心腹兄弟眼红昙耕手里的精巧之物多时,只是与赵瑔并不熟稔,慑于“赵家小官人”的耀眼光环。无人敢开口索要。带头大哥半开玩笑地厚着脸皮讨来了,怎不欣喜万分,十二道热烈的目光一齐向赵瑔致敬。 一路急于跋涉赶路,赵瑔与众人无暇交谈,而且杨孝平此人看似粗豪却当细则细,口风很严,招集知根底的手下时只说要趁热打铁一举剿除残匪,所以赵瑔认为现在有必要合盘托出剿匪目的了。 “诸位都是小可钦佩的好汉子,当知合州钓鱼城王坚王大人之名。王大人之子遭奸人暗算,陷困猛鹫山贼人山寨,吾等此行以救出王大人之子为首务。王大人为我大宋斩灭虏酋立下不世功勋,吾辈热血男儿岂可令忠臣好汉黯然落泪抱憾终生。” 王坚之名大宋妇孺皆知,闻听其子陷落贼寨,不但杨孝平手下弟兄群情激愤,无风子等道人也为之动容。 行动有了高尚的动机,赵瑔趁热打铁又抛出足够的红利。“山贼掳掠多年积下数目惊人的财富,据悉皆秘藏于山寨,此次奇袭成功,所获之财除少量上交官府外,俱由众位兄弟均分,赵某分文不取,以谢各位仗义赴险。” 包括杨孝平在内,厢军十三好汉的呼吸瞬时粗重许多。那得是多少贯?天!每个人眼前似乎浮现出一座金晃晃的小山。 杨孝平狠狠甩甩脑袋清醒过来,“赵兄弟这般说可是把哥哥当外人了。不可,万万不可,依着我,按人头均分方算公平。” 无风子睁开眼徐徐吐出口浊气,“贫道等不必算在内。” “耶?杨某倒忘了请教,道长等在何处修真?“杨孝平颇为纳闷,在赵家庄这些道土就寸步不离赵瑔,难道修道之人也能受聘做护院? 作法祛邪避祟不该在府内么? “无量天尊。”谢春风板着俊面口宣道号,“好教杨都虞得知,贫道等乃灵宝天尊道场太清观修士。” “阿也,原来是太清观仙长当面,失敬失敬。”杨孝平慌忙唱个肥喏,偷眼一瞥赵瑔,心里又是一阵翻江倒海。太清观居然派人卫护?这小子莫不是太清观某尊大仙的私生子?日啊!他不是贵人,他是大贵人! “咳,夜了,赶了一天山路早些歇息。”赵瑔疲累到了极点,一旦松懈下来浑身的骨架似乎散了。他把身上的毛毡铺开一半侧身躺下,昙耕又帮助扯过另一半严严实实盖在他身上。 众人也不多活,围着篝火各自倒下。杨孝平又安排好值夜的兄弟轮流把哨,见众道人在赵瑔身后一字排开盘膝打坐,不由暗自羡叹不已。 赵瑔闭着眼却难以入睡,在山间高强度奔走一天,身体疲惫不堪精神却过度兴奋,睁开眼恰巧看到烤火的军师。 江赤枫呆呆地看着跳动的火苗出神。从厢军押送贼虏那一刻起,猛鹫山军师江心流已经死了。现在的江赤枫已得了赵瑔承诺,救出王坚之子即可恢复自由之身,然后天高任鸟飞。只是此时江赤枫却全无轻松之态,但没人关心他何以愁眉不展。 每个人都有自己不为人知的秘密。赵瑔重又闭上眼睛。 猛鹫山。月色下的山峰极为险峻,怪石嶙峋陡峭难登。崖壁上人兽绝难接近处有秃鹰拣了凹陷处作巢,故而此山由此得名。 占据猛鹫山为寨的山贼确实找了一处好巢穴。沿着山贼开凿的简陋石阶行上一处小小的凹坳,赵瑔双手扶膝大口喘息着。昙耕想伸手搀他一把,被艰难地摆手拒绝了。 第十四章 “我日……空手上来,都、都这么困难……官军、官军……”,赵瑔眼冒金星差点一屁股坐倒。 杨孝平踢了踢早己死透的山贼夜哨,“行兵作战天时地利最是紧要,错非如此,贼人何能苟延至今,官军徒唤奈何。”再次扫视一堆堆滚木擂石灰瓶,他也后怕不己,“嘿嘿,亏得军师打头骗了贼人松懈,强攻绝无可能。” 杨孝平身边立着两名身手矫健的汉子,三人随在江赤枫身后冒充回寨的山贼大摇大摆上来,守夜哨的贼人见是军师根本没提防,更别提吹警号了,到死都没明白是怎么回事。 “江军师,离山寨还有多远,像这样的哨卡还有几处?”赵瑔喘匀了气直起腰。 “哨卡就只三处,再走一柱香时间便可到山寨。夜里稍有声响便传至极远,说话、走路需留心。”江赤枫的脸色在月光下惨白一片,不止是体力差,曾经的同伙因他而倒毙也是由因。 杨孝平看看赵瑔,歪头吐出一口唾沫,“狗日的山哟。老样子,军师头前带路,猴子、铁拳跟紧。” 两名汉子低喏一声闪身挟在江赤枫左右。待三人走出几步,扬孝平在赵瑔耳边低语道,“这二人有一个是猎户,另一个名唤张学雷,最擅短打。这个鸟军师还是提防点好。” 赵瑔点点头,对谢春风作了个手势,“杨大哥所虑极是。”谢春风和另一名道人飘飘荡荡跟了上去。有这两位大罗天高手在侧,真有不测第一时间即可制住江赤枫以作人质。 暗舒一口气,赵瑔最担心保镖们又拿山门谕令说事,除了保护他免得挂了不肯做多余的一点事。还好,比在太清观时进步多了。 第十四章 月上中天,阵风掠过林木,簌簌声响不断。奇袭队伍静静蹲在阴影中,不远处一幢石木垒砌的房屋里灯火影曳。 凶名远播的猛鹫山贼寇老窝就是这座破烂房?赵瑔疑惑地转首看向江赤枫,他身旁的昙耕眸中厉光一闪,手已悄悄搭上刀柄,只要江赤枫捣鬼,雁翎刀将直接切进其喉颈。 “房舍是为轮流巡山和派哨兄弟暂歇所建。”江赤枫的声音压的极低,“平日里我等都在洞窟里,转过前边的山崖便能看见洞窟。” 据之前江赤枫和贼虏们的交待,留守山寨的贼人包括二当家在内统共二十七人,除掉关隘处守夜哨的六名后还剩二十一人。现在这二十一人又分成了两拨,极大增加了偷袭的难度,一旦这边传出警讯,洞窟里的贼人必然有备,再偷袭势不可行。 赵瑔麻爪了。事到临头才发现,所谓军事论坛的常客不过是纸上谈兵的赵括,日!居然都姓赵? 没想到杨孝平也是一脸为难,“先拿下这处贼人,大不了明刀明枪干一场。想来山洞里的贼人也不过十几个?咱们有神威弩有硬甲,怕甚!” 民兵!赵瑔又征询地看向昙耕,这位可是正规军出身。 “咱们的人分作两队,一队攻这里,一队攻山洞,约定时辰同时动手,打贼人一个措手不及。”昙耕的战术提议让赵瑔想起了突击队特种部队题材的电影。唯一的问题是时间的协调一致如何做到,现在他们可没有人手一块鲁美诺斯军用夜光手表。 “留六个人在这里。其余的全部突袭山洞。”赵瑔受启发找到了灵感,“留在这里的不要现身,贼人出来便用弩射,敌明我暗谅他们不敢轻易涉险。等解决了山洞里的贼人,这里的也就是瓮中之鳖了。” 杨孝平大喜,一拳擂在他肩头,“兄弟,行伍你也比哥哥在行呢。” 我……日……。赵瑔半边身子麻酥酥的。 六具神威弩从林中架起,三棱破甲嗜血箭引弦待发。而赵瑔等人借助林木的掩护潜到了山崖拐脚处。“杨大哥,咱们要悄悄的进村,打枪的不要。”赵瑔板着杨孝平的肩头而授机宜。夜月下,二十丈外有一片斜斜的崖壁,其上数十个大小形状不一的岩隙如同巨大怪物的尖齿缝,最大的一个洞口闪动着火光,对躲在暗处的人来说明亮的就象白昼的太阳。 夜风断断续续送来洞窟里的动静,似乎贼人正在作乐,有女人压抑的哭泣。 赵瑔面无表情地拔出腰后两柄短火枪,装弹、塞雷帽,扳开簧锤,然后左右手各持一支。他走的从容坚定,仿佛穿过水泥路去自己的科研中心。心中却怒火滔天,为什么总有人以欺凌弱小来取乐。天下不平他管不了大多,但眼前的不平他决不坐视。 十道人无奈地抽出“黑星”跟上去,谢春风的剑指了指江赤枫,军师暗叹一声迈步。昙耕、杨孝平等人举着神威弩从两侧封住洞窟出口,以防有贼人突然冒出来。 杨孝平回首想与赵瑔协商如何更进一步时,赵瑔已大步流星穿洞而进,愣头青!杨孝平气的抢身而上,现在已不容他多想了,总不能由让大贵人孤身犯险。他一动,手下厢军们也不怠慢,一窝蜂涌进洞窟。 谢春风等保镖们愣了有几秒钟,这、这是偷袭?偷袭不该是悄悄掩进么?你们土匪进村洗劫一般扑进去是要喜气洋洋闹洞房不成? 匪巢选在这个天然洞窟里是因为它足够大,进去七八步视野霍然开朗,宽阔的空间呈不规则的长方形,四周墙壁上插着火把,中间空旷处燃着一堆火,上面架了一口大锅,热气升腾水雾翻卷,肉香味飘散四方。十数张长木桌凌乱放置着,只有一张桌子边坐的有人。 十多名贼人有的划拳猜酒,有的狂呼乱叫掷骰子聚赌,还有贼人抱着衣衫不整的女人上下其手。为首是一个高大狞恶的汉子,坐在那里就比别的贼人高了一头,双肩宽阔。胸背厚实,山窟里虽然燃了火但温度并不高,这汉子却只穿了件单衣,胸襟敞开裸露着乱蓬蓬的胸毛。 昙耕、杨孝平等人抢在赵瑔前脚一阵风般冲了进来,看清形势后大吼一声“射!”弩箭破空声令人头皮发紧,八支箭无一落空,中箭的贼人被巨大的惯性带动一头载倒。匆忙间有一支箭失了准头,贯穿一名贼人肩窝,中箭的贼人痛嗥着在地上抽动。另有一支箭擦着高壮贼首的头皮掠过,带起一缕纷飞的黑发消失于黑暗中。 “来者何人?”贼首反应也不慢,怒吼着“哗啦”推倒长桌,从座下抄起一柄大斧。 “索命无常。”杨孝平瞄准了又是一箭。“当”肉眼难辨的破空箭失竟被贼首用斧面挡住。 “咦?这厮端的好武功。”杨孝平大为惊诧,手下却疾快地再次拉弦装箭。 贼首矮身在桌后惊出了一身汗,急切间见杀神端弩对准他,下意识地偏转大斧遮了下头脸,不承想居然捡回一条命。一缕血线顺着额头而下恰巧流进了眼眶,贼首抹了把眼睛,半边脸沾了血迹更映衬的面目狰狞。 “哪条线上的好汉?快快通名号!兄弟猛鹫山二当家廖百涛,人称插翅虎的便是未知,何时与你们结了梁子?” 官兵屡剿失利,又有险要关隘为凭,留守的山贼们自以为高枕无忧,二当家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伙人是如何摸上山杀进来的。 江赤枫垂着脸慢慢退到火光照不到的阴影处,无风子冷冷一笑,目光转向斗场。大局已定,料军师再翻不出花样。 杨孝平莫名大怒,“你也敢称插翅虎?”对着二当家藏身位置扣动了弦机,“笃”弩箭深深没入厚木粗制的桌面。他索要“威士忌”酒壶,一是爱其精巧无比,再一点就为了精美的插翅虎图形,这货早把插翅虎视为自家象征,闻听贼人匪号唤作“插翅虎”,这如同揭了杨孝平的逆鳞。不消说,二当家又多了一条致死之由。 等赵瑔模仿小马哥提着双枪漫步而至,战斗已近尾声。由于贼人懈怠,也由于神威弩的犀利,一面倒的袭杀倾刻就结果了大半贼人。二当家借长桌幸存,另一名手脚快的贼人勒紧一名年轻女子作掩身也令人投鼠忌器,几个持弩的厢军瞄了又瞄,终归不敢狠心扣弦机。 “别过来!你、你们再敢近前……我、我就杀了她!”贱人手里的匕首刃尖顶在女子白晳颈下。女子半露的酥胸上片片乌青瘀紫观之令人愤慨。 二当家见状狞笑着慢慢移动身形,离他不远还有一名仅着肚兜的女子抱臂嘤嘤而泣,捉在手里岂不又多了一张筹码。 “呯”!闷雷在岩洞里回荡,震得所有人耳膜剧痛。十道人还好一点,曾目睹过赵瑔用这种怪异骇人的器械阵前击贼,对霹雳大响己有心理准备,只苦了不知火枪底细的人,生生被吓出一身竖起的汗毛。 挟女子为人质的贼人额上开了一个黑洞,茫然瞪着无神的双眼倒下,惊恐的女子尖叶着捂耳蹲下了。 赵瑔将打空的火枪换回左手,“还等什么?一起上,作了他。” 一句话令数人红了脸。杨孝平放下神威弩,抽刀跨步叫道,“兀那贼厮,今日取你性命者乃铅山厢军杨,纳命来!” 昙耕紧闭着嘴从侧面猫腰潜行,斜探的雁翎刀如毒蛇出洞。 “厢军?”二当家突然爆发出一阵愤怒不屑的狂笑,猛地站起踹翻长桌,“来的好!让廖某会会尔等。” 端着神威弩的厢军放低了手中的大杀器,这将是宋人崇尚的一场经典单打独斗邀战,充满了血腥浪漫的古典英雄主义色彩。 第十四章 “呯”!又是一声闷雷回荡震痛耳膜。 二当家低头看看胸口汩汩冒出的血,胸毛已湿了大片,雄壮的身躯晃了晃,“你、你……”身子一软颓然倒地。 “哪来那么多台词,真当演电影呢。”赵瑔嘀咕着,火枪在指上甩了三圈。“别愣着,快去支援那一边。江军师、江军师,过来清点指认。” 杨孝平眉头乱跳狠狠吐了一口唾沫。贵人手里的家什莫不是雷公的雷锤?“兄弟们银我走!” “喀嚓”,昙耕利落地一刀搠穿肩上中箭的贼人心窝,脸上是惯常的漠然。看得赵瑔脊背发冷,果然是百战余生的老兵。 五名劫后余生的女子搂在一起抖作一团,惊恐不定地偷眼窥看。赵瑔叹了口气,“你们、咳,先把衣服穿好。”这几个女子皆是容貌姣好,最大的看上去也不过二十出头。 谢春风侧过脸尽量不看白花花的女性裸露部位,“无量天尊,尔等勿需害怕,贫道等乃葛皂山太清观修真之士,比番闯寨便为解救无辜剿灭贼寇,现今你们安全了。” 出家人的信誉还是过硬的。众女子从惊恐中回过神,纷纷掩面痛哭。 赵瑔挠头了,“怎么?得救了还哭?”无风子在他身后低沉的说,“你还不懂女人。” 日哦,哥不懂你懂?赵瑔有意盯了道人身上的道袍几眼。 “全体散开,寻找王大人的公子。”这次保镖们忠实地执行了赵瑔的指令,为的却是心中对王坚的那份敬佩。 江赤枫检视一圈转回来,“还少六人,除了二当家外,余者皆为一般帮众。”他的脸色不太好看,毕竟同巢为匪多载,一个个熟悉的面孔间接亡命在自己手中,正义的旗帜举得再高也抹杀不了心中的愧疚感。 五名女子抬首突见贼人军师现身,骇然躲到了谢春风身后。“莫怕莫怕,军师已反正了。”谢春风浑身不自在,女子们纷纷伸手或拉他手臂或扯他衣角,尘风子道长觉得道心掀起了三尺高的大浪。 赵瑔见了江赤枫也阴了脸,“江军师,先前怎不提这里还有携掠来的女子?” 江赤枫无言以对。抢钱抢粮抢女人占地盘,做匪贼不都是这个套路?何需江某饶舌。 等五女差怯地穿齐整衣服,谢春风作了介绍,“这位乃铅山赵家庄赵小官人,是他力主闯寨灭贼,嗯,在此之前,欲洗劫赵家庄的贼人亦是他率人一举全歼,贼首麻五业已伏尸。” 赵瑔有点不好意思。小春子完全是技高、突出哥的形象嘛,没有广大人民群众和民兵们的支持,剿匪事业也是不会成功地嘛。 铅山厢军已经被赵瑔定格为民兵了。而且是一群不合格的民兵。 五女将信将疑,又还疑了片刻,其中年长的那个首先跪拜下去,“多谢恩公仗义相救,奴家等无以为报,只愿来生结草衔环为牛为马以谢恩公大德。”其余四女也跟着伏身拜倒。“请恩公赐知名号,奴家等必日诵恩公平安富贵,愿恩公福泽延绵、公侯万代。” 赵瑔真心不适应这个模式了,“咳,快起身,咳,那个,饿了,要不喝些肉汤……。” 五女玉面愁容暂消,皆抿嘴偷笑,起身大着胆子仔细打量这位清秀的少年恩公。 “恩公,麻五那个大恶贼真的死了?”“真的死了。放心,猛鹫山贼寇从这一刻起已成为历史的垃圾。” “王公子找到了,赵董,王公子找到了。”昙耕远远跑过来,后面两名道人搀扶着一个着长衫的年轻人。 “王公子?”赵瑔上下打量一眼。 “是,在下王志成,字溪山,多谢足下相救。”王坚独子生的淡眉细眼,虽气色十分憔悴,但一脸正气。他勉强行了一礼,“敢问足下如何称呼?” “小可铅山赵瑔,偶闻王公子遭贼人所害,幸有厢军壮士连夜奔走闯寨,天佑王大人英雄了得,王公子无恙,万幸、万幸。” 王公于环顾一圈,“诸位云天高义,在下铭感五内。只不知厢军壮士们何在?” 当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凌乱的脚步声中杨孝平的大噪门远远响起,“赵兄弟,外面的贼人都解决了。哈,痛快,哥哥尚未去便结束了,神威弩果然神威难测,老子们又立下大功一件。” “厢军壮土来了。”赵瑔双掌一拍,冲王公子笑了笑,伸手虚引介绍,“率队者是都虞杨孝平杨存义,他们已剿灭最后一股山贼。” “杨大哥,王公子已找到了。”“阿也,那便太好了。” 杨孝平裹着一阵寒风跑过来,认准年轻人捶胸行了军礼,“铅山厢军都虞杨,见过王公子。” “在下如何敢当,壮士大恩请受王某一拜。”王公子虚弱不堪,想挣扎下拜却力不从心。 第十四章 论官级杨孝平根本不入王坚的眼内,但双方地隔两境互不统属,有感于王坚盛名,杨孝平仍一丝不苟将尊重表达出来。 “王公子伤势如何?杨某带的有兄弟略懂医术。”名叫张田七的猎户站到了前面,他祖上辈辈在山间采药为生,久而久之对寻常头痛脑热也能对付医治。 “无妨只是被贼人掳来时吃了顿拳脚。”王公子有气无力地笑了笑,“饿的久了,劳烦找点吃食可好?” “有有,有现成的肉汤。”杨孝平忙不迭招呼人盛汤。五女自惭形愧躲在远处,赵瑔心中不忍,对昙耕摆摆头,老兵会意,又去找碗筷送去吃食。 “猛鹫山强人?嘿。”昙耕回来憾慨了句。占山为王的不法之徒哪里是好相与的,不说嗜血如命也是个个敢豁出命玩横的主。老兵虽不憷什么强人贼寇,敌我双方的战力对比却令他忧心不己,庄墙上看的清楚,谁料嚣张狂野的贼人竟在漫天雷霆电火、夺命箭雨中顿成明日黄花,惊天逆转的始作俑者居然一不作二不休,索性打上了贼人老巢,又是一场干净利落的大胜。 回想事情前后,昙耕如坠梦境,至今仍不敢相信,凶名赫赫的强人就这么烟消云散了?这就是当初令赵家庄惶惶不安犹如噩梦的强人? 肚里有食物垫底,王公子王志成的面色好看许多,人也精神了。”呵呵,倒教各位见笑,在下饿了几日,实是、实是顾不得斯文了。” 赵瑔笑笑没言语。没人相救的话,估计王志成死得够冤的,搞不好贼人存心饿死他。 “请问杨壮土,你们来了多少人了?其余的好汉都在哪里?”王志成好奇地略数了数,连道人在内岩洞里不过二十几人。而且他也没把赵瑔当回事,以为主事的是杨孝平,毕竟是一个未及弱冠的少年而已,有胆魄跟着闯寨剿匪已经很了不起了。 “来的都在这里了。”杨孝平粗壮有力的手臂挥了一圈,“好教王公子得知,猛鹫山贱寇至今日已全部剿尽,无一漏网。”一通暴笑过后,这货拉拉从头到尾讲了一遍。赵家庄一役畅快淋漓的大胜怎么说也说不够,如今有了新听众,怎么也得抖擞精神好好显摆一下。 “噗……”王志成被一口肉汤呛着,“……麻、麻五也死了?……厢军全歼贼寇……?” 丢他老母!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贼寇死二百余俘五六十,匪首麻五自戕?铅山厢军摇身变为天兵天将了? “杨某决无半句虚言,县尊刘大人已奏表朝廷,且贱人降虏尚收押在县衙大牢里。”杨孝平努力做出一副这是小事不值一提的嘴脸,但每一个汗毛孔都在往外蹦叫做“洋洋得意”的舒爽之气。 “哎呀,杨壮士一战成功尽歼顽贼,在下钦佩之至,壮土真乃天人也。”王志成起身郑重一揖,“在下谨代惨受贼人茶毒的百姓谢过杨壮士。” “杨某岂敢当公子大礼。”杨孝平忙侧身避过,总算是得意尚未忘形。 “果然是少年出英雄。”王志成再看赵瑔时,目光里包含了更多意韵,“在下托大,称你贤弟。赵贤弟英才雄魄力挽狂澜,小兄今日幸免于难,皆赖贤弟之功,日后小兄必有一报。” “王公子过誉了,小可愧不敢当。”赵瑔回了一礼,沉吟着问道,“不知该不该问,王大人恶了朝廷哪位大人,竟令其出此毒策谋害于公子?”他把江军师的原话复述了一遍。 王志成神色变幻有顷,嘀喃道,“奸毒小人,原来如此……,小兄此番际遇恐皆拜此贼之赐,哼!” “此事……涉及一段秘辛。”王志成犹豫着看向周遭,“罢了,罢了,便说与诸位听又如何,此贼不去,我大宋必有后患。” “此贼,位高权重,颇受今上倚重。年初有鞑酋忽必烈者率兵渡长江围鄂州,左丞相吴相命此贼驻防黄州,此贼怯敌畏战,遣密使于忽必烈乞和,愿割长江以北宋地,并年岁银币二十万两,绸缎二十万匹,另向贼酋称臣为鞑子藩属。后鞑子大汗蒙哥毙于钓鱼城,鞑子匆忙退兵,此贼又毁约截杀鞑子殿后之军,斩首数十向临安报捷。” 第十五章 漫游碧瓦难留,信知暮寒较浅 第十五章 漫游碧瓦难留,信知暮寒较浅 “此贼当诛!他是哪个?”扬孝平睚眦欲裂咆哮如雷,余音在岩洞里久久不散,沉闷而凝重。如此丧权辱国的民族败类居然跻身朝廷高官,简直匪夷所思到极点。 “是了,他是右相贾似道。”赵瑔的历史知识寥寥,从一鳞半爪的记忆中捉住了这个片段。 “因此贼拒敌有功,今上现已拜此贼为少师、卫国公。”王志成从嘴里吐出来的每个字都仿佛是黄莲的残渣。 “怎么会……?”“此贼不除,国之大难!”震惊过后众人议论纷纷。大宋由初时全盛期至今日退缩江南,鞑子又虎狼在侧,本就风雨飘摇前景不堪,现在又爆出惊天秘闻,皇帝宠臣、朝延柱石居然是这般丑陋不堪的懦夫,人人悲愤填膺又凉透了心。 “鞑子南侵之时攻潭州(长沙),向公向士壁、守将曹世雄奋勇抗敌,因不齿贾贼为人拒不领命。贾贼借机害死二人,囚禁了向公家室,吾父、亦被罢去兵权调回临安,旋即朝廷又委以知州之任。”王志成双拳紧握,宛如仇家对面,“现今想来,贾贼必欲除我王家而后快。” 岩洞里难言的沉默。谁都知道贾似道能有今日炫目的高位皆源于他入宫为贵妃的姐姐,否则何以一个贪生怕死之辈怎么能连连升擢一跃为国之重臣。指责皇帝?谁也没那个胆,即便有人打着“清君侧,诛奸佞”的旗号进谏,也不是在场这些小百姓能够得着的事。 唯一不把混帐皇帝当回事的赵瑔也只能在肚子里骂两句,他是愤青不假,可不是愣头青。公然跳出来骂皇帝那是失心疯,谁逮着也得扭送官府问斩。 后世有网络,网上这个门那个门舆论一造,几天就让当事人身败名裂,纪委介入。但这是大宋。 贴贾似道的大字报!把他的丑行让天下人都知道?赵瑔默默压下这个冲动,宰相大权独揽,台谏官已作用全失,搞不好贾似道安然无事,迁怒于王坚又如何是好。 “王公子且请安坐,此事需从长计议,公子现今身子虚弱,尚要以身体为重。“赵瑔宽慰自己,哥只是个平头百姓,有心无力的事少想,虽然是这么个理,但心里依然堵得慌。 “赵贤弟说的是,此事急也无用。”王志成压抑激荡缓缓坐下。 “对对,王公子暂且歇息休养,我等搜查一遍,以免有贼人藏匿。”杨孝平眼珠乱转,只不过无人留意其前后矛盾的话。 将赵瑔远远拉到一边,杨孝平鬼鬼崇祟催促道,“兄弟,趁这机会咱们动手。” “动手?”“哎呀,贼人的财宝哇。赶紧的,让军师带路,咱们把财宝找出来。” 一双大环眼放射出金灿灿的光芒,杨孝平颌下粗须根根颤动,“嘿嘿,升官又发财,兄弟你当真是哥哥的贵人呢。” 猛鹫山这伙山贼横行多年,到底掳掠了多少财富?赵瑔站在秘室里瞬间失神了。秘室在山腹深处,若非江赤枫带路,谁料到七扭八拐错综复杂的岩缝里有这么个空间。 这个自然形成的岩洞不算太大,麻五把值钱货都集中到这里秘藏起来,称得上种类繁多数量惊人。仅玳瑁、珊瑚类海珍就占据了一角,樟木箱子里是成匹的蜀锦,流光溢彩精美无比,据说最好的织工每天也仅能织出三寸。一个个棱角包青铜的箱子里整整齐齐码放着金锭银块,另有两口箱子赵瑔最感兴趣,全是各种全银币,大概有七八个币种,可惜赵瑔只懂英语,金、银币上的文字不知是拉丁文、高卢文还是条顿文。 杨孝平也懵了,体毛粗重的大手颤巍巍摸上了一株数尺高的珊瑚,说话间像是在哭,“娘咧,好宝贝哟,这东西临安沙刺市上少说卖五千贯,我、我……我不是作梦?” “淡定、淡定,杨大哥,那不过是珊瑚虫的尸体和粪便而已,莫要大惊小怪。”赵瑔撇了撇嘴,一转眼呼吸窒住了。一口小箱子刚被昙耕揭开盖,红的、蓝的、绿的各色宝石在火把光照下闪烁着妖异惑人的光彩。 昙耕抓沙子一般捞起一把宝石,嘴里嘀咕一句,诧异地发现老板转身出去了。他随手又把宝石扔下,留恋地盯了一眼。 “财帛动人心呐,老昙。”赵瑔倚在岩壁上深吸一口气。经过宁武军禁军二千多万贯的强劲冲击后,他对钱财的认知已突破了草根百姓固有思维的有限高度。至少,日升隆、日盛隆每年的收益也在数百万贯上下,最初的震撼过去,赵瑔恢复了清醒。 第十五章 昙耕举着火把默立有顷,“钱财再多保不住也白搭。”他的感慨似有所指。 赵瑔想笑却仅扯了扯嘴角。山贼们拼死拼活积攒了巨额财富,到头来不过为他人作嫁衣裳。大宋的富裕连欧洲鬼畜们也羡慕不已,从立国起便在与西夏、辽、金、以及现在的鞑子战争中败多胜少,百年前宋辽流传后世的“澶渊之盟”平息了两国间大规模的战争冲突,又有多少人知道那是大宋以每年送给辽国二十万匹绢、十一万两银换来的“和平。” “赵董,小人不识字,见识也少。”昙耕犹豫半天,还是把憋了一路的心事吐露出来。”赵董既说财帛动人心,可为赵家庄日后谋算过?” “哦?此话怎讲?”赵瑔深深看了一眼如山岩般沉稳的汉子。 “赵家庄日后怕不能少了纠葛。”昙耕说话素来惜字如金,现在算是敞开心扉长篇大论了。”猛鹫山贼人便是一例。我们河西的汉子都晓得,一群羊在草场上能引来多少豺狼。” 随着玉庭琼浆流向大宋四面八方,日升隆日进斗金的传闻也为天下人皆知。谁敢说没有暗中凯觎者?在贪婪的恶兽眼里,赵家庄无疑是一块丰腴肥美的鲜肉。 赵瑔微一点头。昙耕的担忧绝非空穴来风,这次猛鹫山贼寇袭庄目的明确,就呈冲着日升隆而来。 “保安队?呵呵,保部队……,”赵瑔凉笑。原本以为设立保安对付个把蠢贼,在此之前他甚至连武器都没给配备,只是人手一根大头木棒,标准的巡警装备。其实就算把保安们武装到牙齿叉能怎样,十几个人如何对付得了数百穷凶极恶的匪徒? 日!难道还要武装一支军队护庄?赵瑔烦躁地踱来踱去。 昙耕悄悄又抽身退回秘室。火把噼啪燃烧,地上动了十多个包裹,都是用上好的蜀锦裁下的料子为皮,一匹没用完的蜀锦弃之于地,花团锦簇的昂贵衣料静静地躺在尘土中。 杨孝平瞪着通红约眼珠子看来看去,惋惜地哀叹不己。不能再多了,每个包裹都有几十斤重,考虑到还要长途跋涉一百多里山路,负重己经是极限了。 “昙老哥,赵兄弟人呢?”杨孝平指了指包裹,“你挑一个,给赵兄弟挑一个。唉,可惜能拿走的太少,早知如此,杨某该多带些兄弟来。” “知足,杨大哥。”赵瑔重又进来,笑容非常勉强,“天下财富是取之不竭的,纵然你我有再多,也不过睡一张床、居一间房而已。” “兄弟你说的哥哥懂,可就是这心里……唉,似猫抓一般不得劲。”杨孝平双手虚空乱抓,仿佛要把所有的眼见之物都一股脑装进口袋里。“我去叫兄弟门,唉,眼不见心不烦。” 王志成已经与无风子等道人谈到了一处,这位王公子玄学素养不错,谈玄论道能与无风子相谈甚欢。五名被掳女子另坐一处,而江赤枫始终隐于暗处,谢春风的视线不时掠过其萧索的背影。 话题又转到山贼袭庄上面,虽然无风子叙述的不是很清晰,但结合之前杨孝平夸耀般介绍,王志成还是敏锐地抓住了山贼覆灭最关键的一点:手雷。 谢春风的描述更偏向于战术运用。庄墙上手雷密如雨下,贼人身后神威弩密集攒射,两面夹击的经典战术又有手雷、神威弩雷霆一击,别说是山贼,任他是天下一等一的军队也要在这种毁灭性的打击下就首待戳。 手雷、神威弩出自赵瑔手创的日盛隆;钢筋岩石般的庄墙出自赵瑔的发明;厢军战斗中得以零伤亡的刀甲同样出自日盛隆;预设伏兵,令山贼腹背受敌的倡仪者又是赵瑔! 王志成不知该怎么诉说心中的震惊了。跟随父亲王坚也曾亲历鞑子凶赫的攻城狂潮,也曾暗惊鞑子兵锋之盛,但他从未如今日这般把震骇摆在脸上。这是一个少年能做到的吗?至于赵瑔随身携带犹如神龙一现的火枪,王志成更有浓厚的兴趣,为此他甚至亲自验看过毙于枪下的二当家及另一名贼人尸首。 用无风子的合金剑犹如切豆腐样斩下木桌一角,王志成不禁大赞,“神兵!想那龙渊、太阿也不过如此矣。既然宁武禁军亦购置日盛隆的兵械,在下返回后定当禀明家父,不日既赴赵家庄采买此等神兵利器。” “还有手雷、神威弩,唔,不知火枪卖与不卖?”王志成陷入幸福的苦恼中。钓鱼城之战历时半年余,若有这些利器相助,怕不早击溃了鞑子? 你就等着福州财政破产。谢春风含蓄地一笑。 伴随着杨孝平爆杖般大笑,十数人宛如搬家工人一样肩扛手提着包裹从岩洞深处走出。“经我等彻搜,贼人业己尽剿,大家可以放心了。” 第十五章 怎么解释这些包裹的来历是个问题,尤其是在福州第一公子眼皮底下。杨孝平使劲冲赵瑔打眼色,这厮很不负责任地只管扛包裹。 “贼人巢穴里寻到些钱财,小可擅专让厢军壮士取了些许以酬其辛劳。”不入仕途就不在乎上官好恶,赵瑔没有心理负担坦然相告。”余下大部不义之财烦请王公子处理罢。” 与官场上的龌龊事相比这算个屁,何况还有厢军救命之恩在前。王志成对赵瑔的话恍若未闻,朗笑道,“铅山厢军奋不顾身剿灭顽贼,乃天大之功,在下返回福州后会禀明家父,行文朝廷表彰厢军之奋勇。同时,在下回途时亦要知会猛鹫山所属县官,后续一应事宜不需诸位壮士操心。” 这活说得再明白不过,在场之人无不意会。杨孝平懊恼地想给自己来个窝心锤,早知如此应该再扛几包裹才是。 曾经令赵家庄鸡飞狗跳老少寝食难安的山贼就这么烟消云散了?赵瑔一时间有点不真实感。 一个包裹扔在江赤枫脚前,杨孝平跟着一指头点在他胸上。 “赵兄弟信守承诺,杨某也必遵从他的意愿,日后,哼哼,你好自为之。” 江赤枫看了看包裹,在阴影中苦涩地一笑。 谢春风递给赵瑔一个信封,“喏,依军师指点,在麻五寝处找到的,某己看过,恐怕……仍无头绪。” 他说的不错,赵瑔越看信的内容眉头皱的越紧。信不长,只说赵家庄新创酒坊,秘法之酿行销大宋南北,估计赵家庄现金加交子少说也有百万贯之巨,而罗小六是写信者派来的向导,便于山贼直扑赵家庄不致走错路。 “弟石三百拜?”薄薄一张纸翻来覆去看了无数遍,赵瑔连内容都能背下来了,这个“石三”想来对赵家庄有所了解,并且有着深仇大恨,但赵瑔想的脑瓜子生痛也不记得哪个人叫做“石三”。 “这事回去再寻机找线索好了,你现下还有一个大包裹呢。”谢春风冲一边摆了摆头,赵瑔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五名被掳女子神情凄楚默默不语。 如何安排五女去处成了难题,无论赵瑔怎么劝说,五女无一人愿意归家。年轻女子落入山贼手里是什么悲惨际遇勿庸赘述,硬逼她们回去也是一种残忍,名节己毁的弱女子除了吞金投井再无出路,而且她们所属的宗族也要遭受邻里乡人经年累月的闲言碎语。 无风子同情地叹了口气,“不若将她们送至道场出家为道,好歹也算全了性命。” “她们还年轻,换一个生活环境照样可以拥有精彩的人生。”赵瑔再次回首。五女哀怨凄凉的样子如风雨中摇曳的山花,令人心生怜悯。 第十五章 “让如花似玉的妙龄女子为道,把美好的年华虚掷在青灯古卷中,何尝不是一种折磨。” “奇谈怪论!”谢春风拧起眉毛低喝一声,“莫要把你的歪理强加于人,若按你的说法,某的大好年华岂非也虚度了不成?” “我不想与任何人争辩宗教信仰问题,每个人的人生态度是不同的。”赵瑔把谢春风看了又看,“你懂什么叫做意义吗?” “什么叫做意义?”谢春风不是在重复,而是反问。 “吃喝睡哭笑说唱叫做生活。” “做自己想做的事叫做人生。” “更多人的人生因你而变得更美好叫做意义。” 谢春风酷酷的俊脸一阵阵抽搐。又来了,又来了! 赵瑔再次回眸五女,他的眼神温柔如春水,斜飞的长眉恰到好处地映出内心的坚定。“她们的未来还很长,她们应当享受人生的美好,恋爱、结婚、生子,嗯,有一个疼爱宠溺她的丈夫,有一个活泼可爱的孩子,嗯嗯,或许两个孩子?这是……上天赋予她们的权利。” “她们不需要一个毛孩子来做月老!”谢春风强压咆哮的冲动,灼热的鼻息夹杂着细碎的飞沫劈面浇了赵瑔一脸。“你说活的口气愈发像老叟了,老人家!” 内心极其孤傲的谢春风在赵瑔身边待得越久,所遭受的挫折感越重。有时赵瑔不经意的片言只句总令他误以为在师长们身边恭敬聆听,这种感官上的错位让谢春风既差恼又愤忿。 “明白了。”赵瑔没恼,笑眯眯地神态郑重,“你在嫉妒哥。” “我我……某嫉妒你个鸟!”谢春风差点没跳起来,再顾不得昙耕、王志成等吃瓜群众旁观,连珠炮般突突,“你的武功有无某这般高明?睡觉你躺的七扭八歪便是字也没某写得好缺胳膊少腿丑陋不堪就你这样的也想考贡举小娘皮写的诗你都不懂,你说,某嫉妒你?” “我的鸟你就不用嫉妒了好。”谢春风越是心浮气躁赵瑔越意态悠闲,“哥明年必考中秀才,敢不敢跟我赌?” “赌!”谢春风冲口而出。关扑便关扑,县试这一关就算有县令关照,信州府院试你还能买通学政? “很期待哦,不晓得你哭起来是个什么样子。”赵瑔笑的鸡贼。与谢春风一打趣,他心里莫名的文青感受消散了。“哥决定了,把她们带回赵家庄。” “那你就期待一万年,等等……?”谢春风有点跟不上他跳跃的思维眨巴着眼换频道,“你说、呃、把这五个女子带回赵家庄?赵大善人,你打算管她们一辈子不成?你怎么跟别人解释她们的来历?再说她们也未必愿意跟你去呀。”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赵瑔快意地大笑,“哥做事从不解释。尘风道长越来越有女人味了,恭喜恭喜。” “你、你说明白再走!某堂堂男儿怎么就女人了?你这是羞辱、是羞辱。” “有你这么婆婆妈妈的男儿吗?哦,抱歉,我应该换个词形容,你看娘炮如何?” 赵瑔心情极爽。救出王志成,圆了他一个愤青的心愿,而且消除了山贼之患,赵家庄等于斩断了背后不知何时会择机而噬毒蛇。至于给山贼通风报信的人,相信终有水落石出的一天,有“罗小六”以及信上落款“石三”的伐索,就算大海捞针也得把藏在暗处的黑手挖出来。 日盛隆门口。铁汉三带着三名保安昂首挺胸地来回巡视。赵家庄保卫战才过去短短数日,就有好武之人来商洽购买兵器。参战的厢军士卒得了神兵仙甲,回县城后自是大肆炫耀,更有零伤亡全歼山贼的赫赫战功佐证,广告效果不啻央视黄金三十秒。 曾经县领导们在小圈子内炫宝,毕竟离市井百姓太远。传到大众耳朵里顶多算权贵们的逸闻。二百厢军现身说法的影响力就不同了,如同一勺水浇进油锅里,引发的剧到反应简直是爆炸性的。宋以文治国,统治者崇文抑武从立国延续至今,偏偏宋人武风炽盛,无论权贵高门亦或市井百姓,习练枪棒拳脚蔚为成风,东京没有沦落金人之手前,大相国寺前的相扑擂台一年四季观者如云,各地民间拳社、枪棒师傅多如牛毛。 “日盛隆防务有限公司”一夜成名,树起了大宋时尚界的风向标。 古怪拗口的名字丝毫阻止不了慕名而来的人,这些狂热的第一批抢购者怀揣千金踏上了赵家庄的水泥路。 赵瑔现在还不知道,习惯性的命名反而成为大宋各界由追捧的时尚。这年头谁家铁匠铺子若还唤作张记李记,出门都不好意思抬头,最不济也得换个诸如道根之锤、火与岩这样炫的名字,但像赵小官人“防务有限”这样的另类独此一家。小官人多内敛、多低调啊,明明制得吹毛断发的仙兵利器,却委婉地自称“防务有限”。你家铺子打制的莱刀敢这么取名吗?人家小官人那是走在时尚的前沿,做的是引领潮流的勾当,这才提大家气象,这才能谦虚地叫做“防务有限”。 将一拨访客引领进日盛隆大门后,一名保安冲铁汉三挤了挤眼,“铁哥,后日小弟轮休,想去县城走一趟,铁哥如有暇不妨同去?” “那些半掩门约娼妓?“铁汉三不屑地狂撇嘴,“染了花柳病回来,你这份工也别想做了。要我说赶紧娶一房婆娘,那边的空房子还有几套。赵董仁义,一月只收两贯钱,到时再生几个娃怠,小日子岂不美?” “谁说不想啊哥哥,可这良家女子到哪里去找?赵家庄的大姑娘看不上咱,县城里的外乡女子又不知根底,兄弟总不能看上一个钟意的便拦着问她愿不愿嫁我?”保安扭了扭肌肉虬结的身躯,换了一只手提短铁棍。 “入他娘的,得寻个媒婆。”铁汉三理解地点点头,“回头我找赵管事说说,凭咱们的月俸找个正经良家女子不是个难事,没瞧多少人哭着喊着想进坊里做工。嘿,到时屋里有个女人,小娃儿房前屋后乱耍,这才是个家的样子。” “甭说了铁哥,兄弟这心里……下了工千万莫忘了找赵管事哇。”保安满脸焦急渴望,扯住铁汉三的衣袖不撒手。 远远瞧见又来了一拨访客,铁汉三正容道,“晓得晓得,精神点,有客来了。” 六七个雄纠纠的武人簇拥着一抬小轿,看这阵容就知不是常人。 保安们站的笔挺如旗杆,铁汉三熟练地打招呼,“欢迎、欢迎,诸位辛苦了。” 轿帘掀开,一名中年人慢悠悠下了轿,一抬头当场就给定住了,庞然大物带来的压迫感令人呼吸不畅。此人头戴六合平安帽,颌下三缕长须,宝蓝绸长衫外披狐毛大氅。保安们如今见的人多了,眼界也大为宽泛,三六九各色人等一眼就能分辨个差不离。 第十五章 中年人富贵逼人,定是大户人家出身。铁汉三的笑容愈发灿烂。最好天天来的都是大客户,日盛隆的生意旺盛了,保安的月奖金也就水涨船高跟着长,按赵董的话叫做效益,嗯,是这个词。 富贵中年人仰首久久,白净的脸庞上惊骇讶异取代了惯有的雍容。终于,他从袖中摸出一张名刺,看也不看手一伸,旁边的人恭敬地接过去。 “劳驾,淮安左家前来拜访,烦请通报。”名刺又递到铁汉三面前。这就是高门大家的范儿。保安头头虽不知晓左什么家,但人家这做派由不得人不重视。 “嗳嗳,您稍候,小人们这便通报。”铁汉三捧着名刺仿佛有几十斤重,“快交给柴总,不得耽搁。”这个时候想必请日盛隆最高领导出面接待才合适。 送名刺的保安才进入日盛隆大门,仙草和三元恰巧从书房那边穿过后门踏上水泥路。“仙草姐,小官人出门这多时日,怎么还不回呀?” 仙草怀里一抱帐薄,闻言瞟了小厮一眼,秀丽绝伦的小脸宜喜宜嗔。“现下才晓得着急早干嘛去了?好吃懒做厌学贪玩,哼,我瞧呀你就这点出息。” “我我……我还小嘛。”三元小眼睛眨了眨嗫嚅道。小厮这几天始终郁郁不乐,小官人出征剿匪居然不带他,三元心里巨大的失落感简直无以言表。没有跟在小官人身后他又算什么?他又是谁?此刻三元活像被主人丢弃的小狗,整日惶惶不安又可怜兮兮。 “莫再一心贪玩了,跟着小官人多学些学问,有了一身本领迟早有天出人头地。“仙草语重心长似乎是小厮的亲姐一般絮叨。可怜丫头顶着财务总监的头衔,实则兼职了会计、出纳所有活计。没办法,遇上赵瑔这么个对商业企业运营流程一窍不通的科技宅,她只有认命的份。 一名赵府下人旋风一般从二人赶上来,“喂,三元,小官人回来了,你还不快去?” “啊?我去!”小厮瞬时觉得世界圆满了,“仙草姐我先回去噻,你抓紧时间算帐早点回啊。”岂知一道美好的身影带着香风越过他一路绝尘,仙草一手提着裙角一手抱着帐薄居然快逾雌兔。 “喂,水旺,真是小官人回来了?“铁汉三与手下保安们听得分明。赵瑔率厢军精干分队秘密出发,保安队作为赵家庄唯一的建制武装当然了解内情。连日来始终没有音讯传回,不料今天突然喜从天降,赵瑔既已回转,想必已达成目的了。 “真的不能再真,“赵府下人脚下飞快跑进建筑大厅,“我亲眼见的还能有假,不说了,主母吩咐要知会柴先生葛先生……” “哈哈,好哇。”铁汉三兴奋地以拳击掌,“小官人说的不错,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看谁再敢不开眼胡乱冲咱们递爪子。” 旁边负手而立的中年人饶有兴致地轻咳一声,“借问一下,壮士所说的小官人……可是曾言‘天下兴亡、区夫有责’的那位赵姓少年?” “可不是咋地。”铁汉三挺了挺胸,多肉的脸上泛着油光,“左先生是贵人,见多识广,可曾见过此种大厦?此乃我家小官人亲手设计,以术法变石为泥所制,有个名堂唤作钢骨水泥,哈,坚若铁石端地了得。” 第十五章 “哦?”中年人再次端详这幢荒兽般的庞大建筑,两只手交叉在一起,右手食指上硕大的祖母绿宝石幽幽闪烁。“壮士可否解说一二?呵呵,拿着这个,闲暇时买盏茶吃。” 保养有方的修长手指夹了一饼银币递过来,倒把铁汉三骇得如见银环蛇,“使不得使不得,快快收起。” “这点碎银两不算甚么,壮士何以如此张慌?”中年人困惑了,走遍大江南北,尚是头一遭给人拒收银子。 “铁柱、石伢子,你俩给我作证啊,我可没收人礼贿啊。”铁汉三干脆连退数步,心有余悸地东张西望。 日盛隆廊厅里白纸黑字章程写的清楚,员工私收财物者无论多寡一律开除。 痛痛快快洗了一个热水澡,换上干爽的衣服。赵瑔神情气爽地聆听孙氏的埋怨。赵府的后花厅比前厅略小,除了赵瑔和孙氏,老管家赵升、葛丕、赵琛,以及仙草三元和孙氏的贴身女婢英儿俱在。赵大官人还在县衙上班,否则赵瑔还要应付老赵的责难。 “皇天哟,我这是上辈子欠了你的哟。”孙氏不住地抹泪,完了又泪眼蒙胧地看着宝贝儿子,似是生怕一错眼儿子不见了。“你与人厮打也便罢了,怎么就敢闯强人山寨呢?厢军那些个壮士比你差了不成?儿啊,你、你生怕为娘的心不碎哟……”。 “小官人不知,主母这几日里茶饭不思,日日掉泪,愁煞个人哩。”英儿姑娘偷偷塞过一方手帕,把孙氏手里业已湿透的手帕换走。 “是孩儿莽撞,累娘亲寝食不安,该打该打。”赵瑔在自己脸上轻拍几下,嘻皮笑脸安慰道,“除掉山贼这个大患,咱们赵家庄才能过安稳日子。孩子可不想再让山贼惊扰了母亲,嘿嘿,孩儿也是一番孝心不是?” 孙氏心里一甜,没等笑出来眼泪先哗地下来了,“天杀的贼人,害我儿小小年纪便刀啊枪地沥血。娘亲再看看,真的没受一点伤吗?” 赵瑔很无奈地配合着侧身、转身,气鼓鼓的小脸逗的观者忍俊不禁。 老管家稳重地假咳一声,“瑔哥带回的五名女子,老汉已找了山根家婶子去安顿下。咳,这些女子……瑔哥如何打算?”他不如道赵瑔从哪里找来了五名样貌姣美的妙龄女子,想想似乎也有可能……翻过年小官人就满十七了,关于男女之事……?嗯嗯。老管家笑眯眯地端详一阵,慈爱的眸光仿佛打量出色的自家儿孙。这试探性的一问更多的是在技巧性地请示主母。 “她们啊……”,赵瑔附耳在孙氏身边嘀咕一通,为五女的名节着想,这事必须不动声色地处理。 “她们也是苦命人啊。”孙氏听罢不由得蛾眉倒竖,她既愤于贼人淫行又同情不幸女子的遭遇。惊怒之余又很欣慰儿子细心的安排抚了抚赵瑔的脸赞道,“我儿此事甚得为娘的心。今后她们便是赵家庄的女儿了,等你爹来家我便与他说。” “禀主母,县城瑞泰祥东主周员外前来拜访。”老管家得了门口下人通报,回身过来禀报。 “既然是周员外,瑔儿便留他用些酒饭。”前两天周秉义来拜访,孙氏亲自接待过。某种程度上讲,说周秉义是整个赵家庄的恩人也不为过,既然老赵小赵都不在家,孙氏当然出面招待。但今天有赵瑔在,赵府主母便起身带了英儿姑娘回了后宅。 “赶紧请周员外进来。”赵瑔恭立目送孙氏拐过花厅后门。他对古道热肠约周秉义也很有好感,每想及这货帽子上骚包的英雄球,赵瑔就忍不住乐。 “小官人,打贼人山寨可放了雷?”三元终于得了机会,一开口问的就是心头所好。 “一二十贼人而已,哪用得着手雷。”赵瑔舍不得扔手雷听响,两枚手雷造价就是一贯钱,大部成本来自匠人月薪。“哥手执双枪,一枪一个。” 老官家吩咐人预备酒宴,转身恰听到赵瑔所言,抖着山羊胡须大力叫好,“瑔哥儿威风,看看,我就说,区区山贼不足为虑。” 仙草的小脸蛋红扑扑的,眼睛又弯成了月牙,“小官人的火锍之术当真不得了,两下子便将贼人灭了。三元,听见没有。” “吹你就。”小厮扭过脸去嘟囔。近水楼台先得月,三元得空就去露天实验场玩枪,现在若论对火枪的了解,除赵瑔外小厮已不做第二人想。以赵瑔的枪法,说一枪一个他信,但决不会离谱到两枪放倒一二十个,你当拿的是火扫帚呀? “火铳乃赵董观雷电之妙,悟天地大道而制犀利之物。古往今来,开一代仙兵先河非火统莫属。火铳一发摧枯拉朽沛莫能御,贼人若土鸡瓦狗不堪一击。”葛丕的吹捧总是令人心惊肉跳拍马难及。 “区区强烈建议,保安队全体换装火铳。届时再有如山贼这般不开眼犯庄者,则万弹齐发若霹雳雷霆,任他仙佛下凡亦必骨碎肉靡灰飞烟灭。” 万弹齐发?赵瑔斜眼瞅着手舞足蹈的牛逼分子,这货话里全是造反的节奏啊。 赵彬冷冷一笑。尼玛嘴炮管用你葛世荣早该黄袍加身了。 听到外面脚步声临近,赵瑔起身准备迎接。 “周大哥来了?请生请进,哇,你这身装束颇有英武之气,与周大哥的气质很配哦。” “果真?承谢承谢。”周秉义身穿两截短打扮,暗红色镶边皂底束腰。这货美不滋扭了扭身躯,八角皂色帽上的英雄球突突乱颤。这款帽子赵瑔有点眼熟,想了半天终于记起,戏剧《武松打虎》的剧照上武二郎似乎也戴一顶这种帽子。 第十五章 “哦哦,正事还没说哩。”周秉义以夸张的动作配合无限夸张的语调如临戏台,“哈哈,恭喜贤弟贺喜贤弟。县城里舆情汹汹,直如一锅沸水哇。数百强贼一举全歼,想不到,作梦也想不到哇。” 把须臾不离手的爱刀往桌上一放,周秉义顺手抄起茶壶给自己斟了一杯。“之前哥哥忧心忡忡,不瞒你说,对战强人几无胜算,谁承想……晦!听说兄弟你们闯了贼人山寨,杨存义那厮好胆哩,快说说,后来怎样?” “后来……也就那样了。拢共一二十贼人而已,还不是随手而灭。”赵瑔此言并非装逼,有火枪有神威弩又是偷袭,不赢才叫咄咄怪事。落在旁人眼里不免郁闷地想挠墙,那是山贼!山贼!不是你家果园的梨桃杏,想摘随手摘。 周秉义再次鼓着眼珠子抽气。赵家庄一役干脆利落地大胜强贼,知晓此事的人少不得弯腰捡自己的眼球。县尊刘大人同意派厢军协助御贼,实则心里的忐忑更甚于普通百姓,原因无他,身为一县牧守如果护民不力被山贼破了庄,那他这个县令也干到头了。再假设山贼破了庄又一鼓作气杀进县城,县尊大人或者力战而死或者早早自缢,绝没有第二条路可走。实际上县尊大人已作好了最坏打算,厢军出发当天他已安顿好家眷,一旦事机糟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则举家自焚,绝不可落入贼人之手。 最乐观的结局当然是厢军击退贼人保住赵家庄,为此县尊大人同样做好了厢军大量伤亡的心理准备。毕竟,以一群失地农人、无业游民抵御嗜杀成性的强人悍贼,稍有理性的人都能得出正常约结局预判。 然而事实是如此出人意料。厢军大胜!全歼贼寇!起初得知消息的人恨不得用擀面杖掏空耳朵,怎么可能?说反了? 当厢军土卒押着贼虏,赶着堆满山贱尸首、收缴的武器的大车沿街行进时,铅山县城乱成了一锅粥。假如从高空俯瞰,仿佛被顽童掀开的蚂蚁窝,大街小巷都是蹿动的人流,人们奔来跑去,情绪激奋如同过年。一传十、十传百,一股股人流涌上县城正街,酒肆茶坊空无一人,连茶酒博士也暂时放下茶壶、量酒勺加入了狂欢的人群。 县尊刘大人负手而立,威仪万分地面对县衙台阶下的人群和贼虏。县尊大人胳膊上青一块紫一块,为了证实不是在作梦,他自己偷偷掐的。 “想不到哇。”周秉义再度拖着长音感叹。完了前倾上身颇有兴致地探问,“赵兄弟,你那防务有限铁坊出产会否如玉庭琼浆一般招代理?哥哥也不跟你客气,若有的话必得给哥哥留一份。” “这个真没有。”赵瑔据实以告。日盛隆的产能目前己经饱和,除非扩建二期,否则以目前的规模和人手,完成宁武军禁军的军购订单已属勉强。 “哦,”周秉义心道也当如此。斩钉截铁的犀利神兵怎么可能种罗卜般一收一大车,纵然赵瑔一手掌握着冶炼、制作等工艺技术秘方,也得靠匠人们一锤锤敲打出来。 “你那神威弩、总该卖与哥哥百八十个。”周秉义心思一转,抖着眉毛笑的如黄鼠狼闯进鸡窝。 “这个也没有。”赵瑔干脆抱臂而坐。看这货兴高采烈的样子,是把战场杀器当成玩具了。 “那我要火锍。”周秉义咕嘟一口喝干茶水,“腾”地起身,一只脚踩在凳面上俨如黑帮分子茶楼谈判,一言不就要拔刀砍人。 赵琛不了解这二人结识的前后,有心缓和气氛,为老瑔、周秉义各斟了一杯茶,“有事好商量嘛,坐、坐。” “喂喂,给句话呀真是。”周秉义保持着茶楼讲数的架式,“哥哥也不白要你的火铳,大不了把我妹妹给你,怎样,够意思?” 够意思?太够意思了。赵瑔大感吃不消了,“周兄、周大哥,不可,万万不可……” “呸,你想哪里去了。”周秉义赧然地扶了扶武松打虎帽,“咳,我是说引见我妹妹与你。嘿嘿,那可是铅山县数一数二的美人呀,更兼冰雪聪明、识文断字。哥哥是看你这厮顺眼,不然,哼。” “嗯咳。”仙草捧着帐薄遮盖了赵瑔的视线,“小官人,月来的帐目等着小官人审看……” “喂喂,你这妮子莫打岔。”周秉义从帐薄一边探过脑袋,“兄弟兄弟,火铳、火铳、火铳、火铳……” 我日!这货太能缠人了。”三元,去把铜柄的取两支,教会他怎样用枪。现在,赶紧带他走。” “好!果然够义气,是条汉子。”周秉义大喜,一掌拍的桌上碗盏叮当作响,揪起小厮风风火火蹿出花厅。隐约听得有人痛叫一声。 “咳咳,这厮……何事这般张惶?”柴高菜揉着胸膛挪进来,赵彬在后面紧走几步,进来先唱个大喏,“恭贺赵董力剿顽贼凯旋而归。赵董武运昌盛,泽被赵氏一族,实乃我赵氏之福矣。” “铲除残匪、营救王志成,赵家庄知晓此事者不多,三贤臣当然有资格预知计划,既然赵瑔己安然回来,说明事情已办的圆满。 柴高荣心切王坚之子的安危,“未知那王公子可无恙?”看到赵瑔肯定地颌首,秀才哥缓缓长出一口气,“天佑之、天佑之,唉,我这颗心总算放下了。” 第十五章 “赵董,不若详述闯寨剿匪经历,亦可令我等一开耳目。”赵彬寻个住置坐下,八卦之心不由再起。 应众人之请,赵瑔只得择要讲了讲“剿匪历险记”,但听者无一满意,与趣味深浓的《西游记》相比,“赵董剿匪记”不但干巴巴毫无文采,更没有《西游》般埋坑、抖包袱诸般抑扬顿挫的故事性。 葛丕当即大表不满,“敷衍,赵董何以如此敷衍我等。想那山贼大寨地势险要,贼人亦凶顽不冥,怎也要双方大战杀的难分难解,然后赵董佯作落败,暗地里抽出雷电神铳毙贱寇二当家于马下,贱众士气大落,这才有厢军壮士以一当十,以催枯拉朽之势击破贼人大寨……。” 文人的浪漫世界理科生不懂。赵瑔哑口无言,葛丕葛世荣随口演义让他这个当事人,亲历者深感无力。更让他毁三观的是赵彬也对演义版“赵董剿匪记”赞不绝口。 “葛兄所言极是,赵董一贯为人低调不事张扬,惟因如此,我等需细细谋划……嘿嘿,名气就是这么来地,柴兄以为如何? “赵家庄一役理应大书特书。”柴高荣一拍即合全情参与,“单出一册书也并非不可嘛,在下可找几家书社洽商一番。咳,其中路径在下亦略有心得,书名嘛,诸位且听好。” “猛鹫山剿匪记。” “哈哈,善,大善。”好、好,此名甚佳。” 葛丕找到了用武之地,拍着胸脯小眼放光,“事不宜迟,区区执笔,这便动手,柴兄你来润色,哼哼,区区定要教天下人知晓,铅山赵……唉,可惜赵董尚未取字亦无号,总而言之,赵董只需坐等美名天下传便可。” “我日!”赵瑔瞠目结舌,“被宣传”了没人问他这个当事人的感受。“你们这是侵权懂不懂?你们这是要闹哪样?小心我的律师找你们。” 三贤臣没人搭理他,兀自热烈讨论细节。“山寨贼人数目过少,不足以突出赵董英姿,要改为百五十余众。”“私侵不义之财之事……嘶……,不妥,厢军壮士皆为勇武敢战之士,理应视钱财如粪土才是。” “删!下狠手删!”对嘛,当略则略、当详则详乃写文入门常识,详略得当与否就得看写手功力高低喽。尤其这种宣传文,咳咳,人物描写刻画必得高大上,非得写缺点也只能写主人公不拘小节,袜子穿两天才换洗之类。” “老兄大才。”惭愧惭愧,一切都是为了艺术嘛。” 赵瑔一口吞下已冷的茶水,“这些个笔杆子呐,虚伪的很。” 仙草在一旁偷笑,“小官入何必理会这些,只要无碍于小官人名声便是了。” “唉,怕就怕哥的形象就毁在这帮业余写手笔下啊。” 初冬时节天黑的早。申中时分,天刚擦黑,赵家庄各处的路灯已点亮了。家家欢声笑语喜气浓浓,尤其赵府,张灯结彩宛如子女婚嫁般闹热。今晚的赵家庄举族欢庆,以贺山贼彻底覆灭,赵氏一族去除了心腹大患。而赵府如此大事铺排则因县领导们又来体察民情了。 宝贝儿子破贼寨得胜而归,如此大事当然要第一时间通知老赵,孙氏早早打发人去县衙找赵大官人报喜,同时也有催促大官人请假早退之意。而几日来心思不定的赵大官人闻讯大喜,面呈县尊大人请假事由时忍不住又半炫耀地把心头得意小小吐露一下。 县尊大人当即扯断了数根用来沉吟的长须,拿眼看住老赵半晌无语。经过数日时间缓冲,县尊大人也与县城里大部分人一样,接受了大股贼人折戟赵家庄庄墙下的事实。庄墙、神威弩、手雷……,好,刘大人不得不承认,曾经获赠过的暗绿色铁疙瘩一旦接二连三在人堆里炸开……,仙佛当面也得吐血三升。 饶是如此,赵家小娃儿怎么就敢杀上贼人大寨?县尊大人吊着眉眼瞪着赵大官人原因泰半在此,你老赵吃了几多熊心豹胆如此放纵自家娃儿? 市井俚语:千人千面,是说人心难猜各有不同。且不提县领导们各自的背后考量,明面上县尊刘大人、县尉吴大人、主薄袁大人一致以慰问赵家庄群众为由,叫了赵大官人相陪,也不坐衙了,备了米面、铜钱碎银浩浩荡荡径奔赵家庄,唯有县丞郑大人不巧染了风寒,已卧床数日不曾上衙而未成行。 考察完贼灾现场——嗯,也就是赵家庄外被手雷炸出的点点浅坑,县领导们认为贼寇肆虐奸顽,铅山军民虽奋勇抗争歼灭了贼人,但赵家庄也蒙受了惨重损失,为此县里将会上表朝廷,争取一些财政补助,而且酒坊被贼人“捣毁近半”,故而日升隆酒业明年的赋税也将“酌情减量”,以体现父母官们“仁爱护民”的拳拳之心。 赵大官人当然对领导们的体贴爱护感激备至,当即吩咐人摆酒备宴款待。 第十六章 剪红情、裁绿意,花信上钗股 临近年关,赵瑔记忆中的大雪纷飞在江西当然见不到。但大宋的年味比后世则浓郁得多。赵家庄当之无愧的红人,赵府独一无二的小官人却忙得不可开交。忙年,本应没赵瑔什么事,赵府小官人往年此时总是无所事事,有主母孙氏总理指挥,老管家赵升协调辅佐,赵府大小两位官人根本就是城隍庙里的土地——摆设。 今年不同了,小寒后的几天里,“奢遮小官人”的豪华房车频频出现在县城百姓视线里,自然又引发了无数热议。赵瑔乘车沿着铅山县城转了几天,他在忙着测量。 赵家庄一役,坚固的院墙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上天眷顾,把运气往赵氏族人这边稍拨动了一些。赵瑔受柴高荣刺激,修茸赵家庄房舍以拉动内需,顺带把原来的土围子扒了,修了一道三米多高的钢筋水泥墙,简直就是以色列在加沙营建的隔离带缩水版,山贼们又没有巴勒斯坦抵抗组织自制火箭,想杀进赵家庄谈何容易。 县领导们哪个不是人精?慰问赵氏受灾群众之际自也掂量出这道丑陋粗鄙的庄墙含金量极高。县令刘承业终于汲取教训痛下决心,打算模仿赵家庄也在县城修建一道“钢骨泥水墙”,主薄袁德昌出了一策妙计,县尊大人以减免酒坊税赋为交换条件得了赵倓弘赵大官人同意,为县城建城墙,修筑时的人工则由县里出。要不说做官的人狡诈似鬼,老赵自家还在得意酒坊这边凭空多出一大笔收入,细算下来丝毫不亏。明眼人看的明白,这桩幕后交易的实质完全是县尊大人用赵氏的资金左手换右手,县里一文不出白得一座坚城。 赵瑔当然把老赵好一通数落,但说出去的话如泼出去的水,为了大官人的面子这事还不能反悔。奔波了数日,赵瑔对县城四周的地貌地势地质已了然于胸,回去又计算城墙的建筑面积匡算钢筋、水泥及细沙石砾用量。县城这道墙肯定要等到春暖花开之时起建,水泥、钢材就必须提前备料了,其中种种环节安排把赵瑔折腾的委实不轻。谁都明白,一袋袋水泥一捆捆“盘圆”可不是吹口仙气就变得出来的。 这一天清晨,赵瑔亲自送走了发往宁武军禁军的八车军械。为防止某些不开眼的蠢贼劫道好过个肥年,昙耕带了大半保安全副武装押送军火。这一来赵瑔更感增加保安人手的紧迫性。 没等赵瑔回书房,孙氏又遣人把他召过去了。 “孩儿见过母亲。”赵瑔笑嘻嘻给孙氏见了礼,发现她身后除了英儿姑娘外,救回五女中的彩蛾赫然也在。 “几时未见,彩蛾姑娘,你等可还好?”回庄后忙来忙去,赵瑔抽不出时间去看看五女的现状,此时不免有点小愧疚。 “多谢小官人挂怀,素心等姐妹们一切尚好。”彩蛾福了一福。相较于初见之时,她的面色红润许多,完全恢复了女儿家这个年纪应有的青春飞扬气息鲜亮, “她五人皆为赵姓,这位姑娘名素心,我儿切记。”孙氏怜悯地指了指更名后女子,“我赵家庄如今女红最佳者非素心莫属。年了,为娘想为你添置几件新衣,特请了素心来。” 听这意思似乎五女已融入了新环境。赵瑔觉得由衷地高兴,“劳动素心姑娘,咳,甚好,新年嘛便要有个新的开端。小可这里预先贺素心姑娘从此心意顺达、喜乐安康。” “素心谢过小官人。”女子迅快地揩了揩眼角,盈盈敛衽道个万福。一谢小官人勇闯贼寨救苦命女于水火;二谢小官人思虑周详安排新的生活;三谢小官人衷心的祝福。在赵瑔这里,素心感受到了小小翼翼的呵护,如何不令尽尝酸苦的她感动莫名。 “嗯,有件事想问问你的意思,你、你们愿不愿以女红手艺赚些钱财?”裁制新衣勾起了赵瑔的心思。 “奴家悉从小官人吩咐。”素心想都不想低眉顺眼地答。 “我儿此言何意?咱们家又不缺了那点银钱。”孙氏不悦地嗔了儿子一眼,“素心莫慌,有我在看哪个敢使你做活赚钱。” “母亲,误会孩儿了。”赵瑔陪着笑脸耐心解释。 一直以来保安队员的着装,酒坊还是日盛隆这边都奉行不管不顾政策。随着日升隆的名号已传遍四面八方,为酒业公司形象计。赵瑔认为有必要将保安的服装统一设计配发,甚至员工的工作服也可以考虑在内,并且如果来年以保安队之名行护庄之实,保安队的规模势必扩大,假如再算上二期工程扩建后的人员规模,似乎专业的服装加工部门也有必要提上议事日程了。 第十六章 “小官人有心了,奴家愿意做工。”素心娇俏的脸上放了光。有孙氏关照,五女虽衣食无忧,但年纪轻轻总闲着也易惹人非议,做个女工听起来很有趣,这意味着她们和男性匠人一样,每日上工按月领薪,这么一来经济上也有了自立能力,不像其他宋人妇女般必得依靠丈夫生活。 “只是……奴家怕做不好,误了小官人大事。”憧憬前景素心有些患得患失,万一有个差池怎对得起赵瑔一番苦心。 “你行的,要对自己有信心。”赵瑔等她量完自己腰身收起软尺,手掌挥动如劈波斩浪,说出一句当年毛老人家的名言,妇女能顶半边天。 为这句话,屋里三个女人感动地泪眼花花。 华夏南方的冬季总是湿冷,阴寒之气仿佛不经意就钻进人的内腑骨髓。江西的冬季就是如此,但赵瑔的书房里却春意盎然。 房中央特地清理出一片旷处,架放的一座铸铁小火炉高与坐凳齐,优质煤块将炉壁烧得彤红,炉上的黄铜水壶嗤嗤喷出沸热的白汽,炉后薄铁皮卷制的烟筒直上半空,又九十度拐向墙壁,通过凿开的洞眼伸出房外。 冬日里因煤炉,赵家庄老幼告别了冬的阴冷,一家子围炉而坐其乐融融。为这小小的石炭炉,赵瑔又一次收获了赵氏族人的巨大拥戴。 赵彬脱下薄棉袍顺手扔在沙发扶手上,“吱溜”喝了一口玉庭琼浆,惬意地哼起小曲,茶几上摆了几副杯筷,几样下酒小菜。“文岸兄再不来,兄弟我只得一人独酌喽。” 柴高荣一人独占了书案,正将一张张单据核实,计算《猛鹫山剿匪记》的销售收益。“哼,在下无智林你厚颜,只能拣这不拿手的事情做。” “老兄此言差矣。”赵彬拿起一双筷子在小菜间巡视,卤猪耳切成细丝又放香油拌了葱丝,他夹了一箸满意地咀嚼着。“区区现下乃日盛隆防务有限、这个、公司,嗯,安全主管,早就不是帐房先生了。” 茶几另一侧堆满丁图纸,赵瑔一手铜尺一手铅笔仍在不停地写写画画,小厮三元脑袋一点一点地犯瞌睡,房间里太暖,无所事事者小睡片刻也是美事。 “禀小官人。瑞泰祥东主周员外来访。”赵府下人在门外敲了敲门。 赵瑔歪头见三元还在梦会周公,啪的一铜尺敲他脑袋上,“请周员外进来。”当然话是说与门外下人听的。 门开了,仙草吃力地提着一竹筐煤块进来,先掩上门,又把竹筐拖到火炉旁,用火钳一块块夹到铁皮箱里待用。 三元摸了摸脑袋,开始揩眼屎,“要开饭了么?” “仙草把火钳放下,从现在起,这些活计让三元来做。”赵瑔觉得必须整顿一下身边人的散漫作风了,特莫太不像话,喝小酒的睡大觉的,结果让仙草一女孩子忙里忙外的不得闲。 “小官人,婢子不累。”仙草扬起俏脸甜甜一笑,光洁白嫩的下巴上好大一块煤灰。 “我房里的粗重活统由三元来做,你且歇着。“赵瑔见小厮仍懒散地茫然傻笑,又是一铜尺敲过去,“哥的话没听到?你等着谁来请?快去!”“仙草你的脸上好多灰哦。”他一句话令美婢尖叫逃遁。“整风!必须整风!长此以往,我党的优良传统、锐意进取的革命精神何存?” 赵瑔挥舞铜尺正要发表重要讲话,周秉义裹着寒风大步流星闯进来,“哈哈,赵兄弟,哥哥给你送年礼来了。”这厮抽鼻子嗅了嗅,“哇哦,兄弟好兴致,有酒有肉小日子快活的紧嘿。耶?柴兄、赵兄也在,请了请了。” “见过周员外。”柴高荣、赵彬起身随手一礼。 “周大哥来的正好,这也坐。“赵瑔悻悻扔下铜尺。 先用三根手指拈了卤猪耳塞入嘴里,周秉义一屁股坐在赵瑔身边,口齿不清地含浑道,“三元,给爷倒一碗玉庭琼浆。” 赵彬拿过一个空酒杯给他倒了酒,“几时不见,员外愈发健朗,可是有甚喜事?” 吮了吮手指上的油,周秉义解下大氅随手一丢,“赵兄这话可说对了,自打结识了我兄弟,周某睡觉也会笑醒。”说着话仍沾着油花的手已搭上了赵瑔肩头。 赵彬剥了一枚盐水花生细细品味,“周员外颇为风趣哩。文岸兄忙着算帐,世荣兄又奉命在外,在下正愁一人饮酒无趣,员外便来也。来来,先吃一块美式炸鸡腿垫垫肚,以免空腹易醉。” 色泽金黄的炸鸡腿油汪汪散发着诱人咽口水的魅惑。周秉义双眼鼓如青蛙,“要不要这样?某家几日未来又出了新菜式?” 第十六章 “美那啥鸡腿?”周秉义的腮帮子甚至鼻尖都蹭的油光锃亮,鼓着腮一边大嚼一边抬头问。 翘着兰花指点了点老板,赵彬继续专心剥盐水花生,“当然是赵董的神来之作喽,至于为何唤作美式炸鸡腿……在下无意深究,嘿,嘿,好吃便吃。” “噫!这又是何物?我说来了便觉热哩。”周秉义转眼看清了煤炉,吃惊之下把鸡腿捅到了鼻子上。 赵彬傲然一笑,兰花指又撇向老板,“此乃赵董匠心独运之作,石炭炉是也,有此物,则冬日亦如暖春,远非寻常木炭炉可比,周员外靠近便知,其热能烤死个人,嘿!” 周秉义扫视茶几上的菜肴,从胸腔深处闷哼连连。这日子……比不得,较真易伤肺哟。 “禀小官人,厢军杨都虞前来拜访。”又有赵府下人在外敲门。这次三元学乖了,一个箭步跳过去开了门,倒把外面的下人唬了一跳。 “杨都虞?快快有请。”赵瑔起身准备迎几步。一起扛过枪、剿过贼、分过赃的“战友”,某种程度上也算是比较铁的关系了。 “柴高荣摇摇头,笑呵呵把毛笔放回笔架,“罢了罢了,,改日再算。” “怪哉,杨存义此时找你何事?”周秉义抓起一条炸鸡腿乍乍手乎地问赵瑔。 “许你周保三来得杨某便来不得吗?”杨孝平晃着魁捂的身躯将一扇门都堵住了,这厮虽身材高大,但丝毫不笨拙,脚下轻盈若狸描,无人察觉他就在赵府下人身后。 “赵兄弟,哥哥专来找你讨酒吃了,哈。咦?那鸡腿给杨某留些个。 不说还好,他这一嚷嚷,周秉义当即又抄起一条炸鸡腿,左右手各执一条分咬一口,嘟着油汪汪的嘴斜睇过去,挑衅意味浓郁。杨孝平颌下钢针似的胡须炸起,忍住气与柴高荣、赵彬见礼。 “杨大哥今日驾临,小弟喜出望外,今日杨大哥若喝的不尽兴便是小弟招待不周。”赵瑔借把臂而谈把杨孝平扯到了自己左手边就座,右手边则是跟炸鸡腿较劲的周秉义。 “哈哈,有赵兄弟这句活,哥哥心里踏实了。”杨孝平的笑声在书房里嗡嗡回荡。 仙草取了薄棉比甲披上,过来禀了赵瑔一声。“婢子去厨下催人备一桌菜。” 赵瑔含笑点头,他正亲自把盏斟酒。丫头颇有眼色,做事又勤快,三元虽贴心,但懒的很,按赵瑔的说法这小子就是属陀螺的,得时常抽几鞭才肯动。 “几日未见,小弟甚是想念二位兄长。”赵瑔心里嘀咕,这俩货见面跟斗鸡似的不对眼,当真是一个笼子里的仓鼠,非得死掐?“小弟不能饮,且由文岸、智林相代,敬二位一杯。” “对对,在下敬二位春风得意顺风顺水。”柴高荣、赵彬连袂劝饮。 “好,哈哈,借诸位吉言。”杨孝平也不矫情,叮的举杯碰了碰,硬是把小二两玉庭琼浆一口喝了。 “祝表兄弟新年更胜旧年,学业有成,生意兴隆。”周秉义已斜着扬孝平,毫不示弱也干了杯。 “暂且不饮了。”杨孝平酒量虽豪,此时却正色道,”杨某今日来确是有事与赵兄弟相商,饮醉了可不成。咳,待说了正事再饮不迟。” “杨大哥有何吩时?但讲无妨。”赵瑔见他吞吞吐吐的样子以为是要借钱,转念一想也不对,扛回那一包贼脏少说也值个万把贯钱,什么事把这个粗豪的河北汉子难为成这样? “兄弟你那铁坊酒坊还招人不?咳……”杨孝平左顾右盼眼神闪躲,粗犷的大脸上满是羞赧之色。“哥哥,哥哥有几个乡亲生计无着,兄弟若方便……嘿,也不须给他们开那多薪酬,吃饱饭便可……。” 第十六章 在赵家庄做工就算最没技术含量的粗使工连月薪带奖金一个月也有三四十贯,这是什么概念?在赵瑔的工坊里最没出息的一个人也能养活一家子人!而且还是过的有酒有肉的滋润日子!有个说漏嘴的保安更让县城的舆情大哗,他一个月收入过百二十贯!这个数目别说一般家庭,即便家有几十亩良田者也自叹不如。县太爷高高在上地位尊贵,论官奉也就与一名保安在伯仲之间,这让县尊大人情何以堪。 如果说之前百姓们还眼红工匠们的收入,时至今口,随着赵瑔的名望与日剧增,铅山父老们的态度一转为自得,陡然自诩为赵粉。小官人奢遮如斯妖尊如斯,那是咱们铅山的骄傲噻。麻溜的,有门子路子就赶紧托关系进坊做工,正所谓一人进坊全家幸福啊。 这可真巧了,小弟本打算过了年再招一批人手。”这是实情,县城城墙需大量水泥,钢筋,日盛隆的兵工生产线也丞需扩建,而且按照赵瑔的初步设想,保部队扩为连级规摸,这也需招人。 想想看,未来的保安队清一色黑色制服,马靴“夸、夸齐步行进,银色钮扣、领章熠熠生辉,钢盔乌沉刺刀映日,一声令下大炮轰鸣火枪齐射……威慑力直逼地球之冠,到那时看看还有谁不开眼想打赵家庄的主意。 “兄弟此言当真?”杨孝平大喜,赵瑔应得太痛快,令他心里不落实,手上未免力气大了点。“哥哥可是实诫人,你若诳我,这个年可别想过安稳哇,嘿嘿。” “……放、放手……”赵瑔的手臂生痛,从党卫军的耀武扬威意淫里清醒,“日!你特莫把入洞房的力气都用上了。” “你这厮火气太大,憋坏了?找了相好的没?” “咦?兄弟你如何得知?”杨孝平悻悻地缩了手,忸怩地挪了挪大屁股,“前些日、嘿嘿、哥哥相中了老乡家里的二姑娘,这不,没奈何厚着面皮给妻舅说项说项。” “哟哟哟,喷啧,妻舅?没时门呢?怎么着,先把人家姑娘给……?嗯?”趁对方躲躲闪闪,赵瑔大加奚落以报一箭之仇,玛逼胳膊骨裂一般痛! “没没……”杨孝平彻底招架不住了,锅底脸愣是憋成了紫茄子。 “来做工没问题,有杨大哥的面子小弟必得看顾一二,可若是做的不好……该咋样咋样,此一节杨大哥须知晓。” “那是那是,搅黄了一锅粥大家都没的吃。不需兄弟多说,这道理哥哥理会得。”杨孝平搓着大手长舒口气,“成了。事情谈妥,喝酒喝酒,来来,柴兄赵兄,杨某敬二位一杯。”他就是不搭理周秉义,仿佛房里没这个人。 吐出嘴里的鸡骨头渣,周秉义的油爪子又扯了扯赵瑔的衣袖,“兄弟,铅丸药粉再给哥哥拿些。” “那玩意又不是糖豆,兄台你…?”赵瑔小觑了这货的狂热劲头。 被葛丕吹捧为“雷电神铳”的火枪仅凭霹雳般大响便令旁观者惊为仙法。周秉义得了两支赵瑔淘汰的短火枪如获至宝,玩了个不亦乐乎。这厮本就爱出风头,得知火枪这玩意别说区区铅山、信州,全天下只有赵瑔独家挟有后,炫耀之心得到了极大满足。 “这神统给哥哥长足了脸,便是去青楼……咳咳……”得意忘形的周秉义不小心露了口风。 这个骚包的二货!带着火枪逛窑子?赵瑔叹气捂脸。 老管家在门外抑扬顿挫地咳了一声,这才推门进来。“果然在这里,呵呵,瑔哥儿,周员外杨都虞送了年礼,主母吩咐老汉与瑔哥儿过目。” 三元小跑过去接过礼单,又跑去交给赵瑔,欢快地如同泰迪犬。“赵老伯,来坐、来坐。”周秉义、杨孝平客气地起身,二人到赵府拜访,按礼节先要向长辈请安,老赵在县衙上班,主母孙氏出来见了一面,礼节性过场走完放下礼单才过来寻的赵瑔。 周秉义斟了一杯玉庭琼浆端到老管家面前,杨孝平不由分说先碰个杯,“老人家,干了。” “这、这……好好。”老管家却不过只得浅饮一口,“二位且慢饮。老汉告罪。” “赵老伯哪里去?”周秉义一掌按在老管家皮包骨头的肩上,“咱爷俩亲近亲近,且饮三杯再走。” 赵瑔看了看礼单,左右不过是应景的年货。周秉义送了山猪肉、干菇,另有胭脂香粉若干;扬孝平送了一匹绸一匹绢,论价值已超出寻常年礼大多,若非跟着赵瑔去发了趟横财,他也不会有钱送这般大礼。 “二位兄长何以如此,小弟简直无地自容。”赵瑔扬了扬礼单,严格论起来应该他先上门拜访送去年礼。但……谁让他是“奢遮小官人”呢,无论周秉义抑或杨孝平均认为先到赵府送年礼乃理所应当之事。 “嗨,些许物事,节礼而已。”杨孝平满不在乎地摆摆手。 “明年、明年小弟一定先去二位兄长处。”赵瑔骨子里是骄傲的,但他不是骄狂的人,年龄比周、杨小很多,确实应当他拜门在先。 周、杨垂首没吭声,暗自决定明年必要再早些来赵府。让赵瑔先去拜访……这个、心里忒不得劲啊。 第十六章 “主母己吩咐老汉备了回礼。”老管家抹去胡须上的酒液,对赵瑔提一句就是要他别担心礼节失仪,又回头对周、杨二人叮嘱说,“二位回程时一并捎上。” 门外脚步响动,仙草推开房门当先进来,后面跟了三名赵府下人,手里各提了漆雕食盒。随着赵瑔声望日隆赵府的侍女男役敢对从来温和有礼的小官人愈发恭敬了,实在是赵瑔身上的光环太多太耀眼。试想你突然在菜市场看到马云,这厮手里提个菜篮子正在跟人讨价还价,谁能以平常心把他当居家男看待? 水涨船高,连带婢女仙草也在赵府备受优待,去厨下央人备些菜肴,非但厨工、帮厨、下人笑脸相迎,并且死活不敢劳动仙草自己提食盒,曾受赵瑔亲自提点厨艺的满福叔说了,累着仙草姑娘也就是恶了小官人,后果……甭想在赵府混了。 指点着下人将食盒放在茶几边沿,心情愉快的仙草如同轻盈的彩蝶,在赵瑔身边翩跹来去,眨眼间排布好肴菜,又笑盈盈行礼退至一边。 刚才几人喝的酒算暖场,菜上齐才是正式开喝。赵瑔担心周、杨二人,龃龉不断坏了兴致,心想不如把二人灌醉算球。一个眼色递过去,赵彬当先领会,脚下踢了踢秀才哥,满脸堆笑地开始敬酒。 老管家借口回覆主母溜了,而后赵瑔为保险起见又唤人把昙耕也叫来陪酒。老兵与杨孝平同上猛鹫山剿匪,算是老相识了,说不得见面连干三杯,杨孝平喝了,昙耕也不厚此薄彼,与周秉义又连走三个。更兼赵瑔在旁边阴险地搬弄是非,什么“感情深一口闷感情浅舔一舔”,什么“关系铁不怕喝到胃出血,熟不熟就看喝酒吐不吐”,偏偏周、杨都不是什么文化人,粗俗的用语听来反而倍感亲切,给刺激的直拿玉庭琼浆当白水喝。 一顿酒喝到日落时分算喝尽了兴。周、杨临告别时,赵瑔又让三元拿了不少新近赶制的鞭炮烟花。对赵瑔而言,年三十烧一堆晾干的竹子有个屁的意思。有黑火药,做几串鞭炮乃是分分钟的事。至于烟花,黑火药里掺点含铜的矿石粉末,燃烧时火光呈绿色,若掺了含铁约矿石粉末则呈红色……诸如此类。原理不复杂,但要制出五彩缤纷的烟火,就要看契约匠人的聪明才智了,而一位叫做张成泽的手艺匠人第一个拿到了赵瑔设的专项奖金。 烟花的总体水平比后世还有不如,但已足以震撼没见过烟花的宋人了。 书房外挂了一小截鞭炮,与后世一模一样,每枚都裹以大红色纸,然后药捻互绞组成长长一串,仅那彤红便予人以喜庆之感。 周秉义和杨孝平二人扶肩搭背搂在一起等着看赵瑔说的“吓死人”的鞭炮。一通海喝之后,这俩货居然好成一团,就差斩鸡头烧黄纸义结兄弟了,倒让赵瑔看糊涂了。 烟花制作不易,赵瑔没舍得演示给周、杨二人看,三元持了根线香,得赵瑔援意后点燃了那串鞭炮,然后如受惊的免子嗖地窜到一边。 鞭炮惊天动地炸响,青烟似一团团薄雾袅袅升腾,也就是几个呼吸的功夫,只余下了刺鼻的火药味和满地细碎的纸屑。二个醉猫酒醒了大半,回过神后大呼小叫连呼过瘾,缠着赵瑔再放一串,并且强烈要求越长越好。 赵瑔甩袖闪人,匠人们制鞭炮烟花也不容易,一个个量药、卷纸、封装全程手工,两个败家子不知其中辛苦只贪好玩,岂能由着他们性子来。 最终,周秉义、杨孝平把各自的坐骑拴在赵瑔的豪华房车上,肩并肩充任车夫回返县城。大包小包东西太多,只能把赵瑔的劳斯莱斯当东风大卡用,车上除了主母孙氏吩时备的回礼,仅烟花爆竹就占了半车,另外两个嘴馋的家伙又厚着面皮要走了上百斤腊肠。 宋人以猪肉为下品,即使寻常百姓也不喜,苏东坡当年谪贬湖北黄州时就曾作诗相赠于卖猪肉的老妪,以自己响遍东南亚的招牌助老妪促销,由此可见宋人歧视猪肉之一斑。 后世司空见惯的腊肠,以及各种以猪肉为食材的美味佳肴经赵瑔指点厨下后,不仅在赵府和酒坊,铁坊餐厅大行其道,赵家庄的老少们也快速改变了原有认识,大啖猪肉不再视如贱食。 第十六章 小年这天上午,大宋第一幢超现代建筑里人声鼎沸,年节即将来临的喜洋洋气氛感染着每一个人。职工餐厅里已经人满为患,酒坊、铁坊两边一声令下,停工歇业,开会!匠人、粗工、保安以及溜进来看热闹的赵氏年青人、孩童相互热烈议论着,不时好奇地看一眼东墙上挂的横幅。 横幅通体大红色,宽二尺长四丈,白纸为底墨书“日升隆日盛隆年终总结表彰大会。” 字是柴高荣的手笔,至于这个名堂古怪的聚会,据三元私下里透露的口风,是小官人亲自拟定的章目,要在会上褒奖认真工作、业绩突出的员工。 横幅下摆了一溜桌発,桌上铺了墨绿色桌布,白瓷盖碗茶盏排成一线。已时初,头面人物出来了,赵大官人打头,赵倓恒赵二爷、赵瑔、赵琛,柴高荣、赵彬、葛丕、赵晓平依次走出就坐, 环顾一圈后,赵瑔感慨地叹了口气,这场面似曾相识啊,不过他那时只有台下就座的份。 赵大官人、赵二爷老哥俩大眼瞪小眼,这般新潮的光景接下来该怎么整?赵瑔撺掇说要增强职工凝聚力向心力,非要在年底把大伙招集到一块,问题是这玩意对老哥俩而言完全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 “嗯咳”,赵瑔站起来装模作样地客串大会主持台下嗡嗡声暂停,大家安静下来,有趣又好奇地把注意力集中于传奇东家。 “日升隆酒业、日盛隆防务有限公司年终总结表彰大会现在开始,有请赵员外讲话,大家欢迎!” 三元坐在第一排,率先起劲地拍巴掌,还不停地向左右示意。在他引领下,雇工们三三两两跟着有样学样,最终职工餐厅里掌声如潮,赵瑔悬着的心放下了,总算没冷场,他给了小厮一个赞许的眼神,自觉当托的觉悟很高嘛。 “还、还要讲话?”赵大官人始料不及,躲又没处躲,涨红了老脸站起来。赵瑔俯身过去悄声道,“夫亲好歹是酒坊的大东家,大家伙辛苦了小半年,你老人家说几句嘉勉话,别人听着心里也热乎。” “哦哦”,赵大官人点头如啄米,年终安尾了,大户人家认为收成好便给佃农多分几斗稻米,至多加几贯钱,为甚还要嘉勉?说几句好话便能聚拢人心? “咳咳,这个这个,新年了,嗯嗯,乡亲们辛苦了。”赵大官人驾轻就熟的官场应酬模式用不上,搜肠刮肚应付眼下局面。 雇工们一阵善意地哄笑,人们对老赵多少存有敬畏之意,见惯了大官人威严的一面,今天还是首次见大官人局促的样子。角落里谢春风等保镖们不引人注目地聚在一起,无风子轻笑一声,“赵长老真乃妙人,却不知他哪里来的这许多奇思怪想?” “这小子从来鬼精鬼精。”谢春风往嘴里丢了点吃食,津津有味地打量着台上,“师兄你且看着,嘿嘿,好戏在后头哩。” “嗯,看戏看戏。咦?师弟吃的何物?”无风子嗅了嗅。 谢春风抬起袍袖抖了抖,袍袖落下手掌推开,“尝尝,五香花生米,香得紧。我从他书房里顺来的。” 无风子当即皱了眉,“师弟切莫忘了吾等修道初心。”从他掌上拈了一粒丢进自己嘴里,“唔,倒与黄精丸有相似之处,再把我一些。” 谢春风索性一把塞他手里,变戏法般又从衣内摸出一把,“这东西顶饥,比黄精补气丸好吃百倍。师兄若吃着好,回去我把他罐子里的都掏出来。” “不告而取?不妥,师弟此举不妥。”无风子说着话手上也没闲着,五香花生米一粒粒往嘴里塞。 谢春风不满地斜过一眼,“不妥师兄还吃个不亦乐乎?” “师弟此言差矣,为兄就事论事,你的行为不妥,这花生米的味道又是另一回事,不可混为一谈。”无风子振振有辞,拍掉手上的花生米碎内衣,还有么?再来点。” 台上赵大官人硬着头皮又讲了几句贺新年的吉祥话就匆匆结束了首秀。赵瑔又盛邀赵二爷讲话,有了兄长的铺垫,赵二爷己打了腹稿,讲话时捡自己平日认为做工卖力的员工大加赞许,表彰嘛顾名思义当是嘉勉做的好的。 赵瑔带头鼓掌。大家总算摸着门道了,敢情领导讲话兴别人拍巴掌啊,于是台下掌声如雷极其热烈。 轮到赵瑔讲话了,人们的掌声简直要掀翻屋顶,哪个都晓得这位才是自己的衣食之主。赵瑔作势下压数次,激动的人们才渐渐停了手。 大家摒息凝神以待,小官人会讲啥话?给哪个成功攻关的发大笔奖金还是表扬做活多的人?有匠人甚至期待小官人亲自讲一讲闯寨剿匪经过,要不来一段《岳飞传》也好嘛。 “我有一个梦想。”赵瑔缓缓展开双臂,做第八套广播体操又像帕瓦罗蒂咏哦《我的太阳》,其实更像马丁·路德金附体,“我希望人人安居乐业,男人们彬彬有礼,对生活有品位,对家人充满爱意;女人们知书达礼,温柔娴雅,持家有道;孩童们都能上学堂,学习知识,与同伴们嬉戏。这样的一个梦想,有人说只要人人有德便能实现,但我认为财富才是梦想的物质基础,无法想象,一个贫穷沦落食不果腹的家庭会有欢声笑语。我不忌讳谈钱,不管别人有多少种鄙夷的说法,钱——只是一种衡量物质价值的货币。” 第十六章 平地一声惊雷。 赵瑔的“一个梦想”尤其是对财富的鲜明态度用惊世骇俗来形容毫不为过。华夏大地从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以来,儒家学说、价值观被奉为圭臬,“君子不言利”、“商贾乃贱业”等观点无人不知,大宋即使商业比较发达,社会主流观点仍不脱固有窠臼,赵瑔的话不啻一块巨石落入了平静的池塘。 就像一个顽童捅翻了马蜂窝,职工餐斤里“嗡”的一声,随即人们的议论声一浪高过一浪,嘈杂胜过集市,喧嚣犹赛盛夏蝉鸣。在座的绝大多数连书都没读过,遑论有自己的看法,人云亦云随大流,当然也受儒学观点潜移默化影响。也有人受赵瑔启发,结合自身生活经历发出不同的声音,说一千道一万,无论多么冠冕堂皇的说辞都在一个朴素的道理面前苍白乏力,即“丰富的物质生活离不开财富这个基础”。 “咣、咣、咣!”巨大的震响压过了职工餐厅里的吵叫,争论的面红耳赤的人们愕然看向台。赵瑔把生凳从桌上取下,幽幽一句话堵住了所有不同意见,“我不反对有人饿着肚皮追求高尚的精神生活,希望有这种想法的人考虑一下,你的娃儿、婆娘,老爹老娘是否也应当与你一起饿肚皮。” 赵彬、葛丕这两个文人中的异类恨不得跳出来山呼“万岁”,赵董的话实在来劲,等于给那些只顾唱高调的所谓正统当头一棒。柴高荣则内心挣扎,一会想鄙视如此粗俗不堪的金钱观,另一方面又找不出有力的反驳为“全家饿肚皮追求高尚“来摇旗呐喊。 赵瑔在等台下的议论声再小一点。他并没有狂妄到敢站出来与大宋主流意识形态为敌,时至今日,无论他有多么不愿承认,但现实就是他一觉醒来意识灵魂已在大宋了,如果这是因为他当晚喝了太多酒而宿醉未醒,那么这个梦太深太深,深到他无力醒来无力逃脱。 赵家庄老少认识里的“瑔哥儿”、“小官人”,平日里沉默有礼,很少出门,更从不与同族的同龄人玩耍。又有谁了解赵瑔内心里的愤怒、不甘、茫然,以及无语问苍天的悲凉。 让一个接受现代高等教育、生活在网络时代、靠微信维系人际关系的年青人去鄙视金钱鄙视财富,难度可想而知。 “我的梦想只是一个梦想,终归我是一个平凡的人,我没有能力去改变世界。”赵瑔腼賟地冲台下笑了笑。 “还好,他还有自知之明。”谢春风在角落里如是评价。 “今天,我看到了梦想实现的一线曙光。有更多的人正在和我一起,我们共同努力去创造更美好的未来。那么多人在努力工作,用自己的力量和智慧,为自己、为家人在拼搏,李刚、王老实、杨全有、钱进、张成泽、覃正同、铁汉三……你们说,让娃儿不忍饥受冻,让双亲颐养天年是可耻的吗?” “不!“被赵瑔点到名的起身齐吼。起早贪黑累死累活的图啥?还不是想多赚点钱让家人过上好日子。 “今天,你们的月薪可能是五十贯、六十贯,今后,你们的薪俸还会更多,这不是你们的耻辱,这是你们的荣耀!因为你们的努力,更多人的生活有了保障,并且一天比一天过得更好,你们有什么理由不为此感到骄傲?” “感谢你们,日升隆、日盛隆的每一位员工,正是因为你们,我的梦想才能一点点接近了现实,谢谢大家。”赵瑔单手抚胸弯腰久久不动。 从没有人这样说话,也从没有哪个东家对人如此平等相待推心置腹。所有的匠人、雇工们心神激荡,甚至忘了鼓掌。尽管赵瑔使用了大量现代词语,但丝毫不妨碍人们理解。 第十六章 谢春风没留神把五香花生米囫囵吞了,噎的这货翻了个白眼,掩饰性咳了两声,“说的比唱的还好听,某都想进坊做工了。” 就在寂静中,火山爆发了。李刚、王实、钱进、杨全有、铁汉三、张成译、覃正同……日盛隆所有签约匠人纷纷起立鼓掌,他们质朴拙言,不善于华丽的表达、感人至深的言辞,唯有用最热烈的掌声来表示支持和感激,手掌拍红了,拍痛了,人们浑若不觉,这掌声汇成的狂潮又何尝不是他们最热切的心声。 赵大官人老脸笑成了一朵花。儿子真能用嘉勉拉拢人心?如果说老赵从不以为然一百二十度转折为心花怒放,得到了笃定的答案。赵二爷以一贯的精明将赵瑔的讲话效果物质化,迅速得出了一个庞大不可思议的数字,如果以稻米或银钱作为奖励发放,多少钱才能换来匠人、雇工们竭诚拥戴?二爷把这个荒唐的数字抛之脑后,因为以他如今的身家破产十回也不够。 人们在赵瑔多次示意下总算停了手坐下,但脸上激动的红潮却一时难以尽消。 “有请赵员外宣布最新重大决定。”在外人面前,赵瑔总是注意维护赵大官人的形象,比如接下来要公之于众的重要变动,必须要老赵当众宣布,以彰显大东家的地位。 “老夫这里有一条新章程。”赵大官人摸出三指宽小纸条,举在三尺外一字字念道,“经董事会研究决定,即日起成立鼎盛集团、嗯、公同,日升隆酒业股份有限公司、日盛隆防务有限公司,各以全资、这个子公司、这个独立核算单位同组,咳,各位,日后咱们的名号便唤作鼎盛集团。哦,公司,各位可明白了?” 明白啥?所有人如赵大官人一样,满脸深以为然实则心里茫茫然,似乎日升隆、日盛隆合做一处了?似乎日升隆、日盛隆还是各过各的日子?不过对外的新名号没人领会错,咱在哪里做工?鼎盛集团、哦公司。 “还有哇,大家都听好啊,鼎盛集团,咳、公司,所属员工……”赵大官人老花眼不轻,举着纸条一字字照章宣科,“员工薪酬、新年起上涨一成,嗯,此为定例,嗯、与公司签订、长期、劳动合同、之员工,每年循例加薪、一成,咳,老夫念完了。” 强捺耐性听完,人群里开了锅一样议论开了,按赵大官人所说,岂不是做十年工薪酬便翻了一倍。匠人基本月薪五十贯,翻一倍便是一百贯,还不算计件提成、奖金?以当时的物行水平,一年百贯足够小康之家的开销了,而一个日盛隆契约匠人仅基本月薪一年下来就有六百贯,匠师呢、技师呢?每一名有野望的匠人都熟稔晋级的有关规定,高级技师、工程师、高级工程师……月薪又该是多少?要命的是每年涨一成! 未等躁动的人们消化完新法带来的强劲冲击,赵二爷又起身含笑宣布,“老夫这里亦有些个消息,嗯咳,经董事会研究、决定,鼎盛集团将设立医馆,聘请名医坐馆,集团员工就医诊病、药剂费用全免!”接下来赵二爷不得不扯开嗓门狂吼了,颈上的青筋因而根根爆起,否则欢腾的人群根本听不清他说什么。“新年后兴建赵氏学堂,凡我赵氏孩童及集团员工适龄子女一律入学,若有阻挠子女就学者,员工予以解聘辞退,赵氏族人则由族中合议给予处罚。” 台下哄然大笑,脑壳给驴踢了才不愿让娃崽进学堂,不花钱学文,这样的好事到哪里去找。 趁着台下人声鼎沸,赵二爷在兄长耳边嘀咕,“一年涨一成薪俸,将来如何得了,瑔儿这孩子初心是好,哥哥……怎不三思呢?日后若有个万一,岂不让人戳断咱们的脊梁骨……唉。” “二弟,”赵大官人笑脸上得意与无奈并举,“为兄与你嫂嫂无人时曾言,瑔儿这孩子我俩是管不了啦,且随他去。看看他做的这些事,便是你我也望尘莫及啊,不管了,呵呵,不管了。” 赵二爷收回视线,长久品味赵大官人的矛盾心态后喟叹不语。将心比心,假若赵琛如此妖孽,他赵二爷又该如何自处?免不了也如兄长这般,既欣慰万分庆幸祖宗有灵天降麟儿,又惴惴难安生怕儿子有个什么意外,纠结啊。 无法形容激奋的人群能制造出多大分贝的音量,如果说赵瑔的梦想离实现还有从临安到罗马那么远的距离,那么对匠人、雇工、保安们来说,今天的震撼消息已经超过了各自的懂憬,巨大的欢呼声冲出了钢筋水泥楼,在赵家庄上空回荡。 一张名单被柴高荣硬塞给葛丕,接下来本安排他宣布奖励人员名单,但秀才哥怯场了,交给了场面越大越兴奋的牛逼分子。见老板也同意了,葛丕站起来神气地展开名单,“经董事会研究,以下人等评为开庆元年优秀员工,在下念到名字的请到前面来。嗯咳,李刚、王实,铁汉三、刘五庄……” 暇思飘飘的保安队副队长冷不丁被唱名一愣,“啊?到、到……我……?”身边坐的保安们兴奋地搡他几把,“上去啊,快快。” “……竞竞业业、竭诚勠力,惟其秀哉、堪为表率,凡吾同仁、同心同德,上下一心、共谋大业。”葛丕摇头晃脑念完了嘉奖文。优秀员工们如后世上台领奖般一字排开,赵大官人、赵二爷、赵瑔赵琛等台上的领导们绕到桌前,一对一各给了一个厚厚的布袋。赵瑔对应的是铁汉三,把布袋交给对方后笑道:“恭喜,继续努力。” “是、是……小人定不负赵董期望。”副队长接过沉甸甸的布袋,慌慌张张地大表忠心。优秀员工每人奖励金币十枚、银币五十枚。年终岁尾,所有员工都要发年终奖,赵瑔不愿将一箱箱一捆捆的铜钱数来数去,既然大宋私制的金锭银饼种类很多,为什么鼎盛不能自己设计制作金银币?采用螺杆榨油机原理制一台压铸机,只要模具够精细,压铸的金银币精美绝伦,远胜赵瑔从猛鹫山山贼藏宝室得到的西式金银币。 优秀员工们手里捧的就是几经改版后的终极定型币。金币比后世的一元硬币大上一圈,正面凸起一条盘龙,边缘略厚,背面竖写的隶书“鼎盛”字样,另有“足金”两个小字,图案设计不复杂,但由于模具精细,又是一次压铸成型,盘龙的立体感极强,须牙贲张,鳞片宛然,更由于刻意提纯杂质,黄灿灿的金币令人爱不释手。 第十六章 仅凭足赤这一点,一枚金币己抵得上市面常见的一锭蒜头金了。 银币比金币还大一点,正面是盛开的牡丹,雍容华美堪称国色天香,背面两支交叉的火枪下还是“鼎盛”二字。银币的成色同样迥异于坊间的雪花银,虽然掺杂了少许铅、锡在里面,目的也是为银币更坚实耐用。银币在币值上同样超出等量雪花银。 根据估算,一枚鼎盛金币完全可等值一百贯铜钱,而一枚鼎盛银币则与十五贯铜钱相仿还略有超余。 捧着奖励的优秀员工们一时换算不出手里的金银币值多少铜钱,但成色这玩意人人一眼可辩。待葛丕别有用心地宣告兑换比值后,心跳加速的就不仅仅是优秀员工了。 二千贯!不知多少人大脑暂时缺氧无法思考。 优秀员工奖励两千贯,数倍于整整一年薪俸的两千贯! 虽然无法理解东家何以拍出天价奖金,但两千贯实实在在地摆在大伙眼前,这个做不得假。不知多少人鼻息炽热地盯住获奖的匠人,他们羡慕但决不嫉妒,大不了来年比一比,看明年的优秀员工到底是哪个。 “年终总结表彰大会到此结束。”赵瑔主持了最后一项会议内容,“公司为每个人都备得年货,回去领年货,腊月二十九巳时看演出然后放假。记住正月初九上班,过时不来者以离职处理。” 年货?人们再次报以欢呼声。想来以小官人一贯的做事风格,他们虽不知“年货”为何物,仍然满怀期待地等着再次被震撼。 不需有人引领,掌声再次响起,这是大家最真挚的表达。生活正在以看得见的变化越来越令人期待。自家婆娘重新焕发了神采,孩子的红扑扑胖嘟嘟的小脸上纯真的笑容,爹娘喝着肉汤时舒心含笑的模样……,这一切是谁带给他们的? 有人深深一揖,还有人躬身抱拳,眨眼时间所有人向赵瑔行了最恭谨的礼。这些人里面八成以上是各地背井离乡逃难到铅山县来的,他们眼里噙着泪,还有人抹了一把又一把,怎奈热泪滚滚而落。流落异乡为异人,生活无着、前路茫然,多少次午夜惊醒黯然神伤,谁知在赵家庄、在日升隆、日盛隆,他们不仅凭自己的努力让家人过上了安稳的生活,更找回了久违的自尊与自信。 “仓廪实而知礼节。”柴高荣深吸一口气,强行稳住繁杂的心绪。秀才哥的感触更深入,读圣贤书所为何事?教导生民知耻明礼的前提是令百姓居有房寒有衣饥有食,没有坚实的物质基础,一切圣人教诲岂不如沙中筑城。今天柴高荣心灵上所受的冲击和感悟远比读一本书所获更多。 年货的丰富果然没有让大家失望。鸡、鸭、蛋、油、腊鱼、腊肉,尤其是一包包的卤肉制品,尽管包裹的严严实实,仍然透出令人垂诞欲滴的香味。年货太多,家在县城的雇工们只得央求赵彬出面,到庄内借了独轮推车,怀揣沉重的“年终奖”,推着满满的“年货”下班回家。 腊月二十九日上午,还是在职工餐厅,人头攒动坐无崖席。长方形大厅尽头用木板搭起一座三尺高戏台,上方照例是一条横幅,大书“新春丈艺汇演”。看来赵瑔要把后世的会标做法贯彻到底了。 早在设计职工餐厅时赵瑔已考虑到兼容会议功能的冗余性,有意扩大了建筑面积,今天又涌进来赵氏族众看热闹,照样挤的水泄不通。 餐桌上摆了茶点干果,凳子不够,人们就把家里的凳子搬来。赵大官人等头面人物当然坐了第一排正中,孙氏却不过赵瑔邀请也来了。消息一放出去,各家大姑娘小媳妇忙不迭打扮,如雨后春笋般招摇出现了。 身为“春演”总导演,赵瑔无暇分身。隔壁用于放置杂物的房间临时改为化妆间,此时他正满头大汗狼狈地安排更改演出顺序,“第一个节目改评书,说什么内容?日!我管他说什么,一分钟后台子上没人,说评书的就等着坐轮椅回去过年!” 第十六章 三元可怜巴巴地猛点头,回身跑去找彭六巧。县城茶肆酒楼最有名的说书人彭六巧今天早饭没吃就赶来了,不仅是他,玩杂耍的、唱戏的、秀口技的、摆弄皮影的,但凡县城里有点名头的行内人士都被葛丕一一提前拜访,许下重金齐聚赵家庄。规模最大的戏班子福顺记更是于十天前悄悄在廉租房安了身,辛苦赶工加排新戏。 不多会三元跑回来了,“小官人,彭六巧上去了,说的是猛鹫山剿匪记。” 戏台上幕布一揭,亭亭玉立的仙草站了出来。戏台上空十六盏马灯将台子照的明晰无比。她今天刻意打扮了一番,远山眉青黛淡扫,鹅蛋脸薄施脂粉,柳条腰只堪一握,如珠玉初绽光华,似百花才吐芬芳。 台下熙熙攘攘的喧闹声为之顿消。昙耕嘿嘿一笑,看着女儿的一举一动满足而又欣慰。 “大家好,鼎盛集团第一届新春文艺汇演现下开始。被无数道目光追逐,仙草心里的紧张如同荒野中疯跑约野免,声音颤抖刻板,僵硬的笑容将精致的五官牢牢固定。”下面表演第一个节目,评书“猛鹫山剿匪记”,表演者彭六巧。”语毕,她木偶般僵直着消失在幕布后。 大幕缓缓拉开,台上一张小方桌,桌后坐着一位干瘦的说书人,正是以口舌如簧善于逗乐着称的彭六巧。 “啪”,彭六巧放下醒堂木开始挽衣袖,“诸位看官,今天可是个好日子呀,为何老汉这么说呢,因为今天是大年三十。” “嘘”,台下准备喝倒彩。谁知彭六巧又来了一句大喘气,“前一天呐。” 趁着众人开始凝神听了,“啪”,彭六巧又一拍醒堂木,笑眯眯地言归正传,“老汉今日说一段猛鹫山剿匪记,看官莫急,你道老汉说这一段看官晓得?非也非也。诸位可知,赵小官人夜闯山贼大寨,身边只有十余条好汉,那山贼数百,个个杀人如麻满手血腥,看官可知这赵小官人哪里来的胆量敢以一当百?嘿嘿,老汉今日便说与诸位知。且说赵小官人率好汉们行进在八百里武夷山中,忽然一团祥云徐徐降下阻住去路,小官人定睛一看心下大喜,睛道天助我也,……” 赵彬在台下大为奇怪,“在下不记得有这段嘛,奇哉。”葛丕听的摇头晃脑,“呵呵,定是这厮自己编撰,嗯,且听下去。” 仙草回到隔壁,端着的双肩立刻垮下,拍拍胸口俏皮地道,“天爷爷,婢子的心要跳出来哩,羞死个人。” “莫怕,再报幕时便视台下的脑袋若荒草,别与人对视,记得只看人的头顶。”赵瑔传授自己的心得经验。也难为小妮子紧张,那么多人盯着她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 安排仙草报幕也是临时抓差,赵瑔找来找去也没有满意的主持人选,葛丕虽然能说善吹,但若论逗乐子,大宋没有郭德纲,也没有岳云鹏。最终只好换个养眼的上去简单报幕, “第二个节目是唱歌,那谁,婉儿姑娘准备好了没有?”赵瑔抓起节目编排表,侧过脸喊了一嗓子。他的噪音有些沙哑,话说的太多又着急上火,听上去很像唐老鸭亲临。 “小官人,婉儿姑娘已经候着了。”围着县城最大的青楼春梦院红牌婉儿的仆妇不慌不忙回答,顺便抛过来一个媚眼。谁也想不到名动县城的赵家小官人会下帖子请婉儿姑娘来唱小曲,接帖当晚春梦楼的姑娘们就无心陪客了,个个心生不满又无可奈何,婉儿姑娘嗓音如铃,论唱曲在县城花国绝对拔头筹。 “演杂耍的早不摔晚不摔偏就这个时辰摔伤,跳桌子杂耍班别人又不成,没的扫兴。”三元瞅了瞅小官人的脸色,还好,比较欧克,而且没有之乎者也拽文。 “求生活不易,大过年的谁也不想触霉头。杂耍班子剩下的几个待会上台随便耍一耍算了,结帐时多给他们二十贯汤药费。” “赵小东主”一个矮胖子三转两转像肥硕却灵巧的土拨鼠挤过人堆,一张圆脸笑得五官挤成一团,“哎唷,赵小东主神采焕发,果然一表人才、人中龙凤哇。” “我说今早未听得喜鹊叫,原来它们羞见崔班主。”赵瑔转过身一脸笑意,福顺记戏班班主崔玉颖,八面玲珑的一个人,尤其五官生得喜感极强。 崔玉颖呆了呆,立即回以更灿烂的笑脸,“那敢情好,小人若这般讨喜,不如日日候着小官人出门,一见您小人便喊,小官人金榜题名独占鳌头,小官人公候万代。您心里一舒坦,小人的衣食便有着落了。” “哈,崔班主这嘴比彭六巧还能说会道。”“非是小人刻意赞好,小官人定是文曲星下凡,您这《白蛇传奇》,喷啧,不得了、不得了。这些日子嫣红、香扇坠不知在人后赞了多少回。” 婉儿姑娘侧着身子打量半晌,终于咬了咬嘴唇起身过来福了一福,“奴家婉儿,见过赵公子。” 耶?公子?赵瑔还了一礼连连摆手。青楼头牌实在是高抬他了,既非名门之后又非权贵出身,乡下富二代何以称得起“公子”。 婉儿姑娘的心怦怦乱跳,当然不是被赵瑔的男性气质吸引,不满十七岁的毛孩子,放后世不过一个中二,在阅人无数的欢场女子眼里实在小苹果。 但赵瑔身上的光环太多太耀眼,层出不穷的传闻早己在人们观念中塑造了一个逆天妖孽的形象。埃及妖后克莉奥佩特拉一见凯撒立马投怀送抱,白痴也清楚绝不是因为凯撒高翘的罗马鼻子,铅山青楼红姑即使盛邀小官人共赴云雨同样不能证明独好小苹果这一口。 第十六章 “奴家多谢小官人相邀。”婉儿如水莲花迎风伏倒,又拜了一拜。赵家小官人下帖邀其赴赵家庄唱曲,消息传出婉儿姑娘的身价自又不同了。赵瑔是谁?那是十六岁便作“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声的雏凤,是奢遮无双的骄子,是未及弱冠便力剿山贼的传奇。连赵瑔都青眼有加的姑娘,哪个欢客好意思只掏三贯钱找婉儿姑娘打个茶围? “不必多礼,快快请起。”赵瑔温文尔雅,仪态无可挑剔。只是有谁能听得到这厮心跳的狂躁,如千万匹野马在草原上狂奔。春梦楼的招牌人物岂止小曲唱的好,那脸蛋那身段那一举一动流露的媚态那眉梢眼角撩人的风情……赵瑔饥渴多年久旷多年的身心“轰”的燃起冲天火焰。 “小官人,彭六巧的评书要说完了。”三元一溜小跑过来报信。 “久闻婉儿姑娘唱曲了得,小可这便洗耳恭听。”赵瑔淡淡的说,如果非得从这个死宅身上找出一点过人之处,那么无疑就是装逼。得意垂诞羡慕嫉妒沮丧等等情绪,赵瑔都能以面无表情疑似平静来遮掩,只要他想这样做,比如现在。 明明口水已经打湿了脚面,恨不能把这个媚到骨子里的尤物叉叉嗷嗷三百遍,但赵瑔就是不想让别人看出来。 婉儿姑娘心下又是叹服又有点小失意,果然是非凡的传奇人物,面对美色竟然视若无睹,难道今日的妆扮有纰漏? “奴家暂且告退。”婉儿姑娘愈发恭谨了。 “小人有个不情之请,万望小官人允准。”崔玉颖觑空又凑了过来,打躬作揖嘻皮笑脸,“小官人这〈白蛇〉戏本便赏了小人罢,小官人大才,写个戏本还不是信手拈来?可怜小人讨生话不易,碰上这好的戏本欢喜地整宿睡不着。不若小人今日不收酬金,尽心尽力演上一场,日后小官人但有所命,福顺记一概任小官人招呼。” 想垄断《白蛇传》?赵瑔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倒是好算计,崔班主抬爱这〈白蛇传奇〉,小可受宠若惊。” 崔玉颖尴尬地抹了一把脸,福顺记戏班看上去人员多规模大,但铅山县的消费能力有限,鞑子既已退兵,他就动了心思,想年后迁到信州府,到时一本《白蛇传奇》在手,不愁福顺记一炮走红名利双收。 “今天你们的酬金一文不少你们的,若演的好了一切好说,若演砸了……” “多谢小官人成全,今日包您满意。”崔玉颖立即立下军令状,“小人这便去给戏伶们鼓把劲,若演的小官人不满意,小人、小人便去跳了信江。” 跑几十里去跳信江?赵瑔懒的计较,跑码头的哪个不是滑不留手的泥鳅,信崔玉颖的话等于信卖保健品的胡吹。 “歌曲(甜蜜蜜〉,演唱者婉儿姑娘。”仙草竭力不让自己看台下,水汪汪的眸子像在眺望远方的情郎。等她返身消失在幕后片刻,大幕拉开,婉儿姑娘身姿丰盈风情万种地立于台上,五步外例面是福顺记的器乐师。 观众们交头结耳窃窃私语,听到报幕时还将信将疑,等看到婉儿真的准备献唱了,无数道贪婪的目光恨不能把她生吞了。没有资格做春梦院红姑的入幕之宾,不等于没听过婉儿的艳名。有古板者才要非议几句,闻听是赵瑔下帖子请来的,当即闭上嘴专心听歌。 《甜蜜蜜》出现于大宋,第一次的听众除了雷淑贞还有太清观的修道之士们。今天是第二次,观众们的反应非常不错,曲调节奏迥异于词曲,又与寻常俚俗曲不同,而且婉儿的嗓音脆甜若鸭梨,在铁汉三等人听来实在比《临江仙》、《水调歌头》之类的好听太多。 一曲唱毕,台下吹口哨鼓掌起哄的此起彼伏,男人之间那点心思不言自明。赵瑔在后台听的清楚,观众的反应在他意料之中,大都分人连字都不识,何必非得弄些“大江东去”、“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之类的高雅之音,“大俗即大雅”也是文化人说的嘛。 “多谢贵客厚爱,奴家再现丑一曲。”婉儿裣衽一礼,起身媚眼四抛,“好教各位知了晓,奴家唱的这两出俚曲皆为赵小官人所制。”出于什么动机赵瑔要教婉儿唱《何日君再来》无从得知,反正男性观众骚动不已。 谢春风把臂酷酷一笑,赵瑔在太清观泡妞时所展现的琴技、随口就来的新曲他仍记忆犹新,听红妓唱“何日君再来”便当作红尘历练了。他摸出几块用漂亮彩纸包装的小方块递给无风子,“师兄请尝尝这个。” “此为何物?”无风子咽了口唾沫,这小玩意看着就想咬一口。” “此物唤作水果糖,他在实验室鼓捣时小弟顺了一把。”谢春风反向扭转彩纸两端的麻花状纸扣,将里面黄晶晶的方块展示给无风子看,然后塞进自己嘴里。 “水果糖?师弟你又……不妥、不妥。”此举不妥。”无风子当即批评,学谢春风的手法剥开糖纸。 “这小子欠小弟的人情,吃他几粒糖算甚事。”谢春风喀吱喀吱咬碎了糖块,“若所料不差,他这两日便会分赠族人,咱们不过早一日尝尝,不打紧。桔子味的,师兄快吃。” 第十六章 甜甜的桔香味顿令无风子眉眼舒展,迫不及待嚼碎一块又解开一块糖纸,“唔唔,这小子……不、 赵长老,鬼门道挺多。” “小弟偷去瞧了,他又制了梨味的、奶味的、花生的,等下无事见样去顺一把。”谢春风斜挑着眉,完全不把自己当外人。“有好东西小弟也没忘了师兄。”看这意思是想拉个人下水把风。 顺他一大把。“无风子笑的一点也不像世外高人,“水果糖,好吃。” 一只手掌伸了过来,在旁边忍了半天的松风子幽幽道,“师兄,见者有份。”无风子犹豫一下,忍痛把唯一的一块甩过去。 又有几只手伸过来,“风”字辈派驻赵家庄的道门弟子们一脸你不给就起义的要挟样子。谢春风翻了翻白眼两手推开,“非是小弟小气,委实无多了。”他的左手里一把五香花生米,右手里三四块水果糖。 众师兄不满地哼哼着瓜分干净。“再有此事,小心我等一齐帮你喂招。” 小师弟当即像吞了黄连,双拳难敌回手,几个师兄一齐喂招?说好听叫热心帮助师弟习武,敞开讲就是群殴他一人。 两曲唱完,婉儿不顾台下喊的山响扭身退场。赵瑔只教了她两首歌,再唱必定不会这样受追捧了。 “歌曲,大海,演唱者三元。”仙草报了幕,憋不住偷笑了笑。这回她不紧张了。 谁?三元?一大帮人的表情几乎一个模子铸出来。大幕拉开,昂首挺胸走出来的果然是赵瑔的小厮,三元在赵家庄的知名度很高,但上台献唱就太出人意料。 赵瑔在后面笑的前仰后合,小厮一点不怯场,似笑非笑向台下行了礼,朝乐队抬了抬手,举动颇有大家风范。他的高音不亚于原版的张雨生,所以赵瑔在筹备新春文艺汇演时特意量身定制了《大海》,累哑了嗓子才算教会。 音乐无国界,音乐同样可以贯通古今。一曲《大海》赢得满堂彩。 接下来,从县城聘来的杂耍艺人。口技艺人、皮影艺人相继登台献艺,他们的表演都是宋人喜闻乐见的,看的人大呼过瘾,不吝送上热到的掌声, “歌舞剧,〈白蛇传奇〉,表演者,福顺记戏班。” 压轴戏来了,作为一出脍炙人口的神话故事,白蛇传在华夏流传很久。赵瑔从所知不多的传统剧、故事中挑出《白蛇传》也费了一番周折,科技宅对网红内容了若指掌,唯独传统的东西所知了了。《白蛇传》他也只知道个大概,为补全记忆空白加入了大量歌、舞元素。 宋时已有了戏曲雏形,当然是以唱为主。而今天即将首演的歌舞剧《白蛇传》将残缺不全的故事、现代歌曲、舞蹈一锅脍,形成了赵瑔版的新《白蛇传》,至于效果如何很快就会有答案。 大幕徐徐开启,悠扬的笛声伴奏,两名女人并肩而立,一位体态妖娆着白衣,另一位女子身形娇小着青衣。背景布画的是一弯明月当空,柳堤木桥横波。 姐姐,这便是人间世吗:”青衣女子举目四望。 “小青妹妹,这便是了。”白衣女子笑声如铃,长袖飞旋舞姿翩翩,“人间繁华远胜深山枯躁,咱们姐妹隐于山川大泽苦修八百年,今目方成正果修得人形,不到人间走一遭岂非可惜。” 阿也!妖怪!台下的观众惊愕地互相张望。 两女慢挪莲步在台上兜兜转转,青衣女子的话为二人的行为作了注解,“姐姐,这人间景物果然比山里闹热许多。″ “是呀,小青妹妹。想你我原为青蛇、白蛇,一朝机缘得会,学得仙法,需到人间历练百年修,尔后方可步入仙道之门。”笛声再扬,搂着锣鼓胡笳加入进来,背景音乐节奏欢快,两女翩翩起舞表达欢乐的心情,《天鹅湖》中小天鹅的扬臂、旋转,踢腿掺合着秧歌步表现出来是什么效果? 嫣红和香扇坠儿穿的服装也经过赵瑔指点改良,轻薄的春衫有点类似旗袍,但从两腰就向下开叉,更像是越南女性传统服装,里面修身的长裤裹着的大腿,随便一个辐度大点的动作都尽显女性的曲线美,改良春衫成了犹报琵琶半遮面的道具,助燃男人欲望的催化剂。 无数个喉节拚命上下吞咽口水,男人们掩饰性地假咳此起彼伏。对话里说的清楚,是两条蛇变作人形。神仙鬼怪故事何其多,首次漕遇戏剧形式的神怪放事,现场的男性观众表示愿意接受。 音乐曲调又一变,两女重又端庄婀娜款款而行,台上三三两两走过各色人等,说明两条美女蛇已进入闹市区。 福顺记戏班暂时不排戏的都上了台扮作路人甲乙丙丁,凑数的龙套不够,赵瑔又从赵家庄挑了十几个长的顺眼的。台下有相识的认出龙套的扮演者,当即兴奋地指点给旁人看,龙套们也趁机朝台下做鬼脸,一时间嘻笑声大起。 赵瑔郁闷地垮了脸。这算不算互动? 第十六章 嫣红与香扇坠儿同样在台上笑得肩背耸动,总算省起正事,强忍笑意佯装懵懂,一付乡下丫头初进大城布的畏缩、好奇模样转来转去。 突然白衣女子惊讶万分地翘起兰花指遥遥一点,“也?是他?”一名书生打扮的粉面小生手持折扇踱步而出,在台上缓缓徜徉。嫣红把邂逅的震惊与喜悦演绎的淋漓尽致,“苍天耶,未承想我白素贞一朝为人便遇到了他,天意也。”激昂的音乐响起,布幔后有女声合唱,“呵、呵……呵……千年等一回,我无悔、啊……千年等一回,等你回来呀。” 白素贞激动地抓住小青的衣袖,“妹妹,九百多年前姐姐曾遭大难,幸有他路过相救,姐姐保住了这条性命。天可怜见,几世轮回兜兜转转,姐姐与他在此相遏,我、我……”说罢伏在小青肩头低低轻泣。 “此乃姐姐与他缘份未了,故而才有这一世的相见。”小青嘻笑着安慰, “却不知这一世姐姐的恩人姓甚名谁,姐姐快些上前相认罢。” 白素贞犹豫不决,“我、我、我怕,若恩公知晓你我的真身……骇着恩公反为不美。” 书生在台上转圈子,白素贞磨磨矶矶就是不敢上前,急坏了台下的观众,由缓而急的鼓声恰似焦灼的心跳,有性急的汉子跳起躁叫,“兀那妖女,恁地磨蹭,去呀去呀。”旁边有人扯他坐下,“做甚?莫扰了戏。” 小青百般劝说无效,撇下白素贞径直撞向书生。台下人摒息凝神,美女蛇主动搭讪书生?有看头。 “哎唷”,娇滴滴的弱女子痛叫一声蹲地上了。书生慌忙行礼道歉,“罪过罪过,小生一时不察冲撞了姑娘,实是无心之举,望姑娘恕罪则个。” “公子……”。小青声音嗲的如吃了三斤霜糖,“奴家小青,未知公子高姓上名?仙乡何处?”她冲台下俏皮地一笑。观众心领神会,这就算搭上了。 接下来的事情就顺理成章了,结识了两位美女,自你许仙的书生陪伴同游共赏夜景算是陪罪。大幕徐徐合拢,第一幕结束。 歌舞加表演的故事讲述方式令众人大开眼界,“歌舞剧”可比说书或单纯的戏曲好看多了。趁这时间,观众们议论纷纷,猜测接下来的情节,热烈程度不亚于期待最新一季《生活大爆炸》的欧美剧粉。不过可以肯定的是没有人猜对,《白蛇传》之所以流传久远,全在于迭宕起伏峰回路转的人蛇恋情,远比一般的神怪故事引人入胜。 大幕再度拉开,劲爆的音乐嗨遍全场,观众如被集体点了穴,保持各自先前的动手术姿态僵住了。别说宋人,威尼斯、热那亚、东西罗马、东瀛倭国以及大洋彼岸的美洲印第安土着们,谁听过 “冰河时代”?赵瑔唯一记住全曲的恐怕就这一支曲子,那还是他上班等公交车时旁边一个小百货店硬逼他听的,可能店主超喜欢“冰河时代”,所以从百货店开门营业到深夜打烊,门口的音箱不知疲倦地全天嗨,而且音量超响。 去掉英文歌词,改以女声“那那那那”的嗨曲席卷所至,到处有人坐立不宁,点头抖肩摇髋不一而足。白素贞与许仙上场,二人大跳双人舞表示己热恋,白素贞绕着许仙做出各种动作,某些男性观众鼻血狂喷。 编排舞蹈时为突出白素贞本尊为蛇的动作特征,赵瑔大量运用钢管舞女的扭胯、翘臀、上下摇摆等经典动作,故而许仙同学在这段舞蹈中充其量也就是根钢管的作用。 “不堪入目、不堪入目”。赵大官人是唯一出言批评的人,但一双眼睛瞪的铜铃也似,茶盏端在手里倾斜了都浑然不觉,桌面淋漓。孙氏低咳两声,见丈夫仍然色授于魂,说不得悄悄拧了一把。 接下来的情节国人熟知,白素贞与许仙相识相爱,后因饮了雄黄酒现出本尊,许仙惊恐之下夺门而出。法海和尚闻讯将白素贞镇于雷峰塔下。 第八幕结束时,台下妇人们泪眼婆娑。白素贞会不会死?她与许仙还能不能相见?女人们同情心发作,将美女蛇归入无辜受害群众一类。 孙氏抹了一把眼泪,“那法海真真可恼,生生拆散一对恩爱夫妻,坏了一场好姻缘。相公,你说可是? “咳,大和尚降妖除魔也无甚错处,那白蛇虽修道有成,为夫以为也不该就此去勾引书生,毕竟……这个、人和妖……“赵大官人的袍袖湿漉漉,是擦桌上的茶水浸湿的。 “相公恁地执拗。”孙氏不满地剜了老赵一眼,“轮回几世得以相见,这是多大的缘法,可见也是上天安排的好姻缘,相公只一味纠缠人家姑娘的出身作甚。” “是、是,夫人说的是。呃,看戏看戏。”大官入当即战力全无。 许仙自白素贞被镇于雷峰塔下后郁郁寡欢,思及夫妻琴瑟合鸣悔意暗生,许仙在台上长吁短叹,跳一段表示相思的独舞,但他被观众们完全忽略了。戏台另一侧,白素贞槁衣蓬发跌坐于地,音乐渐响,嫣红苦练多日的新唱法终于公之于众。 “把你捧在手上虔诚地焚香,剪下一段烛光,将经伦点亮,不求荡气回肠只求爱一场,爱到最后受了伤,哭得好绝望。″ 倍受感染的场下女性嘤嘤而泣。白蛇感念许仙几世前相救,这一世以身相报,却不料落得如此凄凉下场,多愁善感的小媳妇们眼泪像开了闸,哭的悲悲切切。 “我用尽一生一世来将你供养,只期盼你生生世世安康,请赐予我爱与被爱的力量,让我能安心在菩提下静静的观想。”嫣红唱完这段词台下已哀泣不断。太感人了,白蛇的情感独白比满场切洋葱更犀利,孙氏再顾不得身份,哭了个泪雨滂沱,英儿姑娘只顾自家抹泪,却忘了给主母偷塞块手帕。 第十六章 灵虚老道警告在先,《西游记》前车之鉴不远赵瑔没敢掉以轻心,把《白蛇传奇》后面的情节设计的让道门挑不出刺。 许仙哀求法海释放白素贞无果,愤而四处游访拜师学艺,当然,学的是道门仙法。若干年后,许仙道法大成,寻上金山寺水漫金山逼出法海,又用法宝败敌,法海走投无路遁入蟹壳里。许仙救出白素贞双双团聚,结局皆大欢喜。 大幕拉开,赵瑔、崔玉颖及福顺记戏班演职员上台谢幕。 《白蛇传奇》空前受欢迎,观众掌声如潮。至此,赵瑔一颗悬着的心才算放下了。《白蛇传》让他改的不伦不类,放在后世可能招来一片骂声,在大宋就不一样了,宋人对各类艺术的宽容与热爱远超明清时期,歌舞剧这种全新形式又讲述了一个动人的故事,令观者大呼过瘾。笑的最开心的莫过于崔玉颖,这厮已经沉浸在走穴狂赚利润的幸福幻想中。 男人们津津乐道的是白素素的蛇舞,女人则沉迷于故事情节的感人之处。艺术的感染力是强大的,大罗天秘境的十位精英破天荒起劲地鼓掌,谢春风、无风子等道人看的照样眼泪汪汪,至于暗中有没有流鼻血则不得而知了。 年三十,除夕之夜。欢腾的喧嚣从各家各户溢出,整个赵家庄汇成了欢乐的海洋。年底日升隆盘点。赵大官人荷包差点撑爆,狂喜下给赵氏一族每户都发了“新春红包”,其中当然包括名满天下的玉庭琼浆。 乍富骚包似乎是条定律。赵府大小官人比赛样秀“土豪”,当然论奢遮老赵还是完败。丰富的年夜饭吃的差不多了有人家开始堆竹竿燃“爆竹”,以惊走太岁等邪物,保佑一家来年安康。 赵府前院、后院,大门两侧挂上了长长的鞭炮,先从大门开始,赵瑔和三元各持线香同时点燃引线。不但赵家庄的人心惊肉跳,赵家庄的动物们也上飞下跳惶惶大叫,鸡鸭鹅猪羊狗牛们第二天仍然食欲不振,以此抗议世界末日般的连续震惊。 鞭炮放完,赵瑔不顾耳际嗡鸣,在空旷处继续燃放烟花,大宋的夜第一次出现了比星辰更灿烂的光华。 今年的除夕夜注定被赵氏族人深存在记忆里,即使多年以后,人们己习惯了新年的烟花爆竹。但仍然固执地认为景定元年除夕的烟花是他们看过最美的烟花,小官人亲手燃放的鞭炮炸起来最响。 是的,一如赵瑔的记忆,理宗皇帝赵昀又改年号了,今年是景定元年。 赵府各院管事、下人的压岁钱吃年夜饭前已发下。小官人又召集大家排队领红包,不消说,这次是小官人的赏了。老管家赵升打头、管事们在前仆佣女侍在后鱼贯上前。 老赵夫妻俩含笑而立,赵瑔把一个个红包送出,又附送一包各色糖果,不忘再送上一句祝福,“新年康顺”。大宋上下尊卑有序,管事下人们得赵瑔亲赠红包,既意外又感动不已,很多人红着眼圈语无伦次道谢。相较老人倒地无人敢扶的年代,宋人淳朴的可爱。 “呀?”一名丫环欢叫着蹦跳几下,手指间赫然是一枚黄灿灿的“鼎盛”金币,这种金币被匠人们私下称作“大金龙”,属于珍藏不舍轻用的硬通货。 奢遮小官人的红包真重啊。下人们集体吸气心中一热。 “没规矩,退下!”老管家不悦地低叱,家声家声,家规不严家声哪里好得了。 “算了,升伯。过年嘛就图个乐和。”赵瑔笑眯眯充一回和事佬,“新年了,祝你老身体康健、青松不老。” “嗳嗳”,老管家抱着糖果红包享受着小主人的祝福,“托大官人伉俪的福,老汉身体结实着哩,嘿嘿,怎么也得看着瑔哥儿成了亲生了娃老汉才舍得驾鹤西去呢。” “老杀才。”大官人又嫉妒了。老管家宠溺的神情尤其令大官人不舒服,特莫谁是这小子的亲爹啊? 第十七章 拟把疏狂图一醉 大年初一,按习俗小辈要挨家给族中长辈拜年,赵瑔尽管是赵家庄炙手可热的人物,也得按这个规矩办。于是天不亮就爬起来洗漱,匆匆对付两口饭就出了府。 今天赵府的老赵小赵都头大不已,太多的族人提出了要进坊做工的要求,大小官人应接不暇。这一相似场景华夏任何时代都在重复,哪个人发达了,那么成群结队的亲友、乡党登门要求分一杯羹乃是惯例。赵瑔的态度很明确,想做工可以,规划中的二期工程开春就要上马开工。但谁敢混吃懒作就会知道哥翻脸比翻书还快,家族企业利在同心同德,然而弊端更甚,科技宅不懂经营不等于不看电视不上网。 正月初二,赵大官人、赵小官人去了趟县城,一一拜访县尊刘大人、县尉吴大人、主薄袁大人。赵瑔又去了瑞泰祥周家和厢军都虞杨孝平家里拜了年,周秉义、杨孝平俩货见了赵瑔恨不得抱着他亲两口,年三十晚周家杨家出尽了风头,那万响鞭炮炸得半个县城的人东躲西藏,烟花羡煞整座县城的眼。是以吃水不忘掘井人,两人见了赵瑔笑的比年三十的烟花还绚烂。 及至初四,周秉义和杨孝平又联袂到赵家庄拜年,并归还了年前借去的“劳斯莱斯”。给赵大官人夫妻拜了年,俩货迫不及待一溜烟径奔赵瑔书房。 今天赵瑔的书房人满为患,临时拼起三张大方桌,除了柴高荣归乡过年,赵彬、葛丕、昙耕、周秉义、杨孝平、仙草三元一个不少,同时赵瑔又邀了谢春风、无风子等十位保镖共聚。到现在为止,这些人算是他身边比较近的友朋类,所以借新春之机聚一聚。 “各位,让我们共同举杯,让过去一年的满意和遗憾留在去年,为新一年的如意干杯。”赵瑔杯里的酒与仙草三元一样,是山寨香槟。 一杯酒下肚,周秉义、杨孝平各自甩开腮帮子大嚼。赵府的菜式之精美、烹制之巧思名闻遐迩,虽有模仿者,但论正宗还得在赵瑔这里吃。 “我说赵兄弟,哥哥一早便未吃食,你道为何?”周乘义嘴里塞的满满地含糊不清嚷嚷,“嗨,就为在你这里吃个肚儿溜圆。” 杨孝平以看二百五的眼神膘了一眼,用筷子夹了一大箸香卤牛肉沾了蒜汁,填进嘴里满足地嗯了一声。 “二位兄长定要吃好喝好。”赵瑔热情地为几人布菜,又转而招呼保镖们,“春风、你等习武之人更需补充蛋白质,多吃点肉,不然哪有力气。” 谢春风茹素乃出于自身偏好,他天性对油腻的食物反胃。无风子抵不住炸鸡腿的香气,撕下一条肉丝神农试百草般浅尝一口,随即赞不绝口,“唔唔,,好,好。诸位师弟且吃这个,修道讲的是心境,偶尔吃荤不妨事。” 师兄发了话,松风子等再不迟疑,以武学高手特有的敏捷出手如电例不空回,周秉义眨着眼呆了呆,一盘炸鸡腿连块鸡皮也没剩下。 “赵兄弟,有一桩事说与你听。”杨孝平一手酒杯一手乌木筷,眼晴在爆羊肚和脍牛腩之间犹豫来去,“哥哥听人说,罗小六在县城厮混过。” “罗小六。”赵瑔的眼神瞬时凌厉,缓缓放下筷子。 杨孝平终于选中了爆羊肚,边美美地吃着边说下去,“哥哥手下弟兄的二舅哥说,似是曾见过罗小六,好像是城西一个泼皮,可惜死的贼人早已埋了,不然……” “日!”赵瑔恨恨地以掌击额。他这里就没个内行的人,山贼投降当日就应大举审问,查清罗小六的来历,“石三”也就浮出水面了。 第十七章 “哥哥已派人去查了。”杨孝平豹眼中的精光一闪,“兄弟你的事便是哥哥的事,你且放宽心,迟早哥哥给你个交待。” “多谢,小弟敬杨大哥一杯。”“嗨,你我兄弟,这般说太见外。” 周秉义抹了一把嘴角的油渍,“这事哥哥也出把子力,县城里三教九流熟识不少,回去我便着人查。” “有劳周兄,”赵瑔二话不说又端起杯子,“感激的话小弟不说了,来,走一个。” “哈哈,这便对嘛。”周秉义毫不含糊把个二两杯子喝个底朝天。 杨孝平理了理乱蓬蓬的络腮胡须沉思着道,“赵家庄如今算是出名了,哥哥劝你一句,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何无呐,兄弟,你赵家庄止有一道庄墙,防得了小贼防不了强贼。” “嘿,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子独自处在荒郊野外。”周秉义摇头晃脑大曝色狼嘴脸,“除了被强暴还是被强暴,怪谁呢?” 众人神色怪异地齐盯住他,慌得这厮连连摆手,“周某乃是喻示一下、哈,喻示、喻示。” “话是糙了些,其实周员外说的不差。现今天下大乱,处处皆有占山为王的绿林人物,英雄无赖并起,如猛鹫山贼寇这般的不知凡几。赵家庄若只一心赚钱,只怕烽火起时悔之晚矣。”葛丕幽幽长叹,类似的话他和秀才哥以及赵彬劝说过多次,可赵董不知为何推三阻四就是没个准话。 “搞!”赵瑔最终狠狠拍了桌子。他不止一次设想过自组武装的架构,又屡屡强行压下相关心思,华夏新朝对黑社会性质的流氓团伙有一茬打一茬,哪里还会容许武装团伙冒头。不得不说惯性思维确实易误导人,赵瑔磨叽到如今怕的就是一旦组织起小规模的护庄队伍,后脚朝廷正规军就过来围剿,到时找谁喊冤去。殊不你南宋时期,朝廷已放松了对地方自行组织武装的管制,各地出于对动荡局势的担扰纷纷建立民团类的准军事组织。 “县城里闲人多的是,多是些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杨孝平自己也是从外乡流落过来的,对此中情形熟悉不过,“赵兄弟若放出风去招护院,多少人怕是挤破脑壳也要来哟。” “过了正月智林去县城走一趟。”赵瑔认为赵彬这个安全主管还是做的不错的。“招两拨人手,进坊做工的要考察其人是否细心诚实,招做保安的有一条你须牢记。” 赵彬放下酒杯,老板语气郑重说话比较少见,接下来的指示一定要按最高方针办。 “保安只招外乡人,非有家眷者概不录用。” “是,智林谨记在心。”赵彬面容一整,抄起筷子时又犹豫了一下,“智林不解,何以赵董有此不同寻常的规条?” “将来的保安队伍实行准军事化管理,他们的家眷也将由鼎盛提供优越的居住条件。”赵瑔抿了一口山寨香槟,笑着环顾众人,“不明白?嘿嘿,那我就把话说透。一旦某一日贼寇犯我赵家庄,若保安不竭力尽心御贼,庄破时他们的亲人儿女亦必不能幸免。诸位,此等情形下保安们会遇贼而退吗?” 鼎盛的保安不过是宋人熟知的护院而己,只不过换了个标新主异的称呼。这些人受雇于赵瑔乃是为一份薪水,有几个人会为一份薪水愿意丢命的?军队有严酷的纪律约束,号令所指虽万死也得往前冲,没二话可讲。但护院不是军人。 赵瑔招保安的前提条件可谓恶毒阴险,等于变相绑架、挟持家眷们以作人质、肉墙,逼着保安们遇外敌时玩命。赵瑔这样做也是不得已,平日里好吃好喝供着高薪拿着,有危险了脚底抹油溜了,可能吗?不可能吗?对这样的人除了站在道德角度谴责几句,谁也拿他们无计可施。 寡言少语的昙耕抬头看了一眼老板。相较于重赏招勇夫,老板这一招可算温柔一刀,不动声色间己令保安队全无退路。对外还落了个宅心仁厚善待雇员的好名声。 赵彬的筷子不留神掉了。想通了小表兄的用心后,八卦男心中一悚。 “干嘛一个个这么看我?”赵瑔郁闷的要死,“租个房子还要预交三个月房租当押金呢,不过是个预防措施嘛。” 葛丕猛一通咳嗽后力挺老板,“此事已有成例。诸侯争霸时各国互遣质子,嗯,大将领兵出征必家眷滞留京师,呵呵,成例,成例。” “切!真是的。”赵瑔翻了个大白眼,用汤勺指了指前西夏军百夫长,“保安队先招百十人,至多百二十,老昊任队长。我要保安队每一个人都要做到两点,第一,体能训练要强化,标准嘛也简单,何时能一口气跑五十里地便算合格。第二,有令必行,一声令下前面是刀山也得给我撞上去。” “这、这这……”,昙耕黑赤色的脸皱成了蔫茄子,别说老兵不敢接令,房间里的人都给赵董异想天开的严苛吓着了。两点要求看似不多,,问题是太不着调啊。先说第一条体能,要求跑五十里,您这是给人订的还是给马订的标准啊?再说第二条,更特莫耸人听闻,您招的是护院还是死士? 赵董,非是小人推诿,这个……标准可否再斟酌一二?”昙耕咬了咬牙,硬着头皮准备拒绝,做不到的事情提前说明白为好。 “我可不是不体恤员工的黑心老板,到时我会到现场与你一道。”赵瑔用汤勺把瓷盘敲的当当响,“勿需多言,就这么定了。你也曾是军人,岂不闻军令如山乎?” 昙耕无可奈何地闭上嘴,将一帮无业游民训练成铁血战土,体能还得不输于战马?天下也只有伟大的老板才想的出来了。 一旦下了决心,赵瑔不再瞻前顾后,“初九开工后,世荣要组织好天王星项目部匠人全力以赴生产火枪,长短枪各造三百支。嗯……手雷按原计划即可,哦,还有,张成泽、覃正同二人不要安排生产任务。” 第十七章 “为何?”葛丕用丝帕仔细擦拭着胡须上沾的油渍,在心里把人员调度安排筹划一遍。“张、覃二人技艺娴熟,算是天王星的骨干喽。此二人不参与生产,恐怕……,宁武军那边的订单要延迟些时日。” “即使最终耽搁了交货日期,我想刘大人也不会见怪”,赵瑔若有所恃地嘿嘿低笑,“只要咱们送他一门红牡丹。” 老毛子对火炮的命名相当有趣,加农炮迫击炮之类喜欢以花卉名之,比如82毫米连发迫击炮叫“矢车菊”,240毫米重型迫击炮叫“风信子”。火箭炮则以气象特征命名,比如着名的40管122毫米“冰雹”,300毫米口径的“龙卷风”等。 对火炮的冠名,赵瑔与老毛子可谓志趣相投,正在秘密试验的两款火炮分别是“红牡丹”、“芍药”。 “百人?”杨孝平盘算一阵,百人规模的护院委实有点不上不下。“赵兄弟不妨多思量一下,这百十号人嘛,对付宵小算是牛刀杀鸡,若遇山贼一般的贼寇……怕是又少了些。” “小弟倒是想武装一个装甲师外加一个航空团,奈何以小弟的身家养不起哟哥哥。”依赵瑔的设想,规划中的保安队完全以后世正规军为标准,从训练、武器装备到后勤给养、薪水,照搬职业化军队摸式,换言之从鞋袜内裤起一直到把保安训练成专业的战争机器,其间资金投人令人望而却步。 说赵瑔雄心大志那是给他脸上擦三斤粉,这不过是科技宅的一次狂想。保安队完全以火器装备为主,除火枪外还要配备手雷及火炮,这些玩意日常训练的消耗累积下来就是一个惊人的数字,就算赵瑔日进斗金也会肝儿颤。养这么一帮不事生产的专业打手不但没有进项,只会像吞金兽一样吃掉他辛苦赚来的每一个铜板,比如伙食中肉类这一项,赵瑔不知道解放军有没有相关的营养标准,豪迈地“赶法超美”,直接照搬美军和法国外籍军团标准即每人每天750克,以保证大训练量后的蛋白质、脂肪的补充。750克,按大宋度量衡换算就是一斤八两,赵瑔此时尚未意识到,将来需为保安队每日提供的肉食量已超过赵家庄人的肉食摄入总量,仅此一项也够他愁的揪头发了。 “区区百人的饭食费你会为难?兄弟怕是善财难会?”杨孝平挪揄大笑。一柄“黑星”腰刀不低于七百贯,一瓶“玉庭琼浆”售价十二贯,小地方还不见得有卖。而一个普通男丁一日三餐花费几何?二三百文足矣。两下里一比较还用多说个屁呀。 “唔,至多你付给他们的薪酬是支出的大头,谁教兄弟你是奢遮小官人呢。”杨孝平两眼放光地抓起一个猪蹄,暂时全心全意对付起来。 他的自以为是当即遭遇两道鄙夷的目光,一道隐蔽而小心,一道居高临下不加掩饰。三元在赵瑔身边耳濡目染,火器的耗费没人比他更了解,他还晓得匠人李刚又新制了一支内有棱线的枪管,这根枪管配装的铳把日盛隆饮誉外界的刚甲变成了纸糊的,一枪便是一个透心眼,更骇人的是它的射程也超过老式铳的数倍,为此李刚和另一名金银匠又得了小官人巨额奖励。善于察言观色的小厮认为小官人会为保安队配枪,而非刀甲,并且他从仙草那里学了一个新词——成本,保安队列装的火铳价格必须把匠人的工资和奖励都折算进去,这会是一个小数目? 谢春风此时的神态一如初来赵家庄之时,下巴高抬从眼角斜着瞥。半载以降,他已把赵瑔的脾性摸了个七七八八,即使大多负面词汇都能与赵瑔沾个边,也不会有小气吝啬这一条。山贼巢穴里的财赃还是他替赵瑔背回一包,变作了赵府在县城设的粥棚,按赵瑔的说法这算取之于贼用之于民。 此时已是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各人可酌量自饮。葛丕皱了半天眉,端起的酒杯又放下了,“不知杨都虞剿匪之功朝廷可有赏擢?” “岂有那么快,朝廷上的大人们忙着莺歌燕舞奢靡无度呢。”杨孝平猛一挥手,差点带飞酒杯。”听人说临安的权贵人家府邸一个比一个豪奢,哼,江浙之地买公亩的收成大部化作这些贼厮们的私财了。 第十七章 “不说这些个闹心的事,饮酒、饮酒。”赵彬殷勤劝了一杯。葛丕也没冷落了周秉义,“周员外,区区敬员外一杯。” 杨孝平丢开啃得只剩骨头的猪蹄子,“昙老哥,咱们兄弟走一个。”昙耕微微一笑,遥遥举杯示意。 “兄弟,哥哥预备来你这里暂住数月。”周秉义一把扯住赵瑔的袖子。 “干嘛?呃,为何周兄要来敝庄?”赵瑔心头恼火,这货再来混吃混喝桌上决不能再有红烧猪蹄。 周秉义嘿嘿笑着比了一个手枪架式,“哥哥来耍上一阵子,哦哦,你得给我备好新货色。” 这边杨孝平挠了挠胡子,罕见地有了些不自在,“哥哥打算四月成亲,赵兄弟你作为哥哥这边的男亲一定要来。” “恭喜恭喜。杨大哥终于抱得美人归,来来,尽饮。”赵瑔少不得以山寨香槟碰个杯,余人一听也纷纷恭贺。 “嗨,哪是甚美人,不过是寻常人家的姑娘,。”杨孝平二话不说满饮一杯玉庭琼浆,粗犷的大脸闪耀着幸福的色彩。“到时杨某送喜柬来,诸位一定要赏光啊。” “哈哈,杨都虞的喜酒麻,区区定要讨一杯吃。”“是啊,还要一起闹洞房,看新娘子贤惠不贤惠。” 三元喝尽了杯中最后一滴香槟,可怜巴巴地瞅着赵瑔手边的香槟酒瓶。转眼顿时又有了主意,用肘拐碰了碰仙草。 仙草正很淑女地用汤勺盛虾仁羹,抬首正瞧见三元两条八字眉蚕宝宝样扭个不停,小眼睛一个劲在空酒杯和酒瓶之间来回示意。 “馋嘴货,你自去取便是。”仙草白了一眼懒得理。 “姐你去呗,小官人说我不满十八前不得饮酒。姐你去呗,咱铅山第一美人出马谁也得给几分面子噻。”小厮也学了赵瑔对付美婢的杀手锏。 “莫瞎讲,人家会害羞的。”仙草美不自胜地抿了抿鬂角掩嘴偷笑。 “赵兄弟眼瞅着满十七了,哈,但不知与谁家小姐订了婚约?哥哥到时为你牵马如何?”杨孝平已有了六七分酒意,大着嗓门声震屋梁。 周秉义醉眼迷离不甘人后,“你、你牵马?好,我去闹、闹洞房,咦?兄弟,你媳妇是哪家闺秀?哥哥得先瞧瞧生得俊俏不?” “有劳二兄挂怀,小弟尚未婚配。”赵瑔心想我媳妇凭什么你先看,“你管我媳妇是哪个,看你妹看。” “采薇?”周秉义笑花了乐,抓着酒杯与赵瑔的杯子碰了碰,“干杯!有眼光,采薇识文断字能写能画,相貌更是没的说,来来,咱哥俩亲近亲近。” “采薇是哪个……”赵瑔被硬灌了一杯酒,“咳,令妹名唤采薇?这个,小弟方才言语不是这个意思,误会误会。” 仙草过来给赵瑔斟上酒,大大方方托着酒瓶回了自己座位。三元眉眼已笑作一团,满满给自己倒了一杯,“仙草姐比去年更美了噻,来,你也喝。” “有么?真的有么?”仙草手一动已从袖襟里摸出小银镜细细打量自己。昙耕稳稳地坐在那里,对女儿的举动抿以一笑,端杯尽饮。 “智林、世荣、老昙,周兄杨兄是客,定要教客人喝好喝尽兴,新年太吉大利。”老板发了话,三人立马端杯劝酒,尤其葛丕,劝酒辞层出不穷绝不重样。 谢春风、无风子等第一次参加新年酒会,仍保持了草庐修道习惯,沉寂静默、抱元守一。赵瑔起身过来,十位超级保镖如影随形跟在他身后也有一段时间了,没有功劳还有苦劳呢。正值新年之际,赵瑔认为于情于理都要走访慰问一番。 “各位,感谢一直以来你们的默默付出。”赵瑔的杯子里还是山寨香槟,道人的杯子里却清一色白水。”虽然我们都有各自的不得己,好在都过去了。呸,不说这些,我重来一遍。” “咳,祝道长们新年康顺,唔,武艺精进、神功大成,千秋万载,一统江湖,哈哈。” “不能饮酒偏逞能。”谢春风起身让座,“且坐下说话,小心着莫摔了。”山寨香槟酒劲虽小,赵瑔的小身板也扛不住连饮数杯,此时他己有了几分酒意,从桌上成堆的水晶瓶中挑出一瓶玉庭琼浆大叫大嚷,“大过年的喝什么清水啊,换了换了。别跟我说你们有三高心脏病胃溃疡啊。” 无风子苦笑不已,觉得跟半醉的毛孩子说不清,“赵董美意吾等心领了,只是修道一途……” “修道修道,不入红尘何以看破虚妄修得清净心,唉,你们这些人呐,只一味避尘遁世,怪不得佛门渐兴道家凋零啊。” 黄口小儿何敢妄言!若非赵瑔身怀“长老令”,大罗天殿的高手们说不定老大耳刮子扇上去了。 “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赵瑔憋着劲拔瓶塞还不忘继续数落,也不管道人们的脸色已赛猪肝。“出世入世,嗯哼,不入世谈什么出世,这就像一枚铜板的两面,缺一不可,别忘记世界是矛盾生成着的。” 赵瑔终于拔出了瓶塞,再次催促着,“把你们的杯子倒空,快点呀。” 谢春风抢过酒瓶,“吾等说不喝就不喝,酒能乱性,坏我修行。须知五音令人迷、五色令人茫,抱残守缺,道自在吾心。” “一味在深山枯坐寻道?鬼扯。”赵瑔比了比心口,“道在哪里?道在吾心、道在这里。问题在于道是什么你们解错了,大哥。老聃怎么说的?道在溺屎里!何解?真正的道应当在生活当中去寻,总结事物规律揭开自然的奥秘就是道。” “你们啊,求长生求成仙,镜花水月一场空。世人谁能不死?盛极必衰乃万物自然规律,日月都有消散的那一天。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把握现在活在当下。” 这些话若是从另一个人嘴里说出来,别说大罗天殿的高手了,仙草都会上去赏几粉拳,把大逆不道的狂徒打成能熊猫眼。 第十七章 “你、你……一派胡言,歪理邪说!”谢春风两只脚蹍来碾去,仿佛地板滚烫。无风子、松风子等道人有心反驳却一时找不到强有力的铁证,修长生修成仙乃道门核心追求,但除了传说谁见过?灵宝天尊道场尊奉之祖师是汉时作《抱朴子》的赤松子葛洪,据说祖师修道有成后羽化飞升了,除此之外成仙的例举连“据说”都没有了。 “何为道?道就是这个世界组成的深层奥秘,就是支撑这个世界的规则,1加1为何只能等于2,原子、电子、质子、粒子之后还有什么?解开这些谜团才是真正的修行方向。” “说不定啊,等到人类能解开基因之谜的那一天,人人都能长生不老。”话说赵瑔算是神棍中的科学派还是科技宅中的神棍?他晕晕乎乎高谈阔论,却没留意所有人都没心思吃喝,一个个呈晕车状看过来。 无风子无言以对,连对方说的啥都听不懂从何辨起?“嗵!”谢春风把手中的酒瓶重重蹾在桌上,”任你巧舌如簧说的天花乱坠,某也半个字不信!” 你说羽化成仙白日飞升是精神鸦片也得拿出证据! “哦?道藏书里可有一花一世界一沙一宁宙的说法?”赵瑔努力调整视点焦距,他发觉小谢像藏在有水汽的玻璃后面。 “大无其外,小无其内。”无风子徐徐吐出八个字。他的道心乱了,尽管赵瑔说的乱七八糟没头没尾,但矛头直指长生、飞升。如果是别人,无风子可能指着对方的鼻子叱为妖言惑众或癔症无可救药,。但眼前这位是妖孽逆天的赵瑔,有种种不可思议的成绩做背书,赵瑔说狗屎是香的众人也得沉吟反覆不敢轻易辩驳。 “咕嘟”喝下半杯香槟,赵瑔举着高脚杯的手腾出食指虚点了点玉面如赤的小谢,“你身上现在就有数计万计的生命,它们在进食、在交配、在排泄,而这一切你都不自如。”手划过一个圈子,参加酒会的一个没落下,“你们都一样。” “胡、胡说……”谢春风头皮发炸,宁可认为赵董在扯一个天大的忽悠也不敢相信一星半点,这事只是想想便令人毛骨悚然。没瞧仙草花容失色泫然欲泣,拉着老兵的手似在寻找依靠一般。 “酒后胡言!对,定是酒后胡言。师兄,吾等不需理会这厮。”傲娇的帅道人首次在众人前失态,像公园里与父母走散的顽童。 “且慢来让为兄问他一问。”无风子强抑心神,眸中精芒乍现,“赵董如何证明自家并非妄言?” “哼哼,喝酒,喝了酒迟则半月多则月余我便让你等看到,不看不知道,世界多奇妙。”科技宅较起真无此执拗。科学是什么?科学是根针,专戮各种虚妄梦呓的肥皂泡。 无风子抄起酒杯手一扬,清水如箭成束飞射出去。鹰隼般的眸子紧紧锁定脸色酡红的史上最小长老。“师弟,倒酒。” “呃?师兄,这小子惯会弄鬼,师兄莫入他彀中……。”“无妨,为兄倒不信了,赵长老会愚弄我等。”无风子把“长老”二字说的极轻。他也是个倔性子,此时被赵瑔刺激的道心全失,什么“清静心”什么“无为”统统丢到九霄云外去了。 教育一帮神棍、封建迷信分子是件非常有意义的事,赵瑔满腔的崇高使命感,把杯里剩的香槟喝了,手一伸,“小春子,……不、春风,倒酒,大家都满上,谁也不能怂。女人不可说随便,男人嘛打死也不能说不行。” 三元不知何时溜了过来,捧着高脚杯竖着耳朵把小官人最后一句话牢牢记在心里。 众道土以舍命饮鸩的悲壮灌下满满一杯酒,赵瑔也不含糊奉陪到底,“再来再来,问君何所忧,一醉解千愁。啊哈,今天是个欢乐的日子,咱们得来点节目啊。” “小官人,小的会唱大海,还有香水有毒,还有还有她一定很爱你。” “好兄弟。”赵瑔喝高了,搂着小厮的肩膀摇摇晃晃,“咱哥俩走一个,然后唱、唱……就唱好兄弟。” “叮”,主仆俩豪兴冲天,全不拿烈酒当回事。赵瑔痛饮若白水是因为已醉了,小厮则是喝到了觊觎己久的美酒唯恐小官人变卦。 第十七章 主仆俩相互搀扶着吼开了,“在你辉煌的时刻,让我为你唱首歌,我的好兄弟,心里有苦你对我说,前方的路一起走,哪怕是河也一起过,苦点累点又能算什么。……” 昙耕手扶酒杯听了半响,叹了口气将剩酒喝下。周秉义、杨孝平己被他们三人联手灌趴下了,葛丕酒量最浅,也己鼾声如雷,赵彬则以掌击桌助兴,自家唱着即兴词曲串烧。 “朋友的情谊呀比天还高比地还辽阔,那些岁月我们一定会记得,朋友的情谊呀我们今生最大的难得,像一杯酒像一首老歌。”ktv麦霸怎么只会唱一首歌,赵瑔放开嗓子继续狂吼,“人潮人海中,是你是我,相互依偎相互琢磨,人潮人海中……”旁若无人的嘶吼时哪里看得到三元像个偷油的耗子又偷偷摸摸自己斟酒喝。 “爹,女儿祝爹新年康顺。”仙草粉腮桃红,给父亲斟了酒。靠着昙耕坐下甜甜笑着。“好好,爹也祝你早日觅得如意郎意。” “哎呀,爹……”,仙草忸怩地撒娇,“不听不听不听。” 昙耕抹去嘴角的酒渍,慈爱地端详自己的心头肉,“我家草儿也不小了,爹也没啥心愿,就这一桩,我闺女成了亲便再无他念喽。” “女儿、女儿还小哩,女儿还想陪爹爹几年。” 昙耕笑眯眯地自顾说下去,“我闺女的嫁妆现下也有了。嘿,托赵董的福,剿灭山贼爹也分了一包……唔,爹找柴先生估了价,怕是万贯都有,我家草儿出嫁定要风风光光。” “女儿不稀罕。”仙草傲骄的可爱,翘挺的鼻梁皱出好看的浅纹。“做财务总监一个月领八十贯,年底又发了年终奖,而且女儿还有酒坊的股份。小官人还说过完年铁坊这边也要分股权,女儿也有份。” “股权……股权能值几多钱?”昙耕想了想很不确定地问道,“能值几百贯不?” “年终酒坊分红,女儿的股权得了五千七百贯,女儿全换成大金龙藏在床下箱子底。”仙草左右看看,趴在昙耕耳边曝自己的小金库。 “阿也,”昙耕哆哆嗦嗦扶住桌子以免摔下坐凳,“我地个皇天,莫哄爹爹哟……。” “哼,爱信不信。”仙草侧脸见赵瑔又豪迈地与保镖们逐一碰杯。无风子等人己面如刚出锅的螃蟹。“不说了,小官人今日怕是要成醉猫了,女儿得去看着点。” 昙耕无力地摆摆手,脑袋沉重地似欲压折脖颈。就那点股子居然得了五千多贯?抢钱也没这般多。自己一个月一百多贯薪酬己经心满意足了,这许多钱……? 赵瑔终于酒力不支,一头撞在谢春风胸前,“呃,怎么走路的你?找打是不……” “为何某现下才看的你顺眼呢?”谢春风酷着脸把呼呼大睡的赵瑔放到沙发上,又把抱着桌子腿的三元也挟过来。仙草端着脸盆过来,拧了一条面巾敷在赵瑔额头。站在那里半天也没想明白,谢春风摇摇头走开,吐得一塌糊涂的无风子等师兄还需他照料呢。 荷塘里的残叶还零落在碧池中,石榴树的叶子金黄的灿烂。青莲草堂里诵读琅琅,赵瑔说到做到,真的开始为贡举科考埋头苦读了。 小官人认真温书的消息早有机灵的下人跑去宣扬开,很多人大感错愕,当然也有人喜出望外,比如赵大官人。还没出正月,左右县衙里无事,赵大官人索性请了病假在家偷闲几日,得了消息忙不迭赶过来瞧个究竟。 “见过员外。”在书房外练剑的无风子等道人上前见礼。赵大官人颔首微笑,心里的自豪与困惑交织成一团麻绳,儿子做得何事居然惹动太清观仙长们派人贴身保护?赵瑔与道门渊源如此之厚当然是件天大喜事,然而令老赵惴惴不安的是怕儿子有一天舍家修道,万一儿子钻了牛角尖赵家的香火岂不是断了。不过此时听着抑扬顿挫的读书声老赵的心放回肚子里。 在庭院中静立良久,赵大官人又笑容满面地悄悄离开。 “赋,赋……唉,赋……。”赵瑔抱着脑袋哀叹,面前是柴高荣拟的题,“以春风为题赋一首。” 科举必考题里有赋,写赋所需的想象和华丽的骈文是理科生的短板。赵瑔自问策、论之类只要用之乎者也包装一下逻辑思路一切ok,赋却像拦路虎每每跳出来令他黯然神伤。 “嗯咳”,柴高菜不悦地扫过空空如也的题纸。秀才哥在家里过了初三就匆匆收拾往赵家庄赶,再不走只怕被媒婆缠昏了头。他离家半载衣锦还乡,大包小包的吃穿用具不提,只那沉旬甸的金银币已吓坏了家里人,只道这厮上山入伙做了强人好汉。待问明原委,得知柴高荣竟然做了声名鼎沸的日盛隆“防务有限”商号的大掌柜,秀才哥的双亲、兄弟姐妹表叔表舅们顿时喜翻了心,免不了向四邻夸耀一番,于是柴家那个酸秀才如今在“防务有限”商号高就的消息迅速传开了,有待嫁闺女的人家纷纷托媒婆上柴家说亲。有一定社会地位又荷包满满,长相也算一表人才的钻石王老五,放后世也是抢手货。 一个时辰过去了,赵瑔洋洋得意地把纸笔一放,“喏,搞定。”柴高荣的视线从《洛川词集》上抬起,疑惑地看了赵瑔一眼。 “一年四季在于春,一日之计在于晨。春为四季之首,乃生发之时,哼,粗陋。……春姑娘来了,她欢笑着,奔跑着,嘶……岂有比理,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秀才哥手里的《洛川词集》无力掉落,失神的眸子慢慢看向赵瑔。后者兔八哥般笑露八颗牙齿,伸出食中二指比出v字。 第十七章 “……这是……赋?”柴高菜哆哆嗦嗦似伤寒症严重。 “货真价实、童叟无欺,是赋。”赵瑔觉得秀才哥有点过于严苛了,好歹也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写出来的,拜托给个笑脸鼓励一下嘛。 “这是狗……嗯……,”柴高荣关键时刻硬生生克制住了,总算没把斯文彻底扫地。“重写!” 赵瑔无力地垂下脑袋,“三元啊,今日还有哪些安排?” “午饭后小憩半个时辰,不过小官人作赋超时了,原本画图的时辰……,要不挪到午饭后要不取消。”小厮俨然合格的秘书,一手小纸册一手铅笔勾来划去。“接下来,嗯,未时要召集匠人续制显微镜,还有,红牡丹封闭不严,小官人昨日说要攻、攻那个关。” “看看,时间不等人哟同志哥,写赋的事先放一放。”赵瑔摆摆手做个再见的手势溜之大吉。让折磨哥神经的赋见鬼去,找机会宴请县令刘大人探探口风,银弹肉弹齐飞,掏出考题找个枪手先做出来,嗬哈哈,哥机智又灵活。 “文岸兄,咱们也准备用饭了,喝口茶且歇息片刻。”葛丕舒舒服服地窝在沙发里像过冬的鼹鼠,怀星抱着祝如宝贝的一盆兰花。 “他这个样子怕是县试都过不去。”柴高荣越想越焦躁,起身忧心忡忡踱来踱去。 “文岸兄过虑了,区区以为赵董必考中秀才。”葛丕手指轻抚翠绿的叶子,温柔如爱抚波斯猫。突然一声惊叫唬了房内诸人一跳,“怎会如此?……这片叶子昨日尚是绿的……”韭菜宽的一片兰叶明显蔫黄,这比切了他一片肉还要痛。 柴高荣定睛一看哂笑道,“在下虽不擅花卉之道,然万物一理,如世荣兄这般日日浇水,嘿嘿,它涝了。” 葛丕捧着兰花伤心欲绝,嘴唇动了半天没有声音,忽又跳起来以少有的敏捷蹿到火炉前。 “咄!”柴高荣断喝一声哭笑不得问道,“你又要作甚?” “烤、烤烤……”,葛丕捧着花拿不定意,放炉盖上还是放炉边好。仙草伏在书案上艰难地忍笑,只见肩背急促耸动。三元一溜烟打开房门跑出去,“小的去厨房。” “世荣兄是关心则乱呀,正所谓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依文岸兄之见又当如何?” “养花之道识其性赏其天然之姿,当施肥便施肥当浇水则浇水,过犹不及,怠之则错。”仙草捂着嘴巴依然笑不能抑,“养花养的是心,养的是感悟自然的心。” 秀才哥讶然不已,“未曾想方家在这里,仙草姑娘见识不凡呀。” 仙草慌的小手连摇,“不是不是,这些话是小官人说的,婢子无意中记得几句,先生莫误会。” “噫,是他,”柴高菜欣然点头,复又神色黯然,“若他肯将才思用于读书该是一番怎样光景?唉,奈何、奈何。” 美婢眨了眨灵动的杏眼,重又伏案核对帐目。葛丕抱着兰花不知该如何是好, “区区的花应如何施救?区区的花儿……” 柴高荣拾起《洛川词集》佯装不闻。 从正月十六起,赵瑔的日子更忙碌了,用他自己的话来讲就是“连吐舌头的空闲也没有”。日升隆、日盛隆二期扩建工程要上马,小学堂、职工宿会、隶属于日盛隆的被服厂、从日盛隆独立出来的造纸厂,还有即将开工的县城墙,一系列规划中的工程建设所需的财料、人员募集等诸多事项让赵瑔的粗口频率急剧上升。令他苦恼的远不止这一些,办学堂就需要教材,他不能忍受只让孩子们学些《三字经》《千字文》、四书五经,这就是说还要抽时间编写一套适合初学的小学教材。赵瑔恨不能把时间敲成两份来用,火炮的研制遇到了瓶预,这玩意决非火枪的放大版那么简单,原理相同,但涉及到的材料、锻造、力学知识已一定程度上超出了他的专业范畴,也就是说,赵瑔真是“研制”火炮,而非把曾经的实验或科研成果再做一遍。除此之外,无风子、谢春风等保镖们还在等着赵瑔拿出有说服力的东西,否则他们不会放过满嘴跑火车的“赵长老”。赵瑔也确实在抓紧时间装配显微镜,其难点在于凸透镜片及成像,既已夸下海口要让无风子看到成千上万的细菌,这事就必须办到,而且还得快,因为春暖花开之时各项工程一齐上马,到时忙得四脚朝天哪里有时间鼓捣显微镜搞科普。 有时赵瑔就纳闷,自己只想愉快地搞点小科研,怎么摊子越铺越大,就算生出三头六臂也顾此失彼疲于奔命。今后随着二期工程竣工,“鼎盛”的生产规模扩大了数倍,赵氏族人,更多的外来雇工将更依赖于他而生活。 自己真的有能力负担那多人的期望吗?不出数年忽必烈就将遣兵南侵,自己做的这一切到时还有什么意义?大宋这辆车子已驶到了悬崖边,真的没人去努力避免悲剧下一刻发生吗?不过赵瑔的自哀自叹只能是每晚临睡前的片例小纠结,他没有大把的时间品茗反思,更没那个能力影响时局。 大宋何尝少了有识之士,太清观大佬们都在积极行动想挽救宋王朝,只不过老道们把宝押在了赵瑔身上。大名鼎鼎的文天祥因积极主张抗击外侮,被朝廷刻意打压,十多年(咸淳九年)几经沉浮后才委任知赣州事。堂堂大宋朝堂,满朝尽是苟安之徒,怯敌之辈,覆亡才符合事物发展规律。 第十七章 能力与责任的纠结赵瑔想不明白很正常。他眼里的小科研诸如银镜、合金刀剑、甲胄、包括流光溢彩造型极致优美的水晶酒瓶,以及尚未被世人真正了解的火药武器,哪一样不是领先于时代一骑绝尘的领跑典范。花香自有蜜蜂来,不用赵瑔费心思,他的小科研成果就会引来四面八方的注意。只以酒坊为例,有幸夺得代理销售权的商号东家年终盘点大都笑歪了嘴,利润之厚超出预期不说,仅各地央求次级代理销售权的商号代表就挤破门槛,玉庭琼浆、莲花白、烧刀子所至,“日升隆酒业”之名家喻户晓,这年头没有电讯传媒广告,但好酒不需要宣传,这就像鸡窝里的孔雀,谁都辨得分明。 “能力越大责任越大”,赵瑔的纠结根子在于他没有那个觉悟。一介草根妄谈什么能力责任,脑袋肯定被门板夹过,——这就是症结所在。 “小官人、小官人、鹅来了。”三元抱着一口嘎嘎叫的大白鹅跑进来。赵瑔在一台古怪绝伦的仪器前抬首,“日!让你拔根鹅羽你把鹅抱来,服了你。快点,把鹅羽放那里。” 仪器以金属和木材混合制作,有一人多高,斜向伸出一支由细而粗的青铜管,其外齐膝高有一尺见方的圆盘状凹槽。执行力超强的小厮动作迅速地拔了大鹅屁股上数根白羽,弯腰放过大鹅,并按照赵瑔的指点在凹槽里放下一根鹅羽。 这里是海王星实验室一角,仪器就放置在窗前,上午的阳光直射而入,视线清晰明亮。赵瑔踩着木凳半伏下身子。右眼对上镜头目端,双手不断调动几个旋旋钮,类似的旋钮共有六个,皆以黄铜制成,表面还有一圈刻槽以增加摩擦力,看的出制作匠人相当用心, 以仪器为中心,人群在三步外黑压压挤成半圆形。谢春风、无风子等十道人站在最前面,赵大官人赵二爷老哥俩意态闲闲地立于一隅,老哥俩是来看热闹的,后面的人多是闻讯赶来,目的与老哥俩一样,闻听赵瑔又制出稀奇物事,不能一睹为快只怕后悔数月。三贤臣除了葛丕被老板派去出差采购矿石煤炭,柴高荣、赵彬当然要为老板站场助威。粗使杂工、赵氏族里顽皮的青少年挤作一堆,昙耕以保护贵重设备为由假公济私抱膀子站在人前。 摆弄了半天,赵瑔直起身侧脸看看人群,“好了,谁先来?”道人们看向了无风子,毫无疑问这份殊荣非师兄莫属。事到临头,无风子踟蹰了,迟迟没有迈步。 “道长且请上罢。”赵瑔扶着三元肩膀跳下来,“稍后给大伙说说看到了何物。” 众人的目光随着赵瑔移动,又在那根孤零零的鹅毛上停留。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恒名。谁郁迫切地想知道一根鹅毛上有什么“道”的奥妙。 无风子常年清修的心跳变的又急又快,他既不相信眼前这个古怪玩意能如赵瑔吹嘘的那般神妙,却又百般忌惮赵瑔的种种妖行。“罢了”。无风子心一横,脚尖点地一跃而起,潇洒的身姿赢得一片喝彩。 然后人们发观身手矫捷的仙长化作了一尊雕像,时间之长足够两口子妖精打架数个回合。 “道长看到了何物?快说与我们听。”“是嘛,不若道长下来。换人上去看。”“急甚子,没见我在你前面。” 谢春风按捺不住走上两步,拍了拍无风子的腿,“师兄、师兄。”无风子猛地一颤,缓缓起身茫然不语,呆滞的表情宛如晚归家的丈夫窥见妻子红杏出墙。 “是真的吗?”跳下凳的武学高手脚下一软差点没站稳。赵瑔认真点点头,“这世上我们的未知远远多于已知。在天地奥妙面前我们不过是不懂事的孩童。” 谢春风也斜他一眼自己跳上木凳,嘴里嘀咕的一句似是说赵瑔“装神弄鬼”。谁知这货只看了一眼就从喉头发出一声类似公鸡被捏住脖子的,他抬眼匆忙扫一圈人群又埋下头去,“无量天尊,这是、这是……日啊……。” 尘风仙长恶语出口之际,躁动的人们围住无风子七嘴八舌询问,还有人挤过来搡过去似在赶集市。赵大官人老哥俩被人流搡得晃来晃去,翻着白眼发作不得。“大哥,这些人……,唉,没见识,有甚慌张地。”赵二爷不以为然的口吻俨然见多识广的老江湖。 昙耕张着手臂护在老哥俩身边大叫着,“不要乱不要乱,莫挤坏了员外,日!再挤信不信老子揍你。”国人爱凑热闹的毛病古已有之,没人在乎护院头头的威胁。 第十七章 “啧,我得瞧瞧,这玩意能看出个鬼?”赵二爷早已怦然心动,恰巧谢春风跳下坐凳,赵二爷当即忘了嘴硬,“快快,那谁,昙队长,扶老汉一把。” 谢春风的眼里只有那根毫不起眼的鹅毛,他直愣愣地拈起鹅毛,对着阳光翻来覆去研究,饶是运足目力鹅毛依然是鹅毛,哪里有千军万马样蠕动的小虫子。这货苦恼思索时根本听不见赵二爷恼火地催促。 赵瑔抓过三元的手放入观察盘,对赵二爷做了个手势。赵二爷理了理胡须,这才从从容容地眯起一只眼凑近铜管,入目是一道道宽阔如干涸河床的深沟,纵横交错密如蛛网,无数形状怪异闯所未闻的虫子来回爬行。赵二爷霍地抬头,顺着手掌盯看三元惊艳的脸一阵,无论如何不肯再看镜头了。 赵二爷颤颤悠悠下来后赵大官人也亲自上去过了把眼瘾,最后老哥俩什么也没说互相搀扶着走了。三元得空把手里剩的两根鹅毛扔在观察盘里,免了被作小白鼠的遭遇。当天有数十人通过显微镜看到了微观世界的生命,这些人又奔走相告惹来更多好奇猫,绝大多数兴冲冲而来失魂落魄离开,验看的物事也是五花八门,头发胡须外褂土坷垃鸡蛋萝卜咸菜不一而足。海王星实验室不得不全天开放以迎接络绎不绝的参观者。 “显微镜事件”的影响有多深远一时尚无定论,但留下的后遗症显而易见。洁癖是一种心理强迫症,个别有事没事谈尘变色洗手勤于喝水吃饭的人士在赵家庄老少皆知。而“显微镜事件”的肇始者无风子道长是否转变观念全身心崇信科学暂时也没有下文。 赵家小官人制了一桩奇物能观细妖的消息以不可思议的速度传到了县城,但凡能与赵氏族人说上话拉上关系的莫不想尽办法前往一观。 赵小官人得了冲霄老仙长真传,能以仙器察微探幽的议论越传越邪乎。赵瑔又一次被推上了风口浪尖。 谁说名声不是负累,赵大官人现在就不胜其烦。莫名其妙就有人找到县衙,以各种借口央老赵为其排忧解难,事情大多匪夷所思,从咨询自家媳妇会否劈腿明年能否全榜题名到要求与逝去亲人魂灵沟通聊天等等。不得已,赵大官人又请了病假,理由是“目眩心悸”,现代描述就是血压高心脏病。 二月二,龙抬头。清晨红彤彤的太阳升起没多久,周秉义骑着矮脚马出现在赵家庄大门前,身后还跟着一名下人,扁担上挑着大包小包的行李似要出远门的样子。天气依然阴寒,下人呼出的白气在晨风中袅袅消散。 等赵瑔接到下人通报准备迎一迎时,周秉义已经纵马冲进了后院,“赵兄弟,哥哥来了。哈哈,快,把你的火铳备好,还有烟花爆竹,唔唔,等下,先带哥哥去瞧能察妖物的仙器。” “些时不见,周兄依然雄姿英发。”赵瑔躲开马头,心想这货兴高采烈地莫不是以为到了迪斯尼乐园。 “哥哥一想及兄弟你,自然心情大好,每餐吃三大碗饭一盘炒腊肉,嚯嚯嚯。”周秉义似乎胖了一圈,颌下黑须油亮,头上英雄球照旧抖来抖去。 敢情俺还有鸡饲料的功能。赵瑔戏谑地笑,余光一瞥气喘吁吁挑着担子小跑而来的下人,“这位是贵仆?他挑的都是何物?” “嗨,没哈。”周秉义把缰绳丢给赵府下人,“哥哥的衣裳鞋子等换洗之物。” 看来这货真打算长住赵家庄了。赵瑔僵硬地点头,“哦哦”。 书房的温暖令周秉义长吁口气,“嗯,还是兄弟这里舒坦。三元呢?先给爷倒碗玉庭琼浆漱漱口。仙草哇,不需多礼,女娃越长越俊俏了,哈。”美婢侧身裣祍毕对赵瑔道,“婢子去厨下。” “三元不在府里,小弟打发他去开山。”鉴于小厮对”放雷”情有独钟,赵瑔放心地将“爆破手”的任务交给了他,专责炸石以供烧炼水泥。 “周兄请坐。这位贵仆也请坐,行李且放下。”赵瑔不无歉意地道,“隔壁有间空房,干净倒是干净,只是委屈周兄主仆挤一间。” 第十七章 “无妨。”周秉义把大氅随手一扔,怪叶着摔坐进沙发。“暂居你青莲草堂再好不过,也省了每日给伯父母请安。哦,兄弟你还得吩咐匠人再打制八张胡榻,哥哥原先的胡榻孝敬老爹喽,唉,抢儿子的胡榻也不怕吃人笑话。” 大宋无专利之说,沙发自从流行于有闲阶层后冒出无数仿制品,宋人根据自己的审美品位认为“沙发”之名粗鄙不堪,又改称为“胡榻”、“番榻”、“云榻”。 赵瑔动手准备沏茶,“县城里多的是卖家,周兄何以舍近求远,从赵家庄拉回去不嫌麻烦啊。” “嘁,那些个通通是假货。”周秉义这厮不是品牌意识强,根本就是虚荣心膨胀,“谁都晓得从兄弟你这里流出去的胡榻才是最好的,嗯,莫忘记打上蓝星啊。有蓝星哥哥才有面子。” “我们日盛隆不卖沙发,兄台莫要得寸进尺,抽空给你做几套己经是天大面子了好。”赵瑔很想把对方洋洋自得的脸按进茶壶里。同于天王星的产品l0g0“黑星”一样的原因,海王星出产一律带有蓝星标识,但沙发不属于生产目录或计划之列,故而赵瑔吩咐匠人制作的几套也就没有打上蓝星。即便如此,从赵家庄流出去寥寥几套长短沙发也成为拥有者炫耀的宝贝,周秉义厚颜要求沙发打上蓝星纯粹是想大出次风头。 “没有蓝星哥哥便长居你家不走。”周秉义哼哼叽叽放赖,“刘胖子、张员外都有你坊里制的胡榻,哥哥的胡榻必得有蓝星才压这两个贼厮一头。兄弟呀,县里人人皆知哥哥与你交好,这等小事你若粘缠不痛快,哥哥的脸往哪里放哟。” 绿茶的清香逐渐荡漾开来,赵瑔面无表情地把茶盏往前一推,“喝茶,喝了接着演戏。” “被你看破了?好尴尬。”周秉义翻身坐好,规矩地像小学生上课听讲。“嗯,这绿茶的茶香果然不同于茶汤,只一嗅便觉头脑清醒许多。” 赵瑔微微一笑,打死他也不喝加了生姜、桂皮、八角的“茶”。又推一盏茶示意侍立在周秉义身后的下人。“周兄这位贵仆也请坐、喝茶。”“啊这……小人……?” “嗳,我兄弟让你坐,你坐便是。他唤作周尚义,哈,似与哥哥兄弟一般是不?尚义是哥哥从小的伴当。”周秉义接下来一句却令人辨不清是褒或贬。“赵小官人行事自与常人不同,尚义你以后当会自知。” “兄弟你那仙器嘿嘿……。”周秉义也不怕烫,灌下一杯茶两只手险些搓出火星。他本想等天再暖一暖来赵家庄耍上一阵,被传闻闹得心痒难耐,暗忖与赵瑔称兄道弟这么久,这等奇事岂能没他的份,这才急急忙忙收拾行囊急火火赶来。 “咳,哪有什么仙器,以讹传讹芝麻说成了番瓜。”赵瑔抿了一口茶,味道还说的过去。秋茶本就逊于春茶,他只知揉青、炒青,杀青几个制茶エ艺名称,摸索着制成这样已算不错了。 “耶?这茶端的是有味,再来一杯。兄弟你制的奇物每一桩都可称巧夺天工、鬼斧神功。”周秉义抻过脖子神秘地悄声问,“这番制的器物真可察妖物?那妖物可是生得青面獠牙专以人血为食?” “真是佩服广大人民群众的谣言能力啊。”赵瑔抚着小臂上倒竖的汗毛决定先上一堂科普课,“世界之大无边无际,地球之外是太阳系,太阳系不过银河系的一粒小石子,……咳咳,其小也超乎我们的想像极限,像你,若由中子组成便得有百万吨之重……呃,兄台你相信我说的么?” “兄弟你真有才学。”周秉义眨了半天眼蹦出一句,跟着像谁备陪赵瑔同赴刑场般毅然决然地咬着牙发狠,“不管你说啥,哥哥都信了。了不起哥哥陪你喂妖物,这个……妖物食人血胃口大不大?” “……我……日……”,赵瑔被那颗颤来颤去的英雄球晃晕了眼。手机短信说“您的银行卡透支八万元若有错误请联系”我不信“恭喜您中了大奖有苹果手机三星电脑澳洲游请联系”我不信混蛋凭什么我说啥你信啥。 “走!咱们去看显微镜。过几日待小弟制成新玩意,周大哥定会喜爱,比火枪还来劲。赵瑔跳起来抓起周秉义的手臂。 “”阿也?岂不是说哥哥来得正是时候。”周秉义笑的宛如马驹长鸣,“先说与我知,是甚新玩意?” “一个唤作红牡丹,一个唤作芍药,你且猜猜是何物?猜中了有奖,猜错了,哼哼,到时许看不许摸。” “尚义,同去同去。牡丹芍药?不许摸?啊哈,猜着了!兄弟你莫不是制了会动会叫的机关女子?” 等仙草将莱肴布好,启开酒瓶,赵瑔负着手施施然回来了,身后跟着跌跌撞撞的俩难兄难弟。 一言不发直愣愣端起酒杯,周秉义手一抖,“仙草仙草。去打盆水爷要洗手。兄弟你说……哥哥通身上下都、都……” 赵瑔捅了捅他的小肚腩,“你的肠胃里也有。” 这、这日子可咋过?”周秉义愁眉不展长嘘短叹,悔不该去看仙器呀,我这犯的甚子脑疾呀。 “小弟敬你一杯,压压惊。”连菜都没吃一口,周秉义连干两杯。酒意上涌,飘飘然中渐驱散了不良后遗症。这货纯是神经粗或说好了伤疤忘了疼,一边胡吃海塞一也又问,“方才兄弟你说大千世界怎样怎样,接着说接着说。 求知欲很强嘛。赵瑔扫了周尚义一眼,这位两眼放光?手抓炸鸡腿,嘴边还有一截爆肚丝没吞进去。有什么样的主人就有什么样的仆从。赵瑔暗自一笑,随即又想是不是也可以反过来推断,根据仆从的思维试行为举止也能一窥其主子的为人好恶?那么从三元身上看自己是个怎样的人呢? 第十七章 “兄弟、兄弟?”周秉义咬着筷子狠狠点头,“莫怕哥哥承受不住,你只管讲。” “嗯咳,周大哥,古人说咱们所居的世界天圆地方,可是?” “自是如此,断不会错。”那个那个红烧肘子呢?兄弟你家厨工又偷懒。” 仙草坐在书案前“噗哧”笑了。赵瑔曾严肃指示,只要这货来蹭吃蹭喝,桌上一律不许出现猪肘猪蹄。好好的衣衫成了擦手巾,前车之鉴不远呐。 “其实,“赵瑔假作没听见,“咱们脚下的大地,其实是个大圆球。” “哈?“周秉义才夹了一箸笋丝腊肉洒了一桌,“莫哄哥哥,依着你说咱们岂不是掉下去了?” 从嫦娥奔月传说讲起,赵瑔渐渐引入天文常识,以浅显易懂的语言解释天狗食月、一年四季三百六十五天的由来、地球的公转自转。 周秉义听的一惊一乍大呼小叫兼又抓耳挠腮,周尚义没出声,一条炸鸡腿愣是连骨头嚼吃了而不自知。唯有仙草最淡定,继续核对帐目面不改色,她已经通读了一本名为《基础物理》的教材,这些基本概念早已掌握了。 “不可思议、难以置信……”周秉义听罢摇头叹息。”兄弟你能制会飞上天的船不能?转瞬间这货又眉飞色舞似屁股下装了强力弹簧,“哥哥若能飞上白玉京见见嫦娥仙子,嘿嘿,回来有的吹了。” “兄台,意淫伤脑哇,”赵瑔只能“葛优躺”了。 仙草起身去捅了捅炉火加了一铲煤,看看这边洒局已进行的差不多了,于是脚步轻盈地出了书房,不多久捧了两个木盆回来。 赵瑔酒量极浅,为陪客偶一沾唇,新年一场大醉还记忆犹新,更落了孙氏长达数日的数落。此时见仙草拿来了周秉义主仆的洗漱用品心里颇为欣慰,妮子极有眼色,许多事不需他开口已想到前面。 周秉义顺着赵瑔的视线转过身去,“兄弟又有稀罕物给哥哥瞧么?” “哦,是小弟为你和贵仆备下的洗漱同品。” “面巾、牙杯、青盐哥哥自带的有。”周秉义挠了挠鬂角推歪了武松打虎帽,雪片样的头皮屑簌簌飘洒。 “这是牙刷、这是牙膏、嗯,香皂、浴巾、面巾、拖鞋、卫生纸,齐了。”赵瑔检点一遍木盆里的东西。 “喔喔喔喔……”,周秉义主仆觉得眼晴不够用了。一个精致的小方盒里白色膏状物,上而还插着一个小勺子。“牙、那个膏何用?” “牙膏当然是刷牙用的,早晚都要刷。牙好胃口才好,身体倍儿棒吃嘛嘛香。”赵瑔亮出一口细润白色的牙齿。 “人都说兄弟你如何如何奢遮……果然……不承想、未料……”周秉义悲愤了。自家用柳枝蘸了青盐每日晨起擦牙,以为已经很讲究很士族了。谁知人家小官人用牙膏刷牙!还要早晚刷! “这香皂……哥哥只知有皂角,嗯,妇人家洗衣……。”周秉义嗫嚅着,愈发脸烫如火。香皂闻上去有花儿的香味,样子白白腻腻令人想咬一口。 “洗脸说手洗澡都要用,用香皂可以洗掉手上大多数细菌,讲卫生就要从洗手开始。”赵瑔远远躲开这货两只油腻的爪子。“饭前、如厕后更应洗,嗯,饭后也得洗。” “哥哥每日洗十回。”周秉义搓着牙花子大发宏愿。”兄弟,再给哥哥拿百十块香皂。”他拿着香皂嗅来嗅去面现淫笑。 “回头拿给婆娘洗澡,嘻嘻,香喷喷地,到时……” “员外、员外,”周尚义捏着卫生纸在旁边一个劲扯他的衣角,“这纸作何用?” 第十七章 “周秉义的鼻子仍然在香皂上拱来拱去,斜着眼打量几眼松软雪白的纸卷,“纸自然是写字用,耶?这纸……?兄弟?有不明白的当然要问解说员。 “卫生纸,如厕用。”赵瑔实观了对三贤臣的诺言,鼎盛的公厕为员工提供厕纸。但这则惊天新闻没传到县城去,每一名员工对此都守口如瓶,以宋人对字纸的崇敬,敢拿这样名贵的纸揩屁股是对孔圣人的大不敬,被人晓得了要被唾沫淹死的,是以员工们如厕时每每被亵读感和冲到顶门的牛逼感蹂躏着。 “哒”,香皂砸落在脚面,周秉义、周尚义面目无神,痴呆症提前数十年发作了。 金乌西坠时,三元泥猴一般撞进书房,“小官人小官人,小的抓了一个探子。” “探子?”周秉义腾地起身,脚下不稳又重重跌坐下,这厮已喝的面如关公。 “却不知又是何方贼人凯觎我赵家庄?”临时叫来陪酒的柴高荣沉吟着抚了抚胡须。 三元欢快地双手展开模仿鸡翅膀上下扑腾,“小官人也认得这厮。” “快去洗干净再来说话,瞧你这一身灰土。”仙草皱起秀气的眉毛往外撵人。 几个身健体壮的匠人以王老实为首同样一身灰土,扭着一个长袍乱发的家伙推推搡搡进来。“赵董,这厮在村口缩头缩脑,小人们一瞧便知不是好路数。”王老实表功一般揪着探子的脖领子一顿,“我等围住一瞧,哼,原来是他,不消说先抓起暴打。 “探子在哪里?”铁汉三和两个保安提着短钢棍风风火火跑来,“入你娘的敢到赵家庄作祟定是活的不耐烦了。”“停手!”赵瑔一瞥间深感意外,被铁汉三揪住发髻扬起的那张痛若脸庞居然是旧人。 “江军师?想不到啊想不到。”赵瑔围着江赤枫转了一圈,“此时此地故人相逢,小可不胜唏嘘,但不知军师你……一向可好?” “赵公子,在下……唉……”,江赤枫的半旧长缀皱皱巴巴,眼眶肿得老高。王老实左手里仍提着一柄大锤,笑呵呵开心不已,“这厮原就是猛鹫山贼人,现下鬼鬼祟祟在村口转来转去,定是不怀好意。” “散了,都散了。”赵瑔从江赤枫的眼晴里看到的是无尽的哀伤,这种神态不是一个重操旧业的土匪应有的。 周秉义捏着嘎巴作响的拳头迈着醉步过来,“让、让我来告、告诉他,做恶恶恶人下场有有多惨。” 赵瑔挡住他,帮江赤枫拍了拍身上的土灰,“江兄远道而来不知有何贵干?” “赵董,小人们……?”铁汉三不放心地掂了掂短钢棍,愤怒的眼睛死死盯着江赤机。 “谁说一日作贼便要终生作贼?不要总拿老眼光看人好不好。走走,该干嘛干嘛去。”赵瑔轰走了众多不甘心的人。 一杯酒下肚,江赤枫眼圈一红,举手抹了一把脸涩声道,“各位见笑。” 赵瑔挠着光溜溜的下巴寻思,能令心机深沉狠毒狡诈的前山贼军师难掩戚容的会是什么事。桌上的气氛一时有些沉闷,柴高荣左右看看,招过仙草悄悄吩咐几句。 周秉义打了一个响呼猛地睁大了眼,“来来,喝,呃、兄台怎怎么称呼?” 江赤枫拱了拱,“在下小姓江,字康年,未请教这位仁兄甫?” “某家姓周,字保三,与我赵兄弟义同金兰。”周秉义习惯性地在赵瑔肩上擦了手,“江兄,你我首次相见,周某先干为敬。”豪放地仰脖子灌下满满二两玉庭琼浆,倒在嘴外的却有小半。 “不敢,应是在下敬周兄才是。”江赤枫不得已勉强一笑也干了杯。 “好好,痛快。”周秉义眼神迷离仍举着空杯叫嚷,“来来,你我再再饮三、三杯。” “尚义兄,扶周大哥去歇息。”赵瑔夺过他手里的杯子。”拖走,马上拖走。“贪杯的醉猫见多了,唯独对性情外露的英雄球兄他不反感。 周秉义一走,书房里只有三人了。重新就座后赵瑔没有催问江赤枫突然现身到底来意为何。柴高荣捻须微笑,不时打量江赤枫一眼。 炉上的水壶烧开了水,嗤嗤冒着白汽。江赤枫深吸一口气,毅然起身退开一步整了整衣衫,冲着赵瑔扑通跪下了。 赵瑔瞪圆了眼吃惊不已,柴高荣则忘了拈须,三根手指与胡须粘在一起,尾指高高翘起。 “罪人江赤枫,徐州人士,曾误入歧途助纣为虐,今孤若无依前路茫茫,愿投主上帐下效死。康年虽文不能安邦武无夺阵之能,然愿以一腔热血侍奉主上,虽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阿也,却原来是同道。秀才哥心思活动开了,面上不由多了一丝鄙夷,山贼余孽也想与柴某共事? 第四个!赵瑔僵着脸久久无语。他急需独撑一面的得力帮手,但看看身边都有谁?落第秀才八卦男牛逼分子。难道还要再收一名山贼土匪以作肱股之臣? 尼玛别的男猪虎躯一震,从者如云能人异士车载斗量。哥呢?人才都到哪里去了?小官人挠着头皮郁闷难当。 鼎盛集团成立,规模扩大人员剧增乃必然趋势,管理层当然也要适应新形势新局面。在这之前,所谓的管理层都有哪些贤达俊彦?名义上的大东主赵大官人是标准的甩手掌柜,赵小官人一则醉心于搞小科研,二来也是管理门外汉,赵彬只管安全保卫刺探别人隐私。实际上忙碌的也就是赵二爷、柴高荣、葛丕以及赵琛。秀才哥名为总经理,日常工作和葛丕一样,地道的“一块砖”职能,也即哪里需要哪里去,而赵琛在酒坊里则被亲爹老子支使的团团转。 “哇呜,未进门便嗅此酒香,提神又解乏。”酒徒赵彬下了班赶回来,先推开门让仙草三元进房,二者接过厨房下人的食盒,三元已洗了头脸换上干净衣衫。 “咦?周员外呢?在下还惦着与周员外小酌……是你!”赵彬刹住脚步,一双三角眼陡然大睁。 第十七章 江赤枫缓缓抬首,灼热的目光只顾盯着赵瑔,“康年之心日月可鉴,伏祈主上明察。” 赵瑔这才从惊乱中回过神,噌地闪开身,“你你搞什么飞机,不是,万万不可,请起身说话。” “天下之大已无康年眷恋之处。”江赤枫惨然一笑,直挺挺地就是不起身。“若主上嫌弃康年旧过,康年亦无话可说。” 不是给了你一个包裹么,里面的东西足够你买一座大山。随便找个地方舒舒服服做个田舍翁不好?你跟我一哭二闹三上吊地犯得着呜? “理由,给我个理由!”赵瑔心里的焦躁像烧过火的蜂窝煤球,每一个破裂的蜂眼里都冒着热气,吼叫着甩手团团转。不用说他,柴高荣赵彬、重布席面的仙草三元也想不通,江赤枫失魂一般跑来赵家庄,一意投奔导致山贼覆灭的真凶,这事不但蹊跷而且诡异。 “主上不计前嫌谨然守诺,此明君仁君之象。”江赤枫全然不理赵瑔的烦躁,真的给出了理由。“主上既能赦宥康年的过往不堪,又何各于门下一席之地:” 赵彬肚子里哼了一声。赵董这是妇人之仁,山贼余孽死有余辜。 “你虽为山贼军师,但尚无致死大过,放了你也说的过去。否则纵有微功我亦照样把你送交官府查办。”赵瑔一听什么“明君仁君”的顿时全身恶寒。 “起来说话,我不喜欢大男人膝盖软。”赵瑔示意赵彬上前拉一把。 “今日主上若不允康年所求,便让康年跪死在这里罢。”江赤枫梗着脖子黯然闭目。赵彬本就看他不顺眼,装模作样拉两下当即佯作无奈松了手。 “日!你……,给我滚起来!“想在我这里碰瓷?哥不吃这套。” “卑下遵命。”江赤枫一个轱辘爬起身,长揖到底唱大喏,“谢主上大恩。” 碰上这么个厚着面皮顺杆爬的货色赵瑔也没辙了。仔细看江赤枫其实也算仪表堂堂,国字脸,浓眉若帚,此刻这厮拱手而立状极恭敬。 “吾等皆呼赵公子为赵董。”柴高荣摇摇头坐下了。秀才哥看明白了,江赤枫死缠烂打铁了心要投赵瑔,不管其真实用心为何,反正赶是赶不走,其行径与葛丕当初类似。葛丕若不出差在外或许可与江赤枫谈的投机,惶惺相惜也说不定。 赵彬左右看了看,过去挨着柴高荣坐了,“文岸兄可还能饮几杯?”“呵呵,有何不可。今日吾等共贺赵董又得一臂助,当浮一大白。” 赵瑔闷哼一声甩袖入座。秀才哥性情温雅,见江赤枫进退维谷面露出声招呼入坐,“江兄莫拘紧,且来与吾等同坐。” “荣幸之甚,不胜惶恐。”江赤枫在下首坐了又拿眼看向老板。 又是半瓶水的书袋水平。赵瑔翻了个白眼。 “恕在下冒昧。”赵彬剔了剔指甲漫不经心道,“江兄不是归家了么?何以年节方过便赴身来此?莫非其中别有隐情?” 这个出人意料的千里投奔不弄清楚,别说疑心病重的八卦男心神不宁,谁的心里也不踏实,毕竟江赤枫之前山贼军师的身份摆在那里,鬼知道他是不是学越王勾践卧薪尝胆伺机以雪前仇。 江赤枫脸色僵住了,青白一片无血丝,半晌长吐一口气,“天意弄人,奈何、奈何……”接下来他的故事就长了。穷苦人家出身的孩子,父亲早早病逝,全赖寡母操持省吃俭用供其入学,总算孩子争气考上秀才,不料外出就学途中遭匪人掳去,念其识文断字便留下性命得以在匪巢苟且偷生,既已玷污了声名,数年后半推半就做了贼人军师。赵瑔率军破寨后,江赤枫思乡心切想归家探望寡母,岂料母亲早已因儿子为匪忧愤交加一病不起,最终与世长辞。江赤枫万念俱灰在母亲坟前大哭一场,将带回的金珠财宝尽散于寡母过世前过来照拂的乡亲,在衙役捕头到来前悲恸离开。至此,天下之大再无他容身之地。 “江兄之际遇……唉,且请宽心,逝者已往,生者宜为将来多思量,不然何以慰逝者在天之灵。”柴高荣禁不住一掬同情之泪。 多谢柴兄宽解。“江赤枫向赵瑔拱了拱手,“卑下投于赵董门下亦是多番思量之举,康年亦是堂堂男儿,既已从匪人中脱身,当不负这大好头颅。赵董年不及弱寇,每有所举无不惊世绝今,康年每每思及常叹服不已,故此愿以身甘供驱策。 赵瑔皱着眉把自己盘里的肝片戮个稀烂。类似的真情告白他已听了三回,无非是说不甘寂寞想跟着他挣个好前程。哥就一俗人凡人,你们想要精彩的人生不甘平庸,那就该去找不平凡的人呐。这都什么眼神儿? 殊不知后世有一句烂大街的话:是金子总会发光的。柴赵葛骨子里也是心高气傲之辈,若非看准赵瑔后必大有作为,哪里会折节下拜甘为驱使。 这一晚,江赤枫酿酊大醉。为昔日的过往,也为明日的期待。 乍暖还冷的山风中,总让人嫌夏日来得太迟。一片稍稍平坦些的山?里,赵瑔前后忙活的额头见了汗,身后一帮人缩着脖子袖手观望,周秉义带着贴身仆从周尚义站在最前面,聚精会神暗记赵瑔的一举一动。 命名为红牡丹和芍药的两门火炮一左一右放置,黝黑粗壮的炮筒直指半山腰,那里在树丛中开出一方空地,丈二见方的白布当作靶标。红牡丹长有三米开外,尾闸呈方形,炮架和两个轮子全为钢制,世界火炮发展史上,直至十八世纪末仍大量采用青铜炮筒,皆因火炮发射时巨大的膛压是铸铁炮筒承受不住的,唯有利用铜的韧性和良好延展性才能发挥火炮的应有威力。赵瑔有全面的冶金知识,囿于设备、工艺以及可资利用的稀有金属欠缺,合金钢炮筒的寿命远远低于现代火炮,但足以傲笑当世。最大的遗憾是反后座装置不属于冶金专业范畴,凭借他肤浅的军事常识见识研制反后座装置遥遥无期,所以红牡丹现在是处于挖出的凹坑中,形象点比喻,凹槽像拉开的v形,火炮发射时后座力推动其向后移动但又不至于像脱缰的野马乱窜,然后动能耗尽又会向前滑动,几经反复还会停留在凹槽最低点。 第十七章 冶金专业知识是赵瑔在大宋唯一的底牌,所以火枪、火炮的冶金、材料、工艺是日盛隆防务的最高机密。哪怕仙女下凡色诱,赵瑔也不会吐露半个字。 红牡丹、芍药直接摒弃了前膛装填方式,优质合金配方、断螺式炮栓保证了火炮不会在发射时漏气、炸膛,是否如设计一般无二今天将马上得到验证。 赵瑔将炮弹塞入后膛关闭炮栓,炮弹是火枪用子弹的放大版,拳头大的铁丸和包裹一处,包装纸同样是用硝酸钾浸泡晾干的易燃型材。火炮的发射原理也与火枪一致,手臂粗的簧锤,两寸大的雷帽,不同的是簧锤扣机上多拴了一根长绳。再次检示一遍后,赵瑔捡起长绳的另一端跑向二十步外挖好的掩体,跳下去前顺势一脚踢中三元屁股,“傻呀,快跳!” 新挖出的掩体深可达人的下巴,赵瑔顾不上吐槽恶心的土腥气,环顾一圈见所有人都土拨鼠般露着脑袋东张西望,不由得气不打一处来。“不让你们来非得来看西洋景,炮要是意外炸了,一个个脑袋变豆腐脑。伏下头去!哪个再不听招呼午饭只准喝米粥!” 周秉义这个吃货当即蹲下了,“兄弟,哥哥要吃猪肘猜蹄,炖烂些,嗯,软软腻腻满嘴油,啧,为啥你家厨人近日总偷懒,我跟你说不能放纵……” “轰”,大地陡然一震,众人只觉得胸腹间翻江倒海,耳际阵阵嗡鸣。周秉义脚下不稳坐了个屁股墩,心下大为骇然,这便号炮? 其动若春雷勃发怒如雷霆落地。出差归来的葛丕有心吹捧一番,无奈心悸难平,扶着泥墙白眼连翻。协助小官人制炮的两位技术尖子张成泽,覃正同,鹌鹑样撅着屁股,差点把脑袋拱到两腿间,二人只管动脑筋解决金属冶炼火候、成型工艺问题,未曾想这坨铁疙瘩钢筒子一旦炸响比雷震子的霉槌还要骇死人。余者如赵彬、周尚义,也是面现惊容脸色青白。唯有小厮三元,小眼睛精光贼亮,伸舌头不断舔着门牙,见赵瑔扒着坑沿往外爬,小厮顿时像拴不住的牛头梗“刺溜”蹿上去先跑了。 红牡丹一沿着偏5坡道耗尽动能停下了。赵瑔围着它转了两圈,炮栓、药室开合处粘贴的纸条丝毫无损,再看炮膛,外面浑然一体,睁大了眼也找不出半丝裂缝。 “小官人,打中了打中了,好也!”三元指着半山腰欢呼雀跃,周秉义抬手遮住阳光眺望过去,白布中间撕裂出一个不规则的大洞,恰似玩童一指头捅破窗纸的样子。目测了火炮与白布间的距离后,这货独自呵呵大笑。 两位匠人又重检一番火炮,细致的样子像在检视世上最昂贵的珍宝,最后抖着粗糙的大手欢声道,“成了 !成了!赵董,炮……成了。”经历了多少次失败,度过了多少个不眠之夜他俩已记不清了,眼看为之付出的心血努力完好无损,意味着试验取得初步成功。张成泽、覃成同泪流满面,他们不是为即将入囊的巨奖激动,他们的眼泪是为巨大的满足感和荣誉感而奔涌。下个月他们的名字将会用泥金骄傲地书写在光荣榜上,这份殊荣没有几个匠人得到,光荣榜上题名是对匠人品格、成就和不懈努力的褒奖与宣扬。工匠们从未敢想青史留名,彪炳史册,自家的大名高悬光荣榜己足以令他们将这份骄傲保留到弥留之时。 “乖乖,赵兄弟好精准的手段。炮?炮?这个对哥哥的心思。”周秉义闭上了喝足冷风的嘴。 赵瑔重新装入一个纸弹包,“各位,稀奇己瞧过了,记住保密条例,火炮之事暂不得对外人提及。”接下来测试耐久性全寿命,乏味的很,一炮连一炮地放,记录下来时间和火炮失准或炸膛的试射次数。至于远方的靶标他只看了一眼,虽说红牡丹是大宋第一门发出怒吼的火炮,威力实则有限。别看发射时惊天动地,说穿了也不过是特大号火枪而已,两斤重的实心铅铁弹杀伤力能大到哪里去,根本配不上后世“战争之神”的美誉。 更多意义上“红牡丹”和轻便小巧些的“芍药”属于火炮的先行者,其作用在于通过摸索、实践不断提高完善,设计制造出,也就是榴弹。有了它,火炮的春天才算到来,火炮在大规模战争中才能攻坚破城横扫千军逞凶天下,成为决定战争胜负走向的大杀器。 “赵兄弟,哥哥见了此物便心生欢喜。”周秉义已经笑傻了,一遍遍抚摸着炮筒恨不能搂在怀里。三元在一边偷偷翻白眼,小厮对火药武器有着异乎寻常的热爱,现在猛不丁跳出一个抢玩具的周员外,暗地里不知腹诽成什么样。 计划中的急促射炮膛磨损试验、膛温极限试验、全寿命试验,赵瑔己彻底沦为助手,周大员外高度亢奋,主动包揽了所有试验课目,修剪漂亮的燕尾须蓬乱成鹤鹤尾、脸给熏成了灶王爷,武松打虎帽上骚包的英雄球也不见了,这一切周大员外统统不以为意,猿猱般灵活奔忙于火炮和掩体之间,忠仆周尚义捧着雪白的面巾站在掩体内望天长叹。 不得己,赵瑔默默将周兄台评为不怕苦不怕累的新时代楷模。 第十八章 晴丝牵绪乱,对苍江斜日,花飞人远 春天悄悄来临了,山林间、原野里星星点点的绿意蔚然成片。已有性急的野花悄然长出了花蕾,微风拂过薰人欲醉,各种鸟雀欢鸣着掠过树梢。 经过了冬的寂寥,春的气息总令人蠢蠢欲动,这种莫名的骚动令人想呐喊想撒野般奔跑。对赵家庄诸人而言,春天意味着快马加鞭上马各项建设工程。赵瑔已把铅山县城墙的建造托付给表兄赵琛,他相信这位表兄在既有的酒坊建造经验基础上完全可以胜任。三贤臣也各有调整,鼎盛集团的二期扩建不单单是生产车间的扩大,新增的造纸厂被服厂挂在日盛隆防务的名下,也需要自立门户,所以赵瑔把赵彬派去担任总管事,柴高荣醉心于教育,讨去了小学堂建设的差事,不过秀才哥还得两头跑,他还挂着日盛隆总经理的头衔呢。葛丕圆满完成采购任务后继续担起总管日盛隆生产的大梁。而至今黑白难辨的江赤枫被派去做了职工宿舍的监工,至于暗地里有多少双赵彬安排的眼睛盯着就不得而知了。 书房外,燕子在椽下绕飞,一趟趟衔来树枝加固旧巢。庭院中,石榴树吐出了雀舌尖大的一簇簇新叶。 赵瑔一圈圈皱着眉绕圈子。各项工程委了负责人牵头,按理说他应该松口气了,这几天却如吞乱麻心里乱糟糟理不出头绪,今天在院子理驴子推磨般转了几百圈也没找出症结。 事情明摆着,管理诺大一摊子事务对科技宅来说确实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赵瑔的焦躁源于对局面掌控的力不从心。超出了自己房间的坛坛罐罐,这家伙就不自觉地认为没有能力施加影响,从这一点也间接证实了他坚持草根身份没有说谎。赵瑔的焦躁不安在何一个大型企业高管身上决不会发生,说来说去,形势发展变化了,而他的心态依然停留在过去,讽刺的是,鼎盛发展到今天乃至二期竣工后可展望的未来,赵瑔才是创造者。 但创造者就必须事事亲历亲为吗?事实证明那是不可能的,举一个最简单的例子,马云不可能认识阿里集团的每一名员工,遑论下属公司厕所堵不堵之类约琐事、但阿里集团的发展方向必须由马云来掌舵,这才是他应做的事情。赵瑔在庭院里驴子推磨就是因为家大业大了他还以为像以前一样必须事事抓在手里。 比如酒坊,扩大生产规模意味着人员管理、生产工艺技术培训、原材料供应必须同步跟上;而日盛隆防务纯是赵瑔的一亩三分地,除面临与日升隆酒业同样的问题外,销售也丞需重视起来,坐等买家上门未必跟得上产能提高的向好形势;保安队按设想扩大为连级规模,人员招募,训练内容制订还得赵瑔操心,毕竟他想要的是一支完全不同于冷兵器军队的新武装,放眼大宋,除了他还有哪个熟悉火器部队的全新武力构成。 一宗宗、一项项事务累加,赵瑔就算练就道门神话中的“一气化三清”,也甭想面面俱到事无巨细处理完。 “日啊,我这是图什么呀。”赵瑔站下长吁短叹。三元在不远处无聊地往池塘里扔石子,一群红鲤群簇着追逐来去。小厮回身不解地看看小官人,两条八字眉撇成了一高一低。 “小官人若是烦闷,不若咱们上山打鸟去。”火枪固定靶三元已打腻了,想放炮玩又抢不过周员外,于是想办法撺掇赵瑔打活物。 “去去,小孩子懂什么。”赵瑔又开始统圈子。三元失望地一步一挪走到池塘边又开始丢石子。 一名赵府下人一溜小跑过来行了礼禀报,“小官人,瑞泰祥周掌柜拜庄,说求见小官人。” “周春川?”赵瑔脚下不停,“何事?”小的不知,哦,周家小姐也来了,已经去拜见主母了。” 两家业务往来通常由柴高荣和周春川商议办理,赵瑔一时不解周春川的来意,更不明白周兄台妹妹来干啥。“那就见见,请周掌拒来青莲草堂。”“是,小人告退。” “赵兄弟、赵兄弟……”, 说曹操曹操到,周秉义不知哪来约兴奋劲,远远扯着嗓门一路如欢快的马驹拐过书房跑来,“哈哈,你在这里,哥哥把它打裂了。” 呼地从赵瑔身边冲过去,又绕回来转了一圈,周秉义这才停住脚,武松打虎帽也歪了,英雄球在耳边一阵急颤,顶着一张烟熏火燎的脸笑得格外灿烂。 第十八章 “你的炮,裂了。”这货特意强调“你的炮”,意气风发宛如得胜归来的大将军。 “我日……有没有受伤?”赵瑔紧张万分,检视有顷自己沾了一手灰,发现这货除了像刚从炉灶里爬出来外毫发无损。 “哈,哥哥岂会做没脑壳的事,先跳沟里再拉绳。”一路从七八里外跑来,周秉义的额头和鬓发间热气蒸腾。“喔嚯嚯,那一节响啊,天塌了也似,哥哥等了一柱香才冒头,哼哼,你的炮碎得如鸡卵壳,那车轮生生把棵大树撞折。” “试验记录没偷懒?”赵瑔最担心原始数据有误。依他看来,周秉义一餐自己吃几条炸鸡腿都糊涂,玩嗨了忘记记录也属平常。 周秉义从鼻孔里重重哼了一声,“兄弟恁的看低了哥哥,此等紧要事哥哥断不会马虎。都记的有,放心便是。三元三元,爷要洗漱歇息片刻,你去拾掇齐整喽,恰好换那两个匠人回来。” 小厮不情不愿应了一声,忽又眼睛一亮,红牡丹碎了还有芍药呢,这可不是天赐良机?见小官人摆手亦意,小厮当即撒腿就跑,倒把迎面而来的瑞泰祥大掌柜唬了一跳。 “东主、东主,唉呀呀,可算找到你了。”周春川转脸又唬了一跳,“东主、你这……发生了何事?”怎么看周秉义都像刚从炉灶里捞出来。 周秉义双手叉腰顾盼自雄,“川叔怎地来了,可里店上有事?” “老汉见过赵公子。”周春川唱个大喏告罪不已,“失礼关礼,老汉乍见敞东主的、的装扮、失了神,赵公子且恕罪则个。” “周掌柜好,呵呵,他这是烟薰妆,周掌柜勿需担心,周大哥耍的欢喜呢。” 周春川掏出一方手帕想递给周秉义,“东主要否先洗?小姐也来了。” “无妨无妨。”周秉义把自家大掌柜拨拉开,笑吟吟看着一乘软轿落地,“采薇也来了?可是想哥哥了么?哈。” 薄纱重帘掀起,赵瑔眼前一亮。从软轿走出的女孩子娇媚无双,却素面朝天不施脂粉,道身上下净素利落,只在发髻上插了一根白玉簪,眸如点漆,慧黠灵动。 “赵兄弟,采薇,哥哥为你们引介。”周秉义拉着赵瑔笑的只见一口白牙,“这位呢,便是哥哥义同金兰的好兄弟,大名鼎鼎的奢遮小官人赵瑔。她呢是舍妹采薇,秀外慧中、才貌无双,能写会算,商贾之道哥哥也甘拜下风。兄弟怎样?” 赵瑔一时没领会周兄台冲自己挤眉弄眼是几个意思。做笑施礼道,“小可赵瑔,欢迎周小姐来寒舍作客。” 周采薇偷偷白了兄长一眼,定睛赵瑔片刻盈盈褴衽,“小女子见过赵公子,来的鲁莽,不周之处尚请赵公子海涵。” “阿也,你俩太也生分。”周秉义大大咧咧吩咐妹妹,“采薇唤赵兄弟作二哥罢。” “哥哥也是有家室的人了,何以仍这般不稳重。”周采薇俏脸微红低嗔。 周秉义发出一阵长笑,显是极为宠让妹妹,“采薇从县城而来是专为数落哥哥的不是么。” “哥哥这话可算说对了。”周采薇侧眸扫过赵瑔和周春川,稍一犹豫当即发难了,“咱家瑞泰祥虽说并非大商号,可也是祖父一手所创,爹爹既已交由哥哥掌管,哥哥自当尽心经营才是,要知一大家子的吃食用度还指望着这店铺呢。许是哥哥看不上这点小买卖,整日里呼朋唤友到处游逛,这些时日更是疯魔了,居然半月不见人,若非相熟的见哥哥径奔赵家庄,小妹却到何处找你?” 赵瑔赶紧咳嗽两声,“周兄与令妹不妨进房详谈,这个,小可工坊里还有立事,失陪失陪。” “赵公子留步。”周采薇暂放过嬉皮笑脸的兄长,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转向赵瑔,“赵公子蜚声铅山内外,小女子仰慕已久。” “不敢不敢,惶恐惶恐。”赵瑔发现小妞笑得特别冷,怎么看也不像自己的粉丝。“小可无心博了几分虚名,周小姐且莫当真。” “小女子有一事不明,还望赵公子赐教。”周采薇连冷笑也欠奉了,“我哥哥既与赵公子友好,赵公子可曾劝其勿嬉玩荒度时日?” “采薇,不可无礼。”周秉义顿感不妙,他对这位胞妹知之甚深,今天上门兴师问罪断不会虎头蛇尾。只要妹妹抓住理必得对方认错才算罢休,然而今天这事起因在自己,赵瑔乃池鱼之殃也。 “哥哥此话不对,小妹那里无礼了?”周采薇极淑女地两手交叉按在腰侧,话语却句句带刺,“小妹愚钝,风闻赵公子才智卓绝,是以诚心请益,莫非这样也算无礼?” 这个冷笑话一点也不好笑。赵瑔与周采薇的目光撞上了,小妞那黑白分明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他。赵瑔心中一动,周采薇交握的纤指已泛起了青白色,可见暗中用力之大。 “周小姐责备的是,小可知罪。”与女性争辩是男蠢的行为。女人是感性的,男人想讲道理就会认为人胡搅蛮缠不可理喻,男人若置之不理女人们又认为男人不近人情伤心欲绝。 周春川若无其争悄悄退出老远,负手欣赏石榴树仿佛上面已硕果累累。 周采薇没料到赵瑔居然这么干脆利落地竖了白旗,似乎一粉拳打在了空气中,秀气的细眉挑了挑。 “采薇啊,哥哥在赵兄弟这里实有要事。”周秉义干笑着挡在中间,“再者说,非是赵兄弟强留,你怪罪于他甚没道理。” “哦?原来如此。也罢,小妹便去禀明爹爹,哥哥去与爹爹分说请楚。”周采薇拖着长腔大有恐吓之意。 “不,不是这样,这个、这个……,”周秉义大惊失色,真若给老父亲知晓他逗留赵家庄玩得昏天黑地,只怕一顿家法下来少说半月屁股不敢安坐。 赵瑔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连连以眼神示意。你妹的!赶紧哄她走。 “我、这个、……啊,是这样。”周秉义受启发灵机一动,“嘿嘿,采薇你有所不知,赵兄弟新制了诸般奇巧之物,与哥哥商议由瑞泰祥售卖事宜,是以、故而……呵呵,你晓得了?” “原来是小妹错怪了哥哥?”周采薇气笑了。兄长性子粗豪,作伪言也大大咧咧,跟个灶王爷似的还敢逛语谈商贾买卖?“你且说说是何等样奇巧物事,可否让小妹先睹为快?” 第十八章 赵瑔悄悄退后一步,猛打手语发信号,哄她走哄她走哄她走! “炮、大炮……不是、是那个显微镜,“周秉义结结巴巴找理由,一瞥赵瑔的手扇动如海大富公公习练化骨绵掌,“啊哈,我想到了,是香皂、嗯、没错、香皂香皂,还有卫生的纸。采薇啊,你不晓得香皂的妙处呀。唔,哥哥给你备的几块,本想着回去送与你,怎样,哥哥待你不薄。” “口说无凭,拿来我看。”周采薇伸出白净净的小手,眸子又狐疑地掠过赵小官人,心下有些纳闷,这家伙一个劲往后躲啥? “周兄,香皂乃……”“兄弟你的意思哥哥都明白,且宽心,你我兄弟一场,包在哥哥身上。”周秉义大义凛然把胸膛拍得梆梆响,闪烁的眼神如同摩尔斯电码,似乎不计较赵兄弟欠了他天大的人情。 赵瑔伸指点了点他闭了嘴,戮破这货的猪尿孚只怕他死得很难看。可要想圆了周秉义的谎太麻烦,香皂制作工艺不复杂,赵瑔在实验室制了一小批只为图自家讲卫生,如果大规模量产还需完善工艺,随之而来的场地、设备、工人等一系列问题对现在焦头烂额的他而言不啻又是当头一棒。周兄台只顾摆脱妹妹的诘问,哪里晓得赵兄弟恨不能生啖了他。 “来,采薇,香皂在哥哥房里,嚯嚯,还有卫生的纸,包你欢喜的跳。哥哥还要带你去看显微镜,索性咱们去‘防务有限’工坊里转转去。”周秉义硬拉着妹妹边走边说,比最热情的导游还要敬业。 “周掌柜,先前招待不周,请到房内安坐歇息。”赵瑔终于长出一口气。 周春川适时赏完石榴树,趋步过来做势礼让,“赵公子先请。” 一杯清茶品罢,周春川眼眸连闪,这茶别具一格,片片茶叶呈天然形状,不似宋人习以为常的茶沫或的顶级的小龙团发酵过的茶叶。他又打量书房四周一圈,现在的青莲草堂颇为拥挤,临窗另加了一排硬木椅,是为无风子等道人特备。赵瑔原本读书用的书案则为仙草理帐专用,又增加了一张长条案,摆满了图纸、钢铁零件,靠北墙的书架上没放几本书,林林总总的玻璃瓶盛装了不知名的液体。 “赵公子厚德,敝号上下感激莫名。”周春川肃容揖了一礼复又笑道,“年关敝号盘点,银镜售卖之利……呵呵,老汉实实给骇了一跳。敝东主性情粗豪,有些话只得由老汉代为一表,赵公子隆情高义,老汉再拜谢。” 瑞泰祥的主营业务如今以银镜为大宗,作为唯一的总经销商,瑞泰祥已不屑于将精力放在之前经营的衣料方面,铜镜也早已撤下,每日里店门打开,门外排队抢购的长队已站到街尾,想想后世新款苹果机的发布销售场面,便知银镜在大宋受追捧的程度。 就是这样奇货可居之物,赵瑔没有附加任何条件,除了双方谈妥的分成协议一文不多要,这在瑞泰祥方面看来简直就是刻意关照,白送一笔天外横财给周家。赵小官人为何青睐瑞泰祥、青睐周家?包括赋闲在家的周老东主也百般不解,其他人更是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一个商业白丁外加三个视商贾为末流的半酸丁的营销首秀。这就是真相。 赵瑔苦笑。事已至此,纵然后来慢慢摸到了商业运作一丝半解的门道,他也丢不起那个人去撕毁协议。至少现在看来,周秉义其人值得深交。 为周春川的茶盏里又斟上茶水,赵瑔问道,“周掌柜此来可有何事?” “好教赵公子得知,已有大食商贾遣人自泉州来,欲购大量银镜销往遥远的两边蛮地。”周春川矜持中掩饰不住瑞泰祥摇身变为知名大商号的得意,“大食商贾财力雄厚,老汉此来便欲与赵公子商求,可否在两月内多出六百箱大镜?呵呵,不瞒您说,敝店己将大镜售价涨了三成,未料那大食商使一口便应下。” “大食?周掌柜可知买家是黑衣大食还是白衣大食?”赵瑔回想了一下,模糊记得大食就是后世的伊拉克一带。 “阿也,黑衣、白衣……?”周春川惊讶万分。人道赵小官人智绝近妖,种种奢遮闻者膛目,未想其足不出户连远在天边的彼方异族也知之甚详。 “莫非这大食国一分为二,以衣色区分否?”“不然,黑衣白衣各为一国,虽同奉为其唯一之神,但教义有异,故而依照各自的信仰各立一国。” “受教了。”周春川一拍膝头,“怪道如此,大食商贾据说名为阿卜杜拉,其人所遣之使只以白袍示人,莫非是白衣大食者?” “阿卜杜拉可是王族姓氏。”赵瑔曾通宵不睡看《暴君》。再一想此时历次十字军东征已接近尾声,也就是说有可能通过阿拉伯人重新打通欧洲的贸易商路。虽然大宋的路上丝绸之路己近全废,但大宋航海业发达,对外贸易最多的有三个地区,阇婆、三佛齐和大食。三佛齐在后日的印尼群岛一带,而阇婆则是后来的菲律宾。 第十八章 “周掌柜,小可欲与大食商贾使者一晤。”不知可否?赵瑔急需了解外面的世界,在赵家庄待得已太久了,等忽必烈再度发兵他再考虑后路不如跳江学屈原算球。当然,这份焦虑他只深埋于心底,从未对人提起。 “既是赵公子有意,自无不可,那大食商贾使者暂居客栈等待老汉回覆哩。”周春川欣然同意,“老汉冒昧,方才提及大镜增产之事赵公子以为可否?” “这是要加班喽?”赵瑔稍作犹豫,不论海王星还是天王星,匠人还是那些匠人。生产品种、生产数量一直在增加,匠人们工作热情再高,铁打的人也会疲劳,赵瑔也不愿为了一点利润驱使匠人加班。 “周掌柜,银镜的制作维持原产量。目下我们没有能力继续扩大生产,限于原材料问题,增产也不太可能。” “这、这岂不可惜。”周春川扼腕摇头。在商言商,放在眼前的利益伸手便可得,赵瑔竟一口拒绝了。”大食商贾使者言辞恳切,愿出重金,赵公子可否再斟酌一二?” “斟酌何事?”周秉义推开房门大摆大摆进来,周采薇碎步跟随乃兄身后,神色变幻若有所思。 “东主,老汉此来本欲求赵公子增产银镜,现有大食商者愿重金购取。”周春川起身把过委叙述一遍。 “采薇这边坐。”周秉义自斟了茶推过去一盏,“此乃赵兄弟独家秘制之绿茶,别处可饮不到。” “我兄弟说不增产便不增便了,他又不缺钱使,咱家的钱也堆了半钱库,坐,川叔你也坐嘛。”周秉义端起茶盏照旧喝的唏哩呼噜响。 “周大哥可知饥饿销售法乎?”赵瑔趁机卖弄一下仅有的销售理念。 “商贾之道与没吃食有甚干系?”周秉义眨巴着眼茫然不解。周春川、周采薇对视一眼,均是不得要领。周春川低首不语,在增产与否上赵瑔的犹豫他已尽入眼底,估计银镜的产量不在于什么原料或者能力之类托辞,而在于小官人愿不愿意。 饥饿销售法对后世人来讲全无神秘可言,唯一可恃的是产品的稀缺性,从而借机营造品牌及持续影响力。 除了周秉义这个棒槌外,周春川、周采薇当即领会了饥饿销售的妙处,一老一少两双眼睛饱含敬服地盯紧了赵瑔。奢遮小官人果然智绝似妖!这等匪夷所思的法子他是怎生轻松想出来的? “赵公子智谋令老汉汗颜,老汉以为银镜似应减产为好。”周春川举一反三更提出惜售策略。 赵瑔莞尔。后世房地产商捂盘为的啥? 周采薇一双妙目晶晶亮。百闻不如一见,无论县里关于奢遮小官人的传闻是否失真,赵家庄之行带给她的震撼一时难以消化掉,酒坊、铁坊仅是建筑外表己如当头一击,这时她才晓得为何传闻里的描述总是似是而非,因为没人能恰当准确地形容各自的感受,这世上更无类似的房屋可以类比。及至在兄长推崇备至的“防务有限”工坊里走了一遭,饶是周采薇自诩才智过人,在这个钢与火的陌生世界里还是心神失守了。那是怎样一个闻所未闻的世界啊,似洪荒暴龙轻而易举将她过往的认知撕成碎片,然后她又颤粟着看到了另一个微观的世界。所以当兄长炫耀地拿出香皂、卫生纸时,周采薇己能淡定地接受了,与刚刚的风暴冲击相比,这些小物件确实不算个事,传闻中的奢遮小官人,她想像中的赵府独苗,与眼前这个还算清秀的少年难以重合到一起。但无论如何,少女含羞草般的矜持、孔雀般的骄傲,已如早春的花蕾在风雨后落红遍地。 见妹妹若恭聆先生教诲的少有神态,周秉义心头大乐,论机智才学他在妹妹面前吃瘪多年,今天鼎盛一行后妹妹似换了个人般傲骄气全无,这货大感快活舒爽。 “采薇呀,方才你也见了,哥哥在此忙得团团转,一时间抽不开身回……” “妹妹依旧不解,哥哥在此究竟做的何事?商洽售卖要谈这许久?妹妹来时瞧见哥哥头脸皆沾灰渍,莫非哥哥也在铁坊里做工?”面对兄长,周秉薇当即灵智全复,反口诘问步步紧逼。 张口结舌怔愣有顷,周秉义下意识地摸了摸才洗的脸,“哥哥虽非在铁坊做工,却也与铁坊脱不开干系。此事事关重大,赵兄弟不许哥哥胡乱饶舌,你若不信自去问他便是。” 周采薇的嘴角抿出秀雅的浅纹,灵动的妙眸扫过自家兄长,“哥哥作诳胜过以前,晓得找人串言了。小妹却不信赵公子为人会与你一般。” “嗯咳,周小姐,令兄之言句句属实,此一节小可愿为其作证。” “眼见为实、耳闻为虚。小女子愚鲁赵公子莫要怪罪。” 好小妞,这可是你自找的。赵瑔悻悻然,人品受质疑简直不能忍受。 土坡上拴了一只羊、一头猪,另有一笼鸡一笼鸭。百步外芍药安静地蹲伏于地,这门炮的长度、重量比红牡丹小了近一半,其作用也与红牡丹迥异,如果面对蜂拥而至的集团攻势,冷兵器时代的应对之策唯有短兵相接一途。芍药设计之初恰是为对付集群目标,它的外观、重量虽远逊红牡丹,炮膛的内膛直径却不遑多让。 赵瑔故意不看周采薇,淡定地将一筒药丸装入炮闸。芍药的炮弹也不同于红牡丹的纸溶硝酸钾外皮,而是以薄铅皮卷制,内装铁弹、碎铁片和,就像一个简装放大的霰弹,飞出炮口后薄铅皮受力不住碎开,于是内装的弹、片骤散,直至击中物体或动能耗尽坠地。形象点比喻,芍药就是一支特大号的单发。 土坡上的猪羊鸡鸭就是测试芍药威力性能的靶标,离此不远则是另一批靶标,有皮甲、铁叶甲以及日盛隆自产的全身甲、半身甲。 芍药暴怒会是什么样? 第十八章 准备停当,赵瑔举起右手,四指蜷曲拇指上挑。数十步外周秉义点点头收到,“采薇,下到沟里去。”他身旁周尚义二话不说熟练地跳下,又伸出手臂接应周春川。 “哥哥此话何意?”周采薇脸红红地踟蹰不去,众目睽睽下怎么可以不顾淑媛风范,“那边有人看哩。” “无需理会,他们是赵兄弟的道门朋友。” 山岗上散立十数位道人,肩背上剑穗随风微荡,只是距离有点远,看不太清五官面目。 周秉义羡慕地牙痛。 “快跳下去,这玩意尚未开过张,谁也不晓得灵不灵。”周秉义知道妹妹不晓得厉害,不由分说拦腰抄住细柳腰顺势放下去,“小心站稳。” 周采薇啊的低叫一声,手忙脚乱整理衣裙,“哪个要你毛手毛脚,恁的粗鲁。” “呵呵,沾东家的光,今日老汉瞧到新奇了。”周春川在周尚义帮助下也跳进掩体。等赵瑔主仆也跳进掩体,周秉义不由分说抢过拉火绳,“让某家来,嘻嘻,哥哥还没试过芍药哩。今日且看炮王逞威,都蹲下、蹲下、抱首。” 兄台您当是打劫钱庄啊?赵瑔一拳一拳砸着泥墙闷笑。 “呀呀呔!”“轰”!芍药的装药量也不少于红牡丹,在震荡心神的瓮雷下大地猛然一抖。周采薇猝不及防仰身坐倒,周春川也好不到哪里去,两人神情呆滞目光发直。其他人则淡定多了,周秉义纵身跃出掩体要去看结果,周尚义当然紧随其后,三元搀着周春川站起来。 “让周小姐受惊了,小可在这里陪罪。”赵瑔用心险恶地假惺惺道歉。周采薇惊魂未定,小脸红一阵白一阵,未料那古怪的物事吼声如此骇人,更丢人的是坐了屁股墩,这一刻想死的心都有。 “赵公子的手段端得鬼神皆惊,老汉敬服万分。”周春川强笑着不忘顺手拍一马屁,“敢问此炮可是如爆竹般除夕夜用以驱除太岁?” “嗯?是、也不是。”放空包弹当礼炮用?问题是哥没资格亲切接见番邦首脑喔。 等看清楚“太岁”们的凄惨形状后,周春川说什么也不往前迈步了。谨小慎微几十载,常以身家清白从无作奸犯科之事而自傲,哪见过此等凶残的手段。周采薇更不消说,捂着嘴转身便跑,什么淑女风范、名媛仪态一概不顾,只是冲鼻的血腥气已足够她数日难以进食了。 猪、羊已没了气息,身上的血洞仍汨汨流血,鸡鸭们存活较多,幸存者们疯叫着仿若世界末日,但凡被击中的无一活口,要么头颈不翼而飞,要么半拉躯干在十数步外。难怪周春川止步不前,芍药装入的铁弹原本目标应是战马,用来打鸡鸭……确实有些穷凶极恶。 目测了被弹面积后赵瑔若有所思,“大号弹数目过少,小号弹数量尚可,铁片取消。”三元低头奋笔疾书,颇有专业秘书范儿,文件夹是用薄木板钉上一叠纸。 “兄弟,这炮比红牡丹好,只是打得不够远。”活体试验尚是首次,周秉定却毫无心理障碍,在尸骸间跳来跳去,手里还拎着半边鸭子,“哇呜,瞧瞧,惨、惨,啧啧。” 赵瑔沉浸在设计思路中不理他,“大号弹增至十五,中号弹二十,嗯,可以命名为一号弹筒。另外,大号弹五,中号弹三十五,命名为二号弹筒。” “铁片呢?”三元头也不抬笔下刷刷不停。 “快速奔跑的战马冲力有十几吨,铁片质量太轻不顶用,都去掉。” “兄弟,哥哥不明白,你制这一号二号所为者何?”周秉义扔掉半只鸭子,“可惜了,不然制成烤鸭……不行,晚膳哥哥要吃烤鸭。你家厨工故意不烧猪蹄,若连烤鸭也不给吃爷真的要发飙了。” 第十八章 “兄台你是欲谈芍药呢还是烤鸭?”被打乱思路的兵器大亨想提起死羊砸人,提不动。于是三根手指拈着鸡脖子呼的扔过去。死鸡昂首挺胸直奔周尚义,这厮噌地闪到丈外心里不解。照理说他离员外足有七八步,小官人便算失手也不应偏成这样啊,莫非对我心有不满? “哥哥再也不提烤鸭了成不?”周秉义委屈地要哭了,赵兄弟什么都好,只一桩,不能入魔时被人打扰,否则后果很可怕。“喏喏,舍妹采薇还在那边看着呢,风度、风度。” 周妹妹已经跑回芍药旁边,正手遮阳棚望向这边。 “设若你是官军土卒,战阵上鞑子铁骑千万冲阵,你要么被羽箭插成毯子要么给斩成十七八块,你选哪样?”赵瑔扔掉连着半个鸭屁股的鸭腿,不咒两句这口气出不来。 “哥哥哪样也不选。”周秉义瘪了嘴,突又眼睛一亮,“哈,晓得了。兄弟你想以芍药打鞑子?妙极,一炮便是一片弹子,管教鞑子人仰马翻哭爹叫娘。” “算你没笨到家。”赵瑔的思绪又回到弹药上来,挠着额头苦恼不已,“若欲阻击奔马,霰弹的质量、动能必须越大越好,停止作用强。如只伤不毙鞑子前卦后继恐转瞬破我军阵。这样一来药筒装弹数又受限制,没有延绵的火力克制不住滚滚铁流,唉,这便是矛盾之处。” 战争的制胜之道自纳粹德国恃仗“闪电战”的全新模式拉开二战大幕以来,已清晰无比地诠释出来,即机动力与火力的完美组合。即使后来美苏对峙、美军的两次海湾战争“战斧”大放异彩,也只不过是用“高科技”这种调料令“机动力、火力结合”的这块烤肉更美味、看起来更像珍馐美馔而已。 冷兵器时代的火力不过是士兵手中的刀剑,当成吉思汗率二十万蒙古军西征时,大规模的骑兵运用第一次显现了机动力与火力结合的恐怖,给西方番鬼们留下了直至二十一世纪也挥之不去的“黄祸”噩梦。 赵瑔是个“唯武器”论者,他忧心于数十年后忽必烈即将挥鞭纵马灭宋,研究坦克装甲车或a-10、苏25、ah-1“眼镜蛇”、米一24“?鹿”之类的对抗蒙骑纯粹是天方夜谭,唯有在“火力”一项上多用心思了。说赵瑔困兽犹斗也好,心存侥幸也罢,眼看大宋覆亡,包抗赵家庄、包格他自已生死难料,不做点什么也不现实。 “依兄弟之意,二号弹筒可是用以击敌步卒?”周秉义智商陡升,空想出一幅幅画面,十座百座芍药咆哮怒吼,数不清的鞑子在血雨中纷纷倒伏。 赵瑔白他一眼不作声。“好好,不扰你不扰你,哥哥去哄劝下舍妹,方才她怕是惊骇着了。”周秉义迈开腿便跑,再碍事赵兄弟又要掷飞鸡了。周尚义、周春川见家主溜了,也跟着悄悄离开。 赵瑔浑然不觉,接连设想了几种不同内装的弹筒,三元仔仔细细记录下来。而后芍药又开了一炮,这次的目标是各类护甲,被弹面积、穿透力、命中子弹数量逐一记录完毕。主仆俩算是完成了今天的试验内容。回到芍药旁时,周氏四人已围在火炮旁上下细看。 周采薇怯生生地伸手轻融炮筒,温热的金属令她心底产生了一道奇异的颤栗感。这尊雄浑的钢铁怪物恐怖绝伦,凶残若斯,她不由得再次回忆起炼钢车间带给她的异样冲击。 “小妹有一事不明,何以此物以花卉名之,请赵兄教我。”周采薇星眸迷曚,纤长的手指互相搅来搅去。 火炮取名纯属个人爱好,但既有美女动问,赵瑔认为淡淡地解释一句“我喜欢”实在太娘炮。 “这世上有太多美好的事物等着人们去欣赏,也有太多美妙的情感值得人们去体会。”雄性荷尔蒙大量分泌,赵瑔装逼感十足。“小兄唯愿鲜花遍地,亦不愿见刀兵相向,血仇不已,只是愚意以为和平必用利刃保卫,故而在此物之名中寄托了小兄的一点心愿。” 回答完美加十分!赵瑔暗里地给自己点赞。三元死死低着头以免被人瞧见脸上的抽搐,脚尖落地处己来回蹍出了一个小坑。 周采薇痴望片刻,忽又羞赧垂首,“小妹闺名、闺名薇儿,赵兄直呼便是。” 这就……闺名了?周秉义原本蹲在芍药边想瞧瞧这炮肚腹下是什么样子,闻言差点一头撞在炮身上。这个妹妹有个怪脾性,不喜人唤她闺名,即使周秉义也不例外。谁想来赵家庄不过个把时辰……。人说女生外向,果不其然! 周大郎心里酸苦难当,蹲在那里不起来,一根 根揪着草叶兀自发狠。 “阿也,此处景物甚佳,老汉险些错过哩。”周春川扯了一把木桩样的周尚义,“尚义呐,你来此处时日不短,烦你为老汉指点四下景物如何?” “周掌柜谬赞,小的没甚………”“嗳,年轻人莫啰哩啰嗦,走走,随我转转。” “荣幸之至。”赵瑔特绅士地微笑颔首为礼。《007》系列电影中他认为皮尔斯·布鲁斯南最有风度,面对敌军千军万马t72坦克列车洲际导弹依然风度不减,即使美女蛇间谍想杀他都会微笑着。黑虎掏心请美女蛇抱肚子抽抽。 “小兄还珍藏有一瓶极品香槟,或许薇儿愿与小兄共同品尝一下此酒与众不同的风味?怕是你还不知,此酒从未公之于众,小兄当初只为家母一人所酿。” 周采薇欣喜之状溢于眉梢,以手帕堵着小嘴生怕尖叫出来,“赵兄盛情,小妹岂敢不遵。” 你们……眉来眼去地当别人不存在么。周秉义以头连撞炮轮,心道爷这就要做大舅哥了? 第十八章 扮路人甲很久的三元见赵瑔似欲要走,忙跳出来重重一咳,举着试验记录示意他签字,贼兮兮地伸两根手指无声询问。 “是否哥的第二盘菜目下尚无结论。”赵瑔说了一句主仆间才明白的话,草草签过名将简陋的文件夹扔回三元怀里。 “哦对了,周大哥重任在肩无暇他顾,一切有劳了。小弟与薇儿先走一步。” “不可。”周秉义青蛙一样蹦起来,蹲的太久眼前一黑,跌跌撞撞拦住去路。“哥哥之意咱们不妨一同回返,嗯,为兄与采薇十数日不见,正可借此机一叙兄妹之情,试炮之事改日便了。”“哥哥,”“周兄”。跳出来破坏气氛的统统应扔到山涧里去。 三元欢叫一声自告请缨,“小的留下试炮,员外自去便好。” “谁敢动爷的炮。”周秉义低吼一声左右为难。他既对咆哮若惊雷动天地的火炮喜爱若狂,又不知出于何种心理担心妹妹与赵瑔独处。孤男寡女独处一室?还要饮酒?需知酒能乱性……。不得不说,这货不由自主把自家的荒唐行径想象到别人身上。 “周兄执意如此,小弟无任欢迎。”赵瑔恨的咬牙,你当灯泡莫怪我下眼药。“你我兄弟正可如这些时日般饮酒谈笑,不亦快哉,嘿嘿。” “好啊,原来哥哥伪托有事,实则在此嬉玩,哼,瞧我不告与爹爹。”周采薇大发娇嗔使出撒手锏,眼角却瞥向赵瑔。 你们一唱一和恁地默契!周秉义明知是要挟却又怕老父的家法,侧退两步让开去路,憋着一口气扮笑脸,“要事在身,哥哥便不与你们同返了,你们……饮酒去罢。” “周兄行事轻重分明,小弟佩服。”赵瑔得意地伸手作势邀请,“薇儿,咱们走。”“赵兄先请。” “狗男女”。目送二人远去,周秉义狠狠吐出一口闷气。转眼见三元用文件夹遮住半边脸偷笑,登时跳脚咆哮,“看甚?啊?笑甚?再拉两口猪给爷做靶,记着一个上面写赵瑔二字,号一个……也写赵瑔!” 日升隆酒业有限公司、日盛隆防务有限公司近日出了一则大新闻,在餐厅里召开的全体大会上,由赵瑔说明、倡议,赵太官人赵二爷首肯,经过匠人雇工讨论推选,李刚、王实、张成泽等一批干活踏实、为人诚善者就任了车间主任、工序长、材料保管、质量检验员等职务。 赵瑔此举也属无奈,没有科班出身、相关经验丰富的中、基层管理人员,只有从现有人员中挑选充任,而且采用员工推选的方式避免了管理者无威信说话不管用的间题。 人员就位运行几天后大家惊讶地发现,酒坊和铁坊变得更有条理,产量得以提高,质量丝毫不降。赵瑔至此终于实现了做甩手掌柜的梦想,他不再为事事烦心而满院子驴推磨了。三贤臣各负其责抓总,车间主任负责具体事务安排、执行。换句话说一个酒厂一个小钢厂,柴高荣等三人算是厂长生产科长销售科长保卫科长之流,李刚王实等是实打实的车间主任、技术骨干,这样的人员职务安排与后世生产厂家毫无二致,只是一个从未在厂子里待过的技术宅哪里熟悉这个构成,驴推磨转了好久,从影视剧里捡记得的岗位职务拿出来,又从新朝土改选村支书、生产队长的乡村连续剧里获得灵感,以推选的方式选出最合适的中、基层管理 第十八章 困扰自己好久的问题就这么解决了?赵瑔给自己来了俩嘴巴子,为什么这么简单的办法没早点想起来。 为何小官人乐呵呵地自己给自己赏了两耳光,三元闹明白。 日上三竿时,紫气观正门上的匾额已历历在目。赵瑔主仆及谢春风一行三人停下了脚步。 赵瑔照例找了一棵松树去了解,三元坚持与领导步调一致,另找一棵树嘘嘘。 “小官人,灵虚老仙长为何又请你来呢?”三元晓得赵瑔书房里那块长老令牌,很为小官人抱不平。“老仙长官职没有小官人高,该是他去拜见才是。” “没法子,哥素来尊老爱幼,来便来。”赵瑔惬意地抖了抖,“老道说新烹了松子茶请我来品尝,雅事呐,哥当然得来。” 骗鬼去。三元嘴唇动了动。谢春风把灵虚老道的信函交给赵瑔时,小厮瞧的清楚,小官人两根手指拈信的样子很像拎着耗子尾巴丢到粪坑那一回。 赵瑔整理好衣衫走出松林,谢春风的眼神又溜向主仆二人的脚下。”你这靴子、咳,式样稀奇,穿着可合脚?”这个疑问他已忍了一路,早晨天没亮赵瑔就起床嚷嚷着小厮给他找登山靴,毒舌道人最难以容忍的就是赵瑔对鞋子的变态讲究,洗澡要洗浴专用拖鞋,在卧室里要备轻便的起居拖鞋,日常要穿什么“休闲鞋”,在庄子里逛逛要穿什么“旅游鞋”,今天要走几步山路,居然又换成了登山靴! 当今天子也未必比赵瑔能摆谱。 赵瑔撩起长裰一角伸一条腿让谢春风看得更清楚,婚姻幸福只有夫妻俩明白,“鞋子舒不舒服只有自己的脚知道。我跟你说的再多也白搭。瞧瞧,牛筋底、牛皮帮、牛皮腰,七缕丝绦绞合的鞋带,纯手工制作,什么迪奥、范思哲、瓦伦天奴,在它面前就是个笑话。美国人的军警靴哥也买过穿过,日!连它一根毛也比不上。怎么样,羡慕?”他随手一个响指,三元当即板着惊艳的脸来回走了遍一字猫步,并且左手反扣着腰,右手随着肩胯扭转大幅摆动。谢春风干呕一声。 做一双大宋版的特战靴最麻烦约是鞋底,赵瑔花了大力气将牛筋熬成糨糊,倒在模具里冷却成型。他这双靴子底是名符其实的牛筋底,只不过耐磨性比后世逊色许多,鼓捣数天,成功制作出的合格品只有两双,赵瑔仗义地把其中一双给了三元。 谢春风以手掌按擦着抽搐的眼角。说心里话,他也想要一双,这靴子他曾暗地里揣摩过,比寻常的抓地虎快靴、踢死牛硬皮靴之类的更适合习武之人穿,至于自已脚上穿的皂布鞋……不提也罢。 尘风道长已经养成了一个新习惯,只要是赵瑔新搞出来的花样,他必须揣自己兜里一点才痛快。两双登山靴制成当晚差点就永久失踪一双,三元今天能穿着靴子走猫步皆因为靴子小了,谢春风穿不上。 但让谢春风诞着脸要一双靴子,傲骄的帅道人宁死开不了囗。他这点小心思赵瑔瞅的准准的,小脾气上来就是不愿说个“送”字,想要啊?想要你说嘛,你不说谁知道你想不想要。 赵瑔还正在滔滔不绝吹嘘靴子,谢春风忍无可忍一甩袍袖径奔紫气观。再不走只怕赵瑔的登山靴已变为能腾云驾雾缩地成寸的仙器了。 紫气观不大,景物与赵瑔去年来时一般无二。迎门道人己得了灵虚道人吩咐,见三人来了当即引领到观主的道室外。老规矩,谢春风,三元在外面晒太阳,赵瑔独自进了门。 “嗨,一别经年,灵虚仙长风采如昔,道骨仙风令小子羡煞。”赵瑔行了一礼。道室里只有灵虚一人,老道雪白的长眉看上去有点黯淡。 “赵长老请坐。”虽然没有出门迎接,灵虚还是站起来还了一礼,尽管赵瑔不是德高望重七老八十的那种长老,大义名份之下灵虚只能捏着鼻子对等接待。 “观中僮子新摘的松子,晒过后老道拿来炒熟煎茶,你且尝尝。”灵虚又洗又烫一通忙活,泥炉上的铜壶冒出白汽。老道提壶将两盏茶注入沸水,道室里很快弥漫着些许松林间特有的气息。 赵瑔低头打量自己面前的小泥碗,黑不黑灰不灰,比农人家最粗陋的碗都不如。“松子茶?看上去不错,小子多谢老仙长盛情,哼哼,专程邀小子来品茶。” 灵虚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嗤笑道,“世人皆以衣取人,你小子果然也免不了俗。今日若非你来,老道却不舍用这茶盏,唉,可惜明珠暗投。” “呵呵,别告诉小子它是贵派师祖的心爱之物便好。”赵瑔看着谈笑自如,心里却绷着根弦,老神棍忽悠人一套一套地,鬼才信把他招来只为品茶。 “天机所属之人果然非同一般,给你说中了。”灵虚的白眉动了动欣然不已,忽又老脸一板,“你是道场长老,‘贵派’之说实在荒唐,再若口不择言送你去三阳山。” “敢!你个下观观主级别没我高,你敢这么做就是犯上。”赵瑔在“师祖爱物”上弹了一指头,没料到黑不溜鳅火的茶盏“叮”的悦耳微鸣余音袅袅。 “我日!”赵瑔差点把鼻子拱到茶盏上瞅了半天,好歹也看过《黄全瞳》、巜宝鉴》之类小说,辨不了茶盏的出处也知道这玩意绝对是个好东西,看不出所以然干脆把茶盏捧起来,顾不得烫嘴三两口连茶沫子也喝了,吐出一堆松子壳把茶盏翻过来,盏底果然有几个凹刻的篆字。 赵瑔默默把茶盏递过去,讨好地笑了笑。 “唉,老道年纪大了,眼力比不得从前,这些个字看着花,看不清呐。”灵虚似笑非笑,“松子茶其味如何?” “不知道。”赵瑔很干脆地回了一句。反正走时这茶盏要顺走,大不了回赵家庄让柴离荣看看上面的篆字。 “据说昔年聃祖骑青牛西出函谷关前,常以松子茶自斟自娱,而这茶盏又是赤松祖时常把玩之物。”灵虚真人开始洗杯、放茶沫、松子,为赵瑔又沏了一杯松子茶,动作如行云流水,古雅高洁。 赵瑔羡慕地看着老道表演茶道,直至一杯泛着松子幽香的茶盏推到面前。“意思是接待规格高呗?我就说嘛无事献殷勤非…… ”“啪!” “你、你敢打本长老?”赵瑔捂着脑门眼冒金星。 “哼!老道打得是不知尊老的狂妄小辈。”灵虚真人一脸理所当然地收起拂尘。 试探出了什么?道场大佬们在乎我?不在乎我?赵瑔摸着脑袋理不出思路。 “老道玄功未臻大成,是以算不出你命星来历,但近日卜爻却发现你小子今年运程多舛,命星鸾星错乱纠缠。……” 又来了又来了!赵瑔心里哀嚎不断。就知道老神棍找他等于夜猫子上门。 第十八章 “老道所言你可记住?”灵虚真人呷了一口松子茶。 “恋爱自由、爱情万岁!”赵瑔喊了一嗓子立即跳到一边,“君子动口不动手,你老人家万一闪了腰岂非小子的罪过。” 灵虚真人放下拂尘气笑了,“你小子怪话恁多。老道管你与哪个女子相好,但卦相明明白白,你年内杀劫全因情缘而起,且波折起伏频多,老道放心不下,特邀你来分说此事。” “多谢仙长指点。”赵瑔的表情分明把老道的话当作耳旁风。 灵虚真人吁出口气平复波动的道心,他觉得与这个怠惰的小子沟通太费神。“老道去载曾言你有杀劫可有说错?” 赵瑔张着嘴无语了。他记得老神棍曾扮自由女神状言之凿凿自己有劫难并祸及赵家庄,难道这世上真有未卜先知这样的事?不然怎么解释猛鹫山山贼倾巢而来劫庄?道场派遣谢春风等十名高手当他的私人保镖当然不是担心赵瑔被鱼刺噎死,生死关头保他一命问题不大。 “那、那你算算哥的寿命,有多少钱几个老婆。”打死赵瑔也不愿相信老道真能神算,山贼来只是个巧合而已。 灵虚真人叹了口气闭目不语,赵瑔当即找回了信心,“哈,算不出来,算不出来才是常理才符合逻辑。不管咋说你老人家也是一片好心,小子多谢了。这样,付你点卦金怎么样?要不小子捐点香油啥的?” “老道观你身周血杀之气汹诵,头顶黑云不散,天杀星天杀星,唉。”灵虚真人神清悲若喃喃道。 “这个……是不是太玄幻了,老人家咱不迷信成不?”赵瑔缩了缩脖子,突然觉得有点冷。 “听说……”,灵虚真人拖了一个长音,缓缓睁开眼晴,眸中神光大盛,“犯你赵家庄之贼寇死伤无数,可有此事?” 古人就爱夸大数字,曹操赤壁一战号称挥师百万,关羽张飞赵云之流被吹捧为万人敌。日!一万人站着不动看赵云能砍翻几个。“有数有数,当场放倒二百多个土匪,剩下五十多个投降了。” “你还率厢军精锐闯了贼寇山寨,杀了个干干净净?” “里面总共二十多个土匪,再说小子是去救人。道长你没见土匪有多淫恶,不信问问春风他们。”星夜兼程救出王志成和素心等五女,赵瑔提起这事满腔豪气玛逼哥也做过英雄。 “你小小年纪杀孽便如此之重,难道说也是老道凭白捏造出的不成?” “呯”!赵瑔一巴掌拍的茶案闷响,沉下脸冷声咆哮,“老头!依你的意思我还得乖乖伸出脖子等土匪来砍才对?特莫还有没有天理?我也想扫地恐伤蝼蚁命爱惜飞蛾笼灯纱,但土匪不答应啊,换作你是我你怎么办?你说!特莫满嘴胡说八道一脸悲天悯人装扮什么世外高人,总有那么些人唧唧歪歪以为特牛逼,特莫等事情落到自己身上才晓得他就一大傻逼!” 一通歇斯底里的痛骂非但没令灵虚真人暴跳如雷,老道反而像听说书般听得津津有味。 赵瑔抓起茶盏咕嘟嘟喝了个干净,把松子壳吐的到处都是,他的气还不顺。 “悟道之茶不是这样喝法。先得以诚敬之心观茶,后心怀虚静品之,坐观自照,致虚极、守笃静。于无声处听惊雷,居狂澜观寂雪。道起于无,显于一,一而二……”灵虚真人右手五指开始掐算。 “抱歉抱歉,我家小二黑今日相亲,道长若无其它吩咐小子便要告辞了。”赵瑔可没耐性陪他兜兜转转,有这功夫不如给自家的驴子介绍对象。 “坐好。年轻人戒之在躁。老道身无长物,能送给你的唯有这句话。”灵虚真人掐算完毕,也不知是否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反正笑的很开心。“古往今来,你看帝王将相英雄俊杰,欲成就一番大事必有能人所不能之处,却无一个心性操切、行事毛躁之辈。小子,以古人先贤大能为镜,你还得在心性上多多磨砺才是。” 不知为何,老道的慈详让赵瑔想起了曾对自己关心倍至的老教授,他起身整了整衣襟郑重行礼,“老仙长金玉良言,小子谨记在心。” “你能听得进去便好。天机难测,老道也不愿对你多加束缚,横加干涉只恐扰乱天意。”灵虚真人从袖内摸出一张纸笺递过去,“天杀星所过之处必是血海骨丘,忘了老道先前的痴言罢。” “今天小子把话放在这里,从今往后小子绝不会沾半点血腥。”赵瑔一万个不服,凭什么老道说哥是啥哥就是啥。“连只鸡也不杀。” 灵虚真人高深莫测地笑着,“只怕到时由不得你哟。” 第十八章 “我日!”赵瑔一目十行看完纸笺上的内容。特莫完全可以武装一支禁军的军购大单!比宁武军承宣使刘富春刘大人下的单差不到哪里去。“你们不是要造反?先说好,小子可是良民,违法的事打死也不干。” “一百万贯。” “大哥……不是,老人家,小子上有父母下……很快就有了,多么美好的生活,多么鲜嫩的妹子等着我,我可不想冒险呐。” “二百万贯。” “休想用区区世俗之物收买我,谈钱忒俗。” “三百万贯。” “等下等下,容小子先问一句,贵派、不、我教没事买这么多刀枪甲胄所为何来?还有,防御手雷两万枚?天呐,你们新年也用不了这么多爆竹?还有还有,雷电神统一万杆?晦黑特勒!祝你们早日统一全球。” “四百万贯。” “成交。” 道室里只有铜壶不断喷出的水汽声。一老一少都在努力瞪大眼睛试图看清对方的内心世界,又不约而同放弃了这个徒劳的举动。 “手雪和火枪不在交易之列,如果你老人家同意,咱们现在就签合同。”只要火枪在手,赵瑔不怕任何人装逼。任你勇武过人力搏狮虎,一排枪打过去统统变渣,代表着蛮勇时代的终结。就像“战斧”埋葬了“刺刀见红”一样,每一次技术进步都是一场军事领域的革命。 “雷电铳不愿卖你便自己留着耍,那东西用于战阵华而不实。”灵虚真人毫不客气指出了火枪的先天性缺陷,“盏茶时间放不了一锍,纵然犀利也远不及弓弩连射快捷。” 太请观大佬们起初对火枪的出观欣喜万分,以为天降奇人送来这等利器克制鞑子凶焰,试过后又大失所望,“雷电神铳”威力当然没得说,五十步内连盔甲也防不住它的铅弹,但再次装弹待发时间又慢得令人心焦,有这个时间足够弓手连射回五箭再整理一下衣襟了。没人愿扛着这种两头冒尖的武器上战场,关键时刻不给力那不是找死嘛。道场对火枪的态度也是在两可之间,放了一铳来不及装弹的致命不足是个大问题,骇人的杀伤力却也难以割舍,谁也否认不了的是将“雷电神铳”用于某些特定场合必收奇效。 哥才不会告诉你们什么中做“三段击”。赵瑔笑眯眯虚心接受批评,“老仙长慧眼独具,睿智胜过明月。” “采买手雷之事不得推诿,两万个,少一个老道也不答应。” “你以为道场是国企啊仙长,太霸道了,“赵瑔并不想早早将热武器扩散开,“能问下你们打算把手雷用在哪里吗?” “守城。”灵虚真人考虑有顷,还是没有和盘相告。“多了老道也不便透露,你只需知晓此一点即可。” “手雷这玩意真没有,至于原因么,多了小子也不便透露,仙长只需知晓此一点即可。” “嘿!还真是个不吃亏的娃。”灵虚真人懒得跟他计较,”莫以为咱们大宋无人,早有人向朝廷献上轰天雷旱地雷等奇物,数十年前寿春府己有人制成突火枪。小子,真以为自己那点家底是奇货可居呐?” 赵瑔有一种在放大镜下生活的不寒而栗,谁也不清楚传承久远的大组织究竟有多少不为人知的底蕴。 论及技术优劣高低,赵瑔陡然精神大振,俨然有美国大兵俯瞰塔利班武装组织的牛逼心态。“你老人家不懂别充内行,小子也懒得辩,您认为朝廷匠作营出的旱地雷好您就买去。日,几十种乱七八糟东西搅出的火药,听着响声不小,吓唬胆小的挺合适。” 黑火药由硝、磺、炭三种成分构成,宋人虽已有了火药的初步认识,却想当然地混合了几十种材料成分,制作出的火药不但成本奇高且爆炸力过低。赵瑔在这个领域信心十灵,造不出、也就罢了,仅是三种成分的黑火药也够别人研究几十年最佳比例配伍。 火枪更遥遥领先几个世纪,明朝全火器装备的“神机营”所用鸟锍,枪管用精铁打制,而赵瑔制出的火枪枪管一律钨锰合金材料,两下里比较,差别之大相当于科幻电影里地球军方手里的16对阵外星人的能量射线枪。 “恕小子无礼,手雷真不能有,但小子愿提供一种专用于守城的类似炸弹,它的威力比手雷更大,最适合居高临下往人堆里扔。”说到兴奋处,赵瑔跷起二郎腿得瑟不已,“您想啊,敌军攻城蜂拥而来架云梯爬上城头,这叫蚁附对。守军连头都不需露,潇洒地点火把炸弹甩下去,喷啧,胳膊腿云梯什么的乱飞。” 灵虚真人愈发确信这小子是天杀星现世了。“好,就是这个炸弹了。茶你也喝了,速速滚出紫气观,不然老道不敢保证会否狠揍你一通。” “咱们交情归交情,先交一百万贯定金。”赵瑔巴不得老道赶他走,干脆扮辎铢必较的商贾嘴脸嗝应老道。“契约也拿来双方签字画押,呵呵,老仙长惠顾敝公司,小子感激不尽,不知你老人家要几分提成?” “出去!”一粒松子壳电射而至,在赵瑔脑门上砸出红痕,恰在双眉正上方,顾盼间居然颇有两分二郎神风采。 赵瑔抱头狼窜。一段墙壁无声移开,冲云真人、冲碧真人先后从暗门走出。灵虚真人起身恭退到一边。 “数月未见,这小子依然故我,似是愈发泼怠了。”冲碧真人威凛似天神的赤红老脸满是凝重,瞪了灵虚真人一眼意有不满,“灵虚,今次星演卦可有所获?” “师侄昨夜推衍,卦象与天象合而为一,当是无误。” 冲云真人沉默半晌强笑道,“师弟,稍安勿躁。天运岂是人力可改,五行五德转圜自有天择,我族三皇五帝皆有德居其位,失德则朝代更替,岂有例外。现下朝廷气数哀颓,吾辈不过尽人事听天命罢了。如今天机已现,你我该当欢喜才是,师弟以人心窥度天机可谓愚鲁之极。” 赵瑔若在这里必定大笑三声,说不准还会在冲云蛛网般老脸上狠狠亲一口。老道大给力了,毫不留情痛批冲碧以常人眼光对赵长老百般挑剔。 天机所属之人行事与常人无异也能中天机? 第十八章 铅山县城比往昔更热闹了。建城墙是个浩大的工程,县尊刘大人老奸巨猾,以减免日升隆税收的手段换取了赵大官人一力承担工程设计、材料费用,县衙官方只需以每日两百文工钱招募劳力便可。现在流落在县城内外的难民多达万人,消息一放出去,密密麻麻的人群已将县衙大街挤的水泄不通。赵琛年纪轻轻担任了工程大管事,深知表弟推他出面的用意、不辞劳苦起早贪黑,把个诺大建筑工程打理的井井有条,为此他还征得赵二爷同意,从酒坊中抽调了十几名曾参与酒坊基建的匠人,安排匠人们担任不同位置的工头,有了这些有建筑钢筋水泥楼房经验的匠人参与,又有赵瑔提供的全套图纸和说明,县城城墙正以令百姓惊诧的速度一天一个样飞速呈现出轮廊。 当赵瑔的豪华房车驶近县城时,络绎来往的劳工和围观建筑现场的百姓不约而同让出了宽敞的通道,谁都晓得车上坐的定是铅山县的传奇人物。 房车并未如众人意料停下,赵瑔不是来察看城墙建设进度的。房车一路畅通无阻,有昙耕亲自喂养的两匹马拉车,速度已不是原先老牛拉车可比。房车在四海客栈前停下了,瑞泰祥大掌柜周春川满面笑容迎上来。 “劳周掌柜久候,小可委实过意不去。”赵瑔跳下车与周春川互行一礼。昙耕从驾座上下来,把雁翎刀又塞回座位下,有谢春风道长随侍,想必不虞赵董安危。 “赵公子大驾光临,老汉与有荣焉。”周春川笑的如春风拂面,“大食商贾使者已等候多时,赵公子这边请。” 大食人重金包下了整整一个跨院,院门内左右各有一名人高马大的波斯武士抱臂而立,白巾缠头,白袍齐踝。腰上系着颇具特色的阿拉伯弯刀。 一名胖胖的阿拉伯人在一个宋人陪同下迎前几步,笑容满面地双手交叉抚胸,叽哩咕噜讲了一长串话。 “英俊而又尊贵的阁下,伟大、慷慨、富有四海的阿卜杜拉·阿布·阿巴斯派遣他的仆人内贾胡·侯赛因向您转达他的问候,愿您的智慧像光芒的太阳,您的宫殿像群山那样巍峨,您草场上的牛羊多的像天上的星星,财富像阿姆河的流水,源源不断涌进您的库房。 阿拉伯胖子身边的宋人替他说了一通,又行了揖笑道,“小人陈最杭拜见赵公子,小人乃岭南人氏,自小在泉州码头上厮混,胡乱学了番人说话,是以受了这位内员外的聘,专作舌人行当,还请赵公子关照。” 赵瑔略点点头,他顾不得与翻译寒喧几句,阿拉伯人把话说的那么漂亮,赵瑔的措辞也得华丽,否则岂不坠了我天朝颜面。“子曰:有朋自远方来,不亦悦乎。” 陈最杭卷着舌头咕噜咕噜翻译,大意是我们的圣人说了,人生最愉快的事莫过于见到了来自遥远地方的朋友。 然后赵瑔卡壳了,科技宅无论前世后世与人招呼也就“你好”,“久仰”,还没遇上过把寒喧当作礼仪重要组成的社交场合。 “欢迎你,来自远方的朋友,感谢贵上的美意,在下希望内贾胡·候赛因先生能满载而归,平安抵达家乡。同时也捎去在下对贵上的祝愿,愿他有雄狮一样勇猛的心,骏马一样的体魄,愿他的金子多的像撒哈拉大漠的沙砾。安拉保估他,为了憋出这几句话,赵瑔的大脚趾差点抠烂了鞋底。 阿拉伯胖子黑黄色的脸笑开了花,上唇修剪整齐的小胡子一翘一翘的,“啊,英俊又尊贵的赵公子,您也知道我们的信仰。这简直令人难以置信,在遥远的东方,富饶而辽阔土地上的人们居然知道我们的真神。您已经赢得了您谦卑的内贾胡·候赛因最高的敬意,请这也来,我为您准备了最美味的烤羊肉,请。” 第十八章 难怪院子一角烟雾燎绕,阿拉伯人正在火堆上支架子搞大型烧烤。昂贵的波斯纯羊毛手工地毯被毫不珍惜地铺在院子正中,赵瑔踩在没过鞋面的地毯上心疼地抽抽,搁后世这玩意少说值几十万? 宾主各自在地毯上坐下,赵瑔扫了一眼,院子里忙碌的仆役有十多个,其中既有穿阿拉伯传统长袍的男仆,还有耳挂硕大金环的黑奴,更少不了身材妖烧电眼魅人的波斯美女,唐宋时人称胡姬。 这个内贾胡·候赛因真的只是一个商人的使者?一个使者摆出这么大排场,是向来如此牛逼还是做给谁看?赵瑔心里吃味,玛逼铅山人人都说哥奢遮,跟这位一比不过小巫见大巫。 有资格坐下的还有周春川,谢春风对皮肤漆黑的黑奴更有兴趣,负着手立在树下想看明白。内贾胡·候赛因举手拍了几掌,立刻有胡姬托着银盘呈上各色饮食。阿拉伯人饮宴与唐宋无异,也是人各一案。 “冒昧前来拜访失礼之处尚请海涵,小小心意还请笑纳。”赵瑔招招手,三元想过来送上手里的锦盒却被一名胡姬拦住了,胡姬接过锦盒送给小厮一个内魂夺魄的魅眼,登时令小厮面红耳赤。 对礼物的处理方式华夏向来含蓄,道谢收下待无人时再打开礼盒,我们认为当着客人的面急不可耐地察看礼物是非常没有教养的表现,而番夷作法正与华夏观念相悖。所以当内贾胡·候赛因打开锦盒连连赞叹时周春川皱眉、谢春风不屑,三元的八字眉则竖立如天线。唯有赵瑔神色不变,番夷们大声赞叹礼物才是对客人最好的恭维。 “啊,瞧瞧我看到了什么,只有在神奇的、富有的东方才会出现这样令人惊讶的艺术品。”内贾胡·候赛因小心翼翼地捧出一只羊脂白玉般的瓷杯,同样的瓷杯在锦盒里还有七只。 据史书记载,唐宋时期对外贸易的大宗为丝绸和瓷器,“丝绸之路”之名和英文“中国”的由来即源于此,南海打捞出的宋代沉船同样可为佐证,沉船上满满的全是瓷器。 送什么礼物赵瑔曾颇费思量,刀剑甲胄太沉重,不适合远洋贸易。玻璃制品在伊拉克伊朗一带司空见惯,至多赵瑔名下的日盛隆所出更精致一些,火枪手雷之类提都不需提绝不给番夷一丝日后猖狂的机会。琢磨半天之后他找到了最合适的东西:骨瓷。即使在后世,骨瓷也不是百姓之家的日用品。 借内贾胡·候赛因之手将骨瓷送到西方,可以预想在权贵们中间会掀起怎样的波澜。赵瑔前来拜会,主要目的就是了解现时的外部世界,并为骨瓷狂揽番夷财富探路。 不知赞美了多少遍后,内贾胡·候赛因又打开了另一个锦盒,还是细如玉白如雪腻如脂的骨瓷,他伸出戴满各色宝石的肥手轻轻抚过,比抚摸波斯美人的白腻大腿动作更轻柔,神态更狂热。 此物名玉瓷,乃敝商号独家秘制,一盒送给贵上以表达在下的敬仰之情,另一盒是送给足下的,以此物饮奶或果汁聊胜于无。” 海王星项目部的匠师没有让赵董失望,曾制出多种烟花的张成泽仿佛天仙附体,硬是在短时间内凭“骨瓷”两个字烧出了赵瑔想要的结果。现在“玉瓷”的配方、烧制技术已经列为与“火药”同级的绝密。 陈最杭跪坐地毯边角暗挑大拇指,番夷大搞奢华排场摆谱,赵瑔毫不示弱,拿出珍贵无比的玉瓷云淡风轻地让番夷饮果汁,赵公子此言壮哉。泉州是当世最大的贸易港口,论瓷器陈翻译什么样的货色都见过,唯独这闻所未闻的“玉瓷”令他心跳过速呼吸困难。 阿拉伯胖子激动地直哆嗦,也咕噜咕噜说着边费力地捋下手指上四五个宝石戒指。 “内员外说此物是王公卿相才配使用的珍宝,他身份卑微不敢私藏,回去后他将把此物献给他们的伊斯兰主哈里发。” “内员外还说,阁下的慷慨可以媲美君王,假若赵公子不嫌弃,您会获得内员外最真挚的友谊。请收下他送给您的一点小礼物。 “在下愿意接受好朋友的礼物。”赵瑔从胖子手中挑了一个最小的宝石戒指,胖子嚷嚷着抓住赵瑔的手不由分说将宝石戒指全塞过去。 “内员外说,与阁下的慷慨相比,这几个宝石就像沙子一样不值一提,他还要请赵公子欣赏最美妙的歌舞,品尝最美味的烤羊肉。” 内贾胡·候赛因连叫带嚷,于是大胡子乐师们盘膝而坐,异域风情的音乐中,胡姬们纷纷起舞,领舞的一个身材最丰瞍,脸上遮了火红的面纱,只露出一双绿宝石般的眼睛,眸光流转间风情万种,紧身胸衣将硕大的丰盈裹得愈加凶险,胸下胯上部分则省略了衣料,胸衣下方一串串珠子流苏是唯一的遮挡物。长裙宽松,胡姬每一次旋转,裙袂飘扬,从开缝处露出白腻的大腿。腰胯旋动,肚腹若波浪起伏,肚脐处镶嵌的红宝石妖异地闪烁。 赵瑔看得大为赞叹,这是他见过的最正宗的肚皮舞了。周春川老脸发赤咳嗽连连,可怜周掌柜为人方正,一辈子秉持礼义,哪里见过如此有伤风化的异族风味。谢春风鄙夷地扭过脸,而三元和翻译陈最杭的表现则正常多了,眼冒绿光、喉头不断蠕动吞咽口水。 内贾胡·候赛因将诸人神情不动声色地一一看过,心里对赵瑔的评价再次上扬。却纯是欣赏胡姬和她的舞蹈,没有半点色欲的表现。 什么样的男人面对美色诱惑能视若无睹面不改色?内贾胡·侯赛因胖胖的笑脸上多了七分恭敬,少了三分世俗圆滑。 美帝国主义含有脱衣舞表演的酒何其多也,付费成人频道打开电视就能看到。看多了大海的人怎会为一条小水渠而失态。 赵瑔浑不知已被阿胖惊为天人。内贾胡·候寨因之名称呼起来麻烦,而赵瑔又善于化繁为简,阿胖即阿拉伯胖子之意也,既形象又通俗,很接地气。 第十八章 烤熟的羊肉用小刀片下,盛在银盘里奉给尊贵的客人。赵瑔不吝溢美之辞,大赞羊肉鲜美烤制手艺独到,阿胖听的眼睛眯成一条缝。 “在下偏居一隅,偶闻有佩戴红十字标记的暴徒大军屡次侵略拜占庭帝国和你们大食,不知如今可击退了那些异族?” “啊,那些该死的基督徒。”内贾胡·侯赛因咽下羊肉,大声咆哮诅咒着,“是的,英俊而尊贵的阁下,他们就是彻头彻尾的暴徒和疯子。教皇和教会想要更多的土地、更多的财富,怂恿那些愚蠢狂热的信徒闯进我们的家园,热那亚、那不勒斯的商人们眼红我们的生意、我们的财富,也支持他们的侵略。” “罗马教皇称我们是异教徒,恨不能把所有穆罕默德的子民都绑在十字架上烧死。” “安拉至大。”阿胖狂热地高呼,挥舞着胖手语速极快,“十字暴徒攻占了圣城耶路撒冷,他们抢劫、屠杀无恶不作,在安拉指引下,埃及苏丹萨拉丁夺回了圣城。十字暴徒的每一次侵略都遭受了可耻的失败,他们占领了君士坦丁堡建立拉丁帝国,现在拉丁帝国也完了,我的朋友,我相信十字暴徒的最后一个据点阿克城很快就会陷落,哈,他们最终收获的是自己的死亡。” 赵瑔热烈鼓掌,“恭喜你们,用弯刀和热血扞卫了自己的荣耀。一切侵略者都该下地狱。” “感谢阁下真诚的祝福,我会把您的祝福带回报达(巴格达)我的主人那里。”阿胖端起盛清水的金杯,“有一天如果您到阿拔斯王国,我会用最新鲜的骆驼奶招待您,恐怕需要小小的提醒,贵国人所说的黑衣大食我们叫做阿拔斯王国,我们的王称为哈里发。” 赵瑔一愣,指了指阿胖身上的白色袍子,竭力避免刺激伊斯兰教徒敏感的神经,“我们以为白衣大食者着白衣,黑衣大食……”。 阿胖也是一愣,随即捧肚子笑了半天,“阁下,您所说的白衣大食我们叫做倭马亚王国,早已被阿拔斯王国取代多少年了。” 赵瑔脸红脖子粗,在周春川面前卖弄学识,凭一知半解说什么“白衣黑衣教义不同各立一国,”玛逼这下子丢人丢大发了。 内贾胡·侯赛因从报达(巴格达)来大宋至今已近两年,他甚至不知道成吉思汗的孙子之一旭烈兀率兵已攻破了报达城,哈里发及其长子已回到了那里。不久后忽必烈将册封旭烈兀为伊儿汗,旭烈兀遂在其征服的伊朗、阿富汗、两河流域和中亚阿姆河西南地区建立了伊儿汗国。 周春川的心思根本不在什么黑衣白衣大食的朝代更迭,遥远天边异族的死活跟他没半个铜钱的关系。赵瑔的窘态白做了,周大掌柜满脑子都是那晶莹如玉的“玉瓷”,盘算的都是接过“玉瓷”独家总经销的主意,他甚至有些埋怨周家兄妹俩,一个赖在赵家书房厮混,一个与小官人眉来眼去,怎么独独漏了天大的财源视而不见。 赵瑔与内贾胡·侯赛因相谈甚欢。阿胖惊异于对方的见多识广,许多各地风物连自己这个远涉重洋的商客都闻所未闻,而这位阁下却说的活灵活现,与自己已知的旅途见闻相印证,阿胖倾向于相信对方没有说谎,他认为拥有如此渊博见闻的贵宾身后必定有一个势力庞大的家族,而非周姓管事介绍的什么管理乡村的官员之家。 内贾胡·侯赛因在心里得意地大笑。年纪轻轻见美色不动心,那是因为家里美女如云早已见惯美色?送宝石戒指勉为其难挑个最小的,恐怕还是为照顾宴席主人的颜面。随手把世人从不曾见的玉瓷作为赠品,不正说明其家族财力雄厚的令人咋舌?再看这位赵阁下仪态从容谈笑风轻,完全是大家族底蕴陶出的世家贵公子作派。 内贾胡·侯赛因瞬间有了决定,全力交好这位阁下。不说别的,单单一项“玉瓷”贸易已足够他赚得海样对富。冲破重重艰险,从暴风雨、巨浪、洋流、暗礁、海盗等环境中脱险来到这个富饶的国度,所为何来?如果进而获得一个庞大东方家族的庇护更好不过。 阿胖笑得更加灿烂了。他抬手招了招,领舞的胡姬扭着蛇腰边舞边行,在他身边卖力地扭动腰胯。 “内员外说,这个舞姬不但舞蹈是最好的,床第间还懂得如何取悦男人。现在内员外把泽依玛赠送给阁下,希望阁下不要推辞。”陈最杭吞了口唾沫,不敢再看那令人遐思的摇摆丰臀。 哥来到遍地是处的大宋,难道还要穿别人穿过的鞋。赵瑔微笑摇头。“足下美意心领,在下还年轻,不愿耽搁于女色。” 树下的谢春风俊脸柔和许多。 阿胖丝毫不以为意,区区一个舞姬当然打动不了世家公子。他叫过一名男仆吩咐几句,男仆躬身应答而去。 “内员外说,他途经宝石之角时交易了一些美若星辰的宝石,愿意赠送给公子把玩,另外,这些舞姬和黑奴回程时带上船还要浪费宝贵的清水,现在也归您了。”陈最杭用力掐着自己的大腿肉竭力避免惊叫出声,“你若嫌他们粗俗不堪,随意送人或打杀悉由尊便。” 赵瑔有点瞧不起阿胖,尼玛清仓甩尾单甩给哥几个女人和黑奴,真当哥是没见过世面的土鳖啊。他的不屑一顾落在有心观察他的内贾胡·侯赛因眼里愈发笃定自己的判断了。大家族!绝对是大家族中人,不下大本钱怎么可能博取对方的好感,他咬了咬牙,对陈最杭咕噜几句。 “内员外说,他从家乡越过重洋来到咱们大宋,携带的货物和金银珠宝大部在泉州已花用无几,现在他为表达对公子您的敬意,愿意拿出最后一点珍藏,下次来咱们大宋,希望与公子所属家族单独交易。” 客房里又走出许多人,有带刀的武土,有健壮的黑奴,还有一名金发萝莉。三个雕刻波斯风格花纹的木箱,一卷卷波斯羊毛地毯,几柄装饰华丽的弯刀排放在赵瑔面前。 “内员外说,他思求公子把玉瓷销往大洋之西的权利赋予他,内员外将还给您意想不到的丰厚回报。” 第十八章 周春川无声叹了口气,看来独家代理“玉瓷”是不可能了。 赵瑔笑看阿胖有顷,这货胃口不小。“足下应该清楚,神圣罗马帝国、地中海周边的商业共和国、爱琴海沿岸的商业联盟、还有法兰西、英格兰、波西米亚、普鲁士以及广大的波斯地区,这么广大的市场,足下的主上有能力把玉瓷销往每一位高贵的贵族庄园、城堡吗?哎呀,在下还漏说了一个哈布斯堡王朝的皇室。” 内贾胡·侯赛因汗如雨下,在睿智如您的面前,小人的见识就像油灯之光比邻耀眼的太阳。是的,小人有一点私心,热那亚、那不勒斯那些贪婪无耻的亚平宁商人趁十字暴徒侵入我们家园之机,己经把手伸进了我们的商业区,我谦卑的恳求您,允许由我伟大的主人把这种奇异的玉瓷展现在各国君主、高贵的王公面前。” 锋利的刀剑是战士们的常规武器,那么独一无二令权贵们趋之若骛的玉瓷就将是内贾胡·侯赛因反击意大利商业共和国和西欧商人的核武器。 “侵略者应当受到正义的制裁。”赵瑔大义凛然地板起脸,然后话风一转,“好,我倾向于同意你的要求。足下愿意为此付出什么?你能全权代表贵上签订契约吗?要知道波斯地区的经销代理权和整个西方的经销代理权……是不一样的。” 赵瑔不理会如坐针毡的阿胖,泽依玛在他面前使尽浑身解数力图挑逗新主人,所有的舞姬都在大抛媚眼。内贾胡·侯赛因把奴仆送人,根本不需征得她们的同意,舞姬们的命运早已注定,她们唯一期望的是赵瑔不会太暴戻,不过这位东方新主人看上去不像心地狠辣之辈。 等了一会儿,见阿胖依然便秘一样满脸抽搐,赵瑔放下手里的象牙柄银刀,他已经吃饱了。从果盘里拿起一碟干果看了看,是无花果干,抓起一个丢进嘴里咀嚼着。“足下有足够的时间考虑,在下这次来纯是会晤足下,顺便一闻足下的旅途见闻,承蒙隆情盛意,容后再报。” 陈最杭一听懂了,这是要告辞,立即翻译给阿胖听,“公子前来拜会是出于好客,公子感谢您的热情招待,他说给您时间决定双方的交易是否再谈下去。” “ 不、不,您别误会,作证,我将在最短时间内给您一个满意的答复。”阿胖悚然大惊,以为世家子不耐烦了。想想也是,以对方高贵的身份来见他已算给足了面子。 “若足下有诚意,在下将派家臣两日后登门拜访。”赵瑔心想,下回派葛丕来谈,充分发挥这货满嘴跑火车、吹牛逼不打草稿的特长。 家臣?内贾胡·候赛因大喜过望,果然是条大鱼。往后抱紧赵阁下大腿,不愁不发横财了。 “谨遵您的吩咐。”阿胖单手抚胸垂首,“这些金银宝石、地毯、宝刀还有舞姬黑奴,还请阁下一并带走。” 三口打开的木箱在阳光映照下反射着耀辉,一个装了金币,估计有千枚,一个是满满的银币银锭,第三个则盛了小半箱各色宝石。 “候赛因先生,您是要羞辱我吗?”赵瑔真生气了,指着珠宝和舞姬质问,“这就是你为你的主人准备付出的代理费?你也在羞辱你那慷慨、富有四海的主人。” 赵瑔提及主人,阿胖当即趴伏在地,“阁下请息怒,这些财宝和奴仆仅是我代表主人对您表达的敬意,您完全可以当做是伟大的慷慨的阿卜杜拉·阿布、阿巴斯给您的小小见面礼。 “嗯哼。”赵瑔无所谓地哼了哼。他的本意是为骨瓷定价造势,哪怕阿胖和阿胖搬出座金山也得云淡风轻以示礼物一般般。 第十八章 人流川集的大街上,赵小官人的车驾成为一大景观。奢遮房车在前缓行,周遭簇拥着胡姬黑奴波斯乐师,再外圈还有九个头缠白巾面容黝黑腰挎弯刀的武士。 “这下子,哥想不出名都难喽。”赵瑔摇头苦笑放下车窗帘。 三元嘿嘿偷笑,八字眉上下耸跳着,“小官人威风,十几只不值钱的杯子换了这多财宝,还有这多人。”手底下还在宝石箱里翻捡,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手里抓了一把不舍得放下。 “你小子又非女子,几块破石头看你馋的那样。”赵瑔转动着拇指上镶猫眼绿的金戒指,“许你挑一颗,敢偷拿砍你一只手。唉,养这么一帮干吃饭的饭桶有何用,这些人里只有那九个马穆留克还有点用。” “马穆留克?”谢春风不再看疯狂挑捡对比宝石的小厮,剑眉挑了挑,“某观这九人皆面有死气,虽武功不堪,却也堪称死士。” 赵瑔挑了挑大拇指,发现戴个宝石戒指太骚包太土豪,遂褪下扔给三元,“把这玩意给老昊。春风好眼力,马穆留克是埃及法老、大贵族从奴隶中挑选出雄壮者,加以训练武装起来的战士,他们必须为主人战斗直至死亡。” “残暴如杰纣,民心何在?”谢春风扭过脸盯着赵瑔,“你可不许学异族暴君,要善待他们。” “当然,我个乡下富二代养死土干嘛?阿胖送都送了,我能说你们自杀算了,哥是和平爱好者?” “有这些奴隶战兵也好,吾等也可稍稍歇息片刻。”谢春风被“阿胖”的绰号逗笑了。 三元拉开车厮前边的小窗,“昙叔昙叔,小官人赏你的,是猫眼噻。也赏了我一颗,蓝色的,你看看。” “赏你便收起,将来娶媳妇用。耶,小人哪敢用这奢物,赵员外那等人物配此物方算合身份。赵董,小人瞧见杨都虞了,他正跑过来哩。” 赵瑔掀窗帘一看,果然是杨孝平迈着大步边跑边舞着手臂。“靠边停车,看来是找我的。” 等他跳下房车,九个马穆留克已手按弯刀柄,眼中冷光森森盯住了疾奔而来的一群人。杨孝平身后还跟着一帮厢军士卒。 “兄弟、赵兄弟,哎呀,哥哥的两条腿将将跑断。”杨孝平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瞪圆了豹眼看着赵瑔身后各色奴仆,土狗般大张着嘴呵呵喘粗气。 “杨大哥莫非是有紧要事项找小弟?”赵瑔用表情加手势安抚住了奴隶战兵,不解地打量杨孝平几眼。 “赵兄弟,借过几步说话。”杨孝平见多有人好奇地张望这边,扯着赵瑔行至一处檐下。他手下凶神恶煞般四下一站,再无一人近前。 “兄弟,罗小六那若鬼你道与哪个沾亲带故?”杨孝平用褂襟拭去头脸的油汗,冲赵瑔笑了笑,“那厮是程涯州的堂侄。” “程什么的又是何方神圣?”赵瑔一脑袋茫然。 “着啊,程涯州又唤作程石三,如何?”杨孝平腮上粗须根根颤动,豹眼睁的溜圆。 与麻五暗通曲款的幕后小人!赵瑔霎时似被马蜂蛰了屁股,“这个混蛋在哪里?日!” 赵家庄老老少少几百口子人至今安然无恙实在有太多侥幸成份,赵瑔每每回想仍心悸难平。他最痛恨的其实还不是山贼,恰恰是这个躲在暗地里的阴险小人。 “玛勒逼我赵家招谁惹谁了?狗杂碎够毒的,杨大哥,他在哪里?我要剥了他的皮做灯笼。”赵瑔不跳脚了,笑吟吟问道。 “兄弟你别急,听哥哥慢慢道来。”杨孝平后心一惊,通身躁汗蓦尔全消。赵瑔越平静,他越觉得靠近了一个随时能炸开的烘炉。 “那程涯州现今下落不明。你放心,我厢军几百号弟兄撒出去,他便算钻进鼠洞也掏的出来。” “下落不明?”“咳,哥哥手下一帮子粗汉扯天嚎地到处找与罗小六有瓜葛的泼皮混子,结果不知怎地姓程的贼厮听到风声便跑了。也有人说这厮跑回武昌他娘舅那里去躲避。” 杨孝平脸色捉摸不旋;兄弟可知这厮的来头?他原是县丞郑大人公子的帮闲。” 恰如一道闪电划过薄雾笼罩的原野,一切豁然开朗。一位伟人曾言: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政的恨。赵瑔自问从未与人交恶如此之深,以至必置他毁家灭族而后快,线索一旦攀延到郑有吉则事出有因了。 可是以二人间的那点龃龉至于出此毒策吗?赵瑔不由联想起年前县尊大人率县领导一班人到赵家庄打秋风时的那场风波,若非仗着一点化学知识装神弄鬼唬出真相,怨怕现在的鼎盛那一天就夭折了。 第十八章 “杨大哥,小弟一时吃不准,这事到底是他们父子俩哪个做下的。”回想县丞郑吾士当时的种种嘴脸以及肇事衙役欲言又止的行状,这位铅山县二把手的疑点越发令人揣测。再有程涯州是郑有吉帮闲这条线索,赵瑔已可断言县丞父子绝脱不了干系。 “入他娘的!”杨孝平这才晓得其中还有这么多曲折,“这家伙藏地够深,端得狡诈无比。” 但……证据呢?一介草民跳出来说县二把手如何如何不法穷凶极恶借刀杀人,估计这草民先被衙役的水火棍打个半死再由县太爷问话。就算现在找到程涯州送到县衙,人家一口咬定是自己作主联系的山贼,与旁人无干,赵瑔同样无可奈何。就像当日赵家庄酒坊衙役闹事启衅,明眼人看的清楚,此事定是另有主使之人,但县尊刘大人只是判杖三十,开革永不叙用算完。 衙役这条线也不能断了,或许有朝一日能派上用场呢。赵瑔拉过杨孝平耳语一阵,“此事拜托杨大哥了。” “好说,兄弟你的事便是哥哥的事。”杨孝平毫不推却答应下来,“兄弟,不是哥哥说丧气话,那个王全说不准也如程涯州这般下落不明,你先心里有数。” “杨大哥说的是。”赵瑔也想到了这个可能性。厢军士卒满县城寻找程涯州,郑有吉岂会听不到消息,以县丞父子的行事风格来看,风声不对肯定先考虑自保后路。 前县衙役王全别说失踪,就是从此消失于人世也不足为怪。 赵家庄又起了一阵骚乱。听说小 官人去了趟县城捡回一帮奇奇怪怪的异族人,大人小孩蜂拥而至,尾随着房车一路喧闹,有胆大的小子跑上去摸一把黑奴的臂膀,叽叽喳喳嚷着。人们尤其对六名舞姬更是指指点点大呼小叫,乡下小地方哪见过这等异域妖娆,更有族中年长者指斥,担心外族狐狸精坏了赵瑔如日中天的名声。 进了赵府后,赵瑔脸上的应酬假笑消失,小脸垮了下来。当然不是忧心什么声名,而是为难于获赠奴仆的安置问题。 老管家赵升急匆匆赶过来,也被书房前一堆异族人骇了一跳。“瑔哥儿,这、这……哪里来的这些人?主母闻听庄内人声嘈乱,特令老汉过来看看。” 早有人跑去禀报了主母孙氏,碍于身份不好出面,她随即打发老管家过来一察究竟。 “升伯啊,坐下说话。”赵瑔拍了拍沙发,“烦呢,那个死胖子拿话扣住我,不得已才收了这些人,我想了一路也没想好让他们住哪里,嘶……,好像放哪里都不太合适,总不能养一帮白吃饭的仆役。”他把与阿胖的交往择要讲述一遍。 “这个、侍老汉想个法子,老汉先回去禀告主母。”老管家人老成精,眼见几个胡姬袒胸露脐地也不晓知羞,谁知道小官人心里是否想留下侍寝,这等家事还要主母定夺才好,身为管家此事多说少说都是错。 赵升刚走,三贤臣前后脚就进来了,然后江赤枫也披着一身灰渍赶来。赵瑔很高兴有人替他伤脑筋,“都听说了?来了也好,坐、都坐,这事如何妥善处理,你们拿个主意。” 四人先看了看三口箱子、地毯几柄阿拉伯弯刀,赵彬捡起一柄拔刀出輎数寸,“好刀!这定是镔铁雪花刀,未料赵某今生能一睹此刀真容,幸哉。” 赵瑔顿时沉下脸。堂堂日盛隆防务安全主管,居然瞧不起自家产品?“智林兄,县城来了这么多外族,你身为安全主管竟丝毫不砍?这月奖金扣掉!” “赵董,在下……?” 赵彬是安全主管不假,但不是铅山县治安官呐,这样也扣奖金?诡异。柴高荣、葛丕默默对视一眼,江赤枫眸光闪烁。 仙草匆匆推门进来,先净了手然后开始洗烫茶具为众人沏茶,她这一忙碌化解了房间里尴尬的气氛。“小官人哪里寻来这些番夷?呀,那黑漆漆的番夷可怪,婢子未想世上竟有这些人,瞧着骇死人。那头发金黄的小番夷倒是生得有趣,可惜头发颜色丑了些,那些女子、哼,也不知羞,莫不如撵走罢。” “啰嗦,去箱子里挑两颗宝石,嫁人时打个漂亮簪子把宝石镶上,我家仙草可要风风光光出门才好。仙草欢呼声一声红着俏脸道了谢,匆匆泡上茶便彩蝶般翩翩扑向宝石箱。 赵瑔将县城一行经过复述一遍,“玉瓷是皇帝的闺女,不愁嫁不出去,阿胖已经把钱袋翻了个底朝天,嘿嘿,我倒想知道,他拿什么买代理权、进货。” 您可够黑的。众人齐翻白眼。葛丕满脸潮红,担纲与番商谈判大任,说明赵瑔对他颇为看重。“请赵董放心,世荣定不负所托。还请示下,这玉瓷制品定价几许为宜。” “他们的全银币我看了,质他不纯,如以他们的金币为交易币,便宜点算怎么也得五金币一个杯子。其实盘碗之类你照此推算便可。” 咳,领导果然最黑。葛丕愕然大惭。 第十八章 天黑之前,一道新砌的院墙把赵府花园一分为二。原本放置杂物的房舍清理出来,暂时用于舞姬黑奴们的居所。老管家赵升当然不会容忍蛮夷们男女混居,又着人在当中砌了一堵墙,等于形成了独自的两个小院落,这边与赵瑔的书房相通。而分开花园的墙连院门也没有,也就是说新收奴仆的对外通道必须经过书房门前,而旦主母孙氏明确指示,没有赵家主人首肯,敢私出者乱棍打死。 当晚赵府晚膳时,赵瑔先挨了孙氏一通数落。赵大官人稳坐如山做壁上观,有滋有味地品着美酒吃两口小菜。周秉义来赵府这段时日早混熟了,每天晚膳总会与赵瑔一同出现,这货现在笑得幸灾乐祸,下午问赵瑔索要一名胡姬被拒,看到孙氏教训儿子不由心头畅快。 “其他蛮夷倒也罢了,至多养几个吃闲饭的,咱家也不差多添几张嘴。那几个不知羞的狐媚子快快与我赶出去,你若敢起了不应有的心思莫怪你爹家法处置,可听清了?”孙氏少有的疾言厉色,言罢又雌威凛凛地斜了老赵一眼,敢情含沙射影连大官人一并敲打了。 “孩儿谢母亲教诲。温柔乡是英雄家,孩儿年岁尚幼,自当以学业事业为重。明日孩儿便将舞姬送出府去。“赵瑔作孝子受教状,把自己那点龌龊小心思掩藏起来。 宋人纳妾并不计较其来处,如声名响彻东南亚的“东坡居士”苏轼,其小妾即为友人赠送,文人雅事也。 周秉义如闻到气味的黄鼠狼,眼眸顿冒绿光,偷瞥孙氏一眼又连连给赵瑔使眼色。但赵兄弟只作不见。 “温柔乡是英雄家?嗯,我儿果是有大才的。”赵大官人很欣慰儿子有志向,只是话语里怎么都有一股子酸郁之气。胡姬啊,多勾人的胡姬啊,若非忧心后宅不宁,老夫当纳为妾室,现如今只能看着嘴边的肥肉被人拿走了。 “我儿必得给她们找个好人家,莫要粗浑地胡乱许人,唉,可怜的,离家万里孤苦无依,为娘想及便心有不忍哩。”孙氏才斥责舞姬们为狐媚子,转脸就担心她们遇人不淑,这心思也够矛盾的。 “是,孩儿定不教母亲失望。”赵瑔对胡姬的去向已有打算,柴高荣、赵彬、葛丕三个老光棍少不得一人送一个,还得自己掏腰包添置点嫁妆。三贤臣鞍前马后任劳任怨,帮他们纳个小妾也算赵瑔发的安慰奖了。老兵昙耕耿直死心眼,值得拉拢,发一个胡姬给他,厢军都虞杨孝平也算铁杆兄弟了,有万贯贼赃在手,家里多一个妾也养得起,送一个胡姬给他。周秉义正急赤白眼地把鸡腿骨咬的嘎吱作响,哪能不知道这货想什么,最后一个胡姬便宜这哥哥了。 “此事前后究竟为何?为父在县衙也听人说道,瑔儿不妨细细说来。”赵大官人拿捏着节奏,这时应摆一摆家主的架子了,不然长此以往赵府的话语权尽落后帏之手。 这可真是一只瓷杯引发的风波啊。赵瑔这顿饭吃的,菜没挟两箸,话说了一箩筐。说完了从怀襟口袋里掏出一个锦袋捧给孙氏,“这是孩儿孝敬您二老的。孩儿另遣人送过一卷波斯地毯,母亲着人铺在卧房。” “波斯……,”赵大官人险些给一口酒呛着,“那等奢物乃大贵之家方用得起,咱们小门小户的何德……” “为娘等下便吩咐人铺地毯。”孙氏利落地拍了板,白了丈夫一眼嗔道,“许权贵有不许咱家有甚么道理?阿也……”扯开锦袋口子她惊呼一声。大官人抻脖子过来看了一眼顿变做渔人船头的渔鹰,锦袋里晶莹多彩的宝石怕不总有三三十个。 夫妻俩强抑怦然心跳闭口不言,这等事断不可出诸于口公诸于众。否则将招来十股百股猛鹫山贼冦般的贪鬼。 赵瑔终于有时间扒拉几口饭菜了。内贾胡·候赛因说宝石在途经宝石之角时上岸与当地人交易来的,若没猜错的话应是斯里兰卡的泰米尔族人。一想及用几柄凡铁刀换来半箱宝石,赵瑔就眼冒金星,恐怕泰米尔人也笑掉了牙,到处都是的漂亮小石头能换来精良的武器,这样的外族傻瓜越多越好。 特莫那个地方怎么才能抢过来。宝石应该都是我的,都里我的!赵瑔心里有一头魔鬼在无声地咆哮。 周秉义的酒也喝不下去了,“吭吭吭”咳的像肺痨晚期。赵瑔忍无可忍,从衣袋里摸出早已备好的两块宝石扔过去,“未雕琢的原石,想要拿去便罢。哼,自己找高手匠人打磨,也省得小弟费功夫了。” 第十八章 “兄弟果然高义,哥哥厚颜收下了。”周秉义笑咧了嘴,用袖口蹭了蹭宝石,举在眼前对着灯光傻乐。 “夫君,你看咱们前日商议之事……?”孙氏手一翻,锦袋不见了。老赵回过神又被夫人一记白眼薄嗔,总算想起两人的议定,“嗯,瑔儿也大了,操持诸般事务殊为不易,为父与你娘亲寻了一人,你那里烦琐些事日后也有个帮衬,等你婚后成了家,他若得你意便委做管家也好。” 这是要放飞雏鹰的节奏啊。赵瑔起身施礼,“孩儿悉从吩咐。”有个管家好,很多事不用亲自操心了。赵瑔虽极度鄙视番鬼,其实也特羡慕人家贵族的范儿,管家一身燕尾服打着蝴蝶结,身板挺直彬彬有礼一弯腰,“如您所愿,先生。” 日啊!特莫这样的资产阶级哥也想做啊。 “人来。”赵大官人唤过门口的下人吩咐去找见习管家。 老管家当先进了花厅,笑眯眯先给赵瑔行礼,“老汉多谢少主抬举,劣儿能得侍奉少主,老汉这心里呀喜开了花。” “升伯何需多礼。”赵瑔顺口谦虚一句才反应过来,老赵夫妻俩推荐的见习管家是赵升的儿子。 赵升大儿子的年纪与昙耕相仿,,今年四十岁,看上去很沉厚的中年汉子,赵瑔第一眼印象不错。 “小人赵乐,草字万际,拜见少主。”赵乐大礼参拜,只要他不犯大错,等赵瑔自立门户时必是妥妥的赵府大管家。 赵书记?市委还是省委?赵瑔脸色古怪。 赵乐等了半晌,疑惑归疑惑,依然保持拜见姿态不动。 “起来,送你八个字好生琢磨。赏罚分明,进退有度。”赵瑔端起了宫斗剧里主子的作派,“你且外面候着。” “孩儿今日在县城还有一事,厢军杨都虞多方打探终有所获。”赵瑔考虑再三,还是把关于阴谋祸害赵家庄的幕后黑手猜想说个通透。 赵大官人神态凝重,酒杯端在手里半天又放下,“瑔儿所虑极是,此事非同小可,为父需细细斟酌一番。唔,可惜程涯州此贼逃匿,那王全也不知找到也无?唉,倘若人证物证皆无……”。 “夫君,此时莫要瞻前顾后。”孙氏柳眉竖起粉面含煞,“那郑老贼必是背后主使,夫君何不禀明县尊大人,摘了郑老贼的官帽,大刑之下由不得他不招供。” “妇人之见、妇人之见。”赵大官人连连摆头,小辈在场他还得给妻子留足面子。“无凭无据岂可轻易夺人官职下狱刑求,况目县尊刘大人也无权夺其职呐。” “赵兄弟,哥哥打算明日回县城了。”周秉义貌似漫不经心地挟着酒杯,”出来这些时日只怕家父饶不过哥哥。” 这货大咧咧的肠子里有几条蛔虫赵瑔已摸的八九不离十。“想发动你那些三教九流的朋友找王全?” “当初在燕来楼请他们,一个个拍胸脯说日便有消息,现今几个日了?我倒要瞧瞧当我面这些贼厮还有有话可说。”周秉义差恼不已,当时大包大揽要为赵瑔分忧,岂知先被杨存义拔了头筹,自家这“侠义周大郎”的名头算砸到脚面上。向往两肋插刀仗义相助的豪侠生活日久,首次行侠岂能无疾而终。”找到王全那厮先给他吃顿生活,此事摆明是郑无耻做的手脚,到时大堂上由不得他抵赖。” “鲁莽。”赵大官人翘指点了点他,“你道县尊大人只听一面之辞不顾同僚之谊么?” “县里传闻刘大人与郑老贼……”周秉义瞅瞅孙氏,硬生生把“尿不到一个壶里”憋回去了。 “老夫当然知晓大人们之间的怨缭,县尊大人公堂判郑公子杖刑足以表明其立场,但……”赵大官人的表情似笑非笑,“县尊大人只是禀公执法公正严明?其间亦有其为搏上官与闻的私心呢。嘿嘿,贤侄,老夫可与你关扑一把,一俟王全公堂时指认郑大人挟私报复唆使他在酒坊闹事,县尊大人必以证据不足延后再审为由将王全收押。” “刘大人铅山牧民日久,又有了剿灭山贼的功绩,怕是不欠便要升迁喽。收押王全既不伤同僚和气,又留下钳制郑大人的羁绊,好手段。”赵大官人仰首嘘出口气,神态间俨然官场老手俯仰皆是文章。 “父亲是说,刘大人会把此案拖到离任算完?”赵瑔当即直了眼。 “山贼乃赵兄弟一力剿灭,何来刘大人剿贼之功?周秉义气哼哼为好友抱不平。”官府中人面皮何其厚而无耻。” 赵大官人脸色顿紫,这小子岂不是连老汉一遭骂了。 “日!我就不信还没办法治他了。”赵瑔把筷子一摔。尼玛有理还没地儿讲? 没等他发飙后脑就挨了孙氏一巴掌。”说甚话,再敢说那些个腌臜话便禁言三日。哪个教你扔食具的?为娘瞧你越发像街头泼皮汉子,” 赵瑔乖乖把筷子摆好,讨好地冲孙氏笑了笑。 “相公,那郑老贼既已做出这等下作事,咱们断不能装聋作哑。俗话说有初一便有十五,哪天郑老贼再暗中算计咱们,谁晓得能否躲过去。”孙氏把炸鸡腿的盘子调到周秉义面前,又为儿子夹过一箸鱼腩。“妾身妇道人家不懂甚大道理,设若年前贼人破了庄子,我等……,相公,险些毁家灭族之仇岂可不报?” 孙氏风韵尤存的粉面寒霜似雪,等转首看向宝贝儿子时又如冰河解冻万物回春。“亏得我儿,赵氏一族安然无恙。、神威弩、神兵硬甲,阿也,百万贯临阵赏勇壮,便是彭六巧说书也没这般精彩。妾身时时想,上辈子定是积了德,天降麒磷儿与我家……”说着说着眼角就落了泪,抬眼见赵瑔吐着舌头学京巴,不禁又破啼而笑。 赵大官人取过一个空杯,亲自斟了酒往儿子这边一推,“瑔儿,陪为父饮一杯。”碍于华夏传统,老赵为所谓父亲的尊严在儿子面前惯常以严父样貌以示,遑论嘉许赞扬,今晚老赵心潮澎湃之下做出父子对酌姿态实属罕见。 “孩儿决意去武昌走一趟。”赵瑔小喝一口玉庭琼浆。 第十八章 “武昌?你欲亲自去寻那程石三?”周秉义手上筷子一松,油炸花生米轱辘辘滚到桌沿边掉下桌子。 “此去武昌非干练之人不可。”赵大官人准备说服儿子打消亲赴武昌的念头,“偌大武昌辖两州一军,茫茫人海寻一名不见经传的泼皮汉子可谓大海捞针,瑔儿你去济得何事,不可不可。” 孙氏更舍不得娇儿运行,“儿呀,你年纪幼小,路途遥远又人生地不熟。相公,不若你遣可靠之人去武昌如何?” 赵大官人苦笑不语。这可靠之人哪里易寻,不仅要熟悉武昌风土人物,最好自身也具备相当影响カ,最紧要一点,还得愿倾カ以助。 “母亲不必多虑。孩儿亦是经过深思,虽说并无把握定能找到人,但孩儿以为是现今最合适的人选。”赵瑔决定去武昌并非三分钟热血上头,扔在书房里的“长老令”牌也该作用了。雷淑贞所在的雷家是武昌首户,其父雷一鸣当地人脉定然极广,如有雷一鸣相助当可事半功倍。借机更可探望美妞,公私兼顾不去简直孰不可忍。 老赵夫妇相看有顷,均叹口气不作声了。目睹了宝贝儿子一连串妖孽举动后夫妻俩产生了深深的无力感,或许放手任其自行发展才是良策。 “兄弟你既已有定计,何时启程?”周秉义把玩着空酒杯若有所思。 “一二日内便动身。”美妞娇艳无双的脸庞若隐若现,赵瑔只恨没有高铁可以远速启程。 “伯父伯母,小侄酒饭已饱,这便告辞了。”周秉义霍然起身向老赵夫妻辞行。 “嗳,你这……天已黑了,贤侄欲往何处去?”赵大官人还想让他陪着饮几杯,哪想这小子说走便走。 “改日有暇小侄当多敬伯父几杯,恕罪恕罪。”周秉义抓起一条炸鸡腿,“兄弟,烦你吩咐人为哥哥备马、把尚义叫来。” “行、行。”赵瑔对这货想到就做的脾性也算了解,知道谁劝也没用,周秉义就是属蚱蜢的,不留神立刻会蹦跶没影。 二人向大官人夫妇行了礼辞别花厅。 “这位周贤侄倒也是急公好义之辈,甚好。”赵大官人脸上欣赏之色甚浓。而孙氏却愁眉不展,“妾身总是放心不下,孩儿还年幼,路途上万一遇见歹人怎生是好?” “歹人?”赵大官人觉得宽解夫人力有不逮了。夫人你担心虎子遇狼豺?莫以为当初倒在墙外的悍匪山贼是纸糊的。真若路遇歹人先问问你那宝贝儿子愿不愿意放过才是正理。 花厅外,赵乐恭立静候。赵瑔比较满意,见习管家神态不急不躁,第一考算他过关。 赵瑔吩咐几句,赵乐拱手应是,转身去准备。周秉义三两口啃净鸡腿信手一扔,“兄弟,哥哥至迟一二日内便回,待哥哥回转你再启程,可好?” “两天,小弟还要把许多事情安排好才能放心。两日后不见你人,请恕小弟不等了。“赵瑔拽着他没放手,“随我来,小弟还有些许心意赠与周兄。” 六七支火把照亮了院子,周秉义的表情精彩万分,既似痔疮发作又似便秘解手,痛苦与愉悦热烈交织在一起。除他之外,柴高荣、赵彬、葛丕、昙耕四人的神态也有异于寻常,仿佛如坠梦境又犹豫未决是否醒转。 胡姬黑奴乐师奴隶战兵茫然打量四周,被挎刀持弩的保安们从房间驱赶出来,难道是要杀掉?惊恐中每个人都必极度不安。唯有九名马穆留克双手推开手掌向上,意为不作抵抗。 谢春风、无风子等十道不知不觉从各处现身,个个眸中精芒倏闪,异族人若有一丝半分反抗之兆,必会迎来风驰电掣般的剑光锋刃。 赵瑔对赵乐投以满意的一瞥,他的第二道测试题赵乐过关。赵瑔只说集中异族奴仆,要把胡姬送人,其余一概让赵乐自行处理。他的见习管家居然在短时间内在知会柴高荣等人同时还考虑到安全问题,请赵彬遣来不值班的保安,全副武装压阵。 “看看,不能主宰自己命运的民族便是这样的结果。”赵瑔突然对自己的婢仆深发感慨。仙草向三元探询地望了一眼,小厮轻轻摇首,将短火枪装弹,雷帽捏在手里随时可塞进火门。 “兄弟,哪个是哥哥的?”周秉义挤过来,兴奋地口水长流。 “喜欢哪个便拉走呗。”赵瑔作个手势,铁汉三带着两名保安跟过来。 第十八章 马穆留克们木然不动,除了听天由命没有别的表情。赵瑔接过铁汉三递上的弯刀,亲手将刀别入头一个马穆留克的腰带上。他对埃及人的洗脑法佩服的五体投地,怎么也想不出什么方法能令人甘心就死不加抵抗。 马穆留克的眸中有了神采,整个人似乎活了过来。东方主人不是要杀他们,亲手还刀说明主人信任。主人还给了每个人一个金币,为什么?马穆留克是主人的财产,马穆留克不需要金币。 “为我服务十年,只要你们表现出相应的忠诚,十年后我将给予你们自由之身。”赵瑔的话白说了,奴隶战兵们只有眨眼。赵瑔只得做了一个睡觉的动作,指了指他们身后的房子。 马穆留克们看懂了,一个个依次过来跪下恭谨地吻了主人的鞋尖,然后深躬腰一步步后退出丈外,这才转身鱼贯进入自己的房间。 赵瑔在这边收买人心,周秉义则如黑熊闯进玉米地,看哪个胡姬都好,转悠来去半天干脆顺手抓住一个。“哈,就你了。小娘子,咱们这可是上天为媒呦,不然爷怎会选中了你。走走,回去咱们便入洞房,嘿嘿,莫怕莫怕,爷定会善待于你。” “恭喜周兄,果然是天赐良缘呐。”赵瑔身上仿佛有一个宝石库,顺手一颗宝石原石递给了泽依玛。“为人妇须谨守本份,这个便算是送你的临别之物。”他比划了半天,也不知胡姬明不明白。 “嗨,哥几个大老爷们害羞啊?赶紧挑一个回去洞房。别歧视她们,要以妾待之。”赵瑔忙着给胡姬们送别礼。柴高荣等人怯虚不已,哪还有半点谈古论今抨击时政即兴抒诗的风流雅士影子。 站到金发萝莉面前时赵瑔怔了怔,萝莉的个头只到他下巴,海蓝色眼眸满是恐惧,白净的小脸上有几颗淡淡的雀斑。她摇着头表示不要宝石,猫咪一样低声说了半天。与阿胖临别时阿胖说萝莉是阿拔斯王国独立出去的葡萄牙某贵族的后裔,赵瑔依稀记得她的名字。 “裴特利·卡洛尼斯?” 萝莉兴奋地点头,叽喳一通说,看着赵瑔神情忐忑。赵瑔叹口气,把这么小的姑娘送人万一碰到个变态怎么办。还是哥自己留着好了。 “仙草,来。今后你俩作伴,”萝莉见来牵自己手的是一位美貌的东方少女,于是很顺从地跟着走了。 “倒数五个数,再磨磨叽叽我把她们送别人作妾。五、四、三……。” 胡姬们的惊呼怎么听都掺假,手里攥的宝石说明性命无忧,既然如此落到哪个男人手里有什么区别。这些东方人虽然相貌不一,但没有一个穷凶极恶之徒,真是一个奇异的国度,抱女人还要别人三催四催。 江赤枫也在场,赵瑔先前的胡姬分配名单没有江赤枫的份。正如赵瑔简述给赵乐的驭下指导思想:赏罚分明。寸功未立何以曰赏?若是江赤枫也受了赏,那么柴高菜赵彬等人又作何想?江赤枫面色淡然,这让冷眼旁观的赵瑔拿捏不准,没有怨望说明其心态摆的比较正。但是这个“淡然”说明什么?不喜欢胡姬?不喜欢女人?背背山? “谈谈你的感想。”赵瑔招手把前山贼军师叫过来。 不愧是军师,江赤枫瞬间领悟了领导的问话精神。”回赵董,康年亦是血肉之躯,自不脱圣人所云‘食色’之性。只是康年投效日短,无可表之功。异日若有微功,当请赐望族之女,康年届时定欣然受之。” 望族之女?赵瑔挑出大拇指。江军师这是草根的野望或称吊丝的逆袭? 葛丕搂着胡姬过来匆匆向赵瑔一揖,小跑着准备去洞房了,途中仍不忘在胡姬的丰臀上拂两把。 赵彬没那么急色,过来一揖到地,“谢过赵董。呃,家严家慈那里尚需赵董帮遮一二。” 凭啥你小子享受哥去受你爹白眼?赵瑔一把没拉住,赵彬已像叨了鸡崽的黄鼠狼扯着胡姬溜了。等他回过身,秀才哥以袖掩面步履匆匆而去,另一手却拉着一名咯咯偷笑的胡姬。 周尚义牵着马过来,周秉义大笑着拦腰抱起胡姬扔到马背上,名叶泽依玛的波斯尤物惊叫连连。 “兄弟,哥哥走也。耶?要不这没人要的胡姬也送哥哥罢。”周秉义又盯上了没挑走的那名胡姬。 “那个是杨大哥的,你回去正替小弟带个话,让他速来领人。”赵瑔挥手让周尚义牵马走人。想的美,双飞也不怕伤了肾。 周秉义色色地在两名胡姬脸上身上来回对比有顷,确认还是自己天赐的更漂亮更丰满,这才满意地大笑着摆摆手告辞。 第二天天一亮,奢遮小官人的最新劲爆传闻已在县城里被人炒作的沸沸扬扬。赵小官人豪赠美姬,旗下匠人均有异族美人相伴,柴高荣等管事因房事过度已卧床休息,“日盛隆防务有限”那个公司顿成男人遐想的天堂。 无数人坐卧不安,其中以有艺在身的匠人和不得志的文人居多,,都在盘算着毛遂自荐是否能跻身“防务有限”的门槛里。 一骑快马从县城急刺刺驰向赵家庄。 诸位看官定能猜到这人是谁。 第十九章 鱼跃水天阔,风正一帆悬。 一艘单桅客船沿信江驶入了烟波浩淼的鄱阳湖。时值正午时分,艳阳高照,暖风徐徐,一望无垠的湖面上波光粼粼,仿佛星辰落下,闪耀着无以计数的星星点点金光。 赵瑔猫腰从船舱里钻出来舒展一下腰臂,极目远眺,心胸为之一开,“啊,水天壮阔,春日融融,何以乐兮,扭腰捶胸。” 这种狗屁不通的仿古体诗还有人叫好。“噫,兄弟好文采,想是近些时日苦读诗书助益良多,出口成章若等闲,来日必可金榜题名。”周秉义披着一件湖绸长衫也从船舱里钻出来。这货的出行装束很士绅,舍了“武松打虎”帽,戴了一顶据说起源于宋太祖的“六合八方”帽,也就是后世俗称的瓜皮帽,上好的湖绸裰不正经穿,非得披在肩头,颇有点像早些时农村干部常年披而不穿的中山装作派。 “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赵瑔有粉丝点赞,当即乘兴又吟了两句。若在方家看来,其并不应景的故作斯文恰暴露出伪文人的嘴脸。“小弟既欲考秀才,这文采嘛略略备了些。” “好!好诗!”周秉义把船舷拍的邦邦响。这个粗胚识字没问题,赋诗写文就属麻绳提豆腐了。被泽依玛床第间侍奉的欲仙欲死,为投桃报李,当然要为赵瑔抬桩捧场。 赵瑔摆出一付“赋诗小技耳不值一提”的造型。 “兄弟你看哥哥安排的行程如何?我周家瑞泰祥虽非积世大商号,也与武昌有些往来,是以来往路径亦熟稔些。沿信江入鄱阳湖,再西出长江,逆流而上即可达武昌,一路行来既免了陆路颠簸之苦,又可一观沿途风景,不亦乐乎。” “周大哥所言极是。只是劳动周大哥一路奔波,小弟心中实在过意不去。” “消息是哥哥打探来的,哥哥自然要走一趟。”周秉义一脸理所当然。这货急三火四连夜赶回县城,竟真的探明了程石三娘舅家所在,只是其所用的手法令法治观念浓厚的赵瑔措手不及。 “秘密绑架郑公子的伴当,迫其吐露程石三去向,这是违法地哥哥。”赵瑔有一下没一下敲船舷,心里重复了无数遍“绑架、非法拘禁、私刑”等等违和字眼。 “哪个看见是我做的?人证物证何在?”周秉义一脸的浑不吝,湖绸长裰随风起荡,很有些黑帮大佬得竟忘形的嚣张。“你们这些个文人呐,说起事头头是道,做起事当真看不得。斟酌、嗯,思量、嗯,推敲、嗯,不可贸然从事、从长计议、稳妥为重……屁!我来问你,若无哥哥相帮,你去哪里找人?” “唉,秀才遇见流氓也没冶啊。”赵瑔当然要做守法良善之民,但周兄台既已湿了鞋何妨再湿湿脚。“你捉的那个家伙定要安顿好,莫要走漏了风声。” “还用你说?”周秉义回想行侠仗义的经历仍激动不已,“哥哥带尚义埋伏在巷子里,劲装、快靴、牛筋腰带,从头至脚侠容打扮,唔,面上还遮了黑巾,待那厮过来,上去乱捧打昏拖走,做的人不知鬼不觉,哈。现仍在地窖里,待事情了结再放他不迟。” 赵瑔觉得从武昌回来还是有必要打点一下县尉吴起凤“吴伯父”,哪怕有一天东窗事发,吴起凤届时睁只眼闭只眼也就算了。 “那胡姬……”,周秉义挤眉弄眼表示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哥哥前夜一宿未睡,啧。哦哦,采薇原欲找你兴师可罪,哥哥替你据理力争算是安抚下了,日后你须小心才是。” “你妹的!我小心个鸟。”赵瑔一脑门凌乱,才按下赵彬父母的不满,周妹妹又要来讨伐不义?”送你们性福的人生我还送错了?这特莫什么世道?早知如此我自己留着算了。学什么雷锋啊顶你个肺!” 几名船伙拿了一张撒网在船尾对着湖面比划,一名赤脚中年汉子过来笑道,“周员外请了,午膳小人请员外及客人们吃湖鱼湖虾,嘿,新鲜爽口,佐以烧刀子,呵呵,保客人们满意。” 单桅客船是周秉义出面包下的,这名面孔臂膀黝黑的汉子就是船老大,瑞泰样商号常与水陆运商打交道,这艘船的船老大也算是老相识了。 “陈老大既有心,周某也不矫情,便叨扰你一餐。”周秉义笑呵呵冲赵瑔挤挤眼,“有烧刀子喝,陈老大破费了。” 第十九章 “小人多蒙员外看顾,请员外吃酒亦属应当。这酒是小人托朋友买来的,好酒哇,端的有力气,喝一口如吞一团火。咱们跑船的风里来雨里去,寒冬腊月间有这烧刀子,嘿,再冷也抗得起。价钱也受得起,只是买不到呀。”水上汉子耿直,心里想什么说什么。陈老大说的兴起,“阿也,这可巧了,听人讲烧刀子便出自贵县赵家庄,日升隆酒坊,闻说贵人们饮的玉庭琼浆更是了不得,可惜小的无缘一见。员外可识得那赵小官人?妖的紧、妖的紧,能腾云驾雾、撒豆成兵,更得了冲霄老仙长真传,察探阳阳擒拿鬼物,乖乖,了不得地人物哩。” 周秉义笑得险些岔了气,捧着肚子也笑边抹泪珠子,“赵家那小子……哈哈,没你说的那么神,那小子………” 陈老大不好得罪客人,又心下不快,“嗳,周员外过谦了。小人在茶馆听说先生讲了猛鹫山剿匪记,哼,赵小官人岂是寻常人,孤身闯贼人大寨,以仙法收了数百贼人魂魄令其不得往生,……。” “曰!”在桅杆的风帆横梁上潇洒如仙人??风的谢春枫差点摔下来。 赴瑔远赴武昌,十道人当然随行,为遮人耳目皆换了便装,谢春风此时一袭竹青长衫临风而立,翩翩若浊世佳公子。 传闻竟夸大如此,赵瑔脸上发烧,佯作观赏风景以掩心虚。周秉义与陈老大又聊了一会,见赵瑔无意自露身份,只得强抑炫耀念头,“兄弟可有不适?” 风渐起,湖画上的渔舟、客货船在波峰浪谷中起伏。 “尚好。”赵瑔后世长于北方海滨城市,对海上生活不陌生,鄱阳胡这点风浪还不算事。看来看去,他发观湖上的舟船大多在船头插一面绿色三角旗。 无风子从客舱后绕过来,一步步运气于腰腿走的很稳,只是脸色发白。小厮三元比他更惨,己经趴在客舱里吐的昏天黑地。 “都是父母生养,实则千差万别。”周秉义披在身上的湖绸长衫差点被风刮走,他索性围在腰间打个结,“有人做皇帝,有人讨残羹,这便是命。” 这货的观点虽然比较宿命,却也有民间智慧在里面。 “譬如哥哥我,祖上传下点家业,奈何命里做不得富家翁,每日里只喜耍枪棒结交各路好仅。若非揽了银镜售卖的独家好处,迟早家业败在哥哥手里。”周秉义的面色平静,唯有看向赵瑔的一双眸子跳动着火样的炽热,“你我素昧平生,兄弟你何以厚待我周家,你不说,哥哥永不会问。” “好汉子自当知恩图报,兄弟你去寻仇家,哥哥……怎能不相帮?” 有的人得了别人好处唯恐不够;有的人什么也不说,只是默默注视着,一旦你需要的时候,他必定义无反顾。 赵瑔凝视良久。二人相视而笑。一切尽在不言中,说一声“谢谢”只怕倾刻消散于风中,只有真性情的人才会把感激埋在心底。情谊如同风雨后的彩虹,经历了人世的心路坎坷方能得见。 这一刻,二人心意相通,默契至极。 船伙大呼小叫起了网,鲜活的鱼虾在网里挣动。“妙极,食指大动矣。”周秉义哈哈大笑抬腿欲走,“兄弟你且等着,哥哥着人做一道鱼脍佐来下酒。” “淡水鱼最好不要生吃,”赵瑔也不阻挡,只是捡骇人听闻的事例说与他听。“晋时还是唐时有位太守嗜吃鱼脍,每日无比美味难以下箸,结果怎样?那厮腹大如鼓而毙。” “这却为何?”周秉义对赵瑔的话从来深信不疑,“鱼脍鲜美,我大宋许其为佳肴,哥哥也常吃哩。” “淡水鱼身上的寄生虫太多,若不烹熟食用,你吃生鱼片的时候连寄生虫也一并吃了,它们在你的肠胃里活的滋润呢,然后繁衍生息……”赵瑔眼瞅着这货的脸色变了,“那太守死后肚肠里的虫子都跑出来了。” 周秉义狠狠打了个冷颤。陈老大提着一尾肥美的大鱼过来了,见这位小爷衣饰贵气,嘴不敢置喙心里却不以为然,水上生活多年,生吞鱼虾不计其数,至今不也生龙治虎的? “拿走拿走,做鱼羹。”周秉义想及什么“腹大如鼓,成千上万的寄生虫”就干呕数声,显微镜下的微观世界至今历历在目。 一条娱蚣艇极快地划过一条孤线,径直奔向赵瑔等人的座船。 “周员外,来的是恶涛帮中人,不打紧,月例小人已交过。“陈老大捡着不停甩动的鱼尾打量一眼。 蜈蚣艇左右各伸出三叶木浆划水,及至距客船丈许,一声呼喝后变为与客船同向行进,显是艇上有操舟老手。艇上站起一名只穿无袖夹衣的汉子高叫,“呔!那船上是何人,报上名来!” “好汉,小人是陈狗鱼。”陈老大从船舷探出身子挥手,“船上有客自铅山去往武昌,贵帮的月例小人己交纳,呵呵。” “客乃何人?”“铅山坐商瑞泰祥东主周员外及其伴当。” “陈老大,谅你尚不知今日乃我帮主寿辰,须怪你不得。没见别家船头插的旗?快些把寿礼交上,我便与你插旗明行。”艇上的汉子叉着腰气势夺人。 “阿地?恕罪恕罪。”陈老大慌乱地想拱手,垂死的大鱼掉落湖里溅起一团水花。”小人失礼了,好汉稍待片刻。” 赵瑔、周秉义面色不愉。未想鄱阳湖里竟有如许明目张胆的盘剥存在,看艇上立着的汉子手臂及脖颈上的刺青,娱蚣艇上划舟的水手也一个个面目不善,这分明就是一伙水贼。 艇上的汉子费力地仰高脑袋,终于找到了令其心生不安的来源,风帆横梁上一位佳公子正冷冷注视着他,佳公子的眸子如鹰隼锁定了猎物,似随时发起凌空一击。 第十九章 汉子颌下筋肉微微跳动,眯起了眼睛。陈老大手拿一个蓝布包裹从船舱里钻了出来,“小人恭贺贵帮主寿诞,寿礼在此,好汉请收下。” 汉子缓缓收回视线,“算你识相,扔下来罢。”陈老大依言轻掷蓝布包下去。 “五贯?”汉子接在手里掂了掂。 “是、是,小人赚的是苦力钱,尚要将养一家子人和船伙……” “周员外的贺仪在哪里?哪个是周员外?出来说话。” 周秉义最受不得激,用力拍着船舷恶声道,“周某人在此,你待如何?” “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员外莫非不想交恶涛帮这个朋友?”汉子狞笑起来,有恃无恐地恫吓道,“我劝员外莫逞一时意气,出门在外求的是财,莫失足坠了水…嘿嘿……。” “哈?”周秉义的脸色霎时青了,“周某人素来堂堂正正做人。你恶涛帮又如何?宵小安敢欺我。” “周大哥,且忍这闲气,退一步海阔天空。”赵瑔扔下一枚银币,“好汉,我兄弟贺仪在此。” 大汉反手接住银币,却只顾盯着周秉义,“员外可敢把方才的话再说一遍。”所有人的心蓦然一紧,陈老大的腿脚不由微颤。 “算了,算了。”赵瑔往后拉扯周秉义。强龙不压地头蛇,贯钱买个平安省心有何不可。 周秉义又狠狠瞪了一眼,“侠义周大郎”欺软怕硬还闯个屁的名头,只是在湖面上与恶涛帮斗气殊为不智。他这厢不出声已算让步了,岂知对方并未善罢干休。 大汉看了手中银币当即讶然一惊,“好货色,兀那小相公,这般银钱再交十个便与你们插旗。” “好汉须知,”赵瑔慢吞吞道,“这银币一枚即抵得五贯钱。” 周员外家大业大,所交寿仪自然与别人不同。”大汉阴阳怪气地抛了抛手里的银币,“交五十贯我便忘了方才周员外对敝帮的不敬。” “若我等不出这五十贯呢?”赵瑔的笑容僵在脸上。 “鄱阳湖很大,每年失足坠水溺毙的不知凡几。”大汉脚尖一勾一挑,手上已多了一柄三尺长三尖鱼叉,话里话外的血腥味飘散开来,“在我混江叉吕进叉下搠死的总也有十个八个。” 这事没法善了了。不需要什么第六感预测,与寻常惯以虚张声势唬良善的泼皮混混不同,“混江叉”吕进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阴狠暴戾,手下沾了人命的匪贼与泼皮截然不同。 谢春风单臂牵着帆索几个起落迅捷而下,无风子冷冷观察四周,附近的湖面上舟船虽不少,却不知哪些是恶涛帮的援手。 吕进举叉暴喝一声,“陈老大,落帆!” “吕爷息怒、息怒,小人有眼不识真人,该打该打。”陈老大的腿真的吓软了,水上讨生活的汉子不惧任何风浪,却在人性恶的一面威慑下没了抗争的勇气。“周员外、员外,万万不可猛浪,您可怜小人拖家带口的……” 周秉义振臂推开陈老大,铁青着脸只问赵瑔,“兄弟,你怎么说?” “鄱阳湖是很大,谁失足溺水还不一定。”赵瑔面无表情。你妹的!你兄弟长兄弟短地哥也做不出往兄弟肋上插刀的事啊。 谢春风在他身后轻声问,“谈不拢?我道场在这一带还算有份量,不妨表明身份?” “不,我不愿道门与这样的下三烂有任何牵连。”赵瑔十二个不甘心。自尊心强的人都不愿假他人之手行事,更何况借别人名声为自己行方便。 “无量天尊。”无风子大为满意。无论再怎么挑眼,“赵长老”还是十分在意维护道门清誉的,只此一点也令保镖们对赵瑔心生几分善意。 周秉义开心地大笑。赵瑔选择坚定地与他站在一起,小小年纪居然如此硬气。“好兄弟,硬是了得。” “必须的。我来到这个世上可不是准备跟这般烂污货色服软的。”赵瑔后腰里坚硬的火枪给了他无穷的底气。 吕进的眼中冒出了嗜血之光,或许借机洗劫了这条客船?“陈老大,吕爷让你落帆,你敢违逆我恶涛帮,当是活的腻了。” 第十九章 “滚蛋!你能咬爷的鸟不成?”周秉义挺着小肚腩嘲骂。 吕进吃他一激顿时血贯瞳仁,手中鱼叉振臂挥出。 “那厮,吃我一叉!”蜈蚣艇距客船不过八九尺远,正在吕进掷叉的最佳距离内,这一手飞叉取人性命的必杀技令他搏取了“混江叉”的匪号。势大力足的投掷之姿才展现在众人眼前,鱼叉已堪堪扎进周秉义的胸膛。 “锵”一声金铁交鸣,无风子手中的长剑兀自嗡嗡沉鸣,而此时空中才传来飞叉破空的呜咽。 “天爷爷……”陈老大骇然瘫倒。赵瑔直到此时才反应过来,“曰!” “……这鸟厮,他真敢、真敢 ……”,周秉义下意识摸了摸胸,脸色极为难看。想像中仗义豪侠义气然诺的江湖好像不是这个样子。 无风子嗔火大动,长剑倏然指向吕进,“鼠辈尔敢 !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坏人性命,实在狂妄!” “吹号!洗了这条船。”吕进阴冷地仰视客船。对方的愤怒指责丝毫不以为意,客船上顶多十几个人,待己方船来,看看还有哪个嘴硬。 牛角号呜呜吹响,低沉的特异节奏向四面八方席卷。湖面上的舟船如受惊的鱼群慌张逃遁,常年来往于鄱阳湖的老船家都晓得,一旦恶涛帮吹响牛角号必是召集人手,接下来的惨剧逃不脱人财皆亡的下场,虽然惹恼这些水上强人的不是自家,但离的近了谁敢去凑这个热闹。 赵瑔连“曰”不已,在灵虚老道面前才赌气吹个牛逼,从此一心向善不杀生。难不成老道是个乌鸦嘴,好的不灵坏的灵?从后襟里摸出短火枪,捣进纸弹包,又扳开簧锤。火门上塞入雷帽,冷着脸将火枪递给兀自面色灰白的周秉义。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他掷你一叉,你还他一枪,公平的很。” “好兄弟。”周秉义接过火枪,熟练地端枪瞄准。“那贼厮,吃你爷爷一铳。”一蓬青烟伴着一声睛天霹雳,以他打废两支短火枪的功底近距离射击,准头已不比赵瑔差。 “混江叉“吕进如遭大锤迎面一击,张着手臂后仰摔下,正摔在划浆的水贼身上,额头上一个血洞宛如又开了一只眼,圆睁的双眸己无生机。 除了客船上有数的十几个人,目睹这一幕的皆被骇昏了头,谁见过青天白日放出霹雳烟雾升腾的手段?这是仙法还是妖法?蜈蚣艇上的水贼纷纷停了浆不敢再紧随客船。 赵瑔伸臂送给水贼一个中指,回转身对瘫坐不起的陈老大道,“可听见了?匪人要洗了你这条船,想活命便有多快让船行多快罢。” “兄弟,对不住,哥哥给你惹祸了。”冷静下来的周秉义懊恼难当,垂着眼皮把火枪还给赵瑔。 “周大哥休说这等话,小弟早看他们不顺眼了。”赵瑔事后自问,为五十贯值不值闹成这样不可收拾的局面,可惜世上已发生的事情从无法假设。“兄台好枪法,佩服佩服。” 陈老大翻身爬起来,号叫着驱赶惊魂未定的船伙调帆,他自己跑去船尾亲自掌舵,能否逃过一劫就看谁的船速快了。 “水贼再来必非一二舟船,我等应如何应对?”无风子将袖口捋起一截,然后翻卷的整整齐齐。 周秉义、谢春风等道人也围扰过来,所 有人看向了赵瑔,不觉间大伙把脱身的希冀寄托于他。 “办什么是我?”赵瑔还感到纳闷。他却不知,自剿灭猛鹫山之匪后,目睹山贼覆灭前后经过的无风子、谢青风等人,已对赵小官人平添了盲目的信心。虽然谢春风仍不时吐毒舌挖苦赵瑔几句,其内心也自叹弗如,就是这位当时年不满十七的妖孽力主歼故于院墙下,甚至提出了具体的战术想定,尔后还是他率人星夜驰行,一鼓作气捣毁山贼巢穴完克强敌。 说赵瑔是当代军事奇才当然扯蛋,但谢春风等人对目前的境况束手无策时自然而然就想起了曾成功剿匪的小长老。 “周大哥、小弟带来的木箱烦你拖出来,等下若有险情,我射击,你装弹。”不得已赶鸭子上架,赵瑔硬着头皮扮指挥若定。 “春风、无风道长,若贼人放火箭,你等分据各处负责拦截、灭火。“此时的水战,火箭乃是极犀利的攻击手段,不说木船着火的后果,单是烧毁风帆即解除了客船的动力,到时水贼四面合围,如不想跳帮夺船损伤人手,派水鬼凿船也足够将赵瑔“愉快地搞点小科研”的大宋生活送进湖底。 赵瑔带到船上的木箱需二人合力才抬出来,里面整整装了六枝长枪六枝短枪,此外纸弹、雷帽一应俱全,边沿赫然是一排手雷,俨然是个小型军火库。 “兄弟你……”,周秉义一瞬间变结巴了,吭哧了半天没有下文。十位保镖也直了眼,再看赵瑔时完全是看大劫案嫌犯的眼神。 “咳,个人爱好,纯属个人爱好。”赵瑔此时腼腆的如同纯情少年。这一画蛇添足的解释又引来众人的鄙视。 牛角号声此起彼伏,音调长短不一。恶涛帮的水上联络灵活畅通,首先就给客船上的人造成了巨大的心理压力。 风正疾,天空铅云漫卷,炎阳修淡。清明节前的天气似乎总是如此多变。 第十九章 数艘蜈蚣艇从不同方向疾驶而来,艇上的贼人虚舞刀枪远远叫嚣着。 “不须理会,用心驾船。”赵瑔边走向船尾边对掌船的陈老大喊。谢春风一手提着合金黑星剑寸步不离赵瑔左右、帅道人俊面如霜,毕竟大罗天殿的精英们下山只有这一个目的。 几名船伙躲进船舱打死也不露面,赵瑔已顾不上点评他们的驼鸟行为,脚步虚浮行至船尾,陈老大操舵,选的是最乘风的方向,当然船速也是最快的。 “何方陆岸最近?”赵瑔劈头就问。道理明摆着,恶涛帮在水上称霸,必然长于操舟及水上厮杀,反观赵瑔这边,武力以十保镖为主,最擅闪展腾挪近距搏击,舍长就短与水贼玩水战那就是脑袋进水了。 “西北边是景德县,算水程最近。”陈老大苦着脸给出答案。赵瑔毫不犹豫作出决定,“去景德。” 陈老大抹了一把脸上的汗,“这位、呃、公子,小人斗胆劝公子打消报官的念头罢,恶涛帮……唉,若非有官府撑腰,这强人何敢如此。” 黑恶势力保护伞?赵瑔当下明悟。“在下却不信,我大宋官家容许贼人们胡来?” “水上过活的哪个不知,湖广转运使杨大人便是恶涛帮的倚仗,那恶涛帮大把头人唤‘水蛟’的游天贵便是杨大人的义子。” 两艘单桅帆船从左右出现,桅杆上一面标志旗劲展,波涛汹涌的水面立一个托叉踏水的恶鬼。 “……巡、巡湖、湖大、大大头领………”,陈老大语不成句。 “瞧你这熊样。”赵瑔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就算真的有恶鬼从旗上扑下来也就吓成这样了。科技宅偏不信这个邪,玛逼都是肩膀上扛一个脑袋,一枪过去撂不倒? “拿出你的本领来。”赵瑔摇摇晃晃跑向船头,那里可以同时兼顾左右两面。 恶涛帮战船的意图明显,如果客船航向不变,必会被左右夹击。 “周大哥拿枪来,无风防备火箭!”赵瑔话音未落,客船猛然倾斜,他身不由已摔向舷外。一只手仿佛从虚空中出现,揪住他的背衣拽回来。 “站稳。”谢春风一脚蹬住船舷,左手的剑鞘点在客舱壁上。小谢的脸色很多变,方才这一幕实在惊心,只要他慢一点点,赵瑔落水后的结局恐怕会让他哭死。 “不妨,哥很久没游泳了。”所谓风干的鸭子嘴最硬比喻的就是赵瑔这种人。 陈老大的急转舵令匪船的拦截打算落了空,匪船随之调整航向衔尾追击。只是这样一来,客船也偏离了去景德县的航向,前方是何处估计只有陈老大晓得。 前后观察有顷。赵瑔扶着船栏笑指追兵,“水贼船速比咱们稍慢,陈老大不错,哈。”数艘舴艋舟从远方民船后现出真容,船头各插一面踏水恶鬼旗,舟上的汉子面目狞恶,各携鱼叉梭枪板刀分水刺等兵刃。客船虽大,一干人却心头惴惴,不同方向驰来的水贼小舟气势汹汹,如同草原上狩猎单野马的荒狼。 周秉义大发神勇,一个人拖着木箱跑的飞快,过来后一屁股坐下喘着粗气开始给火枪挨个装弹,“凭这几条小舟几撮鸟人也想拦爷爷?娘希匹,爷爷今日便把贼人作鸟打。”说罢哈哈大笑。火枪在手,居高临下可轻易将舴艋舟上的水贼点名喂湖里的虾鳖。水贼若想实施多面围堵跳帮登船的战术,只会在枪口下统统变渣。 第十九章 “全速前过,撞况吉野!”赵瑔挥臂直指向前,作视死如归邓世昌状。几条小木船而已,他非但惊慌的心初定而且有点忘形。 舴艋舟上的水贼开始扯着嗓子嚎叫,不外乎恫吓威胁之类的腔调。客船破开湖面细碎白浪一往无前。赵瑔抓着谢春风一条手臂站的很稳,“春风,我经常做同一个恶梦,在梦里我们在一条很大很大的船上,船上的人很多,多到我根本数不清,可能咱们大宋所有人都在船上,这条船很快就要沉了,没有人知道船会沉,只有我看到有很凶恶的水怪向船底游过来。”鄱阳湖遇匪,赵瑔触景生情吐露了一丝信息,压在心口的这块魇石每每令他忧愤难当,人前还要强作笑颜,再憋下去他怀疑自已很可能人格分裂。 “发噩梦?许是每日里太过辛苦,将养些时日,服些清心宁神的药便可。”谢春风看似不太当回事,两只耳朵却支棱起来。 “看看,我就晓得没有人肯相信我说的。”赵瑔没指望有人信。 “世上哪里有如许大船,大宋有千万人,甚样的船载这许多人?”小谢状似听精神病患者呓语,一双眸子却闪动贼溜溜的光芒,分明在诱使赵瑔多吐露一些神秘信息。 客船前方三丈远有一条舴艋舟,水贼们见客船航向不改,愣头愣脑即将撞翻自己的座舟,鼓噪着将鱼叉梭枪抛出,目标就是立于船头的赵瑔和谢春风。原因很简单,这二人从头至尾像在探讨天地奥妙般聊得正欢,特莫太也瞧不起水上好汉们。 恶涛帮水贼确也悍命,客船鼓足风帆疾驶而来,稍一犹豫的功夫便会将舴艋舟撞碎,即使如此,舟上的水贼还是怒目运力掷出了手中的武器。 “我日”!赵瑔惊得头发几乎根根竖起,此时还摆什么撞沉吉野的勇武造型,来个五体投体卧倒才是正经。但以他只会广播体操的身手想躲避疾如射电的叉枪,不啻蜗牛躲避掉落的天外流星。 “叮、叮”,谢春风长剑合着鞘极快地点在两根梭枪的枪刃处,以巧劲令其偏了方向,但接踵而至的一柄鱼叉掷的极准,明晃晃的三股叉尖正对着赵瑔。谢春风玉冠般的俊脸突然似喝下了一整瓶玉庭琼浆,红若煮熟的虾子,吐气开声如雷暴喝,长剑运力疾斩,“锵”一声大震。 赵瑔怔怔瞪着鼻尖前高速颤动的叉杆,眼神好通错乱。鱼叉正深深扎进他脚前三寸之处,这一叉,好险。 大脑空白了片刻,赵瑔浑身的汗如同开了闸门狂涌而出。“日、日、曰!”他已不知该怎么表达心中的感受了。 其余的叉枪准头差得太多,离二人几米掠过,其中一柄梭枪好巧不巧扎入客舱壁,突听得三元在舱里一声大叫。赵瑔心头一紧,回首见自己的小厮连滚带爬钻出客舱,“……什、什么……情、情况……?” 客船轻震,小舟上的水贼惊叫。赵瑔长吁口气,三元既然能似蛇似蚱蜢样窜出来,身上又未见血迹,那便没什么可担心的。至于客船碾过舴艋舟后水贼的生死问题,更不是他需要担心的。 客船前方不远还有一艘水贼的舴艋舟,赵瑔再不相信所谓“后发制人”兵家妙谛。“周大哥,枪!”他向下一伸手,一杆长枪递到他手里。 周秉义自己也抓起一杆长枪,想了想又放下,重新拿起一杆熟极的短火枪。 “好,这不是4,也不是700,但……哥是中国kiler啊。”赵瑔擦了一把汗,嘴里嘀嘀咕咕,两腿前后分立努力稳住身体,摆出标准的马格普射击姿式举枪瞄准一名水贼的大腿。马上他颓然抬头吐出口气,水上射击全不同于陆地,客船在风浪中簸箕,贸然一枪打出去命中概率等同于闭着眼乱扣扳机。 恶涛帮的牛角号再次低沉凄厉地鸣响,更令赵瑔烦躁心乱。 “让某瞧瞧你的手段。”谢春风似已忘了自己的修者戒律伸掌抵住赵瑔后腰,大有助纣为虐之势。“替某给贱人额上添只眼,哩,二郎神。”小谢真怒了,保护对象险之又险在他眼皮底下挂掉,特莫这世道不狠一点就是对自己的人生不负责。 “呯!”“呯!”两团青烟先后腾现。赵瑔回头一看,周秉义得意地扬了扬手中约短枪,枪口仍有缕缕白烟。 这两枪全部中的,一名腿上中弹的水贼惊叫一声载入湖中,另一名捂着小腹蜷卧倒下。 “哥的枪法怎样?”赵瑔厚着脸吹嘘。他瞄的是水贼的大腿,结果阴差阳错打中了另一个的腹部,但只要坚不吐实,旁人又哪里晓得真假。 “妖法?那船上鸟厮有妖法!”舴艋舟上的水贼们只顾扯着嗓子哄嘶喊却不知该如何是好,客船毫不迟缓地撞上去一蹍而过。 周秉义拍着船舷哈哈大笑,“尔等鼠辈能奈我何?爷今日扬威鄱阳湖,好教尔等贼厨知晓,爷江湖匪号侠义周大郎是也。” 还有三艘昨舴艋舟目睹同伙遭不明妖法攻击,各自停止了追击,水贼们不甘心地跳脚叫骂,但谁也不愿率先划棹。 赵瑔照旧送给水贼一个中指,然后趴在船舷处向后眺望,两条单桅匪船仍然像饿犬追逐野免缀在后面。陈老大的操船技术没得说,只看船首水线翻卷的白浪既知船速不慢,但尾追的水戏什么巡湖大头领手下也有操舟高手,追逐中居然没落下距离。 “照目下船速,我等当可先于贼人上岸。”无风子从客舱顶轻飘飘一跃而下,语气神态平添十分自信。大罗天殿的精英们只要脚踏实地又何惧水贼。 “这下子周某人也可名扬江胡了。”周秉义叉着腰仰天打个哈哈,“兄弟,回去定要刊印成书,哥哥自家掏钱,嚯嚯,嚯嚯。“恶涛帮?不过如此嘛。” “周大哥万不可掉以轻心。“赵瑔心想、这货有多爱出风头?特莫此行若非带足了火枪,又有十位武功高绝的保镖随身护卫,凭他二人再加上一个蹲船板上划圈圈的三元,恶涛帮水贼拿捏他们还不是想圆就圆想扁就扁。况且现在也不是敞开吹牛逼的时候,后面两条船少说载了几十名湖上惯匪,甩不掉尾巴最终是哭是笑难以预料。 第十九章 周秉义晃膀子踱着八爷步,一脸仍想找水贼斗狠的狂嚣,“怕他个卵!有种追上来,看哥哥的火铳狠还是他们的刀枪利。”这货举着火枪摆酷的样子在赵瑔看来直追索马里海盗。 幸好不是所有的人都如周秉义这般轻狂。 谢春风看不惯了,“若非事发突然,水贼们百十条船国将过来,你那劳什子火枪又济得何事?” “春风说的好,同志们,我们可以在战略上藐视对手,但必须在战术上重视对手。”赵瑔回忆险些零距离接触的鱼叉后心冰凉,拍了拍谢春风的手臂道谢,“又救了哥一回,改天请你喝酒。” “只是喝酒?”谢春风一听喝酒脑瓜子生疼,可嘴决不服软。“若只是喝酒,嗯,侍某哪日心情好再议罢。” 二人心知肚明,灵宝天尊道场的护教者肯下山卫护熊孩子,完全出于道场高层的意志。赵瑔即使再不服神棍们的午夜呓语,内最深处还是有所阐忌,自己的来历本身就是个科学解释不了的灵异事件,不然何以灵虚老道咬死认定他跟天象关联。事实也证明了道场大佬们的高瞻远瞩,起码就在刚才,没有谢春风高绝的武功剑术,赵瑔已经挂了。 “难道你还想找姑娘们相陪喝花酒?” 无风子等道人直皱眉,卷孩子毛都没长齐怎地念不忘青楼。赵瑔以掌比刀在谢香风腹前虚劈,“这事宜做不宜说,你就不怕回山门被你师傅给……嗯?” “再敢以言语戏耍某,仔细你的牙齿。”谢春风把牙齿咬的嘎吱作响。 “小官人,放枪怎不唤小的……呕……”三元千辛万苦拖着两条面条腿挪过来,张口先喷出一嘴黄水。 “瞧瞧你,让你拌黄花菜都凉了还放枪?”赵瑔帮着小厮拍后背顺气,“赶紧回去好生躺着,别给哥添乱硬好”。 “接下来咱们又当如何?”谢春风示意船尾方向,“水贼缀在后面总是个祸患,莫非你还想拖着水贼去武昌?” “若只是一条船哥立马掉头干挺丫的。”赵瑔早已开始盘算应对之策,“有你们、有火枪手雷,我日,一条船玩也玩死它,但他们有两条船啊大哥,最怕人家左右夹攻,哼,迫咱们顾此失彼,就算最后是咱们胜了也必有损伤。你说,死谁比较好?” “某……日!”谢春风思忖再三还是泄了气,这事确实是个难题,总不能指望水贼的巡湖大头领是个倭瓜脑袋,遇事只会胡来蛮干。寄希望于对手愚蠢的人才真的是蠢货。 “某……,你来想法子。”谢春风觉得自己的脑瓜子不够用了。你个小鬼头能剿得了山贼,一定有办法对付水贼。话说山贼水贼都是贼嘛。 “我说,你让我兄弟想法子就莫吵。”周秉义在旁边沉浸于意淫良久,如何回去后大肆吹嘘勇斗湖上恶匪,怎样与水贼厮杀数百回合……这货连细节都构思的差不多了。回过神见谢春风城管一般与自己兄弟说话,恰耿耿于先前小谢对他说的风凉话,当即翻着眼皮借题发挥。 “师弟,莫争一时闲气。”无风子出言阻住谢春风发作。二师兄看的分明,周秉义这货就是属皮球的,越踢他越来劲。“吾辈修真之士岂可与凡尘之人一般计较,为兄瞧你愈发没个样子了。” “赵董可有定计?”教训完小师弟,无风子以万年不变的云淡风轻看向赵瑔,仿佛谈论的不是退敌大计,而是街头偶遏邻居,出于礼貌颔首打个招呼。 第十九章 “这个嘛,待我察探敌情后再作计较。”赵瑔摸索出一根四寸长的黄铜细管。这黄铜管从头至尾还不是一般粗细,他变戏法一样从略细的一端又拉出一截,然后举到眼前透过黄铜管远眺。 “兄弟你……此为何物?”周秉义看着蹊跷,跳过来像顽童见了稀奇的昆虫一脸好奇。 “哦哦,这厮好丑,莫不是陈老大所说的巡湖大头领?日,胸毛真恶心,禽兽!”赵瑔一边评论一边躲着周秉义的毛手。”恶涛帮这旗画的太烂,恶鬼丑则丑矣狞恶不足,哪里有恶鬼的半点风采,嗯,怕是三元也画的比这更好些。” 周秉义再也按捺不住,劈手夺过来,学赵瑔的样子举黄铜管,“哗!噫!哦?” “你………”赵瑔两手空举着无奈地抗议道,“抢夺是违法地,兄台。” 谢春风眯着眼顺周秉义的视线望出去,是两艘西瓜大小的水贼追兵。小谢疑惑地细瞅了瞅黄铜管,“员外,此物远观有何不同?” “嘿……”,周秉义发出一连串猥亵意味的低笑,仿佛嫖客进了青楼姑娘的秀房,正看到姐儿款款宽衣解带。 “兄弟,此物归哥哥了。”周秉义自知身手不如小谢,攥着单筒望远镜先跑开。等离的众人远了才举镜看云看船、嘴里还不停地大呼小叫。 “哼哼,早防着你了。”赵瑔冲三元一伸手,小厮动作绵软地从怀里又摸出一具。周兄台性喜猎奇,赵瑔已料到这货见了望远镜后的不端行为,故而把新制成的两具望远镜都带来了。凹凸镜片制取研磨不易,想规模化批生产还早着呢。 但赵瑔这回算漏了一人,手上一轻,连谢春风如何取走的都没看清,第二具望远镜又易了主。 “船、船……”,周秉义突然大叫一声,猩猩般从船栏上攀下跑来,“船、船……水贼……”他的手直挺挺指向右舷。赵瑔运足目也只能看出两个芝麻粒大的黑点出现在远方水线上。谢春风放下望远镜递过,“恶涛帮。”他的语气有些凝重,赵瑔接过来举镜观察。根据他曾收藏的国产“六五”望远镜信率推算,手上的单筒望远镜至多放大倍率在四倍到五倍之间。两点钟方向新出现了两艘匪船,桅杆顶端飘摆的恶鬼踏水旗赫然在目。匪船有双桅,外观异常高大方正,左右舷侧伸出一排长木桨整齐地翻飞划起激浪。匪船正以令人吃惊的速度航行,船尾后长长的白色航迹表明行的是弧线而非直线,赵瑔虚拟了弧线的延伸线发现,匪船将在某一时刻准确地到达拦截点,恭候猎物到来。 “去问问陈老大,可知恶涛帮此船有何异处。”赵瑔放下望远镜开始咬手指。谢春风大袖一甩纵向船尾,赵瑔照例没看清手里的望远镜是怎样不见的。 “这厮,炫耀武艺么?”周秉义正与谢春风别苗头,登时认为小谢在变相向他炫技。 咬着手指赵瑔冥思苦想,冷兵器时代关于水上战斗的史料他所知甚少,唯一贴点边的《加勒比海盗》反复回想,半天也不得要领,印象深刻的只有杰克的黑眼圈和兰花指。 就在赵瑔开始瞎琢磨兰花指与水战的辨证关系时,谢春风从船尾疾风一般返回,“那船是恶涛帮自改的战船,唤作艨艟大将军,船首有撞角专司冲撞,还备有火箭、灰瓶,嗯,此船虽有浆手以助船速但不耐久。” “哈,不耐久。”赵瑔心道这才科学,如果恶涛帮diy的战船始终保持炮艇一样的高航速那还了得。核潜艇称雄深海大洋数月不浮出水面,常规动力潜艇全速航行几小时就得上来充电,其中的区别就在于动力不同、水贼的艨艟大将军短时间内爆发出惊人的航速皆因风帆加浆手的复合动力,剔除人力因素后,所谓的艨艟大将军徒有唬人的虚名罢了。 科技宅能够理智分析贼船优劣并不代表所有人都能淡定。周秉义高一声低一声地咒着水贼们家中历代女性,谢春风等人亦是面容紧绷,艨艟大将军顿饭时光便能高速堵住他们去路,“届时冲角轻轻撞一下,然后火箭灰瓶雨点般齐下,任你三头六臂也逃不脱,鄱阳湖从此又多十几条冤魂。 在众人的焦急期盼中赵瑔啪的打了个响指,“去船尾。”他要亲自指挥陈老大驾船。 “去船尾作甚?”周秉义吃力地拖着军火箱子不舍放手,嘴上还紧着追问。前有猛虎后有恶狼,除非肋生双翼,否则生路渺茫,侠义周大郎顿失笑看水贼若土鸡瓦狗的冲天豪勇,撅着大屁股像玩命拽烂鱼回洞的水獭。 “今日痛饮庆功酒,壮忘未酬誓不休,来日方长显身手,甘把热血……写春秋啊呀呀……,”哈、哈、哈哈。赵瑔摇摇摆摆唱罢几句样板戏,做作的畅笑令一干人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小厮努力打起精神记忆词调,这一段新唱腔很有格调,具有鲜明的“小官人式”风格。 说来也怪,赵瑔跑调的京剧样板戏居然树效缓解了众人心头的阴霸。四条匪船前后夹击,艨艟大将军又占了速度与武器的绝对上风,客船逃出生天的可能性己微乎其微。这时赵瑔荒腔起板的即兴发挥非但设有引人讥笑,仅而点燃了心底希望的火焰。 周秉义突然有了力气,一个人拖着军火箱跑的飞快,“兄弟、兄弟,不,老爷,你老可是有了法子?” “哈、哈哈,躲猫猫而已,有何难哉。赵瑔再次将杨子荣的豪笑学了个不伦不类,人已站在陈老大身边。 陈老大望着前方越加庞大的朦疆大将军面容呆滞,嘴里喃喃念叨有辞。 “右转五度,日!”赵瑔不得不加上一脚才唤醒陈老大“右手这边转舵,快!” “公子,咱们的船行不得逆风啊。”陈老大死活不推舵杆,话音里已带了哭腔。 “喂,不懂操舟莫瞎指挥。“谢春风瞧着不对,心底那点希冀转瞬又化好灰烬。“赵董你行不行啊?行船必借风势,失了风势岂不是自投死路?” 第十九章 “哥当然行,谁说哥不行哥跟他急。”情况再危急,事关男性尊严赵瑔立时辩驳。生死事小,无能事大,不可不辩。 华夏帆船无论单桅、两桅、三桅,甚至郑和下西洋时的海上巨无霸五桅“宝船”,使用的都是硬质竖帆,可侧风顺风航行,唯独无法像西洋后来出现的软质横帆一样走之字逆风航行。 无怪赵瑔下令转舵众人大惊,一旦不慎转入逆风角度,客船顿陷无风可行的死地。 “睁大你们的氪金眼看清楚,前方水贼是否已落帆?”赵瑔气哼哼白了谢春风一眼。小谢做卧底偷听偷窥之类的事情没少做,仗着身手好从没被抓住现形,但并非因此不被赵瑔察觉些许蛛丝马迹。他恶狠狠地记住了帅道士对他的质疑,总要双飞一次让爱听墙角的小春子晓得,哥不但行,而且很行。 “水贼的船落帆了、落帆了。”周秉义举着望远镜先是迟疑后是狂喜。 赵瑔又冲周兄台翻了个白眼,艨艟大将军正面迎风,不落帆只会倒退。他贴着陈老大的耳边吼着,“若不想让贼人砍死,便右转!莫转太多,快快!” 谢春风也举着望远镜远观,还无师自通学会调整两截黄铜管长度对焦距,“贼船有浆,贼人划水也快过我船,员外莫欢喜太早。” “好!保持这个角度。”赵瑔拍了拍陈老大的肩膀。不需望远镜也能看到前后的匪船也在调整航向,他的信心更足了。躲猫猫战术说穿了就是带着水贼们在湖上兜圈子,在这个过程中,朦艟大将军无法借风势鼓帆,想拦截客船就必须不断加速,但浆手们的体力是有限的,人肉发动机全力运行几分钟力竭?一分钟?三分钟? 科技宅很想仰天大笑三声。可惜小厮现在无力配合,适时搭句问,“官人何事发笑?”有的还是小谢的兜头冷水。 “这便是你的法子?”谢春风即使剑眉深锁也足以迷倒二次元少女。“水贼大舰转瞬便可冲至,到时你待如何?” “只要他们船上没装核动力,哥怕他个锤子。”赵瑔竭力模仿诸葛亮算无遗策智计在握的牛逼嘴脸,实则手心里全是汗。理论归理论,往往实践与理论不是一回事,尤其这种生死攸关的时刻,更考验人的应变能力。 “躲猫猫莫要变作猫戏鼠才好,某只怕你弄巧成拙,水贼变作猫,我等……。”要不说小谢能拜为冲碧老道座下关门弟子,天资确实过人,略一思忖即看透了赵瑔的用心。“一个不慎给贼人截住,便是万劫不复之境。” “艨艟大将军的快浆不停,你我早晚完蛋。幸而咱们有望远镜,提早发现了前面的水贼,晚一步就是霄壤之别。现今么,哼哼,我估摸着转一个圈子,水贼的浆手便会累得像死狗,那时咱们即可转危为安。”赵瑔此刻愈发感到科学技术进步的重要性,玛逼一个望远镜救了一船人啊。“日!怪不得老美拼了命发展x57、电磁弹射,高科技战争土兵个人武力不够看喽。” 他身边的人对其不明含意的感慨齐翻白眼。 赵瑔来不急多感慨,现在的形势完全可用危如累卵描述。客能侧风航行速度降了下来,屁股后面的两艘匪船衔尾而追,同样也是这个样子。唯有堵截的艨艟大将军依然快速逼近,狰狞的撞角、高大底的轮廓带来的压抑感如山如岳。 “好,不伯你不上当。”赵瑔见艨艟大将军靠近反而心喜,推着陈老大的肩膀指方向,“再右转一些。” “公子,不可再右转了,您没见咱们船速愈加慢了。”陈老大左右为难,有心不理外行指手划脚,又怕这位小爷像收拾水贼一样用妖法取了自己小命,而听小爷瞎指挥的后果更堪忧,多半会被恶涛帮好汉们剁成肉泥喂鱼虾。 “无风,烦你把船伙都揪出来,特莫这时节躲舱里有屁用。”赵瑔吼叫着。“等下我喊落帆,谁敢不遵号令便砍他脑壳。”此言一出不仅陈老大和四名鹌鹑样瑟瑟而抖的船伙大惊失色,周秉义以及谢春风等人也认为匪夷所思。特莫脑壳进水了自寻死路噻。 “兄弟你要三思啊……”周秉义探手想摸赵瑔的额头是否烫手,“哥哥晓得,兄弟你临敌颇有大将之风,这个、泰山崩于前而不乱,嗯,花鹿跑过去不眨眼,古人是这么说的哈。咱不跟水贼一般见识,咱先扯乎行不?等到了陆上哥哥陪你与他们大战三百回合,……” “别揭乱,小弟清醒的很。”赵瑔拍开他递过来的爪子,不断心算前后匪船的速度、角度,距离。“是死是活在此一举,莫乱我心思。” “那……兄弟你给哥哥交个底,你究竟要干啥?” “落帆!”赵瑔蹦着高冲保镖们喊了一噪子。 桅秆下,谢春风冷着脸用大耳光狂扇抖成一团的船伙,“落帆,不然道爷这便送你们上路。” 第十九章 “锵、锵……”,剑刀出鞘,船伙肩上各横着一柄隐露寒芒的凶兵。无风子的脸容这一刻无比凶戾,“落帆,尔等或可一死;不落帆,尔等必死!” 危急关头已容不得人细细思量,无风子、谢春风选择了相信赵瑔。四名船伙更没得选择,心一横,七手八脚解开索缆下帆。 尾追的单桅匪船上只道客船落帆是要束手就擒降了,水贼们呵呵怪叫着得意地挥舞手中兵器。 赵瑔从军火箱里捡出几颗手雷塞给周秉义,“周大哥且看着,待贼船近前时便投上去炸他个稀烂。这玩意不知扔不扔得准?” “噫!兄弟太也瞧不起哥哥。”周秉义得了投玩的机会顿时把忧急抛到一边,“哥哥儿时常以石卵打鸟雀,哈,且看哥哥一显身手。” “当真?兄台果然真人不露相呐,敢问打下过鸟雀吗?” “呃……八九不离十……” “日!那就是没打中过?算算,当小弟没问。” 后缀的匪船左右一分,已逼近至十几丈外。看架势是想从两边同时靠帮,其意图还是水贼惯用战术,登船肉搏。 “起航、起帆!”心算片刻后赵瑔再次玩命大叫招手。原来蹲在桅杆下号哭的船伙不敢置信地抹着泪花花的眼眶看向赵瑔,这回不需凶器加颈也动作飞快了。 落帆、起帆,目的在于引诱单桅匪船近前,巧妙地借单桅匪船为屏障,阻挡艨艟大将军的攻击。只要时机得当,赵瑔认为能够逃之夭夭。单桅匪船不足虑,可怕的是艨艟大将军,只要进入它的火箭射程内,必然凶多吉少。 “喂喂喂喂,起帆啊。”周秉义挥拳跺脚急出一头汗。单桅匪船一左一右他们的座船几乎并驾齐驱,而且越养越近,喘口气的时间怕就能贴上来。近距离看艨艟大将军更令人心骇,个头足有客船三个大,高高的楼舱上水贼们来回奔走,一缕缕黑烟升腾,想是已备好了火箭的引火火盆。 转机就在这时出现了。之前在赵瑔吩咐下,客船不时小幅度右转,逐渐偏离了最利快行的顺风航向。此时见客船的风帆又在一节节扬起,正在落帆病速的单桅匪船上水贼们鼓噪着重又把帆扯紧,这一快一慢,就像飙车时一个刹车一个加速,客船满帆时两条尾追的匪船已经冲到了前面,而且巧不巧正挡住了檬艟大将军的火力通道。 就是现在!赵瑔狠狠一拍陈老大,“左转!有多快看你的了。” 这个出人意料的转折争先谁也没想到。但陈老大稍一错愕,当即咬着牙槽子搬舵杆,经验丰富的老船家一旦抓住机会,所有剩下的反应几乎出于本能。客船大幅左倾,到处是木结构不堪重负发出的吱喀声响,陈老大操船几乎在几个呼吸间已使客船进入最利吃风的航向。 “哈,扭麻花。”赵瑔把谢春风当桅杆,扯着小谢站的稳如松柏。客能与匪船的航迹从开始到现在像两条螺旋线,由分而合又分,单桅匪船已不足虑,迎风的艨艟大将军调转船头再追也得费一段时间,到那时水贼的浆手还有体力划浆才叫见鬼,纯用风帆的艨艟大将军想追上先走一步的客船可能性也微乎其微。 欢呼声如狼嗥似鬼泣,四名船伙蹦跳着发泄劫后余生的情绪。周秉义叹着气看看手里的铁疙瘩,没机会用上对这货是个很大的遗憾,“戳!这大爆竹,可惜了没听响。”他蹲身将手雷摆回军火箱里,偷眼见赵瑔没留意,顺手塞两枚在自己怀里,起身若无其事地哼起了小曲。 “陈老大,前方岸陆是何处?”赵瑔的心思已转到上岸了,恶涛帮追兵就在后面吃屁。 陈老大把着舵杆心算片刻,不是很肯定地迟疑着,“回公子,或可是伏梁县?” “伏梁地处赣、鄂、徽三界,民风悍野,匪患尤重。”周秉义帮着三元将火枪上的雷帽逐一取下,他的语气有些凝重,干脆站起来眺望前方。“我家高号在伏梁境内数次被贼匪劫了货,后来索性再不进此地。” 赵瑔大感头痛,“这大宋的乱世之象可不是好兆头哦。” “此话怎讲?”谢春风凑了过来,两只灼灼眼睛盯着赵瑔。“某很有兴趣聆听赵董高见。” “喷,说乱世不准确,应当用末世这个词来形容。”赵瑔的神经在方才与恶涛帮的追逃中起起落落,险些崩断弦,现在放松下来话就特别多。 第十九章 “朝堂上大佬们苟且偷安,只知压榨民脂民膏。将领无能兵无战心,吏治松驰盗匪遍地。我日!这大宋不亡还没天理了。“赵瑔走到船舷处向后一指,“光天化日下杀人越货猖狂如斯,居然没人管!小民百姓想过个安稳日子怎么就这么难?莫忘记这天下不是赵家的,天下是百姓的天下。谁敢视百姓如刍狗,玛勒逼早晚自掘坟墓。”他在这里噼啪拍打船舷权当狠揍当今皇帝赵昀的小脸。谢春风却怔立不语摇摇欲坠。 哪怕顶着小谢的脑门炸个雷也没有技术宅歇斯底里愤青病发作给他的震惊更多。 听听咱赵长老都在喷啥。”狗日的贾似道这种人都能做丞相,特莫这是侮辱大宋百姓的智商!就因为有个做贵妃的姐姐,烂泥也能扶上墙?他姐的逼金的还是玉的?镶钻的?赵昀这个混蛋怎么就敢把国家安危交给贾似道这个小舅子,你自己作死也就罢了,连累百姓跟着遭秧算什么玩意,我看你还能作几年。” “咕咚,……,”四名船伙晕了两对。 “朝堂上只有贾似道这一个滥竽充数的臭虫吗?错!恰恰相反,是特莫一窝臭虫!拨拉着数一数,除了尸位素餐作威作福,有没有范文正公这样忧乐天下的铮臣?有没有饥餐胡虏肉渴饮匈奴血的岳帅?辛稼轩活活被你们气死,文天祥……,贾似道这样误国窃权的臭虫就应该浸茅坑里淹死!哥愿赌十个银币,年内这厮必死于茅坑,日!换个死法还不行,必得如此,解气。” 陈老大白眼上翻,扶着舵杆软倒下去。 谢春风耳目抖擞的样子活像蹑足靠近喳喳叫麻雀的狸猫,只恨手头没有赵彬时刻在身的小纸册,好把赵瑔的话一字不落记录下来。 周秉义仿佛喝了江湖神药“”软骨散”,强打精神艰难地喘过一口气扑上去要捂赵瑔的嘴,“兄弟、兄弟,咱不说这些个。朝廷大事论不着咱们市井小民说道,喝个小酒,三不时去青楼耍一耍岂不快活。” “大宋就是有太多像尔等这样今朝有酒今朝醉的蠢货,真真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赵瑔一指头戳周兄台脑门上,恨铁不成钢地痛斥,“强敌若虎狼,中原沦陷已久,鞑酋忽必烈已建‘中统′年号,要不了几年便是鞑子大举犯宋之时,这一切你们这些得过且过之辈只当看不见?莫以为拿片树叶遮自已的眼便以为隐身了。” “那忽必烈不是正与阿里不哥内讧么?”周秉义自以为消息灵通,正可借此卖弄一番才智。“蒙哥死于钓鱼城下,现今他两个儿子为争汗位相互杀的天昏地暗,我等正可坐山观虎斗,无论谁输谁赢,都可削弱鞑子实力,此我大宋之幸事也。” 忽必烈撤兵后,在开平宣布继承汗位,定都开平,并创立了“中统”年号,结束了蒙古人从无年号的历史。而阿里不哥在和林也宣布继承汗位,双方旋即在开平至燕京(北京)、秦(陕西)、蜀、陇(甘肃)等地展开激战,一直打到四年后阿里不哥归降,忽必烈迁都燕京为止。 周秉义的洋洋自得看的赵瑔眼前一黑,险些喷出一口心头血,“只知死啃书本的酸儒害死人呐,玛勒逼到处是这种蠢货自以为是的市场。这不跟什么也不做净等着仇家自己抹脖子上吊一个道理,我日不仅自己属驼鸟还天真的寄希望于敌人自戕,特莫驼鸟里的二百五!” “兄台,冲着咱们兄弟一场的情份上,小弟奉劝你一句。”赵瑔扳着周秉义的肩头情深意切,“信天信地信科学,莫信傻逼。看看大宋四周,小弟每天心里都捏着一把汗,生怕有一日鞑子杀到家门前啊。西夏、契丹、金、吐蕃、大理、安南、高丽或灭或降,大宋亦已失半壁江山,你说,等鞑子不内斗了选出新的汗王,咱大宋……。” “鞑子夺天下之势已成,大宋朝野尚在幸灾乐祸窃窃自慰,以为可得江南偏居之地万年?”赵瑔终于发作够了,重重吐出一口浊气,“到时大家死都不知怎么死。” 周兼义目瞪口呆,赵瑔说的都是实情,没有半分虚构或夸大之处,为何在这之前人们就对如此危机漠然视之,或者说强烈地相信大宋还会长久存在下去? 保镖中略知内情的谢春风、无风子二人互相传着眼色,眸光闪烁不停。俩货不知该怎样消化赵瑔宛如铁板钉钉的言语,这是天机的预言?还是天杀星法身显化的前奏?无论哪种结论,都可令人头皮发麻后心冰冷。 “哥哥胆小,兄弟你莫唬我。”周秉义看看四周小声嘟哝着,“才纳了一个胡姬作妾,唔,那胡姬还是你送的。本以为跟着兄弟你混,哥哥能过上有酒有妞有刺激的好日子,那照你这么说,好日子要没了?” 第十九章 “你说呢?”赵瑔斜了这货一眼。 “咳,哥哥这不是……心存侥幸嘛。”周秉义臊眉臊眼地左顾右盼,忽又扯住赵瑔不撒手,“不成,哥哥这心里不踏实,咳,都是你给害的,你得给哥哥吃颗定心丸,兄弟你可有法子?” 赵瑔回首环顾一圈,周兄台满脸希冀忐忑,小谢、无风两对耳朵恨不能竖的比免子更长,唯有自己的小厮,一双绿豆小眼放射着笃定不移的光彩。 “哥可不是救世主,脑后没光环。兵法不是讲三十六计走为上嘛,到时只好跑路喽。”赵瑔继续拍打船舷,不过此时有气无力没精打采,全没了愤青病发作时的躁狂。 无风子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现下还是先应对恶涛帮水贼罢,贼厮们在后面紧追不放,如何是好?” 谢着风不甘心地盯住赵瑔,“当真没别的法子?你那些个手雷神威弩和炮皆为无双利器,若献与朝廷或可对将来的战事大有助益。” “曾经有一位伟人说,决定战争胜负走向的不是一两件新式武器,而是人。”赵瑔有心观察匪船上的大略人数,心里犯嘀咕,少说也有一二百之众。“除非我手里有传说中的战略导弹东风41,那玩意,嘿,移山捣海毁天灭地,东京汴梁那样的大城市也能轻易变为废墟,人畜顿无生理。” 谢春风的情绪霎时高涨,“既有如此仙家宝贝,你,你可制得?”大罗天殿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激动地声音也飘了。 “都说了那是传说嘛。”赵瑔不经意点燃了众人心头熊熊大火,却又耸耸肩表示无能为力。”陈老大,这个恶涛帮有多少人你可知晓?” “不、不知,小人委实不知。”陈老大苦笑。平日里来来去去,遇到恶涛帮好汉们唯恐避之不及,哪里有心思计算水上好汉们究竟有多少人马。 “眼下的少说有一百五十上下,方才小舟上的又有三四十。”从客舱顶又跃下一名便装保镖,道号为暴风子。“定有未见的贼人,诸如水寨、岸上,依我说水贼人数再翻一番也在情理之中。” “四百人,嗯,又捅了一个马蜂窝。哈,哈哈。”赵瑔木着脸殊无笑意。 “兄弟,”周秉义还在纠结刚才赵瑔说的跑路上面,耷拉着脸追问,“若是鞑子杀过来,咱们还能跑到哪里去?再者说岂不如丧家犬般模样?大宋、大宋果真如你所说没救了?” “你看看你这张脸,莫要像条败狗一样好不好。”赵瑔左看右看都是不顺眼,“我来的时……嗯,我曾经看过一部小说,里面写了两条败狗,一个叫路明非一个叫芬格尔,芬格尔是德、是番夷蛮人,与路明非合住一个学舍,这厮不断留级就是毕不了业。挫!路明非更怂,在学校暗恋校花不敢表白,到了卡塞尔学院又暗恋学姐,鞍前马后偏又自得其乐,胆小怕死却又义字当先。这俩二货可谓败狗中的败狗,但人家当败狗有底气啊,一个是隐藏的a级精英,一个更不得了,竟然会超级言灵关键时刻放大招。日,人家这败狗做的。就像富二代到超市打工,累的抬不起腰蹭满脸灰,那都不算事,特莫下班开阿斯顿马丁回家。” 所有人都在听天书。谢春风拼命分析其中的信息,试图弄懂复杂难解的比喻,感觉比道藏三千卷更难理解。 “我猜江南这厮在书里埋了坑,路明非觉得自己怂,搞不好他就是没觉醒的龙王。我们不能做败狗,草根小民已经够平凡平庸了,我可以忍受平凡,但我决不做败狗。做了败狗,我的人生也就完全没有意义了,我可没有阿斯顿马丁开。“瞧,前面是什么?”船伙一蹦三丈高。。 远方已遥见苍青色的陆影,所有人俱都精神一振。 “呵呵,好。”无风子等人眉头舒展,一旦上了岸便如虎行山岗龙归大海,断不会如现今这般缚手缚脚,一身武艺派不上用场。 “到时直接弃船,万不可恋恋不舍。”赵瑔背起两枝长枪,歉意地看向陈老大。周秉义见状也携了两枝长枪,又将一柄短枪斜插在腰间,三元晕船严重,强撑着抓了两枚手雷拿着,其余的枪支手雷由小谢等保镖们分头携行。 “弃船、弃……”,陈老大如被割了身上两斤肉,腮帮子哆嗦个不停,“小人一家老小指望着这条船过活哩,天爷,这是谁造的孽哟……” “莫吵,你这船爷赔给你。”周乘义性情粗豪,见不得男人学妇道人家哭哭啼啼。 “何需周大哥破费,小弟自会安排。”赵瑔摸出皮夹子,捡一张面值五千贯的交子,想了想又抽出一张一千贯交子。“陈老大,五千贯买你这船够也不够?” 陈老大脸上的愁云当即消散,“啊?这、这……小人给公子嗑头了,公子仁义,这是救了小人一家子的命啊。”六成新客船买到手时花了二千七百多贯,陈老大已经倾其所有了。五千贯足以买条新船,他哪有不开心的道理。 赵瑔搀住陈老大阻住其下拜,“莫要如此,我等不合令你们受连累,哪有颜面再受礼。这一千贯权作在下奉的茶汤钱,一路担惊受怕,委屈各位了。” 大金主!陈老大脸上笑成了一朵花,船伙们亦是点头哈腰神态奉迎。须知载这些客人至武昌的船资不过三十五贯,须知载这些客人至武昌的船资不过三十五贯,哪知小相公出手便赏了一千贯。 陈老大心有不解,铅山何时有这样大贵之家出身的贵公子。“恕小人愚鲁冒昧,敢问公子仙乡台甫?小人归家后必要为公子立长生牌位,保佑公子公侯万代。” 周秉义终于找到机会显摆了,嘎嘎大笑着猛力拍着陈老大肩头,“好教你得知,这位便是赵小官人当面,你这厮好没眼力。” “阿也”,陈老大仰面便倒。 第十九章 在船上看见陆地与登岸踏上陆地完全是两码事,二者时间上的判断误差得以时辰计。“客船鼓风疾驰”不过是文字修辞,依赵瑔目测客船航行速度撑死也就十迈。一干人等越是急灼灼期盼,光阴的脚步似乎愈加放缓。待那岸上的依依杨柳、片片茅舍映入眼帘时,赵瑔的后背已湿了一片,全是给急的。 后面追兵的呼喝叫骂随裹在风中传来,没人在乎水贼的言语挑衅,想来必无“一路顺风”之类的美好祝愿。或许不甘心猎物溜上岸去,两艘艨艟大将军上的木浆重又开始划动,同时几支火箭拖着缕缕黑烟爬上半空,又划着孤线扎进湖里,在陈老大竭力操控下,客船始终没有缩短与追兵的距离。 赵瑔朝后送给水贼两根中指,现在水贼鼓起余勇追赶为时已晚。周秉义、谢春风,甚至病恹恹的三元也有样学样,所有的鄙视愤恨以及劫后余生的欢快统统打包通过一根手指送给水贼们。 “备妥引火物,离船时点火,务必令火势一发不可收拾。”赵瑔挑选小谢担纲重任。一旁周秉义抻过脑袋,“为何要放火烧船?可惜了的。”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若有人见黑烟滚滚还不得报警啊。”赵瑔瞄好了一根用于固帆的缆绳,客船前方是滩涂地,玩抢滩登陆摔作满地葫芦岂不丢尽老脸。 “嗯,果有些道理。说不好贼人因此有所忌惮也未可知。”谢春风举一反三,认为计策可行性很高。 “一把火烧五千贯,嘿。”无风子连连摇头。赵长老奢遮,如今可见一斑。 “道长且住,”周秉义急如星火当先窜出去抢着做纵火犯。“放火这种事周某略有心得,我来、我来,管教这船烧得灰也不剩半点,嗷哈哈……”。 船舷外,近岸的芦苇被客船唰唰压伏,空气中弥漫着好闻的植物清香。赵瑔抽了抽鼻子,曾经有一次去农家乐,田野里割倒的玉米杆就散发着这种略带甜气的清香。 “日!往事不堪哀,对景难排。” “大家伙抓稳喽。”陈长大嘶哑地吼了一嗓子,其声悠长若水上号子。 青绿的芦苇丛斜生湖面,客船蛮横地冲压过去,船头冲上了滩涂,擦露出黑黄色的泥沙表明这里下有淤泥,难怪芦苇茂盛没有人迹。 “上土岗!”赵瑔的两只脚陷在淤泥里,前方是一道黄土岗,似有人工整饬的痕迹,可能是小村里的渔家借地势加固的防洪堤坝。 “鞋!我的鞋……算逑!”周秉义从淤泥里拔出一只光脚,“也?这可不是赤脚大仙?”这货深一脚浅一脚活像马熊撒欢,还不忘频频回首欣赏自己的大作,客船上浓烟四起,火焰吐着长舌从客舱窗口向外疯狂肆虐。 “快,快快!”赵瑔的两只鞋也不知哪里去了,布袋一样的袜子也随之不见。回首见三元头昏身摇,知道小厮的晕船症一时半会好不了,抢过三元肩上的包裹架起其肩臂准备拖着他走。人影一闪,无风子已挟着小厮飘飘洒洒赶到头里,似乎手里提的不是一个大活人。 四艘匪船徐徐落帆,水贼可不愿驾船冲滩。一个黑壮的汉子喝骂着左右奔走,驱赶水贼跳船凫水上岸。 远方芦苇滩外,一条破日的小渔舟随波轻荡,两个渔家汉子冷着脸眺望。二人容貌相肖,各自敞开怀襟,胸肋间长年浸水形成的水锈斑斑点点。 “狗日的恶涛帮又在作恶,天杀的,船给烧了。哥哥,……?” “莫作声,我兄弟先潜过去再作道理。” 一张渔网被匆匆收起,其中一人扯住渔网一角抖了抖,几尾鱼扑腾着落水。另一名汉子摇着棹,渔舟无声没入了芦苇中。 土岗上,一排赤脚大仙形容狼籍。赵瑔钟爱的月白长衫下摆尽是泥渍,赤着脚裤腿高高挽起。不惟是他,余人皆是这般模样,似是一班养尊处优的有闲阶层突发奇想到田里插秧,秧苗插了几多不得而知,反正个个像在秧田里打过滚。 第十九章 手指长的野草叶顽强地伸展开肢体,不知名的野花装点着荒芜的土岗。一排长短火枪静静地躺在摇曳的野花间,火枪已全部装弹捣实,三元蹲在那里,手底下一根一根地揪野草,他面前还放着一盒开盖的雷帽,以备随时塞进火枪火门孔。小厮的脸色灰中带青,这是晕船后体力不支的明显标志。 “我日,阴魂不散啊。”赵瑔选绿叶密集的草堆蹭着脚上的淤泥,抬眼望下去,从船上跳水凫过来的水贼少说也有上百,湖面上一片密密麻麻攒动的脑袋。先下水的已经钻进了岸边的芦苇中若隐若现,带头的是一个尤其凶戾的家伙,站在齐胸高的湖水中不停向后嚎叫催促。 “嘎嘎,这厮当真找死,爷先把他当野鸭打喽。”周秉义乐不可支,迫不及待举起短枪瞄准。 “莫慌,”赵瑔压下他的枪管,“这个距离你有 几成把握打中?”上百米距离己是短火枪的极限有效射距,囿于滑膛枪管的先天局限性,这个距离铅弹己飘离瞄准点一尺左右,至于偏左偏右只有天晓得。 “八九不离十。”周秉义张嘴就敢海吹,在赵瑔挪揄地注视下又讪讪改了口,“咳,有一回哥哥去信江边,尚义那小子手脚不慎惊飞一群野鸭,哥哥抬手便是一锍当即射落一只,不瞒你说那日野鸭少算也在百五十步开外。” “ 嗯,很经典的瞎猫建逮死鼠桥段。”赵瑔一本正经地点评道,“兄台,欢呼。本委员会经过毫不负责的评审,授与兄台歪嘴汤姆奖。恭喜。” 再缺心眼的人也听得出赵小官人话里话外不是那个味,周秉义挠了挠额头,抠下一片己半干的酸臭淤泥渍。“兄弟你甚意思?直说呗,掉书袋哥哥听不懂。” “小弟乃文人,咬文嚼字引经据典方显得高深。”赵瑔的酸儒表情又一变,“若再时不时从嘴里蹦出几个番鬼字那就更牛逼了,高人一等自我感觉飘飘然啊。” “嘁,”谢春风在他身后满脸鄙夷,“学写个赋将将让柴文岸气吐血,你也算文人?” “喂!打人不打 face do you know?” “再装番逼小心某揍得番蛮人都不认识你。” “够了!”无风子听不下去了。水贼前锋己涉水踏上了淤泥滩头,距他们立足的土岗不过四五十步了。大罗天殿的二师兄自是夷然不惧外强中干的草包货色,但也没道理在这里谈笑打屁任由贼人冲上来围着打啊。 算敌我距离已进入火枪最佳射击范围,赵瑔吭吭试了嗓门,双手拢在嘴前开始喊话,“恶涛帮好汉们听着,福祸无门,唯人自招。马上退去!不可自误!” 谢春风在师兄耳边轻声解说,“吾等此时已稳操胜眷,师兄无需过于心忧。贼人举步维艰,他既有十几条火统,当可打活靶样将贼人毙于滩头。唉,地利、器利集于一处,这小子真真好运气。” 无风子细细一察不禁笑了。十多个游得快的贼人甫一涉水上岸当即像腿上绑了千斤重物,每迈一步都需用足全力从淤泥里拔出一只脚。任凭水贼头目在身后嗥叫喝骂,贼人行进的速度依然如腿脚涂了胶漆的蜗牛。 这才是赵瑔有暇四处开玩笑的底牌。一句话,他们这帮人怎样慢腾腾过来的,追来的水贼也得依样画葫芦。有了这个充足的打固定靶的时间,别说百十号水贼,就算恶涛帮从绰号“水蛟”的大把头到厨子扫地打杂看门的倾巢而来,只要踏上这片滩涂,赵瑔就有信心把恶涛帮从鄱阳湖除名。 “最后一次警告,赶紧后退,大家伙各回各家各找各妈。”赵瑔的宣传丝毫没有瓦解水贼的斗志,他苦口婆心劝说反落得己方无风子等保镖们的白眼相向。更有狂妄的贼人不住谩骂叶嚣,挥舞着刀叉奋力拔腿迈步,大概想抢头功。 “某说,你磨叽来磨叽去婆娘也比你行事痛快。”谢春风看不过眼出言抢白道,“莫非你还指望贼人幡然悔悟不成?”不但小谢看不懂,无风子也纳闷,对付猛鹫山山贼时赵瑔可不是这个样,赵董的杀伐决断哪里去了? “赵董,放任这些贼厮便是对良善百姓的不公。”无风子循循善诱语重心长,“似恶涛帮这等为恶一方欺压百姓之徒,我等未碰上便罢,今日既遇上说不得也要行侠仗义一番。除恶务尽,我等一体听从赵董吩咐。” “周大哥,这除恶第一枪的殊荣交给你了。”赵瑔叹了口长气。他憋了一口气要与灵虚老道拧着来,老道说他此行刀兵血海不断,科技宅偏不信这个邪,但湖上初与水贼交恶他已失手打死一名贼人,现在迟疑不决就是不想让灵虚老道太得意,然而事不遂人愿,恶涛帮仗着人多势众不仅从湖上追逐赵瑔等人上了岸,更卯足劲要把他们“失足溺水”。 “呯”!一声霹雳大震,青烟在土岗上升腾,余音在芦苇丛中回荡,一个叫嚣最凶的贼人翻身便倒。 众人齐齐一声喝彩。周秉义咧着大嘴得意非凡,手下也没闲着,清理枪膛、再装弹,动作娴熟流畅。 水贼们声势骇人的叫骂狂嗥戛然而止,呆怔半晌后不知哪个似哭丧般扯嗓子喊了一声,“有妖法!”未及水贼们深想,又是一声晴天闷雷,土岗上那团膨大的青烟怎么看都像妖魔在内里躁动,而贼众后方一名刚举起硬弓的家伙则鼻涕眼泪齐飙,在近岸浅水里翻滚哀号。 “哥很不爽,这一趟被老神棍算死了。”赵瑔既不服又惊心,难道算卦测字的不都是江湖骗子?嘀咕着将枪托往下一顺,三元在底下接过空枪,又递上一枝备好的长枪。 第十九章 所有人都有点意外,赵瑔这一枪居然没能做到一枪毙敌,中枪的弓手在湖边翻滚,号叫之惨令人瘆得慌。论枪法,赵瑔当不做第二人想,这可不是他自己说的,而是小谢、周秉义等人的共识。现在敌我相距不过五十步,水贼又深陷泥泽举步维艰,按理说这么理想的目标不应失手才对。 周秉义顾及自家兄弟颜面,掩饰性猛咳两声,装作浑不知模样。小谢眨了眨服,未等毒舌初绽,就见赵瑔面不改色再次扣动扳机。鄱阳湖阔大浩荡,霹雳般的枪声传出很远,土岗上的人们但觉得赵瑔每一次开枪都像枪口贴在自己耳边抠的火。 土岗上一蓬蓬青烟突兀炸开,随后一串霹雳震响。这是通往魔渊的地底开裂,虐世妖物张牙舞爪扑击而来。每一个倒地疼号的家伙都是压垮水贼心防的重锤,此起彼伏的惨叫哭嗥仿佛地下妖府的幽魂之泣。 科技宅不紧不慢,以恒定的节奏将十多枝备弹的火枪轮了一遍。三元耷拉着舌头忙不迭接枪、递枪,竟连再装弹的时间也挤不出来。 恶涛帮水贼们此时连哭的心思也没有,嗓子眼里的苦涩简直是苦胆破裂涌上的汁液,好死不死招惹了哪路妖魔鬼怪。好汉们心魂飞散,如恶狼吻边的恙羊,暴徒身下的良家妇,面容呆滞万念俱灰。 匪就是匪,或许有悍不畏死的时候,但其纪律性、斗志、韧性仍然与正规军无法一概而论。贼众里有人发一声喊,扔了手中兵刃扑腾着水花游向湖深处,那是水贼里的聪朋人。一瞬间崩溃的水贼像地震来袭前的老鼠,嘴里语无伦次地喊叫着转身就逃,后队这时占了便宜,个个像长江白鳍豚游得飞快,而陷在泥泽里的水贼一边后悔先前上岸时的勇猛一边祈求漫天神佛护佑,在齐膝深的淤泥中一次次拔腿落脚,一张张惊恐的面容扭曲的不成样子。 霹雳般枪声再次响起,犹如天神一记响鞭从水贼耳际抽进心府。“呃……,”一名水贼颓然吐气翻着白眼扑倒,这个是给吓晕的,他身边先一步倒下的同伴手脚大张俯卧在浑浊的泥水中,后背殷红一片。这个倒毙的水贼是周秉义的战果。 赵瑔今天展现出神枪手惊人的枪法,中枪的水贼一个未死,中枪部位一律在右肩窝。既与灵虚呕气,赵瑔偏不让老道如意,只伤不毙自然谈不上白骨盈野,然而他却忽略了一点,火枪所用铅弹对人体有巨大的污染作用,如果不能及时手术取出,往往伤者因感染炎症而丧命。大宋哪里有人懂这个?别说大宋,这个时代全球没有一人知晓,西医风光的时候还得往后推几百年呢。不出意外,中枪的水贼十有八九百日内挂掉。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赵瑔笑的祥和无比,“上天有好生之德,本座上体天心不忍杀生,周施主切勿多造杀孽。” 此言既出当即惹来一干保镖们侧目。好歹也是灵宝天尊道场的客卿长老,口宣佛号是为哪般?这厮特莫不但各应人,干脆就是立场有问题! “道歉!你必得道歉!身为道场长老竟如此昏愦,三清道祖能忍,某不能忍。”小谢剑眉倒竖戟指哆嗦不停,显然气得不轻。 “日,瞧我这嘴。”赵瑔心知犯了众怒。坚定的无神论者有个锤子的宗教信仰,他随口一句“阿弥陀佛”不过顺嘴而为。“是、是,我错了,我犯了原则性错误,实在该打。念在是初犯,还请诸位道长放我一马,小可再不敢犯。” 周秉义不管赵瑔念道号还是佛号,他关心的是另一条深度爆料,“兄弟,给哥哥说说,你啥时候混成长老地?此事当真?不够交情啊,想你我义同金兰,这等有面子的大事为何要瞒着哥哥,那啥,做长老都有甚好处?哥哥也想做长老呢。” “够了!”无风子额头青筋爆起喝止,这一会儿功夫已是第二次叫停乱糟糟的场面了。“胡闹,尔等嬉闹须分清场合,此时贼人逞凶,吾等应集中精神应付贼众才是。再者,我道场长老之位尊崇无比,周员外万不可轻侮,若贫道再听到员外有先前之言,莫怪贫道等无礼。” 第十九章 无风子疾言厉色,周秉义讪讪缩了脖子,心里却兀自不服,老子不过问一句有甚打紧,当老子稀罕啥子长老不成。 赵瑔心头不爽,尼玛美国总统也是选举出来的。你个鸟道士把自家道场当成宝,哥却没当回事。“周大哥不知,小弟捐了一百斤香油钱,他们送给小弟一块牌牌,就此成为长老了。” “百斤香油……我的天!”周秉义瞪圆了双眼惊吓万分,只是落在众人眼里这货的表情大假。“百所香油可不得费十几贯钱,太贵、太贵,有这钱哥哥不若去翠红坊耍一耍子。” 无风子等人气冲顶门,真气险些走岔。有这么埋汰道门的么?这弟兄俩一唱一合堪堪把道场的门匾踩土里去。剑刃抽鞘声沉缓压抑,令人闻之两股战战。 “干什么?想造反?”赵瑔眼一瞪,高高举起一只手。”玛逼哥忍你们很久了知道不,一个个拽的二五八万眼眶子恨不能生脑门上,你们自以为了不起?很牛逼?凭啥,武功高就牛逼?有没有我的火枪铅子快?各位有傲气是好事,但傲过头了就是特莫二百五!” “看清这是长老令,如果你们真正以道场为荣,那就表现出对长老令的尊重,对我这个持有长老令之人的尊重。”赵瑔手中高举的就是那块乌沉沉的长老令牌。 “小子虽然年轻,但这块牌子怎么来的你们都清楚,无风、小谢,你们回山,你们怠慢的不是我,而是派中的长老。可笑,看似一个个力护山门,实则给灵宝天尊道场抹黑的恰恰是你们!” 三元不作声碰了碰赵瑔,递上一枝装弹的火枪,自己则半蹲在赵瑔身前,手中也有一枝待发的火枪,枪口有意无意在道人们身前晃来晃去。 赵瑔没接,拍了拍三元肩头摇了摇头。小厮太紧张了,赵瑔相信谢春风等人虽对自己多有轻看,但也不会为了几句话闹出人命案子。谢春风恃才傲物眼高于顶,骨子里就有傲气,而无风子等人与小谢不同,他们瞧不起赵瑔,甚至暗地里对山门大佬们也腹诽一二,聘任一个娃娃为长老,无论理由多硬,传出去也是道门一大笑柄,所以虽迫于严令接了任务,但想让无风等人真的对赵瑔视如派中大腕那是万万不可能的,而这种心态在日常接触时自然流露出来。 赵瑔忍这口气很久了,一直以来他都清醒地认识到无论保镖们是走是留,决定权都不在他们这边,这是灵宝天尊道场高层的安排,故而赵瑔尽量与无风子等道人少接触,眼不见为净。但今天无风子毫不留情地斥责周秉义,赵瑔压抑的不满终于一朝爆发。 “看看那些恨不能多生两条腿的水贼,哥一个人轮爆他们一百多号人,日!凭什么?凭这块破牌子?” 长老令被摔倒无风子脚前,自打令牌诞世,二次被人轻贱,居然都出自赵瑔之手。 “哥的荣耀、财富哥自己去挣,不是谁的施舍恩赐。记住,哥不需你们的尊重就像不需要你们一般。无风道长,咱们就此别过。” 赵瑔抓起几杆枪背上,三元的小眼睛来回打转,但手底下麻利地将剩余枪支收拢起来。周秉义两边看看,抬衣袖擦擦眼眶,一言不发帮三元背枪,自己更是背柴禾一般抢着背了一大捆。 “走了。”赵瑔再扫了岗下一眼,转身向林后的小村子走去。水贼们已远遁湖上,连受伤的水贼也死命硬撑着游回座船边,现在即使卷土重来,这段时间也足够赵瑔鸿飞冥冥。 赵瑔走的并不快,周秉义、三元光着脚丫两三步追上来,两人学赵瑔横行无忌的作派晃膀子如街头泼皮,其实赵瑔又学了古惑仔,以为很江湖很霸气。 “兄弟,……”周秉义迟疑半天,“谢了。”他何尝不明白,赵瑔勃然大怒很大程度上是为他出头。灵宝天尊道场的长老也说弃就弃,话说那块牌牌可不是谁都能拿得到的,天晓得赵瑔为此损失了多大利益。 “今天我就是气不顺,拿他们出气呢,跟你不搭界,你谢什么谢。”赵瑔豪迈地摆摆手,随即苦着脸小心落脚,“我日,狗日的恶涛帮,竟然逼的咱们连鞋子都跑丢了,这个场子不找回来我没脸见人,啊、啊、啊哟。”脚底石砾多不胜数,找不到合适的落脚点只好硬着头皮一步步轻落,即使如此也够他呲牙的了。 周秉义摇摇头,赵瑔再怎么否认也掩盖不了事实。“兄弟今日的情份哥哥记下了。现下咱们往何处去?” “去村子里找人问路。”赵瑔丝丝吸着凉气一步步落脚,好歹也是个乡下富二代,还从没吃过这个苦受过这种罪。“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就象小弟做太清观的长老,日!其中内情不便详述,总之是冲云冲碧老道求小弟做的,哼,本以为有一群高手当保镖很拉风,特莫服务态度不好我当然要投诉他们。放心,他们等下便会跟上来。” 山门大佬的命令,相信借给无风子、谢春风等人十个胆也不敢违逆,赵瑔看准这一点,把保镖们吃得死死的。 “水贱害小官人吃这多苦,小的总要放雷炸了那些贼厮为小官人出气。”三元抽噎着想搀赵瑔一把。 “这小子,喷,不错,比哥哥身边的尚义强许多,尚义那浑厮就是只呆头鹅、木旋螺,不说他不动。”周秉义赞许地拍了拍三元肩膀,“小子,放雷时知会一声,爷和你同去。” 第十九章 穿过稀疏的樟柳林,这个小小的湖边渔村一觅无余。寥寥几间房舍皆以茅草为顶,房前树间挂了渔网,檐下晾晒串串鱼干。蹊跷无比的是,渔村里悄无人迹。 赵瑔等三人在土道前止步,各自端着火枪四下观望。 “要不先进房去看看?”“莫轻举妄动。”周秉义与赵瑔耳语一番。 “古怪,人都去了哪里?你瞧那房前的渔网尚未干透,显是晌午才收回。” “搞不好被枪声吓跑了。”赵瑔回首见湖边直冲天际的黑烟多少猜到了答案。一连串惊天样的大响不算,若村子里有人觉得异常跑到湖边观望,岂不正瞧见恶涛帮中人行那不法之事,为避风头当然得回村喊了七大姑八大姨有多远躲多远。 有了这个推断,赵瑔不再担心村子里有埋伏或集体遭外星人绑架之类的事情发生。他步履轻松地来到一户四敞大开的门前,只见房里简陋的不像样子,灶台上烧的水仍冒出缕缕白汽,怎么看都是房主临时有事匆忙出门模样。赵瑔抽了抽鼻子,掀开了锅盖,锅里炖的是鱼,因无人照看已炖成了鱼羹,奶白色汤汁也尽敛。 “哈,好、好,哥哥正肚中饥饿,这可不是有饭食么。”周秉义从门口闪进来,活像鬼子进村一样直接扑过来,寻了粗瓷碗也顾不得净不净,先舀了一碗递给赵瑔,“吃,填饱肚子是正理。” 赵瑔连退两步,“开玩笑,这玩意怎么吃。佐料都没放,鱼倒是新鲜,怎么着也得放点葱姜爆锅,嗯,闻这味像放了点盐,向水煮鲜鱼,不吃。” “哎哟,少爷呀,这可不是在你赵家庄呐,咱想讲究也没法子是不?趁热吃几口,不然哪有力气赶路。”周秉义连哄带劝,拿出老祖母给孙子喂饭的耐性, “腥”,赵瑔一阵反胃,皱眉转身出去了,“你当小弟是猫啊?” “这、这这、有那么难吃?”周秉义以两指勾起少许鱼羹放进嘴里啧了啧,“嗯,鲜、鲜,嘿嘿,你既不吃,莫怪哥哥一人独享喽。” 赵瑔顺着黄土巷拐过第二家门前,几只鸡鸭悠然地踱着步子,丝毫不顾及陌生人那可怕的眼神。赵瑔最终还是收起火枪,恶涛帮是否知难而退还是个未知数,现在哪有时间做叫花鸡吃。 “小官人、小官人。”三元用前襟兜了鼓鼓囊囊的东西跑的像摇摇摆摆的鸭鹅,“小官人瞧小的捡了这多蛋,嘻嘻。” 这小子兜了少说有二十几个鸡蛋鸭蛋鹅蛋。赵瑔没好气地将小厮赶开,“吃货,找着人没?现在最紧要找人问路,水贼不定啥时追上来呢。” “敢?”三元傲然展示身后柴捆一般的火枪,“他们敢找死,不需小官人动手,小的一人也能搞死他们。”当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三元如今信心爆棚,目睹小官人临敌洒脱到没边的英姿,小厮对百贼人根本不拿正眼看,彻底摆脱了在赵家庄初对山贼时浑身筛糠的瘪三时代。 赵瑔似笑非笑瞅了小厮一眼,刚才没有那片淤泥为屏障,自己等人还是要逃的像丧家犬,这货不知其中厉害,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早晚要吃点亏才能长记性。 周秉义端着粗瓷碗转过来,“这破村子连个鬼也不见,兄弟,咱们接下来咋办?”看来赵瑔难以下咽的鱼羹挺对他的胃口,折了一截树枝作箸吃得津津有味。 “未料那水鳖样的恶涛帮稀松的紧,早知如此便不该让陈老大他们先走,至不济也比咱们熟识这地境。”周秉义停了箸,在嘴里掏啊掏,然后呸地吐出半根鱼刺。 “马后炮。往西走。”赵瑔当先举步,“三元把你的蛋扔了,看看你们两个,简直就是伪军进村,不拿百姓一针一线的草命纪律要时刻牢记,同志们。” 渔村建在地势略高之处,盏茶时间三人穿村而过。然后三人傻眼了,放眼望去到处丘壑纵横,虽无太高的山峰,地势却十分复杂,兼之林木繁茂灌木丛生,好一派免鼠乐园之象。 “哥算明白了。”半晌后赵瑔幽幽来了一句。小厮很有眼色地接上话,“小官人明白了啥?” “唉,那条船白烧了,枉我想报警找110,特莫这穷山僻壤地,难怪恶涛帮猖獗。” 周秉义背了五六枝火枪依然精力旺盛,蹦蹦跳跳兔子般不安份,“官府管不到这里,嗯嗯,果是杀人放火的好地方。” “人,有人!”三元眼尖,跳着脚狂指一处茂林。“哪儿呢哪儿呢?”“喂,老乡,我等乃良善之人,出来一见可好?” 茂林里人影一闪不见。赵瑔当先迈步冲过去,周秉义犹自端着一杆长枪摆造型,“出来回话!不然休怪爷手里的火铳不认人。”三元呱的讥笑一声也追着小官人而去。 一片油松林,松木根根粗壮,赵瑔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过来后神色一松刹住脚步,边慢走边拆下火枪上的雷帽。林中两个敞胸露怀的汉子无奈地摊开手,咽喉、后心各有一柄长剑比住,执剑者不是赵小官人的大罗天殿保镖又是哪个。 “好汉且住,我兄弟有话说。”两名汉子中的一人叫道。 “尔等何人?暗中窥视意欲何为?”暴风子人如其名,性情急如风燥似火,手中长剑又稍微前探一分。 “慢着些,”汉子不得已脑袋后仰,退又退不得,后心处剑尖触之生寒。“我兄弟乃西丘村人,唤作水上鹞丁宪的便是小人,我兄弟人称翻浪鹰丁俊。今日我二人在湖里打鱼,见恶涛帮中人又行恶事,故而不忿想暗中帮衬名位。一二,诸位万不可误会。” “当真?”顶在两汉子喉头的寒刃松了松。道人们俱都看向无风子,而谢春风则斜了赵瑔几眼。 无风子不知该用什么表情面对赵瑔。赵长老一怒摔了长老令牌走人,惊怒过后细细思量,无风子也不得不暗叹赵瑔占足了理。凭啥给长老脸色看?还不是潜意识里认为娃娃长老不算长老,换了山门中任何一位长老,无风子等人若敢甩脸子,怕不当即被罚寒潭思过。在赵家庄的几个月里,保镖们但有不爽马上拉下脸给赵瑔难看,又何曾想过赵瑔的心里感受,而赵瑔能忍到今天才发作,其心胸之宽广直可媲美大海了。 从头至尾把双方接触以来的交集捋了一遍,无风子羞愧难当,原来赵长老一直以来都是虚怀若谷谦逊待人,这、这、无量天尊,贫道等枉为小人,丢人丢到三清道祖门前。 第十九章 赵瑔气哼哼转脸,他才不愿看无风子那便秘一样的嘴脸。这个死宅又哪里有与人打交道沟通的本事,更遑论御下之术,领导手段今天若不是为周秉义出头,肯定又再一次隐忍保镖们的轻蔑不服。 场面诡异地安静下来。众道人等着二师兄发话,而无风子又想把指挥权让给赵瑔,又一时拉不下面子,赵瑔早已习惯了大罗天殿精英们的自行其是,浑不知对方己暗自低了头,只等他发号施令。 三元、周秉义先后撒着脚丫子跑来,满眼疑问的圈圈看来看去。 “各位、各位好汉,不知怎么称呼?报个名号可好?”自称水鹞子的丁宪忍不住打破僵局,他有些看不懂,后来的三位衣着不凡,偏又泥水斑斑赤了双脚,仿若落难的贵人,身上背的烧火棍内藏杀机,乃是无双利器。制住他兄弟的这十人身手高绝的可怕,可是与后来者尤其是为首的少年关系古怪,双方互不相望又神态别扭,怎么看也像刚吵了一架的小两口。 丁宪强压下这个荒谬的念头,无论是冒青烟发雷声的古怪武器还是身手过人的隐世高人,都不是他能够得罪起的。 “等下、等下,二位可是人称鄱阳双鹰的丁氏兄弟?”周秉义迟疑着向前走几步,向往江湖生涯已久,他对各地成名人物多有耳闻。这就像马云对it行业的领军人物耳熟能详,但肯定不知道新一届全国散打冠军一个道理。 “惶恐惶恐,小人兄弟贱名污了贵耳,但不知诸位……?” 周秉义大笑两声心生亲近之意,“果真是贤仲昆。”众位道长请收起家伙,丁氏兄弟乃是道上大名鼎鼎的人物,绝非水贼一脉。” 不知众道人私下里是怎商议的,总之保镖们虽神情生硬,却齐齐看向了赵瑔,似等他发话一般。 日!这是个什么情况?赵瑔面上不动声色心头暗喜,特莫长老令原来要这么用,使劲摔?“快快收起兵刃。原来是侠义无双的丁氏二贤,久仰久仰。” 赵小官人上前一一亲切握手,怎么看都像领导下基层,“在下铅山赵瑔,此番欲去武昌,未料湖上言语间恶了水贼,哈哈,小可仰慕二位风采己久,今日一晤不胜至喜,鄱阳双鹰名不虚传,嫉恶如仇义不避嫌,行事大有古贤人之风,有二位相助,幸甚幸甚。”难怪他热情洋溢,丁氏兄弟可不正是合格的带路党。 没人不爱听奉承话,丁宪丁俊瘦削的脸膛黑中透了红。哥哥丁宪十分不好意思,“未料小人兄弟区区匪号竟入了足下之耳,我二人不过湖畔荆民水上渔人,当不得谬赞。 翻浪鹰丁俊上下打量赵瑔几眼,神情惊疑不定,有点口吃地问道:“听闻铅山有位奢遮小官人,未知赵公子……?” “哇哈哈,”周秉义捧了捧小肚腩挤到中间,“丁家兄弟既晓得也省了周某啰嗦,不错,我兄弟便是赵小官人,周某名秉义草字保三,与赵兄弟义同金兰情若手足。” 丁氏兄弟当即撇了喋喋不休的周秉义,齐向赵瑔唱个大喏,“小人丁宪、丁俊拜见赵公子。” 尽管这二位衣衫破旧,幞巾烂若渔网,但也是道上有名号的人物。这一拜令赵瑔心怀大畅,恨不能仰天狂笑。尼玛都说男猪虎躯一震,王八之气散发,四方英杰景从纷纷纳头便拜倾城绝色争相投怀。哥也算男猪嗳,麾下为什么只有三个半文不文的酸丁一个山贼出身的军师,英杰都特莫眼瞎了不成? 鄱阳双鹰的出现总算一圆赵瑔长久以来淫晦的男猪心愿,这厮越想越开心,宛如手脚串了220伏电线抖个不停。 第二十章 第二十章 今日江城春已半,一身犹在,寂寞溪桥畔 对于自己为何哆嗦的比帕金森综合症还要严重,赵瑔当然以“慕名己久不能自抑”搪塞过去,丁氏兄弟不疑有它,直欢喜地想就地翻俩筋斗。赵瑔的虚伪骗得过别人,却惹来两个人的满腹疑窦。自己的主子是个什么货色没人比三元更了解,打死他也不会相信小官人能慕谁的名,骨子里那就是个天老大他老二的闷骚货,说赵瑔自怜不恰当,用自负这个词绰绰有余。 另一个不相信赵瑔演戏的是小谢,所谓同类相斥,两个自负的二货如何会看对眼。小谢自认决不会对陌生人热情如斯,性情使然,让他像啦啦队女郎般载歌载舞还不如杀了他,所以小谢在恶寒之余拼命琢磨,赵瑔何以对二个惯不遵法度的刁蛮野人假以颜色。 正所谓郎有情妾有意,不是,赵瑔与丁氏兄弟惺惺相惜,相遇恨晚,大有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之势。一个想说我要,另两个欲拒还羞想说我愿意,双方眉来眼去只待挑破这层窗户纸,好在侠义周大郎看出究竟主动做了冰人。 “咳,以二位之才困居于此实令周某费解,未请教贤仲昆日后有何打算?周大郎这是打算涉足职介行当了。 丁宪果不负水鹞子之名,心思灵动的很,“我兄弟生于鄱阳湖,寒来暑往练就一身水上本领,本想借此立一番事业,也不负好男儿一生夙愿,奈何官家蝇营狗苟之辈容不得我等天地真男儿,唉,若能得一今世贤人看顾,我兄弟又何惜这颗头颅。” 日!这是赤果果表忠心了。 周大郎拊掌大笑,“今有巨贤大能在此,贤仲昆果不识乎?” 丁氏兄弟俩对视一眼,果断纳头便拜,“丁宪、丁俊愿追随公子尾骥,望公子收留。” 赵瑔说不得学曹操大笑相扶,“得二位襄助,瑔如虎添翼矣,快快请起。” 场面相当热血感人,唯双方打扮极其令人皱眉。赵瑔污泥赤脚,钟爱的月白长衫污渍点点,丁氏兄弟袒胸露腹,草莽之气跃于头角。但宋人偏爱真性情,除了赵瑔这个唯美情结深厚者不满服装问题外,周秉义、三元、丁氏兄弟,以及十大精英保镖俱都一派情不自抑豪情万丈的神态。 “今日你我一诺,定为来日一段佳话。”赵瑔各执兄弟俩一手深情表白,“吾愿与尔携手共创未来。” 诸人心头巨震,丁氏兄弟更是血涌上头心如擂鼓,“敢不效死。”没办法不激动,赵腺的承诺几可与太祖皇帝言士子的“与尔共天下”并肩了。这意味着一旦赵瑔功成名就,他必须承认所有的荣耀都要与追随者共享,除了老婆以外,你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你的。所以丁氏哥俩也撂下了狠话,“哥们这条命归你了!” 世上最浪漫的事除了男女邂逅一见钟情,还有男人之间的义气重然诺睚眦身为轻,宋人是感性的,所以才有“花自飘零水自流”、“晚秋天,一霎秋雨洒庭轩”的伤春悲秋,感性的宋人遇到感动的事自是泪眼连连。 周秉义红着眼圈大力叫好,“不虚此行、不虚此行,但不知丁家兄弟日后为家臣、家将耶?” 在这个问题上赵瑔还闹过笑话,不过不曾为人知而己。他曾把秀才哥柴高荣等三人戏称为三贤臣,其实宋时的家臣哪里会想做就做。孟尝君当年号称门下三千,那是宾客,吃你的喝你的,愿不愿帮你出力那得看情况。而家臣、家将就不同了,首先得经过长期考验,证明为人可靠值得信赖,至此算过了第一关。就像某人追求进步,年年写入党申请写了七八年,组织找你谈话了,嗯,经过考察认为你具备了初步条件所以吸纳你为预备党员,听好,是预备党员,然后还要考察再考验,直到认为你是用特殊材料做成的人,才会接纳你成为光荣组织的一员。 古人收家臣家将同样如此,大户人家、权贵门阀何尝会轻易将陌生人引入内院,所以做家臣家将还要过第二关,这活儿搁水泊梁山唤作投名状。当然主家不会令人跑大街上随便砍个人,而是双方共事过可以托付生死的经历,这在某种程度上极大提高了相互信任度,可以彼此视为一家人了。在这个基础上,只要双方有意,即可订立契约。之后家臣或家将的衣食住行房子车子票子妻子统统由主家操心,家臣或家将为主家服务并要有随时献出生命的准备,当然这种极端之事极少发生,只不过要求家臣必须有这个觉悟。 周秉义穿针引线的职介工作做的非常细致,他问鄱阳双鹰想做家臣还是家将看似话多余,丁氏兄弟一眼望去就是两块适合打打杀杀的材料,想做家臣肚子里没几瓶墨水会作几首歪诗怎么能行。周大郎的话里真意实则问哥儿俩是想做宾客打工还是从此死心踏地追随,他的问询已技巧地摒除了宾客这个选项,传奇的“奢遮小官人”会缺少企图混吃混喝的门客?笑话,这个风声若放出去,涌跃排队的人能从赵家庄连到县城。所以周秉义处心积虑想为自家兄弟招几个关键时刻肯卖命的帮衬之人,这商贾之家的接班人小心思够用。 丁家兄弟哪里有这么多弯弯绕,丁宪挺着水锈斑斑的排骨胸膛肃然道,“我兄弟这条命今日起便是主公的了。” 第二十章 “正是,刀山火海但有主公一句话我兄弟闯过去便是。”丁俊不落兄长于后,看架式恨不能摸出攮子挖心让赵瑔瞧瞧是红是黑。 “好好,二位皆耿直义烈之士,我心甚喜,呵呵。”赵瑔对鄱阳双鹰的初步印象就是兄弟俩有点彪,不过眸正神清非淫邪之人。这么草率就收了俩家将是不是太仓促?他朝周兄台扫过一眼意有征询。 科技宅醉心小发明,唯独对大宋民俗、社会心理无心探究。好在周秉义与之相处日久,虽不能“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递个眼神还是能会意的。 “鄱阳周遭无人不知丁氏兄弟义薄云天不畏权势,乃一等一的好汉子,水上水下功夫更是了得,等闲汉子根本近不得身。”周秉义给了赵瑔一个肯定的表情。职介嘛当然得尽量展示求职者的长处。 在赵瑔看来,丁宪、丁俊充其量算是经常与人打个架闹个事三不五时进趟乡镇派出所这样的问题人物,而且混的不成功,看看这哥俩的穿着,啥也甭说了,至于何以双方甫一见面,丁氏哥俩就大礼下拜决意追随,想及《水浒》里宋江宋押司无论途经何地,只要报出名号,准保道上人士喜不自胜纳头便拜“久闻哥哥大名,今番终得一见“云云,看来宋人就这德性,想明白后赵瑔不但释然而且飘飘然,虚荣心顿时再度膨胀。 名声这玩意是无形的,但另一方面它又有着无比沉重的质感,比如同样面对赵瑔,三元与鄱阳双鹰的感受肯定不可同日而语。尽管丁氏兄弟自诩天不怕地不怕,在赵瑔面前己不由自主拘谨许多。这位可不是寻常人,小小年纪力剿山贼独踹匪寨,有道门陆地仙一般人物秘授神技,出入豪奢赏赐厚重。也就是说,赵小官人背景吓人特有钱待人极厚,最重要的一点是,他身上的暴力因子更是江湖上桀骜不驯之人望尘莫及的。 参照骇人所闻的传说再看赵瑔,丁氏兄弟根本不敢正视,这位身上好似笼罩着逼人的光环,气场超级强大,不仅牛逼而且碉炸天。 介绍过鄱阳双鹰的职业特长,周兄台却不知从隆而重之推出赵瑔,赵兄弟做的事哪一桩哪一件都似说书般精彩。比划了几下而且语不成句,周秉义干脆从怀里摸出凸雕插翅虎的白铜酒壶。 “如此良日,无酒怎成,二位且饮此酒。” 酒当然是名闻遐迩的玉庭琼浆,丁氏兄弟尝过莲花白、烧刀子,已经以为那是酒中极品,至于酒中至尊玉庭琼浆则只慕其名无缘得尝。一口下肚,丁宪眯了眼陶醉不己,酒壶顺手递给弟弟。丁俊却不急着一快仙酿,而是捧着酒壶端详意有艳羡。 “我等欲至武昌,奈何水贼盘踞不去,二位可有计议?”赵瑔说得周秉义不靠谱,丁氏哥俩更不用说。特莫先离开是非之地是正经。“至于其它,你们不妨……日后再叙。” 话里的阴险含意只有赵瑔自得其乐了。 两天后,一艘满载景德镇瓷器的货船停靠在武昌码头。货船只是暂停,然后会沿长江入海直驶泉州卸贷,最终这批瓷器将会通过海路六十天后经红海至大食,后沿陆路运抵君士坦丁堡、咸尼斯、热那亚等地。 武昌乃水陆要冲,码头上热闹非凡,人来人往谁会注意十几个人溜下船消失在人海中。 一幢小小的独门院落,正房里两盏油灯摇曳光彩。赵瑔等人皆都在坐,与丁宪、丁俊挨着的是一位年青人,也就是房主。丁氏兄弟不仅在鄱阳湖左近闯下了名号,交结的朋友更远达武昌。年青人叫徐江,浑号唤作锦江鼠,是码头上的鱼牙子,令人惊讶的是这厮终日在码头上风吹日晒讨生活,依然白白净净没有一丝日光浴的痕迹,看来也由此落得了锦江鼠的美称。赵瑔几番忍俊皆因徐江长相,这厮面貌倒清秀,只是下巴尖尖耳朵尖尖,总令赵瑔联想到《魔戒》里的精灵箭手。 外交场合,侠义周大郎总是异常活跃,盏茶时间已与徐江厮熟。而赵瑔则始终心情愉悦,原因无它,一直以来苦恼于可供调遣的人手近乎于无,却未想才出铅山就有好汉慕名而投,可想而知,赵小官人的情绪g点当即触动。我日!原来哥的名声己不逊于宋押司。 第二十章 大宋完蛋了又怎么样,忽必烈牛逼又怎么样?大不了哥振臂一呼招收千八百好汉保驾,跑路!哼哼,东南亚这么大,那些土着猴子该清理就清理,随便占个地方想当村长还是国王都由哥说了算,赞!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横亘在心中日久的郁闷一朝尽消,赵瑔但觉耳目清明神清气爽。 “我等借徐兄弟宝宅安身数日,叨扰之处万分不安。徐兄弟隆情高义,我兄弟感激不尽。周秉义说着话拿眼示意赵瑔,按说两人配合早有默契,赵兄弟此时应适时递过交子表示表示,毕竟人家要不要另说,面子上的功夫得做足。道上混的,面子比命大。 岂知他赵兄弟正神游物外,意淫于东南亚傲啸生涯之中。 “周兄何出此言,众位哥哥看得起小弟便莫再提此事”。徐江年纪不大,在码头上与各色人等接触,打磨出一颗玲珑心。“小弟与丁家哥哥交情不薄,今日又结识诸位,心下快活的紧,却不知诸位此来所为何事?小弟或可帮衬一二。嘿嘿,一句话,丁家哥哥的朋友便是小弟的朋友。” 丁宪、丁俊大感脸上有光,投入赵瑔门下现在算混吃混喝阶段,离成为家将的日子还远着呢,现在所能做的就是尽心歇力地表现自己。朋友多路子广,那啥,不也是能力之一么。 赵瑔被三元在后心戳了几指头回过神,虽未听清双方谈的何事,但不妨碍他装逼,故作沉稳地颔首嗯了一声。 “好教徐兄弟得知,我与哥哥现为赵公子门下客。”丁俊单手拂了拂插在鬓边的绒花,皇帝不差饿兵,何况是以奢遮名动一方的赵小官人,下船第一件事经奔坊市,众人先拾掇整齐学戴,丁氏兄弟焕然一新,打扮得如新郎也似。 徐江的面色当即像打翻了五彩缸。起先介绍了周秉义他还有点不以为然,一个从未听闻的铅山坐商而已。徐江的注意力暗在别处,十名动止间矫捷如豹的汉子不经意总要瞅瞅这个少年。汉子们不出意料应是哪家大户的护卫之流,可何等样的人家能秘藏这样的护卫不为人知?徐江甚至敢与人当场关扑,这十名护卫绝对个顶个武艺不凡,只看他们精芒攸现的眸子和隐隐含而不发的气势便猜得一二,护卫们腰间一柄剑看似不起眼,以他常年与三教九流打交道的经验来看,那玩意绝对不像外貌一般平淡无奇。 “在下铅山赵瑔,欲在武昌寻一旧识,徐兄果能相助,在下必有重谢。”赵瑔向后一张手,三元飞快地递过钱袋。 恍如大锤砸中顶门,徐江分明见到无数白星。心里不禁连连狂吼。我就说、我就说……原来是他!无怪铮铮男儿如鄱阳双鹰也俯首贴耳。 既知赵小官人当面,十名护卫算啥。徐江此时反认为赵瑔太低调了。“不、不不,兄弟、小人不敢……”他的两只手摆摇若风扇,却被赵瑔捉住一只手硬塞给钱袋。 “赵公子有何吩时小人无不从命,这、这个请公子收回。钱袋突然比徐江耍练筋骨的石锁还要沉重。 丁俊看着有趣嗤的笑了,“赵董既赠你,收下便是。只望徐兄弟助我等一臂之力。” “对嘛,是汉子便痛痛快快,莫像妇道人家夹缠不清。”丁宪也劝了一句。按宋人习俗,他俩称呼赵瑔为“公子”也算妥当,怎奈传奇小官人更喜人以“赵董”呼之,这两天丁氏兄弟没顺过劲,称呼方面还有点乱。 市井常言,蛇有蛇道,鼠有鼠道,徐江如何寻人,赵瑔不想多问,圣人曰术业有专攻,后世人都知道专业的事让专业的人去做。并且幸亏有周秉义行侠仗义出邪招得来进一步的信息,程涯州娘舅家在汉口,搜寻范围大面积缩小,极大提高了找到的可能性。 第二天上午,武昌雷家门前大街上溜溜达达过来几个人。其中有一位员外、一位少年,另有小厮、护卫之类的伴当随行。 “不愧是武昌首户,这门脸很土豪。”远远地看清了雷家大门,赵瑔忍不住大发议论。门楼巍峨如丘,黑底泥金牌匾上端端正正“雷府”两个字,红漆大门上一排排铜钉闪闪生辉。门两边各一石狮,大小堪比亚洲象,相应的,左右各四名迎门下人雄赳赳体魄也远超常人。 “嗯嗯,比咱们铅山县衙门更气派。”周秉义仰着脑袋在数雷家门楼上的金瓦。他的衣着很员外,但一双手互抄在袖里,难脱市井坊间草根相。 赵瑔身边的十大保镖只留谢春风一人,无风子等仍着便装缀在远近。而鄱阳双鹰自告奋勇与徐江一路,暗查程涯洲踪迹。赵董认为很合适很低调,他又不是特朗普,走哪儿都围着一堆联邦特勤局特工。何况来雷家是想悄悄会一会雷淑贞美貌,像偷情这种事当然以不为人注目为妙。 “兄弟你为何不备拜帖?”周秉义直到此时仍被蒙在鼓里,以为“与故人一晤”云云真有其事,再者说到雷家拜访他心里也很期待,同为商贾,周大郎这种小鱼虾看雷家几如仰望星空。“哎呀哥哥这心里咋像塞了只免子哩,你扶我一下,有些晕。哇,哪有空手上门的道理?好歹备些四色礼品啥的。” 小谢、三元瞟过一眼,那神态分明像临安权贵见了街头乞婆。 “这边走。”赵瑔转身寻了条小巷拐进去,雷家的院墙简直比城墙还高。 “什么情况?”周秉义一头雾水,“兄弟你不是要拜访雷家?这又是去哪里?” “他若敢明火执杖进门,指定给雷员外着人打将出来。”谢春风不无恶意地冷笑。 周秉义当即听出了蹊跷,歪着耳朵凑过去小声问,“这里面……大有玄机可是?道长不妨详叙,嘿嘿,我赵兄弟与雷员外有何恩怨?说说。” 小谢淡淡地仰望蓝天,“此事说来话事长。”然后就没有下文了。周秉义眼巴巴等了又等,这才明白被涮了。三元呱的偷笑一声溜到小官人身侧。 “戒备森严啊。”赵瑔皱着眉打量雷府院墙,咬了阵手指头后不怀好意地瞅向谢春风。 “莫看我,莫打歪主意,某断不会与你同流合污。”一脸正气的尘风子道长当即掐灭了赵瑔翻墙的念头。 “春风啊,毁人姻嫁是要下油锅地。”赵瑔深明小谢的性格,说一就是一决不含糊,没了这个武功高手相助,想偷偷翻过墙起码得找一辆消防车架长梯才行。 “啊,我本想书生小姐后园相会,花前月下订终身,奈何路遇无良人,狠心把鸳鸯棒打比翼分。 “淫秽、污浊。”谢春风毫不为所动。保镖们在赵长老怒摔长老令后总算端正了认识,达成共识。虽没有当面向赵瑔赔罪,但较之前的爱理不理服务态度已大为改观。虽说长老有令必得遵行,那也得看是什么事,踹寡妇门挖绝户坟之类有违人道天和的事万万不可行。 第二十章 助赵长老翻墙……?谢春风飞快地想像到雷家大小姐眼泪汪汪挑着大肚子的不良画面,当即严辞拒绝。 周秉义搂着三元的脖子在一边威逼利诱想挖出更多劲爆内幕。可怜的小厮不敢反抗,翻着白眼伸长了舌头但坚不吐实。 赵瑔后退几步,神色诡异地左右端祥小谢片刻,“好,你不仁莫怪我不义。” 谢春风穿的是儒生样式袍裰,惯挽的懒人髻上扣了顶无翅帽,英俊高大帅气,是绝对的少女梦中情人代言者。小谢暗提一口气,却不明所以地看着赵瑔扯过周秉义嘀咕一阵。 周大郎笑得似下蛋母鸡,狠琐地边瞟小谢边摇摇摆摆错身而过。一丝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谢春风规律的吐息窒了窒。 “你们……?你跟他……背地里要做何事?警告你,敢对某不利,仔细你的皮!”谢春风跟在赵瑔身后,忍不住出言敲打几句,实在是刚刚赵、周的阴谋之态令他心中不安。 出了巷口回到大街上,谢春风诧然看到周秉义直奔雷府大门而去。“莫非你真要拜门而入?”小谢找不着北了。赵瑔与雷家妞的邂逅、交往前后,他都是第一目击证人。“赵长老”的这段情史,即使最乐天的人也不认为会有花好月圆的美满结局,那么赵长老派至交好友大摇大摆登雷家大门是为哪般?递婚书?日!递战书还差不多。 “山人自有妙计,你且拭目以待。”赵瑔好整以暇站定,“像翻墙这种没技术含量的糙活哥不屑为之,哥玩的智商。” 拉倒!在雷家妞这件事上,你的智商不超过下半身的高度!谢春风被好奇吊起了八卦之心,懒得去争口舌短长,只是盯紧了周秉义的举动。这货己经跟雷府护门的彪形大汉谈上了,还时不时朝这边指指点点。 “小官人最棒。”三元对赵瑔的信心是盲目的,估计世上令小厮拜服的只有三样:天上的神佛、小官人、肉。”雷家小姐迟早是小官人的菜。” “你说的不全对。”赵瑔的神态十分欠揍,“她早己是哥的菜了,只不过哥没来得及动筷子而己。” “真受不了你们两个。”小谢抽身后退两步。这主仆俩准有脑疾,贴近了搞不好被染上。“先说好,你若给雷家人打,某一概不管。” 赵瑔对帅道人的话全当耳旁风。不管?不信你小春子敢让人把道门的脸当地毯踩。别忘了哥是长老嗳,全称唤作灵宝天尊道场容卿长老。 周秉义很快转回来,“问清了,那丫头名唤香雪,跟小姐去了黄鹤矶踏春。” “看某作甚?香雪……与某有何干系?”谢春风一脑门的莫么其妙。 “黄鹤矶的开路。”赵瑔的心顿时飞啊飞。 一路走一路问又雇了一辆车,总算赶在已时前后到了黄鹤矾。路上赵瑔的耳朵很是遭了一番罪,周秉义、谢春风轮番抱怨痛斥,周兄台不忿好兄弟连泡妞这样的人生大事都不坦然相告,小谢俊面如酡,皆因赵瑔唆使周秉义以“谢姓书生”仰慕俏丫环欲谋私会为由,打探出雷淑贞的去向。 “啊、啊、啊,”周秉义下了车突患哑症,指着江边一幢塔楼狂点。 “怎么了这是?一个木楼而已,大惊小怪。”赵瑔的注意力旋即转向一群年轻男女。 “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小谢突然露了一手,即兴吟哦诗句。“木头楼?那便是名闻天下的黄鹤楼,不学无术之辈安敢胡言?”形象被盗用,他的气还不顺,逮机会就要损一损赵瑔。 “日哦,这就是黄鹤楼?”赵瑔满脸的热情在游春的人群中逡巡,“啊哈,小娘子,为夫来也。” “耽于女色者必无大志。”目视赵瑔兴高采烈地寻觅而去,谢春风很想送一个中指加以祝福。天机、天机……,无量天尊,都特莫啥眼神啊。 “果然是天下名楼,气势不凡、气势不凡。”周秉义品味完毕千古名楼一转眼不见了赵瑔主仆,“咦?我兄弟呢?” 小谢的嘴角朝一个方向努了努,“那边,雷家小姐。” “哪个、哪个?”周秉义整了整帽子提了提腰襟,“戳,才子佳人赏景赋诗?雷家小姐好有雅兴,走走,咱们也去会会佳人。” 石亭旁桂树下,有佳人独立。雷淑贞生就瓜子脸,因为消瘦下巴更尖一些。分别数月,她的形貌最大的变化就是瘦了,双眸如杏,香肩似削。 隔雷淑贞不远就是一群年青人,看衣着装扮,男是士子女为贵媛,而赵瑔正一步步穿过人群而来,他的心跳如鼓神情恍惚,每一步都似蜗行。直到现在他也分辨不清,对雷淑贞的喜欢是否仅仅缘于后世的简单偶像关系,还是现世蠢蠢欲动的生理对合眼缘的美女产生的自然反应。 春日烂漫,小树般充满活力的男男女女欢悦开颜,唯有雷泳贞仿如幽兰,静静开放在空谷的幽兰。她离人们很近,但神态却显得遥远。 赵瑔一步步迈近,脸上浮现出些许痛惜之色。她瘦了,她没化妆,素面洁净,好像嘴唇血色太淡了些。她穿了一件素白色襦裙,上面有淡青色花朵图案,嗯,很雅致。可是为什么她不高兴? 蓦地赵瑔的脚步僵住了。雷淑贞的身边出现了一位年青文土,神态儒雅风度翩翩,正一脸亲热地说着什么。 第二十章 我日!谁特莫胆上生毛,敢泡我的妞?赵瑔怒气值瞬间爆满,耸着眉毛凑过去准备揍人。 “诸位,今日我等赏春乃书院历旧循。”士子中有人高声倡议,“我昌明书院为武昌育才之地,各位皆才智之士,哈哈,今日文会便以黄鹤楼为题如何?” “诗仙太白曾言‘‘6眼前有景道不碍,崔颢题诗在上头’,逸竹兄,你崔家先辈已将黄鹤楼写绝了,如今再要我等出丑,岂不羞煞人也。” “云方取笑了,区区这崔与崔前辈并无半分渊源。”提倡议的士子摇了摇团扇,神态非常诚恳。 “哈哈,逸竹憨直,云方休要作弄于他罢。”或立或坐的士子中有人抱不平。“以黄鹤楼为题又如何,十年寒窗莫非作不得诗不成?” 提倡议的士子迅快扫过雷淑贞身边士子一眼,“各位请,纸墨已备,望诸位一展才学,为今日春游增彩。” 赵瑔扯了扯身边士子袍袖轻声问道,“兄台请了,雷家小姐身边那位是何人?” “府尹王大人之爱子王公子谁人不识?足下怕是才来武昌?”士子奇怪地上下打量赵瑔几眼。 日!果然是那个人,武昌一把手王林的儿子王冠雄。赵瑔心底的草根情结如波涛涌动,怎么看王冠雄也不顺眼。 玛逼那厮油头粉面表情做作,装什么斯文,特莫根本就是一个衣冠禽兽。 “王公子文才上佳,又是咱们武昌王大人的爱子,真乃人中龙凤,吾辈翘楚。”这个士子大概是王冠雄的脑残粉,摇头晃脑为其唱赞歌。 “放心,你这些话我决不会外传。”赵瑔从牙缝里挤出一句。 “抱歉,足下请再说一遍?”“哦,在下说兄台也不一般。” “谬赞了,呵呵。”士子得了表扬谈兴更浓,看了看桂树下的雷淑贞王冠雄微露憾意,“听说王公子与雷小姐年内即将完婚,虽然雷小姐相貌上佳,惜乎雷家世代商贾,这个、这个,在下窃以为实是委屈了王公子,依区区说,横岭先生的千金才是王公子良配。” “商贾?不般配?”赵瑔当场就要抽他俩嘴巴。“你特莫想溜须拍马干脆舔他的痔去!日!” 雷淑贞美妞要脸蛋有脸蛋要胸有胸要腿……嗯,不知腿长不长,性情活泼开朗,时而温柔时而泼辣,总而言之上得厅堂下得厨房,你说不好? “你、你……怎可如此有辱斯文……”士子的脸色当即跟身上的青衫一个颜色。 赵瑔撇下士子,故作斯文地一步一摇走过去,这种文人扎堆的场合他不想让心仪的美妞指责粗鲁不堪。途经一位老者时他甚至礼貌地揖礼而过,老者身休干瘦却收拾的清清爽爽,尤其气质温雅,令人一见心生好感。 下人小厮们忙着摆纸研磨以供才子们挥毫泼墨,昌明书院学生数百,但每年组织出来春游的连半数也没有,这里面的学生家庭背景深浅不一,再加上围在这些人身边的趋炎附势同窗之外,出身寒门的学子也来了二十多人。总体来说,宋时统治阶层的成份已较唐时大有改观,平民草根也可经过努力拼搏有望有出头之日,更为晋时“上品元寒门,下品无士族“有了较大区别,比如青史留名的范仲淹官至北宋时期宰相,他就来自真正贫寒之家。 黄鹤矶是名盛之地,今天来此的嫒女小姐也不少,有的是受士子之邀前来,也有的是风闻书院春游刻意来此,期望与某位俊彦来一场偶遇的怀春少女。对此书院学子心知肚明,早早摩拳擦掌准备一搏异性青睐,在诗会上一展才华如孔雀开屏般为自己加分。 就是这样一个春意盎然春情涌动的时光里,赵瑔来了。 第二十章 怎样才能给美妞一个惊艳的出场印象呢?赵瑔退回几步,做了几个扩胸运动,又左右扭了扭腰,然后双手互捏嘎嘎一阵乱响。他身旁有一张案几,案上有琴,准备优雅抚琴的士子愕然的神情像见到了大猩猩。 周秉义,谢春风、三元缀在后面看直了眼。赵瑔的举动完全就像一条狼崽子大摇大摆闯进了载歌载舞的羊群。 戳!彪悍的泡妞就是这样!周大郎这一刻只想顶礼膜拜。 “今日诗会小兄却不过同窗盛情,只得现丑了。琴娘请稍待,小兄去应付一二。”王冠雄笑的温雅自矜。不断有人过来催他赋诗并预祝诗会夺魁,身为武昌第一公子,书院士子中多的是想攀附的人。 “王公子请自重。”雷淑贞俏脸陡现冷意,“奴家闺名非雷家长辈不可轻唤。” 王冠雄神色不变,依然温和地笑道,“你我即将成亲,呵呵,小兄身为夫婿实算不得外人。你呀,邀你踏春散心总板着脸做甚,嫁到我王家后你这脾性可得收敛些个,否则公婆那里须不好看。” “奴家自小脾性粗疏愚鲁笨拙,怕是王公子要失望了。”雷淑贞丝毫不暇颜色,冷着脸看过去如对陌生人。 王冠雄的眼角跳了跳,笑意僵在脸上,“莫耍小性子,你我两家乃武昌首望,万不可人前落了笑柄,到时岳丈面前小兄也不好交待。” “王公子严重了,我雷家不过一商贾之家,如何敢与你官宦之家相提并论。”雷淑贞自始至终就不给他好脸色,“还请王公子慎言,你我两家能否结为姻亲尚无定数,我父亲难当王公子岳丈之称。” “贱妇!给脸不要脸。”王冠雄高大的身躯向前微倾,令武昌许多妙龄女子痴迷的笑意不改,他的话音降了几分,却字字如锤擂响在雷淑贞耳畔。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便是当今圣上也改变不得。你这蠢妇,以本公子家世文才看上哪家闺秀不是她的福气?偏你邪了性不愿嫁我王家。且等着,待过了门看我如何消遣于你。” 雷淑贞惊恐地睁大了双眸,褐色圆瞳亮晶晶闪烁着寒意。这一时她如遭雷击怔立无言。 “莫忘记你是雷家的女儿,除非你死了,不然必须遵从父母之命!”父亲铁青着脸咆哮,“既已与王家有了婚约,你生是王家的人,死也是王家的鬼!” 她的视线模糊着,父亲的脸与王冠雄的脸重合了,又演化出一张狰狞不已的新面孔。惶然仿佛无数个冬季一股脑降临,寒冰彻骨冻僵了身躯,而心魂却困在躯壳里无助的绝望着。 不知何时,琴音从天而降,叮叮咚咚敲碎了雪山玄冰。雷淑贞莫名地心底一暖。曲调记忆犹新,恍惚有鲜衣怒马的少年怀着万丈雄心踏上怔途,山高水阔风急浪涌,但少年视若等闲意气风发,凭着一颗不屈不挠的心无畏面对。……那样的骄傲、那样的朝气蓬勃勃。 一滴、两滴、三滴……泪珠扑簌落下,雷淑贞不知道为什么要哭,心里又酸又暖。她记得,这首琴曲是《沧海一声笑》,一个穿道衣却不是道人的少年奏给她听的,那个少年还会弹唱许多闻所未闻但动听的俚曲,那个少年还曾遣人送她一面罕有的银镜,那个少年……是他在奏琴吗? 不、不会是他,怎么可能是他。雷淑贞暗笑自己痴傻,香腮这又落下一串晶莹的泪珠。曾经、那个少年莽撞地闯进她的视野,却又用琴音温柔了一方天地。她无奈返家,甚至把心里的那方天地也留存在了太清观。因为,她的未来不配再保有那方天地。 琴能这么弹?周秉义梦游一般挪到赵瑔旁边,嘴巴大张着甚至能看到咽喉处的小肉垂。 谢春风环视一圈没发现有身怀武功的同道,于是放松下来,用指甲掏了掏耳朵,眯起眼睛聆听琴曲。三元小眼圆睁,双手屈握若鸡爪,似乎要把自己这二两力气借给小官人以助奏琴。 衣饰华贵三三两两或倘样或窃窃私语的媛女们缓缓循琴音而来,士子们也放下了手中饱墨的笔回过身。这曲太吸引人,乍闻之下无论有无音乐造诣的人都不由自主浑然忘我。 离赵瑔不远的老者讶然过后,细细观察片刻也沉于琴音里,他身后侍立的一对年轻男女则不满地打量赵瑔奏琴的样子。赵小官人颠覆传统的横抱,哪里还有半点七弦琴的古雅幽悠。 赵瑔斜抱七弦琴,他的眼里只有迎春化下的伊人。琴音稍停,一曲又起,是《化蝶》,哀而不伤,缠绵缱绻。赵瑔本意想秀华夏精典音乐装逼,成功地成为全场焦点后又心中暗暗叫苦。琴弦琴不是小提琴,模仿吉它都吃力,别说原汁原味的《化蝶》,即使临场发挥的伪《化蝶》也力有不逮。 好在,猴子搬来的救兵来了,他按住琴弦。丽人眀眸圆睁,娇俏的脸庞满是不可置信,“怎么是你……真的是你、你怎么……来了?” “想来自然便来了。”琴音再起,是《云端漫步》。“这世上有许多我牵挂的人,譬如你。这世上有我远隔千里也要见到的人,譬如你……”“莫再说了!” 一滴墨汁落在尚未落笔的上好的宣纸上,王冠雄执笔不动,他的视线越过人群,隔了十多步远,也分辨得清,雷淑贞与弹琴的少年分明是旧识,二人间的神情令他极不舒服。 “佳义兄、佳义兄?”旁边有学院士子厚颜讨好,“可是佳人在侧令佳义兄心不在焉否?” “哦?呵呵,在下一时眼花,错以为遇见旧识好友。”王冠雄顺势放下毛笔。他身边围拢的士子们揣摩着他的心思大发议论。“怪哉,这奏琴之人断非我学院中人,何以在此奏琴?”“岂有此理,他究竟是何人,这、这……岂可如此奏琴,不可理喻、不成体统。” 雷淑贞偷眼一瞥左右,苍白的面颊浮现一丝晕色,“你、你、……可是要入学昌眀书院?”铅山、武昌相隔甚远,二人何以在黄鹤矶相遇,女儿家面皮薄,她只有揣着明白装糊涂。 “宝奁如月不欺人,明日归来君试看。”赵瑔奏出最后一截音符,放下琴起身,“我应约而来。” “哪个与你有约,莫胡说。”美妞顿时娇颊如火,羞嗔不已。两个人只隔了半尺距离,赵瑔的鼻息仿佛带着无穷热力,她下意识地想躲避,脚下却似粘住般动弹不得,只得偏过脸去。 “啧啧,你我数月未见不料身份如厮。”赵瑔不抱憾不已,但下一句令美妞大为羞赦,“这事心怪我,早些来想必可以琴瑟合鸣。” “甚、甚琴瑟……再敢口不择言瞧我撕了你的嘴。”雷淑贞发现到处是异样的眼光,羞窘之下差点落了泪。 “你瘦了,瘦的我心痛。说出来我为你分忧可好。”赵瑔夹着嗓子眼扮温柔体贴,自己先遍身起了鸡皮疙瘩。奇了怪,美妞还就好这个,螓首抬起含泪飞了他一眼,当即把赵瑔酥了半边身子。 “兄台请了,在下王冠雄,乃昌眀书院学子。”正当气氛旖旎情意,渐浓之际,武昌第一公子笑吟吟过来施了一礼。这厮举手投足文质彬彬,话语更令人如沐春风。 第二十章 “兄台一曲天籁令人浑然忘俗,奏琴之法更是、更是别具一格,令在下耳目一新,惭愧,武昌何时有如此风雅大家而不自知,还望赐告台甫以教我等。” “王公子有礼,小可铅山赵瑔。”雕虫小技贻笑大方,不值一提不值一提。赵小官人恨不得一脚踢死这货。玛逼仗着未婚夫的身份过来煞风景,迟早哥要跟你算这笔账。 哈,乡下小子。王冠雄轻蔑顿生,笑的更洒脱了。“原来是赵公子,失礼失礼。”此言一出,远近有人嗤笑连连。 “ 敝院每年都有一番春游雅事,赵公子既适逢其会,何不共襄盛举,呵呵,吾等不妨同临诗会,若赵公子作得一首好诗,或可得兰芳之赏佳人青睐哟。” 对赵瑔意有不屑的肯定是有一定家庭背景的学子,王冠雄看似热情的邀请包藏着祸心。这种种赵瑔熟若无睹,其一,与后世的阴险相较,宋人的表现称得上可爱。其二,他对自己的草根身份从来没自卑过,笑话他出身的装逼犯不过是在拼爹晒爹而已,躲在老子的光环下混吃等死有什么可骄傲的。 “小可只是随便转转,王公子要作诗请便。” “容在下引介,这位乃是雷家大小姐,我两家婚书早下,年内即将成亲,今日在下邀雷小姐共游冶性。”王冠雄颇有深意地阻住雷淑贞的去路,冷不丁又问赵瑔,“赵公子与内子可是旧识?” 内内内子?赵瑔恨不能一拳砸断他的鼻梁来个满脸桃花开。仰天打了个哈哈,他清楚地知道,像王冠雄这样心高气傲出身高干家庭的家伙最受不得什么,“不瞒王公子,小可与雷小姐,……”突然发现曾令他魂不守舍的如水双眸满是哀怨与恳求,赵瑔顿了顿,“小可与雷小姐素不相识,今日一见惊为天人,可惜罗敷有夫,不然小可当甘拜在雷小姐石榴裙下。” 为什么?为什么你不敢承认我们相识?赵瑔强压下心头怒火,脸上的笑意比哭还难看,“小可该称你为雷小姐还是王夫人?” 一句话激的雷淑贞娇躯微颤,她黯然垂首不语。父亲的雷霆震怒犹在眼前,难道她真能舍弃一切不顾及雷家的声誉吗? “明白。”赵瑔退开两步。明白什么?他心中十分茫然。他一时猜不透雷淑贞的人沉默,但最起码知道自己急巴巴跑来武昌多少有些一厢情愿。” “请留步。”王冠雄含笑留客,神色中也不掩饰胜利者的自得,他瞥过雷淑贞一眼,“赵公子少年英才,吾等望尘莫及,既然来了怎也要留下墨宝以为春游佳话嘛。” 乡野小子连抚琴也不通,不知道从哪里偷了两曲佳音,居然敢当众现丑。王冠雄的眼神居高临下,连用来伪装的雍容笑意也懒得再去费心。为今日诗会大发异彩,他托人作了几首诗词准备一鸣惊人力压同窗出风头,正巧有赵瑔这个不开眼的小子接近雷淑贞触了他的霉头,所以他要用诗会为由狠狠羞辱对方,狗尾巴草孰能与星月并列,只有仰望的份! “作诗?”赵瑔没法再佯装听不清了。他与雷淑贞窃窃私语旁若无人已经大大落了王冠雄的面子,人家现在当即反击正中他的要害。 “今日诗会以黄鹤楼为题,我等学子或诗或词各显才干。哈哈,赵公子恰逢其会,万不可推卸,大家说是不是啊。”王冠雄话一落,他的脑残粉们当即起哄架秧子拍手叫好。这一手玩的相当高明,不但抬高自己,更接机羞辱赵瑔,兵不血刃将具踢出局。 青春男女对情事相当敏感,早有人察觉这三人间气氛极其微妙,碍于王冠雄武昌第一公子的省份没人敢上前凑热闹。 日!赵瑔看着王冠雄风度翩翩的模样就想扁人。居移气,养移体。不得不承认,高干子弟仅表现出来的气质还真是赵瑔比不了的,这也正是他胸闷的原因。 大宋往西万里,贵族们还流行决斗,输的人死翘翘万事休提,赢的人得意洋洋抱得美人归。可惜这是大宋,掏出火枪把第一公子放倒纯属意淫。 要文斗不要武斗。“呵呵,赛诗?这个……,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小可今日无此雅趣,勉为其难恐怕徒增笑柄。”赵瑔心里极其矛盾,现在就灰溜溜离开还是厚着脸皮留在这里,寻机找美妞问个明白。 “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不远处始终安坐作壁上观的老者一激动,差点起身时带翻桌案上的茶盏。“精辟妙极!一语道破文章天机,实乃老朽数十载闻所未闻之妙沦也。小友,赵小友,此论可是出自贵师长?” “咳,这个,小子随口一说,老人家见笑了。长者在前岂容小子卖弄,告罪告罪。”赵瑔赶紧揠旗息鼓,自己肚子里的墨水以毫克为计量单位,再聊下去马上原形毕露。 “你?随口一说?”老者兴趣更浓了,双眸闪光盯紧了赵瑔,宛如老当益壮的兔子发现了新鲜胡萝卜。“老朽观你奏琴,虽、咳咳,手法自成一家,但曲子绝非常人所谱,小友师从何人?如今在哪里就学?” “小子家居铅山,蒙学随的是柴文岸先生。”考教学问背景赵瑔也是一身白毛汗。就如后世,若拿出北大清华毕业证,别人还能高看一眼,你若说是三流大学肆业,自己就先矮了三分,全世界敢以大学肆业牛逼的也就盖茨一人。 “柴文岸?”老者苦苦思索后惑然摇首,“老朽孤陋寡闻,竟不知世上还有这等隐世高人,唉。” 赵瑔绷住脸没露破绽。柴高荣连举人都无缘考中,恐怕出了赵家庄都无人知晓柴先生是何方名宿大贤。 “嗯,铅山,稼轩先生仙游前便居于铅山,终是壮志难酬郁郁而去。岳大帅更是冤死风波亭,唉,报国无门英雄徒叹,我大宋少不得误于朝中昏愦之手,只手擎天何处觅,阖神州俱欢颜。”老家伙思维发散,从赵瑔出身地到抨击朝政不需过渡。 稼轩先生就是与苏轼并称豪放词派二大家的辛弃疾。字幼安、号稼轩。辛弃疾一生力主抗金,勇悍过人矢忘不坠,文才出众,尤以词见长。他曾任多地安抚使,屡屡欲率兵攻金,最终因朝中投降派作祟而不得,去官后在沿山赋闲十多载后忧愤离世。辛弃疾能诗善文,是继苏东坡之后的又一位大词人,其词风格多样,或慷慨豪迈,或沉郁悲壮,或清新自然,或婉转细腻,与苏东坡并称豪放词作的苏“苏辛”二大家。 提及辛弃疾,赵瑔神态恭谨,他也非常钦拜其人。“沿山百姓在信江边建有八角亭以纪念稼轩先生,晚辈也曾去稼轩祠祭拜。” “辛稼轩一生诗词甚多,未知小友最喜何阕词?”老者捻着长须摆出一副严师嘴胜。 第二十章 这真是……? no zuo die。 赵瑔有种腿脚抽筋的欲望。感觉就像误入咏春道场,拳法宗师问:“看来你也是同道啊,来来,咱们切磋切磋,不知壮士善拳法呢还是掌法?腿法?”可赵瑔连广播体操都十多年没做过,突然要与叶问过招? 尼玛理科生扎文人堆里真是花样作死啊。 老家伙和蔼可亲地与赵瑔聊天,男男女女没一人打扰,都如乖宝宝样束手而立,连第一公子王冠雄也恭敬有加。赵瑔知道撞上铁板了,这老头来不小。 “辛稼轩啊、呵呵,这个么……”赵瑔干笑,不经意瞥过雷淑贞。祸水啊,哥为了见你给人架火上烤咯。 后世他每见杨颖的影像就口干舌燥,他的哥们却独爱赵丽颖,还有个兄弟对江疏影朝思暮想。所以说哪个更美取决于观者所好。 有了!“稼轩词豪放悲壮清丽兼而有之,正所谓春兰秋菊各擅胜场。晚辈愚鲁,实是无法取舍。”赵瑔后背汗津津一片。 “唔,春兰秋菊,喻比新鲜。”老者期许地看着他,“今日诗会你既有缘与临,不妨也赋诗一首如何?” “横岭先生乃我昌明书院山长,学贯古今,深孚士林雅望。今日有先生亲临点评,必可于吾辈学业精进大有裨益。”王冠雄抓住机会先捧了老者一道,还不忘把赵瑔拉进战圈,“如此良机,赵公子万不可错过,呵呵,在下真为赵公子庆幸,须知求横岭先生指教而不得其门而入的士子多不胜数。” “老朽杜景信。”老者清瞿的脸庞儒雅之气令人心折,于他而言主动向后辈报名号是极其罕有的。 如果秀才哥在场,或许对昌眀书院山长之名如雷贯耳。杜景信,字墨心,号横岭。文才斐然人品卓正,所着《横岭诗集》《墨村夜话》等享誉大宋文坛。在这位文坛泰斗面前,后生士子只有诚惶诚恐毕恭毕敬的份。然而,赵瑔这个地地道道的水货惘然不知面对的是多大的腕儿。 “末学后进赵瑔拜见先生。”赵瑔深施一个礼。昌眀书院山长,他认为硬要类此的话相当于后世武汉大学校长。果然是叶问一般的宗师级人物。 “勿需拘紧,也勿需过谦。少年人嘛,便如那初升旭日,顾忌太多反落了下乘。”杜校长一眼看出赵瑔畏手畏脚,以为少年怯场,是以温言鼓励。 王冠雄热情地拉住赵瑔,“恰好在下也酝酿了劣作,正可与赵公子之文并呈与横岭先生。来来,赵公子,这边请。” “发科油!”赵瑔终于忍不住破口大骂。特莫你个小白脸处心积虑想出哥的丑,良心大大的坏了。他却不肯检讨自己,大老远跑来撩拨人家的未婚妻……咳。 “这厮,端的阴诈,赵董怕是要丢丑喽。”作为局外人,小谢早把王冠雄的一举一动纳在眼底,眼看武昌第一公子巧妙地将老板带到坑里,帅道人的语气怎么听都有三分小确幸。 “啊?赵兄弟……他他、做不得诗?”周秉义反复确认自己没幻听,“怎、怎怎会如此?” 谢春风、三元整齐地耸肩,无可奉告。天才近妖的赵瑔不通文这件事,是他身边人最伤神的未解之谜。 “这、这……这里要出大事啊。”周秉义呆了半响,忽又目露凶光,四处寻找摸砖头石块,“姓王的小白脸,爷早看不顺眼他了,居然敢阴我兄弟,哼!” “这是何等场合,岂容得你胡来。”谢春风一脚踩住这货脚背,“在这里莫动。” “嘶……那、那赵兄弟咋办?” “大不了丢点脸面,又不是丢命。”小谢深信,为了赵瑔,周秉义真敢拿砖头拍王冠雄。问题是拍完了痛快了,人家老子不答应啊,整不死你也枉为“权知武昌军州事,”湖广路安抚使。 距摆放笔墨纸砚的书案不过十几步远,赵瑔每一步迈的如此重荷。为这场戏他打起了十二分精神,玛逼革命志士赴刑场英雄就义也不过如此,载看王冠雄,眉眼都带着军统特务标签,一脸轻浮恶毒,似欲置人于油锅而后快。 雷淑贞悄悄抬首斜睇欲言又止,她的神情痛苦矛盾眸光如阵风吹皱春水。后的一男一女在悄声耳语。“他奏琴的样子怪丑,不过曲子甚是高明,哥,你晓得是何人所谱曲?莫非当真是他授业先生?” “小兄委实不知,世上奇人异士多矣,岂能我等尽知。” 雷淑贞一侧嘴角翘了翘。奇人异士?若给人知晓是赵瑔自己谱的曲子,怕是很多人不相信。从太清观归来后,她一路所闻再结合自己对赵瑔的了解,这位声名鹊起的赵小官人那些脍灸人口的传闻不由她不芳心暗跳,但一纸婚约将她牢牢锁在世俗的围城里。恨不相逢未嫁时,痛苦抉择后,她将曾经那份心动深埋起来,含泪将女儿家处绽的情感花蕾抛入无言的深谷。 纸墨早已备好,王冠雄挽了挽袍袖,对围拢过来的士子们笑道,“今日佳义与诸位师长,学兄共游,正值春日烂漫暖风熏人之时,吾心陶陶然,心有所感形诸于笔墨,尚请诸学兄不吝指正。” “佳义真真谦逊,气度胸襟实乃我辈翘楚。”有士子立即拍了一记马屁。 王冠雄含蓄地笑着表示谦让不受夸奖,“诸位,今日我书院诗会有幸请来赵公子参加,当为历来罕有之盛举。赵公子师承高人,胸怀美才,我等万万不及。佳义在此提议,若拙作逊于赵公子,便请诸位至赏月楼畅饮,如何?” 士子们欢声雷动。此事摆明了第一公子为人谦逊,想起来是以此为籍口作东请同窗一聚。昌眀书院中人无论平日是不是与王冠雄走的近,差不多都作此想。这乡下少年即使能提笔作首打油诗就不错了,第一公子的才学在书院中也算上游,会胜不过?唯一的解释就是故意放水。 “若赵公子有意让着在下……”王冠雄笑吟吟看向赵瑔,“赵公子也出点彩头,为此番诗会添一佳话,如何?” 这才是图穷匕现封喉一剑! 赵瑔笑得更阳光。他耐着性子等到现在,就是想看看王冠雄的真实目的何在。赏月楼是武昌一等一的奢华消费场所,提供的不仅仅是酒菜,而是集餐饮、住宿甚至夜总会功能于一体的大型消金窟。 王冠雄的底牌摊开了,估计王冠雄以为在诗词一道上稳赢,故而费尽心机把赵瑔拖下水,到时赵瑔输了必须去赏月楼请客,呵呵……,乡下小子腰里有没有十贯钱? “如果王公子大作更佳,赏月楼,小可请大家。”赵瑔毅然接招。等的就是你这句话!第一公子不再掩饰心思放声大笑。 他自己在盘算是否先遣人知会赏月楼掌柜,怎也要把这赵姓小子留在酒楼洗盘刷碗还个几年账。 士子们喜笑颜开,淑贵媛小姐们亦是叽叽喳喳相互议论。这场关扑是雅事,最得文人士子青睐。 第二十章 周秉义伸着脖子听旁边士子交谈,听明白后急黑了脸。花几个钱不算逑事,关键是赵兄弟不会作诗,特莫丢了人还要请人耍子,自家兄弟这脸没地放了。 “兄弟啊、你、你怎么就答应了?糊涂啊……女人就是祸水哦。” “周员外、周员外、为何说雷家小姐是祸水?”三元的八字眉扬的高高的,不解地悄声问。 “你想啊,你家小官人本想与雷小姐共叙旧情,岂知人家是与未婚夫婿同来此地把手共游,赵兄弟心里不好受哇。”周秉义的表情仿佛看见自己的小妾红杏出墙,悲愤委屈不甘,“情场失意心灰意冷,逐而破罐子破摔,索性泼作一场给雷小姐看。嗯,爷不会作诗,但爷有的是钱。” “嘁、”“嘁”,小谢、三元不约而同别过脸去。心道这货莫不是脑壳进了水,说赵瑔一时兴起豪掷万金他们信,但赵瑔从不做没把握的事。所以二人虽不清楚赵瑔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他俩就是有这个莫名的信心,搞不好一会儿赵瑔会放大招。 “某敢打赌他会设计令王公子心神失常。”重温酒坊前“血手印证清白”桥段,小谢很期待王公子作诗的宣纸上突然胃出只张牙舞爪的鬼影。 “小的扑小官人会打断王公子的腿。抢小官人的菜,哼!”小厮暴力思想严重歪着脑袋伸舌头舔门牙的样子活像阎王座下小鬼。小厮对主子的脾性喜好了解的八九不离十,小官人满脸假笑分明暗地里挖了坑,只不知哪王公子会摔得有多惨。 “你们……还有闲心关扑?”周秉义嘴唇哆嗦了半天,愣给气昏了头,“那、那那……某家赌他写的诗胜过王白脸!” 围拢在书案前的士子们蓦地喝了声彩。三人不顾周围人的脸色硬挤到前面,发现王冠雄正向四周叫好的士子作揖道谢,有人大声把第一公子刚写就的新作念出来。; “红树碧江日欲斜,长郊草色绿无涯。游人将趁春光好,来往楼前品百花。” “佳义兄这首黄鹤楼春日果是佳作,真高材也,佩服佩服。” “此诗极妙,写尽了春日黄鹤楼,更道尽踏春赏春之意,吾等不如多矣。” “这厮作的好诗。”立场虽不同,小谢也得捏鼻子承认,王冠雄这首诗确实上佳。“怎么就让这厮顺顺当当写出来呢?这小子咋不使出手段呢?”他嘀咕的嗓音极轻,唯有身边的周秉义听的清楚。 “屁!”春日赏花嘛,哪个写不得。”周秉义不管不顾,力挺自家兄弟。这货的混不吝当即引得众人侧目,碍于学养,没人跳出来与他打口水仗,不过学子们鄙夷的神情却令小谢玉面赤红。 赵瑔用足力气抓着毛笔写的咬牙切齿。柴高荣早已对他的书法不报任何希望,想来可知赵瑔的字有多么让秀才哥绝望。数月来赵瑔为考秀才又临阵磨刀抽时间练了练,可是书法之道又岂是个月能登堂入室的,哪个之名书法家不是浸淫其中数十春秋方瑧大成。好在赵瑔也没白练,至少繁体字写出来不在缺胳膊少腿。 吁出一口气,赵瑔满意地放下笔,耳边杂音他只当苍蝇嗡嗡叫。说话没这点定力也不敢自称科技工作者。 “这是哥有史以来写的最好的一副字,没有之一。”赵瑔一扭头发现小谢等三人,当即傲然自夸。小谢僵着脸垂首不敢接话,他实在有周那样勇气。 有士子迫不及待拖过赵瑔的大作,忍不住对小儿涂鸦般的字笑难掩口,“赵公子可是欲耍笑我等?这字、这子、哈哈,赵公子定是故意为之。” “不会?我等书院踏春诗会虽系,同窗好友戏而为之,然有横岭先生在此,哪个敢轻易造次。在下请教,赵公子此举何为?”还有士子认为赵瑔故意写一笔丑字,羞辱在场士子之意自不言眀。 一语激起众怒,无数愤慨的目光齐刷刷聚焦。焦点却咳了声,继而以赵忠祥般饱满而深情的解说调朗声道,“茫茫九派流中国,沉沉一线穿南北,烟雨莽苍苍,龟蛇锁大江。黄鹤知何去?剩有游人处,把酒酹滔滔,心潮逐浪高。” 以书案为圆心,仿佛次声波武器开启,一圈圈向外辅射,士子们渐次哑口无声,脸上表情如同集体患了便秘。今天来黄鹤矶的包括媛女在内都是识货的,《菩萨蛮》在词牌中属小令,但谁能把小令写得如此恢宏大气?尤其作词者还是少年! 谢春风察觉有异,伸长了脖子从几名士子幞头,帽子间看清了书案上墨迹还未干的字体,是赵瑔的手书没错,丑拙若孩童初习书法,别人想仿冒都难。再一眼扫过去,小谢一张令女生尖叫的俊脸霎时千变万化,如被面人师傅巧手揉制的面人,而整个人却似太清观饲养的白鹤,探着脑袋久久不动。 “兄弟,你的诗写出来了?哈,好!好诗!”最开怀的是周秉义,搡了挡道的士子一个踉跄,这货冲过来抓住赵瑔的肩膀狠晃,然后转身叉腰张狂地笑对众人,大概奥运冠军上领奖台也没有如此目中无人。“写首诗而已,算啥事儿啊。” 有士子看不过气道,“兄台可是看花了眼?这是词,不是诗。” “呃……?诗词同道,这个、大可一概而论。” 王冠雄斜着身子,眉眼歪到了一边僵立不语。暖春醉人,他却如坠冰川,仿佛塞北极寒之地的朔风呼啸,飞雪满天。怎会如此?一个乡下小子怎会有如此大气的格局? 王冠雄想嘶吼狂叫想抓住书案上随便什么东西狠狠摔个粉碎! 人群之外,雷淑贞孑然而立。聪明如她又怎会看不破王冠雄的龌龊心思,她曾想提醒赵瑔,内心激烈挣扎后却保持了沉默。一方声名显赫的生于大家族,虽然锦衣玉食无饥寒之忧,心思也较同龄花季少女更成熟,她知道不可能只图个人的好恶行事,世家的女儿没有任性的权利。可有谁能理解此时少女心中如铅的重抑与苦涩。 暖风如熏,雷淑贞却感觉不到暖意。这冷浸在骨子里,冷在肺腑间。几乎是本能的,她看向赵瑔,那少年笑对众人,若崖松傲立。 妙目微转,她看见了王冠雄失魂落魄的样子,一抹微不可察的笑意绽开在眸底,不必再看了。她转身悄然离去。 杜景信枯坐半响大觉有异,向后招了招手,身后的年轻男子躬身轻问,“父亲有何吩咐?” “去看看该写出点眉目了,为父这盏茶已凉了两杯。”“是,孩儿这便去。” 杜景信花白的眉毛抖了抖,话里皆是不满意,“却怪,这些生员一个个失了正形,全没圣人教导的养气之功。” 女子银铃也似低笑道,“父亲莫要过于严苛,难怪书院学生人人怕你,踏春游景也要循规蹈矩,早知如此不如不来。” “子不教,父之过,子不学,师之惰。为父不严厉些怎教的出栋梁之材,须知梅花香自苦寒来,唯有……”“好啦好啦,父亲这些话留着说与书院学生所罢,女儿从小听到现今早背熟了。”女子琼鼻皱了皱。她生就一双丹凤眼,容貌清丽,举动间颇有几分书卷气。 杜景信对女儿颇宠溺,“好好,不说。云儿,这些士子可有你看得上眼的才俊?” “哼,胸无大志、故作斯文,不过一堆自以为清高的书虫而已,哪里来的才俊?” “唉,这一般挑剔将来怎嫁的出去。若非为父不想你委屈,由着你自挑夫婿,早把你许了人家。” “嘻嘻,女儿谢谢父亲,大不了女儿不嫁人,就陪着父亲。” 见士子们簇拥而至,父女俩不在交谈。两幅诗词并放于书案,杜景信缓缓起身。 第二十章 顽劣小儿般的笔墨令老者心中不快,他的视线移到王冠雄的作品这边,细细品读后满意地一笑,“圆融有力,意趣深浓,嗯,雄儿此诗确为上佳之作,可见你近些时颇为用功,好、好。” 王冠雄却没有多少喜意,勉强一笑道,“谢舅父夸奖,侄儿还差得远。” 日!赵瑔心头一跳。王冠雄与杜院长居然是亲戚,玛逼今天要栽了,老头肯定要吹黑口哨。 杜景信皱着眉先不悦地瞪了赵瑔一眼,先前的好印象完全被这小子一笔破字抹掉了。等他草草觅过,面色不由得凝重起来。众多目光汇集,现场鸦雀无声。 “……黄鹤知何去?剩有游人处,把酒酹滔滔,心潮逐浪高。嘶……把酒酹滔滔,心潮逐浪高!、把酒……”杜景信反复吟哦,时而满面困色、时而眸射奇光。 “器大者声必闳,志高者声比远。”杜景院长面色潮红如饮醇酒,“唉,老夫老矣。”再三品味后,少年词中隐隐喷薄的豪情令他徒然振奋,激动中暂时对字体选择了无视。 “此词气象意境雄深雅健,虽是小令品之却如长调。另,雄儿的诗作景、情皆妙,可称上佳,……”杜景信的目光在赵瑔和王冠雄脸上转了一转。 “诗、词皆妙,但高下立判,老夫以为赵小友词作更胜一筹。”赵瑔暗地里对杜院长伸出拇指。连亲戚都不照顾,老头好样的,或许这就是所谓的文化人风骨。 “多谢先生抬爱,晚辈愧受。”科技宅写不出名动天下的诗词不代表抄不出来。既然已冐名顶替过《贺新郎?读史》,再抄一首毛老人家的《菩萨蛮?黄鹤楼》已经没有心理压力。可以这么说,只要杜景信禀持中正,不给武昌王林面子,不特意关照亲戚,胜负早已在赵瑔执笔时已卓然分明。 此时赵瑔很想灌下一杯烧刀子压压惊。不幸中万幸诗会以黄鹤楼为题,舍此以外他还会个毛啊。如同两人对赌,第一公子身家丰厚还拿了一手好牌,而赵瑔的牌只有两张3两张2,但他又要了一张牌!五张牌摊开,两张3三张2,“五星!”弱小的五星完胜王冠雄手里的21点。 场面极其怪异,没有人喝彩。一来众多人忌惮王冠雄的身份,二来赵瑔以区区少年之龄挥豪写就“把酒酹滔滔,心潮逐浪高,”狠狠震了士子们一把。这是潜龙在渊的宏音!是雏凤处展羽翼时刹那的辉煌! “……是他!曾言的那个、那个……,”士子中有人惊呼一声,以发现外星物种的高亢尖利嗓门跳起来叫。 沉寂哄的一声打破,许多人竟面有庆幸之色,华夏文人与道上好汉共有一个致命罩门,好虚容、好脸面,堂堂昌眀书院学子被不知哪里来的乡下小子一阕词给教育了,简直悬梁投井的心都有。现在一听把自家的自尊心给生生踩碎的不是无名之徒,士子们当即表示感觉胃口好身体好学习有动力。这就好比有人被一个其貌不扬的家伙狠揍了一顿,这厮就得找理由证明不是自己技不如人,而是诸如当时感冒发烧体力不支、对方先偷袭卑鄙无耻、其实是自己一个打四个寡不敌众等等借口谎言来遮脸。同理,现在书院学生相互议论的很起劲,说的都是赵瑔如何如何不凡,如何如何天资过人才气无双。没法子,对手必须无比强大,唯其如此,今日这场诗会士子们才不会太丢脸。那啥,哥们聪明是不假,但班里新来的学霸是李白、爱因斯坦,那厮是超级混血杂种,哥们输了很正常不是。 杜院长讶然多看了赵瑔几眼,拍了拍额头自嘲道,“原来是,我说么,总似有所印象,咳,老喽。嗯嗯,既然是赵小友,这便说的通了。“他指了指桌案上赵瑔的书法作品,”“呵呵,老夫初闻`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尚以为是哪位名宿大贤之言,及至人言是传诸一位少年之口,老夫犹自存疑。今日有小友这阕菩萨蛮,老夫始信了,果真是天下英雄出少年呐。” “晚辈一时侥幸,实不敢当先生夸赞。”赵瑔躬身之际偷瞥王冠雄一眼,很小人地接话继续扇第一公子的脸,“王公子,承让承让,小可惭愧。” 愧你玛!王冠雄强撑着想说几句场面话,正瞅见赵瑔得了便宜还要卖乖的样子,当即怒火上头,胸腹间翻腾不休,一股酸灼直冲咽喉。 一声怪叫,周秉义凌空翻了个跟斗,看不出这货已经是当爹的人了,身手还算敏捷。“我兄弟果然大才,哈、哈哈。赢了赢了,道长、三元,拿钱来,周某赢了。” “这个、这个不作数,咱们并未议定输赢如何。”三元紧捂着怀襟往后倒退。周秉义刚才昏了头冲口说要赌赵瑔写诗胜过王冠雄,谁承想信口胡说居然歪打正着。劈手揪住三元就要讨赌债,也不想想堂堂乡绅追着小厮要债多么荒唐。 “某心服口服,嗯,愿赌服输。”谢春风莞尔一笑,如冰河解冻春回大地,当即看痴了几个频频偷窥他的怀春少女。 一枚硬币凌空翻滚,闪烁着银光划过半空。“这银钱是某拿来把玩的,除此某再无分文。” “道长够爽快。”周秉义灵巧地将银币抄在手里,就手吹了口气放在耳边一听,眉开眼笑地纳入怀里。鼎盛银币,正面菊花背面交叉的火枪,一次压铸成型,其成色外观旁人想仿冒也仿不来。” “三元,休想赖账,拿钱!不然爷找你家小官人要债。”又一枚银币入手,周秉义浑不顾四周男女看泼皮的眼神,笑得肆无忌惮。爽啊,昌眀书院又如何?我兄弟联手踏平书院。当然这话也只敢在暗地里说。 “赏月楼小可不去了,免得到时王公子面上不好看。王公子既做东,便烦请照顾好贵院同窗,呵呵。”赵瑔笑眯眯地,只不过他说的话太不厚道,简直是用足力气打脸。 “今日有缘得见先生,晚辈倍感荣兴。”赵瑔又对杜景信深揖一礼,“日后若有缘再见,定要多向先生请益。” 杜景信瞟了王冠雄一眼,不动声色地领首而笑。“也罢,老夫本想与你深谈,看来只得另择时日了。”“惶恐惶恐。”赵瑔连连拱手。说句客套话道别而已,老人家干嘛当真。找叶问过招?毛病我。” “你这幅字便赠与老夫罢?” “啊……?”饶是赵瑔脸皮厚如城墙此刻也赤红赤红地。 “老夫实是爱你这阕菩萨蛮,小友若肯割爱,也可向老夫索要任一物事。”杜院长开出了交换条件,还摘下腰间一方温润的玉佩递过来,“你看这玉可行?至于你的字……嘿嘿,不提也罢,老夫从未评过如此拙劣的字。” “告辞。”赵瑔落荒而逃,再不走老人家肯定没好话。 在黄鹤矶转了一圈,赵小官人郁郁寡欢。美妞不见了!雷淑贞中途离场不辞而别,怒火暗生的是王冠雄,伤心不已的是赵瑔。返回住处的途中,一个问题总是萦绕在赵瑔的脑海,雷淑贞既然与王冠雄一道出游,为什么要悄悄离开? 锦江鼠徐江此时像着急搬家的水耗子,满头大汗地把卧房翻的乱七八糟,值钱细软打了一个小包袱背起,最后扫视一圈,决然夺门而出。但一步跨下青石阶后却如撞上一堵无形的墙,尴尬地笑着站定了。 庭院里,一道身影从门廊下走出。是一位妙龄女子,身材苗条,柳腰纤细,修眉紧蹙杏目含怒。 “想跑?”女子冷冷一笑,目光在徐江肩头的包袱上停了停。 “不、不是,咳,薇薇,你别误会。”徐江如同遇到克星,强笑着一点点往后蹭,“外地朋友有事托付与我,你晓得我这人最是急公好义,咳,没法子只得走一趟,去几日便回,嘿嘿,你不是想要件孔雀簪么?等我回来定送与你,上面再嵌一粒珠子,怎样?” 第二十章 “朋友?”女子又是一声冷笑,“是万妙赌坊的朋友?怎么奴家听说你在万妙赌坊输个精光?这处房的房契把来我看!”纤掌向前一伸,气势汹汹地堵住去路。 “房、房契?我、我藏着呢,你说你莫名其妙地……” “还敢哄骗奴家,我、我……怎么就油蒙了心相中了你。”女子拧住他的耳朵转了半圈,泪珠子在眼眶里氤氲打转。 徐江夸张地惨叫半矮下身子,“是哪个贼厮嚼舌头?哎哟、痛痛、土地爷、水龙王作证,我对你可是一往情深恨不能以身相许呀,薇薇,咱可不能听人瞎说,两口子互相猜忌日子过不和美对不。” “呸,说甚浑话。”女子手下轻了轻,嗔中带羞面如红布,“你未娶我未嫁,哪里来的两口子,讨打。” “呵呵……,贤伉俪好有兴致哟。”一阵怪笑骇了二人一跳,女子慌忙松了手。 “小徐呀,你这只水鼠当真滑的很,这是打算不守江湖规矩了?”一个光头胖汉斜倚着院门似笑非笑,多肉的胖了把眼睛挤成一条缝,袒着衣怀,硕肥的肚腹若肉丘。与寺庙里的罗汉法身倒也有几分相仿。一群衣襟不整吊眉斜眼的闲汉莫不作声出现在院门外。光头胖汉得意地炫耀道,“我花僧放印子钱无数,小徐你可知为何从无人敢赖账不还。”他正起身走进庭院,肥大的硕肚上飞天魔女彩绣随之颤动。 徐江把女子扯到身后,“花哥说笑了,不过八百贯而已。我小徐在武昌混了这么久,哪个不知小徐是条汉子。花哥放心,八百贯,月内必还。” “搞错了?是一千贯啊一千贯。每过一旬,连本带利必得涨上一点点才对,这是老规矩,哥哥可是个讲规矩的人哦。”绰号花僧的胖汉子笑的实在和气。 “小弟不过借了七百贯,算上钱息顶天八百贯……花哥,大家都在武昌混,抬头不见低头见,花哥这么做不怕道上人笑话?”徐江的脸色有点青白。院门外闲汉们一涌而入,人人手里不空,竹棒木棍铁尺铜链不一而足。 “今日不同往日,徐兄弟。这些时日你躲着不还钱,哥哥还晓得你在赌坊输的盆净钵净,哥哥心里疼呀,”花僧不笑了,捧着心口仿佛多年老胃病犯了。“哥哥一大家口子等着吃食哩,小徐你没良心呀,哥哥好心借钱给你,未料你、你……非但不还钱,还多着不见,呜呜,哥哥朝也思暮也想,人都瘦了,找你讨些赔偿莫非也不该?” 名唤薇薇的女子恶寒难忍,“假和尚,莫要作呕人模样。你且宽限几日,欠你的钱断不会少。” “红蜻,你这相好靠不住哇。”花僧伸出胡萝卜般粗的手指点了点,“若非我来的及时,这厮便不知跑哪里去。也罢,哥哥今日便吃些亏,小徐,你把房契押在哥哥这里,我便宽待你几日。” “谁想要历坊主的房契呀?”一个清朗的声音令花僧吃惊,他慢慢挪转肉山样的身躯,“甑无尘?” 又一帮人闯进庭院,恰与花僧带来的闲汉们对峙。新来的一色黑衣短打扮,为首的是一个文人样貌的长衫客。只是通身上下不见书卷,气质却像哪家大户师爷或衙门的刀笔吏。此人好整以暇地打开一柄倭扇摇了摇,“花兄请了,这处房舍现已归我坊主所有,却不知花兄来此有何指教。” “有这等事?我却不知道。”花僧暗道苦也,未想还是动手晚了。“半点不错,徐兄弟在敝坊耍子,唉,恐是时运背输了,又押上房契赌大小,喏喏,便是这样喽。”甑无尘哀叹惋惜的表情若给不知情的人见了,定以为是徐江好友。 “房契已在你们手里,甑师爷莫非还怕我反悔不成?”徐江扫过一众赌场打手,“我锦江鼠好大面子,劳动贵坊这多人来送行。”他看向花僧时又增了几分恳求,“花兄,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兄弟虽近时手头紧却也不是没担待的……”“我呸,担待?这便是你的担待?”花僧抹下脸阴声低吼,徐江肩头的包裹足以说明问题。“想扯着相好的遁往何处?孩儿们,看紧喽,还不了钱便捉这小娘子低债!” “谁敢动她?”徐江霎时红了眼,一张白净的面孔霎时扭曲,“做人留线,日后好相见。逼急了莫怪我不讲道义,大不了一拍两散,鱼死网破,” “诸位、诸位,”甑无尘喊了无数声,总算引得双方注意。“尔等纠纷可否到外面协商?现下这里是敝坊私产,你们在这里吵吵闹闹……怕不太妥当?” 武昌三教九流哪个不知,万妙赌坊主事者“浑大虫”历山不过是明面上的幌子,真正的东家乃是历山的族兄、虎捷右厢都指挥使历飞。 “使得,咱们出去说话。”花僧硬是不敢发作。他不过手底下有十几二个破落户泼皮,哪里有胆量与军方背景抗衡。 甑无尘手里的纸扇摆了摆,赌坊的打手们齐齐让开一边。花僧带来的帮闲族拥着徐江和他的相好往外走。 “好汉一人做事一人当,花哥,你我之事与她无关,且让她走罢。”回答徐江的是花僧的桀桀怪笑。 “薇薇,今番对不住了,是我一时鬼迷心窍,却不想连累到你。”徐江歉疚地不敢抬首。腰上突然吃痛,被女子拧住软肉转了一圈。“你这个杀千刀的,奴家劝过你无数次,莫去胡混莫去胡混,你几时听了?这厢把房子都输了,难道要奴家今后与你在大街上成亲?” 众帮闲轰然大笑,走前面的一个忍不住回首轻薄道,“红蜻小娘莫恼,不若你嫁与我便了,我家有好大的房。” “滚,烂嘴三皮,你道谁会嫁你这般好吃懒作的污虫。”女子毫不含糊,牙尖嘴利予以反击。 泼皮正要再调笑几句,一脚迈过门槛时与人撞个满怀。 “扑街仔!发科油!”赵瑔向后一仰欲倒。一只手臂及时扯住赵瑔的肩背,谢春风凌厉的目光射向前方,“尔等何人?” 三方人马俱都未料到以外之变,反应最快的当然是大罗天殿的精英们,小谢、无风子身形攸动,已挡身在赵瑔前方做出攻击姿态,其余道人呈雁形交错护卫,转瞬间已完成了两翼与后方警戒。 “挤进去!”赵瑔从保镖们的间隙里望见徐江和一个女子被泼皮裹挟,当即一拍小谢后背发令。 小小的庭院从未有这么多人挤在一起,花僧带来的泼皮帮闲顶不住武功高手迫人的气势步步后退让出了院门位置,赵瑔一行人缓缓迈进。 等赵瑔将局面尽收眼底后,禁不住对徐江的惹事能力大感头痛。“我日!今天什么日子?双十一?” “我看锦江鼠的浑号莫如改作翻江鼠好了。”周秉义叹气嘀咕。事情明摆着,徐江摊上事了,还不是小事。 “你等是何人?”“诸位擅闯民宅所为何来?”花僧、甑师爷异口同声喝问。不过放印子钱的假和尚分明色厉内荏,而甑师爷则多少有些底气,有房契在手,随时可向官府办理过户手续,他或者他所代表的历山是正儿八经的房主。不过甑师爷心里还是紧张,后来的这帮不速之客几乎人人佩剑个个身手敏捷气势夺人,赌坊师爷眼皮子杂的很,他一打眼就晓得了,这帮人不是自己三脚猫手下能抗衡的。 “什么情况?”三元个子最矮小,又不敢拨开小官人,在赵瑔身后跳着高努力窥一眼。 “情况……是有。”赵瑔沉吟着。先来的分明是两拨人,一边是胖秃头为首的泼皮,还有一拨黑衣汉子一脸的“我是打手。”而徐江看样子被泼皮们控制了,看向赵瑔等人的表情仿佛人质盼望反恐特警。“投鼠忌器啊,不对,这应是拯救人质模式。” 锦江鼠徐江突见赵瑔率人现身,一颗心顿时活泼起来。这货也是个心思灵动的主儿,虽然胸膛里像有十七八只喜鹊呱呱跳叫,却强忍着没有贸然呼救,反而作出沉痛无比的样子,似老婆偷人的汉子般霉相十足。 蓦地,赵瑔跳着脚一声惊天大叫,“快打110报警啊!抢我包的就是他!不是,快把外面的官差喊进来,抓贼!” 大凡心里有鬼的人都怕警察,古今中外概莫能外。赵瑔凄厉的一嗓子直接令许多人头皮发麻腰酥身软。 小谢今天不知怎么开了窍,与“赵长老”配合的天衣无缝。 第二十章 赵瑔余音未了,小谢当即纵身而上大展神威,噼噼啪啪放倒三四个泼皮,这一手突袭大出人们预料,兼之泼皮们正值心神恍惚,根本来不及反应即中招躺下了。早已伺机而动的徐江见机不可失,拉着仍稀里糊涂的女友狂奔而逃。就是这一眨眼的功夫,尘埃落定。 赵瑔拊掌大笑,“人质解救行动顺利结束。春风,好样的。”啪?他与帅道士对了一掌以示互贺。 无风子一挥手,众师弟呼拉一声越位而出,在赵瑔身前排成一线严阵以待。 花僧腮上的肥肉阵阵颤动,几个手下还趴在那里哼哼叽叽起不来,“······小徐,欠债还钱,莫非你敢不顾江湖道、道义不成?” “我戳!”周秉义总算闭上了愕然大张的嘴,刚刚这一幕令人眼花了乱目不暇接。赵瑔的急智、谢春风迅捷如电的身手,以及徐江的鬼机灵完美合奏了一曲逆转乾坤,而这一切来得猝不及防,结束时毫不拖泥带水,如果有人正巧在打哈欠,恐怕嘴还没来得及闭上局面已逆转了。 第二十一章 在道心坚如磐石的谢春风面前,赵瑔的小花招连个浪花也翻腾不起来。万般无奈下只好据实以告。“既然你已猜到了,我也不瞒你,我是想去见见雷小姐,但不是你想像的那样,决对不是,我保证。我是要去救雷小姐于水深火热中啊,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因为······王冠雄那厮实是人面禽兽。”他的话九分真一分假。而且其人品绝对代表二十一世纪华夏一部分人,就因为喜欢雷家小妞,不惜大肆诋毁王冠雄,恨不能将人家的未婚夫描绘为一个头顶长角脚底生疮的怪兽。 “······总之,你师侄女那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你忍心她落入禽兽魔掌,从此过上那暗无天日凄凄惨惨以泪洗面如日如年······” “停、停!住口!令人作呕,委实令人作呕。”小谢玉冠般的脸庞扭曲、涨红着。 “是不是?春风你也有同仇敌忾之心,就说嘛你三观超正,当然鄙视这种人。” “某说得是你,为达不可告人的目的甚么话也敢编造,当某人是三岁小儿还是愚痴汉子?” “······日!白费口水。”赵瑔抹了把嘴快快转身,“回去睡觉,唉,强扭的瓜不甜,催熟的也不甜。” 谢春风冷着脸,等赵瑔拖着腿挪了几步才开了口,“喂,见了雷家小姐,你不可动手动脚,不可言语无状。可做得到?” “能能。”赵瑔抚额狂喜,“三清道祖显灵啊。” “信了你的邪!”谢春风负气般一甩袖,仿佛把郁闷一股脑甩身后,”某修道近二十载,自问心地清明,从未做过暗室亏心之事,今日居然要助你偷香窃玉,道心毁于一旦,悲哉,无量天尊,遇人不淑啊。” “滚滚红尘是你磨炼道心好去处,躲深山里能成仙?再说书生小姐闺房相会,山盟海誓不离不弃,此乃雅事。张生与崔莺莺就是极好的例子,多感人的爱情故事,你呀,在这方面就是个娃。”男生情事方面,赵瑔认为自己足以当帅道士的老师。“说实话,看白蛇传奇时有没有掉眼泪?” “······关你卵事······”小谢憋了半天恶狠狠爆了粗口,赵瑔狂笑,看来戳到这货痛点了。 “趁今晚哥心情好,让你独享另一个经典爱情故事好了。”真要赵瑔讲原版《西厢记》也太高看了理科生的文学水平,他只依稀记得崔莺莺与张生花园偶遇,好像还有个侍女红娘从中牵想线,反正是老套的故事情节。为了保证故事的完整性,这厮照旧参进了大量爱情电影里的桥段,竟也把谢春风这样的情感小白忽悠的不轻。 两人站在雷府后院墙下时,《西厢记》堪堪讲到一半。 “红娘对张生说。”我不在乎你最好的年华里有谁相伴,只要我最好的年华给了你便够了。张生闻言大为感动,咦?到了。” “崔莺莺气量太小,红娘喜爱张生,便允了到时一齐嫁过去便是。”小谢意犹未尽,言下大有妒妇损妇德之意。 “爱情是忘我的,更是排它的。分开看,崔莺莺没错,红娘也没错。” “照你这么说,是张生的错喽?” “张生也没错,他爱崔莺莺,又被红娘爱,何错之有?难道男人太优秀了也是错吗?兄台,这就是三角恋的魅力啊。” “某听着怎么像你为自己辩解。”小谢总觉得哪里不对,绕来绕去好像赵瑔不应这么洋洋得意?“哎,周员外的妹妹是怎么回事?周小姐对你······态度有点怪,啧,你们······?” “办正事办正事。来,运轻功带我过去。”赵瑔把袍角一提,摆出登高望远的样子。 “轻功?如何唤作轻功?”小谢不自觉被带上了岔道,苦苦思索不得要领,山门武技外派功法就没有“轻功”这个说法。 “梯云纵啊凌波微步啊之类的,最不济也得唤作旱地拔葱,估计这种大路货你们也不屑练。”轮到赵瑔没把握了。小说里无论正面人物还是大反派,哪个没有独门的轻功啊,不会轻功出门都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小谢出身灵宝天尊道场大罗天秘殿,武功高绝身手过人,一片柳叶都当飞刀使,剑法又帅得一塌糊涂,这厮会不晓得何为轻功? “轻功就是······嗯,嗖地一下跳过墙去,······很简单?” “某日!”小谢不明白这位脑壳里哪里来的奇思妙想,“跳蚤若有你这么大,当能如你所想嗖地一下跳过墙去,呵呵,跳得更高些也未可知。” 赵瑔仔细研读帅道人的表情,确认其不是开玩笑,“日,武侠小说误导人呐,我还以为······算了,不提。找梯子,今晚不达目的不收工。” “找梯子作甚?某想翻墙不费吹灰之力。”小谢感觉高手的尊严被挑战了,冷着脸倒退几步,然后风一般扑向高墙,一往无前的绝决令赵瑔大吃一惊。 “唉哟喂,有话好好说,这就想不开犯得上吗?撞破脑袋很痛,·······痛······”赵瑔结巴了。一错眼珠的刹那间,小谢已完成了从启动,冲刺到加速的过程,也就是说从静止到高速比布加迪威龙还牛叉,在墙边二尺处抬腿上提,借迅疾无比的冲力两脚并齐踩墙蹿高,然后轻舒长臂勾住墙头,似一头蚱蜢般矫捷而又轻盈地一弓一伸,写意地立于高墙之上。 一条绳索垂下,谢春风挽住绳索另一端抖了抖,“莫愣着发傻,抓紧。”赵瑔仰着脑袋咽了口唾沫,结果又把自己呛着了。 难以逾越的障碍被小谢噌噌两步如履平地过来,这一手把赵瑔羡慕得不轻。两人蹲在花圃里时他虚心讨教,“问你个事,你这酷跑练了多久?俩月我能练成不?‘’ “正儿八经的飞檐走壁功,你想学?嘿,苦练个五七载也就差不离了,这个不难。” “这是飞檐走壁?这就是飞檐走壁?”赵瑔无法置信,瞪大了眼一声比一声走调。飞檐走壁,多么神秘浪漫的技能啊,少侠在屋脊上腾跃,远远望去如踏月而来,强大,深邃、酷,比蜘蛛侠更潇洒,比蝙蝠侠更英挺。 那啥,真相总是出人意料。活生生打碎了粉嫩少年的憧憬。赵瑔在感怀中抓了一把蔷薇枝,冷不丁被枝蔓上的尖刺扎了手,“日!这是什么预兆,摘玫瑰得有扎手的心理准备?” “办正事!某突然发现你今晚特别碎嘴。”小谢在月色下疑惑地端详。 赵瑔便秘一样哼哧几声没回嘴。他也知道自己屁话有点多,每一想及即将与美妞香闺私会,心中的激动与莫名的亢奋如果不借说话转移一下注意力,很有失禁便溺的不测。 情何以堪呐情何以堪,谁相信堂堂双料硕士没正经谈过恋爱? 雷府后宅房舍成片,一派大户人家气象,而且绿化搞得也好,花草树木繁多。据赵瑔目测,仅雷府后宅面积也低的上后世高档住宅小区了,甚至小区花园还比不上雷府后院的花木面积。 雷淑贞的香闺在何处?二人傻眼了。对瞅一阵后小谢无所谓地一摆头,“随处找幢房个人问一下便知晓,这边走。”“慢着”。 赵瑔对小谢的粗线条作风大为不满,“咱们不是枚淫贼大哥,你找人问雷小姐闺阁不是留下把柄吗?雷小姐清名一旦有污,你就是罪魁祸首,万一到时她想不开······?你咋整?” “也?你倒是有心了。”助赵长老私会雷家小姐,谢春风始终存有忧虑,万一赵长老做出人神公愤的禽兽之事,自己这帮凶的罪名是怎么也跑不掉的。在他有心试探下赵瑔还能必注意细节,至少说明这小子没存坏心。 谢春风悄悄松了一口气。心道总算没看错这小子。若非昼间冷眼旁观发现了王冠雄不为人知的一面,小谢也不会犹豫再三后答应了赵瑔的荒唐请求。不然别说娃娃长老,就是灵宝天尊 道场第一人冲霄真人也不应扰人姻缘,此事有悖天理,违天理的是必遭报应。 正当两人一筹莫展之际,凌乱如钝刀切神经的琴音穿过夜空灌入耳内。赵瑔,小谢的目光一碰均心有戚戚苦笑。这世上能以琴音令闻着痛不欲生者能有几人? 粉色帐帷碧纱帷缦,雪白的山墙挂着淑女游园横幅画,房间一角有一人高的粉萼翠叶彩绘大花瓶,香案上青瓷香炉沉香袅袅缓升。 七弦琴摆放在桌案上,雷淑贞信手拨动琴弦,一双美眸却没有焦点。此时她已卸了妆取掉发簪,秀发披散形容懒散,反而平添几分秀媚之色。 窗外一声细微轻敲响,雷淑贞细腻白嫩的耳朵动了动,侧过脸狐疑地张望,手下还在乱拨着琴弦。 窗扇慢慢抬起,赵瑔那张僵硬紧张的笑脸露了出来。 “呵,”令人百爪挠心的弦音乍响骤消,美妞一双眸子越睁越圆,好看的眉毛越竖越高。眼看着妞随时暴走,唬得赵瑔嘘声道,“莫喊,是我,诚实小郎君,不是淫贼。” 小谢在下面托着赵瑔的腿,凝神一听两人搭上话了,双手一用力送上最后一程。 “哎、哎哎······”赵瑔被大力推举,上半身越过窗栏一头倒载进来,双腿却搭在窗外挣扎。 闺房里的空气凝固了,静谧的仿佛能听清灰尘落地的窸窣,四目相投意味难明。 “微臣拜见娘娘,微臣一时慑于娘娘仙资,情不自禁行了大礼,娘娘恕罪,容微臣起身。”赵瑔急中生智,保持着蝎子倒爬墙的姿态拱了拱手。 第二十一章 闺房里满是女儿家独有的气息,但这时赵瑔却没心思多想。 “不许动!小贼。”雷淑贞娇美的双颊悄悄浮现出笑涡,却板着脸娇声低叱。 “小姐、小姐?”门外侍女香雪在轻轻敲门。 “我没事,你、你歇息去罢。”雷淑贞胡乱佛了佛琴弦。门外没了声息,她又等了片刻才开口道,“我猜你今晚会来。”这妞相当镇定,没有尖声呼叫“有贼啊快来人,”也没有掀琴狂揍夜半潜入的小贼。 我······日。赵瑔一愣,心说这是什么节奏?料到我会来偷情?还发信号给出导航? “你这小鬼性子躁得很,行事又惯于无法无天,有些话不说清楚了怕是不肯罢休。念在······我们相识一场,便令你死心罢。” “不过,夜闯本小姐香闺,岂能容你胆大胡为。罚你赋诗一首,若做得好便赦你擅闯之罪,若作不好,······哼!”美妞黑白分明的如水双眸瞟过七弦琴,显然有意将其充作凶器。 “作,作诗?·······。”赵瑔恨的咬牙,你们宋人有事没事逼人作诗,有能耐考哥的数理化? “嗯、嗯,作诗。”雷淑贞的小下巴扬得高高的,以免偷香贼看出端倪。“有人把你在黄鹤矶做的词抄送来。连杜横岭都赞不绝口哩,看不出你这小鬼倒也有些才气。快些,莫想蒙混过关。” 姐姐你既然期盼情哥哥来,为何情哥哥来了又百般刁难?赵瑔愁眉苦脸地搜库存。后世漂亮姑娘一心渴望物质享受,开口就问哥有无房子 车子,俗不可耐毫无内涵;现在哥不差钱了,大宋姑娘又追求精神生活了,苍天呐······为什么要逼、我、作、诗! “快些!在作不出我便喊人放狗!”别、别······有、有了。”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我俩远隔千里,而是我就在你的面前,你却不知道我爱你。”泰戈尔的情诗催人肝肠百转,绝对可以秒杀少女朦胧情怀。 沉寂良久,美妞似是很不满意,“这算诗么?不好,重来。”说不好,明明她已无以酬君心,唯有泪千行。” “姑娘,小姐、大姐、姐姐,我都快脑溢血了我······”“哼!” “眼前美娘不是人,”赵瑔一语既出美妞黛眉倒竖。 “九天仙女下凡尘。”第二句顿令美妞羞喜有加。 “流落人间专做贼,”“你这小鬼才是贼,欠打的小贼。” “窃取郎心情何深。” “呀,······呸!”雷淑贞粉面酡红美眸迷离,“起来。” 微臣谢过娘娘。赵瑔故作艰难地爬起来偷笑着在桌案边坐定。雷淑贞垂着眼帘羞不可仰,觉得自己的心跳得头晕。 “你·······”“你······”“你先说罢。”“女士优先,你先说。” 春笋般的手指在琴弦上缓缓滑动,仿如少女的心事沉重而无以言说。“我家与王家商定五月初完婚,我,奴家要嫁人了。” “不行!”赵瑔虽隐隐猜到了最不愿听到的结局,但根本无法接受。“我不同意!哪个胆上生毛敢娶你,我特莫打得连他家的狗都不认识他!” “莫以为自己当真了不得,王家、王家······,唉,小鬼,姐姐劝你把心思用在读书上,是男子汉便要做些顶天立地令旁人敬佩的事。”雷淑贞依然不抬头,用手指一下一下戳着琴肚。 “当初你跑到太清观,不也是因不愿意嫁给这个人吗?告诉我,你为何不愿意嫁给他?现在又为何要嫁给他?”赵瑔盯紧了美妞,像狸猫盯住毛线团,虎视眈眈。 “你是奴家什么人啊,多管闲事。”雷淑贞白了他一眼,娇羞中薄嗔更具一番风情。 被美妞白眼相加,赵瑔的怨气又转向了太清观几个老道。“冲碧云老家伙居然诳我,他曾答应给你爹爹写信,要为你退婚。哼,老家伙出尔反尔,回头我得找他算账。” 凛凛然天神般的冲碧能容忍赵瑔冲他呲牙?这厮只不过硬着头皮说狠话而已。 “师伯公确给我爹爹修书一封。”雷淑贞这次狠狠白了他一眼,“何以你能说动师伯公行此荒唐之事?爹爹为此斥责奴家······你、唉,小小年纪怎恁地妖作哩?” “这个,其实,我就是一介草民,平头百姓。”说这话时赵瑔很有点骄傲自满,如今不愁房子车子,铜钱多得经常搬出来晒太阳去霉,闲来无事高点科研,简直不要太潇洒。 “你要用功读书,考了功名入仕才是正途。”雷淑贞现在的样子颇像贤妻用心良苦规劝整日架鹰遛鸟的丈夫。 “读书?当然要考贡举。”美色当先赵瑔不要大刑伺候就吐噜吐噜全招了。“我想考个秀才,没个秀才身份出门跟人打招呼都不好意思,见了官还得拜啊拜,做草民难啊。” “你······,”雷淑贞苦笑不得,这小鬼是怎样的奇葩啊,哪个书生士子头悬梁锥刺骨不是想出人头地入仕为官,偏偏这位语不惊人誓不休,“秀才身份出门有面子”?!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真是这小鬼能拥有的胸襟气魄么?心怀天下勇担道义铁骨铮铮的伟男子形象实在难以与眼前的小鬼合二为一。 雷淑贞凝眸间讶然发现,数月不见,对桌的少年脸上少了许多青涩之气,斜飞的双眉初展刀刀一般锋芒。唯有一双眸子依然清亮,深情款款地注视令她面熟心跳。 “一桩不幸的婚姻大都由父母横加干涉造成的,令尊为何一意,要让你嫁入王家?”赵瑔今夜冒了风险前来,就是想问明究竟找出症结,最终的目的当然是破坏掉美妞的婚姻,当然其中不乏取而代之的龌龊心思。 “王家不好么?你为何非得阻止奴家嫁人啊?王家得罪你了?”雷淑贞面色淡然。 “我,这······咳,乐于助人需要理由吗?人格高尚有什么办法。······”赵瑔瞄了美妞几眼,讪讪笑了笑,“被你看穿了?嘿嘿,实话与你说罢,我喜欢你,就像风恋上云蜜蜂追逐花蜜,不能自拔无可救药忍无可忍。” “天下好女子千千万,你、你何必苦苦纠缠奴家······”虽然知晓这厮人小鬼大,雷淑贞被异性当面示爱还是生来首次,心神激荡粉脸绯红,自己都不清楚说了什么。 “研究表明,美女也是一种稀缺性社会资源,什么意思呢?对男人来说就是狼多肉少哇,不抢哪有肉吃?这么说,只要你一天没成亲我就要找机会把你抢过来。” 赤裸裸没有美感的爱之宣言,典型的赵瑔式风格。 雷淑贞掩饰面娇嘤,当即败退三百里。这表白太直接太粗鲁太缺乏文艺气息。她很想表示出“你这人恁粗······奴家受不住。” “莫给自己惹祸,王家,王大人位高权重,乃朝廷命官,你、你······,”美妞强抑羞意,总算给小鬼留了三分薄面,没说出“以卵击石螳臂挡车自不量力”之类伤人自尊的实话。 美人软语温言当即令赵瑔雄性激素飙升,拍岸而起睥睨四方,“日!大不了我带人抢亲。哥有人有枪,看哪个胆儿肥敢栏着。” 跟省委书记兼军区司令抢女人,谁才是胆肥了?铅山乡下富二代。要不说美女是祸水呢,赵瑔为了美女面前逞能什么牛逼也敢吹,其引以为荣的草根背景真若与王林照面,只会死的渣都不剩,“权势滔天”的意思就是淹个把草民连个沫子也留不下。 “喀喀,”房门被突兀撞开,一个膀大腰圆的汉子一头抢进房来,纷乱的脚步声中又有七八条短打扮的汉子挤进房。“”在这里!贼子在这里!“”拿下!莫让他伤了小姐。” 我日!警察查房?赵瑔来不及动作就被人七手八脚扭住了。“喂喂,误会误会了,小生乃······唉呀······呃······”碗钵大的拳头擂在肚子上,别人可不管他怎么想。 雷淑贞大惊后见赵瑔挨了雷府护院家丁几拳,也顾不得其它了,摆出大小姐的架子叱道,“哪个敢打他,快些放手,他不是贼。” 一声怒哼,门外进来一位中年人,其相貌虽无出众之处,却另有一身富贵之气,他阴着脸环视房内一圈,明显松了一口气。 “爹爹······”雷淑贞捏着衣角嗫嚅。 哥的一世英名啊,赵瑔哀叹,不用问那就是泰山老岳丈了。这种情形下见家长他莫名其妙地心虚,尤其是被雷一鸣怒视一眼后。赵瑔居然想到了解剖刀下的青蛙,老泰山的目光让他不寒而栗。 “小姐,······香雪怯生生挪进来,”“婢子听得小姐房内、有、有人·······婢子以为进了贼·······” 不是警察查房,是聪明又机警的香雪跑去叫了人来抓贼。赵瑔心道白挨了揍,场子是找不回来了。他不能怪香雪多事,试想小姐房间里大晚上的有男人······,换个侍女说不定大喊大叫。如果真是淫贼或窃贼狗急跳墙后果更严重,而香雪能不动声色悄悄溜走找救兵,不但不应受责还要奖掖才对,真是大智大勇的好姑娘啊。 赵瑔现在顾不上奖励好姑娘,他现在小命堪忧。偷情约会这种事见不得光,尤其雷家这样的地方大家,为了大小姐的清白声誉,把赵瑔塞猪笼沉塘都很正常。 粗通拳脚的家丁护院不算阻碍,只要大叫一声,小谢准保第一时间现身护驾,问题是打倒家丁逃跑······日后还怎么与雷一鸣愉快地翁婿相称? 第二十一章 这时节赵瑔还能飞快思索权衡脱身之策,不能不说理科生擅长的推理分析确有强大之处。扭动推搡间赵瑔察觉到腰间的硬木牌,一颗心瞬间大定。日!忘了有卡了。哥是长老嗳。长老令牌对不相干的人而言就是一块破木片,作烧柴还嫌不够,但对雷一鸣来讲意义就不同了。雷一鸣是冲云老道的记名弟子,若晓得是“赵长老”当面,······哈哈哈。 “且听小生一言,”赵瑔挣着劲想抬头挺胸,力图更符合英勇不屈的革命党形象。 “雷员外,幸会幸会,小生铅山赵瑔这厢有礼了。” 出乎意料的是,赵瑔这一自报家门,雷一鸣先是一愣注视赵瑔的眼神怒意更盛。员外先是冷笑两声,接着连连冷笑,赵瑔仿佛置身开足冷气的房间,当即起了一身冷疙瘩。 “误会,误会呀,事情呢并非如大家想象的一般。员外非常人,当知耳闻眼见不见得真实,小生乃灵宝天尊道······” “住口!叶闯小姐闺阁,非奸即佞,给老夫着力打!”雷一鸣胸膛起伏手指颤抖,咆哮着如虎狮出林。一提山门他即气不打一处来,冲碧真人论辈份是他的师叔,就在女儿归家不久,冲碧的亲笔函也送到他手上,师叔含蓄地提示应慎重考虑与王家的联姻,并露骨地指出乘龙快婿或许铅山县一个赵姓少年更合适,这封信的分量极重而内容极其荒谬,雷一鸣甚至一度以为师叔修炼时出了岔子,走火入魔了才写出这样匪夷所思的手函。 但不管怎么说,冲碧是师门长辈。雷一鸣若恼不堪,一边是师门长辈之命,一边是雷家更上一层楼或就此烟消云散。何去何从殊难决断,最终,他叫来女儿痛斥一番,并加快了与王家的联姻安排。 “哪个敢打他!”雷淑贞按捺不住提着裙角跑上前,迫得家丁们闪身躲避。 “琴娘,退下!再不知进退为父便与你上家法。”雷一鸣七窍生烟,富家翁形象为之全消。雷家传统,男娃从小就严要求,吃穿坐卧各有规矩,而女娃则幸运得多,生活环境优渥不说,长辈更是呵护有加,轻易不会责罚。这个女儿从小聪明伶俐,极得各房各支长辈宠溺久而久之便养成了任性胡为的脾性,现在居然在下人面前塌老夫的台,如何不令员外恼火。 “且住!员外莫非欲背叛山门不成?”赵瑔鲇鱼般在家丁粗壮的手臂中扭来扭去。他想掏出长老令,“令出门下弟子悉由从命,”不信泰山大人不把赵长老待若上宾。 雷一鸣闻言又是冷笑,以他的人生阅历想用一句话唬住岂非痴人说梦。“老夫不理会你与敝师门有何渊源,夜闯雷府毁我女儿名声,只此一条便打杀也应当。” “贵门长老······员外也敢着人打杀?”赵瑔笑得有恃无恐,趁家丁愣神功夫抽出一支手,掏出令牌扔过去。 收到冲碧老道的手书后,雷一鸣虽不忿师叔蛮横粗野地插手自家儿女婚事,暗地里却派人调查师叔隆重推荐的“乘龙快婿,”想看看何方神圣对雷家大女儿起了觊觎之心,不消说,单单收集的铅山百姓茶余饭后关于奢遮小官人的传闻,也足以令任何人再三揉眼了。雷员外自然也不例外,赵瑔的种种妖孽作为不啻有人,冲他脑袋一口气擂十几记冲天炮,可是重新冷静下来后,他仍然坚持原先的决定。雷员外是理智的,这种理智通常在情感面前人们称之为冷酷,与家族利益相较,儿女情长只不过是幼稚的儿戏。王林贵为武昌知州,相当于唐代的刺史,是名副其实的一方大员,更兼任湖广路安抚使,所辖军政地域乃是实打实的封疆大吏,而赵倓弘赵大官人不过是铅山下属村乡的里正······。即便赵瑔比王冠雄优秀百倍,那又如何? 假如赵瑔能够盗梦于雷一鸣,必定感慨与员外的选择,特莫拼爹原来始于大宋! 长老令不知用什么材料制成,即硬且韧,弹性又好蹦蹦跳跳又转了两个半圈子才磨蹭着静止不动了。雷一鸣缓缓抬头直勾勾地瞅过去,饶是员外心有城府,此事脸上的神色也变幻不定。 怎么可能?长老?如果没记错的话,赵姓小子今年不过十六七岁,······长老?难道山门大佬们不知道传出去贻笑天下么? 冲碧老道在信里并未提及赵瑔还有这么一层显赫的秘密身份,令牌甫现,雷一鸣虽极度震惊却毫不怀疑赵瑔是否冒牌货,灵宝天尊道场的“长老令符”从来都掌握在内堂,也就是冲云仙长那里,现在员外心里只有一个荒诞的念头在盘旋,这小子莫非是师尊或哪位师叔伯的私生子? “员外的待客之道很独特,小生受宠若惊,呵呵。“赵瑔给了雷一鸣一个”自己人你懂的”眼神。这厮极欣赏员外表情的精彩,这给了他充足的成就感,从内心深处赵瑔是矛盾的,他极力想避免与太清观有纠葛,担心有朝一日受制于人;但又暗暗得意跻身道场大佬行列,明知“赵长老”是个放屁都不带响的样子货,可是听起来牛逼啊。 很多时候赵瑔宣称的所谓“低调,”纯属是虚荣心作祟下的装逼,这一点小厮三元看的清楚但说不明白,小谢明白但不屑于揭露。 “你、你······夜入雷府意欲何为?”雷一鸣相当作难。喝令放人不妥,这么多人看着呢,传出去闺女的名声全毁,不放人呢,真要论到场规矩,这小子还是个“领导。” “其实······小生此来身负重任,请愿外摒退众人。”赵瑔并不晓得雷一鸣需要一个台阶就坡下驴,他现编瞎话误打误撞居然也有类似的功效。 “哼,既有要事大可投贴而入,何以行踪诡秘?”雷一鸣也在放水,女儿与这小子闺中仍以礼相待未及于乱,让他长舒一口气的同时有了睁一眼闭一眼的心思。 “事涉重大,不得慎重行之,”赵瑔答得极快,仿佛两个地下党接头,任务艰巨使命神圣。 “住口,我雷家虽起于商贾,却也尊礼法崇儒学,以孝传家,尤重纲纪,来人,将赵公子送出雷府正门。”雷一鸣把“雷府正门”四个字咬得极重显是讥讽赵瑔来路不正。 “书有曾未我读,事无不可对人言,”武昌首富此时俨然腹有诗书的大儒,“少年人行事切记磊落堂皇,莫要坠入邪道,老夫明日恭候赵公子大驾,送客!” “ok ok,我走。”赵瑔大感意外,没想到雷一鸣出人意料地干脆,借赵瑔的话把一起偷香事件淡化,更教训了赵瑔几句,最后还要他第二天上门商讨所谓的大事,既圆了面子又布下牵制的后手。 几句孔武有力的家丁众星捧月般将赵瑔径直送出雷府。“咣当。”红漆黄铜钉的大门紧闭。 雷淑贞的闺房里,雷一鸣沉着脸扫了女儿一眼,“给为父从实招来,你和那小子是怎么回事?何时相识?为何夜入你的房间?” 雷淑贞嘟着嘴垂首不语,她准备硬抗了。雷员外对女儿疾言厉色,心里盘算着的却不止一件事,首要一件,万一今晚之事让王家风闻,该如何消弥不利影响,再有,赵姓小子主动送上门,自己另一桩烦心事何不借助“长老”一臂之力?看来由必要认真谋划一下明日的会面了。 第二十一章 就这么轻易脱身了?赵瑔站在雷府高大巍峨的门楼下依然有些不敢置信,他能毫发无伤被礼送出门固然有长老令牌之动,但仅仅是看“长老”的面子吗? “怎地?偷入人家闺女秀房没给打断腿送官还不高兴?”小谢不知从何处现身,饶有趣味地上下打量他一阵。 “我在想啊,雷家这么大的家业,雷员外身为家主,会是易与之辈么?”赵瑔仰头看了看“史上最大石狮子。” “依你看,他是个甚么样的人?”小谢的态度有点懒散。 “不好说,似乎······?说不好。赵瑔边说边摇头。他记起以前有一次去动物园看东北虎,饲养员扔进去几只鸡,而东北虎捕食时的神态竟有几分慵懒,解说员介绍说因为知道有人定期喂食,饲养的东北虎捕猎欲望已大大消减。 今晚雷一鸣的言行不知怎么让赵瑔思维跳跃,至于原因当然不得而知。但有一点可以确定,雷一鸣对赵瑔私闯雷府偷会自己的闺女没有认真追究。 “无量天尊某今日因你道行受损,若异日不得修道正果,小子哼,皆是因你所误。”小谢若有所思,嗔怒地瞪了祸端一眼。 “别担心,如果是 因为哥的原因误了你的终身,哥对你负责。” 小谢的眉毛拧了又拧,何以这小子的话怎么别扭? 宾悦客栈。锦江鼠徐江已等候多时,好不容易见赵瑔,小谢两人进了门,连忙上前见礼,“小人见过赵公子。”他身边还有两名汉子一同也跟着唱个大喏。 “这么晚了徐兄这是······莫非有要事相告?”赵瑔伸手作势邀坐,顺便扫了他身边两名同伴一眼。无风子一直相陪徐江。此时浅笑道,“你们前脚走,徐壮士后脚便寻来,贫道也不知晓你们去了哪里,是以徐壮士及其伴当便等到如今。” “罪过罪过,劳几位久等。小生拜访了一位旧友,呵呵呵。”赵瑔的笑声在谢春风听来有三分浮浪,帅道人心里再起纠结,今夜到底该不该助这小子翻墙? “小人有喜事相告,说来还是小人这两位朋友的功劳。”徐江从见到赵瑔就笑得脸上开了花。“容小人为赵公子引介,这位名胡彪,另一位唤作叶闯,他二人皆是小人的发小。” “小生远来,尚需要借助武昌好汉之力,各位厚义小生必有一谢。”赵瑔的口吻已经有吃江湖烦的三分架势,只是他舍不得放下的“小生”听来不伦不类。 “赵公子客气了,我等平日里胡乱混口饭吃,不过藉藉无名之辈,些许微劳不足挂齿。”胡彪身材高瘦,眉眼灵动,“江哥与我俩情若兄弟,先前他曾告与小人们赵公子慷慨解囊施以援手,小人们感同身受,赵公子仁义,理应受小人们一拜。” “使不得使不得,”赵公子托住一个的手臂,拦不住旁边的叶闯,“我说,大家都是义字当先的好兄弟,便不要自家关上门互夸罢?”一句玩笑话拉近了双方的距离,徐江三人闻言感受又自不同,真真是人的名树的影,“遮奢小官人”既风趣又全无成名人物的架子,果然盛名之下无虚士。 “徐兄所言喜事未知如何?且让小生猜上一猜。” “可是查到了那程涯州的下落?”赵瑔虽认为目前能让徐江喜动于色的唯有这件事,却又暗笑自己过于心急了,半天时间找一个人,大宋可没有派出所户籍联网,哪有这么容易。 “正是。”徐江满面得色。他虽混迹于市井,却也深明“受人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与赵瑔素昧平生,人家赵公子见他一时窘迫竟毫不犹豫地仗义施财,这份恩义令他动容。 “当真?”周秉义推门进来,正巧听到两人对话。这货估计喝了点小酒,眼神迷蒙脚步不稳,三元第一眼见到小官人,立刻来了精神,小跑着蹿到主子身边站定,鼻子疑惑地上下抽了抽。 “哈,今天好事连连看来不去买彩票可惜了。”赵瑔顿时眼珠子发亮。我日城狐社鼠比户籍警更给力,果然是专业的事要找专业的人去做,想来徐江这两位朋友是专业人士了。 胡彪一见赵瑔征询的脸色即笑言道,“那厮遁身于户部巷水井胡同,找人探问也不费甚事。”这口气好比“东来顺嘛就在王府井大街随便路上栏个人一问便知。” 叶闯的话就翔实细致多了,“江哥与兄弟们分说赵公子欲寻此人,我等知会了汉口有说得上话的朋友,嘿,幸不辱命,总算把那厮的根底挖出来,那厮原先也曾在街坊间胡混,后来惹上一桩官司便就此不见。今日闻听又悄悄返家,不过他藏身于其娘舅处,有人近日曾见过那厮,未免打草惊蛇,我等未敢轻动。赵公子且宽心,一俟拿准那厮行止,不消赵公子动手,我等自会缚他来见。” “太好了。”赵瑔猛拍大腿,怎么也想不到来武昌第一天即收获甚丰。不但见了美妞,捎带连家长都见了,更一举查到程崖州的下落。“这运气,岗岗的,真该买注彩票我日。” 现在在看徐江三人,简直比传说中能嗅到宝石贵金属的寻宝鼠更可爱。赵瑔笑眯眯地,“小生初来贵地,还有些不解欲请教。” “赵公子严重了,小人等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徐江正了正身形,倒有点像求职者在面考官前准备回答问题。 “听闻雷家乃武昌大户,不知其市井风评如何?”赵瑔这一问离题万里,小谢与周秉义互视一眼,周兄台咧了咧嘴忍住了。心道赵兄弟一旦有了仇家消息便放下正式不顾,雷家?怕是真心想的是雷家那妞,哼,瞧不出色心比哥哥还重。 “雷家?那可是武昌一等一的大富之家。”徐江暗地里飞过一眼,斟酌言辞缓缓道,“雷家世代商贾,现任家主乃雷一鸣员外,雷家生意铺子少说也有几十间,绸缎衣料、茶油药材酒楼均有经营,城外尚有田产无数。坊间传闻雷家家财亿万,嘿,咱们哪里会晓得有几多,总之不是我辈所能企及。雷员外有两子三女,惜手无嫡子,长女雷大小姐倒是嫡出,却又接不得家业,日后雷家怕是要分家喽。” “也不见得,若雷员外正室再诞一子不就有人传承家业了?”胡彪诡笑。 “老蚌含珠?”周秉义笑得更不地道,“雷夫人岂不辛苦?”一众人各有笑意,房间里荡漾着意会不言的淫秽之气。 “一帮流氓。赵瑔斜着眼瞅见了小谢,无风子也是面含古怪笑意。 凭什么女子就当不了家族企业ceo?”赵瑔为雷淑贞拍案鸣不平,“打倒万恶的封建社!”后世雷淑贞这样的白富美但纲掌舵家族经济大船的多了,但这是大宋,美妞既为女儿身,先天上已失去了继承家业的条件。 “雷员外现下尚有外患。”徐江拿不准赵瑔询问雷家的态度,干脆爆出猛料。“雷家的酒楼店肆近来时常有人捣乱,有人说雷家商贾上的对头金家与此脱不了干系。” “金家老爷子据说是归元寺的护法伽蓝。”徐江又加了一句意味深长的注解。 “what ?”赵瑔歪了歪嘴猛揉鼻子,特莫又牵扯到佛门了。 “护法?伽蓝?”他在想与自己的“长老”相比哪个职务更高。 “是,知晓此事者不少,金老爷子每三年便要为归元寺的佛陀重塑金身。” 我日!原来是用钱来砸出来地护法。赵瑔由此对“含金量”一词有了新解。冲云老道之所以收雷一鸣为记名弟子,其实是冲老雷每年孝敬的那一大笔香火钱。由此可知,雷、金两家都在宗教界花钱找靠山。 这事儿······麻烦了。赵瑔敏锐地察觉到雷、金两家背景的博弈已经水深火热了。宋时的佛道两家颇有水火不相容的意思,这一节他在太清观时已知晓。 雷金两家既是商业对手,各自的靠山又互不对付······。赵瑔开始咬手指了,他在为雷淑贞但优,一个娇滴滴的小女子置身于残酷的大漩涡中又该如何自处?难怪老雷轻易放她出府,老雷还有更重要的烦心事要操持,没精力消遣他。 “听说,雷员外欲嫁女儿王大人公子?”赵瑔这话问得,似是不相干的人八卦雷家儿女婚姻。小谢在旁猛翻白眼,你小子都夜入人家闺女秀房了在这儿装什么装。 “说起这是,唉,只可惜了雷小姐那般美娇娘。王大人为官上算清明,那王公子却背地里做下坏老子官声的污秽事。”徐江惋惜不已,像是又见好白菜被猪给拱了。 “哦哦?”赵瑔得意地一瞥小谢,心说哥就知道天下的乌鸦都穿黑背心。”徐兄不妨说来听听,难道王公子是个衙内式的大反派?” “衙内?王大人官拜武昌知州,又节制湖广路安抚使,王大人的公子自然是十足的衙内。”徐江哪里晓得后世的“衙内”早被高太尉的过继儿子给彻底抹黑了。 “王公子此人贯于伪饰,武昌百姓哪个不知哪个不晓,只瞒了王大人一人而已。小人这里倒知晓那厮做下的一件下作事,嘿,小人敢说知晓此事者不超过这个数。”徐江摆出江湖万事通的架势,一只手摊开转了转。 “五?十?十五?二十五?”赵瑔心说你个健康人学聋哑人手语干嘛。 “五个。”徐江嘿嘿一笑往前倾了倾身子,饶有兴趣地深度爆料,“王公子有偷桃断袖之癖,专喜兔相公。” “我日!”赵瑔浑身一哆嗦,到处找扫帚拨拉身上鸡皮疙瘩。 “三扁不如一圆。”周秉义乘酒兴,哈哈大笑,“有些个权贵人家就好这调调,有甚大惊小怪地?”房内气氛被这货一语更不可言说了。 “兄台你也······?”赵瑔慌忙把凳子拖开一点,“变态!天底下鲜花家花野花多得是,你们······有病,都有病。” “莫慌,哥哥可没那般雅趣。”周秉义笑得颌下燕尾须抖动,侧过脸又问徐江,“王衙内便算好男风又算啥,致多惹人背后非议两句,算不得甚,断不会坏了王大人清名。” 第二十一章 “员外且听小人一一道来。”徐江宛如独家新闻狗子,精神十足地继续狂爆猛料,“那厮与几个狐朋狗友同去狎兔相公,为争一个新人阁的兔儿与人大打出手,厮打中竟把人该给打死了,那人是有举人身份的,你道此事最后如何?” 王冠雄白天还在黄鹤矶春游呢,有屁事。赵瑔不接话只是冷笑。周秉义摸了摸燕尾须,“有王大人这尊真神在,衙内当能化险为夷。” “可不是咋地。”徐江说得唾沫横飞,佛仿他就是当事人一般,“衙内谁人不识呀,早有人出面说和,举人家里得了三千贯钱,往官府报了个染疾而亡作罢。” “玛拉戈壁!”虽已知道王冠雄靠老子荫庇肯定无事,赵瑔还是忍不住要骂。 “还有一桩,王衙内不仅好男风,对女色也不放过,”胡彪接着话茬又提起一起公案,“城西有座小庵,那厮看上了名为月尘的女尼,硬是坏了女尼的清白,那小娘气不过便自缢了。事发时小人也去尼庵瞧过,那小娘模样确实惹人怜惜,怪不得衙内动了念头。” “尼庵里没人报官?”赵瑔从牙缝里迸出一句。 “衙内的帮闲放话,敢报官便烧了尼庵。那里止有两三个长年修行的女尼,闻说是王大人的衙内便消了报官的心思。” “民不与官斗,何况是没权没势的比丘呢。”徐江感喟。 “衣冠禽兽!”小谢怒气勃发,他的是非世界简捷明了,黑即黑白即白。王冠雄此人已被他列入当诛目录,当然他不会愤青热血到趁夜取其首级那种游侠儿程度,只是把衙内拉进了类似qq黑名单那样的拒不往来行列。 “某现下不介意助你翻墙,”小谢愤懑不已,想及曾矛盾纠结助赵瑔撬王冠雄墙角不禁大为懊悔。就算这小鬼把雷家大小姐那啥了又怎样,总好过便宜了混账衙内。 “这个······好说好说。”赵瑔红着老脸含含糊糊。无论如何,他不能眼看雷淑贞跳进火坑袖手旁观。以王冠雄劣迹为借口,赵瑔顿觉自己的形象高尚起来。 哥这是为了救好姐妹于虎口啊。他却忘了坊间一个形象的比喻,雷淑贞美妞前门拒了虎,后门却迎来了······那啥? 第二日一大早,赵瑔不需三元来唤就自己醒了。吃了兴奋剂一样穿衣洗漱用早点,一看天色才方亮。 “女人,只有未得手的女人才会让一个懒床的男子早起。”周秉义睁着睡意朦胧的肿眼皮,嘴里咬着半根咸菜。 三元把煮鸡蛋剥了壳放到赵瑔碗里,“小官人,现下是寅时,雷员外,雷员外怕是未起身噻。” “谁说哥······那啥?哥今天精神焕发,不行啊?”赵瑔嘴里塞得满满的仍挑三拣四,“早餐连火腿煎蛋也没有,生活质量严重下滑,赶紧办完事回赵家庄,这里没法子待下去了。” 关于他对生活方方面面的抱怨,周秉义、三元早已听得耳孔生茧,这位少爷最难伺候的就是吃穿,谱摆的比赵官家都大。 “丁家兄弟呢?日,昨晚好像就没见着人,怎么回事?”赵瑔觉得这俩后补家将很像家猫,好吃好喝供着仍我行我素,想蹓蹓就大摇大摆甩尾巴走人。 “昨夜他俩回来过,我们聊了一会又走了。”周秉义端着粥碗稀溜溜喝了几口,“男人么手头有俩闲钱还能去哪里,不是秦楼楚馆便是寻赌,等荷包空了自然会回来。” “这可不是忠于职守好同志,要批评。”赵瑔一抹嘴,“不吃了,饿死算逑。以后哥再出门非把家里的厨子带上,我日哥也是有钱淫,出门带个厨子不算啥对。” 周秉义、三元默默吃饭。果然,赵瑔还没喷完,“这什么破客栈,没澡盆没热水,解个手还得跑公共厕所,那个味儿呀,吸口气顶人一个跟头,这日子没法过了。哦,抱歉,你们继续吃,当我没说。” “可你说了。”周秉义幽怨地放下碗,“大家不都是这样嘛,我瞧这挺好啊,为啥兄弟你不迁就一二呢。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日难,再说天下还有第二个如你赵家庄一般的所在吗?莫如兄弟你做皇帝罢,一道圣旨下去全天下都家家装自来水,马那个那个桶。” “啥?我若当了大boss,自来水马桶那都是必须的,楼上楼下电灯电话火车飞机轮船也可以有,高速路绝不设卡收费。汽油价肯定比美国还低,特莫全世界都得学汉语,哇咔咔。”说到兴奋处赵瑔的手势比当年的元首更富有激情。 “这是病,不晓得有某有救。”周秉义掩口对三元说。小厮把脸埋进碗里死活不抬头。 好歹捱到卯时末,赵瑔说什么也不愿再拖时间,一马当先出了客栈,小厮也不带,照例由小谢相伴径奔雷府。 站在雷府门楼下投了拜帖,很快就有一名雷府管事出来,礼貌地请赵瑔入府。迈腿跨过足有半尺高的门槛,赵瑔频频回首张望,“贵府迎门下人都是这么迎客的?不会笑就别笑,不知道多碜人吗?” “啊······?这、这、赵公子误会了,······”管事低头一阵猛咳,“赵公子请这边走,敝家主今晨有点急事出门未归,赵公子不妨在客厅稍坐。” 这个老雷搞什么鬼?赵瑔眨了半天眼没理出头绪。待下人奉上茶,管事也籍口溜了。 “空城计?鸿门宴?误闯白虎节堂?这是唱的哪一出?赵瑔咬着手指纳闷。不欢迎他就不会请他进门,可进来了连个出面招待的也不见,这事就不寻常了。小谢负着手打量四周,又凝神听了片刻,“没有埋伏。” “你还当真啊,放心,雷家与咱们是一伙的。”赵瑔跷起二郎腿晃了晃。 “鸿门宴始于史记,空城计在三国志里似乎也曾提及,误闯白虎节堂出自哪里的典故?”小谢孜孜不倦的好学精神值得提倡。 “嗯、嗯,那是一个很长的故事,名字唤作一百零五条好汉和三个女人的故事。”赵瑔不无恶意地猜想,刻板的德国人把《水浒传》名字翻译的这么惨不忍睹就不怕歪心思的小朋友瞎想? “这般黄书······你也看?”小谢果然想歪了,牙痛般咧着嘴。 赵瑔捧腹狂笑,没想到帅道士也是心地不纯的小朋友。 “何事如此可笑?”一位裙装丽人妸娜而至,正是雷府大小姐雷淑贞,身后跟着的侍女是大智大勇的好姑娘香雪。这位姑娘一见赵瑔就红了脸,小脸蛋若天边火烧赤红。昨夜的乌龙事件令香雪尴尬不已,再见小姐的神秘闺阁嘉宾便手足无措了。 “嗨,美女,今天你看上去很漂亮,”赵瑔慌忙恢复正形,吹了一长长的口哨,没忘记跟侍女也打个招呼,“香雪姑娘,你也很漂亮。” 宋人淳朴,性雅洁好文风,公开场合讲究礼节,以温雅含蓄为美,而二十一世纪的华夏大地西风东渐,寒暄粗陋直奔主题。赵瑔自以为得体的奉承雷淑贞主婢猝不及防,两张脸蛋红了又红半响无语。 小谢在一边暗叹摇头,心说这小子简直不学无术到极点,哄女人连小意奉承递几句软话也腹中空空。就是衙头赖汉泼皮遇见心仪的小姑娘也晓得说几句诸如“貌美如花仪态万千”或唱个曲,“点绛唇”,“临江仙”之类的雅致手段以博美人欢心。 “来来,请坐。”赵瑔乐滋滋地让了座,又把自己尚未动过的茶盏端上,“喝茶。” 雷淑贞“扑”的一笑了,“莫非这不是雷府?赵、赵公子请坐下说话。” “好好。”赵瑔挨着她坐了,又惹来美妞白眼娇嗔,“坐过去些,莫惹人耻笑。” “府里有些棘手事需爹爹过问,奴家料你会早早过来,特意吩咐人引赵公子至此。”到底是大家闺秀,雷淑贞窘迫后旋即又落落大方。 “雷小姐盛情,小生感激不尽。”有香雪这个灯泡在,赵瑔颇感碍事,一个劲丢眼色给美妞。 雷淑贞视若不见,很端庄地浅笑道,“赵公子初来武昌可还喜爱武昌的饮食风物?” 我千里迢迢跑武昌来就为了跟你谈饮食风物?赵瑔心里急躁还得强行忍下,泡妞是个技术活,得有点耐性才行。 “心在天堂,粗茶淡饭枯叶甘,心在地狱,景纵多姿无颜色。” “奴家这可听不懂了,却不知道赵公子如今是在哪里?” “小生在哪里小生说了不算,有一个人说了算。” 雷淑贞羞嗔不已,匆匆瞥了小谢一眼。这熊孩子说话当被人听不出话外之意? 小谢负手仰望承尘,心说这小子这几句话虽仍嫌粗陋,也较之先前有进步了。 赵瑔的暧昧暗示被冷处理,不由讪讪揉了揉鼻子,佯作打量一圈客厅的富丽堂皇,目光又转回来,“啊哟,瞧我这记性,这里一点小礼物请雷小姐收下。” 登门拜访当然要带礼物,进雷府时谢春风已随手将大路货礼品交给了管事。现在赵瑔从怀里掏出来的另一份,是送给雷淑贞个人私人礼物。 他掏出来的是约有点小期待的,赵瑔第一次送了她一面银镜,虽说后来雷府也曾重金购置了更大的银镜,但她依然珍而重之保存着。以赵瑔的脾性,送她的礼物定非凡品。这一点,雷淑贞坚信不疑。 包裹纸揭了三层,终于看到了礼物的真面目,白腻的一小块,散发着果味香气,令人一见即有咬一口的欲望。 “这是······可以吃的?”雷淑贞嗅了嗅,这东西比枣糕大不了多点,这小子总不会大老远带一口吃食送人? “这个不能吃,不然人就会螃蟹一样不停吐沫沫。”赵家庄不少熊孩子都曾瞒着大人偷偷咬一口香皂,结果吓坏了爹娘,孩子口吐白沫可不是中毒么。 女孩子哪有不爱美爱洁的,香皂的地位当即上升到与胭脂首饰等并列。美妞甜笑着收起香皂,“公子有心了,奴家多谢。不知这香皂来自何处,即有诸多好处总要常备些才是。” “这个······咳,你先用着。香皂乃小生名下作坊自产,若得用我便多送来一些便是。”赵瑔完全是在睁着眼睛说瞎话,临出门才想起应该给小妞送点小礼物,还是三元提醒才找出这块未用过的香皂。 有必要将香皂批生产提上工作日程了。赵瑔不无自嘲地想,日盛隆旗下日用化工品分公司是如何诞生的?答曰为讨美人欢心。 “呀!未想你果有奇才。”雷淑贞水眸泛波,且不提传闻里赵瑔如何如何,只她亲眼所见就有两桩奇物出自这位传奇少年。银镜、香皂、哪个不是女儿家必备的闺中良物。至于他的才学,连名满文坛的杜景信都赞不绝口,想来也是一等一的。却不知谁家女儿有福嫁与这样的少年郎君。 第二十一章 想及自家心事,雷淑贞神情转黯。唉,当年不肯嫁春风,无端却被秋风误。 “有心事?不妨说来听听。”赵瑔关切地柔声道。晓风干泪,泪痕残,欲笺心事,独倚栏干。雷淑贞螓首微摇不语。事已至此何必多言。 赵瑔眼珠转了转,联想到雷员外意外爽约,已把事情猜了个大概。“与金家的纠纷你们也太被动了,长此以往任由金家占了上风,你雷家······嘿嘿,岂有不败之理。” “你、你如何得知······?”雷淑贞小吃了一惊,轻掩檀口杏目圆睁。听人讲赵小官人才来武昌,哪里来的手段消息这么灵通。 小姐,你也太小看哥了。不知道哥买通了武昌超一流狗子队?“金家与你家商战使了下三滥招数,找人到你家店铺闹事对不对?好办,你家也可以还以颜色嘛,它既敢做初一你为何不能做十五?大家互打烂仗,看谁沉不住气先软。”赵瑔认为有义务充当美妞的狗头军师,张嘴献上一条馊计。 别说生于商贾世家的雷大小姐,连谢春风都以为赵瑔这不是热心帮忙,纯就是瞎搅和。雷淑贞嗔怪地白了赵瑔一眼,甚至她身后的香雪也撅着小嘴嘟嘟地狠盯过来。 “在现今这个落后的时代做生意,通讯,交通跟不上,想一家独大除非垄断经营,唔?怪哉,金家不晓得王大人与你家······那啥,金家就不怕由此得罪王大人?” 提及武昌知州,雷淑贞怅然不语,半响方勉力一笑,“你这小鬼倒也有几分精明,但我大宋商贾只要循规守法,官府也不会干预其事更何况······王家县太君笃信佛学,是在家居士。” “县太君是何鸟人?管他是居士还是芝士通通八嘎雅鲁。”赵瑔说这话根本不经过脑子。狗日的“太君”总让她第一时间联想到举膏药旗的“蝗军”。 “小弟弟当真顽劣。”雷淑贞粲然一笑,宛如百花齐放娇研明媚。 “小姐,再给爷笑一个。”赵瑔口水长流。 雷淑贞想板起小脸却双颊飞红,“王家县太君便是王大人的高堂,我大宋凡朝廷卿、监和地方知州等管的母亲皆封县太君,赵公子,你诗才敏捷天赋过人,岂会不知县太君是何人,怕不是逗奴家开心?” 日哦,诗才敏捷?赵瑔的脸色比美妞还要红。 “咳、咳接着说接着说,听说金家老爷子信佛,现下你又说王老爷太太也信佛,所以······金家跟你雷家掰扯是因王老太太?他才是金家最大的依仗?”赵瑔觉得这个理由太特莫扯了,客厅外日头明晃晃地耀眼距日落还早着呢。 “王大人是纯孝之人,据说、据说是老母一手抚养长大,故而王大人对县太君恭顺以极,每日里晨暮必叩见请安。”雷淑贞脸色红若丹霞音如蚊呐。他毕竟是王家未过门的儿媳妇,背后议论王家长辈实是与礼不合。 “雷员外急着把你嫁过去用心良苦哇。”赵瑔摸着下巴连连点头,“不外就是平衡嘛,王大人因为王老太太而偏向金家,你若嫁过去或可令王大人瞧在亲家的份上有所偏颇。” “懂了,淑贞你就是当代的昭君,文成公主啊。和亲,哼,以一个无辜女子的终生幸福换取利益,日!”赵瑔这话连老雷一块骂进去了。寻常宋人虽识字者不多,但大都崇立礼法忠孝义,哪里会动胤指责长者的不是,那是早所有人侧目唾弃的离经叛道。然而赵瑔不同,他就是一披着大宋皮的后世狗,气不顺就得吠看不谁不顺眼准呲牙。 雷淑贞主婢当即麻倒,以雷家大小姐的身份从小就没遇到过举止无状言语粗鲁的机会。小谢就淡定多了,谁说翩翩少年非得温雅含蓄?按“赵长老”一贯的口吻必是“哥温雅个鸟”! “这事儿说不通啊,王老太太信佛,就凭这个理由她会逼迫儿子偏颇金家?”赵瑔的强项逻辑推理顿时发觉薄弱环节。 “说不通,没这么简单,大家都是成年人好不好,就因为同信一个外邦老太头就偏帮偏向?嘶······我日!王老太、金老爷子······不会是青梅竹马的的初恋情人?”不得不承认赵瑔受国产剧毒害太深。······少男少女两小无猜情根深种,奈何命运多舛洒泪离别,若干年后衙头偶遇人海重逢唏嘘不已老泪纵横,就此死灰复燃暧昧不断······。 “呸!莫乱嚼舌根。”雷淑贞小脸蛋今天红了无数回,心道这个小混蛋究竟是天赋异禀还是天降妖孽?香雪则愤愤地盘算要不要尖叫一声招人进来,免得这个胡言乱语的赵公子持续癔症发作。 谢春风酷着脸悄悄退开两步。赵董的气场强大,尤其神经刀伤人通常部分敌我。 信马由缰的思绪搅乱了赵瑔继续深究的兴致。抛开两家争斗的深层原因不提,表面上看雷、金的争端已涉及到各自的宗教派别,只这“宗教”两个字已令赵瑔头痛了,而他又执着地认为美妞的这桩婚事必须搅黄。 “让我理理思路啊。你不能嫁给王衙内,这点毫不动摇,具体的技术手段嘛······” 这熊孩子自以为是地插手武昌第一大户与武昌第一家庭之间的政经联姻,口气之大无以复加。雷大小姐只是看着小弟弟蛮可爱蛮有趣。“若亲事不成了,王大人的脸面,我爹爹的脸面······奴家的名声······,你呀,莫白日里说昏话。” “王大人的脸面关我卵事,你也别担心嫁不出去,嫁给我包令尊脸上有光。”赵瑔越瞅美妞越心动,恨不能轻怜爱双宿双飞。那眉眼、那脸蛋、那皮肤啧啧。 “狂徒!休得对我家小姐无礼!”好姑娘香雪终于看不下去了,气咻咻娇叱,“你这人恁地粗鲁,我家小姐性情温婉,不喜冷了脸责人,却也不能由着人三番五次说些难听的昏话。你、你······真不知羞。” “本公子与你家小姐共商要事,无关人等速速回避。”赵瑔心说你个小娘皮昨晚坏了哥的好事今天又跳出来张牙舞爪地,屋里要是有冰箱非他你关进去清醒清醒。 “哼、就不走。你这恶人,休想,欺侮我家小姐。”香雪看他的眼神完全就是见到了敲门的狼外婆。 “香雪姑娘尚未许配人家?不若这样,本公子的小厮乃是世间罕有的奇少年,嗯,你俩倒也般配,本公子今日做回月老,成全一桩姻缘,香雪姑娘意下如何?”赵小官人的笑令人发毛。 “恶人,你······”香雪没来由地心惶,抓着雷淑贞的衣襟求救,“小姐、婢子、婢子不嫁他、他他的小厮······”小姑娘说着说着就要掉泪。 雷淑贞见过三元,再次忆起那张令人印象深刻的面孔当即会心一笑。“好了,莫再胡闹。”他晓得赵瑔不过是恶作剧,为替自己的婢子解围,他拿话岔开熊孩子的注意力。 “你怎会做了道场的长老?嘻嘻,若是在太清观,我爹怕是也要见你行礼?昨日你那牌牌莫不是拣来偷来的?” “淑贞可不要门缝里看人,我这长老是冲云、冲碧两位求我做的,推都推不掉,唉,没奈何只好勉为其难喽。” 雷淑贞掩口而笑。正常人都不会相信赵瑔所说乃事情,以为少年人喜夸大往自家脸上贴金。 “奴家别号琴娘,赵公子不妨、不妨······。”雷淑贞这次脸红得与新嫁娘头上的盖头不相上下。他鼓足勇气迈出这一步还是受了王冠雄的刺激,逆反心理作怪,既然王冠雄处处以她未婚夫婿自居开口闭口琴娘”,为何赵瑔这个她看得上眼的熊孩子不能换她闺内之名? “good !”赵瑔小心肝狂跳。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两人关系密度终于近了一层。这相当于要到了后世女孩的qq空间密码,她又不是他的闺蜜,她为什么要告诉他? “琴娘放心,有我在谁也别想迫于做不愿做的事。谁惹你不开心,我就打出他的狗脑子!” 火枪研发至今,虽仍达不到赵瑔理想中的要求,也足够他傲视冷兵器时代了。只不过科技宅从没有过以此利器逐鹿天下的野心,不是不敢想,而是压根就不愿意。赵瑔对自己的认识很清醒也很现实一介草根而已,它不是慕容复野心勃勃念念不忘复国,更不是雄怀大略的曹阿瞒以开辟一个朝代。所谓的胸怀天下在他看来纯粹是癞蛤蟆打哈欠口气不小,谁愿找不自在谁去胸怀天下,反正没他什么事。 招一批三山五岳的好汉——以赵瑔的影响力想必问题不大,给好汉们配齐火枪加以训练,······尼玛王冠雄再敢叫板试试? 由此赵瑔不无自得地想,虽说天下不管我卵事,可美人还真关我······。 小谢此时轻哼一声,一个眼色递给赵瑔示意他看向客厅门外。十几秒钟后先是一名下人跑过来在门口禀报,“小姐,老爷已回府了。” “知道了。”雷淑贞此时颇有大家闺秀作派,待下人走后面面才多了一丝忧色。 “琴娘无须担心,雷伯父出面想来能解决问题。”赵瑔为心上人宽解。 \"月末我家商铺门总聚了一帮乞儿泼皮,恶形恶状忧人心烦,来的客人唯恐避之不及,这些日子几乎无人敢上门了,唉。”雷淑贞小下巴都要垂到高耸的双峰处了,“奴家女儿身也不宜抛头露面,眼看着雷家遭挫无计可施,心里、心里······实是不安······。” 第二十一章 “你家有钱啊。”赵瑔瞪大了眼难以理解,“随便雇一帮民工还不把捣乱的人打得哭爹叫娘抱头鼠窜?我······这也叫事儿?” “粗胚!”香雪很为小姐叫屈,小姐多娴淑的一个人,怎么就被这么个粗鲁不堪言语可恶的小子缠上了。“我们雷家乃武昌名门,岂能做出这等令人不齿之事,蓬门小户尚知礼廉耻,你你,你你······枉为读书人!” “果真是粗胚法子。”雷淑贞也被乡下野小子的鲁莽逗得忧色顿霁,“商贾之道首重信义,和气生财嘛,若如你所说一般店家把人痛打一番,日后谁再敢到店肆去?你呀······。” 那就这么着,不需你雷家出面,我去找人,咱们来个以彼之矛攻彼之盾,到金家名下的铺子闹上一闹,寻个借口给他砸个稀烂。这下子别人没屁话说了?赵瑔露出了衙头小混混的嘴脸。他哪有什么高招,两世为人连烂架也没打过几次,屡屡热心献计策抄袭的不过是香港黑道电影桥段般。 雷一鸣背着手出现在门口,雷淑贞离座急步前迎,“爹爹回来了,事情可办妥了?” “来了?雷一鸣对女儿的问候不置可否,对赵瑔则淡淡地点了点头。员外其实也为难该怎样处理与这小子的相互关系,女儿即将婚嫁,偏与这小子不清不楚,挠头的是赵瑔还顶着灵宝天尊道场长老的头衔,打不得骂不得,若非被近期商业对手步步紧逼搞得太被动,令他灵机一动想拖”赵长老“下水,进而扯出山门力量引为援奥,雷一鸣对赵瑔只有四个字的态度——敬而远之,如果非要加上注解的话,那就是“有多远滚都远。” “小生见过员外。”赵瑔作揖。雷一鸣佯作失忆他是长老这茬事,他也不敢拿大非端出上级领导的架子。话说在可预见的将来“员外”很可能变身“泰山老岳丈”不是? 双方分宾主落座,雷淑贞很乖巧地立在父亲身后为其拿捏肩颈。雷一鸣侧眸打量赵瑔一眼,不动声色地道,“老夫先前似听赵长老言,欲寻那金家晦气?年轻人便是冲动莽撞,置礼法予不顾,要不得。赵长老好意老夫心领,万万不可做出此类遭人诟病之事,否则传出去老夫再不敢欢迎赵长老登门。” 感情哥是坏小子,你老人家是好人?赵瑔征愣一下才回过味,翘起二郎腿,把前摆扯的整整齐齐,“小生是读书人,学的孔孟之道,读的是圣贤之书,立身行事当遵圣人教诲,岂会做那与身份不符的事,不过······” “小生听闻有那急公好义的好汉子,不忿武昌个别店家以次充好、强买强卖,专做那店大欺客之事,若有激于义愤的好汉去索公道,小生也是无力阻止的。” 耶?雷员外眼皮跳了跳。这小子不但听懂了他的暗示,更含蓄表示只会隐身幕后做黑手。板板地!这小子才多大?何以如此富于心机,不对,是坏心眼恁多? “商贾之事所为不过一个财字,老夫执此贼业并不敢或忘圣人之教,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不义之财不取。对赵公子所言我武昌有店家生营无道之事,老夫一无所知,呵呵。”雷一鸣像是非常受女儿的孝顺一样眯了眼睛。 “员外高见,雷家执武昌商贾之牛耳果然名符其实,小生佩服。”赵瑔顺手拍上一记小小马屁,心里却送上一个中指,老狐狸!不想付出只想得好处,想得美。实际上他也看了雷一鸣,领导家族商业问鼎地区行业老大的人,怎么会连世上没有午餐的道理也不懂的。雷一鸣持观望态度不过是对赵瑔的能力存疑,一个毛头小子能有多大本事?传闻再邪乎也不过是传闻,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嘛。再一点就是赵瑔为何这么热心为雷家出头那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只凭这一点即使赵瑔做的再多雷一鸣想起来就腻味。 “正好赵公子在此,老夫恰有一事相商。”雷一鸣打过马虎眼重又目光灼灼,雷家在年前贵庒举办的招商代理会上侥幸夺标,日升隆授权老夫在武昌近售卖玉庭琼浆,莲花白,烧刀子三样美酒,实不相瞒,雷家因此获益颇丰,可惜美酒虽好屡屡供不应求,既然你我同出一派,赵公子可不看老夫薄面在令尊及令叔父那里美言些个,为我雷家多供三成货?” “哦?”赵瑔呆了呆笑了,”未想小生与员外还有这段渊源?小生既已知道了,当为员外争取一下。”他还真不知道雷家拿下了武昌地区的酒类销售代理权。当是时赵瑔还在太清观三阳山呢。 “我雷家并非武昌唯一的大商户,外界传言总有夸大之处。”雷一鸣语气淡然,似是自言自语。“譬如金家,百年前金家祖辈以车运起家,至今金家所营以涉及许多行当,巧的是雷家也经营诸如酒、油、生药,皮货类行当,我两家不睦早已有之,但表面上过得去。” “谁能料铅山赵家庄凭空出世日升隆,所出美酒旦夕间誉满天下。”雷一鸣的眼神审视地看向赵瑔,有疑惑有玩味。“日盛隆更想出了地区代理销售的妙计,老夫亦对设计之人佩服不已,哈哈,雷家中标,金家未中标,金老哥怕是对老夫有怨气了。” “原来如此。”赵瑔当然听得明白,雷一鸣虽轻描淡写,却也把事情始未说的清晰不过。商业各领域雷家先前一步,金家又逐步挤了进来,直到为争夺日盛隆酒业销售代理权双方才撕破脸,雷家夺标后金家眼红不过,开始用下三烂手段打击报复。 他两人聊天,雷淑贞一言不发,状似认真地为乃父按摩肩膀,细看则发现这妞哪里懂什么手法,只是白嫩的小手胡乱掐来掐去,还不时向赵瑔这边飞过一眼。 赵瑔心头大乐,美人明眸善睐,吾心醉矣。 “小生既适逢其会,必要助员外斗败金家,教王大人也看员外的脸色行事。”被美妞瞟了几眼,赵瑔有点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牛逼吹破天只为在雷淑贞面前逞能。 “哈?”雷一鸣笑变了声。他给气乐了,心说你个毛没长齐的娃娃说话够狂地。 “爹爹何不听他说完。”雷淑贞摇了摇乃父的脖颈。这妞绝非以为赵瑔有何奇招妙策可出,只是看着赵瑔气吞斗牛表现欲超强的样子有趣。就像有个小屁孩很认真地告诉别人说长大了去摘颗星星挂家里当灯泡,别人会“哈哈,这孩子真可爱。” “论生营之道,老夫不说枉自菲薄也略懂一二,商贾之行当哪有独占全城的道理,我雷家与金家虽多有不睦,老夫从未视其为仇。”雷一鸣此言表现出商业世家家主应有的心胸与格局,他哂笑地看看赵瑔,“赵公子莫非真以为我堂堂雷家会困于几个颇皮捣乱?” 也是,像雷家这样的地方纳税大户,在后世只需一个电话,警察早把闹事的混混抓回局子了,电话那份量足够的话,随便给小混混个罪名吃几年牢饭不在话下。 “对对,雷员外若想收拾几个泼皮确是不费吹灰之力,小生不解的是何以员外仍优心忡忡呢?”赵瑔不服气地暗刺一句,你老人家豪言壮语有啥用,能解决早解决了,为什么雷家名下的店铺到如今仍被人捣乱破坏营业?打肿脸充胖子给哥看有意思吗? 雷一鸣如何听不出刺头语中暗讽,心道总算把话题引过来了。同时心里暗自高兴,只需稍一撩拨,以这小子的棒槌脾性自会搅风搅雨,总好过眼下的一筹莫展。 “赵公子有所不知,金家金老哥与归元寺渊源颇深。”自以为老智深算者说话总喜欢说一半留一半显得高深莫测。 赵瑔就巨烦雷一鸣员外之类的“半截体”交流方式,灵虚老道,冲云老道莫不知如此。他强忍不快接上话,“金老爷子是归元寺的护法伽蓝是不是?员外是想说金老爷子背后有靠山所以你雷家不敢轻易得罪?” “除归元寺外,武昌尚有另一佛门所在,唤作小藏山檀院。”雷一鸣既不否认也不承认赵瑔的反问。 赵瑔更不耐烦了“好,就算有两家和尚给金老爷子站场,员外你可是冲云真人的弟子啊,灵宝天尊道场所属道人少说也有千八百人,咱们怕他个逑,打呗。”他这话一出当即令雷一鸣倾倒,小谢叹息,雷淑贞愕然掩口。 “吭、吭吭·······,”雷员外咳得如同火车启动。雷淑贞笑软了身子,半趴在爹爹背后拼命捂着嘴以免形象太失分。 “笑笑笑,笑个锤子。有什么好笑的?难道小生说得不对?自古以来双方不和都是谈不拢就打打完了再谈?小生不过用浅显的语言来解释给你们听罢了,免得说高深了没人懂。”赵瑔哪肯认错,梗着脖子振振有辞一通辩解。 “·······倒也是这么个理。”雷一鸣勉强换过一口气喘息着说道。 “是不是。”赵瑔挽回了一丝颜面,二郎腿重又抖起来。“当然啰即便要开打也分文打和武打,文打嘛包括用计用策,什么美人计挖墙角卧底投毒等等比得是智商秀得是无下限。武打嘛就简单了,大家抄家伙并肩子上是英雄是狗熊就看怂不怂,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打完了在坐下来谈就容易得拢了。” “说得好!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赵公子真知灼见,老夫自叹不如。”雷一鸣满面激动地为之喝彩,从他赞叹自惭的表情中看不出半点虚假。随即老雷脸色一黯叹气道,“老夫只是师尊的记名弟子,唉,许多事也不敢随意向师门提及,对外人亦从不以道场之力炫示,以免辱及师门清誉,故而······唉,一言难尽呐。” 第二十一章 赵瑔暗自一撇嘴。“记名弟子”这玩意儿,拉道场虎皮扯大旗,唬的是那些不知道根底没靠山的小鱼小虾而已。 “归元寺的和尚们不好好在寺里念经掺和红尘俗事干什么?我看就是欠揍。”赵瑔现在的嘴脸其实最欠揍。 “赵公子此说也不尽然。雷一鸣还是不适应他逮谁都想揍的二百五说话风格,皱了皱眉佯装耳背,”归元寺和小藏山禅院的大师们从未公开涉足尘间事,只是一心传佛而已。” “雷员外,咱们别打哑谜成不成?有什么话好好说,小生今日来拜访很有诚意,员外云山雾罩地······?拖下去吃了亏的难道是小生?”赵瑔的眉毛越竖越高。老雷好像搞不清目前的状况,明明雷家急需外援,自己已经一嘴燎泡了还装着没事。 “据说······王家老太太······是在家居士?” “据说······王大人是大孝子,举凡县太君所言皆不敢忤逆?”就算雷员外是条积年成精的深海老鱼精,也架不住赵瑔左右开弓往下仍深水炸弹,坊间百姓绝对接触不到的隐讳消息一条条抛出,老鱼精沉不住气了。 “小生就想知道一点,究竟是归元寺和小藏山禅院暗以金家为先锋,还是金家为扩大家业势力找武昌佛门为后盾?还有。王老太太为何偏向金家?”赵瑔放下二郎腿,身子向前倾了倾,目不转睛地盯住雷一鸣。 你这是一个疑问?众人想笑又忍住了,唯有香雪咯咯咯像小母鸡啄食,她是故意的,这么好的机会哪肯放过。 “没规矩,下去。”雷一鸣脸一沉。刚才的谈话已不宜宣之于众,接下来的内容更是秘而不宣的帷后筹议,员外是恰借此机清场。 香雪姑娘挎着小脸退下了,雷一鸣瞄向小谢那一眼有几分不满,怎么这位一点颜色也没有。 如果无风子在场,老雷当能认识大罗天殿的二弟子,他去太清观的次数并不多,能认出的道人更少,而小谢就属于老雷不认识的大多数。 小谢立如青松不挪地方也有自己的考虑,轮组织关系他和老雷算师兄弟,现在师兄弟有难处,于情于理他也应帮一把对;再者说他被道场安排在赵瑔身边还有秘密使命,公开的任务是保护,暗地里还要把一切有关赵瑔的点滴定期汇报回去,虽然他这个卧底做的很失败,可眼下的场合也要竭力渗进去探清楚才是。 “此人与小生亦兄亦友,员外且放心。”赵瑔这么说算给足了小谢面子。偷哥的五香花生米、糖吃当哥不知道?赵瑔觉得连零食这么重大的事情都佯装不知都让给小谢了,让他知道点便宜师兄的家事更不叫事了。 “也罢。”雷一鸣不再坚持已见。一老一少又齐齐注视雷大小姐。雷淑贞展颜冲两个阴谋家笑着,笑容很可爱,神情很无辜。 女人呐个个都是天生的演员,赵瑔心说。 “王老太君乃心慈面善之人,常年在家礼佛少有出门,金家之事应是王老太君受人蛊惑。”雷一鸣忽然觉得自己先前的故作深沉有些多余,对方年少,怕是开门见山说话才更易沟通交流。 “何人?”赵瑔的呼吸急促了。王老太太是个关键节点,弄清楚谁在王老太太背后扇风,那么掀起雷金两家对抗波澜的肇事始者也就现形了。 “不知。”雷员外如今干脆如蒙童。赵瑔的视线在老雷脸上转了几转,心里就有点堵。不知道你早说不知道,干嘛叽里呱啦前面铺垫一大堆。 “不是金老爷子或金家什么人在王老太太那里捣鬼?”从逻辑上讲赵瑔的怀疑最合理。金家打击商业对手,又迫于雷家的未来亲家是武昌官方至尊,于是剑出偏锋打通王家老太太的关系以向王林施压,连消带打,不仅化解了官方可能的打压,更拉官方站到金家一边。 雷一鸣只是摇头。他也考虑过上述可能性,却总认为以金家的人脉背景攀不上王家这种层次。 “奇怪,怎会不是金家?这件事闹到最后金家不是最大的利益获得者吗?逻辑上讲不通啊。”赵瑔又开始咬手指了。 “赵公子且莫管那许多。”雷淑贞有心为父分忧,佯嗔他一眼。 “现下总有泼赖到店铺闹事,不若先设法解决眼前事好了。” “眼前?”依着我当然以牙还牙,这有啥可犹豫的?瞻前顾后地,世上哪有百分百把握再做的道理,嗯,小生的意思呢是说万全之策难寻,员外怕闹大了对雷家影响不好,但你们考虑过没有,一味地委屈求全就对雷家有利了?雷家是被害者哦,······哦?哦?” 连着哦了几声,搞低长短音各不相同。赵瑔的表情生动起来,不愧号称电影达人,突然之间他有所启迪,“有了!咱们既然是受害者,索性把这个角色演到位,声势往大了搞,博取舆论同情,这叫造势。嘿嘿,力争让全武昌的百姓每天一睁眼就谈论雷家被欺得有多惨,一旦民心民意倾向于雷家,主使泼皮前来闹事的人必会收手,民心所向啊,再闹下去百姓也不答应了。怎么样?”他献媚的对象当然是美妞,雷大小姐俏脸如涂了三层胭脂,匆忙侧窥乃父神情。 雷一鸣先是不置可否,继而面色一整开始思索,“受害者?舆论?” “对,舆论。小生假设,有一日员外在大街上突遭人殴打,然后打人凶手说什么武昌只有金家没有雷家之类的浑话扬长而去,嘿嘿呵呵哈哈······”赵瑔想象着狗头军师的形象猥琐阴笑数声,“金家到时似裤裆里沾上泥巴,不是那啥也是喽。” “不可,万万不可,若伤了爹爹,我,奴家定不饶你。”雷淑贞大急,虽语中责怪,内里不免有些自己亦未察觉的撒娇意味。 “琴娘莫慌,只是作戏而已。”雷员外也算千年的狐狸了,即刻明悟,这小子的损招较先喊杀高明百倍。老雷投向赵瑔的一瞥有了赞赏之意,未料娃娃长老真给出了一个堪堪一用的主意。 “用诈?”雷一鸣沉吟良久,“计策可用,但······还不够。”他最头痛的是王老太君旗帜宣明地偏向金家。虽说老雷不会幼稚地认定王老太君仅仅因为信仰问题做出之前的决定,恐怕内里真正的原因只有知州王林王大人清楚。事实就是王林不顾与雷家即将结为儿女亲家,对雷金两家的矛盾视而不见,这个“视而不见”已足以说明王林的态度了。更让老雷寝食不安的是原本王林以应允两家五月份操办儿女嫁娶婚事,现在又遣人传书再度推迟,“容后再议”! 打悲情牌能否改变王老太君以及王大人的立场?雷一鸣觉得很没把握。 赵瑔冥思苦想半天,“员外曾一再提及归元寺和小藏山禅院究竟是何意?” “佛门在武昌地界影响日重,信者皆倾向金家,我雷家生意一年不如一年,与此不无关系。”提及佛道两家在武昌百姓中的形象及影响力,雷一鸣连连叹气,心里不无微辞。瞧瞧人释家做的,隔段时间便举办法会,要百姓听高僧说法,又隔三差五邀士绅,权贵名流至佛地打禅机,参禅。反观道家,武昌只有一处小小的飞云观,倒是秉持了“清净无为”的道训,少与外界交往,再就是龙王庙里的几名庙祝也算道门一脉,除了每年二月二给龙王上香做场法事外,余下的时间也不知庙祝们猫在庙里干啥。两厢对比,道家佛家佛教高下立显。 “看看,人家和尚还晓得跟潜在滆湖互动,逐渐洗脑拉近自己队伍,道门再躲着练什么成仙迟早被人遗忘。”赵瑔回首冲小谢大为评议。新年时他在赵家庄曾对保镖们指出道门这处明显的短板,并尖锐批判了道门报残守缺思想,也不知小谢有没有原话汇报回去。 “宗教信仰这玩意······咳,抱歉,小生无意贬低。小生之意无论佛道,天主基督伊斯兰教,咳,扯远了扯远了。员外之意佛道两家已在武昌百姓中悄然竞争并已分出高下,并且,佛家正在暗助金家,通过这种方式继续扩大佛家的影响力?” “至少老夫这么认为。”雷算一鸣终于吐露了心底的忧虑。“武昌尽人皆知老夫乃灵宝天尊道场外坛护法神将,在此地道众中也算小有名气。” 我······去,赵瑔险些瞪裂了眼眶,“何不早说?” “你······你乃道场长老,岂会不知?”雷一鸣比他还惊诧。 “通了通了通了,这下子逻辑就讲得通了。”赵瑔很快理清原先思路的死结,二郎腿都得惬意无比。“好狡猾的和尚哟,不过狐狸再狡猾也斗不过好猎手。嘿嘿,金家与员外有嫌隙,归元寺借机鼓动金家与员外争斗,并通过王老太太向王大人施加压力,搬开了员外重要的援兵、盟友,而员外你呢,区区以记名弟子,哦,外坛护法神将,在百姓眼里很拽,实则并非道场重要人物,故而等于没有道场方面的支援。呜乎,身陷重围,孤立无援,哀哉。”他说得性起,却没留意美妞的小嘴越撅越高。 “你赵瑔”雷淑贞顿足娇嗔,“我爹爹有难处你还笑得出来?” 这话说的······你们俩啥关系呀?雷员外眼角抽搐。 “是、是我错了,琴娘莫恼。”赵瑔忙收敛身形,正襟危坐,俨然两国领导人会晤共商国事,“许多问题看似难解,那是没找对方法。” 科技宅的爱好,发现问题解决问题。虽说雷家遇到的问题与科研风马牛不想及,但看在雷淑贞粉嫩俏脸得份上这个得帮。 站在赵瑔的立场来看,他认为本质上佛道并无高下之分,都是人们在心灵领域的精神寄托方式。米饭馒头虽有异,但谁又能说在填饱肚子这个功能方面二者不一样? “扩大道门影响力?貌似难度高于得诺贝尔奖项啊。”赵瑔又开始咬手指。浩南哥用拇指对着自己傲然说,我这人混社会只有两个优点,兄弟多、够义气。然后招集了一大帮人去打群架。佛道两家所谓的俗世影响力不就是看谁的信徒多?说起来跟打群架也差不多嘛,哪方人多那方赢定了。 “小生再为员外献上一计。”论人气铅山县数显微镜最高赵瑔如是认为。 牛逼时间到。通常小官人笑意腼腆之时往往是手里有好牌能放大招。 “员外可知我道门宝物出世惊现人间?” “道门宝物!”“······道门宝物?”雷家父女表情各异。 “仙丹?······还是法宝?”雷大小姐惊喜不定的样子不如说在问走私货是飞机还是坦克。 “” 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一章 “又是万秒赌坊,看来哥跟他们很有缘分啊。”赵瑔抱着臂咬手指,“我就奇怪了,丁家兄弟不疯不傻,说他俩去赌钱我能相信,说他们无缘无故去闹事······?日!我不信。三元,怎么不见周大哥,他人呢?” “周员外担忧丁家兄弟安危,跟着赌坊的人去了。”徐江抢着回了话,瞥了传奇小官人一眼语中另有含义,“赌场的人只说要寻丁家兄弟的周姓朋友理论,是以周员外二话不说跟人走了。” “不提我?只提周大哥?嗯哼。”赵瑔有点意外,冲谢春风点了点头,“呵呵,这哥俩有点意思,哈?” 许是丁氏兄弟俩担心提你的名字更要吃苦头呢。小谢跳着眉毛笑了笑。他却忘了周秉义提着火枪虐的甑师爷等人心惊胆颤,同样在赌坊中人那里露了相,周秉义去赌坊······ “回客栈准备一下,去赌坊会一会是何方高人。我的人不是谁想动就能动的。”赵瑔当先奔悦来客栈而去,周围无风子等也不再遮掩,纷纷跟上。 虽说手底下只有大猫小猫两三只,赵瑔还是很有点小得意,雄性动物形单影只地·····离败狗也不远了,况且人家丁家兄弟当众表示要以身相许,赵瑔若不为兄弟俩出头还算是男人么。 收拾妥当出门时,赵瑔的后腰里鼓鼓囊囊,为表示自己也是读书人知识分子,他当然得两手空空才算脱离劳苦大众,小厮三元手里则提了一个伞囊,大晴天也无可厚非,公子哥儿身子骨娇贵,晒坏了可不美。小谢仍然随在赵瑔身边任长随伴当,其余保镖则以路人甲乙丙的面目散开不远不近地跟着,锦江鼠徐江是现成的带路党,尽心职引路顺便应赵瑔要求介绍沿途风貌。 即将与万秒赌坊的交锋会以怎样的结局收场?锦江鼠忐忑不安,俗话说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奢遮小官人再是风头无两也掩不了外来者这个事实,就算暂时力压赌坊一头,后面还有虎捷右厢数万官军呢。徐江相信赵瑔也清楚此行不轻松,这当口还有闲暇欣赏武昌街景,他不得不佩服赵瑔的胆魄。佩服股本佩服,虎捷右厢的数万官军可也不是吃素的,都指挥使厉飞更不是泥塑木雕的佛像,有人踢了万秒赌坊的场子,厉大人还能坐得住? “赵公子,非是小人多嘴,厢军厉大人······据说厉大人此人为将刚绝,治军严苛。赌坊之事若能和气解决自是最好不过。”徐江的规劝相当委婉。 赵瑔笑吟吟横过一眼,“徐兄说话的是,小生亦非多事之人,如能和平解决当然好。” 两人相对笑笑再不言语。开赌坊的如能好说话,不如改称散财童子,而赵瑔这个电影达人穷搜已知的与赌坊相关的电影,发现了一条规律,只要赌场与赌客有了纷争,就没有双方握手言和的可能,想全身而退只有两条路,要么主角赌神附身,赢得赌场方面连胆汁都吐出来;要么主角神勇无敌双枪齐发拳脚犀利杀出一条血路。赌神赌圣之类的就不要提了,赵瑔与这方面的技能绝缘,神勇无敌······小马哥珠玉在前,赵瑔也不想凑这个热闹了。 站在万秒赌坊大门前,赵瑔斜飞的长眉扬了扬。正午阳光下,整个人的气势宛如一柄出鞘的利刃。 电影毕竟是电影,当不得真,双方枪战时贝雷塔五四手提枪aki6充斥屏幕,但这是大宋,火枪在手笑傲天下! “和平,还是战争,我给你们选择的机会。”对着万秒赌坊大门,赵瑔如是说,他的语音平淡,语气却不容置疑,他的眼神淡然平静,如猛虎出击是志在必得的淡然平静。 百兽之王从不需土狗般龇牙瞪牙狂吠来威慑对手,结局在纵身一跃时已显现。所以,猛虎狩猎时的眼神从来都是平静的,平静的像心如万年不化的冰川。 世界上最嘈杂的公共场所首推华夏的饭店酒楼,其次就是赌场,并且全球各地赌场皆如此。万秒赌场的所在是一处很大的院落,进院即能听见前面大殿里人声鼎沸。院门内两侧各有三三两两敞怀露襟的汉子,看相貌气质便知是赌场的打手帮闲之类。 赵瑔脚下停了停,他的视线在前方大殿逡巡,“春风,我看这房子与太清观的建筑很像啊。” “贵客来了,里面请、里面请。”赌场帮闲中一个着光鲜的汉子迎过来,满脸堆笑地上下大量赵瑔等三人。“贵客可算来对地方了,不是小人夸口,满武昌城您打听打听,敝坊里玩法最多最规矩,无论贵客赢了几多,敝坊二话不说双手奉上银钱恭恭敬敬礼送贵客出门,您若想歇一歇,敝坊备有客房,吃的有······” “不必麻烦了,小生是来找人的。” “好说好说,却不知公子的朋友是哪位?请公子示下,小人也好给公子引路。” “找谁呢?这样,小生就找你们坊主厉山,麻烦跑一趟找他出来。” “找坊主?我看你等是来找死的!”迎客帮闲的笑脸倏地下来,脸色转变之快不亚于早春的倒春寒。这厮话音刚落就被小谢赏了一个脆的,“啪”“唉呦”,等翻身爬起来时半边脸已是高肿赤红了。 “不要动手,有话好说。咱们要做有素质有修养的文明人,怎么能随便动手打人呢?”赵瑔锁着眉头语多谆谆,“‘他骂人当然是不对地,但你打人也不对嘛。算了,这事扯平了,以后可不许随便打人。”谢春风冷哼一声傲然负手而立。鄱阳湖遇险给他留下了心理阴影,乃至于“赵长老”遭言语威胁也严重刺激到他。 院中闲汉们乍见变故,顿时吆五喝六围将上来。挨了小谢一巴掌的迎客“呸”的吐出一枚牙齿,又吐了一口掺着血水的唾口沫,狞恶地狠声道,“打得好!”这厮倒也硬气,典型的输人不输阵。 赵瑔嘿嘿乐了,“都说你们扯平了你倒夸赞他,岂不更显得你骂人不对?“搞得小生都不好意思了” 小谢忍俊不禁,英挺面庞上冷硬的线条柔和许多。三元在两人身后抱着伞囊也在不住捧腹。 闲汉们出离愤怒了,一个个鼻息粗重血涌顶门。见过欺侮人没见过这么糟践人的,对方的做法简直就是把自家这帮人的脸面丢地上踩两脚再吐口痰上去。不知哪个发声喊,闲汉们状若疯虎一般一涌而上,今天不把这条欺上门的过江龙收拾了,万秒赌坊的招牌就算被人家踩扁了。 小谢傲然一笑,渊渟岳峙,绝世高手范儿十足。赵瑔拦着三元后退两步,“圣人说君子不立危墙,哥是要当秀才的人,这个谨遵圣人教诲。” 眨眼间小谢出手了,这是继赵瑔亲见“飞花摘叶”手法后第二次看到小谢使用暗器。目睹小谢的身手后赵瑔才知道以前无论看书还是看电影,大侠们扔暗器的功夫都被艺术处理过。实际情况就是他只模糊看到谢大侠手臂抽风一样乱甩了几下,然后七八名赌场帮闲们就像割了茬的麦子齐齐倒下,各自抱着一条腿翻滚哀嗥。 “我日!春风你这是······要得!硬是要得。”赵瑔愣了半天才想起鼓掌,“精彩,太精彩了。”虽说火枪是他最大的依仗,身边有几个随时能打的好手也不可或缺,万一哪天与某某衙内一言不合厮打作一处······掏出火枪把衙内一枪崩了······好像太凶残了。 赵瑔头一摆递个眼色,三元飞快地跑去把院门从里面闸上。然手赵瑔调整一下表情,双手拢在嘴前无比凄惶地扯嗓子狂喊,,“快来人人呐,不得了哇,有人来砸赌坊啊。快、快拦住他,哎呀好一个煞神,来······人······呐······”最后赵瑔居然用《青藏高原》的高音尖着嗓子一咏三叹才算结束。 这个奇怪的过江龙三人组特莫到底要干嘛?赵瑔的反常让抱膝痛叫的闲汉们忘了伤痛,一个个瞪着泪水朦胧的眼睛愤愤地看过来。 “春风兄,不介意介绍一下你的暗器功夫?”赵瑔实在好奇,小谢只是挥一挥手,对方就像遭到机枪扫射一样被打倒一片。哇擦,小谢的潇洒按宋人说书的习惯应有诗为证:“我悄悄的来,到时我很屌的走,我轻轻地挥一挥手,许多人的眼泪就止不住地流。” 第二十一章 “漫天花雨?弹指神通?唐家暗器心法?小李飞刀?”武侠小说史上最牛的暗器手法被赵瑔一古脑搬出来。不过他徒有羡慕之意绝无学习之心,近距离威力比得上手提枪的武学非变态不可习之,科技宅这点思辨之力尚存。 “不懂你嘞嘞啥,发梦了?”谢春风推开左手给他看,掌心还有几粒指头肚大小的石头。“某在客栈院子里捡了一些,仍这玩意只需快、准便是,不难。” 嚓!赵瑔给其得不轻。哥们这口气跟卖油翁相差仿佛啊,一勺子油顺手从铜钱中央的方孔浇过不漏不撒,老头口气淡淡地说;无它唯手熟耳。小谢一把石子撂倒一群人,也淡淡的说;不难。尼莫不装逼不算高手是不? 一大群人陆陆续续从赌场中冲出来,大部分是赌坊所属,也有个别赌客跑出来看热闹,敢到万秒赌坊闹事的不是二百五就是有大来头不惧赌坊背景的猛人,这样的热闹必读更刺激,不可不看。 赌坊打手跑在最前边,领头的是个猛张飞般的铁塔大汉,一双牛眼把冷戾戾的凶煞暴露无疑,敞怀挽袖,肌肉虬结刚劲,腮上乱蓬蓬的胡须钢针似的耸立着。 “兀那贼厮,敢到我妙金刚的地盘撒野,爷爷要生吃了你的心肝!”咣啷啷,大汉一伸手,一截粗重的铁环索砸到地面溅起的黄土漫成一小团黄雾。 “我敢赌一个铜板,这货是个混血杂种。”赵瑔躲在谢春风背后很有把握地对小厮说。这汉子最少有一米九开外,肩膀宽厚如长城青砖,尤其一双凶光四射的眼睛,赵瑔与其眼神甫一接触就慌忙移开视线。特莫那根不是正常人类能有的眼神,暴躁,蛮横。狂野,甚至带着精神病患者所特有的那种神经质!赵瑔下意识地反手探进后腰衣襟,它们面对的分明就是一头人形凶兽即将暴走的马熊! “为、为啥?”三元的样子活像鹌鹑遇上了天敌,缩着脖子却不忘捧哏。赵瑔摇头不语宛如消费者想维权却找不到相关部门。 乱七八糟鸡窝一样的脑袋上头发微带自然鬈,难道大宋也有美发烫发美容中心?瞳孔呈浑浊的黄绿色,是大宋哪家山寨厂出的美瞳? 马熊一样的大汉抬腿又迈上两步,铁环索如锤死的巨蟒拖在身后,“快快报上名号!爷爷这便送你们一程!” 赌坊的打手们发出各种各样的怪叫从三面缓缓围过来,人人手上不空,铁尺铁棍袖又板刀,俱是不违禁的凶器。 赵瑔有点后悔,“我去,自作聪明关的什么门啊,这可不是被人瓮中捉那啥?” 被小谢打伤腿的赌坊帮闲见援手到了精神大振,拖着一条伤腿连蹦带跳比断腿的蚱蜢溜得还快。双方人数对比极为悬殊,打手们又占了地形之利,反观赵瑔三人除小谢外,主仆俩不够马熊大汉一胳膊抡的。 或许是觉得稳操胜券或许是别的什么原因,马熊大汉没有立即挥动那条有赵瑔胳膊粗的铁环索,“哼。哼?就止有你们三个小鸡崽?不够爷爷一把捏死,是谁伤的人?那藏头藏尾的鼠辈,给爷爷滚出来!” 这边话音未落,一条人影从墙头坠下落地不稳又摔了个四脚朝天。对伏兵?赌坊打手们纷纷抽身后退唯有马熊大汉纹丝不动,小臂上的筋肉纠结若钢条,根根青筋暴起,眸总凶焰浓郁得有若实质。 不独是赌坊一方如临大敌,赵瑔也以最快的速度掏出火枪,三元哆哆嗦嗦解开伞囊的绳扣。谢春风的发梢似遭遇了静电缓缓扬起悬浮于空中,他的眼神宛如两柄出鞘的利剑,刹那间寒芒倏现。然而小谢的神情突然又变的哭笑不得。 锦江鼠徐江咧着嘴爬起身,摔得有些重,他头昏眼花地茫然四下张望,等他辛苦地看清赌坊这边无数道能将他拆成零件的眼神后,,苦着脸解释道,“咳,二毛不在家啊?也?走错门了。”这厮以手臂遮脸狼狈地窜到赵瑔身后。 “不是让你回去的吗?徐兄,你何苦掺和进来。”赵瑔小声埋怨,心里还是很欣慰的,明知此行凶险,徐童鞋依然义无反顾地选择站队,哥的名头呵呵呵······。 ······脚滑······没留神······板板地······。锦江鼠苦着白脸无言以对。带赵瑔过来,他的任务算完成了,可是江湖上混的哪个不在乎脸面,徐江在赌坊外徘徊一阵,还是抹不开心头那点虚荣心,他若一走了之,日后传扬出去说他锦江鼠对朋友如何如何不仗义,明知与万秒赌坊放对后果堪忧自己却假作不知脚底抹油······ 徐江想出一条折衷之策,攀着赌坊墙外的大树上了墙头,借树荫枝叶掩护打算观望局势发展再定行止,岂知等见到自称妙金刚的神经病马熊拖着铁环索步步逼近赵瑔等三人,徐江的手脚不争气地软了,好像被抽掉了筋一样失了控,稀哩糊涂就从墙头摔下来了。 妙金刚何许人也?武昌大小混混对这厮浑号简直就是如雷贯耳,据说这厮原本是虎捷右厢里的一个小兵头。天生神力天生暴脾以及天生的脑筋不太清楚,在军营里打了无数次架无一败绩,却被人捉弄构陷屡屡闯祸屡受军法处置,最后还是都指挥使厉大人爱惜其一身好本身,明面上做了伤残颇重不堪驱使的文书将妙金刚逐出军营,暗里却遣人送到万秒赌坊充任看护。可以说万秒赌坊今日无人可轻憾的声威泰半来自妙金刚,犯在他手上没一个能囫囵出门的,武昌的大小混混提及此人无不既轻蔑又畏惧。 “徐江?是你!”一名赌坊小管事恍然大悟一般叫道,“原来是你勾结外人前来赌坊闹事,你小子好不地道,来赌坊消遣你我各凭手运,赌坊不欺不诈赢了你,谁料你竟敢上门报复,左右!莫放走一个,与我拿下!” “诺诺诺,陈管事误会了。”徐江有心把自己摘出这场 是非,组织半天词语才发现很难解释清楚,舌头如同打了结欲辩无语。“兄弟、我、我······” 妙金刚低头斜瞄了发话的小管事一眼,狠狠吐了口唾沫,不屑意味浓厚,然后他才把视线转向这边。对方个头最高的这名汉子令他隐隐有平身大敌的悚然之感。 谢春风面色少有的凝重,全身功力凝聚,气息悠长有力,气机死死锁定了对面的凶兽。妙金刚这种对手是劲敌,一望而知蛮力惊人,换个场合小谢有把握游斗中觑机制敌,但现在的情况对他极为不利,自己等人三面受敌,身后又有赵瑔主仆,闪展腾挪之类的小巧身法无从发挥,唯有以力撼力硬碰硬。以已之短迎敌之长殊为不智,可是情形已不容他选择了。 虽然打手们叫嚣的凶,脚下却迟疑着不迈步,任凭管事跳着脚喝骂,打手们只是不动,仔细看去每人都似在苦笑,只要有妙金刚在,通常都是他一个人战斗,谁敢不知好歹地加入战团,勾魂的铁环索先把那不开眼的贼厮砸成两截,试想有这么个不分敌我的杀胚在,哪个吃饱了撑的往前凑? “不要动手,有话好说,大家一定要保持冷静。”换个人说这些话或许还有点份量,众人见出言劝阻的是过江龙三人组、不四人组中的小公子哥儿,心里不免骂骂咧咧认为这小子脑壳有病。上门找茬的是你们,现在风向不对要“有话好说”? “和谐是主旋律,发展是硬道理。咱们大宋不比那些番邦蛮夷,咱是文明人,不要学那些吃生肉的番子动不动喊打喊打好不好,那谁,管事的那位,劳烦去通报贵坊主,小生今日特来拜访,问他见是不见?”赵瑔依足礼数摆出一番令人摸不着头脑的大道理,从三元手里接过拜帖举起来扬了扬。徐江在一边险些晕过去,赵小官人行事······果然独特。 尼玛!打手们胸中烦恶,这是从哪个旮旯蹦出来的极品,眼愁者大事不妙见风使舵从恶客变身文明人了,戳!拜帖都拿出来了,特莫你早干嘛去了? 万秒赌坊处理日常事务的大管事姓刘,此时躲在众打手后面隐隐一笑,“呵呵,拜帖敝坊主?成,几位定然可见到,二郎们,上!断了这贼厮四肢,抬去听候坊主发落!” “且慢!”赵瑔再次叫停,“你我素不相识,可知我等贸然来此有何用意?”他这里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地磨蹭,可惜刘管事没耐心陪他玩下去了。 “少废话!都给老子上!妙金刚,动手哇,莫非等坊主请?” 赵瑔叹了口气,掏出了火枪,“春风啊,顶得住吗?哥已江郎才尽没招了。”小谢脊背稍弯,如待机而动的猛虎,星目神光内敛,全神贯注一触即发,丝毫不敢分神懈怠。 妙金刚也不轻松,经历的阵仗无数,还从无人能像今天这个对手般予他的强烈的危机感。他的呼吸急促了,胸膛缓慢而明显地高低起伏着,每一次吐息都像秋风漫卷过山岗,凶睛中的冷焰愈加炽盛,随时可能暴起伤人。 “日!这货要放大招!”赵瑔来不急多想,下意识地抬手就是一枪。 “呯!”枪声震耳欲聋,有效震慑全场。一叶黄绿交织的树叶飘忽而下,顺着奇诡的空迹翻卷落地。 妙金刚缓缓垂首,他的右手空空如也,铁环索不时何时已脱手。方才只觉得手指一麻,赖以逞凶的铁环索便挣脱他的手而去,似乎那一瞬间真是巨蟒复活,以无可抵御的大力脱离了他的掌控。 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一章 “刘管事,虾毛,二壮,即刻拿下这四人,不许放跑一个!快快!其余人等随我来!”甑师爷铁着脸回身就跑,此时再顾不上什么斯文作派了,跑得像斜行的江蟹。 “甑师爷请示下。我等这是要去向何处?”一名低级管事压着步子免得冲到甑无尘前面去。 “坊主,坊主那里······怕是、怕是······甑无尘强行咽下了后面的话。板板地!若所料不差只怕中了计了。” 如果懊悔有药可医,甑师爷恨不能一口气吃三斤。“混大虫”厉山那边只留了一个跑腿的,听说有人到赌坊闹事,厉山喝令手下统统去前边帮忙,务要将来犯者拿来。厉坊主恼怒是有原因的,连着两日有人上门闹腾,老虎不发威被人当病猫?折了面子今后怎么在武昌城混,他决定要好生修理这几个不开眼的贼厮。 最后一刻? 甑无尘恍然了,把赌坊的注意力吸引到前门去,再遣人解救鄱阳双鹰和周秉义,这不是调虎离山是啥?甑师爷暗自得意自己观察能力,那位始终不肯通明号的少年身边有十名身手高绝的护卫,既然到赌坊找茬断不会只带一名护卫,那么其他人哪去了?答案呼之欲出。甑无尘也算果断,率大部分人去卫护“混大虫,”留小撮人应付赵瑔,能来得及只能说尽人事听天命。 不知是不是巧合,甑无尘命令留下的恰是遭小谢打伤退的帮闲,刘管事吆喝驱使半天火冒三丈地发现,原先看家犬般争着吠人的帮闲们没一个动地方,反而面面相觑畏手畏脚。 刘管事负责赌坊日常经营,其身份角色类似酒肆商铺里的大掌柜。赵瑔等人进院后与帮闲们的冲突,刘管事并不知情,此刻见帮闲打手畏敌怯战不禁大怒,“蠢货!脓包!在不上前却怕些甚子?丢了赌坊的脸面须知坊主绕不过你等。” “呵呵,贵坊主绕不绕的过乃是后话,再往前一步小生先饶不过尔等。”赵瑔接过三元装好弹的火枪,不坏好意地在帮闲们的腿脚上瞄来瞄去。 帮闲们魂飞胆丧,谁也不知道少年手里玩意崩身上后果如何,刚才已经有前例,雷火一闪便打落了妙金刚手里的铁环索,更把个素来凶残的家伙骇得闪人,可想而知必有奇诡难当之处,比凶残更凶的是啥? 妙金刚临阵退却确实给赌坊这边众人留下了浓重的心理阴影。 “哎,真没想到这茬,你们说丢一串炮仗过去会不会吓跑他们。”赵瑔大为惊奇地摆了摆手中武器,甚至有闲心胡思八想了。拖延了这段时间,无风子等人如果还办不利索事不如自裁以谢天下。 “必须地,小官人出手吓也吓他们半死。”三元眨着小眼睛大拍马屁,“再有这种事便由小的代劳?收拾这等货色何用小官人亲为,您这也太给他们面子了。” “也是,哥好歹也是读书人。”赵瑔一想起即将顶着个秀才的光环到处招摇心里就美的不行。 那边刘管事喊得声嘶力竭也没人动,他就知道今天这事踢中铁板了。出来混的哪个也不是省油的灯,尤其刘管事所从事的相当于金领级别职业,头脑比一般泼皮小混混好用得多,当即做好了闪身走人的准备。他偷偷向身后瞥了一眼寻找退路,哪知这一瞥却让他惊吓过度,一时扭不回脖子。 以甑师爷为首一帮子人正小心翼翼又不甘心地一步步后退,仿佛面对的是洪荒蛮兽或不知名的妖物。刘管事顿觉三魂六魄齐齐冲到脑门,一双眼睛斗成鸡眼而不自知。 “嗨,丁家兄弟和周保三安然无恙,不过丁家兄弟似是吃了些苦头。”谢春风一个旱地拔葱总起借势将周遭尽览一遍,动作帅得像詹姆斯飞身扣篮。 赵瑔笑了,“围魏救赵,声东击西,呵呵,总算达成目的了。” 这边吸引赌坊的注意力,那边秘密潜入营救同伴,貌似比当初突袭猛鹫山贼人山寨更添了智谋色彩。小谢难得地给了“赵长老”一个赞许的笑脸。 “得罪了万秒赌坊便等于得罪了厉大人,若无良策应对,咱们接了人便要速离武昌,否则······,赵董可是心有定计?” “男子汉大丈夫做事自当仰不愧苍天俯不负本心,瞻前顾后不是我的性格,我只晓得朋友有难断不能袖手旁观。”赵瑔说这话时不知道心里有多没底,但场面话必须牛逼,君不见电影里硬汉主角明知向前九死一生也得牛逼万分地说几句台词?树立高大上形象就在此时咯。 果然,三元,满脸涨红,崇拜之色绝不亚于天王巨星的死忠粉。而旁边竖耳朵偷听的锦江鼠徐江不由得多看了赵小官人几眼。 “砰!”硬汉抬手又是一枪,不过是朝天放的。“赌坊的人听着,马上左右让开路,不让路的莫怪小生送他上路!” 三元把伞囊里的东西拿出来了,不消说,是火枪,还是长枪。赵瑔,小谢、三元一人一杆一字排开,黑洞洞枪口向前端起。 打手们原就被抢声吓软了腿,定睛一看险些一个大马趴躺下,那东西刚才就骇死个人,现在居然每人都掏出一根······又长又粗······这、这、根本就存心不让人愉快地玩耍······。 如同一锅沸汤从枪口所指方向泼出,一霎间人都跑开了,速度之快让小谢这位武学高手都羡慕嫉妒。 “也?谁特莫这么不知死活?”赵瑔扮硬汉时见不得还有人在他眼前牛逼。你就算反派一号角色又如何?反一号存在的意义从来都是衬托男猪,顶多送你一程后男猪怅然若失地一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