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骁雄》 第一章 忠义三郎与上京群雄 大晋王朝宣嘉十三年,青唐名将野利恭禄率数万精兵,攻陷了河西重镇沙洲城,沙洲都督战死,刺史被擒。 十几天后,河西节度使兼凉州都督郭世勋又被几大藩部袭杀。 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大晋国都上京城,一时间天下震动,谁会成为下一任的河西节度使,收拾西北乱局,也成了大晋朝廷的头等大事。 河西又被称为河西走廊,是大晋在西北最为重要的军镇,没有之一。北御金帐汗国,南制青唐,西边在沟通西域的同时,还要防着佛宗渗透。 “也不知道陛下是怎么想的,居然会让英国公担任这样的要职,他贪墨军饷阿谀奉承倒是有一手,可从来没打过仗啊。” “西北局势糜烂,此时应该让定国公冯老将军出马,冯老将军老于军伍,是沙场宿将,有他出镇河西,必能挽回局面。” “或者是陛下顾念老将军上了年纪?所以才让英国公去?” “我看是陛下怕冯老将军在军中威望太高,所以” “这话你也敢说” 一散朝,几个官员在退朝的路上就小声议论起来,毕竟让英国公这样一个还从来没经历过战事的勋贵担任要职,他们着实猜不透哪位皇帝陛下是怎么想的,甚至宰相们也没有提出反对意见? 这也太反常了。 单纯因为英国公跟天子私交甚密? 可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单纯的因为私交就让一个没有作战经验的勋贵去出镇目前最险要的河西道,担任天下第一节度使,这背后的原因却不得不令一众朝臣揣测。 此时履仁坊的英国府,上下都忙做一团,府上主君即将出镇西北,几千里之遥,这一去少说也得年,普通人家出行都得收拾收拾行李细软,堂堂国公要出门自然更是马虎不得。 国公府的正厅里,英国公傅懋修坐在主位上,旁边坐着夫人杨氏,兄弟侄子分坐两侧,却是要在临行前做些交代。 傅懋修四十多岁的模样,虽不如一般武将那样膀大腰圆却也保养得宜,剑眉英挺,五官立体,虽少了几分锐气,却有中年人的稳重笃定,面貌英俊庄严,一缕长髯油黑美观,时下皆称之为“美髯公”。 “这次去河西,我也是算是临危受命,一去说不定就是三年五载,四弟,大郎,外面的事情就交给你们了,内宅的事情还夫人多操心一点。三郎跟我去河西赴任。” 长子傅淮川听后说道:“阿耶,三郎年纪尚幼,性子又有些跳脱飞扬,不如儿子跟您去河西赴任。” 傅懋修端起冰镇的酸饮子喝了以后,然后吐出一口凉气,“你是嫡长子,不成。” 历来重臣出外,家人大多都是要留在京城的,也算是为质的意思,这到不是针对谁,而是不成文的规矩。 本朝名将徐景达奉命出征,随行带的小妾怀孕了都送回京城安置,为的就是表示自己绝无二心。 不过这种例子也少见,大多数外出的重臣都会带个子嗣在身边,一来是历练,二来好有个照应。 但傅淮川是傅懋修的嫡长子,未来国公府的继承人,肯定是要留守京城看守家业的。 而三子傅津川,虽然同样是夫人杨氏所出的嫡子,带在身边其实也是想着让他历练一番,挣个功劳。 毕竟国公的爵位只有一个。 “对了,怎么不见三郎?这小子又跑哪里野去了?” 正是十五,相国寺开庙会,热闹程度在上京城中仅次于元宵灯会。 一个月,每逢初一,十五,逢八,对外开放五次,允许平常百姓和小商贩到寺庙里面进行交易,三百六十行,三教九流,无论是什么身份,都可以自由的出入。这种措施,不仅吸引了上京城的百姓光顾,外地的客商也纷至沓来,热闹至极。 自然,作为一个集市,交易场所和交易的种类也有严格的划分。 大门口一带,集中交易一些来自于本土,或者天下各地的珍奇异兽,猫狗之类的宠物。这种安排非常的有讲究,这里进出非常的方便,有宠物表演,吸引客户的空间,更有利于宠物排泄后的清理。 在天王殿、佛殿、资圣殿之前,有三个非常的庭院。 临时搭起各种各样,颜色不一的帐篷,这里是百货日用品的交易区域,贩卖糖果,草席,弓箭等等。 周围两旁的廊庑中的全是地摊儿,很多其他庵里的尼姑做好刺绣就是在这发卖。 寺庙后面则是一个古玩古籍的市场,很多香客在上香前后都会好好逛逛,兴许就能在这淘到宝。 “我这张弓,足有七石,是我家传的宝贝,我祖上可是跟北地忠武王打过金帐蛮子的,这张弓就是当时忠武王赏给我家祖上的,今天在这摆个擂台,有谁若是能开了这张弓,我便送他五十贯钱。当然,开弓之前,要先交我三十文” 一个黑衣少年,拿着一张大弓在庭院里就吆喝了起来。 这少年十六七的模样,身长七尺,在同龄人绝对算是高大,剑眉星目,面容英俊,一身黑色圆领暗花戎服,手腕上的皮护腕,护腰皮带上还有兽口吞,一见就是武家将门出来的子弟。 周围倒是有不少路过的香客和买主,一听五十贯这个数字都来了兴趣。 一贯钱为一千文,折合银子一两,五十贯也就是五十两银子。按照上京城的物价,一斗米为五文钱,一贯能买两百斗米,也就是二十石,五十贯那可就是一千石米,五口之家三年都吃不完。 虽说是太平盛世,百姓生活富足。但五十贯仍旧对许多人都是一笔高不可攀的财富。 于是有不少自持力大的闲人,都跃跃欲试,毕竟才花三十文,若是开了弓,就能拿到五十贯,换成铜钱就是五万。 于是乎,少年这里的钱以三十文,三十文,三十文的数量在不断的增加 当然,这五十贯却是一直没人能拿的走,毕竟七石强弓。 一般在军中,能开一石弓的就算是精锐了,能开三石弓的都得说一声好气力,都得是将军级别。至于七石弓,那必然是猛将才能开的。 不远处天王殿里走出一个刚进过香的锦衣少年,跟黑衣少年年岁相当,丹凤眼桃花眸,美目流转灵气四溢,一张白狐脸俊俏至极,若是看仔细些,就能看出这位锦衣少年应当是个妙龄少女。 “北地忠武王?我记得就是他高祖的封号,难不成是说他曾祖曾经跟着他高祖打过仗,这倒是也没说错看他轻车熟路的,定是常做这种勾当,我都怀疑他们英国公府是不是败落了。竟然跑到这里丢人现眼。” 做少年打扮的少女轻轻摇着扇子,风韵灵动,一脸怒其不争的表情,想来二人必是有些关联。 身侧一个白面无须的老者,看着傅家三郎在前面吆喝着,也笑得很玩味。 却原来摆摊子的黑衣少年不是别人,正是英国公三子傅津川,人称傅三郎。 英国公府传承近百年,是开国一脉的勋贵,世代掌兵,说不上权倾朝野,但绝称得上根深蒂固。 他们家能缺钱? 国公府名下的田产、商铺不计其数,每年光是门下孝敬都数到手软。 而这位郎君此刻却是玩起了类似杂耍的勾当,真是有趣。 傅津川说的有些口渴,正坐在椅子上准备喝口水,看着周围的人对这张七石弓感到有些绝望了,于是他刚想说,在加五十贯彩头。 就见有个年轻汉子跑了过来,躬身行礼然后附在傅津川的耳边说了几句话,他一听站起来,吩咐几个随行护卫模样的人看好摊子,然后本人直接跟着年轻汉子走了。 而今日相国寺外的一片空地上,确是看着比寺内的还热闹。 作为上京城最大的几个帮派,七星帮和义和会在这约上了架,两边加起来足有上百人,都拿着刀剑枪棒等武器,声势浩大。 大晋朝民风彪悍,朝廷不禁民间持有武器,刀枪剑戟甚至弓矢都不禁,只禁私人持有强弩和甲胄。 若是私藏这两样,少说也是个流放三千里,直接砍了也有可能。 “说好的了,这龙首渠的水运生意是我们七星帮的,你们义和会什么意思,不讲规矩了吗?” “什么?我们不讲规矩?是你们七星帮先挖我们的老客商,犯规矩也是你们在先,你做的初一我就做不得十五吗?” “那客商是愿意跟我们的,我们有什么办法” “这就是没得谈了?那就” 这边的主事人刚想说那就开打,却还没说出口呢,就听见有人接话道。 “那就什么?” 声音听着就很年轻,但一众人听到这声音之后却都心里一颤,本来贴的很近的两帮人都不由自主的退后了几部,让中间留出了几步宽的地方来。 “见过三郎君。” “见过三郎君。” 七星帮帮主陈六和义和会香主丁凤山一起对着不远处走来的黑衣少年躬身行礼。 来人正是刚才在相国寺里面引人拉弓的傅津川,他之所以出现在此地,却是有些缘故。 这位傅三郎,虽然只有十六,却是整个“上京群雄”公认的“江湖盟主”,“仲裁人”。 两年前,年方十四的傅津川拿着一根一丈长的大杆子,带着几十号军伍出身的家丁,把上京城大大小小几十个帮派的混子泼皮以及帮派分子都打了一个遍。 然后就成了上京城的“江湖盟主”“忠义三郎” 当时还有一句谚语流传市井,“上京乱不乱,三郎说了算。” 为此还有御史弹劾傅津川图谋不轨,阴蓄大志。 道君皇帝听到皇城司的汇报给他的消息之后,据说是大笑几声,说了句“此小儿玩乐事”,然后就没了下文。 倒是“忠义三郎”在某天回家之后,被父亲英国公傅懋修命人拎到了家庙里,抽了二十鞭子。 不过再此之后,这位郎君依旧是我行我素,每日里纵横市井,一副江湖仲裁人的气派,英国公见此也懒得去管他。 而这位郎君虽然“凶名赫赫”,可从不欺压良善,挨他揍的多是同为勋贵子弟的不良纨绔,以及声名狼藉的泼皮无赖。 他给全上京城的各大帮派定下规矩,划分地盘,调解争端,两年来倒是众人服膺,竟真有了些威望。 京兆尹有一次在下了朝会还跟同僚开玩笑说,自从傅家郎君一统“江湖”,这上京城的治安倒是好了不少。 户部员外郎被杀,刑部和上京府查了几个月都没线索,最后上京府治下祥符县的一个县尉突发奇想,求到了傅津川的门上。 随后上京各大帮派,大小泼皮全都发动,很快就拿到了线索,缉拿了凶犯。 此后,倒是没人觉得这位傅三郎不过是少年人玩闹,这盟主可是真管事啊。 今天这两大帮派的主事者陈六和丁凤山一看到傅津川来了,就知道今天是打不起来了,心里也都松了一口气。 “对嘛,这有事好说好商量吗,你说你们多大个人了,有点事就想着动刀枪,为了这三瓜俩枣的” 两个三十多岁的壮年汉子,都生的膀大腰圆,各有一生武艺,在上京城的江湖上也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此时却被一个十六七的少年郎教训的低眉顺眼,满脸陪着笑。 “好了,明天晚上我在樊楼要摆个席,跟咱们上京群雄好好聚一聚,我就不找人通知你们了,记得来,行了都散了。” “郎君,告辞。” 看着两边的人迅速散了,各回各家,身边的一个护卫说道:“郎君好威风,这三言两语就让这一场械斗化为无形。” 傅津川没好气的说道:“这算什么威风,少说些没用的,这武功没怎么见长,这一套倒是进步的挺快啊。” 随后又解释道:“这不过是两边都不想打,却都碍于面子,谁都不肯先退一步,毕竟江湖人嘛,不就是混的是个面子,正好我一开口,算是给他们两边一个台阶下。你以为他们喜欢打?几百人的械斗,这有个死伤的,安家费丧葬费还有伤药费都是一大笔钱,说不定还得被上京府找麻烦。” “不然你以为他们为什么选在今天庙会在相国寺约战?他们要是真想打会选在这?还不是知道我在这,这些鸟人,一个比一个精明。” “学着点,这江湖啊不是打打杀杀,这江湖啊,是人情世故” 第二章 别死了 摆平了一场争斗,傅津川这边正待回去接着看着自己的摊子怎么样了,迎面却正好看见那锦衣公子打扮的少女,摇着扇子,清雅俊秀,有一股难以言说的灵动之气。 “兕子?你怎么在这?什么时候来的” 少女戏谑道:“我若是不来,还不知道你傅盟主居然如此威风,失敬失敬啊。” 几个扈从看着来人,嘴里忍着笑,躬身行礼道:“见过殿下。” 傅津川有些得意道,“都是玩闹罢了,不值一提,行了你们去把摊子给我收了,我跟兕子转转,回去告诉我阿耶,我晚点回家。” 被几个护卫称作殿下,而傅津川称为兕子的少女正是城阳公主赵元殊,同时也是傅津川的没过门的媳妇儿。 城阳公主是先皇武宗之女,生的姿容绝世,更兼天资聪颖,还是个难得的武道天才。 用城阳公主的剑术老师,着名剑术大师公孙芳的话说,那就是天生剑胚,有剑仙之资。 武宗皇帝无子,崩逝后传位给了兄弟,也就是当今天子,道君皇帝。 两人兄弟情深,所以对于兄长留下的孤女,道君皇帝是百般疼爱,受宠程度甚至远超一众皇子皇女。 英国公与两代天子都是私交甚厚,傅津川又是太子殿下的伴读,长去宫中,跟城阳公主自幼相识,算得上是青梅竹马。故而傅津川早早就内定为城阳公主的未婚夫婿。 甚至婚书都已经换过了,只是年初才发明旨。 所以他可以直呼公主的小名“兕子”。 这个称呼,出了皇宫,大概也就傅三郎敢大咧咧的当众叫一声。 “我说你今天怎么跑到相国寺来了?你不是不信佛吗?” 被称为兕子的少女拿出一个平安符,然后抛给傅津川。 “国公要出镇河西了。” 傅津川伸手接过,“你说什么?是我阿耶要去河西了。那这个是你特意给我求得?” “顺便罢了。”赵元殊白了他一眼,然后口不对心的说道。 女孩子吗,总是有些骄傲的。即便是专程为了某人做些什么,嘴上也只肯说是顺便。 “谢了啊。”傅津川将平安符挂在腰带上。 “你最近很穷吗?” 两人并肩而行,身后几个皇城司的护卫和宫里的内侍都做寻常装扮,落后几步保持安全的距离,让两人说话。 傅津川听完之后愣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还行啊,光是各大帮派的孝敬和我三郎会的生意抽成,我每天的进账大概是几十贯左右,前段时间买了几匹马,又找人打了两幅甲胄,现在手头还有大概几千贯钱。” “几千贯?那你为何还要去摆个摊子,用拉弓的彩头去赚钱?”赵元殊还以为他是穷的,还想着要不要接济他一下,想不到这人居然这么有钱。 赵元殊还记得开国名将李文镇平灭南汉,灭国之功,太祖皇帝为了酬功不过赏赐给他五十万钱,也就是五百贯。 而傅津川居然有几千贯,在上京城绝对算是富家翁了。 “这你就不懂了,我在哪摆摊子就不是为了钱。” 傅津川一脸故作高深的道。 赵元殊愣了一下,然后灵机一动,“我知道了,你是为了找能把弓拉开的人。你那张七石弓能拉开的,必然是气力极好的练家子,同时还缺钱的,因为不缺钱的高手又不会去这种地方,五十贯钱给出去正好就当招揽门下了。” “” 赵元殊看着傅津川呆愣住了,不禁露出一抹轻笑,“被我说中了。” “兕子啊,你能不能装的笨一点啊。看破不说破嘛。” 傅津川叹了口气道:“果然,我娘说论起聪慧,五个我也不及你。” 赵元殊听完了很得意的道:“其实你已经很聪明了,还知道用这种法子来招揽门客。” 傅津川道:“不过是随手为之罢了。从这摊子摆起来一年有余,也就寥寥几个人拉开这弓,适合招揽的也就一个人,倒是钱赚了不少。” “你那些个扈从,整日跟你游荡,除了射猎的时候能露露面,就是在这市井中厮混,这次去西北倒是能有用武之地。” 傅津川到:“这是自然,不然我招揽他们做什么?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嘛。” 两人一路说着话,不紧不慢的一路走着,也不乘车骑马,等到太阳落山的时候,正好走到了朱雀门前龙津桥,自桥南望去,当街全都是买各式小吃的,这也是上京城出了名的州桥夜市。 曹家铺子的烤肉和干铺,还有熏酱鸡鸭鹅兔,林记的麻豆腐、细粉、素签、砂糖冰冷雪丸子。 郑家老铺的油饼和芝麻烧饼,田斋的栗子糕、香糖果子、越梅基本每份都是十几文钱上下,是上京城无论达官显贵还是贩夫走卒都喜欢吃的零食杂嚼。 夜市上人声鼎沸,来来往往的都喜欢在这买些吃食,要么边走边吃,要么买了一份带回家去给家中顽童。 还有些人喜欢在这买些吃食,然后去不远处的瓦舍里面看戏听说书。 小时候傅津川常在这里买些吃食,带去宫里给赵元殊,弄得一众皇子公主都眼红不已。 等到赵元殊能随意出宫了,就老让傅津川带她来这里。那时候两人常常在这里买一堆吃食,带着去东家楼街巷,那边是上京城出了名的戏园瓦舍的聚集地,有大小勾栏五十余坐,唱戏的说书的都有,常常一趟就是一小天。 最近几年傅津川整日除了习武就是在市井游荡,两人倒是有一段时间没一起来逛夜市了。 赵元殊左手中拿着一串素丸子,右手还拿着一个羊肉包子,一边吃着一边还指着各种吃食念叨着:“我要这个” “那个我也要。” “这个给我包上带回去。” 几个皇城司的高手和大内侍卫这时候无一幸免,各个都拿着一堆吃食,除了一位姓萧的老宦官,什么也没提,看着昏昏沉沉的样子,眼睛却偶尔打量着路过赵元殊身边的行人。 傅津川这边手里拿着一张烧饼,里面夹着烤肉,这是他自己发明个的独特吃法。跟在赵元殊的身边,她买完了东西,他负责付账。 陪着吃了一路的赵元殊回到宫城大门前的时候,已经是很晚了,宫城里都点着灯了,在过一会估计宫门就要落锁了。 一般的皇子就算出门,也没有人敢在这个时间才回宫,从这小事就知道这位城阳公主在陛下面前有多雍容。 “要不你别去了。”赵元殊一展折扇,轻描淡写的说道,仿佛随口一说。 傅津川听后愣了一下,然后没说话,只是摇摇头。 赵元殊也没在说什么,她知道他自幼习武,小时候就说过“当引十万兵横行漠北”的豪言壮语,现在父亲出镇边地,想要劝他留在上京城,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看着那张熟悉的脸,然后猛地转身往前走了几步然后又停下。 她长出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变得跟平时一样,“你别死了。” “啊?” “我说你别死了。” “哦。” 没有依依不舍,两人就此分别。 那句“你别死了”怎么听起来都不想是少女送别未婚夫婿的话。 但傅津川听完了却笑着回了家,然后回家挨了一顿家法。 第二日,“忠义三郎”大宴“上京群雄”,说自己将往河西戍边,倒是有不少身手不错的上京大豪愿意追随,一时间传为佳话。 三日后,英国公傅懋修出京前往河西道,上京城中的三品以上官员,以及诸多宗室勋贵,送行至望京驿,把酒话别。 户部判官陈文轩还做了一首“送傅将军之任河西” 一时间名传上京。 出了上京地界,傅津川带着自己的几十号扈从,行走在队伍的最前方,一路上纵马高歌,好不畅快。 “三郎,家主让你过去。” 一声传召,傅津川折返至队伍中间,上了父亲乘坐的宽大马车。 “阿耶,你唤我。” 傅津川盘腿坐下,喝了一口水然后问道。 正在看一份公文的傅懋修指着桌子上的一张纸,上面寥寥几十个字,傅津川心领神会拿起来仔细看了起来。 半晌,傅懋修放下公文,然后问道:“怎么样,看出点什么?” “阿耶,这青唐人应当是在沙洲城有内应,不然怎么也不至于三日破城,我虽然没去过沙洲城,但是想来河西重镇,武备想来不会如此不堪。我猜测应该是买通了胡商作为内应,然后里应外合打开城门。” 傅津川虽然只有十六岁,但家中世代为将,自幼熟读兵书,老祖宗的行军手札以及战后复盘的密档看的多了,所以只凭借几十字的战报,就能发现很多端倪。 “倒是有些长进。那我问你,这次为何是我担任河西节度使,而不是定国公冯老将军。” 傅懋修继续考校道。 傅津川想都没想,脱口而出道:“自然是因为上京城离不了冯老将军坐镇,河西震动,北边的燕藩怕不是要动些不该有的心思,估计下一步朝廷就让冯老将军巡视河东河北的防务了。不过陛下也正是有魄力,敢用阿耶您出镇河西” 傅懋修本来听着儿子分析的头头是道,但听到这突然脸色就变了,“什么意思?” “阿耶你别误会,我的意思是还是陛下懂你啊,知道您虽然没打过仗,但是胸怀韬略腹有良谋,定能扭转河西的局面” “行了。滚,看见你就心烦。” “好嘞。” 傅津川笑着跳出马车,骑上自己那匹高头大马,纵马而去。 “这小子怕不是不愿意跟我在车里坐着,故意的。”傅懋修看着掀开帘子看着驰骑如飞的少年郎小声的念叨着。 “四海皇风被,千年德水清;戎衣更不着,今日告功成,回看边塞低如马,渐见大河直北流。天威直卷玉门塞,万里胡人尽汉歌” 傅津川骑在马上,迎风高歌。 一开始是他自己唱,随后几十个扈从一起和声。 最后,整支数千人的队伍,都齐声高唱这首昂扬军歌。 “万人一心兮,泰山可撼!惟忠与义兮,气冲斗牛。” “主将亲我兮,胜如父母;干犯军令兮,身不自由。” “号令明兮,赏罚信,赴水火兮,敢迟留?” “上报天子兮,下救黔首。” “杀尽奴酋兮,觅个封侯!” 第三章 二十年又过关中 “郭世勋这个没脑子的贪货,这种事他一个节度使居然亲自带人去?贪到这个份上,死的倒是不冤。”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身负三军之重,居然如此轻率,难怪老爷子当年说他贪吝轻佻,可为将不可为帅,真是一点都没说错。” 宽大的马车内,傅懋修当着几个亲信幕僚的面,直接就痛骂起了前任河西节度使郭世勋。 几个幕僚都只能摇头苦笑,不敢回应。 毕竟是前任节度使,死后朝廷还追赠了不少封号。为尊者讳的道理他们还是懂得。傅懋修骂得,他们可不能随便搭话。 再者说就算郭世勋活着,傅懋修也敢当着面骂。 虽然还在路上,可来自河西的各种情报细节早就一封封的汇总到傅懋修这里。 傅公爷虽然没打过仗,可傅家往上倒四代,三代都是名将。 知彼知己百战不殆的这个道理他还是懂得,所以对于河西方面的情报他极为重视。 毕竟前任节度使也算是沙场宿将,还曾经是老英国公,也就是傅津川祖父的部下。 沙洲被攻破的原因主要是因为有胡商作为细作给青唐人开了城门,而这些胡商之前就是给郭世勋送过重金的,才得到了可以自由出入河西道的许可。 这是贪财。 可以说沙洲城被攻陷的始作俑者正是那位已经被藩部袭杀的节度使郭世勋。 而他一个统兵近十万的节度使被袭杀,还是因为贪。 贪功。 河西节府的风闻曹得到消息,说是青唐准备派出密使,走小路去北方的金帐汗国,目的当然是加强联系,谋求共同对付大晋。 于是乎这位节度使大人居然亲自带着数百骑兵前去拦截,结果消息走漏,被附近的藩部得知,出动数千骑军将其追到甘州城外筹笔驿,一举围杀。 因为贪财使沙洲沦陷,因为贪功使己身殒命。 搞得上京城里出了名的大贪官傅懋修都跳脚,可见有多贪了。 其实这位国公爷更多是舍不得上京城的锦绣繁华,对那个已经死了却还让他去喝西北风的郭世勋自然有些怨念。 至于建功立业,傅懋修对此没什么兴趣。 已经是世袭罔替的国公了,再立下大功又能如何?还能封王吗? 坐镇辽蓟的燕王吴仁光,大晋唯一的异姓王,坐拥十几万大军,威名远播,雄踞一方。 可盛极必衰,武将做到那个份上,就怕得不了好下场,累计子孙! 国公爷在前边的马车里长吁短叹,忠义三郎就坐在他后面的一架马车上,不时往外面看看。 其实傅津川更喜欢骑马,但骑了几天之后,就上了车了。 毕竟路途遥远,还是坐车更舒坦些。 与傅津川同坐一车的是一个老者,看着六十多岁的年纪,须发花白,虽然年迈但仍旧体态雄浑,坐在车上闭目养神,偶尔也会跟傅津川说几句旧时见闻。 “黄老,您去过河西?那边怎么样?” “去过,当年老家主率三千铁骑,奇袭高昌国,也是从关中出发,在河西的凉州修整了一日。凉州那边天地广阔,你见了就知道了,对了,那里的葡萄酒不错。” 说到这,黄姓老者咂咂嘴,好像在怀念那葡萄美酒的味道。 “我记得那一仗,我还记得当时军报上写的是高昌王遮普嘉施仅以身免。” 作为勋贵子弟的傅津川,对自家祖上的光辉事迹自然是清楚的。 “也不算是仅以身免,还有几个佛宗的高手护卫。” 老者很平淡的说道。 “还有佛宗的事呢?”傅津川好奇的问道。 黄姓老者点点头:“高昌王弑兄篡位,背后就是金帐汗国跟佛宗挑拨。金帐还答应若是我大军征讨高昌,他们也会出兵。但是他们没料到,老家主从关中出兵到灭高昌国,只用了三个月的时间,金帐汗国根本来不及反应。此为兵贵神速。” 黄姓老者说的老家主,正是傅津川的祖父,已故的北地武毅王傅巽。 二十年前高昌王遮普嘉施杀兄自立,公然叛晋,消息传回上京,英国公傅巽连夜请旨后,带着印信符节前往关中征调三千铁骑,随后出萧关,过凉州甘州,至玉门,随后奇袭高昌王城,一战灭高昌国,前后不过三个月。 高昌王遮普嘉施只能在佛宗高手的保护下远遁西域,从此再无踪迹。 而原来的高昌国则被在傅巽的主持下分成了四部,令原高昌王遮普那延四子各领一部,也就是现在的四大藩部,从此高昌国就成了历史。 袭杀河西节度使郭世勋就是他们其中一部的手笔。 不过具体是哪一部,目前还没有确切消息,而如何处理这四大藩部,也是新任河西节度使,傅懋修需要头疼的问题。 “佛宗的高手很难缠吗?不然您不至于留不下那个高昌王。” “难缠,佛宗高手气机雄厚,摆的那个什么罗汉阵有些门道,一共是来了十八个,被我剁翻了八个,射死两个,我那时候也有些气力不济,让他们跑了。” 老供奉说起这些,还颇有些遗憾。 而傅津川听着却是眼前一亮,“我听说相国寺的和尚说过,西域佛宗的十八罗汉阵,需要由十八个四品以上武僧才能施展,据说能挡住千军万马,却没想到拦不住黄老您。” “千军万马?佛宗人也是真敢吹啊,就我碰到那几个武僧,本事是有些,可要是一千铁骑,能把他们踩成泥。三郎你记住,这天底下的武夫,力敌百人的大有人在,可真要是上了战场,独自对上千军万马,就算是一品高手一个不小心也得被耗死,所以我一直都劝你多用心兵法将略,你得跟你祖父学,别天天洗想着跟我这个老卒学个一招半式的去市井上耀武扬威,到了沙场上也砍不死几个人。” 傅津川听完呵呵的笑着,这听着千人斩说自己没砍死几个人,怎么听他都想笑。 这位老供奉名叫黄振弓,是傅家老人,跟着傅津川的曾祖、祖父打过仗的百战老卒,而且还是大晋朝廷立国以来,军功斩首唯一过千的彪悍武夫,也是唯一一个凭借杀敌人数做到正四品云麾将军的猛人。 在傅家算是家老一般的地位,就连家主英国公傅懋修对这位老人也得尊称一声“黄叔。” 若是早二十年在军中提起黄振弓这个名字,那是军中上下都知道的万人敌。 虽然退出军伍多年,如今名声不显,但一身武艺修为深不可测,就算是碰上名满天下的四大宗师也未必不能一战。 如今大晋军中公认的第一高手,同样也是天下十大高手之一的舞阳侯于罗睺就是老人记名弟子,逢年过节都要来国公府拜会一番。 一来是感念已故老国公的提携之谊,二来是感激黄振弓的授业之恩。 而傅津川自幼就跟着这位老供奉习武,这总说让他多学学兵法战策,对武道修为上能强身健体就行。 可指导起武艺来也绝不藏私,倾囊相授。 说起来,傅津川武学天赋很不错,但也仅仅就是不错,比起真正的武道天才还是不够看的。不过这脾气秉性却是非常对黄振弓的胃口。 至于为什么傅津川对武道这么执着,黄振弓也猜到一二。 毕竟那位公主殿下是百年难遇的剑道奇才,傅津川这要强的性子怎么可能甘心落于人后? 尤其是未来妻子。 这要是打不过未来媳妇儿,怎么好意思 凡有血气,必有争心。 所以傅津川练起武来,也颇有些不疯魔不成活的意思。 从六岁习武开始,每日打熬身体。 八岁开始练刀,每日挥刀千次从不间断。 十二岁开始练枪,端着大杆子站枪桩一站就是一个时辰。 如今十六岁,等闲二三十个军汉也近不得身。 就冲这个毅力,黄振弓也认定即便天赋略输,但未来武道成就,应该也不会比那位公主殿下低了。 勤能补拙。 何况本来就是璞玉,只是看起来像顽石罢了。 大军一路从上京出发,入关中,在西京停留了几日,又征召了三千戍卒,以补充沙洲兵败战损的军额。 “却不知道这些后生几人能够回来啊。” 一个老卒看着在村口集合的乡中晚辈念叨着。 “你说这些作甚?咱们关中健儿骁勇善战,你就不能盼着后生们跟咱们当年一样打个大胜仗回来?” 另一老卒出言喝骂道,非常不满老伙计这种丧气的言论。 “光是后生们勇猛有什么用?这能不能打胜仗不还得看领军将军的?前些日子吃了败仗不就是那姓郭的将军不顶用?对了这次是谁领兵来着?” “是英国公啊。” “傅家的?可是当年老帅的儿子?那定然能打胜仗。不行,我得把军服找出来,去给少帅磕个头。” 刚才还有些伤怀的老卒突然斩钉截铁的说道,言语之前仿佛回到二十年前,三千铁骑灭高昌的壮怀激烈。 虽然当年那位一战灭国的傅大帅已经是故去几年了,但关中的军户都知道,跟着姓傅的将军出去打仗。 那多半是能打胜仗,赚些军功封赏的。 就算运气不好,没能打个大胜仗,也多半能全须全尾的返乡。 若是不幸战死,抚恤都比跟别的将军出去丰厚。 傅字大旗二十年再过关中,物是人非,可威名如旧。 这就是傅家五代为将,给子孙留下的遗泽。 巍巍盛名,是枷锁,也是鞭策。 第四章 西京 大晋朝设置五京,除了国都上京城以外,还有四大陪都,即西京大兴,北京晋阳,南京兴元,东京建邺。 其中西京大兴府位于关中龙首原东南,形胜之地,其规模并不下于上京城,太祖在平定天下后,其实一开始选择的都城就是大兴。 但彼时关中因为战乱,破败不堪,甚至一度粮食短缺,就食都成了问题。 所以到了太宗朝开始,就常在缺粮时带着满朝文武前往水运发达的上京就食。 等到了大晋的第三任皇帝,宣宗时候,上京城就成了事实上的国都。 作为曾经国都,所以大兴府仍旧居住很多宗室和勋贵,其中最为显赫的就属如今的西京留守雍王赵审理。 雍王一脉是太祖之后,一向恭顺,赵审理又是天子的叔叔辈,在宗室中的辈分和名望都非常高,所以被任命为西京留守。 要知道西京留守权限极大,节制关中的十万禁军,兼管关中军府卫所。 而赵审理得知傅懋修到了西京之后,立马请大兴府内的其他宗室勋贵作陪,宴请这位天子心腹。 同时令留守府全力配合西行军马的征调。 傅懋修在收到雍王世子亲自送来的请帖之后,还特意问了宴请的都有谁? 在得知歧王、襄平郡王、蓝田侯、平阳伯等多位宗室勋贵,还有大兴府尹出席之后,欣然前往。 傅懋修倒不是摆谱,只是为了避嫌。这么多人出席就代表这是公宴,他可以放心前去,若是只宴请他一人,那这就万万不能去了。 傅懋修前去赴宴,傅津川就带着几十号扈从在大兴城的西市逛逛,看看有什么新奇玩意,顺便补充一下物资。 到了中午,就找了西市有名的一家羊汤馆子吃午饭。 几十人,正好把店里的几张桌子坐满了。 熬成乳白色的羊汤香气四溢,热气腾腾,就着店里的烤着金黄的芝麻烧饼,那叫一个香。 傅津川这几十号扈从,年纪小的跟他年岁仿佛,都是世袭部曲,自幼陪着傅津川的习武做伴当护卫的,剩下的都是壮年汉子,又都是习武之人,饭量都大的很。闹得后厨切肉和做烧饼的师傅都忙的不可开交。 “这汤味道不错,不比上京城的差。” 听着傅津川的评价,掌柜的脸上笑意都多了几分,颇为自豪道。 “郎君说的是呢,说道这羊肉啊,还是咱关中的更好些。不是额老陈说大话,这大兴城额家的羊汤那也是鼎鼎有名的,不少大人物来这喝过汤的,当年英国公傅大帅当西京留守的时候,就来额家喝过羊汤,傅大帅那叫一个威武。” “哈哈哈。” 几十个扈从一听这个老板说道郎君祖上,都笑了起来。 “你看你们笑啥呢嘛,额老陈从不说大话。” “哈哈哈哈。” “算咧算咧,额不跟你们说这个,各位上京来的好汉吃好喝好。我去后边再给你们催催。” 等老板去了后厨,傅津川则煞有其事的问道,“黄老,我阿翁真来过这吗?” 黄振弓点点头,“应该是来过,不过老家主当年在这大兴城五六年时间,城里但凡是有点名气的吃食他都去吃过。太多了记不清了。” 傅津川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 不算是说大话,可这话也没什么可值得称道的。 因为外面的好多铺子都可以说:“当年” 用过了午饭,傅津川在西市上闲逛,有几个扈从这边就跟傅津川告假,说要去城中有名的平康坊找点乐子去。 傅津川想都没想都让他们去了,毕竟都是壮年汉子,打仗又不能带家眷,谁还没点需求了。 于是几十个人散了大半,只剩下十几个人,多是国公府部曲出身的少年郎,跟在傅津川身边。 “老郑,你怎么没去?” 傅津川笑着问道身旁一个汉子,身高八尺有余,看着得有三十五六的年纪,一脸络腮胡子,两百多斤的身材看着极其雄壮。 “别说了郎君,我这大腿快磨出茧子了,这几天马骑得我是腰酸背痛,还哪又那个心思了。” “哈哈哈哈。”没去的扈从都放声大笑。 老郑名叫郑逢春,是上京城中有名的屠户帮的帮主,人称郑屠户。一脸胡子看着老成,其实不过二十四五的年纪。 天生一副好气力,也练过些拳脚武艺,在上京江湖道上也是赫赫有名的凶人。 傅津川大宴“上京群雄”的时候,跟他们说若是有想从军谋个前程的,可以跟着他一起去西北。 郑逢春当时脑子一热就吵着要跟“忠义三郎”去砍胡人的脑袋,挣个军功做将军。 这话其实说完了他也就忘了,谁知道第二天晚上一回家就看见国公府差人送来的军马和铠甲,以及兵部开具的九品仁勇校尉告身。 郑逢春看着这些东西头疼不已,而他老爹郑老成看着告身直接就激动哭了,说郑家有望了。 毕竟郑家三代屠宰为业,即便经营好几家肉铺,还有生猪买卖,颇有些家私,可说要当官那也是想都不敢想的事。 可现在郑逢春几句牛吹出去,还没跟人打仗呢,国公府就给了安排了官身。 虽然这仁勇校尉只是最低的九品武散官,可有了这个官身那就不一样了。 不再是一个屠户,也不是什么市井大豪。 是武官了。 所以这郑逢春也是心一横,就跟着傅津川走了。 而且他也知道,这话吹出去,想不去都不行了。 可这以前没怎么骑过马的郑逢春这冷不丁骑了几天马,那大腿都快磨破了,这几天走路都有些罗圈腿。 “这都是小事,多骑马就好了。” 这几天不怎么骑马,一直坐车的傅津川笑着宽慰道,无论是嘴里还是心里倒是没有半点的不好意思。 同甘共苦这玩意儿说白了其实就是个噱头,那是军队遭遇危机时主帅用来收买人心,激发士气的。 等级森严,威福由上才是军中的常态。 这个道理将门子弟傅津川老早就明白了。 一行人漫无目的随意逛着,却不知道有人这边盯上了傅津川。 准确的说是盯上了傅津川的佩刀,鸿鸣。 “长刀鸿鸣,横刀样式,形似长剑,刃长三尺二寸,宽三指,刀锷上刻着祥云波纹,柄长一尺,黑丝缠绕,出自名匠公孙炽之手,无论材质还是手法,都是当世一流。若是在用刀名家之手,未必不能跻身名刀行列。” 不远处一个身传布衣的男子在看到傅津川的佩刀后,如数家珍一般的道出了其来历。 “袁师傅,你说那是名刀?”一个身穿锦衣略显轻浮的少年,十四五的模样,手中摇着扇子,时下已经入了秋,却不知道他在扇什么。 “这柄刀虽然相对名声不显,但确是出自名家之手。” 袁姓中年人解释道。 “喂,那边穿黑衣的那个小子,说你呢,我在叫你呢。你听见没有?” 傅津川一听黑衣,猜到可能是在叫他,于是回过身一瞧,正看见锦衣少年摇着扇子,脸上仿佛写着“来打我”。 “喝,不错吗,你是谁家的?还这么大排场,在西京城居然还有人比我的谱都大,出门带着这么多护卫,你胆子不小啊。” 身边的中年人都没来得及劝阻,那锦衣少年已经把人得罪完了。 傅津川这边带着十几个护卫,一看就是练家子,而且这些人很面生,最近又有来自上京的贵人路过姓袁的中年人已经把傅津川的身份猜个七七八八了。 傅津川看见眼前这个看着不怎么聪明的少年,上下打量了一眼, 竟然是连打他一顿的心思都欠奉。 “你叫什么啊?”傅津川开口问道。 “我叫我叫什么也是你能问的?不过小爷我今天高兴,因为你的刀一会儿就是我的了,所以我就告诉你,听好了我叫赵福柏。我爷爷就是西京留守,雍王千岁。” 赵福柏相信,在西京城没有人敢不给雍王府的面子。 傅津川点点头:“好我知道了,一会儿我会打你一顿” 赵福柏:“啊?” “放心最多打个鼻青脸肿,不会伤筋动骨的,这你放心,我傅三郎说话算话,其实我真不想动手,不过气氛到这了,不动手不合适” 然后名叫赵福柏的锦衣公子,就在自家护卫兼师傅的注视下被人打了一顿。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在西京还有人敢打他,也想不明白“袁师傅”为什么就在看着。 “袁师傅”也不想看着,但他刚要出手阻止,就被黄振弓用三个手指捏住了手腕。 体内气机运行不通,像是被冻住了一般,只能僵立在当场,看着小王爷被打的鼻青脸肿。 还真是说话算话啊。 第五章 家学 “我当时一听他是雍王千岁的孙子,就决定动手打他一顿,不然在这西京一点动静没有,还以为我傅家跟雍王府关系很好呢。” “说得好,打二十板!” 大兴城务本坊的老宅,傅津川一点没有闯祸的觉悟,反而对自己的行为做了注解。 傅懋修虽然觉得很有道理,但还是让人打了傅津川二十板子。 一来是对傅津川小惩大诫,二来是给雍王府一个面子。 又派了一个管事带着礼物上门致歉。 傅津川对这顿板子倒是无所谓,意思一下而已,不疼不痒的。 本以为这事就算这么结束了,却没想到大军出发的时候,傅津川居然在陪着父亲接收三千补充兵的队伍里看到了赵福柏。 前来交接的雍王世子还特意提到自己这个儿子顽劣,这次就让他跟着国公去河西历练一番,还请国公不要把他当成贵胄子弟,就让他当个普通戍卒云云。 傅懋修能说什么?只能是硬着头皮接下来,然后保证会照顾一番。 毕竟对方直接拿出的是关中军府移交的戍卒花名册,赵福柏的名字就在其中。 而赵福柏也确是关中人,且年满十四,虽然是宗室,前往河西戍边没有任何问题。 本朝太祖太宗年间,多的是宗室子弟上阵杀敌。 就是傅懋修想不通,雍王这个老狐狸居然将嫡长孙扔到自己手下,所图为何? 赵福柏更想不通,为何挨打的是他,反倒要把他扔进戍边的队伍里? 生无可恋的上了路,在马上骑了三天的他同样面临一个问题。 大腿磨破了怎么办? 于是赵福柏就厚着脸皮,死乞白赖的上了黄振弓老爷子的马车上。 其实他是不想上这个车的。 回去以后他的武学师傅袁冲跟解释了一下,他在挨揍的时候,袁冲自己所面对的状况。 大概就是,他看着很惨,其实没事。 但是袁师傅看着没事,其实很惨。 总结一下就是,袁师傅这个在西京也小有名气的三品高手,在那老头面前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就被制住了。 跟这么猛的老头做一辆车上好,为了自己的大腿内侧,忍了 不过那个傅三郎也好猛啊,自己好歹也是练过几下子的,在袁师傅这个三品高手手底下也能走个几十招,但在他面前居然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 看着眼前在不知道看什么书的傅津川,赵福柏暗暗的揣测着。 长得还算挺英俊,仅次于我。 身手也很不错,打的我没还手之力。 出身也很不错,国公府的嫡子。 还有这么猛的老头帮着打架 “那个傅三郎” 赵福柏鼓起勇气主动搭话道。 傅津川抬头瞥了他一眼,“嗯?” “啊,三哥,三哥” “不用客气,叫我姐夫就行。” “啊?” 赵福柏一下子就愣住了,他怎么知道我想把姐姐介绍给他?难不成会读心术? 傅津川看着对方愣住了,于是解释道,“按辈分,你算是兕子的就是城阳公主的堂弟,所以你可以叫我一声姐夫。” “城阳公主不是先帝武宗的那你是他的” “未婚夫。” “啊这可惜了” 赵福柏情绪低落的感叹道,感觉痛失亲姐夫。 “什么?”这落在傅津川的耳朵里,可惜了?几个意思? 直接把书合上,准备跟这个远方堂舅子好好讲讲道理,问问他什么叫可惜了。 全上京城都知道他傅三郎跟赵元殊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天作之合。 什么叫可惜了。 你给我解释解释,什么他娘的叫可惜了? “郎君,到了祁连山地界了,那边看见黄羊了。” 傅津川直接把“讲道理”的事抛之脑后,跳下车,上了马,驰骑而去。 在京城每年的秋猎活动中,同龄人就没有能比的上傅津川的,光是那一手骑射功夫就令上京的将军们交口称赞。 更令同为将门子弟的一众大小纨绔,难以望其项背。 赵福柏也终于见到了,“忠义三郎”的风采。 草原之上,黄羊奔走,几十号扈从兵分两路纵马合围,傅津川一骑当先,每发一矢,必有猎物应弦而倒。 “这才是豪丈夫啊。” 看着傅津川在马上的英姿,赵福柏不住的感叹着。 前面的马车上,傅懋修看着自家儿子驰骋射猎,也是满脸自得。 “我儿如何?” 一旁的心腹幕僚刘仙客道:“骁勇果毅,深类其祖。” 傅懋修听后大笑。 心里难免有些遗憾,自家儿子骁勇自然可喜,可惜不是,“类其父。” “明公宰相之才,居将帅之任,何必羡慕小儿辈匹夫之勇?” 刘仙客仿佛猜到傅懋修心中所想,笑着言道。 傅懋修听后更是放声大笑,“哈哈哈哈,仙客知我。” 大军自上京出发,历时三个月,终于赶到了河西节度使治所凉州城。 凉州,旧名武威,天下重镇,雄阔仅在上京西京两京之下。 节度副使张仁愿,凉州刺史徐勉,率领河西文武出城十里相迎。 可谓是给足了新任上官的面子。 问题是不给也不行。 “特进”“上柱国”“抚军大将军”“凉州大都督”“河西节度营田经略采访大使”“英国公”“假黄钺” 这一串头衔代表着统管河西七州之地所有的军政大权,以及对河西七州文武官员的生杀之权。 别说褫夺职务,就是以前任节度使战败之罪,将河西大军上下来个大清洗也是名正言顺。 所以即便是张仁愿和徐勉,站在大日头底下,也难免心怀忧虑。 见到那头戴七梁进贤冠,身穿蟒袍,腰围玉带,脚踏官靴,一缕长髯威风堂堂的中年人,情知必是新任节度使,有美髯公之称的傅懋修无疑。 两人当即行礼参拜。 “臣张仁愿。”“臣徐勉”“恭请圣安。” 傅懋修一副正容,不怒自威,朗声道:“圣躬安。” 随后又上前几步,虚扶起二人,笑脸相迎道:“张副使,徐刺史,我在上京久闻两位大名,日后这河西大局,还请两位襄助,共赴时艰。” “那位是韩匡嗣?” “末将在。” “我听冯老公爷说起过你,他说你治军严整,善战无前。” “谢国公赞赏。” “凉州别驾裴君何在?” “下官裴恕,见过国公。” “我离京时,李相公对我说你是他的得意门生,说你有治世之才,汝当尽心辅佐徐刺史,不可辜负李相的期望。” “下官谢过国公,必不负国公赏识和李相的嘱托。” “薛琮” “末将在。” “我父与你父,有同袍之谊,你我两家是几代人的交情” 傅懋修几乎是面面俱到的把主要文武官员都一一点到,几句话之间不仅打消对方疑虑,也让对方如沐春风。 “风闻曹王主事可在。” “下官在” “来啊,拖下去,砍了。” “下官冤枉啊,下官” 本是和风细雨,突然之间就电闪雷鸣了。 傅懋修厉声道:“野利恭禄率大军入寇,到沙洲城破,你风闻曹毫无消息预警,郭节度率军拦截青唐密使,反被藩部围杀,都是你风闻曹无用,你还有何脸面说冤枉?拖下去,枭首示众。” 一瞬间,刚才还你好我好大家好的氛围就不见了,众人刚才还有些松懈了心神又重新绷紧了。 对这位新任上官,也多了几分畏惧。 “杀鸡给猴看,我阿耶做事可真有门道啊。先是点出这些河西文武背后之人,意在告诉对方我知道你的跟脚,在来一个敲山震虎”傅懋修身后不远处,傅津川小声的跟刘仙客念叨着,随后又问对方:“刘先生,这主意不是你出的?” 刘仙客笑着摇摇头,“杀一人而三军震者,杀之;赏一人而万人说者,赏之,国公行事,乃是军法。” “这是你们傅家的家学啊。” 第六章 祁连神箭 宣嘉十六年,河西,祁连城外。 “快点快点,赶紧补充水,把水袋都灌满。” 一伙五六十人的马贼队伍急匆匆的来到一处不知名的小河边饮马喝水,此处行人甚少,这条河算是他们秘密的补水地点。。 马贼的装束穿着可以说杂乱无章,武器也五花八门。有刀,有剑,有长矛,有铁骨朵,还有胡人喜欢的胡叉。 几个头目模样的汉子穿着铁甲,是大晋边军开国时候的样式,也有二十年前的高昌国所用的样式,都不知道是从那个死人身上剥下来的。 “都快点,说不准一会大晋边军找过来了。” 马贼头目贺人虎心急的催促道,这伙马贼刚刚劫掠了一个商队,收获颇丰,他可不想刚做完买卖就把命丢了。 毕竟这里是祁连城附近,附近的商道都有边军巡逻护卫,若是一个不小心被大晋边军碰上,不死也要脱成皮。 “行了,准备走了” 贺人虎话音未落,一支羽箭从他眼前飞过,以极快的速度直接贯穿了一名马贼的头颅,箭从后脑射入,箭头直接穿过了眉心。 好恐怖的力道。 再看箭头,居然是一支破甲箭,箭头有四个棱,极为锋利,这种重箭,非三石以上的强弓,和硬弩不得用。 而看向远处,大晋边军已经逼近了几百步之外。 “该死的,大晋边军来了,快走。” 就在马贼准备逃离上马的过程中,又有两支箭射了过来,贺人虎都不用看,就知道有两个手下又被射死了。 这个距离,这种箭术,他娘的绝对错不了。 “快走,是祁连神箭。” 一众马贼听到“祁连神箭”这个称号,更是慌乱无比,五六十人的队伍飞快的逃离。 对于马贼和南下劫掠的青唐游骑而言,他们没人见过“祁连神箭”。 只知道这个人的射术超群,膂力过人。 从去年开始,祁连附近的商路就常有一支精锐的大晋边军游荡,这支只有数百人的骑军都是精于骑射之辈,装备精良,以祁连城和凉州为依托,四处游荡,来去如风。 碰上的马贼基本无一例外都会被吃掉。 其中有一人常在数百步之外开弓,例无虚发,因此被称为“祁连神箭”。 所以只要听到这个名号,见到这种射术,那就有多远跑多远。 因为这个神箭手后面还有数百精锐的大晋边军。 至于“祁连神箭”长得什么样,姓甚名谁,是白袍小将还是三旬大汉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这帮刀口舔血的马贼谁会好奇这个? 好奇心可是会死人的。 马贼拼命的跑,边军在后面紧追不舍。 经过追逐,最终,这几十人的马贼队伍被大晋边军合围绞杀。 看着满地的马贼尸首,边军的士卒们开始打扫战场,一来是割掉马贼左耳用以记功,二来找到这些马贼的身上的财物。 毕竟这些东西死人是不需要的。 马贼都是来去如风,四处劫掠,居无定所。 所以一般来说,有什么值钱的都会藏在身上。这也便宜了这些边军士卒。 “收成怎么样啊?” “秉郎君,斩首六十级,缴获财物不好估算,大概值个几百贯。” “迅速收拾,准备回凉州了,这祁连城到凉州沿线没什么油水了。” 傅津川,轻轻甩了甩右臂,刚刚在三百步开外用七石强弓连发三箭,即便是他膂力过人也觉得手臂有些酸痛。 十八岁的傅津川已经有八尺高,身穿甲胄更显得威武雄壮,脸色比起两年前初到河西晒黑了一些,不过仔细一瞧仍旧是个英俊郎君。 一双眼睛如鹰隼般凌厉,令人不敢与之对视。 如今的傅三郎,已经是河西军中有名的骁将。 宣嘉十四年傅津川在到达河西之后,常带着自己的几十号扈从出城,沿着商道剿杀马贼。 傅懋修制止不了他,就让大将薛琮在河西骑军中挑选出精锐,给傅津川凑足了三百人,号“虎贲节从”。 自此后英国公几乎就很少能在凉州城内看见自家三郎的影子,不是在围剿马匪,就是在找马匪的踪迹。 顺便在路上跟过路的商队收个保护费。 以至于凉州附近的商道的马匪基本上消声灭迹了,而后傅津川就带着三百虎贲节从转移到了祁连城,不到一年的时间,就留下了“祁连神箭”的名号。 而傅津川经过将近两年的历练,射术武艺都大有长进,对小股骑兵战术也运用的如火纯青。 最近他也发现,祁连到凉州沿线,油水少多了,马匪的踪迹很难寻觅。 就如今天的,才几百贯的收入,分到每人头上,最多也就一贯出头,没多大意思。 而且长期作战,人马也都需要修整,所以在打扫完战场之后,就带着人返回了凉州。 第二天中午,跋涉数百里的傅津川一行才赶回了凉州。入城后,自然是要去傅懋修的帅府点个卯的。 看着眼前的六纛旌节和牙门旗,傅三郎来到了帅府的节堂。 节堂是帅府中供奉皇帝所赐旌节的厅堂,也是帅府商议军机,发布命令的地方。 常言道:左青龙,右白虎。 左边青龙代指东方,表阳,象征生机盎然;右边白虎代指西方,表阴,象征威武肃杀。 所以作为统兵重地,节堂都在帅府右侧,也叫“白虎节堂”。 本来一个统兵数百的骑都尉,未经通传是不能随意出入节堂的,但以傅津川的身份,把守节堂的牙兵那个不认识这位傅三郎?那个敢拦? 这可是节度使傅大帅的嫡亲儿子。 未经通传的傅津川一进节堂就发现了情况有些不对,气氛有些肃杀,而且凉州有名有姓的将领们都在。 以节度使傅懋修为首,节度使副使张仁愿,凉州都督同知韩匡嗣,武威军使薛琮,中护军杜客师,节度判官刘仙客、以及各曹主事。 众人围在帅堂中间的一座沙盘周围,正在分析周边局势。傅津川一看就来了精神,凑上前去,想要听个明白。 “情报应该不会错,金帐汗国已经同意与青唐共击我河西,青唐方面,已经向各部发了征集令,按照青唐的用兵习惯,九月初会再度入寇沙洲,沙洲城防是几月前我亲自看过,足以低挡五万大军,沙洲都督陈守圭又是沙场宿将,定能保沙洲无虞。” “而金帐汗国,国公已经去信给朔方和河东方面,请他们做佯攻侧翼之势,所以金帐汗国即便是出兵,也不敢全无顾忌,不会超过三万人。只要守好几个险要之处,金帐汗国也不足为虑。最多旬月之间,就会退兵。” 节度副使张仁愿说清了大致的形势以及应对策略,以稳守为主,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他的话音落下之后,韩匡嗣以及薛琮等军中大将都面色不虞,显然是对这份方案并不满意,但碍于身份又不能直接驳斥。 一旁的节度使傅懋修则是看不清喜怒,面无表情的看着沙盘,一言不发。 这两年来傅懋修在河西节度使任上,几乎没什么大动作,几乎就是做了三件事。 一是提拔了薛琮、韩匡嗣、陈守圭等猛将,令他们整肃大军。 二是令凉州别驾裴恕主管屯田事务,严厉打击本地豪强侵占军屯之事。 三是用离间计,让青唐国主和青唐大将野利恭禄相疑,最后兵戎相见。 在宣嘉十四年率数万大军攻破沙洲的青唐名将野利恭禄,居然就死在自己人的刀下。 除此之外,傅懋修几乎很少插手河西军政,但河西七州之地却被经营的如铁桶一般。 三军用命,府库充盈。 上不劳心而下尽其力。 半响,武威军使薛琮还是没忍住,开口道:“张副使的应对很周密,可我河西道如今坐拥十万精锐,且粮草充足,足以支持大军两线作战,不如主动出击,破敌于国境之外。” 薛琮,河东名将薛皋之子,骁勇善战,屡立战功,军中将士都说他有万夫不当之勇,人称“薛万夫”。 张仁愿听到薛琮反驳他的意见也不以为怵,反而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薛琮拱手告了个罪,继续说道:“如今我军既然得知敌军将要入寇,完全可以先发制人,趁敌军还尚在集结之际,遣精兵杀入敌境,轮番袭扰金帐各部,延缓敌军聚拢的速度,等对方师老兵疲,在行征伐,必破之。” 傅津川这边听后还在暗里感叹,好个疲兵之计,却不想傅懋修这一抬眼,余光正好瞄到到他。 “却不知‘祁连神箭’有何妙计啊?” 傅懋修这当堂一问,所有人都看向傅津川。 傅津川手指了一下沙盘上河西的位置,然后又指了下金帐汗国王庭所在:“选精骑三千,直插金帐王庭,灭了他。” 傅懋修听完,直接就笑了,就像听了一个很不错的笑话一样。 众人见傅懋修笑,也都笑了起来。 年轻人吗,说点不着边的大话也正常不是?谁没年轻过呢? 只有两个人没笑,其一是薛琮,他眉头微皱,好像在很认真的思考其中的可行性。 另一个则是刘仙客,傅懋修的心腹幕僚眼睛眯成一条缝,看着眼前的沙盘,像是在推演什么。 两个很靠谱的人,此刻偏偏觉得这个看似不靠谱的主意很靠谱。 世间之事往往就是这么荒唐。 第七章 可惜可惜 在外数月,归来修整,又拿了不少赏钱和缴获,自然是要乐呵乐呵。 傅津川去帅府之后,他麾下三百虎贲节从,营地中就剩下几十个人。 上京大豪郑屠户正在打磨自己的一对瓦面铁锏,追随傅三郎戍边两年,郑屠户杀贼二十四,原是九品仁勇校尉,现在已经是八品的从义校尉,再有六颗首级,他就能再升一级,成为从七品的承信郎,虽然只是武散官,没有职位,但老郑家多少代了,才出了他这么一个官,已经是光宗耀祖了。 “老郑,你怎么没去妓馆,你们上京群雄可都去了。” 骑卒刘敞笑着问道。 郑屠户抬头看了一眼,摇摇头,也不说话。 刘敞弟弟刘敏在后面笑着打趣道:“老郑可能是骑马闪了腰了。” 刘氏兄弟是关中戍卒出身,大的十七,小的只有十六,善骑射功夫,所以被傅津川选中充作扈从。 至河西以来兄弟二人的射术也是大放异彩,斩获颇丰,所以偶尔也会嘲笑一下郑逢春的骑术不精。 “刘六刘七你们两个丧门星滚远点。” 刘敞在家行六,刘敏在家行七,所以营中都叫他们刘六刘七。 被说中的郑逢春直接赶人,奶奶的,全河西都快知道他郑屠户骑术不精了,总闪腰。 “哈哈哈哈,我就说嘛,老郑怎么可能闲得住,定然是身体不便利。”刘敏继续嘲讽道。 “你们两个滚远点,毛都没长齐的小孩伢子。” 郑屠户在军中出了名的力大,但是此时闪了腰,刘敏一个少年跟猴子般灵巧,所以也不怕被抓,于是在挨打的边缘疯狂试探。 “老郑,一只烤羊腿二斤青稞烧酒,我帮你抓刘七这小子怎么样。” “陈行,你小子倒是够黑的啊。” 说话的名叫陈行,年方二十,生的八尺高,身材修长,面容俊朗,是傅家部曲出身,自幼跟傅津川一起习武的伴当。 一手刀法得过黄振弓的指点,颇具气势,武道修为在三百虎贲节从中数一数二的。 “陈大哥,我可没得罪过你啊。” 见是陈行,刘敏立马讨饶,“大不了我请你吃羊腿嘛。” 陈行道:“那说好了,今天晚上我要看到羊腿。” 刘敏拍着胸脯道:“没问题,但你能不能指点指点我刀法?我明天还给你买羊腿。” 陈行没好气的道:“好小子,在这等着我呢?两条羊腿就想让我指点你刀法?我当年可是缠了黄老爷子好久,又给他买了上京城有名的梨花白才肯指点我一招半式的。” “那我在给你加两条羊腿,外带三斤青稞烧。” “这还差不多,成交了。” 此后,在虎贲节从有一个说法,没有什么是两条羊腿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再来两条。 一群人正在营中说笑,那边一个帅府牙兵打扮的年轻人走了进来。 “都在呢。”看着几人很热情的打了声招呼。 “这不是小王爷,你怎么来了。”刘敞一见来人,正是被“发配边疆”的赵福柏。 赵福柏自从来了凉州,就被傅懋修扔进牙兵队伍里。 牙兵是节度使府直属的亲兵,都是选军中精锐充任,但因为是节度使的亲兵,却也没什么机会上战场,给赵福柏安排这里,既能让他跟军中精锐一起操练,也能避免发生什么险情。 赵福柏自从被傅津川收拾了一顿之后,就对这位远房堂姐夫敬畏有加,时常吵着要跟着傅津川一起去出城“割韭菜”。 割韭菜,就是傅津川给疏通商路,清剿马贼的军事行动起的专属名词。 因为商路上的马贼,就是韭菜一样,剿了一拨,过一段时间又会冒出来。 毕竟财帛动人心。 “我姐夫没在呢?” “郎君回城就去帅府了,到现在还没回来,他们父子许久未见,估计大帅留他在帅府用饭了。” 赵福柏一听傅津川没在,腰板立马直溜不少。 “可惜了,我刚跟袁师傅学了一招,还想着跟姐夫试试手呢,讨教讨教,太可惜了,他居然不在你说” 赵福柏这话一说,几个虎贲节从你看看我我看你,然后都低下头,尽力忍着不笑出声。 只有刘敏这个少年郎,大概的养气功夫不到家,很认真的劝道:“小王爷,你还是别了,郎君现在武艺又精进不少,这次出去割韭菜,有个马贼头目,我射他一箭,他随手就拨开了,跟郎君交手就一招,就被郎君一槊就给刺个对穿,陈大哥后来跟我说几十步远的距离随手就能拨开箭矢,最少也有六品武夫的根基了” 赵福柏听完了脸上是一阵青一阵白,“啊是吗,那姐夫现在武功又精进不少啊,该有四品了,看来我应该不是对手啊,对了还有点事,先回去了,改天找你们喝酒啊,不用送了” 赵福柏转身没了影,剩下的几个人看正主走了都放开了笑声。 “哈哈哈哈,我才发现啊,刘七你小子,哈哈哈。” 郑屠户捧腹大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刘敞则是一边摇头一边笑。 陈行轻笑道:“好小子,一会儿教你练刀。” 而刘敏则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笑成这样,不过管他呢,陈大哥要教他练刀了,这才是正经事。 傅津川这时候早就脱去了一身甲胄,身穿一身褐色圆领袍,头发用玉冠束起,正陪着自己的老爹英国公傅懋修在帅府后厅用餐。 傅懋修年轻时候在上京城就是出了名的纨绔子弟,好美食美酒,宝马华服,如今上了年纪,对于穿着以沉稳庄重为主,不过美酒美食的爱好倒是一直延续下来。 父子两人,光是菜就布了十六道,以肉食为主,这也是因为知道儿子习武消耗比较大,食量惊人。 傅懋修则是戴着上了须囊,以保护进食过程中那一缕长髯上面不会撒上汤水和食物残渣,然后十分雅致的喝起了羹汤。 傅津川这边吃起东西相对粗糙多了,拿起剔骨刀剔着烤羊腿上肉,蘸着佐料吃,他进食很快,偶尔还喝一口凉州有名美酒三勒浆解腻 “你阿娘来信了,让我多看顾你一些,还说想让你二哥过来,让你回京城去跟城阳公主完婚,你怎么看。” 傅懋修这边吃着烹调精致的肉羹,问道对面的自家三郎。 “不回去,怎么也得打个像样的仗啊?不然我傅三郎回了上京城,脸往哪放啊?” 傅津川头也不抬的说道,语气却像个孩子赌气一般。 傅懋修点点头,自家三郎的心思他明白些。 城阳公主天资聪颖,身份尊贵,傅津川若是没些军功傍身,以后怕是女强男弱,日子不太好过。 何况傅津川又是个极为要强的性子,眼下战事将起,这时候让他回去是万不肯的。 左右是打完了仗,傅津川就是天天在凉州帅府里坐着,功劳簿也少不了的他的参赞军机之功,等回到上京城,以傅家跟天子的亲近,怎么也能混一个世袭罔替的伯爵做。 日后这个嫡次子以后也算有了安身之阶,再加个驸马都尉的头衔,位同侯爵。还有他长兄以后可以相互扶持。怎么也不至于被人欺负去就是了。 “三郎啊,这为将者,凭得不光是一己之勇,还要审时度势,临阵机变,当年你祖父就跟我说过,说兵事一道,若是入门,读几本兵书,耍些刀枪,其实都不如在战场上,在这边军大营磨炼几个月,我本想着带你来这边,算是涨涨见识,以后不用有多出彩,最起码在禁军那些废物点心里面能站得住脚,跟你爹我这样有个知兵的名头就够用。谁知道你这小子,偏偏还要亲自上阵厮杀,倒是颇有老祖宗的风范。” 傅懋修说的老祖宗,就是初代英国公,死后被追封为“北地忠武王”,配享太祖庙庭的开国名将傅环山,当时人都称其为“万人敌”。 每战必身先士卒,战场上所向披靡,未逢敌手。曾经单人独骑,夜闯敌营,斩杀敌军主将枭首而还。 太祖闻之,赞其曰“真伟丈夫也。” 傅津川听后一口气干了一碗三勒浆,然后叹了口气道:“终究是没机会比肩先祖,先祖从太祖皇帝太宗皇帝南征北战,东征西讨,平生大小百余战,破城七十二现在四海升平,能打的仗屈指可数,朝廷跟青唐还有金帐汗国对峙多年,现在这局面大概要维持很久,只要大晋内部不出问题,大概就是大晋奈何不得他们,他们也奈何不得大晋。这点边患算不得什么大事,也就是纤芥之疾。” 傅懋修听后却笑道:“呵,你方才在节堂上还不是口出狂言,要三千铁骑,直驱王庭,一战灭之?” 傅津川则豪气道,“您现在给我三千铁骑我还真想去试试。” “做梦。” 傅懋修直接瞪了他一眼,然后又叹了口气,“这天下也就看着是四海升平,其实罢了罢了” 看父亲欲言又止,傅津川也不追问。对于上京城那位道君皇帝,他其实也有诸多疑问,但又无人可问,毕竟有些话说起来太过诛心,哪怕是父子之间也不能毫无顾忌。 “不说这些,三郎,以你观之,是应该听从张仁愿的两线稳守之策,还是应该如薛琮说的那般,主动出击,先击漠北的金帐汗国。” 傅津川站起身来道:“若是我定然选薛将军的之策,长驱漠北,先发制人。” “哦?” 听到父亲的质疑声之后,傅津川又话锋一转:“不过您是河西节度使,还是应该如张副节度所言,先行稳守。毕竟宣嘉十四年郭节度身死军败,人心浮动,此时还是要求稳。而且敌军攻过来,我军只要用心防备,稳守无虞,待敌师老兵疲,锐气丧尽再行反攻,定能一举建功,叫他有来无回!” 傅懋修听完,拍案大笑。 “此言正合我意,我儿可为将矣。” 第八章 小叶城 河西节度府很快下达了军令,节度副使张仁愿率四千军驻祁连为凉州屏障,韩匡嗣率三千军驻河西腹地甘州,协助甘州防务,随时驰援沙洲。 武威军使薛琮统管北线防务,并且准许他派遣小股精锐,进入金帐汗国袭扰。 傅津川本想着跟薛琮,去北线的金帐汗国热闹热闹,但英国公傅懋修却给了他另一个任务。 率三百虎贲节从,陪同节度判官崔方翼,去四大藩部宣令。邀四部可汗在九月间,于甘州射猎会盟。 虽然在军议之时,无论是张仁愿还是薛琮,都没有把四大藩部当做是重要目标进行防备,但韩匡嗣率军进驻甘州,也不单是作为沙洲之战的预备队那么简单,毕竟甘州本就有八千戍卒,兵力充沛。 那么在大战之前,还要往河西道的腹地甘州调兵,防备的对象已经很明显了——四大藩部。 回河、铁勒、克烈、六谷。 “四大藩部近年来首鼠两端,尤其是回河与金帐来往密切,我看袭杀郭节度的事情,八成就是回河部做的。眼下大战将起,我有预感这趟去回河部,不会太顺利。” 崔方翼骑在马上,穿着青色的圆领官袍,与同行的傅津川说道。他是傅家的幕僚,在傅家效力超过十年,算是国公心腹,虽然没有刘仙客那般足智多谋,但行事周密,办事勤恳。 傅津川笑道:“崔先生不必担心,有我在,定能保你安全无虞。” 崔方翼听到这话也笑了,“郎君过虑了,我只是忧心回河可汗不肯前去甘州,倒不是顾虑我等安全。即便袭杀郭节度是他们暗中为之,但我们可是带着节度府符节前去,回河部就算在猖狂,也不敢对我们大晋使节怎么样。” 大晋朝虽然有两年前的沙洲之败,但仍旧是天下第一强国。 杀了大晋的使节,那就代表着背晋叛盟。到时候要面对的可是大晋的雷霆之怒了。 有些事情,暗地里做了不被拿住把柄,说定大晋朝廷这边就捏着鼻子忍了。 但是明着打脸以往并不是没有人做过。 就比如前高昌王,满门被杀,本人至今音信全无。 而且崔方翼还有话没说,若是真有危险,傅懋修怎么可能让傅津川作为护卫前去宣令? 但傅津川却对此行不那么乐观,因为黄老爷子也跟来了。虽然老爷子说,是想故地重游一番。 因为现在的回河部所在的小叶城,就是当年的高昌王城。 傅津川一行与韩匡嗣的大军一起行至甘州城,在甘州歇息了一晚就直奔小叶城而去。 小叶城因附近的小叶河得名,水草丰茂,耕牧皆宜,所以四部之中,就属回河部最为富庶,实力最强。 得知河西节度使派了使者前来,回河可汗遮普龙珂亲自出城迎接,并且一路拉着崔方翼的手进了小叶城,并且在王宫设宴款待崔方翼和傅津川。 遮普龙珂年近五十,保养的极好,精心修建的胡子微翘,倒是西域胡人的一贯风格和面貌,头戴着王冠,上面镶嵌着七色宝石,身穿华服,约有七尺高,一双眼睛看着极有神采,言语之间很是客气。 崔方翼和傅津川,作为正副使者,坐在他的左下手,右下手坐着的则是回河部的大王子,遮普洪都,大将军白先光,左相遮普吉吉。 “贵使远道而来,一路辛苦,来先饮过这杯葡萄酒,解解乏累。” 王座之上的遮普龙珂,举杯邀请崔方翼共饮。 崔方翼也举杯应道:“可汗请。” 然后又把杯子冲着对面的几个回河贵人示意了一下,这才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却不知这位少年英雄是谁?” 遮普龙珂看着崔方翼下手的傅津川问道。此时傅津川正在很认真的看着几个舞姬在跳舞,也没有听到有人在问他。 这落在对面的几个回河贵人眼里,眼神间充满了轻蔑。 崔方翼则代傅津川答道:“这位傅将军是我们河西节度使,英国公傅大帅的公子,名为傅津川,是我们河西军中有名的骁将。” “却原来是老恩人之后,失敬失敬。我受老国公大恩,才得以复国,不然此时已经不知道埋骨在何处了,今日见到这位少年英雄,果真有老国公风采。” 崔方翼“咳咳”了两声,然后出言道:“傅将军,可汗再与你说话呢。” 很认真看美人跳舞的傅津川急忙告了个罪,“看的太入迷了,不好意思,我在上京城可从来没见过这么精彩的舞蹈,还请可汗见谅。” 遮普龙珂则是浑不在意,大笑道:“哈哈哈哈,少年人,血气方刚吗,实数常事,等到小傅将军走的时候,我定送你二十名年轻貌美的舞姬。” 傅津川一听这个,面露喜意:“那就多谢可汗了,我敬可汗一碗。” 说罢,将碗中酒一饮而尽。 “请。” 对面的几个回河贵人则是对视了一眼,然后都笑着一起举杯。 崔方翼则是有些诧异,他是傅府幕僚,说是见傅津川长大的也不为过。今天傅津川的表现太反常了。 不过面上仍旧是不动声色,在看着傅津川的眼神多少带点怒其不争。 “那姓傅的副使,眼睛都看直了,这等人物也算是少年英雄?还是什么河西骁将?我看大晋也不过如此,父汗,不必犹豫了。答应青唐和金帐的条件,共同出兵,合击晋国。” 在宴席散场后,崔方翼扶着喝得里倒歪斜的傅津川离开王宫前往驿馆休息后,大王子遮普洪都直接直接就沉不住气了。 遮普洪都的面目和他的父亲遮普龙珂很像,只是身材比父亲更为高大。 遮普龙珂则默不作声,像是还在犹豫什么。 “大晋对我到底有复国之义,而且现在的大晋仍旧是万乘之国,国力强盛,与其为敌只怕不是上策。” 左相遮普吉吉则是提出了不同的意见。 大将白先光则高声道:“大晋连此等纨绔人物都派出来做使节,丢人现眼,我看也不足为虑。前年还被青唐人攻破沙洲,我看如今的大晋,早不就是二十年前的大晋了。” “青唐攻破沙洲,那是有内应开门,不然就凭他们” 几个回河贵人各持己见,而遮普龙珂则端坐在王座上一言不发。 青唐和金帐汗国多次派使节来劝说遮普龙珂,希望回河可以在两国夹攻大晋的时候,起兵襄助。 条件是在攻下河西道之后,两国愿意帮助遮普龙珂光复高昌国。 而遮普龙珂一直心存顾虑。 一来是大晋在河西的十万边军骁勇善战,而大晋的国力虽然不如二十年前,但也仍旧让人畏惧。 而且大晋奈何不得青唐与金帐汗国,还奈何不得回河部吗? 他可清楚的记得,当年他在河西道凉州城,作为向导跟老英国公傅巽一起攻入小叶城的情景。 三千铁骑,一战就灭了当年能跟青唐一较高下的高昌国。 可以说晋军善战的形象在他心里留下了深刻的烙印。 二来是当年他的父王被叔叔弑杀,他和几个弟弟逃到大晋请求帮助复国,而大晋也确实帮他把杀父仇人赶走。 虽然战后高昌国被一分为四,他只能继承一部,但那也是大恩德。 所以他始终举棋不定。 而两年前,他的大儿子遮普洪都被青唐使节蛊惑,联合大将白先光袭杀河西节度使郭世勋。 虽然事情做的很干净,没留什么把柄。 可有些事是瞒不过人的,为了自保这几年他也只能加强和青唐以及金帐汗国的联系。 甚至,小叶城的王宫里,还多了几个西域佛宗的高手。 他现在是骑虎难下。 大晋不会允许他的首鼠两端,更不会放过前任节度使郭世勋被杀的事情。 这几年里小叶城多了很多节度府的探子他能不知道? 不过是不愿意就此翻脸罢了。 甚至他怀疑大晋此时已经知道了,只不过估计大战在即,没有动手罢了。 想要获得大晋的谅解,除非是把作为元凶的长子和大将送出去。但这种事他如果做了回河部必然会生乱。 他的几个弟弟,六谷、克烈和铁勒部的可汗还盯着他呢 “父汗,我看不如就直接把晋国的使节,交给青唐和金帐,然后请他们帮忙出兵,我们则趁机攻取三部,光复我高昌故土。” 遮普洪都直接来到王座前面,兴奋的说道。 遮普龙珂听了儿子的话后站了起来,看着这个已经比自己高的儿子,叹了一口气,然后拍拍他的肩膀。 遮普洪都还以为是父亲赞同自己的意见,咧嘴笑着。 然后遮普龙珂做了一个谁都没料到的举动,他直接左手抓起大儿子的衣领然后右手上去就是一个耳光。直接给遮普洪都打懵了。 随后又是一耳光。响亮无比。 给一旁还在争论的白先光和遮普吉吉都镇住了,慌忙跪在地上,战战兢兢。 “跪下。” 遮普洪都手捂着脸,眼神惊愕的跪了下去。 “你这个蠢货。你以为大晋是什么?你见过晋军打仗吗?我告诉你我见过。当年三千晋军在高昌城外,只用了半个时辰,就杀败了我高昌的五万男儿。你以为你是谁啊?前年你们三千人围杀郭世勋,他只有三百人,你们却战死了将近千人!就这还是金帐汗国请出了大漠金刀札木合这个武道大宗师从旁协助,还有青唐的几十个奴牙郎。你当我真不知道吗?” “就你干的这些蠢事,还想着光复高昌故土?” “现在青唐和金帐还没对大晋用兵呢,你就想着把晋国的使节送出去,到时候晋军兵临城下你拿什么抵挡?” “你真以为青唐和金帐那两头不吐骨头的狼会提前出兵助你抵挡晋国的大军?” “别做梦了!” “他们会看着我们被晋军杀光,希望我们的骨头让晋军的刀锋变钝些!” “这样他们才有可乘之机!” “他们若真是英雄,早就打进中原沃土了!”“何至于联手还被压制在西海高原和漠北这等苦寒之地?” 第九章 各怀心思 “行了,三郎,别装了就这么点酒你不至于这样。” 崔方翼扶着傅津川回了驿馆,进了房间就把他撂在一边。 “呵呵呵,还是没瞒过崔先生。” 崔方翼在傅家做了十几年西席,小时候也是教过傅家子弟读书的,所以对于傅津川可以说是看着他长大。 傅三郎自幼习武,所以立志在武艺大成前不碰女色,在上京的时候,旁的纨绔子弟们常去的青楼楚馆傅三郎一次也没去过。 房里也没有通房侍女,足见其心智坚韧。 至于上京城,那是天宝物华之地,不少酒楼就有跳舞助兴的胡姬,府上养着胡姬的达官贵人同样不在少数,都是色艺双绝,并不逊于今日宴会上这几个舞姬。 傅三郎这个国公府的嫡系子孙,还能如此没见过世面? 所以很明显,就是在演戏。 崔方翼接过随从倒的水,然后一挥手示意人下去,然后问道:“说说,三郎你是看出什么了?” 傅津川从榻上起来,直接拿起装水的银壶,猛灌了一口。 “崔先生你在门口说明来意的时候,我看到了回河可汗的眼神有些不对,只是一瞬,但他绝对有些心虚,此后也完全不提去甘州会盟之事,我估计此后几天,他会继续热情的宴请我们,但只要提起会盟,肯定找借口推脱不去。” 傅津川虽然是个习武之人。表面看着粗豪,可实际上心思缜密。 而且生在公卿世家,这种官场上的表面文章自然是熟稔的很。 往往世家大族的子弟,可能学问本事比较长辈一代不如一代,但这察言观色,接人待物这种基本功,必然是能学个七八分。 崔方翼道:“三郎既然心里有了计较,却不知打算如何应对?” 傅津川肃然道:“原来还只是猜测,现在可以确定郭节度被杀,必然跟回河部脱离不了关系,以我来看,莫不如差人回报甘州让韩将军带兵奇袭,我等在此盘留几日等韩将军过来里应外合,定能一举破城。擒拿回河可汗,送去上京问罪。” 崔方翼一听直接否决了,“不可,先不说我们还没有证据,就算有了证据,韩将军带兵前来也得等节度府命令,不然没有军令韩将军也不会出兵的,一来一去时间太长,遮普龙珂必然会起疑心,此计不成。” 傅津川无奈道:“那我就没办法了。” 崔方翼道:“三日,如果遮普龙珂还不肯答应会盟,那就先不管他,去另外三部传令,然后将这边情况回报节度府,在做打算。” 傅津川点点头,他也知道此时不是逞强的时候,金帐汗国与青唐两国都在备战,此时并不是问罪回河的好时机,反而要在战前尽量安抚,等打完了仗,自然有收拾他的时候。 第二日,王宫的宴饮如旧。 只是遮普龙珂绝口不提甘州会盟之事,崔方翼提起,他也会把话岔过去。 而傅津川则是依旧在扮演一个虚有其表的好色纨绔子弟,对回河部的歌舞赞不绝口。 只是令他奇怪的是,昨日那个暗自嘲笑他的大王子遮普洪都不在。 虽然只是一件小事,但他还是记在了心里。 “崔先生,我们在城中的可有暗探?”回到驿馆的傅津川就立马“醒酒”了。 崔方翼听到傅津川询问,点点头:“有,这几年国公在风闻曹上砸了不少银钱,城中明里暗里都有我们的暗桩,这两年遮普龙珂确实跟青唐以及金帐方面来往密切,这些事国公也知道,不过首鼠两端罢了。” 傅津川道:“那能不能让暗桩查一下,遮普洪都?” “回河大王子?”崔方翼犹豫了一下,然后点点头。 “没问题。” 第三日,崔方翼再度请见的时候,遮普龙珂病了。 出面接待崔方翼的变成了左相遮普吉吉。 “真是对不住崔使了,可汗昨夜偶感风寒,今天早上居然病的起不得床,不能招待贵使了,真是失礼了。” 遮普吉吉说的很恳切,礼数上挑不出任何的不是。 崔方翼也笑着回应道:“如此真是可惜了,我还打算今日跟可汗辞行。” 遮普吉吉有些惊讶道:“贵使要走?怎么如此匆忙,何不在此多盘桓些时日,也好尝尝小叶城的美食。” “小叶城繁华,我也想多住几日,可上命在身,我还要去其他几位可汗哪里,替国公邀约。只能是等闲暇时再来了。” “既如此,我就不多挽留了,可汗的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痊愈,国公的射猎之情,却是只能告罪了。” 崔方翼没说什么,只是拱了拱手,然后转身离去。 遮普吉吉在后面看着崔方翼离去的身影感叹道:“如此风度,在大晋只是一个节度判官” 此时城中大王子府上,前日被父亲扇了好几个耳光的遮普洪都脸上还带着巴掌红印,坐在主位上看着正在庭上跳舞的美人也完全没有心思。 喝了一口葡萄酒,随后又吐了出去。 “什么玩意?我不是要冰镇的吗,这葡萄酒温吞吞的怎么入口” “你们这帮废物,这点事都做不好,要你们何用?啊?” 说罢还把盛放葡萄酒的银壶和银杯都推翻在地。 看见主子发火了,连带跳舞的舞姬,弹琴的乐师以及一旁侍候的仆役全都跪在地上。。 此时的遮普洪都火气还是很大,正看见跪在地上的有些颤抖的舞姬,穿的十分清凉,上下凹凸有致,十分惹火,大惊失色的花容更显得有几分楚楚可怜。 “你留下,你们都滚” 等人下去之后,遮普洪都拉起这新来的舞姬去房中疏通疏通火气,这边却又有人慌忙的在房间外面有些颤抖的说道:“大,大大王子。” 遮普洪都刚把身上的衣服除去,正准备享受一下美人舞姬的美妙唇舌,还没开始呢就被打断了。 “我不是说了吗,我练功的时候别打扰我,你想死吗?” “殿下,是白将军和哪位先生来了。正在别院等候。” 管事声音颤抖的说道。 “行了,我知道了。” 半响,遮普洪都叹了一口气,在舞姬的侍候下换上一身名贵的华服又重新出了门。 听到这两人来了,火气消了一半。 被自己的父亲这么教训,还是头一次。还是当着左相,部中大将的面。 所以他这几天极度狂燥,下人稍有不对就大发雷霆,也连带着恨上了大晋的两个使者。 至于他那自作聪明的脑袋,是怎么把他自己挨打丢面子的事情,跟傅津川一行人联系到一起的外人就不得而知。 “看来是打扰王子好事了。”白先光一进门就打趣道,确实完全没有见外的意思。 他是回河部第一勇士,能争善战,不拘小节,与大王子关系也很亲近,所以言语之间都是调笑, “白将军说笑了,两位来应该是给我带来什么好消息了?” 这时候一位胡商打扮的中年人说道:“王子不必心急,我们王爷已经跟青唐的拓跋大君约好了,我金帐汗国九月上旬就会集结十万大军,直取凉州,而青唐方面会集合五万大军,进攻沙洲,据说领兵的是青唐名将莽龙支布将军。” 遮普洪都听后,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好,太好了。” 他完全就没怀疑过,金帐汗国会不会真的出兵十万,只是听到十万这个数字就热血沸腾。 “那需要我们回河做什么?” “回河可以联合三部,佯攻甘州,只要负责牵制甘州之军,让他们不能救援凉州和沙洲就好。” 金帐汗国的使者泰赤乌很平淡的说道。 “三部?泰赤乌先生,金帐不是答应我回河事成之后助我复高昌故土吗?” 遮普洪都质疑道。 “我们答应助高昌复国的条件自然不会变,到时候就拿甘州的土地,来补偿克烈、铁勒、六谷三部。” “他们会答应?” “会。” 来自金帐王庭的泰赤乌很肯定的回答道,然后又补充了一句。 “这是我们金帐和青唐的承诺。” “好。” 遮普洪都朗声应道。 “不过我希望王子在此前可以做一件事情。” 泰赤乌这边又提出了条件。 “我希望王子可以杀掉晋国的使者,我方才已经听说了,晋国的使者来了小叶城已经三天了。可汗陛下应该还在犹豫,我希望王子您可以帮助可汗下这个决心。” 泰赤乌的语气,仿佛一个循循善诱的老师,在指导一个王子如何获得可汗的欢心。 遮普洪都道:“我也想过,可金帐要在九月才能发动攻势,我若是现在杀了晋国使者,晋国必定会兴师问罪,到时候以回河的兵力,绝对抵挡不了晋国的大军。” 挨了那一顿耳光也是白挨的,父亲说的话他多多少少也听进去了些,知道回河现在绝对没有实力在青唐与金帐方面对晋国开战前,跟晋国翻脸。 “王子忘了两年前,郭世勋是如何死的?” “先生的意思是,让我再度扮做马贼?可那次是有青唐和金帐的高手善后,才能把事情做的如此干净,没让一个晋国人跑掉,事后也没走路风声。这次?” “这次不需要做到那种程度,只要不死在小叶城,回河就可以暂时推拖,等他们查清真相的时候,就没有时间来找回河部的麻烦了。” 遮普洪都眼睛突然变成赤红,仿佛吃了春药一般。 “好,就依先生所言。” 他是回河可汗的长子,尊贵身份,未来还可以继承回河可汗的位置。 但是,自从认识了这个名叫泰赤乌的金帐汗国使者,回河可汗这个位置已经满足不了他了。 他告诉自己。 曾经的高昌国疆域辽阔,极盛之时有几千里。 曾经的高昌国拥兵数十万,甚至一度压制青唐,威震西域。 曾经的高昌国金银堆积成山,牛羊成群 那个已经消失了二十年的国家,会在他的手里重新建立。 他要做,高昌王。 第十章 可有胆气 小叶城地处商路,是商队来往绝佳的歇脚处,西域和中原的商队来往不绝,也让小叶城变得繁华起来。 酒肆客栈一应俱全,生意都非常的火爆。 还有不少汉人来此经商,贩卖中原特有的丝绸布匹,茶叶瓷器。 因为回河名义上还是大晋的藩属,所以汉人在城里的地位颇高,就算是回河达官贵人也不敢欺辱汉人商贾,因为河西节度府帐下有十万雄兵。 而当年老英国公傅巽,只用了三千就破了高昌王城小叶城。 不过是二十年而已,城中不少人当年的事还记忆犹新。 宣嘉十年的时候曾有汉人商贾过来做生意,结果被回河部的贵人见财起意,杀人越货。 谁知做事不周密,被节府得知,直接下令回河可汗遮普龙珂交人。 而那名回河贵人不是别人,正是遮普龙珂的妻弟,也就是王子遮普洪都的舅舅。 遮普龙珂并不敢说不交,只是找各种理由推脱,惹得当时的节度使定国公冯神绩大怒,下令甘州都督郭世勋发兵。 郭世勋接到命令后,调兵疾行,三日后率两千晋军兵临小叶城下。 遮普龙珂这才慌了神,不顾妻子的反对,直接把小舅子绑着送出了城。 郭世勋没把人带回去,就直接在城外,当着小叶城城墙上所有回河贵人的面,一刀将人砍了。 还丢下一句颇为霸气的话,“但有再敢凌汉儿者,如此例同。” 随后还索要金银作为大军出动的军费,遮普龙珂不敢推脱,直接差人送出城来。 此后,汉人商贾在小叶城,乃至于四大藩部,都可以横着走。 除非是亡命天涯,四处流窜居无定所的马贼,或者是从高原上下来的劫掠的青唐游骑,从高昌故地四部,到凉州一线的大下数百藩部,在无人敢明着劫掠汉人商队。 郭待封在两年前,进了小叶城开了一家客栈,此后生意越做越大,又开了一间货栈,成了远近闻名的大商贾。虽然上唇留着短须,但仍旧能看出那张脸很年轻,也就二十出头的年纪,面容方正,身材高大,穿着一身西域流行的右衽胡服,上面是碎金暗纹,头上带的却是汉人男子最常见的幞头。 “东家。” “东家。” 嗯,只有二十出头的郭待封在自家的货栈里随意的看着,伙计跟他打招呼他也点头算是回应。 “东家,这是这几日的账面的流水,您要不要过目一下?” “先放着,等我回来看。” 郭待封随口答应着,好像心不在焉一样,随后出了门,却原来是听见卖烧饼的在街上叫卖。 站在门口买烧饼的贩子招了招手,“来,给我来两个胡饼。要新烤的别拿昨天的糊弄事。” “郭官人真是说笑了,我牛四的烧饼哪有卖到第二天的?” 这个叫牛四的是城里有名的饼贩子,烧饼在左右也是出了名的,说是上京的做法。 别管是不是真的上京做法,还是很多人愿意尝尝所谓的上京烧饼是什么样子。 牛四一边拿油纸包起两个烧饼递给郭待封,一边小声说了几个字,“申时,噶胡丝布庄。有人要见你。” 郭待封接过饼,然后很隐蔽的给了他一个眼神。 “月底一起在柜上结账。” “好嘞。” 矮壮汉子牛四笑呵呵的应道,然后挑起担子继续沿街叫卖。 郭待封让伙计搬来了一张胡床,也就是椅子,就坐在门口吃了起来,吃了两口觉得有些干,就让货栈对面羊汤馆伙计送了一碗羊汤。 “郭官人,羊汤来了。” 郭待封接过汤碗,然后小声说道:“让你们管事把东西准备好,一会儿让人送过来。” 伙计点了下头,郭待封又大声说道:“差不多两个月了,一会让你们掌柜的带着账本过来结账。” “好嘞,多谢郭爷。” 他本是郭世勋的从子,自幼丧父,郭世勋就把他带在身边,教他兵法武艺,行事周密,机警灵变。 在郭世勋死后,他自请作为暗桩,监视四部,想要查清伯父之死究竟是何人所为。 两年前事,回河人做的极为隐秘。 甚至王宫里面也没有丝毫消息传过来。他也是直到近日,才拿到了一些关键的消息。 确定袭杀他伯父的,就是回河大将白元光所部。 想必上使要见他,也应该跟这事有所关联。 快到申时的时候,他带上有用的情报,前往城里有名的噶胡斯布庄,然后借着试衣服的名义到了后院的一个隐蔽房间。 房门口处有四个护卫模样的人,看着就是练家子,在确定他身份之后,才让他进入房间。 见到来人,他很吃惊。 来人看着不过二十上下的年纪,坐在圆桌边上,穿着一身黑色暗花圆领袍,头戴软翅幞头,面容英俊,目光锐利,桌子上摆着一柄四尺长刀,却正是此行的副使傅津川。 “小人郭待封,拜见郎君。” “你认得我?” “小人虽然在小叶城,但‘祁连神箭’的名号也是如雷贯耳。” 其实郭待封记忆中,早在宣嘉十一年,当时郭世勋在接任节度使之前进京面圣,就在英国公府见过这位郎君。 当时他随郭世勋拜会已故的老国公傅巽,在那位名震天下的老人身前,有一个英武少年,就是如今的“祁连神箭”傅三郎。 不过作为国公府嫡子的傅津川,记不记得他一个门下将军的随行人员,就不得而知了。 “遮普洪都是不是跟金帐还有青唐人走的很近?” 傅津川没有多余的废话,开场就开始问询情况。 郭待封从怀中拿出一个账册,然后从中找出两张夹片放到桌子上。 “这张是近两年以来,遮普洪都跟金帐密使见面的次数和时间。若不是金帐密使的护卫有一次在酒肆喝酒的时候,用了金帐汗国的惯用的银币结账,我们还发现不了这几个常来小叶城的商队是金帐汗国的密使。” “至于青唐人来往不是那么密切,他们从不做掩饰,这两年大概来了次。” 傅津川一边看着纸上的内容,一边继续询问道:“郭节度的事,你查清楚没有。” 听到这里,郭待封哽住了一下,然后道:“查清了,是白先光所为,遮普洪都一定也知道,我最近两年一直让人探听回河部各族的情况,白先光所部在两年前,死了数百个壮丁,对外说是军中得了瘟疫。还有他的所部,有几架神臂弩,我费了好大力气查到了那几架神臂弩上的编号,正是我伯父牙兵所带的。” 大晋边军的制式武器上,都有编号,遗失可是重罪。 傅津川没有抬头,继续看着记录着小叶城各种情报的纸,随口继续问道:“金帐汗国的密使,在小叶城有多少人?” “一个商队,几十人,其中有十五个好手,应该是符离铁卫。” “咱们城中有多少人,能做事的有多少。” “五十几个人,其中有二十多个是专门打探消息的,见过血能做事的有三十个。” 傅津川听完将纸张放在桌子上,然后抬头用那双如鹰隼般锐利的眼睛看着郭待封。 郭待封也毫无惧色的迎了上去。 两人对视了十几息的时间,郭待封大概觉得这样有些无礼,所以低下头,但眼中目光仍旧坚毅无比。 “坐。” 听到傅津川的吩咐,郭待封也不客气,直接在坐在了对面的胡床上。 “我这次本来是邀请回河可汗遮普龙珂,在九月份与我阿耶在甘州会盟。现在看来这老儿应该是也知情。所以第一天第二天还能喝酒宴饮,今日就病了,这要是没鬼才怪。按理说现在不应该揪着他不放,反而应该安抚他,毕竟与青唐和金帐的大战在即。可就这样不管他,以金帐汗国那边的算计,定然是会想办法让他们在大战之后出兵,所以最好就是在开战之前解决了回河,不然大战一起,这四部也能拿出几万藩兵来,到时候说不定会影响战局。” 郭待封听后,脸色也变得严肃起来,他自幼跟随伯父郭世勋,也读过兵法,傅津川所说的他听得明白。 正因为听得明白,也更赞同傅津川的判断,毕竟他这几年都待在小叶城,对于回河现在的情况更为清楚。 “王宫守卫如何?” 傅津川继续发问。 “王宫有八百守卫,但外紧内松。” “城门呢。” “城防一直都是白先光负责,颇为严密。” “遮普洪都住所多少护卫?” “两三百人。” “城中守军都驻扎在什么位置。” “城北和城南两座大营,各有三千兵马,算上把守四门和王宫守卫的,共有八千人,不过回河是部族,各族都有私军部曲” 郭待封一边回答傅津川的发问,一边拿出一张手绘的地图,然后给傅津川指明具体位置。 此时他也有些心惊。 这位郎君问的如此详细,莫不是要做些什么? 大晋的三百护卫,只有三十护卫准许进城。 毕竟回河也不敢把这三百人精兵都放进小叶城里。 傅津川在问过想要知道的情报之后,看着眼前的简易地图默不作声,郭待封也不敢出声打扰他,房间里一时间陷入了安静状态,安静的可闻针落。 “郭六郎可有胆气?” 郭待封听后有些诧异,这个称呼倒是有很久没听过了。 他在家中行六,自从来到小叶城做暗桩,这个称呼已经很久没人叫过他了。 “我记得数年之前,郭节度来我家拜见阿翁,还带着自家的三个后辈,在阿翁面前,没有提及自家的两子,却说自己的侄儿六郎是郭家千里驹。日后的功业也当在他之上。” “怎么样,郭六郎,现在我问你!” “有胆? “还是没有?” 傅津川的语气很平淡,却仿佛一字一箭,直击郭六郎的心关。脑海中又浮现了那个待他如亲子一般伯父的影子。 “来,三郎,四郎,六郎过来给老帅磕头,老帅,我这两个儿子都不成器,唯独我这侄儿六郎,是我郭家千里驹,成就应该远在我之上” “日后能保我郭家一门富贵者,必是六郎。” “为将者,当审时度势,还要多读兵法,这一点你伯父我就做的不好,老帅常让我多看兵书,可我这就看不进去啊,这一点六郎你可能不能学你伯父我” “好,六郎箭术又精进不少,三郎四郎怎么就没有半点长进” 已故伯父的声音,音犹在耳。 郭待封站起身来,泪如雨下,伏地而拜。 泣道:“愿为郎君驱驰。” 第十一章 怎么敢 王宫之中,遮普龙珂坐在王座之上,手中拿着一柄弯刀在擦拭着。 这柄刀看起来非常华丽,长两尺有余,寒光闪闪,刀柄和刀锷上都镶嵌着宝石,刀名“克依马拉”,古胡语意味“弯弯的月亮”。陨铁所铸,是历代高昌王的佩刀。 和他的头上带着王冠一样,都曾是高昌王权的象征。 但是,象征头顶王冠,手握弯刀,他却不是高昌王。 只是回河可汗。 虽然金帐汗国的君主同样被称为“可汗”,但不会有人觉得这两个可汗有任何的可比性。 正如在大晋控制下的整个河西,大小数百个藩部,他们的族长或者部落首领都可以是“可汗”。 这些“河汗”都需要大晋朝廷的承认和册封。 有时候遮普龙珂甚至在想,大晋朝廷册封了这么多的可汗,是不是单纯就为了恶心一下北方的劲敌金帐汗国? 不过细想下来,这也是大晋的一招妙手。 这么多的藩部,首领大小也是个可汗,但是如果投靠了金帐汗国,还能大方的自称可汗吗? 有时候有些人,可能就单单为了这个名号,也愿意为大晋效力。 若说他没有想过一统高昌故土,重现祖辈的荣光,那就是在自欺欺人。 可对于大晋,那来自灵魂深处的畏惧,仿佛就如同烙印一般刻在骨子里。 这一点,大王子遮普洪都不懂,二十年前遮普洪都还不到十岁,他和作为护卫的白先光都没有作为向导随晋军出征,但是他的堂弟,遮普吉吉看到了。 他的几个弟弟也都看到了。 所以即便是到了现在这般光景,他仍旧不愿意背盟叛晋,不光是为了晋国的恩德,更是畏惧。 一旁站立的大王子遮普洪都看着遮普龙珂手中的弯刀怔怔出神,宝刀归鞘了才收回那有些炙热的眼神。 这一切并没有瞒过遮普龙珂。 “这柄刀,你很想要?” 遮普洪都愣了一下,迅速反应过来,“不,父汗,我” 他想推辞,他想否认,但这话到嘴边了就是说不出口,因为他真的想要,想要的都不情愿伪装。 “这刀,以后就是你的了。” 遮普洪都听见父亲的话后,一瞬间有些失神。 “啊父汗您” 遮普龙珂站起来,然后拉过长子的手把刀放在他的手上。 “这柄刀早晚是你的。” 然后又指了一下头上的王冠,“这个也早晚都是你的。” “父汗我” “你的眼神骗不了我,我还不瞎,看得到。” 遮普龙珂走到大厅中央,然后回过头来,像是在回忆什么。 半响后继续说道,“当年你的祖父,被你的叔祖,也就是高昌国的逆贼,遮普嘉施弑杀,我和你的几个叔叔一起跑了出去,一路跑到河西的凉州,请求大晋帮忙复国,报仇。你当时还小,可能已经忘了。我当时带着你还有你的叔叔们,就跪在凉州都督的面前,请求他。但你知道吗,即便是他有数万大军,仍旧帮不了我。在大晋,规矩很重要。但是他扶我起来对我说‘朝廷不会置之不理的’,我当时以为他在推脱,我只看到了凉州的很多兵但我后来才知道,那不是他的兵。是大晋的。” 遮普洪都听到父亲的话有些茫然,他不清楚父亲为什么会说起这些。 遮普龙珂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 “在凉州的那段时间很难熬,因为我知道一旦遮普嘉施这个逆贼坐稳了王位,在想报仇就难了,差不多有两个多月的时间,我都一度以为这辈子在回不到小叶城了。” “我如果没记错的话是六十七天。” “第六十八天,凉州来了一支军队,统领他们的将军,姓傅,当时的凉州都督,在我眼里已经是很大的官了,但见了那个姓傅的将军,他仍旧要下跪。” “当时那个姓傅的将军问我,‘有没有胆子回小叶城,如果有,就给我带路’” “那支军队在凉州修整了几天,然后用了十五天就杀到了高昌城下” “我跟你说这些,是想告诉你,千万不要,小瞧大晋。” 在出王宫的路上,坐在华贵马车上的遮普洪都握着这柄代表高昌王权的“克依马拉”,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些兴奋。 本以为拿到它的时候,他会很高兴。 但现在并没有,反而因为父亲的话心里产生了一些阴霾。 大晋,大晋 脑海里这个词不断在重复,挥之不去。 突然,遮普洪都发现马车不在颠簸了,他觉得有些奇怪。这两马车除非是在静止状态下。 否则只要行进,就会有些颠簸,为此他平时喜欢乘坐人抬的肩舆出行,但今天因为是父汗召见的比较急,平时抬肩舆的奴仆昨天被他下令打断了腿,新人还没选好,所以就选择了马车。 但马车不晃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正打算撩开帘子看一下,突然帘子被外面的人撩开了。 然后透过缝隙,他看了尸体和鲜血,都是他的护卫。 而掀起帘子的人蒙着面 他甚至忘了叫喊,因为眼下发生的这件事已经超出他的理解,在小叶城,他作为回河部大王子,他的护卫居然都被杀了,而他本人居然被人绑架了? 这可是在小叶城啊!是谁吃了豹子胆的? 怎么敢? 随后他就被人捂住口鼻一把从车里拖了出来,然后他只记得脖子后面被人打了一下,不怎么疼但是眼前黑了 “把尸首都扔进马车里拖走,这里收拾的干净一点。别露出痕迹。” 黑衣蒙面人随口吩咐道,然后带着两个人扛着被打晕的回河大王子遮普洪都离开了现场。 穿行过几条没人的街道,上了一辆马车,马车又走了一刻钟,来到了目的地。 然后把人抬进院子里。 “牛四,驿馆前的眼线都清理干净了吗?” 蒙面人进了院子拉下面罩,却正是暗桩首领郭待封。 平日里买饼的憨厚牛四,此时也展露出了一个边军老卒的精干。 “都做掉了,没有一个遗漏。咱们使团里面有几个好手,那身手真没的说,有他们配合一点差错都没有。” 郭待封听后点点头,“好,留两个人看着遮普洪都,郎君那边一会派人过来接人,剩下的人跟我去抓金帐汗国使者。” 他知道,傅津川的计划说上不多周密,主要就是要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下午跟傅津川见面的时候,他问他可有胆气。 郭待封就知道这位傅家郎君必然是要做大事。 一开始他还以外要让他抓了金帐汗国的使节,以此来逼迫遮普龙珂参加会盟。 但当他听完傅津川的整个计划后,也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这位傅家郎君要做的事居然如此大。 以前他自诩胆略过人,但今天看来,在傅家郎君面前,不过是小巫见大巫。 差之远矣! 又想起伯父郭世勋跟他说起,二十年前跟傅家老国公三千铁骑灭高昌,常常以此战为傲。 “那一战,我不过是个标长,跟着老帅奔袭几千里,在高昌城下,我斩敌二十七,由此入了老帅的法眼” 若是今日事成,傅家郎君的功业,当不逊于老国公的三千灭国的壮举。 而他,郭待封,几十年后,对着儿孙辈,也当有此一谈资? 此时,左相遮普吉吉正在自己的府邸中处理公务,作为回河部的左相,小叶城的政务实际是他在一手打理。 而他作为可汗的堂弟,也是深受信任,一直对政务尽心尽力。 虽然偶尔也会梦回高昌荣光,但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大晋,金帐,青唐,这三方没有一方愿意看到高昌国的重建,四部也很难在统一, 最好的办法就是左右逢源,大晋强盛就跟大晋走的近一些。 金帐汗国若是能马踏凉州,那就去“河汗”称号向其称臣。 至于青唐?他们没那个本事。 可这回河部中,总有这种野心膨胀之辈。联合金帐汗国的高手袭杀晋国节度使,这种事一旦传出去就是国破家亡的下场,虽然这已经不算国了 “主人,有客来访。” “何人?”遮普吉吉看着手里公文,时不时的在上面加上批注,头也不抬的问道。 “晋国使者。” “啊?你说什么?” “是晋国使者。” 遮普吉吉立马放下公文,站起身来,“快请,不不,人在哪里我亲自前去。” 随着管家在自己的会客厅里面,遮普吉吉再次见到了晋国使者崔方翼。 “崔先生。” “左相。” 两人相视一笑,然后各自落座。 在仆人把待客的奶茶端上来之后,遮普吉吉就一挥手示意人下去了,还给了管家一个眼神。 管家心领神会,这是要确保他们两个大人物的谈话不要被第三个人听见。 “崔先生能来寒舍我是十分高兴的,这个点了不知先生用过晚饭没有。” 崔方翼笑道:“晚饭方才在驿馆已经吃过了,左相不必客气。倒是崔某这个时间上门,确实打扰左相了。” “崔先生这是哪里话?先生是我小叶城的贵客,能来寒舍是我的荣幸。” 遮普吉吉对这位晋国使者的印象非常好,谈吐不凡,气度闻雅,言语之间又不损大晋豪气。 此等人物,在小叶城是万万见不到的。 也只有大晋和金帐这种万里上邦,才会有。 “左相客气了。本不该这个时候来打扰,可明日我等就要离去,所以临行前却有些事情要与左相一谈。” “先生请说,我自当洗耳恭听。” 遮普吉吉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已经开始起了波澜,他知道崔方翼这个时间找他,必定是有什么要事。 而这个要事,很可能就要关系到他的身家性命,以及整个回河部的生死存亡。 半个时辰后,素来重视礼节发的遮普吉吉坐在原位上,脸色苍白,一言不发,即便他已经有些心里准备了,但还是被崔方翼的话震惊到了。 以至于他甚至不知道,对方是何时离开的。 嘴里喃喃道:“他们怎么敢啊” 半响,总算回过心神来,又感叹了一句。 “天底下,恐怕只有晋国人有这样胆气。” 第十二章 披甲 “无论是黄羊肉还是鹿肉,都不如这旱獭肉香。” 喷香的手抓肉盛在铜盆里,上面撒着各种辛辣的香料,泰赤乌直接用手抓着吃,一边吃还一边感叹在这小叶城还能吃到旱獭肉真是难得,虽然是夏天的旱獭,不及秋天的肥美。 “赫伦代,晋国的使团有什么异动没有。” 对面坐着的是一个身材魁梧的武士吃的狼吞虎咽,这人髠发齐眉,脑后结成了几个辫子,赤裸着上身,胸口上巴掌厚的胸毛,典型的漠北大汉。 “白天是没有动静,好像那个副使出去了一趟,可能是跟他们的人碰个头,不是说明天就要走了吗?” 泰赤乌道:“不能掉以轻心,这帮晋国人不能小看。” 名叫赫伦代的大汉道:“算上城外的,不过才三百人,还能做些什么?难不成那三百人都是武道宗师不成?” 他是王庭的符离铁卫出身,“符离”在北境语中是狼的意思,所以符离铁卫也被称为“狼卫”,是金帐最为精锐的部队之一。 与战场上冲锋陷阵的虎师不一样,狼卫更擅长的是近战技击,都是从几岁孩童就开始选拔训练,他们的任务除了保护可汗之外,还包括暗杀、潜行,收集情报等。 这支直属金帐可汗的特别武装,其人数一直是个迷,只有可汗本人和狼卫首领知道。 而赫伦代能在狼卫之中,担任百夫长,足以说明的他的本事。 “还是小心些好,咱们办的事情很可能关系到战事走向,不能掉以轻心。” 奴隶出身的泰赤乌若是没有这份小心谨慎,也不会得某位贵人看重,成为王庭佐事官,继而负责回河部这条暗线。 赫伦代点点头,并没有反驳。 毕竟在出发之前,狼卫的首领就吩咐他此行要听从泰赤乌的命令办事。 所以即便心里在不服气,泰赤乌的命令他还是会服从。 “对了,咱们的” 泰赤乌的话还没说完,赫伦代腾的一下站了起来,随后拿起挂在旁边的弯刀。 “来人了。” 随后推开门,庭前已经打成一团了。 赫伦代拔出弯刀,正要加入战团,却只见几支弩箭飞了过来。赫伦代手中的弯刀磕飞几支,缺仍有一支箭命中的他的腹部,却因他的身体强壮,只受了点皮外伤而没有造成内部的伤害。 随手拔出弩箭扔在地上。再看外面的情况,已经是一边倒了。 对方突然发动的袭击,无论是人数还是身手上,都占据优势。 正准备保护泰赤乌撤离,突然赫伦代凭借多年习武以及生死之间搏杀的自觉,察觉到了一丝危险。 急忙向上挥刀抵挡,整好对上了从房上来的一刀。 却原来是有人在房上面一跃而下。顺势一击。 “呯”的一声,那人借势落在地上。却正是大晋在小叶城的暗桩首领郭待封。 此时的郭待封也没有带什么面罩,一身黑衣,横刀在月光的映照下闪过一末寒芒。 “你们是什么人?” “晋人。” 郭待封说完提刀上前又是一击劈斩,泰赤乌也再度格挡,火花四溅,两人的刀都出现了一丝缺口。 格挡之后赫伦代不在想着防守,而是顺势一转,来了一个横削。 郭待封见状直接往后一倒,躲过赫伦代的横削,顺势用横刀杵地,然后侧身一蹬,正踹在赫伦代的胸口。 被一脚踹中胸口的赫伦代直接倒退了好几步才止住退势,“没想在这能碰到晋人高手。” 赫伦代双手握刀,正准备再度出招,却只见又从房上跃下一人,身高与郭待封相仿,穿的却是一身大晋的制式号衣。 “郭主事,时间紧迫,这人交给我,你去助他人。” 郭待封却是没有任何反驳,点了下头就冲去另一边的的战团。 这个金帐汗国秘密据点,此时已经化作修罗场。 郭待封带了全部能动用的三十个好手,傅津川又在随行的虎贲节从中找了十个善于近战的好手,其中就有陈行。 陈行就站立在赫伦代的面前约十步远,然后伸出右手,示意赫伦代来攻。 赫仑代见来人如此猖狂更是气的怒火中烧,持刀疾行向前攻去,直接就是一记上斜劈斩,这一招他练了无初次,他要这个小瞧他的晋国人付出代价。 而陈行这边却是半点不慌,等到赫仑代已经近至三步的时候这才突然拔刀,却是一个上撩直接就把赫伦代的劈斩滑开,然后侧身转步顺势一斩,居然直接将赫伦代的弯刀斩断! 赫伦代心下大惊,但陈行却再度转身然后向后一个挑刺。 赫伦代低头看了下从自己胸口刺穿过来的刀尖,这才明白过来,这人并没有说大话。 好快的刀。 狼卫百夫长赫伦代生机断绝,陈行拔出自己的宝刀“泼雪”,然后顺势一甩,那刀上再无半点血迹,映在月亮下面闪过一丝寒光,正映入泰赤乌的眼帘。 “这又没有姑娘,你耍帅给谁看呢。” 一个持枪的年轻人出现在陈行身侧,枪头上还有些血迹,显然也是刚刚厮杀过,身上穿的也是晋军的号衣。 “阿云,你是不是嫉妒我?” 陈行看到周围的战斗已经解决了,此时十五名金帐汗国的狼卫已经尽数被杀,只剩下泰赤乌一个人呆呆的愣在庭院中。 也就跟同伴开起了玩笑。 “嫉妒你?我庞云堂堂金枪小郎君会嫉妒你?开什么玩笑。行了行了,赶紧走,郎君等着报信呢。” 年轻人名叫庞云,是傅津川的自幼十个伴当里面年纪最小的一个,甚至比傅津川都小一岁,所以都叫他“阿云”。 年纪虽小,枪术却很出众,武学天赋极高,得了国公府另一个使枪大供奉的真传。 陈行笑而不语,收刀归鞘。 郭待封这边查看了一遍,把所有的狼卫又补了一刀,确认没有活口。 看着斗嘴的两个人,没来由的心里也轻松了些,这两人明知道这只是今晚的开胃菜,正餐还在后面,居然如此自在,言谈自若,看来傅家郎君的胆气,连身边人也能感染道。 一行人带着有些失魂落魄的金帐汗国密使来到了傅津川等人所居住的驿馆,此时驿馆内外都已经肃清干净了。 庭院里灯火通明,傅津川端坐在一把椅子上,郭待封和陈行上前回报。 除了在抓泰赤乌的过程中,郭待封的三十个好手,折损了六个人,另有两个重伤,十几个轻伤。 还能继续作战的,还有十九个。 陈行这边的负责协助的虎贲节从十人完好无损。 傅津川听后,点了点头,一言不发,像是在等待什么。 半响,一颗脑袋被扔在地上。 一旁被制住的遮普洪都待看清了面目和发型之后,直接瞪圆了眼,因为这个人他非常熟悉。 回河部第一勇士,也是小叶城守将白先光。 随后黄振弓不紧不慢的走到傅津川前面,傅津川见到来人直接把椅子让了出来让老爷子做。 “杀人没怎么费事,时间都用在找人上了。” 遮普洪都因为口不能言,只能呜呜的叫着。他不知道傅津川要做什么,但把自己和金帐的泰赤乌先生都绑了,还杀了大将白先光。 这些晋国人要做什么? 傅津川这边把椅子让给老爷子坐,那边早有人又给他搬了一张椅子。 与此同时,去左相府的崔方翼也回来了。 “崔先生,事情如何了。” 崔方翼点点头。 傅津川一听,拳掌相击,气势浑然而起。 崔方翼负责的是,此次行动成败的关键所在。 傅津川随后看向众人,“两年前,河西节度使郭大帅被杀,这事你们都知道,这也是为什么我和你们出现在这的原因。” “回河部本受我大晋厚恩,却袭杀我大晋节度使,此其罪一也。” “在我大晋即将与青唐金帐开战之际,回河可汗却不肯参与会盟,首鼠两端,妄蓄大志,此其罪二。” “有此二罪,天人共愤,国法难容。” “现在,我们有五十三个人。王宫守卫有八百人,而我们要做的事,很简单,冲进那座王宫里,抓到遮普龙珂那老儿,送他去上京陛下面前请罪。” “你们这些暗桩,平日里潜伏敌境,都是我大晋的忠勇之士。” 郭待封和手下的抱拳拱手。 “老郑,张奎,何九满,魏十郎,你们本是上京大豪,随我征战西北也有两年了,如今也都有功勋在身,若是回到上京城,当好好夸耀一番。” 几个“上京群雄”听到此言都是呵呵的笑。 “刘六,刘七,王丙,赵守光,卢十四,张狗儿你们是关中健儿,祖辈可能还跟我祖父在这小叶城耀武扬威过” “庞云,曲十二,傅庆,周世泽,蒋武,李司寇,梁岱,张朝宗,马三宝,你们九个人加上现在往城外去的陈行,我们自幼一同习武,我记得每次犯错,都要连累你们跟我一起挨家法。那时候我记得谁还说过,若是跟我大哥,就不必整日担心被罚了不过我今日里就不跟你们客气了,你们跟我一样都是傅家人。” 傅津川这一句傅家人,也是让这些人的神情一振。 他们全部都是傅家家将部曲出身,几代人为英国公府效力,早就是一荣俱荣,浑然一体了。 现在主家郎君要做事,他们怎得不拼命? “今日过后,这里的五十二人,我们如果都活着,回到凉州,我傅津川保你们一份前程。” “有人战死,也会有重重抚恤,封妻荫子。” “若是不幸事败,那就请你们跟我傅津川。” “一同埋骨小叶城!” 郭待封单膝跪地,右手拄刀。 “愿为郎君效死。” 接下来所有人,除了崔方翼和坐着的黄振弓,全都拜伏于地。 “愿为郎君效死。” 黄振弓看着站在哪里,如渊渟岳峙的傅津川,脸上笑意连连,好像又回到了二十多年前的峥嵘岁月。 崔方翼则是暗自感叹,这位郎君真是能得人心啊。 而傅津川看着战心坚毅的众人,缓缓从口中吐出两个字。 “披甲。” 第十三章 成也傅将军败也傅将军 “哈日勒将军,不好了,大王子受伤了,就在王宫正门口,您快去看看。” 属下的突然报告,让有些微醺的哈日勒立马清醒无比。 回河可汗的王宫就是原来的高昌王宫,共有八百侍卫,日夜宿卫。由四个侍卫长统领,都是遮普龙珂的亲信。 哈日勒就是其中之一,今夜正好轮到他当值。 在来当值之前,他还在家里喝了一点葡萄酒,这也算是常事。 对回河部来说,小叶城的防务很重要,城防一直都是部中第一勇士,大将白先光亲自负责。 而相对而言,王宫的守卫就会稍稍放松一些,毕竟只要城防还在,王宫就没什么可要担忧的。 宫门一锁,除非是四品以上高手,否则谁能翻越几丈高的宫墙? 平日里当值,哈日勒都是该睡觉睡觉,也从来没出过什么情况。 今日里却突然听说大王子受伤了,还在王宫大门口? 这可是大事情。 哈日勒立马站起,甚至连自己的武器也没有带就出门了,潜意识里他并没有觉得在宫城里会出现什么危险。 等到来到城墙上一看,却正看见十几个侍卫扶着大王子。 哈日勒急忙问道:“你们几个,发生什么事情了,为什么殿下会受伤?” 站在遮普洪都身边的护卫急忙道:“我们是王子殿下的亲卫,白先光这个叛贼造反了,他勾结金帐汗国的狗贼,造反了,刚才他率军进攻王子府,我们拼命才保护殿下出来的,快开城门让我们进去,殿下受伤了耽误不得” 那有些面生的护卫脸上有些血迹,手里拿着火把,那火把刚好能把王子殿下的脸映出来,在火光之下有些苍白。 哈日勒听完了宫门口侍卫说的话,头都大了。 在看城中大王子的府邸,隐约能看到火光。 “白先光造反?这狗日的居然造反了?来人放个吊篮把殿下吊上来” “哈日勒将军,来不及了,一会儿白先光的兵马就追来了,他们现在应该正在进攻左相府,一会儿就会过来,快开城门。” 哈日勒道:“所以我让你们快把王子放上吊篮啊,你们还等什么呢?城门过了时间不能开你不知道吗?” “哈日勒将军,只有一个吊篮,王子上去了,那我们呢?一会儿叛军杀来了我们还命在吗?我们的命就不是命吗?” 哈日勒听完头更大了,他不是蠢人,听得出言外之意。 这十几个护卫他并不想放进城,但很明显,如果不放这个几人进城,这几人说不定就会挟持王子去投奔叛军。 但是大王子又不能放弃,他是遮普龙珂的心腹,知道大王子遮普洪都在他眼中的分量。 完全不是那几个小王子能比的,可汗对于这个年幼时曾经跟随自己逃亡的儿子可以说非常的器重。 听当值的侍卫说可汗把自己的佩刀都给了大王子,这代表了什么自不必说。 若是让大王子在宫门口落在叛军手里,那可汗绝对会扒了自己的皮! 而且他也不觉得白先光那个叛贼造反能够成功。他一个小部族的狼崽子,全是靠了跟随可汗逃亡的经历才有今天的地位,城中可还是有很多的遮普家的贵人,他们都有数量不少的私军部曲,就算能杀进王宫他做不了可汗的位置,而且还有六谷、铁勒、克烈三部外援。 这些可汗们可以自己争的头破血流,却绝不会允许回河可汗的位置被一个狼崽子抢了去。 于是哈日勒很快作出了判断,放这几个人进城,反正也翻不起什么风浪,那个敢威胁自己的狗东西,等会进来我在收拾你。 “开门,接大王子进来。” “可将军” “快点,我不想再说第二遍。” 看着怒气冲冲的哈日勒,身边的亲信也不敢再劝,急忙拿着钥匙下了城墙开门。 扮做遮普洪都护卫的郭待封,看着那扇大铁门缓缓打开,嘴角露出一个微笑。 “多谢了兄弟。” “快别废话了,赶紧扶着王子进来,门要赶快关上。” “好好好,这就进来。” 郭待封此时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笑意了,他转过身,用手里的火把连续在空中画了三个圈。 那开门的护卫此时已经被郭待封的行为迷惑住了,不清楚他是在干嘛。 突然,他听见了远处传来的马蹄声,以及战马的嘶鸣。 不好。 “快进来!关门上锁,是叛军来了,快不对你是叛军” 那护卫没有机会在说话,就被郭待封的一刀结果了。 “你说错了,我不是叛军,我是大晋官军。杀,替郎君把这甬道清出来,” 郭待封的一声令下,十九个扮做回河人的晋军立马突然袭击,很快就把城门口的几个侍卫砍杀殆尽了。 城墙上的哈日勒不知道城下发生了什么,他只听见了百余只马蹄踏地的声音。 虽然只有几十骑,但声势越来越近,很快他就看到了那几十骑出现在自己的眼前。 是晋军。 绝不会错。 这是晋军的明光铠,叛军哪来的这明光铠? 糟了,他们冲进王宫了! 当傅津川看到不远处的王宫门口,郭待封用事先准备好的暗号,画出三个火圈之后。 傅津川就一骑当先,冲了出去。 他们刚才就埋伏在了王宫外的几百步的地方,战马奔驰,不过十几息就能冲进宫城的距离。 若是在白日,早就被城墙上的守军发现了。 但夜光虽明,终究不能照见这世间所有的角落。 三十骑,势若奔雷,气势如虹。 傅津川手持马槊,挑刺劈砍,没有人能够阻拦他的前进方向。 骑兵在平原上对零散步兵的经典冲击方式,此刻被傅津川完美的复制到了回河王宫。 侍卫们仓促之间根本就没有任何对抗三十个晋军骑兵冲锋的能力。 而且王宫的侍卫,平日并不携带长兵器,甚至他们平日里都不披甲,所以面对晋军骑兵的冲击,毫无抵挡的手段。 晋军三十骑也毫不恋战,一路直接冲到了王宫的寝殿前。 傅津川继续驱马作战,手上的马槊犹如一条长龙上下翻飞,每一击都会使一个侍卫丧失战斗能力,非死即伤。 而后面的庞云,郑逢春等人也紧跟在身后,护卫傅津川的两翼。 庞云的枪很快,如毒蛇吐信,精妙无比。 郑逢春则是双锏猛挥,碰上就是个筋断骨折,或者直接被一锏砸碎天灵盖。 很快傅津川肃清了寝殿前的阻拦者,然后长槊一挥,那扇木质的寝殿大门轰然倒塌。 傅津川骑马进了回河可汗的寝殿,看着刚刚从睡梦中被惊醒,还在床榻上的回河可汗,马槊一指。 “可汗,你该醒醒了,跟我走一趟。” “去去去哪里?” “上京城。” 回河可汗此时已经心惊胆战了,脚步却迟迟不挪动。 “可汗如果是再等那几个佛宗的高手来救你,就不用等了。他们现在自身难保。体面一点,就自己找一匹马骑上,跟我走。” “你你你你怎么敢如此” “我其实也不介意带着你的脑袋去请功,前任河西节度使郭大帅的事情,你不要说你不知情!即便当时不知道,现在也该知道了!来人,带着可汗,咱们出城。” 尊贵的回河可汗,就这样被扔在了马上,被傅津川带出了王宫。 也是冥冥之中老天护佑,三十骑入城,出城的时候变成了三十一骑。 多了一个回河可汗。 王宫中的侍卫全完丧失了抵抗的能力和意志。 从傅津川入城,到他出城,不过一炷香的时间,王宫当值的侍卫长没有作出任何的有效的指令。 看着可汗被这伙“叛军”带出成,哈日勒一直处于呆滞的状态。 半响他才反应过来,如果这伙人进城的时候,他下令去把城门关闭,或许就能阻拦他们出城的脚步,救回可汗 “完了回河完了” 因为挟持了可汗和大王子在手,并且将军白先光的脑袋还在晋国人的枪尖上挑着,城中唯一还有主事能力的左相闭门不出。 傅津川一行人毫无阻拦的就叫开了城门,跟城门外等着接应的余部汇合。 回到城外的营地,傅津川在清点完人数以后,仰天长笑。 “哈哈哈哈,天助我也。哈哈哈哈哈哈哈,天助我也。” 五十二人,只有几个没披甲的细作受了点轻伤。 至于去找佛宗高手的黄老爷子,傅津川压根就没担心过。天底下能拦得住老爷子的,还不超过一巴掌。 随后傅津川吩咐准备酒食,就在城门外的营地里,直接跟五十二个勇士畅饮。 “今日,立下如此功业,都赖诸位勠力同心,这碗酒,我敬诸位。” 傅津川豪饮一碗。 “郎君威武,大晋万胜!” “郎君威武,大晋万胜!” 数百人的高声叫喊,响彻天地,让近在咫尺的小叶城人心惶惶。 坐在他旁边的回河可汗此时终于是缓过了神志,今夜发生了什么事情,眼下他终于是明白过来了。 昨天之前,他还是身份尊贵的回河可汗,小叶城之主,但是等天明,他就是阶下囚了。 神色复杂的看着眼前这个只有十八岁的少年郎,心里却想起二十多年前那个同样姓傅的将军。 真是像啊。 二十多年前,那个姓傅的将军让他做了回河可汗。 二十多年后的今天,又是一个姓傅的将军,让他失去了可汗的宝座。 这就是中原人说的时也命也? 第十四章 耀武扬威 第二天快晌午了,一身布衣的黄老爷子才悠哉悠哉的回了营里,身上还背着一大包东西,手里拿着一个酒囊。 “您这是干什么了?” 因为前一天晚上折腾快到凌晨,傅津川也是刚睡醒,才梳洗好,正在营帐里用饭。 “昨天晚上跟几个秃驴打完架,我就顺便逛逛王宫,也算是故地重游,顺便给你带回点特产。知道你喜欢这些,他那个库里倒是还有些,不过我一个人拿不过来了。” 说完把这一包直接扔在地上,哗啦一声,全是金银珠宝。 傅津川看着地上的金银珠宝满眼放光,一拍桌子,“昨晚光顾着抓龙珂老儿了,却忘了干点正事,主要是郭待封他们也不知道回河的宝库在什么地方。可惜了!” 黄振弓也顺势坐下,然后拿起桌子上摆着的胡饼就吃了起来。 “不对,一身酒气,您还去了别的地方?” “好小子,鼻子够灵的啊?我还去了趟酒窖,他那地窖里的葡萄酒都是跟冰一起存放的,入口清凉,多喝了点。你尝尝,这酒还是冰的呢。” 傅津川拿起酒囊灌了一口,黄振弓急忙道:“别给我喝完了,就让你尝尝。” “这有什么,回头让城里再给送些来。咱们带着回凉州慢慢喝。” “你小子啊,呵呵。” 这边听说傅津川醒了,崔方翼这边也找了过来,“三郎,咱们是不是该启程了?” 昨晚抓到遮普龙珂以后,回到营地跟队伍汇合以后,崔方翼和陈行等人就劝说傅津川迅速撤离。 而傅津川则满不在乎的在营里跟五十二勇士喝到天明,这让崔方翼和陈行等人都有些担心,毕竟就在小叶城近在咫尺,城里可随时都能拉出上万兵马来。 虽然有遮普龙珂父子在手,但仍要防备回河部的人狗急跳墙。 喝完了这些人又因为一夜拼杀,都睡的一塌糊涂。 等到快晌午了,傅津川才起来,崔方翼就立马过来劝说他迅速离开。 “崔先生不必担心,他们不敢乱来,咱们如果昨夜慌忙撤走,他们说不定还要派人来追,咱们在这驻扎不动,他们反而投鼠忌器,等会吃完了饭,我还得给那位左相大人送一份大礼呢。” 傅津川不紧不慢的吃着东西,而崔方翼看到这样的情况,也不在催促,定下神来。 差不多到了午时,三百晋军全员披甲列队出营,郭待封带着几个人压着遮普龙珂父子还有金帐密使泰赤乌来到了城门前。 傅津川没有披甲,穿着一身银白色菊纹暗花圆领袍,头戴软翅幞头,腰扣玉带,足登踏云靴,剑眉星目,眼神锐利,一副上京城年轻官人的打扮。 大马金刀的坐在椅子上,正对着小叶城。 城上闻听消息,不少回河贵人都聚集在城墙之上观看,确实不知道晋国使者要做什么。 “城上的人听好了,这个人叫泰赤乌,是金帐汗国的密使,这个人你们都应该认识,遮普洪都,至于那边挂着的那颗脑袋,叫白先光。我不管你们之前知不知道他们做了什么,现在我来告诉你们。两年前,这个叫白先光的受遮普洪都指示,联合金帐汗国袭杀我大晋河西节度使郭世勋郭大帅,居中联络的就是这个泰赤乌” “他们可能没想到事情会败露,不过没关系,我替他们想了。” 随后傅津川一挥手,遮普洪都和泰赤乌就被人押出阵前,跪在地上。 泰赤乌此时已经面如死灰,一言不发。 而遮普洪都则在发抖,嘴里不停的念叨这,“我错了饶了我饶了我都是他指示的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斩了。” 一旁早就等候多时的郭待封拔出横刀,一刀将泰赤乌斩首,干净利落。 随后来到遮普洪都面前,鄙夷道:“就你这种废物也敢跟大晋为敌?郭节度是我伯父,记好了我叫郭待封。” 一刀了事。 “再敢犯我大晋天威者。” “诸如此例,必戮之。” 傅津川的声音很是宏亮,仿佛攻城锤狠狠的撞在了小叶城上。 也撞在了城墙上的所有回河贵人的额头上,让人头晕目眩,不寒而栗。 反击? 晋军几十人就冲进了王宫把可汗都擒获了。 虽然城下只有几百人,但不远处的甘州可就有上万晋军,整个河西道更是有十万雄兵。 即便把这三百人都留在这,到时候大军来了还有命在吗? “请左相出来答话。” 不多时,遮普吉吉领着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出现在城墙上。 “不知将军有何见教。” “遮普龙珂知情不报,还妄图遮掩,对节度使征召也百般推脱,本是死罪,但他是回河可汗,我要把他带回去让陛下发落,你可暂领国政,等待上京旨意。” 遮普吉吉听后冲着城下一拱手。 此时遮普龙珂已经明白过来了,昨晚的事情,这个遮普吉吉自然是知情的,不然城里早就乱成一锅粥了,而且也一定会有忠心与他的部族试图解救他。 现在这些情况都没发生,就代表遮普吉吉出面制止了他们,就算他没有参与昨夜之事,也必然是跟晋国使者有了默契。 到时候回河部的可汗可能会让自己的二儿子继承,但是小叶城的权力,必然是吉吉在掌控。 想到这了,他又摇了摇头,看着眼前自己长子的尸首,欲哭无泪。 随后傅津川又拿出了一张物资清单,作为此行耗费,回程军粮以及战死者抚恤。 遮普吉吉看到清单之后,眉头微皱,放在桌子上,旁边的一个回河贵人看了之后大怒道:“欺人太甚我这就” “你这就什么?你要让我们整个回河部,整个小叶城给你陪葬吗?” 遮普吉吉大手一挥,随后城里就开始往外搬运物资。 其中包括金五百两,牛百头,羊三百只,骏马十匹,葡萄酒陈酿二十桶 十四岁的遮普洪基看着城下坐着的傅津川,虽然一个坐在城外的平地上。 一个站在高高的城墙上。 但遮普洪基这个回河王子却觉得对方比自己不知高出多少。 他是遮普龙珂的小儿子,跟受宠的大哥比起来,是一个很尴尬的存在。 但今天,那个一向看不起自己的兄长遮普洪都已经身首分离,而他还好好的活着。 所以啊,好好的活着,什么高昌旧土威震河西? 杀完了人,拿完了东西,第二天早上傅津川一行人才拔营而去,整个小叶城都仿佛松了一口气。 “郭六郎,你是想到上京城任职,还是想继续留在河西军中。” 傅津川问道落后自己半匹马距离的郭待封。 “回禀郎君,我想继续留在河西,建功立业。” 郭待封毫不迟疑道。 “你和你麾下的这些暗桩,这次立下大功,想要留在河西军中的,一律升三级,想要退出军伍回乡的也可以带着封赏。” “多谢郎君。” 郭待封在马上冲着前面的背影拱手道。 他毫不怀疑傅津川能够兑现自己的许诺,人的名树的影。傅家人在军中出了名的重诺,言出必践,有功必赏。 换句话说,这不但是傅津川一个勋贵子弟承诺,而是英国公府五代人积攒下的声望在背书。 “这次郭六郎这个细作首领却是拿下了首功,真是运气好啊。” 刘敏看着前面的郭待封不无艳羡的说道。 “运气好?他也是拿命拼出来的,你当探子是那么好做的?潜伏敌境,收集情报,都是紧要事,一个不好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就这次,如果不是有他配合,还提供了大量的情报,你以为咱们能这么顺利?就算能成功,也不知要死几个人。” 说话驳斥的是马三宝,他也是傅津川十个亲卫之一,擅使马槊,在王宫一战杀敌十一人。 傅家部曲出身的他世代军户,所以比刚刚从军两年的刘敏,他更清楚、细作探子这一类情报人员的重要性。 “正是此理,如果没郭六郎诈开城门,咱们的骑兵就不可能那么容易的就突进宫城了,而且那些护卫毫无防备,若是给了他们反应的时间结阵,咱们怕是不能那么轻易冲到寝殿门口。别管别人服不服,反正我庞云是服了郭六郎的首功。” 另一个亲卫庞云也赞同道。 刘七脸上露出一丝苦相,“让马三哥和阿云哥这么一说就好像是俺刘敏不服一样,俺是觉得郎君才应该是首功啊。” “哈哈哈哈哈哈。” 庞云笑道:“郎君是主事者,不必跟我们一起论功,在说咱们郎君是什么人,还能有人贪了他的功劳?” “阿云哥,你说郎君为什么不杀那可汗,还得给他带回去呢?” “回河可汗是上京的陛下册封的,郎君虽然也能杀了,但这样做会有很多人弹劾郎君和家主,所以郎君就把他生擒,到时候送到上京城,交给上京城的老爷们头疼去。” 庞云很耐心的解释道。 本来庞云在十个亲卫里就是年纪最小的,都叫他“阿云”,好不容易有个刘七,比他还小几岁,叫他“阿云哥”自然要显摆一番自己的见识。 “其实还有一个目的。” 另一边的陈行幽幽道。 “陈大哥,还有什么目的啊。” “郎君将回河可汗带回去,其他三部可汗就不敢在拒绝国公的宣召,若是直接杀了,难免他们心怀畏惧,到时候就不敢前去会盟了。” 庞云气道:“怎么哪都有你呢。” 陈行冲着他眯着眼笑笑不说话,很是让人火大,另一边的马三宝倒是对此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了。 他们十个人自幼就因为天赋不俗,被选做傅家三郎的伴当,一起习武读书。 人选还是老国公选定,就连嫡长子大郎傅淮川都没这个待遇。 这其实也是国公府大郎君更喜欢读书而不是习武的缘故。 所以老国公虽然器重长孙,但明显是喜欢更像他的傅三郎多一些,亲自教他兵法战策。 现在看来,这真有点未雨绸缪的意思。 第十五章 围坐议事 金帐汗国,因王庭的金顶大帐得名。 漠北龙山,王庭所在,即使坐下数百人也不觉得拥挤的金顶大帐内,只做了十几个人。 而这十几个人,有老人,有年轻人,他们穿着华贵的丝绸胡服,头发结成发辫,头上都带着一个皮质的额带,上面扣着金制的狼头,他们有一个共同的姓氏,术律。 他们是金帐王族,也是整个漠北草原的黄金家族。 十几个人做成了一个圈,年近六十岁的老可汗胡里衮,手握着狼头金杖坐在北面中心点,左边依次坐着的是他年纪最小也是唯一在世的叔叔察哥,他的次子失烈门,三子金河,五子疏虎,六子德格类,七子煦世图,右边依次坐着的是他的兄弟贵图和乌尔烈,侄子德明,谋里改,仁保,堂弟班克善,侄子马五,孙子留只哥,正对面坐着他的长子毗沙门,也是金帐汗国的暗班勃极烈,即可汗继承人。 这是金帐汗国传统的议事方式,黄金家族的可汗和王爷们围坐在一起,就像一家人一样,这也是来自部落家族传统。 地上一张由十张牛皮缝制的大地图,胡里衮的用手中的金仗指了两个方向,分别是大晋的河东以及朔方。 “我们的主攻方向是河西,但绝不能对河东和朔方的晋军放松警惕,他们最近调动频繁,会不会打过来,这取决我们的部署。而且别忘了,我们背后还有一只老虎。” 说完,胡里衮的金仗又指了金帐汗国的东线,那里是大晋的辽东,燕藩所在。 燕王吴仁光虎踞辽东,坐拥十几万雄兵,还控制着辽东一带的藩部,是大晋唯一的异姓藩王。 “我到觉得东面的老虎不用太过担心,我们在防备老虎,大晋也担心老虎会噬主,这支虎反而不敢轻易动弹。” 说话的是次子失烈门,他四十出头的年纪,面貌很像可汗胡里衮,一边说着话,眼神则不断的在大哥毗沙门和父亲胡里衮的脸上飘来飘去。 “未必,吴仁光虽然跟晋廷的关系微妙,但只要晋廷那个皇帝下诏,他还是会出兵的。” 胡里衮的侄子马五在说话的时候,眼睛始终在盯着地图看。 另一个侄子谋里改则轻蔑的笑道:“晋廷的那个皇帝还能顾得上这些吗?他不是每天都在炼丹吗?” 他的话说完,好几个金帐王爷都笑了起来。 “听说现在晋国皇帝不怎么管事了,都是那个姓李的宰相说了算。” “我看晋国快完了,没准过几年我们就能在上京的皇宫里面吃肉喝酒。” “哈哈哈哈,我要在上京的皇宫里搭帐篷” 几个人越说越兴奋,好像天下第一强国的大晋已经在金帐汗国的马蹄下颤颤发抖了。 “你们还记得上次从晋国人手里讨到便宜是什么时候吗?” 跟可汗胡里衮年岁差不多的察哥,是王族中目前辈分最高的长者,他的一句话让所有人陷入了沉默。 上次? 好像很久之前了,久的都记不清了。 “太祖父,虽然晋国很强,但一百年了,他们也开始衰落了,也该是我们金帐汗国雄起的时候了。” 说话的是毗沙门的儿子,在座所有人年纪最小,辈分最低的留只哥。 “不愧是苍狼之血的后代。” 察哥看着他笑了笑,然后点点头,“留只哥你说的对,晋国人开始衰落了,很多人都看得到。但是,衰落的老虎,还是老虎。群狼如果不能同心,是斗不过老虎的。” 留只哥听了这话以后,立马低下了头,谈到这种话题的时候,就不是他能插话的了。 可汗长子毗沙门和次子失烈门之间关于汗位继承人之争,是金帐汗国目前的内部最大矛盾所在。 虽然长子毗沙门早就被册立为暗班勃极烈,名正言顺,一直为可汗所信重,但次子失烈门也一直有很多支持者,两人明里暗里一直斗个不停。 可汗好像是有意放纵两人的争斗,整个金帐汗国在这个问题上除了两个王爷的支持者,还有为数不少的王族作壁上观,以可汗叔叔察哥为首,起到了平衡的作用。 “现在已经是八月了,九月初就是我们跟青唐人约好的时间,这次进攻河西道,就交给失烈门你了,你带着疏虎、金河三个豹师去,毗沙门,你带着我的一个虎师,还有德明、谋里改的豹师去东线,防备吴仁光。仁保,你带一个豹师,佯攻朔方,以袭扰劫掠为主,不要让他们有机会支援河西道,煦世图,你作为副将跟着仁保。你们三路军都可以视情况征召附近的鹰师出动。” “贵图我的兄弟,你要防备河东的晋军主动出击。” 金帐汗国幅员辽阔,控弦之士百万,但常备军只有二十万左右。 其中分作三个虎师,十六个豹师,以及宫室卫队和狼卫。 虎师和豹师都是一万人,其中三个虎师是金帐汗国最为精锐的骑兵,由可汗直属。 豹师由王族领军,是金帐汗国的主力军。 而一个鹰师在数量上跟虎师和豹师一样,都是一万人。不同的是鹰师都是临时征召,所以没有定数。 理论上金帐汗国可以征召一百个鹰师,但也只是理论上。 毕竟即便是游牧民族的军队轻装简从,行军也仍旧需要数量不少的牧民帮忙运送辎重和粮草。 而金帐汗国的国力,最多也就能支持五十个鹰师出征。 再多了都不用等敌人进攻,自己内部就会因为各种问题崩溃。 失烈门听到让自己作为主帅,率领三个豹师进攻河西的时候,眼睛一亮,但是听到父汗居然把直属可汗的虎师派给大哥毗沙门的时候,眼睛里的羡慕和嫉妒没有任何的掩饰。 “父汗,我在西线是主攻方向,为什么给大哥虎师,他只需要防备吴仁光就行了,又不用主动出击。” 失烈门直接就把事情挑明了,这也是金帐汗国的传统,议事的时候谁都可以提出疑问。 “傅懋修和吴仁光哪一个对手更强大。”胡里衮没有因为质疑而动怒,而是反问了一个问题。 失烈门道:“傅懋修是个没打过仗的将军,吴仁光是大晋名将,身经百战。傅懋修统率的军队是河西兵,前几年刚被青唐人打败过,而吴仁光这么多年没输过我明白了父汗,遵从您的旨意,我会带领大军踏平河西,为金帐汗国拿下凉州城。” 胡里衮听后,点了点头。 这是他最喜欢失烈门的地方,勇猛直率,并且能够听的进别人的话。 而长子毗沙门,沉静,有智慧,待人宽厚,更像是一个晋国的皇子而不是金帐的王子。 但他知道,这只是表象。 自己那个长子就像海一样看不见底,作为可汗,作为父亲,从来就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这对胡里衮来说是一件可怕的事情。 所以这么多年,他一直放纵次子跟长子争权。 至于最后谁能继承他的可汗位置,他并不在意。只要是苍狼的血脉就可以。 狼群之中产生的新王,从来都要经过厮杀。 老可汗的眼睛瞟了一下所有人,“我们是苍狼的血脉,却只能被懦弱的晋国人压制在漠北的苦寒之地,这是没有道理的事情。攻取河西只是我们的第一个目标,我们还要南下,去那锦绣中原看一看。留只哥刚才说的对,晋国人已经衰落了,他们的皇帝昏庸无道,每天只知道炼丹,他们大臣也只知道争权夺利,所以我们黄金家族,要团结起来,夺取大晋的天下。到时候你们每个人都能拿到最富庶的土地,所有的晋国人都是我们的奴隶,我们有吃不完粮食和穿不完的绫罗绸缎我希望能看到这一天,如果我看不到,那我希望你们能看到。” “这是苍狼的意志。” 胡里衮的话说完,术律家的男人听完都已经热血沸腾了,兴奋的准备摩拳擦掌直驱中原了。 只有毗沙门和察哥两个人,好像并没有被这种氛围所感染,两人很淡然的对视了一眼,却没有任何的表情和言语。 “砰”金顶大帐的右侧方向的屏风后面传了过来一个物体倒地声音,看样子是屏风后面可能藏了人? 能容纳数百人的大帐,也是用很多的隔断间隔起来,在加上帐篷里光线本来就不好,藏个人也是很容易的。 可是谁这么大的胆子?这可是王族的围坐议事,周围都是宫卫军和狼卫,高手如云,是谁能够出现在这里还不被狼卫高手发觉? “是谁,谁在哪里?给我滚出来。” 失烈门直接从座位上站起来,拔出自己的弯刀,然后就向有声音的地方走去。 仁保和马五也站起身来,跟在失烈门的后面走了过去,想要看看是什么人敢闯进金顶大帐的围坐议事。 “阿爹,你那么凶干嘛。” 失烈门一听,彪悍的脸上浮现了一丝奇怪的表情。 “怎么是你?你怎么在这?” 却见屏风后面走出一个少女,身材十分高挑,梳着辫发,上面带着很多装饰,身穿一身月白色的胡衣,上面绣着北境比较常见的罗桑花,一张巴掌大的小脸姿容绝世,却原来是失烈门的女儿,嘉罗郡主,她也是胡里衮最喜欢的孙女。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 后面的马五和仁保看清了人之后都放声大笑。 “早上我养的信隼来信了啊,我进来给祖父送信啊,进来的时候却没找见人,就在那边睡了一会嘛。” 失烈门顿时无言。 “是我的嘉罗来了吗?来,到祖父身边来。” 少女听见有祖父叫她,立马跑了过去,然后来到可汗的身边,“祖父,信隼来消息了,是小叶城发来的。” 可汗一听顺手接过少女递过来的一卷封好的信纸,然后展开看了起来。 名叫嘉罗的少女也凑了过来,十分好奇的想要知道信件上的内容。 胡里衮很快的看完了信上的内容,然后递给嘉罗,“嘉罗,你给他们念一下。” “是祖父晋历八月十日,晋国使者入小叶城,十三日夜,副使傅津川率五十二人夜入王宫,擒回河部首领遮普龙珂,其子遮普洪都,并杀大将白先光,我使者泰赤乌一并被擒,十五名狼卫战死,第二日傅津川又在小叶城下杀遮普洪都,并我使者泰赤乌,扬言犯晋必戮,小叶城上下无人敢动这个傅津川是谁啊,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嘉罗读完了密信,再看围坐在一起的叔叔伯伯,以及阿爹失烈门的脸色,都变得难看起来。 只有伯父毗沙门面色如常,还冲着她微笑点了点头。 那眼神里好像还有点赞许? 第十六章 壮哉 围坐议事的时候金顶大帐,除了姓术律的男人,也就只有姓术律的女人能进出。 这是因为在很多时候,议事可能持续很长时间,而这期间需要有人来准备吃喝。 而术律王族男人们娶的妻子,都是草原上的各部族的女子,议事期间的一些决议很可能就会决定某些部族的存亡,为了防止消息泄露,所以即便是王族的妻子,也不能进入,出嫁的女子同理。 只有没出嫁的术律家贵女,才能进出这个时候的金顶大帐。 所以嘉罗的出现,并没有人指责她。 而她带来的消息,则实实在在的给刚才还兴高采烈的术律王爷们头上来了一盆冷水。 只有暗班勃极烈毗沙门神色不变,并对突然出现的侄女送去了个很和煦的笑容。 毗沙门有六个儿子,却没有一个女儿能活到成年,所以对于兄弟失烈门的女儿非常喜欢,并没有因为两人的争斗而迁怒于侄女。 “那傅津川是什么人?居然有如此胆略?五十二人就在小叶城抓到了遮普龙珂,回河部也太窝囊了。在自己的地盘居然被晋军视若无物。” 失烈门对于这个消息赶到很失望,毕竟回河部的布局,关系到河西的战事。 虽然只是一个盘外招,并不一定就能起到什么作用,但是还没开局就被破招了,这就给还没开始的战事蒙上了一层阴影。 “不用担心,四大藩部不过是小事一桩,即便没有他们起事,也不影响我们的攻势,老虎和狼在打架,兔子和羊能够起到作用呢?” 虽然对于经营了很久的暗线被拔出,胡里衮心中很是烦躁,但面上却没有半点颓丧。 在众人眼中,他还是那个精明强干的大可汗。 河西道,凉州。 节府内跟往常一样,并没有因为战事将近有什么不一样。 傅懋修此时正在与心腹幕僚刘仙客对弈,两人在棋盘上黑白纵横,你来我往,杀的是难分难解,直到最后收官阶段,傅懋修才以四目的差距宣告落败。 “承让承让。” 刘仙客拱手笑道。 “仙客你这手双飞燕,果真是用的是如火纯青,不愧是大国手萧长卿的弟子。” 傅懋修的棋品很好,并没有因为输棋而恼怒,反而很喜欢刚才对弈时候的,酣畅淋漓。 “启禀节帅,甘州急报。” 牙将刘守敬拿着一份甘州而来的军报就递给了正在复盘的傅懋修。 “甘州?” 傅懋修接过军报包裹,将上面的封签撕掉然后取出军报看了起来。 “这小子,居然如此胆大妄为,险些坏我大事,回来定要严加惩戒” 说罢傅懋修将军报扔着棋盘上,站起身来,仿佛被军报中发生的事情气的够呛。 不明所以的刘仙客拿起棋盘上的军报就看了起来,他是节度判官,也是傅懋修的亲信幕僚,节府的军报他自然也是有资格看的。 看到傅懋修的反应,他还以为是傅津川是惹了什么祸端,却没想到 “卑职崔方翼与傅津川入小叶城后得知袭杀郭节度之事正是回河部大王子所为” “后趁其不备,擒遮普洪都、泰赤乌等人,杀白先光,后郭待封诈开城门,傅津川率所部三十骑长驱入宫,擒遮普龙珂,挟其出城回河部上下不敢阻拦” “后在小叶城下,斩杀遮普洪都、泰赤乌,明告其罪” 原来是崔方翼在回到甘州之后,就把小叶城之行的的细节都写成军报,快马发程凉州的节府。然后带着符节继续前往三大藩部宣召会盟之事。 所以实际上消息并没有没有金帐王庭的信隼传递的快。 傅津川带着则带着三百虎贲节从,押送着遮普龙珂正在甘州,等着傅懋修前去和各藩部可汗会盟。 “五十人就把这个回河可汗给送皇宫里面带出来了,还在小叶城城下诛杀人犯,真是好胆略啊” 刘仙客看完军报之后,在抬头看傅懋修,虽然背对着他,但刘仙客知道此时这位国公应该是笑得合不拢嘴了。 “这竖子,居然如此妄为,回来我要好好教训他一顿才是。” 半响之后,终于平复下情绪的傅懋修,恢复了往日的威仪,转过身坐下,只是嘴角微翘,怎么也掩饰不住的得意。 刘仙客暗笑,也不戳穿。毕竟作为幕僚,还是得有点眼色,棋盘上的针锋相对倒是可以,但有时候还是要顾念道东主的面子。 “仙客以为,这事是好事还是坏事?” 傅懋修又看了一遍军报之后,突然问道。 刘仙客道:“若是将遮普龙珂一并杀了,怕是六谷、克烈、铁勒三部可汗必然会心生畏惧,会盟必然不至。不过这次三郎做事极有分寸,杀了金帐密使和遮普洪都,算是对诸部的震慑,让他们明白我大晋天威不可逆。而将遮普龙珂或者带回来,也让他们不至于兔死狐悲。从而与大晋离心离德。此次大战,不必担心四大藩部有何翻覆了。” 傅懋修点点头笑道:“本想着带着他来历练历练,日后在禁军中也有底气和能耐站得住跟脚,现在看来这小子倒是有点胆略。就凭这功劳,我跟陛下要个伯爵都有底气。” 傅懋修跟上京城那位道君皇帝陛下,私交深厚。 早些年英国公傅懋修是京城里面有名的纨绔子弟,那时候道君皇帝也是一个闲散宗室,两人还有几个狐朋狗友常一起出入青楼楚馆。 众所周知,能一起去干这个的,那交情都不一般。 刘仙客听到这话笑了笑,也不拆穿。 刚才还装模作样的说什么“竖子胆大妄为”,这会又打算跟陛下给儿子要个伯爵。这变得还真快。 “不过这小子胆子也太大了,三十骑就敢突袭王宫,幸好是没事。” 傅懋修想起过程,不禁有些后怕。 刘仙客道:“明公不必担心,三郎看似胆大激进,其实环环相扣,极有章法,绝非寻常莽夫可比。” 在刘仙客看来,就战报上的所呈现的内容来看,傅津川的行事虽然胆大,但也足够周密,几乎把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 在动手之前让崔方翼去跟左相遮普吉吉沟通摊牌,让他压制住群龙无首的回河部贵族们,这就避免了抓到人之后对方狗急跳墙。 先行斩杀白先光,也让小叶城的城防几乎显然瘫痪,城南城北的驻军因为主将被杀也没人能够调动,出城的时候也没有遭遇像样的拦截。 在到让郭待封诈开城门,铁骑冲城,直入王宫,更是一招妙手。 而且身在他国,只有几十人,还能让这些人舍生忘死,胆略、气度、人望都是上上之选。 “启禀节帅,北线军报。” 傅懋修一听,这边又有军报来了,便立马接过拆开看了。 “薛琮不愧有‘薛万夫’之称,他出动了三千铁骑,分作十队,把临近河西的金帐各个部族劫掠的苦不堪言,纷纷远遁,金帐汗国若是出兵,想要就近征集粮草基本不可能了。” 傅懋修在看过薛琮发来的军报之后,更是多了几分喜色。 刘仙客看过之后道:“这样一来,我军只要严守各个戍堡和守捉城,坚壁清野,就能让北虏的补给线拉长,反攻的胜算又增加了几分。” 因为金帐汗国在北,所以大晋很多时候都称其为北虏,称青唐为西虏。 傅懋修站起身道:“还是不能掉以轻心,让风闻曹全力侦知金帐汗国何人为帅。” 刘仙客点了点头。 傅懋修最情报一直非常重视,否则也不会一上任就砍了前任风闻曹主事作为杀鸡儆猴的那只鸡。 “龙珂的事,该如何处理?” “稳妥起见,还是押送上京。” 两人又商议了一些事,刘仙客才告辞离开。 傅懋修则是斜倚在榻上,又看了一遍崔方翼的军报,半响口中吐出两个字。 “壮哉。” 第十七章 在意 数百骑身穿皮甲的晋军轻骑,驱赶着数百头牛羊,正在不紧不慢的往回赶路。 领头的将军身穿甲胄,威风凛凛,手持一柄长槊,槊锋寒光夺目,比起寻常马槊都要大上一号,长上几分。 却正是负责北线作战的武威军使薛琮。 “薛将军,敌人上钩了,他们看我们带着劫掠的牛羊又行的这么慢,后面已经吊着五六百骑了,若是迟些发动,说不定还能在多个两三百骑。” 听着斥候队长的回报,薛琮想了想,很快摇了摇头。 “我们是在敌境之内,必须速战速决,不能让他们聚拢太多人,否则尾大不掉,老话说的好,贪多嚼不烂,不等了,发信号,令身后的两部发动合围,吃掉这股尾随骑军。” “诺。” 薛琮的战术很简单,也很有效。 先是出兵劫掠金帐的部落,然后带着缴获的牛羊马匹往回赶路,在途中两翼却早就埋伏好了数百人的骑军接应,等对方的集结好了人马反击之后,在发动合围绞杀。 “蒙安大人,那边就是晋军了,我们是不是该发动进攻,夺回损失的牛羊了。” 金帐汗国,万人为师,千人为蒙安,百人为某克。 既是军事作战单位,也是部族行政单位。 柯额伦看着不远处的晋军总觉得有些不安,毕竟对方走的随意,一定有古怪。 但是面对着晋军可能存在的埋伏,他又不得不直面风险。 因为晋军劫掠了他这个蒙安的牛羊和物资,若是不夺回来,他们就要面临饥饿困顿。 而且不久就要打仗了,他的蒙安处在边境地区一定会被征召,作为参战部队,甚至还要为大军提供一些牛羊作为军粮。 如果拿不出来,那就会被治罪。 上面术律家的王爷们,是不会在意你的牛羊是病死了还是被晋国人抢走了。 所以他宁愿战死,也不愿意死在那些王爷手里,被治罪他的蒙安可能就要别的蒙安吞并了。 但是如果他现在战死在这,到时候他的蒙安就不会被征召。 所以现在,他一定要跟晋国人打上一战。 赢了他能夺回牛羊和马匹,说不定还能缴获一些晋国人的军械和甲胄,输了死在这里也能保证他们家族世袭的蒙安可以存在下去,他的儿子会继承他的位置。 “我的勇士们,冲过去,夺回我们的牛羊” 柯额伦拔出马刀,一马当先的冲了过去,在他冲到一半的时候他才发现,左右两翼都有敌军骑兵,正在迅速的对自己一方进行合围。 应该是之前就在两翼的土丘后面埋伏好了,该死的晋国人,真是狡诈。 不过开弓没有回头箭,如果能击败眼前这股敌人,就能把敌人的合围企图打破。 “冲啊,儿郎们,夺回我们的牛羊和马匹,为了我们的妻子和孩子不被饿死,为了我们能过去这个冬天,冲啊。” 柯额伦作为一个世袭蒙安,自然也是弓马娴熟之辈,一柄马刀在他的蒙安里也数一数二。 但是面对晋军为首的一员大将,他没来由的心下产生一丝恐惧。 对面的人骑着一匹高大的河西马,身穿黑色明光铠,都带风翅兜鍪,手中的长槊的槊刃足有两尺长,寒光耀眼。 在看对面敌军那旗号上的“薛”字。 他瞬间有些明白过来,他认识的汉字不多,但是这个字在金帐汗国与河西边境一代的部落里几乎人无人不晓的,对面的将领是谁,“薛万夫”啊。 号称有万夫不当之勇的“薛万夫”。 知道对面是薛琮的时候,他已经知道自己其实是一个死人了,但他仍旧的用力挥出自己认为非常完美的一刀。 然后被薛琮一槊档开,顺势一扫,槊刃割断了他的喉咙。 落下马来,他还没有气绝,用手捂着自己的伤口,看着薛万夫一骑当先的英姿,砍杀他的族人,眼睛渐渐黑了 薛家是河东名门,自幼练习马槊,槊法精湛,战阵之上还从来没遇到过对手。 薛琮手中这杆特别制造的长槊,历时三年几十道工序才打造完成,足有一丈八尺长,如果不是他这种膂力过人之辈,根本使不动。 而这种长槊在骑战中的威力也是巨大的,一寸长一寸强就是这个道理。 挑刺崩砸砍,薛琮冲入敌阵就犹如虎入羊群,这些平日都是牧民的金帐战士,即便有些北境人的悍勇之气,也不过是在送死的时候更坚决一些罢了。 薛琮率领的本部与金帐汗国骑军交手之际,两翼骑兵已经完成了合围,他们从侧翼开始冲击金帐骑兵,却不是直接与本部冲击的方向对冲,而是如扒皮一般一层一层的冲击金帐骑兵的外围。 蒙安战死,加上又落入了敌军的包围圈,金帐骑军很快就崩溃了,五六百骑兵最后逃出百余骑,投降了百余骑,还有二百余骑直接战死了,百余骑受了重伤,也可以划入战死者行列。 战后,在审问一名某克之后,薛琮也从他嘴里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情报。 准备入侵河西方向的金帐汗国主帅,是可汗次子,亲王失烈门。 同行的还有金河和疏虎。 “终于来了啊。” 薛琮有些兴奋的说道,眼睛看向了更远的北方。 在知道父亲的行程之后,傅津川带着三百虎贲节从,赶到了甘州城外几十里的筹笔驿,以接应父亲傅懋修一行。 等见到父亲之后,傅津川就知道自己的担心多余了。 前任节度使郭世勋就是被白先光带人围杀在了凉州到甘州之间,这一带有很多藩部,形式复杂。 所以傅津川带着人马直接来到筹笔驿来接应,见到却是六百牙兵和一千铁骑。 路上仪仗浩浩荡荡。 “阿耶。” 傅懋修在见到这里见到自家三郎以后,也明白他为何而来。 “三郎有心了。来,与我同乘。” “是。” 傅津川上了傅懋修那辆宽大的马车,摘下头上带的铁胄,顺势解开披膊,身上只留下胸甲和裙甲。 “阿耶可要训斥我?” 傅懋修笑了笑,“你能问出这话,就说明不需要了。不过你阿娘哪里,估计是免不了的,等你回了上京自己跟她说。” “阿娘或许,没那么在意。” 傅津川的母亲杨氏,同样是出自勋贵之家,是辅国公杨继勋的嫡女,跟傅懋修成婚二十余年,夫妇二人感情甚笃,生三子两女。 杨氏对于三个儿子说不上一视同仁,但也都是悉心抚育。 傅津川相比同是嫡子的长兄傅淮川,幼弟傅渝川,自幼是以顽劣出名。 不过在怎么样也是嫡子,吃穿用度是没的说,而且他自幼得祖父看重,所以行事极为肆意。 在做太子伴读的时候,跟太子殿下勾肩搭背称兄道弟。 跟皇子打架,打的对方鼻青脸肿跑去找道君皇帝告状。 当时在陪驾的傅懋修脸色铁青,道君皇帝倒是没怎么在意,只是笑着说小儿打架,自己打输了就自己找场子,哪有大人掺和的道理。 但是回了家傅津川可是被足足抽了五十鞭子。 后来再长几岁一些,傅津川就整日在市井里厮混,成了上京威名赫赫的“忠义三郎”。 其实那时候傅津川多少也有些想让父母多重视一些的因素在其中。 但傅懋修和杨氏,很少能把精力放在他身上,毕竟家中事务繁忙,子女众多。 除了因为被御史弹劾一次回家挨了家法之外,父母对他基本上处于放养状态。 他也明白,长兄是嫡长子,成熟稳重,未来要继承家业和爵位,所以父母器重。 八郎是幼子,年纪尚幼,所以父母偏爱。 两个妹妹,聪明伶俐,乖巧懂事,所以得父母喜欢。 他夹在中间,处境就有点尴尬。当然比起一众庶出的兄弟还是要不少。 不过傅津川倒也没什么怨怼,毕竟处在他这个位置上,要是还不知足就有点过分了。 这些东西他想要,但不屑去争。 他傅三郎是要青史留名的,何必做小儿女态? 第十八章 会盟 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 甘州附近的猎场上,傅津川带着几十个善于骑射的扈从,与铁勒、六谷、克烈三大藩部的年轻贵族子弟正在进行围猎。 傅津川穿着一身褐色戎袍,头戴幞头,纵马飞驰,手里拿着的却不是上阵时候用的那张七石强弓,而是一张三石弓,箭发连珠,例无虚发。 连珠十二箭,皆有猎物被命中。 身后的几十个扈从都是身穿黑色圆领袍,紧紧相随,并用合围驱赶猎物。 高台之上,傅懋修和四部可汗,包括遮普龙珂在内,以及甘州文武官员正在观看这场年轻人之间的 较量。 “我家子弟如何?”傅懋修十分自得的问道。 “好个祁连神箭,射术马术都是一流。傅家儿郎真是虎父无犬子啊。” 六谷可汗遮普虎昌夸赞道,他确实没想到拍马屁拍到马蹄上。 其他几位可汗听了也纷纷赞扬,“有国公的风范”“如大帅一样勇猛” 几位可汗想的是,儿子都这么猛了,老子岂不是更猛? 傅懋修听了这话,倒是觉得有点讽刺,不过面上也没什么反应,依旧谈笑自若。 只有回河可汗遮普龙珂看着驰骑如飞的傅津川神色复杂,怔怔出神。 此时场中,其他三部的年轻人看着傅津川满是不服气。 “傅郎君骑射俱佳,射猎这一项我是服了,却不知道郎君敢不敢在较量一番。” 铁勒部王子遮普华黎明显有些不服气道。 “哦王子还想较量些什么?”傅津川这边翻身下马,跟遮普华黎一起往高台方向走去。 “不如我们各出十个勇士,比试一番武艺兵击如何?” 遮普华黎身材高大魁梧,面貌英俊,气势十足,一向以骁勇在四部之中着称。 今日看到傅津川这个同样有骁勇之名的年轻人,刚刚在小叶城打下诺大的名头,自然是有些较量一番的心思。 而刚刚在射猎中,他的斩获也同样丰厚,但还是不如傅津川连珠箭出彩。 遮普华黎争心一起,傅津川也来了兴致,他本就是好斗之辈,说起比试自然是跃跃欲试。 “好,就与王子在斗上一番,你我各出十人,比试一番,不过这比十场若是胜负各半便没法计算输赢,不如这样,第十一场就让我与王子亲自下场较量一番如何?” 遮普华黎大笑道:“傅郎君此言正合我意。” 另外两部的年轻贵人们,完全没有参与这种比斗的想法,而台上的傅懋修和诸部可汗一听傅津川和遮普华黎的赌约之后,同样是兴致勃勃。 傅懋修道:“去告诉三郎,既然是比试,那要点到为止,不可伤了和气。” 铁勒可汗遮普撒哥道:“国公,要不还是算了,这比斗外一伤了郎君就不妙了,我那儿子自幼天生神力,骁勇无比,这外一” “可汗不必担心,想必年轻人也该有些分寸,我儿最是识时务,放心放心” 傅懋修大笑着回应,心里却在暗想,这遮普撒哥应该是个实在人,居然还担心起三郎来了 双方很快准备妥当,傅津川这边打头阵的是陈行。 对面的是一个使长枪的彪形大汉,面目凶恶,只有头上留了一撮头发,身穿皮袍,气势汹汹。 “陈行。” “符顿。” 话音一落,那名叫符顿的藩人就直接挺枪而行,疾步自刺,势若奔雷,让诸多观战之人不仅为陈行捏一把汗。 陈行这边迈出一步,手搭在刀柄上,然后突然发动,速度快的让观战者都看不清他做了什么。 一道身影一闪而过,陈行此时应背对这符顿,缓缓收刀。 “承让了。” 然后只见符顿砰的一声跪倒在地,确实左脚跟腱出有一丝极细的刀口开始往外渗血。 “我留了手,别逞强,养半个月能好。” 陈行见符顿还想挣扎站起来,就出言劝说道。 遮普华黎见状,一摆手,示意让人把符顿搀扶下去医治。 此时在外围观战的晋军士卒才明白过来,原来是赢了,都没看清怎么出手的就赢了? “大晋万胜,大晋万胜。” 数千士卒高声叫喊,让整个场面变得更加炽热。 高台主位上坐着的傅懋修端起酒杯道,笑着道:“承让承让。” 遮普撒哥倒是不觉得有什么,也回敬一杯。 陈行走下场,跟正要上场的马三宝击掌示意。 后面的庞云看到嘟囔道:“就知道耍帅” 第二场开始,马三宝提着马槊入场,他身材将近九尺,面色黝黑,留着干练的短须,比起陈行的潇洒,他更具成熟稳重。 对面第二个上场的同样是个用马槊的,身材同样雄壮无比,两人本都是马上健将,下了马步战都不是长项。 两槊相交,斗了十几个回合,马三宝也试探出了对手气力手段,这才发了力将对方的手中的长槊挑飞。 第二阵,胜。 第三阵,早就急不可耐的庞云下场,三枪定场,胜。 第四阵,郑逢春,胜。 第五阵,张奎,胜。 连败了五阵,不管是遮普撒哥还是遮普华黎,脸色都难看的很。 遮普华黎本想着挫一下晋军的锐气,好让铁勒部在会盟谈判中能多些底气。 毕竟晋国这边刚刚几十个人就把他的伯父回河可汗遮普龙珂擒获,小叶城上下连个像样的反应都没有。 铁勒部并没有跟大晋作对的意思,但还是想在会盟中争取对于己方更有利的条件。 所以遮普华黎才要跟声名大噪的傅津川相争。 看着遮普华黎那张面色铁青的脸,坐在对面的傅津川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茶,然后站起身来。 “王子,不如下一场你我比斗?” 遮普华黎腾的站起来,“好,多谢郎君赐教。” 遮普华黎这边手持两柄金瓜锤,看那锤头就知道他的力气定然极大。 傅津川提着长枪上台,他在上京城本就是好勇斗狠之辈,不然关靠着家世就能让“上京群雄”畏服? 要知道上京城那可是鱼龙混杂之地,那些个大小帮派和市井大豪,那个是没背景的? 而傅三郎是直接以力破局,先打了一遍。在以势压之,以利诱之,才让“上京群雄”俯首帖耳,唯命是从。 来了这河西,更是大小数十战,战阵搏杀之间武道境界进步极快,已经是能摸到三品高手的门槛了。 而铁勒部王子遮普华黎也是自幼习武,且天生神力,勇武过人,一向自视甚高,在铁勒部中未逢敌手,如今手下连输了五阵,此时已经是怒火中烧了,听到傅津川的邀战自然是欣然应允,打算在傅津川身上找回场子。 傅津川手持一杆一丈长枪,走上场后解开左手解开黑色的披风往后一杨,然后先发制人直取遮普华黎。 看着长枪挽着枪花自奔眼前而来,遮普华黎急忙用金瓜锤格挡。 两只金瓜举重若轻,上下格挡傅津川的长枪突刺。 若是在外人看来,傅津川的枪刺的并不快,但只有行家才能看得出傅津川这一手枪法的精妙。 每一次出枪看似不快,实际上招招要害,让遮普华黎不得应付的手忙脚乱。甚至一度遮普华黎有点错觉,那就是傅津川的枪有时候在等,等他的锤到了在刺。 不,不是错觉。 他就是再等自己的锤到位了才刺。 发现这个事实的遮普华黎很是沮丧,却也仍旧不愿意承认自己不如这个比自己还小两岁的年轻人。 在架开了傅津川的一枪突刺以后,遮普华黎往后一退了一步,然后把两只锤子扔在地上。 傅津川见状也明白过来,对方这是想要赤膊打一场。 于是他将长枪往后一掷,庞云上前一步接住长枪拿好。 “你的枪快,兵刃我不如你,现在试试拳脚。” 遮普华黎直接奔着傅津川而来,一出手就是如同八极拳中的顶心肘一般招式。 傅津川见到对方出招确实好不避让,手肘横抡往前一架两人肘对肘结结实实来了个气力碰撞。 遮普华黎见傅津川同样气力惊人,后撤一部再度出拳,这次傅津川直接用手掌握住了对方拳头。 遮普华黎一见大惊失色,另一支拳头也顺势击出,同样被傅津川握住。 两人从拳脚直接变成了角力。 遮普华黎怒发冲冠,两拳发力,却感觉对面的傅津川就像一座小山一样不可撼动。 正当遮普华黎发力之际,傅津川的松开了一只手,然后双手抓住另一只手就是一个过肩摔。 只摔得遮普华黎七荤八素,眼冒金星。 整个过程就没给遮普华黎反应的机会。 “郎君威武,郎君威武。” 几十个扈从连带着外围的数千军士一起高声叫到。 遮普华黎撑起身站起来,在没有任何的不服。 右手搭在左肩,然后冲着傅津川一低头,用了一个西域礼节连表示自己认输了。 傅津川则是抱拳拱手。 “哈哈哈哈,可汗,承让了,我儿津川更胜一筹啊。” 傅懋修做在高台之上,再次举起酒杯跟遮普撒哥示意道。 铁勒可汗这下也服膺了,叹道:“我儿虽然称雄铁勒部,到底是不如大晋上邦的郎君威武。” 傅懋修此刻心情好极了,这次会盟的目的说到底就是为了让四部老老实实听话,别动不该有的心思,既要安抚也要敲打。 如今傅津川赢下射猎和比武,等于是里子面子都挣到手了。 经此一役,那个藩部还敢跟大晋言武事? 第十九章 河西战起 大晋宣嘉十六年九月,河西节度使傅懋修与四部可汗在甘州会盟,随后领他们各自出兵三千前往凉州听候调度。 几乎同一时间,青唐大君拓跋赤德命大将莽龙支布领兵三万,入寇沙洲。大将六指乡弥洪领军三万,攻祁连,河西大战正式拉开帷幕。 人马过万,无边无岸。 三万青唐大军,后面还跟着数量几乎同等的辅兵和杂役,六七万人联营数里,站在沙洲城上根本望不尽。 中军大旗下,年近四十的莽龙支布穿着华贵的甲胄,望着不远处沙洲城头挂着的人头,就知道此行在想跟两年前一样,通过内应迅速攻破沙洲城是不可能了。 因为他们都死了。 两年前他是作为青唐名将野利恭禄的副手,参与沙洲之战。 那一战因为有细作开门,加上当时的沙洲武备不整,这才让青唐人得手。 两年后的今天,在看沙洲的城墙,他就知道想打下沙洲,取巧是不可能了,等着用人命堆。 历来攻取坚城,都不是好差事。 而且青唐人历来不善于攻城,他们的攻城更依赖奇袭这种类似撞大运的方式。 青唐人聚居在西海高原上,半耕半牧,以部族为基础,青唐国更像是个部落联盟而不是如同中原大晋这种集权王朝。 所以每次出兵的时候,看见坚城,如何让部族的首领们情愿去带着手下的族人去爬城头,都是领兵主将的一个难题。 他的前任主将,也就是野利恭禄,就喜欢在战前用丰厚的赏赐和战后的利益瓜分来激励各部族军。 很直接,也很有效。 莽龙支布正想着如何用语言激烈一下身边的将领们,身边的一个部族首领指着城墙上说:“将军,对面很奇怪啊,我们都已经兵临城下了,他们在城墙上好像是在喝酒啊?” 莽龙支布一听,定眼望去,城墙上居然还有烟火气,好像是在烤全羊? “搞的什么鬼啊?” 一众青唐将领被城墙上的晋军搞得摸不到头脑。 “要不我们现在攻城试探一下?” 一个将领小声提议道。 “你当自己是一品大宗师吗,能飞到几丈高的城墙上?” 失去奇袭的机会后,攻城就必须借助各种攻城器械,比如云梯,楼车,绳索等才能爬上城墙,这个过程叫“蚁附”。 而现在青唐军的极度缺乏攻城器械,只能等待工匠打造,而青唐的工匠数量极少,最少要等十日左右才能凑足攻城所需的器械。 而且沙洲城附近的树木早就被砍光了,想就近取材根本不现实。 如此一来,似乎只能看着不远处的城墙上,晋军在那边大快朵颐,喝酒吃肉,好不痛快。 “是不是晋军已经知道,援军就在路上,所以都放下心来,毫不慌乱?” 另一个部族首领提出了这种可能性。 “不管怎么样,小心戒备。” 莽龙支布又向着城墙上望了望,转身回了营帐。 此时,城上的沙洲都督陈守圭端着一碗酒,看着城下的青唐军大营,默不作声。 两年前沙洲城破,青唐人在沙州城据守了一年才撤离。还不是因为大晋主动出击驱赶,而是因为节度使傅懋修的离间计生效,青唐名将野利恭禄被大君拓跋赤符所杀,国内发生了内乱,导致守军人心不稳才撤离。 而后陈守圭被任命为沙洲都督,他接到任命后带少数亲兵往瓜州上任,时值青唐军队撤离不久,瓜州城劫掠之余残破不堪,而青唐又随时可能卷土重来,形势非常严峻。 陈守圭用了一年的时间,来安抚沙洲军民,修整城墙和防御工事,此时青唐大军又至,城内人心惶惶。 于是他组织士卒在城上饮酒作乐,以安定军心。实际上城墙下的士卒都已经枕戈待旦,随时准备守城作战。 而城内民众看着士卒都在城墙上喝酒,也就不在惶惶不安,人心大定。 与此同时,同样是数万大军兵临城下的祁连城,就显得肃杀多了。 节度副使张仁愿亲自上城,巡视各处城防设施,力求稳妥。 “领兵的是六指乡弥洪,是青唐声望仅次于论赞破和野利恭禄的名将,现在野利恭禄被杀,论赞破被赋闲,六指乡弥洪已经是青唐军中第一名将。观其扎营,井井有条,确实有章法,盛名之下无虚士啊。” 张仁愿指着城下的青唐大营跟麾下诸将说道。 “张副帅何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我愿领兵出战,会会这个青唐名将。” 祁连军使贾师训立即请命,当下就要出城跟青唐人作战。 看着求战心切的属下,张仁愿笑着摇摇头,“还不到时候,莫要心急。” 青唐兵封两路,合计六万大军,算上辅兵杂役合计十余万人,这对于青唐的国力来说,动用如此庞大的规模的军队,所需要的消耗差不多需要几年的累及,所以远在青唐王城的青唐大君也极为关注前线的各种情况。 两路大军,几乎是每日都有军报传回王城。 年近四十岁的拓跋赤德留着一副精心修剪的胡子,穿着白色的华贵白色皮袍,圆领窄袖,带着金丝花帽,在王宫的书房里来回踱步。 “大君,国相来了。” 近侍小声的提醒道。 “快请。” 拓跋赤德急忙吩咐道。 不多时,一个穿着跟拓跋赤德相同款式的袍服,年纪约六十多岁的老人走进了大君的书房。 “臣,论赞破拜见大君陛下。” 拓跋赤德紧忙走上前去,将老人扶起。 “国相不必多礼,来人,给国相看座。” 青唐国相论赞破站起来,又微鞠一躬谢过大君的赐座,才缓缓坐下。 “不知道大君唤老臣来,有什么吩咐。” 拓跋赤德看着眼前这个六十多岁的青唐军神,从进门起礼节就显得无比的周道,态度也无比的恭顺。 但就是这样,拓跋赤德仍旧恨得牙根痒痒。 这个时间,大军远征在外,除了战事找你来还能是什么事? 不过这话却不能明着说。 对方是青唐重臣,在各部族都有极高的名望。现在虽然担任国相这样的闲置,可对于这样的老臣,他作为大君必须给与足够的尊重。 随后拓跋赤德把近几日的军报都交到了轮赞破的手中,“这是这几日的军报,国相先看一下。” 论赞破接过战报之后就开始细心研读,力求不放过没一个细节。 半响之后,他放下几张军报。 “大君在担忧什么?” 拓跋赤德道:“以国相之见,此次用兵,我军胜算几何?” 论赞破不说话,摇了摇头,“我不在前线,也多年没有统兵,没法回答大君的问题。” 拓跋赤德皱了一下眉毛,他觉得对方在推脱,偏偏还推脱的有理有据。 论赞破是青唐名将,屡立战功,曾经在大非川击败过晋国大军,被青唐上下视作军神。 而最近这十几年,自拓跋赤德成为大君开始,论赞破就成为了国相,失去了军权,一直处于赋闲的状态。 毕竟青唐不同于晋国,国相不过是摆设,怎么会有晋国宰相的权柄? 虽然论赞破赋闲,但作为青唐军神之称的他,拓跋赤德不相信他没有看出些什么。 但就是拿对方没办法。 毕竟对方不是野利恭禄那个野心勃勃的大部落酋长,是能够实实在在威胁道自己君位的人。 所以他宁愿冒着内乱的危险,也要在明知道是晋国人离间计的情况下,铲除野利恭禄。 削弱野利世族。 历来离间计,都要利用人性的弱点,见缝插针。 但是对论赞破,就不能这么干。 对方早就识趣的放弃了军权,并且对方还是小部族出身的,一向对作为大君的拓跋赤德又极为恭顺,对于君权几乎没什么威胁。 杀了这样的老臣,怕会让很多人都心寒,不愿给王族效力。 所以对这个礼节周到,态度恭敬的老臣,他真的没什么办法。 毕竟对方真的是多年没有领兵,也多年没离开过青唐王城,现在问他前线战事,对方怎么回绝都有道理。 最后还是拓跋赤德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才让这位老军神,“姑妄言之”。 “大君,我青唐人虽然彪悍善战,但有若是进攻河西有五不利。” “其一是劳师远征,从青唐王城到河西的沙洲城近千里,而晋人可以以逸待劳。” “其二是弓弩不利,我青唐人勇猛善战,甲胄精良,刀剑锋利,唯有弓弩,力道比起晋国的弓弩差之远矣。” “其三在于盟友,我们和金帐相约进攻大晋的河西七州,双方都不会拼尽全力。雪豹和狼在面对老虎的时候,绝对不会相互信任对方,都希望老虎把利爪和尖牙伸向对方,至于四大藩部,他们连盘羊都算不上,最多不过是兔子和野鸡。” “其四,我青唐人不善攻城,又缺少器械,想要复制两年前奇袭沙洲之战绝无可能。” “其五,六指乡弥洪,莽龙支布都是我青唐大将,若是在大非川与晋人作战,我相信他们定能使三军用命,但是劳师远征,一旦受挫在坚城之下,各部族必然会有保存实力之心,到时候迁延日久,必为敌所趁” 老军神的洋洋洒洒数百言,基本上将两国的情况分析的入木三分。 这也是青唐国所面对的最大问题,想要攻略河西,甚至陇右,关中,除了要面对强大的晋国之外,还要面对青唐国内的各部族。 指望他们能够在面对晋国人的时候,没有保存实力之心,除非是晋国人打上门来。 这也是为什么与晋国的战争,一般在青唐境内胜率更高的原因。 如奇袭沙洲这种事情,两国对峙百年也难以找到几个这样的战例。 “若是国相为将呢?” 拓跋赤德突然问道,作为野利恭禄死后,青唐硕果仅存的一流名将,又有过正面击败晋军的经验,他其实很像知道如果让这位国相亲自领兵胜算几何。 只见论赞破摇了摇头。 “我能做到的事,莽龙支布和六指乡弥洪也能做到,易地而处,我未必有他们做的好” “有些战事的结果,在没上战场前就已经注定了。” 第二十章 报房 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 即便不知道这句话,但拓跋赤德也明白这个道理。 正如青唐人常说,盐巴水不解渴,漂亮话不顶用。 听到的并不是自己想要听到的,但拓跋赤德知道这位老军神已经把青唐的现状说透了。 但即便如此,现在已经出兵了,不可能就因为国相论赞破的一席话就退兵,哪怕是他拓跋赤德也不能这么做。 况且即便是没有论赞破把话挑明,这个情况他也是清楚的,只不过心里多少还是对战局报了一些期待。 并且即便明知道会输,拓跋赤德还是要把大军派出去打这一仗。 以此缓解各部族之间的矛盾,削弱几个大部族的实力。 就像这次青唐出征的六万大军,超过三分之二的兵力是大部族出身,而两支大军的主帅,莽龙支布和六指乡弥洪都是小部族出身。 乙支,仁多,野利等大族对此都很有意见,不过是被他用大君的权威和拓跋家的实力给压制下去了。 这就是青唐国作为部落联盟的弊端。 各部族首先考虑的必然是部族利益,拓跋赤德在面对这些部族的时候焦头烂额,但是却无力改变这一状况。 这一点上他很羡慕大晋的皇帝。 但他不知道的是,大晋的皇帝,要面对的阳奉阴违其实一点都不比他少。 不过是形式上有些不一样罢了。 上京城,玉熙宫。 谨身精舍前,站立着一个的温文尔雅的青年人,二十上下的年纪,身高七尺有余,穿着一身银色常服,金冠玉带。 面如冠玉,眉目清俊,整个人就像是一柄玉剑。既有玉器的温润,也不缺少剑器该有的锋利。 “太子殿下,陛下让您进去。” 跟传召的大太监田辅国点了一下头,太子赵元檀迈入了精舍中。 谨身精舍是目前道君皇帝陛下,修真炼丹之地,建成后长居于此。除了几次祭祀大典,和正旦的朝会,道君皇帝几乎没离开过这里。 甚至今年的祭天大典都是太子主持的,所以坊间有传闻说道君皇帝已经准备禅让给太子殿下,自己为太上皇。 而太子殿下赵元檀,在朝内确实名声极好。 敦厚仁义,敏而好学。 若是道君皇帝真打算内禅,说不定会有很多清流交口称赞。 “大郎来了?来我身边坐下。” 一个身穿道袍的中年人,就坐在炼丹炉的边上,挥手招太子赵元檀过去坐下。 “父皇。” 赵元檀先是施了一礼,然后才拿了个凳子坐在中年人的旁边。 中年人姓赵名令渊,大晋宣嘉天子,自号“道君教主皇帝”。 自从他承继大统以来,一直崇道,跟崇佛的先帝武宗成了鲜明的对比。 所以很多人好奇,这位天子是真的崇道,还是因为先帝崇佛而崇道。 “大郎,河西方面的奏报看过了吗?” 赵元檀从十几岁就开始接触政务,这两三年来,赵令渊更是让他直接批阅奏章,自己在查漏补缺。 各道和各大外镇的奏报,都要先交给东宫查阅,东宫给出意见之后在转呈玉熙宫。 其中如有什么重要的大事,皇帝还会让太子殿下来玉熙宫参加小朝议。 “回禀父皇,英国公的奏表我都看过了,河西虽然有宣嘉十四年的沙洲之败,但这两年英国公整肃军备,清查军屯,使河西上下武备完整,府库充盈,虽然青唐和金帐汗国两面用兵,但儿臣觉得以英国公之能,稳守无虞。这里却要说一声父皇有识人之明。” “哈哈哈,什么识人之明,我跟傅懋修这个家伙,相识几十年,还能不知道他有什么能耐?这老小子喜欢藏拙,若不是这次河西危机,他也就是一个富贵闲人,想让他趟浑水,难。” 赵元檀听了之后也面露微笑,英国公和父皇赵令渊,情谊深厚,两人年少时常在一起厮混。 彼此相知,哪怕是赵令渊当了皇帝以后,两人之间仍是像朋友多过像君臣。 就如同这谨身精舍,英国公来的次数比他这个太子还多。 “父皇跟国公也是君臣相得,日后青史之上,必是一段佳话。” “什么佳话,估计史书上,我是那宠信奸佞的昏君,他是蛊惑君上的乱臣,至于佳话,你跟傅家三郎倒是还有可能。你是明君,他是名将。” 赵元檀听了却是哭笑不得,自己这个父皇仿佛对身后之名是一点也不在乎,言谈之间也素来不忌。 “河西那边我倒是不担心,傅懋修的能耐我清楚,河西他守得住,倒是辽东那边消息你要多看看,燕王世子下个月进京,这个就交给你安排,务必要保证他在上京的安全。这是朝廷的体面。” “父皇担心有人对燕王世子不利?” 赵元檀疑问道。 赵令渊摇摇头,“不知道,有备无患。总之吴仁光的儿子现在不能出事。” 作为雄踞一方的藩王,燕王世子进京一是为了跟皇室联姻,二来则是作为质子。 而燕王作为异姓藩王,跟朝廷的关系十分的微妙,不说朝廷内部有支持削藩的,有不赞成削藩的。 就是燕藩内部,也是分成好几派。 处理不好,就会酿成大祸。 “陛下,几位相公尚书和国公侯爷都到了。” 内侍在旁边小声提醒道。 “让他们去报房等候。” “诺。” “天天跟催命的一样,这咱们爷俩说会话都不安生。”赵令渊说这话,站起身来。 赵元檀看见父亲站起身来,也跟着起身,在后面虚扶了一把。 “不用,还没老呢。” 报房位于玉熙宫前,武宗年间设立,最早是用于存放各地军报以及奏表的,所以称之为报房。 武宗在的时候经常在报房接见文官武将,处理政事。 后来道君皇帝登基后,在玉熙宫修建谨身精舍,因为报房就在眼前,他又不喜欢上朝,就把在报房接见官员,处理政务形成了常例。 而民间市井的传言中,报房则被称之为“豹房”,是皇帝陛下饲养珍禽猛兽,寻欢作乐的地方。 报房内,尚书左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李辅之,尚书右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曾肱,中书令裴休明,侍中谢佥,这四个人都是三高官官,算是宰相。 加上吏部尚书李法曾,户部尚书赵令淇,礼部尚书宇文执中,兵部尚书刘景明,刑部尚书郭源,工部尚书牛道骞十个文官大臣坐在左边。 定国公冯神绩,辅国公杨继勋,信国公汤显宗,卫国公李世忠,武定侯郭保,长兴侯耿忠国,镇远侯王彬,舞阳侯于罗睺八个武将勋贵坐在右侧,泾渭分明。 两边文武并没有外面人想象中的剑拔弩张,毕竟都是身居高位,都是体面人。 不过也没有太多闲谈,所谈论的都是相关事物。 比如卫国公问兵部尚书,上报的升迁名单什么时候能够批复,武定侯问工部下一批军械什么时候能到。 户部尚书找定国公询问一下军饷能否延后两个月等税银抵京 诸如此类。 毕竟有时候下面的人跑断腿,都不如这里面的大佬动动嘴。 不多时,道君皇帝赵令渊和太子赵元檀到了,两边文武都起身迎候,却没有跪拜礼。 这也是因为这种小朝会上,礼数上并没有太多要求。 实际上,官员跪拜上官和皇帝,都是在重大场合,而并非时时刻刻面君都要行跪拜之礼。 “诸位都坐,正好趁着今天人到的齐把事情都议一下,该定个章程的定一下。” 赵令渊一坐下,也不闲话,直接说起了正事。 “河西要开战了,门下行文,让陇右,河东,朔方三镇配合河西作战,不可延误军机,关中的雍王也要准备要随时出兵的准备,有备无患。” 负责发布诏命的门下省,侍中谢佥站起身来应道:“陛下,可是令英国公节制三镇?” “不必,让各处配合即可。” “诺。” 谢佥这边刚坐下,左相李辅之就出言道。 “陛下,以臣之见,当令辽东出兵,以呼应河西战事。” 李辅之一出言,顿时让众人心惊。 让燕藩出兵? “李相公,让燕藩出兵,是不是?” 兵部尚书刘景明提出了一点质疑,他的话没说完,但众人都明白其中的意思。 那就是燕王吴仁光现在已经有些拥兵自重的苗头了,若是朝廷下令,他不遵从,到时候朝廷可就是进退两难。 “李相之言,老臣附议,可令辽东出兵。” 这时候,大家还在为李辅之的提议赶到心惊的时候,定国公冯神绩也出言了,并且旗帜鲜明的赞同李辅之的提议。 这就让一众文武,包括太子殿下都有些不太明白,这两人平日并无什么交集,甚至有时候还得主动避嫌,在这个档口居然提出了一样的建议,这就让众人不得不重视了。 毕竟李辅之是左相,虽然有奸相之称,但门生故吏遍及朝野,说一声“权相”也不为过。 而冯神绩是当朝第一名将,屡立功勋,军中威望极高。 这两人居然同时把矛头对准了辽东的燕藩,难道是朝廷要对燕藩动手了? 一时间,报房的内气氛变得肃杀起来。 第二十一章 钱烂了 左相李辅之,虽然政敌很多,名声在一众清流那里也不怎么样,但就当今朝堂而言,绝对称得上文官第一人。 定国公冯神绩,大晋名将,南征北战,履历功勋,勋贵武臣之首。 两人居然同时打起了燕藩的主意,这就让很多人心里一紧。 毕竟这个时间段如果削藩的话,实在不是一个好时机。 河西的战事就不说了,最近几年江南水灾,齐鲁旱灾,灾之后就是疫,疫之后就是乱。 朝廷的开支用度也难以为继,现在已经是寅吃卯粮,若是这时候再有大规模用兵,对于天下而言绝对算不上好事。 “国公,相公,削藩之事是否等过了这个档口,让朝廷休养生息几年在议?” 工部尚书牛道骞最后还是没能忍住,把那两个别人都噤若寒蝉的字说了出来。 削藩。 牛道骞算是铁杆的左相党,但也是出了名的耿直。 “削的什么蕃?道骞不要胡言乱语,不过是朝廷命他燕藩出兵而已,大义所在,何必担心?” 李辅之这话则是让众人松了一口气。 不是削藩就好。 毕竟朝廷现在是在折腾不起了。 “可燕藩会受命吗?” “会。” 定国公冯神绩斩钉截铁的说道。 “正是如今多事之秋,越是不能在燕藩面前露怯。” 在这座报房里,十个文官大臣,八个勋贵武将,这些人都可以称之为大晋柱石,平日或许会因为某些问题斗个你死我活。 但对于燕藩问题,意见又是惊人的统一。 必须削藩。 区别只是缓急而已。 李辅之和冯神绩难得在同一件事上进言,而且方向还一致。 赵令渊也很容易就作出决定。 “门下拟诏,命燕藩伺机而动,出击北镜。” “门下领命。” “另外,河北禁军缺额,上个月就报上来了,一直搁着没处置,还是要让定公走一趟,看一看河北军务。” “老臣领命。” 每次针对燕藩有什么动作,定国公巡防河北基本就是相对应的。 “两淮的盐税什么时候能到?河西打完了仗,肯定少不了要花钱,现在户部府库里我知道,都快空了,各处都要花钱,现在也就能指着这点盐税了。” 盐税是朝廷的最重要税收之一,现在大晋的财政出现问题,赵令渊自然想到在盐税上下下功夫。 “陛下,淮南道前些日子行文,说私盐猖獗,请求盐税暂缓交割。” 户部尚书赵令淇回禀道,他是宗室远亲,却走的是科举征途,一向官声不错。 “暂缓?我记得扬州的府库不是存有白银三百万两?钱两千万,怎么不能应个急?” “扬州府库说那钱现在生了锈,穿钱的绳子也断了,正在清理,出不了库。” 赵令渊笑了笑,“那白银也烂了?” 赵令淇硬着头皮道:“白银倒是没烂,只不过扬州方面说白银库在钱库里面,不把钱库清理好,白银也出不了库” “哈哈哈哈,真是,这朝廷的钱,就烂在扬州地界了?” 赵令渊虽然笑着说的话,但是其中的寒意报房内的所有人都听得明白。 “御史台派巡察御史,巡访诸道,让绣衣卫派人跟着。” “诺。” 一场本以为能解决很多问题的小朝会,其实也没能解决多少问题。 王朝百年积弊难反,所有人都清楚。 但狠心剜肉,却不是谁都能做得到的。 想要下这个决心,很难。 因为一不小心,剜肉的刀就能要了命。 河西,凉州。 节度使傅懋修早已回转,顺便带回了一万两千藩兵。 整个节府因为战事已经飞速运转起来,凉州虽然不是前线,但各军全都摩拳擦掌,修整武器甲胄,准备作战。 郭待封因功被任命为郎将,领兵八百,正式进入中层军官行列。 陈行、郑逢春、庞云、马三宝等原来就有官身的,散官都提了一级。 刘氏兄弟等关中健儿,也都被授予了官阶,九品校尉。 许多虎贲节从确实眼气的紧,跟傅津川闯了一趟王宫,就成官身了。 “你们看,俺穿这官袍帅不帅?” 刘敏穿着一身还显得有些大的官袍,拿着刚到手的腰牌,就在营里抖擞起来,毕竟是少年心性。 “刘七,你可别嘚瑟了,你不过是运气好跟郎君进了城,要是俺在,俺也拿到官身了。” 一个同乡不服气的说道。 “运气好,俺这是跟着郎君拼的,那马踏皇宫的时候,俺也砍杀了好几个回河藩子。” 刘敏十分得意的说道。 “你才砍了几个就这般得意,马三哥和庞云都杀敌十几个也没像你这般。” “这,这他们那是” 这一句话直接让刘敏哑了火。 “走,那边郎君和陈行比试了,快去看看。” “什么?走走走。” 傅津川的身手自不必说,陈行武艺又是三百虎贲节从数一数二,两人比斗自然是军营里面的盛事。 甚至有些人连窑子都不去了也要看看这场比试。 傅津川持枪,陈行用刀,两人的武道境界相仿,又是自幼一起习武,在一起比试更像是互相喂招。 饶是如此,也打的十分精彩。 傅津川的枪极快,快的观战者根本看不清,只看到陈行的不断的在试图近身,毕竟用刀的在长度上比枪是吃了亏的。 而傅津川的枪势连绵,竟是一点缝隙都不给对方。 一旁摇椅上黄振弓吃着花生米,就着酒,喝得有滋有味,旁边地上坐着马三宝和庞云几个部曲出身的晚辈。 “三宝,阿云看出些门道没。” “郎君的枪倒是快,陈行的刀嘛花里胡哨的。” 庞云十分不服气的说道。 “感觉郎君和陈行,都快摸到三品的门槛了。” 马三宝很认真的说道。 “三品?”庞云质疑道。 马三宝点点头。 “哈哈哈,阿云啊,你看来是想追上陈行,还是得几年啊。”黄振弓顺手拍了拍庞云的肩膀。 “黄爷爷,您不能老偏向陈行啊,只教他不教我们啊。” 黄振弓笑道:“你又不用刀,我怎么指点你?林方生那小子的枪术已经是世间罕有了,你跟着他学就行。再说了,三郎这小子也是学的枪,怎么就比你厉害?这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 庞云翻了个白眼,“老爷子你这,我要是能比得上郎君,我还跟陈行较什么劲。” “砰”,黄振弓直接给了庞云一个后脑勺。 如马三宝,陈行,庞云这几个傅家部曲子弟,都是黄振弓看着长大的,跟自家晚辈无异,每个人的脾气秉性在了解不过,教训起来也顺手。 “你这小子,眼高于顶,陈行比你大了三岁,自然进境比你快,但是三郎只比你大一岁,却不比陈行慢,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有道理啊。。。” 砰,又是一脑勺。 此时场上的两人也打完了,各自收势。 “郎君威武,郎君威武。” 营里的虎贲节从都叫嚷道,尤其是刘六刘七两个半大小子。 “去去去,都散了,该干嘛干嘛去。” 傅津川笑着把众人驱散,这时候才发现原来人群中还有一个牙兵打扮的,却是满脸堆着笑小王爷赵福柏。 “姐夫。” 傅津川诧异道:“你怎么来了,可是节府有事相召?” 赵福柏赔笑道:“这倒不是,却是我有些事找你商量。” “有什么事直说。” 傅津川对赵福柏没什么恶感,只当个远方亲戚。这小子倒是没事喜欢来虎贲节从的营地里,只是虎贲节从常年不在凉州。 “姐夫,我也想跟你们虎贲节从出去打仗去。” 赵福柏来了河西两年,身上纨绔性子基本上褪去了,也长高不少,壮实了些。功夫这几年也进步不小,光看身手进虎贲节从倒是够了。 而且这几年光是听着傅津川“祁连神箭”额名头耳朵都快起茧子,这次又听说傅津川五十人夺门擒可汗的壮举,这年轻人血气方刚谁能忍得了? 正赶上马上就要开战,当然想要跟着傅津川出去打几仗,也好挣几个军功。 “你若是只想要几个军功,这容易。若是想着跟我一起上阵,我却不好带你去。你这身份特殊,不说你也应该明白。你祖父送你来河西,主要还是要跟上京表忠心,但真正上阵杀敌,你” 两人一道进了营帐,傅津川也把顾虑跟他说了,毕竟雍王府的嫡长孙,送来历练不过是想着磨练一番,真正上阵外一有个好歹,英国公府可就跟雍王府结仇了。 虽说是英国公府得天子信重,跟宗室不宜走的太近,但也没必要结仇啊。 “姐夫不必担心这个,我写信给家里了,说我是自己愿意上阵,若是出了意外,跟你没关系。而且还有袁师傅跟着,出不了什么差错的。” 傅津川听后眉头皱了一下,这小子倒也是诚心,但这干系确实太大。 “这样,等我问过了我阿耶再说。” “大帅同意了。” “嗯?你说什么?” 傅津川难以置信道。 “大帅同意了啊,我在大帅门口跪了一宿呢,大帅才同意的。现在膝盖还有点肿呢” 一个亲王嫡孙,为了能打仗,做到这个份上这让傅津川都刮目相看了一番。 “不过我还是得告诉你,我这虎贲节从,不知道会打什么险仗,恶仗,我带着那五十二人闯宫的时候,都做好死在小叶城的准备,以后这等事也未必没有,你真的准备好了?” 只见雍王嫡长孙赵福柏单膝跪地。 “惟郎君之命是从。” 第二十二章 不是投降 带着军令,傅津川带着郭待封所部八百弩手,和自己的三百虎贲节从,共一千一百兵马,出凉州北上白亭守捉城,赶了几天的路,与负责北线作战的薛琮汇合。 “却不曾想是三郎你来了。” “薛将军却是不希望我来?” “哈哈哈,哪里哪里,三郎勇冠三军,能得三郎相助,大事必成。” 白亭是河西道最北部的一个守捉城,临近白亭海,也就是古休屠泽。 镇,城,守捉,戍堡,烽燧这五级构成了大晋的边防体系。 其中烽燧的规模多是几十人十几人不等,戍堡一般是一百到二百人左右,而守捉城一般会有三百到八百人之间。 而白亭守捉城,位置在河西道最北边,所以城修的很大,一直是满编八百人。 薛琮带骑兵袭扰北境,就是以白亭城为依托出兵。 金帐汗国大军已经集合完毕,在白亭的城墙上已经能看到金帐的游骑了。 于是薛琮跟节府请命,调集八百弩手进驻白亭守城。他则准备带领骑兵出城机动,伺机作战。 不过他没想到,来得是傅津川。这就让他很为难。 毕竟守白亭城还是有一定的危险性,金帐数万大军,白亭最多只能有两千左右的守军,再多粮食储存就不够用了。 至于出城机动其实危险性更大。 “薛将军不比担忧,傅家儿郎上阵从不畏首畏尾,将军何必纠结?” “好,那我不与三郎你客气了,这白亭城就交给三郎你了。我带三千骑军出城,伺机而动,你只要坚守这白亭城,让敌军不敢全力南下即可。” 节府的制定的作战计划就是以数个戍堡和守捉城作为钉子,让南下的金帐大军心怀顾虑,不能全力进攻,稳守凉州北门户休屠城。 等到对方疲惫,在全力反攻。 薛琮很快带兵南下布置,白亭城就交给了傅津川,白亭守捉使史万年和刚刚升任为郎将的郭待封作为副将。 史万年三十多岁的模样,身材魁梧,留着络腮胡子,十分骁勇。常常一个人单骑出塞,跑到金帐汗国境内劫掠牛马。 是河西军中有名的猛将,是从小卒,一步步积功做到守捉使。 这样的人,对于凭空出来的一个年轻人,做主帅,哪怕是久负盛名的大帅之子,可想而知必然是有不服气的。 于是等薛琮走了,傅津川也不废话,直接把对方叫到校场。 被放翻了十一次之后,桀骜不驯的白亭守捉使彻底服了。 史万年躺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身上沾满尘土,这是除了薛琮以外,第二次碰到这么强大对手。 以往他以豪勇闻名军中,凭得就是自身武艺和骑射功夫。 而白亭守捉城上下的戍卒们也是佩服的五体投地,史万年的本事他们是知道的,军中上下无不服膺。 现在来了个傅家郎君直接把人治翻了,还是刚刚在会盟力挫藩部的“祁连神箭”,如何不服? 当天晚上史万年就抱着一坛酒去找傅津川,两人坐在白亭城的城头,看着不远处的白亭海喝了顿酒。 “郎君,我史大郎没服过几个人,之前就薛将军,你是第二个,这碗酒我敬你。” “来,干。” “郎君豪气。” 傅津川本就豪爽,在上京城就是盟主一流的人物,又来了军中两年,自然也是豪气干云之辈。 两人就着夜景,喝了半夜的酒。 第二天一早,金帐人来了。 整张狼皮制作而成的大纛,代表主帅是王族出身,三个云豹旗三个飞鹰旗代表三个豹师和三个鹰师六万大军。 “领兵的是失烈门,他是金帐汗国的可汗的二子,一同领兵的还有金河和疏虎,都是胡里衮的儿子。失烈门在金帐汗国也算是名将了,前几年我跟着薛将军跟他们交过手。” 史万年在城头上,给旁边的傅津川介绍了一下情况,毕竟他常年在边境地区,对两国情况很有发言权。 傅津川道:“失烈门用兵如何?” “此人用兵长于骑兵突进,每战身先士卒,至于攻城,呵呵呵。” 说道这里,史万年有些轻蔑的笑了笑。 狼皮大纛下,失烈门穿着铁甲,带着毡帽,望着白亭守捉城,两边是他的兄弟,金河跟疏虎,还有三个狼师的统领。 “三天之内,拿下白亭城。” 连招降的步骤都省了,第一天失烈门就直接命人攻城。 金帐汗国的鹰师出动了五个蒙安,下马步战攻城。 先是硬顶着晋军的箭矢,把城外的壕沟填平了,在这个过程中,金帐蛮子就损失是上千人。 主要是金帐汗国的弓箭射程不如晋国的弓制作精良,更别提还有神臂弩这种杀器。 所以在负土填壕的过程中,金帐汗国的步卒的只能顶着箭雨前进,多数都被射杀在路上。 倒地的士卒哀嚎如雷,让后面的负土的畏惧不前,整个填土的过程非常缓慢。 好不容易填完了的土壕,天色已经快黑了。 第二日,三个蒙安的士卒再次出阵,这一次,他们用上了飞钩。 因为城下的壕沟已经被填平,金帐蛮子开始直接用飞钩攀爬城墙。 而在外围,为了压制城头守军的强弓硬弩,金帐人直接出动一个鹰师来对着城头齐射,以伤亡换取突进数十步,对着城头攒射。。 “我觉得用不了三天,今天就能破城。”金河看着城头守军的弩手居然被己方以数量压制,很是兴奋。 目前为止,金帐蛮子虽然损失了远超过晋军,但是动用的都是临时征召来的鹰师,精锐豹师还没出动呢。 失烈门也很面带笑意,仿佛胜利就在眼前,仿佛城上面的守军随时都是开门投降。 “晋国人的弩制造精良,传令下去,缴获一具神臂弩,赏一头牛两只羊。” 此时城 上面,傅津川看着城下眉头紧锁。 金帐蛮子正在蚁附攻城,通过飞钩绳索攀爬城墙,这是缺少工匠的金帐人最为常用的攻城方式。 虽然大多数的金帐蛮子都会在爬上城墙上的时候被守军用长枪戳下去,或者被守军用刀砍断绳索摔在城下。 但是因为有城外弓箭手冒着伤亡突进压制,致使城头守军在箭雨下并不能每次都准确的守住位置,甚至已经有金帐蛮子开始杀上城头了。 “不能这么闷守,得出城作战,郭六郎,城墙交给你,史万年,从你的白亭守捉里给我选五百人,城外的弓箭手距离城墙只有不到百步,现在突出城去咱们就能打他一个措手不及,注意到了吗,金帐人犯了大忌。” 傅津川指着城下说道。 史万年和郭待封一时间没发觉,却是傅津川这一指才反应过来。 “郎君是说金帐蛮子的骑兵应该在攻城步卒两翼,以防备我们城内出奇兵突袭,现在他们外围都是弓箭手,而且距离我们只有不到百步远,骑兵几息就能杀过去,他们根本反应不及干了,郎君下令。” 此时城外,失烈门也发现了这个问题。但是他想了想之后,觉得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己方数万大军围攻眼前这个白亭守捉城,城里多说两千人。固守待援还来不及呢,怎么会主动出击呢? 不会 嗯? 只见城门开了,一骑黑甲将军一马当先冲了出来,战马嘶鸣,势若奔雷。 傅津川手持马槊,身穿黑色明光铠,一骑当先,先是一槊将面前一个金帐蛮子砍倒,随后纵马直奔金帐的弓箭手而去。 而他身后是三百虎贲节从,陈行,庞云,马三宝,郑逢春等善战之辈都冲在最前面。 “太好了,他们开城门嗯?不是投降?”疏虎有点傻眼了,看到城门开的时候他还以为城里的守军开门投降了。 “快让骑兵围剿他们” 失烈门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让他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要是能让骑兵围剿还用你说? 心里暗骂了一句蠢货,“让骑兵后撤,不然一会弓箭手溃散,会把骑兵也冲散了。” 失烈门此时的判断很正确,颇有些壮士断腕的意思,但还是有些晚了。 傅津川率领三百节从入金帐弓手的阵型,很快就让这些没有任何近战准备的弓箭手四散溃逃。 他们有的连马刀都没带,如何能抵挡全服甲胄,手持长兵的虎贲节从? 各个被杀的哭爹喊娘,上万人的弓手因为阵型太过密集,后面的根本无处可逃,只能自相踩踏。 傅津川手中的马槊上下翻飞,不断收割着金帐蛮子的生命,作为箭头驱赶着败兵涌向对方军阵。 这时候的失烈门和他的两个兄弟,已经露出一丝慌乱来。 “走。” 当机立断,失烈门直接下令让三个位置在后面的豹师撤退回营。 不远处的傅津川看到那狼皮大纛,却直接停下马驻足下来,拿起弓直接一箭从这大纛方向射去。 这支箭的力道极大,鬼使神差的竟然直奔失烈门而来,这时候他身边的一个护卫是个三品高手,直接从马上跃起抱着失烈门滚下马来,而那支力道极大的羽箭没射得到失烈门,却直接射穿了大纛的木杆,恰好随后一阵风来,大纛居然被直接吹断了。 此时的失烈门惊魂未定,刚才哪一箭是实在太过惊险了,差点就一箭要了他的命。 在亲卫的扶持下再度上马,这次却是头也不回,也不管收拢大军,径直跑了。 白亭城下,数万金帐大军兵败如山倒。 第二十三章 内讧 傅津川自幼习武,八岁练刀,十二岁练枪。 但是在这种大规模的骑战中,却是喜欢用马槊。 马槊这种武器,槊刃长,可刺,可削,可劈砍,还能砸,骑战中很有优势。 而这种兵器造价很高,一支合格的马槊往往要制作三年,甚至更久。 傅津川手里这柄马槊,就是出自名匠之手,槊柄经桐油炮制三年而成,此时就如同一条黑龙一样在战场上飞舞。 所到之处掀起一阵血雨腥风。 在他身后的虎贲节从,也全部都是身穿明光铠,不避箭矢跟在后面砍杀金帐蛮子。 另一个方向,史万年带领的白亭戍卒,也不甘示弱。 “儿郎们。却不能让傅郎君小瞧了我们白亭守捉郎,建功立业,就在今日,杀啊。” “杀。” 两支骑军虽然没有经过演练,却极有默契,这主得益于史万年和傅津川两人的作战经验丰富,交替冲杀,始终不让金帐蛮子有喘息之机。 在大纛倒了下之后,金帐大军更是失去了能够把军队重现聚拢的机会。主帅失烈门也正在亲卫的保护下拼命的逃散,那一箭之威在他心底可以说是刻下一道深刻的烙印。 但始终晋军兵力有限,而对比金帐大军也实在太多了,攻城的步卒,围城的弓箭手,后面警戒的骑军约两万人被傅津川史万年八百骑军杀的溃散,但后面三个完整豹师因为失烈门的当机立断退入营中,免于被败军裹挟。 而在溃兵被驱赶在营门前的时候,退入大营的豹师又当机立断的放箭,免于败兵被驱赶做晋军先锋冲入己方大营。 而这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豹师精锐,在金帐汗国的地位远高于普通鹰师,所以他们放箭的时候可以说没什么顾虑。 可怜鹰师的溃兵,本就被晋军杀的四处逃窜,到了自己大营门还不能进,只能绕营而走。 还有一部分溃兵逃到白亭海边,因为无路可退直接跳入湖中,还有些是被自己人拥挤入水。 北境牧民,大多数不会水,所以进了湖水的,基本也可以判定为阵亡了。 而傅津川冲到距离金帐大营数百步距离的时候,就下令麾下两只骑军停止追击。 对方三个完整豹师被堵在大营里出不来,但己方想要攻入对方大营也同样是痴人说梦。 兵力差距太过悬殊。 傅津川虽然胆略过人,但却不是个莽夫。在没有战机的情况下,当机立断选择了退兵回城。 史万年虽然杀的兴起,意犹未尽,但战场上军令如山,而且身后的士卒也都有些力竭,也依令收兵。 “郎君,痛快啊,跟你打仗,真他娘的痛快。”史万年一回了城,就卸了甲胄,听说傅津川在城墙上就直接来了。 郭待封则是一脸的羡慕,毕竟这一仗打下来,史万年这个守捉使足可以在升上一级了。 至于傅津川这个主将,加上前面的小叶城的功劳,封个伯爵都够了,而且以傅家的在朝中的影响,加个世袭罔替问题都不大。 大晋的爵位分为两种,一种是世袭罔替,另一种是降等袭封。 而世袭罔替的爵位极难获得,几乎都是开国功臣才有的殊荣。 他的伯父郭世勋,打了三十年仗不过得到一个伯爵,还不是世袭的,到了他堂兄头上,不过是个子爵。 “恭喜郎君。” 傅津川笑道:“仗还没打完呢,漂亮话晚些时候在说。郭六郎,今日我和史守捉出城杀敌,全赖你守城,我这里先谢过了。” 郭待封急忙道:“郎君客气。分内事而已” 史万年一听傅津川的话,也急忙跟郭待封道谢。这时候心里暗道傅郎君做事周道。 大晋军中,以往可是有过守城的将领嫉妒出战将领的功劳,故意不开城门,以至于那出城的将领和兵士兵败被围杀的例子。 不过转念一想却又觉得自己想多了,出城的可是傅家郎君,要是有人敢坑害他,怕不是要被英国公扒皮抽筋,挫骨扬灰的。 “有今日大胜,白亭城应该能安稳几日,北虏若是不修整几日,收拢这些溃兵,没法在组织攻城了,而且今天被我们击溃的应该都是鹰师,他们能舍得用豹师攻城?” 史万年对金帐大军,要比傅津川郭待封更为了解,所以他的判断两人也是信服的。 “却不可掉以轻心,今日郎君和史守捉出城大战,必定劳累,今夜就由我来值守。” 傅津川听后点了下头。 史万年这抱拳道:“如此多谢郭郎将了。” “不必客气。” 失烈门没想到,南下一个遇到的第一个晋军据点就如此难缠。 六万大军在城下被杀的大败,自己还险些被那晋军一箭射死。那箭的力道若是被射中,绝无生理。 回营以后,跟两个弟弟金河、疏虎在大帐会面,顿时有些劫后余生之感。 “今日却有些轻敌了,没想到晋军不过两千人居然敢出城迎战,我本来想让弓箭手前置,压制城头上晋军的神臂弩,却没想道酿成大错” 失烈门说道这里,居然是泪眼朦胧,以往他带兵征战,还从来没经历过如此败仗,心下难免有些戚戚然。 金河劝慰道:“二哥,今日虽败,却只是三个鹰师有些折损,三个豹师精锐未损分毫,我们主力还在,等来日再战,定能一举破城,雪今日战败之耻。” “是啊,二哥,我们苍狼血脉,今日不过是小败,何必挂怀?等来日收拾妥当,再战就是了。” 疏虎也劝说道。 这两个人都是失烈门的坚定支持者,兄弟三人感情一直很好,看到失烈门有些意志消沉自然是要劝慰一番。 “多谢两位兄弟,今日却是二哥我的不是了,不过这白亭城日确实拿不下了,现在在此受挫,却不知下一步该如何是好。” 失烈门有些为难道。 两人也知道失烈门说的是实情。 “白亭城并不大,但城墙却不低,城内守将也极有胆略和眼光,今日被他抓住这个纰漏,当机立断派骑兵冲击,来我都差点命丧当场。除了老老实实的拿人命填,好像也没什么好的办法。” “但今日战败,历来作为攻城先驱的几个鹰师已经丧了斗志,在驱赶攻城恐怕会造成兵变。 精锐的豹师又不能消耗在这里,毕竟前面还有休屠城和凉州城呢” 失烈门心里其实已经再打退堂鼓了,不过出兵无功,这对他的威望可是一个很大的打击。 进退两难。 “不如绕过白亭城?” 疏虎想了半天提出了一个建议。 失烈门和金河听了,都没言语。 绕城而过这种事,哪怕是一个小城也是对大军前行的极大风险,可以说兵家大忌。 百余年前,北境草原还是昭武汗国的天下,当时昭武汗国的伏允可汗号称“一代天骄”,他集合了数十万大军南下,一路上如果遇到坚城就绕行,充分发挥了草原人作战的特点。 大军一路靠着劫掠补给,打到了当时大周王朝的国都,结果久攻不下。 撤退的路上,绕过的城池成了一个个拦路虎。 大军几乎死伤殆尽,狼狈逃回北境,那位被称为“一代天骄”的可汗也病死途中。 也正是因为那场大战,金帐汗国得以崛起。大周也被大晋所取代。 所以说什么绕城而过,绝对是行不通的。 “我的意思是,我们假装绕城而过。” 疏虎继续解释道。 “你的意思是,诱敌出城?” 失烈门听到这眼前一亮,不过转瞬间又觉得行不通。 “白亭守捉城最多不过两千人,就算是我们假装南下,他们追击的可能也很小。算了明日先收拢溃兵,在做计较。” 金帐大败,但其实死伤人数只有数千人,其中还有好大一部分是他们自相踩踏,真正被晋军杀的并不多。 但对于军心士气的影响极大,很多鹰师下属的兵卒都逃亡了。 没办法失烈门只能严明军法,用血淋淋的逃兵人头来警示军中。 在这种情况下,三个不满编的鹰师虽然逃亡的情况稍有改观,但人心确实越来越厌战了, 以及对豹师这些主力军的憎恨也在增加。 因为逃亡的士卒就是豹师的精锐抓回来行刑,很多逃卒都是一个部族的,有些就是亲戚旧识,所以鹰师和豹师之间也在暗流涌动。 这样的情况,白亭城上傅津川却始终都在关注,有些鹰师的牧民为了躲避豹师的追捕,直接跑到白亭城下乞降。 这种紧要时候,傅津川当然不可能大规模接受敌军的降兵,但是通过吊篮拉上来几个,探听一下情报还是可以的。 “这些豹师的狗崽子们,打仗他们躲在后面,杀我们自己人倒是能耐。” “谁让他们是王族属下的” 营帐之内,一个鹰师降兵愤恨的说道。 傅津川听完后默不作声,史万年一挥手有人把降兵待下去,然后问道。 “郎君可是有了什么打算?” 傅津川摇摇头,“我再想想,不急,不急。” 说完之后,转身出了营帐,其他几个将领也自然没有话都各自散去。 倒是郭待封和史万年继续待在营帐里。虽然相识时间不长,但他们都知道这位郎君必然是有了什么破敌的想法。 他们现在要做的,安心等待。 过了一会儿,傅津川又走了进来,看见二人还在,“你们?” 郭史二人相视一笑,抱拳拱手道。 “请郎君吩咐。” 傅津川见状也笑了起来,跟聪明人一起做事就是痛快。 第二十四章 由阴转晴 节度府,各处的战报不断的汇集。 原本对于大晋有些紧张的局势,居然在几日之内大为改观。 先是沙洲都督陈守圭趁青唐大军不备出城突然袭击,会同韩匡嗣的五千援军,大败莽龙支布,斩首数千级。沙洲之围一战而解。 随后是张仁愿率四千弩手出祁连城,倚城而战,正面迎击六指乡弥洪的三万青唐大军。 这一战,晋军的神臂弩大发神威,箭雨如幕,青唐人难以寸进,而后几日前出城潜伏的贾师训突然率领一千二百骑军攻击青唐军侧翼,本就有些慌乱的青唐军大乱,张仁愿的四千弩手也弃弩出击,又是一场斩俘数千的大胜,还擒获了青唐人的一名副将。 南线青唐人两场大败,已然是短期内无法在聚拢大军出战了。 恰逢其时,傅津川这边的战报也几乎跟沙洲祁连两地的战报同时到了节度府。 “我儿居然如此神勇。以两千人守白亭还敢主动出击,失烈门这个金帐王爷,也不怎么样吗?哈哈哈。” 傅懋修接到战报之后喜笑颜开,南线的青唐人已经构不成威胁了,北线的金帐大军直接在白亭城下受挫,八百人出城击溃了对方数万兵马,古之名将不过如此。 “恭喜明公,河西局面已然转危为安了,而且三郎立下如此大功,可喜可贺啊。如今可命薛琮北上,伺机反攻。” 崔方翼先是恭喜了一番,然后提出反攻。 另一个节度判官刘仙客想了想后,也开口道:“明公,崔兄言之有理,不过以我之见,不如召张副帅回凉州坐镇,明公作为主帅当亲领大军北上,定然一战功成。” 傅懋修一听,立马明白刘仙客的意思,眼下战局已然很明朗了,金帐大军在白亭城下受挫,已经丧失了南下的锐气,这时候傅懋修亲率大军北上,金帐必然会退兵。 如此一来,傅懋修不但作为河西节度使御敌有功,还能将退敌声望揽于己身,倒是好算计。 相反,崔方翼的意思是让薛琮北上,这样其实更为稳妥。 傅懋修想了一下,然后道:“不必如此,北线既然已经交给薛琮,我就不好摘桃子了,南线既然安稳,有张副帅坐镇祁连,就让贾师训率两千骑军北上归薛琮节制,再从凉州出兵三千正军,四大藩部的藩骑,一并调拨给薛琮,让他全力破敌。” 刘仙客听到傅懋修的命令后,也没有在提什么意见。 东主所想他也明白,傅懋修如今已经是国公爵位,更是跟道君皇帝相交莫逆,如今想的更多是家门传续,而不是一身功业。 月盈则亏。 何况前线还有一个傅家三郎。 本来父子同在军中并不什么忌讳,但傅三郎如今声名鹊起的少年骁将,傅懋修在河西也威望日盛,难免有些人不会在这上面做做文章。 所以傅懋修就直接把这随手可得的大功推出去了。但即便薛琮能拿首功,也掩盖不了傅三郎的光芒。 不如就做个人情。 人在休屠城的薛琮在接到节府命令后,立即率三千军马北上,同时令贾师训和凉州援军不必赶往休屠城,直接北上明威戍附近汇合。 明威戍堡临近马城河,延河北上就是白亭海。 薛琮赶到明威戍堡之后就停下了,等待大军两只援军汇合,同时排出轻骑驱赶金帐游骑。 戍堡内的一处临时搭建的营帐,薛琮和自己副将彭林,以及手下三个郎将,张务本,于世铎,薛麟围着一张地图,正在讨论军务。 “傅家郎君真是骁勇,让金帐六万人在白亭城吃了这么大亏,失烈门若是知道他对面的就是五十骑夺门闯宫生擒遮普龙珂的傅三郎,你说他还敢不敢把弓箭手压到城下?” “失烈门是看白亭城小,笃定傅郎君不敢开门出击。毕竟他手里有六万大军。” “我本还打算在休屠城下立几桩军功呢,这傅家郎君这么一手,搞得金帐人都不南下了,白耽误功夫了。不行啊,等回了凉州必须让他请咱们喝酒。” “将军,咱们赶紧北上把,在晚几天别金帐在退军了,咱们可就什么都捞不到了。” “是啊,将军,要不想别等那两路了,咱们直接北上,跟白亭守军约定好时日,共击金帐大营。” 薛琮在河西军中是除了名的猛将,一条马槊未逢敌手,而他的副将和手下的几个郎将,也自然都是骁勇善战之辈。 都是随他征战多年的旧部,这脾气和胆略,也多半跟他相近。 在得知前线傅津川已经在白亭城下力挫敌军,在休屠城等待多日的他们早就耐不住战意,生怕敌军不战而退。 薛琮虽然还是猛将,但并不是一勇之夫。他出身河东薛家,累世将门。父亲祖父都是名将,薛琮之父薛皋,当年就是英国公奇袭高昌的副将,在英国公返京之后,更是镇守河西十余年。 薛皋子嗣众多,薛琮是第十子,没有爵位,只得了个八品校尉的恩荫。 不过薛皋毕竟在军中多年,人脉深厚,在加上薛琮也的确有本事,从军十年,积功至从四品的奋武将军,担任武威军使这样的要职。 除了继承爵位的长兄,薛家兄弟中顶数他现在军职最高。 所以薛琮考虑问题也就更多,比起求战心切的部下们,他当然明白眼下敌军锐气尽丧,若是带三千铁骑奔袭,加上白亭守军两面夹击,成功的可能性非常高。 但是眼下两支援军正在路上,若是不等他们到齐就发动攻击,难免有些吃独食的意思。 况且眼下河西战况已经明朗,完全没必要行险。 英国公不北上,等于是送了一大块肉给他,他若是自己一口吃了,到时候两路援军劳而无功,可不得嫉恨他薛琮? 这可不是一锤子买卖。 他薛琮日后也想做一任节度使的,怎么能如此短视? “不急,等援军到了再说。” 薛琮很快就忍下了奇袭的念头,几个属下一听将军这么说了,自然也按捺下求战之心。 在军中久了,他们也都不是什么蠢蛋。 “报,将军,白亭城信使来了。” 薛琮一听,立马吩咐道:“请他进来。” “末将陈行,见过薛将军。” 薛琮一见是陈行,知道他是傅津川的心腹护卫,带来的也必定是紧要消息。 “陈都尉免礼,你这一路可还顺畅?” 陈行进了营帐也是松了一口气,“还好,途中遇到几次金帐游骑,不过都被我料理了。” 薛琮自然是知道陈行身手不凡,不过看他风尘仆仆,身上还有血迹,“可是受了伤?” 陈行看了眼身上,笑道:“都是别人的血,不碍事。薛将军,这是我家郎君让我面呈你的信件。” 说罢从怀中掏出一份信函递给薛琮。 薛琮接过之后就直接打开看了,却是越看越心惊。 “傅郎君好气魄啊。不过这事兹事体大,我要考虑一下。你先坐下休息。” 陈行道:“薛将军客气,,将军这边有任何决定,可以修书一封,我在带回白亭城。” “好。” 薛琮把信放下,心里不断的盘算这傅津川的计划。 过了一会儿,却是好像终于下定决心一般吩咐道身旁的副将彭林。 “传令给两部援军,令他们加快速度,三日内务必赶到。” 然后又转身对着陈行说道:“傅家郎君有如此气魄,我薛琮又怎么能让他专美于前?” “你休息一晚,明日在回去,也不必修书,只传一个口信给你家郎君,就说他要做的事,我薛琮奉陪。” 第二十五章 啼哭王爷 “看清楚了,这就是逃跑的下场。” 几个鹰师逃兵按在大营前,然后一个个的被砍下了头颅,而营门之上,还有很多逃兵的头颅,他们或许相识,可能还是朋友熟人,或许压根就不认识。部族之间可能隔着几百里。 但现在,命运却让他们如此的接近。 豹师的精锐们还在有说有笑的看着眼前有畏惧,有沮丧的鹰师兵卒。 豹师都是王族直领下的部族出身,而鹰师普遍都是其他部族的牧民,本来就有着各种矛盾。 所以这些王族直属的豹师,砍起鹰师的逃卒来一点心里压力也没有。 至于平日里,豹师欺辱鹰师更是寻常事。 而作为主将的失烈门金河疏虎等人,更是会偏向自己的直属部族,这也是无可厚非。 毕竟在北境草原,手下部族的一切都是领主的私产。 “这几天逃兵的情况好些了,我看明日,可以重新组织攻城了。” 金河一边用刀剔着烤羊腿,一边看了看失烈门、疏虎还有其他三个鹰师首领。 阿史那延庆道:“金河王爷,我手下的儿郎们现在很难去攻那座白亭城。前几天的损失太大了,而且我们的食物现在也不够。” 他是三个鹰师首领之一,阿史那在草原上也算是大姓,而阿史那延庆本身其实只是一个世袭蒙安,不过他跟王族的关系一向走的很近,不然也不可能作为临时征召鹰师的统领。 阿史那延庆叫苦,其他两个首领也纷纷说出了自己的难处。 “是啊王爷,现在吃的不够,他们每天都在逃跑,虽然豹师维护军纪,但他们现在很畏惧,在组织攻城我怕他们会哗变啊。” 金河听了这种推脱之后很是生气,“我们六万大军难道要被一个小小的白亭城绊倒吗?你们的勇气呢?” “王爷,不是我们没有勇气,实在是” “若是如此,明天开始就让豹师在后面督战,若是有人敢不听令,直接杀了。” 金河也是祭出了杀招,直接用豹师驱赶鹰师攻城。 失烈门一听刚想反对,但想了想,又把话咽下去了。 毕竟现在他们需要一场胜利,最好把眼前的白亭城拿下,士气如此低迷,只能用人命堆了。 “你们回去告诉各个蒙安,明天先攻破城门的蒙安,我可以直接把他抬入直领,以后就是豹师。” 这倒是算一个很大的激励。 王族直属的蒙安,从鹰师划到豹师中去,除了能够得到肥沃的牧场,以及精良的装备,待遇跟普通的蒙安完全不在一个层面。 就比如现在鹰师就要在豹师的驱赶下,去攀爬白亭城的城墙。 “明天又要让我们攻城了?该死的为什么不让豹师去?我们吃都吃不饱还怎么打仗?” “上次攻城被晋国人打的大败,我的两个哥哥都死了” “明天我们不是被晋国人杀死,就要被豹师的狗崽子杀死。” 消息传开之后,三个不满编的鹰师牧民又是群情激奋。但他们也无力改变这种情况,他们都知道明天要死很多人,但现在还天真的希望死的不是自己。 这就是目前他们最大的指望了。 深夜,豹师营地。 术律安达正坐在自己的帐篷里,整理着文书。 他今年只有二十三岁,王族出身,是金河属下豹师的蒙安。 这几日正是有由他的蒙安负责执行追捕鹰师逃兵的任务,这几日杀了足有数百逃兵了,这也让很多人的看他的眼神充满了畏惧。 不过他并不在意这些,他是金帐王族,还算是王族的近亲,未来甚至有机会参加围坐议事的。 现在杀几个逃兵算什么? “我们冲进去杀了他,为了我们的族人报仇。” 一声高喝之后,术律安达大惊,急忙拿起身边的弯刀,正看见两个门口的亲卫倒进了帐篷了,已经是被杀了。 “你们是什么人?” “要你命的人。” 术律安达自幼习武,手中的刀也使得的极为娴熟,但来人极为骁勇,一他的弯刀居然只能勉励支架,几招过后他的胸口多了一个血窟窿 “横刀你们是晋人” 说完的术律安达此刻已经气绝身亡。而来人迅速撤离,居然没留下什么痕迹。 而周围的豹师兵卒这时候已经被惊醒了,他们确实被那声“报仇”的声音惊醒的。 “是鹰师的人干的,他敢杀术律蒙安?” “今天去鹰师杀逃兵的几个兄弟都被杀了。” “什么?” 鹰师的人敢对豹师的人动刀? 这还等什么,这个蒙安的人甚至都没来得及报告他们的金河王爷,就直接在几个某克的带领下集结起人马,直接攻向了鹰师的营地。 之所以他们会这么决绝,其实也跟金帐汗国的军法有关。 十夫长如果战死,那么他的属下如果还活着的都要斩首。 某克战死,麾下的十夫长也会被被斩首。 蒙安战死,某克和十夫长都要斩首。 所以术律安达被杀,他手下的某克都疯了。也不管什么后果,先把有可能害死自己的鹰师狗崽子杀掉。 于是,深夜间,一个豹师蒙安向着鹰师的营地发起了进攻。 鹰师一开始是处于慌乱状态,不过毕竟三个鹰师还有两万余人,混乱之间很快他们就明确了一件事。 豹师杀过来了。 本来出征之后就受豹师的欺压,这时候忍耐也终于到了极限。 我们败退回营,你们不让我们进还放箭射我,我忍了,因为箭没射到我。 他们有人逃跑,你们把他们杀了,我忍了,因为我没逃跑。 平时吃的不如你们多,我还是忍了,因为吃的少也能活下去。 但是现在,你们直接杀过来要杀我,我还怎么忍? 鹰师开始自发性的组织还击。 很快就把安达蒙安的豹师给反推回豹师的营地,其他的豹师兵士看到这种情况自然也会帮助同为豹师的士兵。 于是,炸营了。 鹰师和豹师相互攻杀。 失烈门和金河以及疏虎三人还摸不到头脑呢,就听手下的亲卫报告:“王爷,鹰师的造反了。” 三人大惊。 “什么造反了,不要胡说。” “真的王爷,鹰师的攻到我们营里来了。” 这下三人有点慌了。 但眼下两军已经相互攻杀,而且又因为装束很多地方都一样,导致有些人在晚上根本分不清豹师和鹰师。 整个金帐大军都打成一锅粥。 “郎君,怎么样,现在动手吗?” 刚刚回到城墙上的史万年询问道。 傅津川笑道:“动手?动什么手?让他们自己人砍去,等天亮了,薛将军的大军就该到了,仗有的打,回去歇着把,养精蓄锐。” 史万年笑着点点头,对这位郎君他真是佩服的紧。 伪作鹰师袭击豹师,让金帐大军自相残杀,这计太妙了。 刚才他带着十几个北境人出身晋军士卒,扮做鹰师一路摸进了豹师的营地,先是干掉了几个巡逻队,然后碰巧摸进了术律安达的帐篷,结果了他。 但其实史万年并不知道那人是术律安达,只不过看那帐篷里还有灯火,而且还是独自居住,心想必然是金帐贵人,就直接动手了。 却也没想到动静如此之大。 失烈门和金河还有疏虎三人,为了平息事态急忙派人联系三个鹰师首领,他们这会并不认为三个鹰师全部造反了,最多不过是小部分哗变。 而三个鹰师首领,也在命手下联系三个王爷,另一边则命令手下停战。 这种命令很难得到执行,毕竟整个大营都打散了,到处都有鹰师和豹师,鹰师和鹰师,豹师和豹师,相互砍杀。 历来名将,对于炸营这种事都要极力避免。 因为太可怕了。 没有太多的光亮,根本看不清谁是谁,手里都拿着武器,这时候几乎没人有信任感这种宝贵的东西。 大家想的都是,谁要杀我,我就要杀他。 直到天快要方亮,失烈门等人终于把事态暂时平息下来了。 营里遍地狼藉,到处都是死于自相残杀的尸首。没人知道有多少人死在了自己人的手里。 因为他们没时间来统计。 失烈门有些茫然,他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 六万大军,在白亭城下,如此狼狈。他还有什么面目去跟大哥毗沙门争可汗的位置? “不好了,王爷。白亭城出兵了。” “什么?” 太阳升起一点,带来一丝光线,照耀着不远处的白亭城居然有些刺眼。 城门突然洞开,里面走出一骑。 两骑。 八骑。 几十骑。 数百骑。 接下来是作为轻步兵的弩手。 失烈门打量了一眼,估算出对方约有千余人。 “这是倾城而出了” 虽然对面只有不到两千人,但给失烈门的压力仍旧非常的大。 如果是昨日他巴不得敌军出战,他好一雪前耻。 但是现在,他只能希望己方能够守得住营帐,不要败的太惨。 “王爷,后面五里外,发现了晋国大军,探马回报,约有万人。” “多少?” “约有万人。” 失烈门此时已经陷入绝望了万人。此刻的金帐大军完全抵挡不住。经过一夜的厮杀,金帐大军几乎已经精疲力尽。 “撤,趁现在带着剩下的豹师,快撤,能撤多少撤多少,再晚就来不及了。” 金河这时候已经有些慌乱了。 疏虎更是直接下令,令自己属下的豹师蒙安出营北撤。 失烈门在恍惚之间,被亲卫簇拥着上了马,跟金河还有疏虎两人出营。 被留在营里的豹师和鹰师,只有极小部分突出了大营,余下都被晋军的弩手压制在营里出不了。 随后大军赶到。 结果已经注定了,金帐军大败。 斩首万余,俘敌两万,获牛马万计。 仅有千余骑豹师精锐,突破了晋军的箭雨封锁,保护着三个金帐王爷北遁。 逃到北境地界的失烈门突然停住不走了,想着南下时候的意气风发,六万大军气势如虹,大有饮马河西,一窥关中之势。 而今只有千骑北归。 驻马南望,声泪俱下。 第二十六章 辽东猛虎 失烈门狼狈北归,身边只有千余骑。 归程途中,嚎啕大哭,也因此得了个“啼哭王爷”的称号。 而在白亭城外的大战,晋军大获全胜,万余晋军加上一万两千藩部从骑,对上筋疲力尽又经历过炸营自相攻杀的数万金帐骑军,结果可想而知。 战死的多为豹师,他们是王族直属,还有些许战意,但是因为缺乏指挥,又被晋军两面夹击,所以在战死万余人之后,余下也都选择了投降。 光是降卒就有两万余。 完全可以称得上是大捷。 不过事后晋军的斩首军功,却多出来一万余,因为自相残杀的金帐军也被割下脑袋算作军功了。 在点验军功之后,傅津川直接驱使降卒带着两万颗首级来到两国边境附近,筑起京观八座。 此后数年,河西一带再无南下牧马的金帐牧民。 而战后的晋军,自然是要摆起庆功酒宴,整个营地都灯火通明。 “来,这碗酒敬傅郎君。若无傅郎君奇谋,怎能有如此大捷?” 祁连军使贾师训端起酒碗就提议道。 “对对,这碗酒敬傅郎君。” 史万年也附和道。 薛琮对此确实没有半点的芥蒂,也跟着端起碗。 “这酒啊,我看应该先敬薛将军。”傅津川这边则是把话题转移到薛琮身上。 “若无薛将军当机立断,率军北上驰援,此战还不能毕其功于一役。” “哈哈哈,那就同饮。”薛琮豪气道。 “同饮同饮。” “好,痛快痛快。” 这边一碗酒干下,随军作战的遮普华黎却反问道。 “傅家郎君,你如何料定今夜金帐汗国营地会起内讧炸营?” 遮普华黎此战也颇为卖力,铁勒部三千藩骑也立下不少功劳,这时候却是十分好奇。 傅津川一听此言却是微笑不语,一旁的史万年解释道。 “王子却是不知道,此前郎君让我率领数十人扮做金帐鹰师袭杀豹师,这才引得敌军内讧” “城外的金帐探子早就被郎君派高手剿杀干净,所以我们才能顺利潜入金帐大营” 薛琮大笑道:“我听闻傅郎君的计策后也是思前想后,却没想到此行如此顺利。” “却有些兵行险招,全赖薛将军与各位将军信任,才能有次大胜,我敬诸位。” “干。” 傅津川自己知道这次算是运气很好了。但究其根源北境部族众多,政令不通畅,别说豹师和鹰师之间,就是同一个鹰师之间的蒙安之间也都有矛盾。 这才给了傅津川可乘之机。 若是来的金帐将领做事周密些,也也断不会出现如此战机。 而等薛琮率大军赶到,除了部分豹师没受波及还有一战之力,其余的都已经没了作战的力气和心气。 白亭海大捷的消息,很快传到凉州。 节府上下一片惊呼,斩俘数万,这样的大胜,大晋已经很多年没有了。 节度使傅懋修立马写了奏表,然后让报信的信使直接露布飞捷,大张旗鼓的把消息送回上京。 傅懋修亲自出城十里,迎接得胜之师。 一时间,河西军势大震,以至于朔方、河东两路的金帐疑兵都闻之自退。 而此时天下间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了河西万里之遥的辽东。 燕藩奉诏出兵了。 燕王吴仁光,亲率五万大军西进,六日之内连破金帐十二部,推进上百里,然后与金帐汗国的东路军主帅毗沙门隔着桑仑河对峙。 毗沙门带着一个虎师,两个豹师,征召了四个鹰师,共七万大军。 桑仑河并不宽,最浅的地方人马可以泅渡,但是毗沙门的金帐大军沿着桑仑河布防,严阵以待,竟是随时最好半渡而击的准备。 “却没想到这桑仑河能挡住的辽东猛虎。” 只有二十岁的留只哥面容英俊,穿着一身甲胄,带着毡帽,骑着一匹神骏白马,倒是个十分英武的年轻人。 “挡得住?呵呵呵,留只哥,你未免太小瞧吴仁光了。” 说话是他的堂叔德明,也是大军的副帅。 德明三十出头的模样,头上留着辫发,是个超过两百斤的胖大汉子,眼睛眯成一条缝。 因为太重,鲜有战马驮得动他,所以骑了一匹骆驼看起来比其他人都高了些。 “吴仁光的大军,六天只推进了百余里,换成是你,会打的这么慢?” 留只哥到底年轻些,平素又喜欢射猎演武,说起这种算计来却是有些茫然。 “或许只是为了求稳?” 德明笑着道:“求稳?他吴仁光什么时候求过稳了?不过是不想跟我交战,故意走慢些,不然以他的脾气,别说六天,两天都够他推过桑仑河了。” 另一个堂叔谋里改也笑着道:“留只哥,你要多跟你父亲学学,不要像你二叔一样,只知道勇猛,要多动脑子。” 留只哥一听二叔,顿时有些沮丧道:“二叔这次倒是挑了个好对手,河西定然是不如辽东这边难对付,这次二叔就算打不下河西,也该能打个胜仗回去,我们这边面对吴仁光是没什功绩可说了。” 几人说这话的时候,却还不知道失烈门兵败河西,狼狈的只剩下千余骑仓皇逃回。 德明却不以为然道:“河西那边也不好对付,依我看失烈门讨不到什么便宜。” 谋里改轻蔑道:“就算是河西赢了,也不过是占了跟青唐人两路合击的便宜,我们这边却要独自面对吴仁光。你让失烈门来对上吴仁光试试?” 辽东猛虎吴仁光,哪怕是在金帐汗国,也同样没有人敢小觑。 一直信鹰落在了留只哥的手臂上,他打开信之后,确实目瞪口呆。 甚至不敢相信这信上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 “怎么了留只哥,你这样子就像失了魂一样。” 留只哥又看了一遍,然后让马旁的侍卫递给堂叔德明。 德明本不以为意,但是在看过之后也是被上面的消息惊呆了。 “失烈门居然这么废物?那可是六万大军啊” 谋里改诧异道:“你们再说什么” 等他看过以后,也被消息惊到了。 毕竟那是六万大军,拿不下小小的白亭城就算了,还能发生炸营这种事情,被两万晋军打的几乎全军覆没。 “失烈门真是太废物了,他的勇猛都用在床上的女人身上了吗?两路夹击河西,居然打成这个鬼样子,把我们苍狼血脉的脸面都丢尽了!” 德明直接破口大骂,作为毗沙门的支持者,他并不希望失烈门的西路军能够取得什么像样的战绩,但同样不想看到这种参败。 这对整个金帐汗国在北镜的统治都会造成影响。 毕竟王族直属的豹师一共只有十六个,算上虎师和狼卫不过二十余万人,但这是术律家族统治的根基。 直接没了三个豹师,可以说接下来金帐汗国的首要任务就是要维护内部的稳定了。 而毗沙门在得道消息之后,并没有任何的喜悦之色,也没有悲悯,只是轻轻的叹了口气。 “退兵。” 第二日,河对岸的燕军大营,得知对方退兵之后的燕王吴仁光亲自出营探看。 年近五十的吴仁光身材仍旧如苍松一般高大挺拔,饱经风霜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的喜怒。 面相威严,留有一把美须,额上的两道狮子眉格外浓密,眼神如刀,注视着正在拔营的金帐大军一声不吭。 “王爷,金帐大军退了,我们要不要趁此机会准备过河追击?” 身旁的副将高德捷提议道。 吴仁光摇了摇头,他还没收到河西大捷的消息,所以对于敌军撤退,却是以为对方的诱敌深入之计。 “严令各营,不得妄动。” 燕王吴仁光是如今大晋国中,唯一的一个异姓王。 手握十几万雄兵,更有诸多藩部听命。 说起燕藩,就不得不提当年叱咤辽东的渤海国。 渤海国在大晋立国改朝换代之际建立,对大晋一直是降而复叛,对金帐汗国也是如此。 太宗皇帝曾经亲征渤海,可惜劳而无功,对此一直心有不甘,后郁郁而终。 临终前留有一道遗旨,“复辽东故土灭渤海国者,可王之。” 后来宣宗年间,大晋发动对渤海的灭国之战,在其他几路大军被渤海大军挡住在幽燕之际,大将吴守恭率军走卢龙道奇袭,一战攻破渤海国王城大宁府。 拿到了灭国之战的首功,宣宗皇帝也信守太宗的诺言,封吴守恭为燕王,世镇辽东。 后来吴守恭故去,燕王之位也就世袭罔替,传给了长子吴仁光。 吴家父子在辽东两代人,三十年时间也把辽东经营的如铁桶一般,已经有了尾大不掉之势。 而这三十年间,大晋朝廷经历了宣宗,仁宗,武宗到如今的道君皇帝,虽然仍旧维持这盛世的外表,但盛世光景之下,很多有识之士也看到了危机的到来。 身旁的一个僧人模样打扮的谋士姚秉宽道:“王爷,我看这不像是诱敌,应该是出了什么变故。” 姚秉宽法号子聪,河北大族出身,原是天宁寺虚照禅师的弟子,天文、地理、律历、占卜无不精通,天下事了如指掌。后来与吴仁光结识后投入其幕府,成为吴仁光的心腹谋士。 “变故?难道是河西?” 第二十七章 聪慧 坐视金帐大军远遁而去,燕王吴仁光在给朝廷的回复的战报上写的则是,“与北虏战于桑仑河,北虏不敌远遁” 至于追击?那是万万不能的,外一对方是诱敌之计呢? 吴仁光也明白这次让辽东出兵,名义上是为了呼应河西战局,朝廷才下诏。 但其实并非是河西战局有多危急,不过是试探罢了。 冯神绩巡察河北,不就是做给他看的? 所以即便是装装样子,为了让朝廷安心,这仗他也得打。 燕王的战报还在路上,燕王世子却已经到了京城。 十月间的上京已有初冬的肃杀之气,三百燕山卫护卫的燕王世子吴药师,乘着一辆华丽的马车进入了京城。 “这就是上京风光啊,果真是物华天宝,首善之地。” 一身锦衣的吴药师透过帘子不断打量这外面的街巷。 负责引导吴药师入城的鸿胪寺官员道:“上京城一百零八坊市,人口百余万,极为繁华,世子殿下休息几日可以好好逛逛。” “正有此意。” 一路穿行街巷,吴药师来到了上京城的燕王府。 虽然燕王世镇辽东,但上京城也有御赐的宅院,而且就在履仁坊,与英国公府正在对面。 吴药师这边正待走进王府歇息一番,因为明日还要面见太子,就听见对面英国公府的门口正有人如杀猪一般的嚎叫。 “我不去国子监,我不去国子监,大哥啊,我不去国子监啊” 吴药师见到这番场景,决定停下了驻足看了一会,家中二弟吴摩珂读书时候,也差不多是这个光景。 对面府邸走出几个家丁模样的护卫,架着一个锦衣少年,十一二岁的模样,正在扭动着身躯妄图脱离控制。 身后跟着一个青年男子,呵斥道:“你今天在课堂上捣鬼,捉弄先生成何体统?父亲不在家中,母亲又整日娇惯你,才养成你今日这般,今天我给我乖乖去国子监给先生磕头认错,你在挣扎,晚上家法伺候。” 少年人一听到家法,立马老实了。 “大哥,我去我去还不成吗。” 青年人这边看到吴药师,这才发现还有外人在场,拱手道:“却是让兄台笑话了,在下傅淮川,足下丰神俊朗,相必就是吴世子。” 青年男子身穿一身银色圆领袍服,头戴软翅幞头,温文尔雅,面貌清俊,二十出头的模样,虽然在训斥自己兄弟时很严厉,对待身为陌生人的吴药师的时候却礼节周到,一见之下便让人有倾心结交的风度。 吴药师一定急忙还礼道,“傅兄客气了,小弟吴药师,久闻英公府大名,虽然是邻居确实未尝得见,今日见到傅兄风度,方知上京之大矣。” 傅淮川笑道:“吴世子过誉,舍弟顽劣,得罪了国子监的先生,我这边正准备带他去请罪,世子初到京城车马劳顿,不如早些休息。” “傅兄请便。” 目送这傅淮川带着自己的幼弟傅渝川离去,吴药师在后面叹道。 “好气度啊。” “什么气度,我怎么没看出来。” 另一旁的亲卫阴十三有些茫然道。 “你能看出什么来?你也就能看出姑娘的屁股翘不翘。” 刚才跟着傅淮川说话还彬彬有礼的吴药师,跟自己的亲卫说话却言谈无忌。 闹得一旁的侍女元儿都红了脸。 另一边的少年傅渝川,一脸的生无可恋,“大哥,你说为什么三哥就不用在国子监读书啊。我也想跟三哥一样习武,出去打仗去,骑着高头大马,纵马边疆,多威风啊。这天天读书有什么用啊,咱家不是武将世家吗。” 傅淮川头也不不回的说道:“你不用跟你三哥比,三郎七岁做太子伴读,教授他的先生都是皇子们的老师,比国子监的先生们严格多了。三郎小时候也没少被先生打手板,但从来没有回家叫过苦。再说习武,你吃得了那个苦?” “我怎么就吃不了苦啊,府里的师傅都说我是武学天才,将来定能跟先祖一样驰骋沙场,说不定还做大宗师呢。” 傅渝川对自己还是很有自信的,他这种武道天才,若是认真起来,大宗师还不手到擒来? “你三哥在你这个岁数,每天挥刀两千次,你能做的了再说。” “不就两千吗,小意思,我明天就开始练。” 兄弟二人去了国子监,傅淮川亲自登门道歉,也算给足了国子监先生的面子,那位先生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勉励傅渝川以后不准胡闹,用心读书云云。 傅淮川自然是一力应承下来,还跟先生说以后若是不听招呼请先生不顾顾忌,直接管教 在一旁百无聊赖的傅渝川出了国子监的大门,立马变得生龙活虎起来,吵着要去州桥夜市买些吃食。 傅淮川被他磨得没法子,只能带他去,兄弟两个并几个护卫去了州桥夜市。 傅渝川是个十足的吃货,进了夜市,就开始沿街各个小吃食都要尝尝,所幸带的护卫多,各个都拿了不少东西。 正逛到夜市中央的位置,却正看见一个白衣公子,手中拿着一串冷丸子吃着,身后跟着两个婢女。 一个穿红衣,一个穿青衣,两个婢女看着都是十七八的模样,清丽脱俗。 在后面是几个穿着各异的护卫,一看就是练家子。 那白衣公子倒是极为俊俏,眼神十分灵动。 傅渝川见到那人,极为兴奋,直接跑到跟前去。 “三嫂。我离着老远看着就像你,果然是你啊三嫂。” 白衣公子一听有人叫他,定睛一瞧然后直接用折扇敲了一下傅渝川的头。 “叫我什么。” “额。。。四哥,不好意思啊四哥我忘了,嘿嘿嘿。” 傅淮川看到这边,急忙过来拱手施礼,“殿下。” “傅大哥也在。” 这白衣公子却正是傅津川的未婚妻,城阳公主赵元殊。 因为傅津川的关系,跟傅家兄弟也都算熟识。而傅渝川因为以前喜欢跟着三哥傅津川厮混,也见过赵元殊几次。 后来等傅津川去往河西戍边,喜欢来州桥夜市的傅渝川偶尔也能在这里碰到自己未来的三嫂赵元殊,少年人言语无忌,就直接叫上了三嫂。 但赵元殊出门喜欢女扮男装,就让他叫“四哥。”因为四跟“兕”是谐音。 “四哥我跟你说啊,我今天在国子监” “八郎。” 一声八郎就把傅渝川喊住了,他正想跟“四哥”分享一下在国子监的光荣事迹。 “大哥。” “殿下,八郎有些胡闹,殿下不要见怪。” 赵元殊笑着道:“傅大哥不必如此。” “对,都是一家人,我就跟四哥说说” “你还好意思说?” “算了不说了不说了” 面对大哥的横眉冷对,傅渝川终于是有点担心起自己的屁股,回了家怕是要跟祠堂的鞭子亲近一番了。 傅淮川又是拱手施了一礼,“殿下,我就先带着八郎回去了。” “傅大哥请便。” 赵元殊目送这兄弟二人离去,心底却突然想起某个身影,一去好几年一封信都不写。 怎么还突然有点想他了? 嘴里的这吃食,突然就不香了。 “不逛了,回府。” 赵元殊已经单独开府了,府邸直接是照亲王标准修建的,在京城公主府中算是头一号,由此可见道君皇帝对这唯一的侄女有多亲厚。 回了公主府正厅,赵元殊正做在榻上休息,一个侍女捧着几份文书放到了赵元殊的眼前。 “殿下,燕王世子进京了,这是他在路上,包括今天进府前的经历。” 赵元殊闻言,秀气柳叶眉皱了皱,拿起文书就看了起来。 这也是最让有些文官诟病的是,这位公主殿下,是除了皇帝陛下以外唯一能够调动皇城司的皇族。 皇城司,是大晋皇帝的眼睛和耳朵,替皇帝收集各种情报的。当然其中还有些高手,做一些不那么能见光的事。 一般来说,别说公主,就算是太子也不能染指。但道君皇帝却不知道出于什么考虑,居然让城阳公主殿下这个侄女手持金牌,节制皇城司。 而这位公主殿下接手皇城司以后,居然让皇城司的消息,变得更快,更准。 这也是很多人没料到的。 “这位世子殿下倒是个妙人啊。” 赵元殊一边笑着感叹,一边看着今天吴药师在自家门前的对话,纸张上写的一清二楚,就算是吴药师本人都未必能回忆的这么详细。 “殿下,听说吴王世子生的十分俊秀呢。” 送信的侍女笑着道。 “嗯?” 赵元殊听后沉吟了一下,然后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这小侍女看着赵元殊的表情,没来由的心中一慌,立马跪倒在地,小脸煞白道:“殿下我” “让我想想,是谁使了什么手段,让你说的这句话呢,是赵元惠呢?还是赵元怡呢,应该不是赵元怡这个蠢货,她也没这个手段,赵元惠倒是有可能,难不成是她也喜欢三郎而叔父打算让她嫁给吴药师?不会,这么久我都没看出来啊,藏的够深的啊” 赵元殊嘴里碎碎念了一会,小侍女已经附在地上瑟瑟发抖。 今天有人给她银子,让她在公主面前夸赞一声“燕王世子生的十分俊秀。” 她想起家中的父母和幼弟,没受得了这种诱惑,就答应了下来。 却没想到眼前的公主殿下,居然如此的聪慧,一眼就识破了其中的猫腻。 这只是一句话而已啊 第二十八章 捷报入京 “大捷,河西大捷。” “大捷,河西大捷。” 报捷的骑士迅速通过宽阔的朱雀御街,把河西道的报捷文书送到了玉熙宫前。 早有内侍接过文书,一路小跑又送至谨身精舍。 道君皇帝赵令渊在看过老友快马递过来的报捷表章,并没有表现的太过兴奋,不过也难掩脸上的喜意。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几个内侍纷纷道喜。 赵令渊笑了笑,然后吩咐道:“把这报捷文书,明告天下,令让人把附录的详细军报在抄三份,一份送去国公府,一份送去城阳哪里,一份送去东宫。” 其实早上赵令渊已经接到一份报捷文书了,辽东的虽然战事结束的晚,但是这报捷文书却比河西的更早到达上京城。 身边侍候的大太监田辅国和王进忠都很清楚的记得赵令渊也笑了,不过是冷笑一声。 然后就没了下文。 而这份河西的报捷文书,虽然不知道具体战况,单就看皇帝的表情也能知道,必然是大胜。 不然绝不会如此轻松随意。 道君皇帝不算是刻薄寡恩之人,但平素也是不苟言笑,喜怒不形于色的时候多。 如今这般眉开眼笑的时候,两个侍候皇帝十几年的宫内权宦也是几乎没怎么见到过。 “傅三郎这小子,真有其祖之风,先是五十人生擒了那回河可汗,又在会盟时候力挫藩部,白亭城两战更是立下大功,今年不过十八岁,胆略、武勇、统兵都是上上之选,八百年前大齐朝的卫无疾,也不过如此。” 大齐王朝的卫无疾,少年成名,十八岁领军北击匈奴,平生灭三国,为大齐扩地千里,是古之名将。 赵令渊用卫无疾来比拟傅津川,也是因为两人都是十八岁就能领军作战,成就功业。 “陛下慧眼识珠,定是早就知道傅家郎君不凡了。” 王进忠笑着奉承道。 “别的不说,这小子从小就有胆略,我记得宣嘉七年的时候,辽东送了一头猛虎过来,当时就在城外的上林苑,那头猛虎足有四五百斤,凶恶的很,当时秋狩,没一个孩子敢走到笼子跟前看老虎的,听到虎啸都吓的不行了,就傅三郎这小子,走到老虎笼子跟前,那虎对着他吼,他也不怕,还说等武艺练成了,要跟老虎干一架,我这侄女婿倒是没选错” 赵令渊像是起上了年纪的来人,在回忆自家晚辈年少时候的趣事一般,然后又叹道。 “皇兄要在,也会看中这小子做女婿把” 东宫,太子殿下赵元檀正在书房里,正在跟一个青年人对弈。 青年人脸圆而下,青涩之气尚未退尽,脸上还挂着稚嫩,眉宇之间却隐隐有了三道浅纹,显然是思虑过度的原因。 他穿着一身窄袖绿袍,腰间挂着一枚银鱼袋,一手执棋,另一手中却拿了一把道家的拂尘。 “长沅,这局你好像快输了。” 对面的太子殿下,落下一枚黑子之后问道,落子的手势极为标准。 名叫“长沅”的年轻人正襟端坐,手中捏着白子一言不发,却像是思考了一会,才“砰”的声落子,声音清脆如罄。 “殿下,我让了六子。” 青年人名叫林长沅,是东宫左庶子兼翰林待诏,幼时曾以神童名传乡里。后来机缘巧合之下,得到面圣的机会。道君皇帝赵令渊就让当时正在跟他对弈的英国公傅懋修出题考考他。 傅懋修请林长沅以“方圆动静”为题作赋,他思考片刻,问:“希望知道其中的大略。” 傅懋修便说:“方如棋局,圆如棋子。动如棋生,静如棋死。” 林长沅立即回答:“方如行义,圆如用智。动如逞才,静如遂意。” 傅懋修听后,立马恭喜道君皇帝得到了一位神童。道君皇帝也非常高兴,对林长沅大加赏赐,直接让他作为太子伴读。 “对了殿下,近来可有傅三郎的消息?”林长沅像是突然想起。 赵元檀看着棋局皱了下眉头,在听到是问起傅三郎之后脸上确实多了笑意:“大概一个月前,傅三郎带着五十人,闯进回河可汗的寝宫,把人抓了出来,听说过段时间要押送京城。” 林长沅跟傅津川,还有武定候之子郭崇勋,世家子弟李衍,都是太子的伴读,如今也都算是太子的亲信,除了在河西戍边的傅津川外,其余几人都在东宫任职。 “这倒是像他做的事。” 听闻傅三郎的消息,林长沅也是明显带有一丝喜悦。 赵元檀道:“三郎勇武敢斗,我只是担心他好勇斗狠,别在出了什么事情。” “有英国公看顾,想必不会有什么大不了的。” “这倒是” “殿下,河西大捷,河西大捷” 一个小宦官突然不顾体统的跑进来,很兴奋的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太子殿下。 “哦?大捷?” 太子殿下的淡定,让小宦官有些反应过来,立马跪倒道:“是啊殿下,大捷啊,祁连城和沙洲城都击败了入侵的青唐大军,英国公家的郎君和薛琮薛将军在白亭城,大破六万金帐大军,斩首两万,俘敌两万,自武宗以来,从未有此大捷啊。” “是傅三郎?” “正是傅家三郎君。” 太子闻言直接抓了一把棋子,认输了。 他跟傅三郎自幼相识,与其说是君臣,更像是兄弟朋友。特别傅三郎还是他的妹夫,听闻河西局势已然大好,好友又立下战功自然是喜不自胜。 不多时,从玉熙宫送来的详细战报摘抄到了,赵元檀跟林长沅,还有闻讯赶来的郭崇勋李衍一起看过了战报。 “观敌以弓手万人近城攒射,傅津川趁其不备,率八百骑出城击之,敌众自溃傅三郎好手段啊,也好胆子,足以匹敌古之名将。” 读战报的李衍一边读一边感叹道。 郭崇勋却是个急性子,“你先别说别的,后面呢。” 李衍又继续寻找跟傅津川有关的内容:“后面,傅津川遣白亭守捉使史万年率精锐伪作鹰师,夜袭豹师,后两军自相攻杀?死伤无数,天明薛琮率军赶至,与傅津川会击敌众,大破之,斩首两万余” “好算计啊,我早就听说,金帐汗国豹师和鹰师之间,是王族跟其他部族的矛盾延续,没想到傅三郎居然利用起这个嫌隙,观察如此敏锐。非名将不能为之。” “却不曾想到傅三郎居然立下这样的大功,真是想不到啊。” “等他回来,定然要他请客喝酒。” “人家回来你不请客却让让功臣请客哪有这样的额道理?郭大郎你也太不要脸了?” “这我让他请客是给他面子呢” 赵元檀和林长沅也不言语,听着李衍和郭崇勋相互挤兑,相视一笑。 一切尽在不言中。 与此同时,接到消息的英国公府此时却是阖府欢庆,傅淮川直接让府上的管事,杀猪宰羊,准备赏钱。 从自家侧门出来,听到隔壁府上如此热闹,吴药师还以为是过什么节了呢。 “怎么回事,今天过什么节啊。傅家怎么这么热闹啊。” 一身锦缎圆领袍,头戴金冠,面如冠玉的吴药师极具风流佳公子的气派,就是手拿着一柄折扇在十月间完全就是摆设。 “不知道啊,可能是他们府上出了什么喜事了把。”护卫阴十三也满脑袋不解。 正在吴药师准备登上马的时候,却正看到有一个少年飞奔而来,却正是前几日见过的傅渝川。 “傅八郎,你跑这么快干嘛?你们府上出了什么喜事了。” 傅渝川看到吴药师,原本飞奔也停了下来,大口喘着气,“当然是大喜事了我阿耶跟我三哥,他们在河西打了大胜仗打死好几万蛮子呢。” 吴药师一听这话笑了,“傅八郎,你也太能吹了,还好几万人,你说几千我说不定就信了。” 他这几日也不知道是赶巧还是怎么,总能在出门的时候碰见傅渝川,因为两人也有些熟识了。 “老吴,我跟你说,我三哥老厉害了,一个能打我好几个,我阿耶虽然不知道能打我几个,但他能打我三哥,所以我说等会我喘口气所以我说,我阿耶和我三哥打了大胜仗是真的,朝廷发的战报,国子监都放了半天假,要不我哪敢这时候回来啊。” 听着傅渝川有些乱七八糟的逻辑,也不知道他口中的三哥到底多猛,但是英国公他倒是听过,他阿耶燕王吴仁光也跟他提起过,不过说的都是英国公跟道君皇帝当然在京城如何风花雪月的却不曾听过英国公也会用兵。 “算了不跟你说了,这么大的喜事,我好跟我大哥趁机要点钱花,不知道啊,我最近可惨了,我大哥不让我娘再给我银钱了,我娘也不知道怎么就听了我大哥的了。现在兄弟的日子难过啊,算了先不说了,改天我带你去逛州桥夜市啊,那吃的可多了。” 傅渝川念叨完了跟吴药师打个招呼就转身跑回了自家。 吴药师却是还有些呆愣,摇摇头上了车,直奔上京城最有名的风月场所聚集地,崇明坊。 一路上却看到街上都在庆贺,却相信原来傅渝川那小子没说假话,河西真的是大捷了。 斩首数万也是真的。 可河西大捷了?这不就显得咱们辽东那斩首几百的‘捷报’有点尴尬吗 第二十九章 独相 “在座的各位这几天都听说了,河西大捷啊,今日里我们不说剑侠传了,今天说说咱们上京的忠义三郎,在河西道的故事。这话说傅三郎,暗访小叶城,得知了杀害了郭大帅的凶手,正是那回河王子和大将白先光,于是在深夜之间,悄然定计” 说书的瓦舍里,赵元殊独坐一张桌子前,桌上摆着越梅、紫苏膏、金丝党梅、香元子等吃食,还有秋天才有的一些时令果子,一边慢慢吃着一边听着说书,两个婢女就在身侧,一圈都是面色不善的护卫,一看就不好惹那种。 “本想来听听剑侠传,却不曾想今天是说那呆子的事。这说书的挺有门路的吗,这么快就搞清楚了那呆子如何行事的细节,说的还有鼻子有眼,让我不给赏钱都不好意思。” 两个侍女在后面偷偷的笑,也不说穿前面主子的口是心非。 不多时身后来了一个汉子,一身青色袍服,带着平顶幞头,三十出头的模样,七尺高,有些胖,面貌倒也平常,留着短须,看着就像个精明的商贾。 “殿下。” “你来了啊,齐全,坐。” 赵元殊听到声音后,也没回头看,很随意的吩咐道。 “殿下说笑了,在殿下面前那有我坐的地方。” 赵元殊笑了笑,也不知道是笑后面的名叫齐全的男子,还是觉得这段讲的精彩。 “怎么样,这几日有什么消息。” “回殿下,这几日燕王世子依旧如往常一样去崇明坊,有时候去樊楼,有时候去千金阁,跟前些日子没什么不一样,不过这几日他倒是对我家郎君的事很上心,他的护卫阴十三这几天替他在街面上打听郎君的消息。可能是那日在门口,八郎的话让他起了兴趣。” 赵元殊道:“接着让你们三郎会的人给盯着点他,皇城司的人做事痕迹有些重,还是你们盯梢更为自然些。” “殿下有事尽管吩咐就是了。” 齐全很恭敬的说道。 他是三郎会的管事,而三郎会就是傅津川所建立的帮会,目前在上京城也是最大的几个帮会之一。 傅津川人虽然不在上京城,但上京城群雄依然要给三郎会的面子,毕竟他只是现在不在而已。 等他回来不还是“忠义三郎”? 人走茶凉那也得看对谁。 而傅津川临走之前则跟三郎会的管事说过,让他们如果遇到解决不了的事情,可以打着他的旗号去找城阳公主。 并且这几年的他的那份收入也一并交到赵元殊手上。总之一句话,他不在,就什么都听公主殿下的。 赵元殊本来是不想接手这摊子,觉得有失身份。但后来三郎会连着送了两个月的孝敬过来之后,她就不这么觉得了。 走之前只是粗略听傅津川说一嘴三郎会的收入很可观,却没想到丰厚道这个地步。 一个月就有近千贯入账。 这一年的收入远比她的公主俸禄要多啊。 而且这还是只是钱上,三郎会对上京城的各种消息,甚至比皇城司还要灵便。 这也让自诩聪慧过人的赵元殊不得不承认,她那个呆子未婚夫,其实挺有见地的。 不过这吴药师这个整天留恋风月场所的燕王世子,为什么会对那呆子感兴趣呢?她男人在上京的时候虽然常在市井厮混,却几乎从来不去风月场所。想交流经验也搞错对象了啊 这是不准备装纨绔了? 宫城内的政事堂,是宰相办公的场所,也是整个大晋王朝的中枢。 虽然道君皇帝才是那个做决定的人,但是王朝的所有政令发布、执行都是从中枢的三省负责。 政务几乎都是有四位宰相共同讨论,拟订意见之后在上呈东宫,东宫给出意见之后在转呈玉溪宫。 河西大捷的军报上京城已经人尽皆知了。 四位宰相自然也知晓了,在上京城陷入欢庆之时,宰相们想的则是此战结束以后的一些事情。 比如河西之战是大捷,有功之臣如何封赏?钱粮哪里出? 辽东也报了“大捷”,但这个大捷明显水分太多,朝廷要如何给与回应? “河西这大捷应该错不了了,即便是英国公跟陛下亲厚,也不敢拿这种事来谎报军情,就是不知道如此大功,该如何封赏这位国公啊。” 说话的是中书令裴休明四十多岁的模样,中等身材,面目方正,留着短须,穿着紫色官袍,头戴软翅幞头。 “加个太尉如何?” 同样四十多岁年纪的谢佥试言道,他是江南人士,却身材高大足有七尺,面色红润,留着五律长须。 尚书右仆射曾肱道:“太尉是正一品,太高了,还是留给定国公冯老,不如就加几户食邑。” 裴休明道:“英国公府早就万户了,没法加了。却没想到英国公有如此能耐,两年前河西局势一度糜烂,如今却打出如此气势,傅家真是代代名将啊。” 谢佥道:“也未必是代代名将,但谁让他有个好儿子呢,傅三郎这少年,早年上京城还是在市井厮混,本以为是个纨绔子弟,即便有些武勇也成不了什么气候,不过戍边才两年,已有古名将之风,又跟太子殿下如此亲近,前途不可限量啊。” 裴休明一听也点头附和道:“的确如此不过英国公府传承五代,当今英国公跟陛下关系匪浅,傅三郎又跟太子交好,其人如此武勇,就怕将来尾大不掉。” 裴休明作为宰相,已经是文官领袖之一了,自然就想到武将勋贵做大势必会挤压文官士大夫权力,此消彼长啊。 “裴相言之有理,傅三郎自幼顽劣,厮混于市井,与江湖之辈结交,虽然圣上不在意,但此等人却是不能让他与太子走的太近。太子敦厚仁义,顾念旧情,说不定就会被他蛊惑了。” “也要防着他建功啊,弱冠之龄已经有如此军功,等他再建功勋,傅家怕不是要多出个世袭罔替的侯爵出来。” “谢相此言却是正理,若是如此就不如把他调回京城?” “别想了,英国公可还是河西节度使呢,你想调他儿子,这时候做这些手脚,陛下那关都过不去。可别忘了,这小子可是要做武宗之婿的。” 几个宰相,居然在煞有其事的讨论一个如何限制一个还不满二十岁的年轻武将,说来说去却好像也找不到什么法子。 毕竟宰相虽然权重,但是大晋朝的勋贵集团可也不是吃素的。 以八国公为首的武将勋贵们,一直牢牢把控这军权以及军中晋升通道,形成了跟文官士大夫分庭抗礼的局面。 一个圣眷在身的武将世家,除了让皇帝不在信重他,其余什么的都是徒劳的。 “眼下考虑傅三郎确是有些多余了?” 这时候叙旧没出声的尚书左仆射李辅之开口了。 李辅之虽然五十多的年纪,但保养极好,须发黑亮,面容清俊,能看得出年轻时候必然是个俊俏郎君。 作为事实上的文官之首,李辅之的分量怕是比其他三个宰相加起来还重,极受道君皇帝的信任。 六个尚书,四个是他的人。 十二个侍郎,七个是他的人。 其余九卿等官员也不必说了,大半都出自其门下。 而他本人的名声官声却都不佳,培植党羽,中饱私囊,排除异己,蛊惑君上 有好事者曾经把李辅之和傅懋修称之为“文武二奸”。 其他三位宰相平时即便有再多意见,等他说话以后也都不重要了。 就如此刻。 “朝廷现在耽误之急不是要限制傅三郎这个十八岁的年轻人,别忘了辽东还有一头猛虎呢。老虎要是放任不管,可是要吃人的。” 李辅之的话直接让关于傅津川讨论结束了,甚至另外三个宰相都觉得没什么不妥。甚至觉得不愧是李相,看问题总能抓到最关键的所在,浑然没觉得自己有些平庸。 也完全没发觉自己是因为这份平庸才能跟一个权相同为宰相。 “英国公嘛,就加个尚书令。傅家三郎,官阶可晋为正四品的云麾将军,就这样上报陛下,至于薛琮等,自然有兵部来考虑,我们就等着签押好了。” 尚书令虽然名义上是尚书省之首,但是只要不加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那这个官不过就是荣誉头衔,没有实际职务,更不用谈宰相的权力。 中书令和侍中也同理,都常常作为给与武将勋贵,或者致仕元老的加封头衔。 历来这种胜仗,对于主帅和其子嗣的封赏可能需要讨论一下,但对有功见识的封赏基本都制度可询,根据斩首,夺城等实际功绩,都有对应的赏格。 “那对辽东的报捷文书怎么处置?” “按照兵部的军功赏格,把斩首的赏银给过去,不过是几千两。” 裴休明诧异的问道:“就如此轻描淡写,那边不会闹起来?” 李辅之冷笑了一声,“呵,怎么闹?出动五万大军,斩首数百还好意思说大捷?这么大的功绩,是不是还要再给他燕王加官进爵?有河西的珠玉在前,燕藩还有这个脸面闹事?” 如今的政事堂,几乎就是李辅之的一言堂。 几个宰相在他面前都没什么说话的分量,这也是李辅之为人所诟病的原因之一。 朝野清流称其为,“独相”。 第三十章 义从 河西,十一月间的凉州城早就入了冬。 虽然仗打完了,但战后的事情并不比战时来的少,比如消化战果,如何处理降卒,对战死士卒的抚恤,有功将士的封赏。 沙洲都督陈守圭,甘州都督赵文徽,节度副使张仁愿都被召回了凉州。 帅府节堂,一众河西高阶文武官员齐聚一堂,商量军政大事。 已经被加封为“尚书令”的美髯公傅懋修,名位上已经超过几个在职宰相了,身穿一身蟒袍,坐在主位上,仪表堂堂,威严日盛。 而傅津川除了得到官阶变成了正四品的云麾将军,还被加封了一个清河县子的爵位,也是能堂堂正正凭借自身官阶列席会议。 “金帐汗国已经派了使者过来,想要出金银牛羊,赎回被俘虏的万余豹师部众。” “只要豹师?鹰师就不要了?” “被俘的阿史那延庆说了,鹰师的不是王族直领,他们的这些蒙安都在这了,谁出面组织赎人?他倒是说放他回去,由他出名组织各部族的赎人事宜。” “不如就如他所愿,正好换些牛羊和银钱,补充咱们河西的损失。” “依我看,河西地广人稀,有不少地都能开出军屯来,如果那些鹰师没人赎买,不如就直接让他们充作军屯。” “可行,正好让金帐汗国多拿些牛来做耕田,补充军屯。” 这时候傅津川开口道:“那些降卒能否先让我选出几百人?” 凉州别驾裴恕道:“傅郎君有什么打算。” 傅津川道:“这次大战,我军虽然大获全胜,但金帐汗国的游骑骑射俱佳,来去如风,我军斥候损失颇多,我想单独从这些降卒里面挑选一些,组一支骑军,专门用来对付小股金帐游骑和斥候。” 傅津川的提议并不算新颖,实际上河西军中本就有些胡人和羌人,但是独立成军,组成一直由降卒组成的骑兵,却是大晋军中从来没有过的。 “完全是降人组成,这是不是风险太大了?” 凉州刺史徐勉质疑道。 傅津川道:“这些降卒也都是北镜牧民,哪懂什么华夷之辩?让他们吃饱,他们就能给你打仗,在给他们块地,他们就能给你卖命。” “傅郎君这话不假,我那白亭守捉里也有北镜的逃过来的,打起仗来一样拼命立功。没什么不同。” 原白亭守捉使,现在已经是武威军副使的史万年附和道。 “如此就准你招收六百人,只是没有军额,算作义从。” 傅懋修拍板,事情也就这样定了下来。 藩部羌胡归属朝廷,或者自愿跟随正军作战的武装部队,都可以算作义从。 义从没有军额,也就自然没有军饷,打仗有时候都得自带干粮。 不过这也正是傅津川想要的结果,因为义从不算是正规军,大多都是藩部羌胡,平时受的限制也少。 如此一来,自由度却是更高了。 等众人散去之后,帅府节堂里就剩下了父子二人,傅懋修这才问道。 “你那六百人,打算如何养?” 傅津川笑道:“那些藩部怎么活着的?凉州这边不缺地,农忙时侯种种地,闲着时候在带着他们割韭菜,或是直接去青唐境内劫掠一番,不然干养着他们做什么?” 这就是大部分河西羌胡的生存方式。 半耕半牧,互相劫掠。 节府对羌胡部落的互相攻伐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闹得太大也懒得操心。 但若是劫掠商队,或者汉家村镇,那必然是要兴兵问罪的。 而且河西的汉人也都是民风彪悍之辈,个个都会弓马,不然在这种地方也活不下去。 所谓“关东出相,关西出将”,广义上的关西就包括关中河西陇上等地,也是自古出精兵的地方。 “不过你还是要小心些,这些羌胡也都是些养不熟的白眼狼,老话说的好,‘养狼当犬看见难’。” 傅懋修又叮嘱道。 傅津川点点头,“我晓得轻重,多谢阿耶教诲。不过我本来就是养狼,正要拿着些狼去跟外面的狼撕咬,看家的事,还得交给自家人。” 傅懋修不在言语,说道用兵练兵,他未必强过自家儿子。 而且自家三郎的性子他也是知道的,强悍至极。驯服几个降卒不是手到擒来? 接下来的时间里,傅津川就不在参与帅府的议事了,而是跑到的降兵大营来挑选骑射俱佳的武勇之士。 降兵大营位于城外,能看见不远处的天梯山,还能看见山上的皑皑白雪。 “其实在这边挺好的,我都不想回去了。” 站在帐篷门口,乌思独吉手插在皮袍袖子里,两只脚来回的跳着步,用这种方式让身体热乎一点。他身高足有八尺,头上四周的头发都剃光了,只留下头上像个茶壶盖一样,一张看着质朴的北地人面孔。 同伴仆固怀德抬头看了一眼他,然后继续劈柴。 “因为这边给饭吃吗?” 仆固怀德的身躯非常健壮,臂膀很宽,腰腹肥硕,看上去像一个水桶。个子不算高,走路一瘸一拐的,这是因为很多年间少年时的他奋勇冲进了暴躁失控的马群里,以断腿的代价护住了主人的姓命,所以才成为牧奴的们的首领。 在这场大战以前,他手下管着十个牧奴,一百多匹好马,已经算是大人物了。 不过这些现在都跟他说再见了。 他的主子,王族出身的蒙安术律安达死在了白亭城外,作为主子的牧奴兼任护卫,也自然失去了他曾经的地位。 乌思独吉笑了笑,然后摇摇头。 “这边没有主子。” 仆固怀德听到这句话也笑了起来,这就是两人不一样的地方。 乌思独吉喜欢现在,而他怀念过去。 也怀念他在草原的那个女人。 “我们留在这边,我才刚听说,白亭的那个傅将军要挑几百个人,要射箭好的。” 乌思独吉说道。 仆固怀德停下了手上劈柴火的活计,“你说真的?” “那你肯定能留下,你是射雕手。” 在北境草原上,只有射术最好的弓手才能被称为射雕手。 乌思独吉就是一个射雕手。 说话间仆固怀恩把斧子递到对方的身边,让对方劈柴也热乎热乎。 乌思独吉接过斧子,也劈起了柴,嘴里却是没闲着。 “我在草原上没什么牵挂了,不想回去了,就留在这挺好的。你也留下把怀德。主子死了,你是护卫,回去可能会被斩首。” 仆固怀德听到这里默然了。虽然他很想念那个女人,也想念过去,但乌思独吉说的很对,他回去很有可能会被新的蒙安杀掉。 两人说话间,营里突然发生了响动,成百上千只马蹄践踏地面的轰鸣,还有无数人狂呼怒吼后的呼啸。 仿佛能够扫荡一切的风,声音有远到近,在风雪中奔袭而来。 “怎么回事?” “是晋国的骑兵。” 一支数百人的晋国骑兵冲入了营帐之内,俘虏们早就识趣的把大片空地让了出来。 当先一骑勒住缰绳,黑色的高大战马在急停之间嘶吼,然后马蹄用力的踏在了地上,就好像踏在所有人的心里。 哪怕是一众北境男儿,自诩在马背上长大的金帐人,也不得不承认,眼前的晋国将军,这骑术确实一等一出彩。 却正是一身黑色甲胄,外罩锦缎戎袍的傅津川。 “拜见傅将军。” 负责管理俘虏大营的巡防士卒急忙过来拜见。 “忙你的。” 傅津川点了一下头,算是回应。然后坐在马上看着整个俘虏大营。 “我要六百个勇士给我效力。” “每天有饭吃,管饱。” 于是,整个大营都议论起来了。 管饱啊,在草原上,这些普通牧民有几个能每餐都吃饱? 每到冬天,北境草原都会饿死好些人。 大多是老弱病残,当然也有本来还身强力壮的。 熬不过严冬那是常事。 所以,光是那两个非常平常的“管饱”二字,就足以让很多人为傅津川卖命了。 “我要有本事的,更要有勇气的。不管你们之前是鹰师,还是豹师。” 随后,成千上万的降卒开始报名了,不过其中还是以鹰师的降卒为主。 经过三天时间,各种条件筛选,选拔出了将近七百号勇猛善射之士。队伍被命名为“飞蝗义从”。 傅津川特意找到张仁愿和陈守圭,跟他们要了此战缴获的青唐甲胄。青唐人的弓弩绵软无力,甲胄和刀剑却极为精良。 驻地在凉州城外,祁连山附近。 六百余人分作六队,一队百人,设立一名队正为长官,选的都是悍勇之辈,其中就包括了乌思独吉和仆固怀德。 “这羊肉烤的不错。” 一群人围着一堆篝火,火上架着一整只黄羊,烤的滋滋冒油。傅津川用小刀切下一块羊肉尝了之后说道。 “谢将军夸奖,我之前是给那边的王爷烤羊肉的,也会煮羊汤,烤胡饼。” 一个身材矮壮的汉子说道,脸上堆满了笑。 傅津川笑道:“难怪,北境这地方你还能吃这么胖,看来无论在哪里,厨子都饿不到。” “哈哈哈哈。” 几个亲卫和飞蝗义从的队正听后都笑了起来,浑然忘记了不久前还刀兵相向。 这也是这片土地上的常态,昨日还你死我活的对手,今日说不定就是自己人。 但对于大多数人而言,比起仇恨,活下去,才是更为重要的事情。 第三十一章 父子谈心 练兵,最好的方式就是实战。 一天两顿饱饭,偶尔再有一顿肉,就能让这些降兵上阵了。 之前的数月间,因为战事的原因,让几个月没割的“韭菜”,在商路上又长得到处都是。 于是乎,新组建的“飞蝗义从”就有了活干。 虽然最初几次上阵,还有虎贲节从跟着,但很快,飞蝗义从就被傅津川下令获准独自作战。 而傅津川发现,这些飞蝗义从,稍加整训之后,就是一支合格的轻骑队伍。 袭扰,奔袭,追射,来去如风,充分发挥了骑兵的机动性。 而虎贲节从也迎来了整编,原本虎贲节从是作为轻骑,整编之后也变成了人马具甲的重骑。 不过好在虎贲节从虽然实际上是傅津川的私人部曲,但名义是有正军编制的,而且还是牙兵的军额,也就是在编制上,傅津川的虎贲节从都算作了傅懋修的节府牙兵。 毕竟,河西还没有那个脑袋让驴踢得家伙去跟傅家父子计较这个事情,不然三百重骑兵的耗费傅津川可是负担不起。 “我最晚明年年底,也就得回京了,你们有什么打算可以跟我说说,若是想留在河西建功立业,那就现在去各军中,职位可能不高,也就是一个百人将或者旅率,想混混资历,不过等我回京之前在给你们提上一级问题不大若是想跟我回上京,到时候可以去禁军任职,不过到了禁军没河西这么多建功机会,禁军安稳,想升职就要熬资历。” “禁军里,我们傅家到也有些人脉,说得上话。当然不想在军中混的,回家当个富家翁的也随你们。” 营帐里,傅津川把所有带着品级的节从都召集起来,却是要替他们考虑前程。 几十个人里面,最少也是个从九品陪戍校尉。 郑逢春、陈行等人都已经是七品的致果校尉。 庞云这边先开口道:“我跟郎君走,郎君去哪我去哪。” 他本就是傅家部曲出身,又是傅津川亲卫,没有任何的犹豫就要跟着自家郎君。 随后几个亲卫也都跟庞云的表态一样。 傅津川笑道:“他们自幼与我为伴,你们别看他们,有什么想法不必犹豫,就算不在我身边,以后你们在军中也都是我傅家门下赵福柏除外,他是皇亲国戚,我家门里放不下他。” “哈哈哈哈哈。” 这一袭话却是让所有人都哄笑起来,被说中的赵福柏也跟着一起笑。 他倒是不在意这些,如今那个纨绔子弟早就跟这些军汉没什么差别了,在两次白亭大战中,赵福柏也跟着所有人一起冲锋陷阵,斩首十七级,凭着自己的功劳让虎贲节从上下服膺。 “郎君,既然如此那我老郑也就不装假了,我就在河西历练几年,晚几年在回上京投奔你。” 郑逢春言语颇为直接,直接道出想法。 “好,老郑一个,张奎你们几个呢?” 郑逢春、张奎、何九满、魏十郎四个人,都是上京大豪,因为身手不俗,所以跟着傅津川来河西想挣个前程,如今也都是七八品的武官,这要是回了上京在市井中走一遭见见旧识,得多威风? 听到傅津川发问,张奎道:“我就跟着郎君走了,不过若是郎君将来出征,也须还带上我。” 何九满和魏十郎也都一样的选择。 “三宝,朝宗,还有傅庆,你们三个就留在河西。” 这时候傅津川却点出三个亲卫的名字来。 三人一听,立马有点着急,“郎君,可是我们出了什么差错?” “想什么呢?我们自幼一起长大,除了阿云,你们都较我年长,一起跟我亲冒矢石,浴血沙场,哪来的什么过失?不过是我看你们三人沉稳,有统兵之才,日后或可为将,所以你们就先在河西历练几年,如阿云这种冒失鬼,他留下我还不放心呢。” 庞云一听:“郎君,我这” 傅津川笑着跟他摆了摆手。 马三宝、张朝宗、傅庆三人一听这才安下心来。 “刘六刘七你们几个怎么说?” “跟着郎君。” “哈哈哈,好。” 关中健卒出身的而几个,却是大多数的要跟随傅津川。 这也是因为这几个人跟傅津川的时间最为短,渊源又少,哪怕现在进入军中日后能受到的照拂也有限,不如就跟着傅津川,混个资历。 最后几十个人,差不多有十几个被傅津川选出来,调入各军充当中级军官。 随后又从牙兵中挑了些精锐,把虎贲节从的三百人补齐。 “你这是要干什么?你这十几个亲信都调入河西各处,你这是未雨绸缪?” 看完了自家三郎拿过来的调动名单之后,傅懋修颇感头痛。 “阿耶,那有那么复杂,就是这些人都有领兵之才,跟在我左右未免太过可惜了,让他们历练历练,说不定就是大将之才。” 傅津川被说中目的也不辩解,反而是打起来哈哈。 “你这是为二临河西做准备啊,怎么就这么肯定你过几年能回河西任节度使?” 傅懋修说的话略带些讥讽。 “阿耶您说哪去了?什么河西节度使,我可听不懂。” 傅懋修谈了一口气,“算了,随你,不过你这一手安排,咱们傅家广植党羽这个名头是着实了。” “阿耶,我这也算广植党羽?这个个都是有功之臣,实打实的斩首军功堆出来。那定国公冯老,给他喂马的都能提拔成禁军统领,那卫国公,小妾的弟弟都做了都督同知,跟他们这么一比咱们傅家算干净的了。” 傅懋修这一听,瞪了他一眼,却也没什么说的了。 主要是儿子说的这些都是实话,如今禁军上下都是勋贵在掌握,各家都在往里面掺沙子。 他们傅家还算吃相好看的,没什么人都往里面塞。 如其他几家勋贵,什么马夫,厨子,把主家伺候好了到禁军做个郎将真不是多大的事。 “实话跟你说了,我是替太子选几个能顶事的。” 傅津川看父亲被自己怼的没话了,这才说出了实情。 “太子殿下早就跟我说过,禁军不堪用,若是将来要对燕藩动手,禁军指不上。我来河西之前他就跟我说,让我多结识几个能战之将,等将来整顿禁军的时候不至于没有人手可用。” 傅懋修一听这话却是直接从椅子上做了起来,“你这话可还对别人说过?” “自然不曾。阿耶您也知道我,我这次来河西,就是打算多挣些军功,等我跟兕子成了婚,在想领兵就难了。别说什么河西节度使了。能外放一任太平都督就不错了。” 大晋朝历来很少有驸马领兵出战的,在禁军任职的倒是多些。所以傅津川在迎娶公主之后,几乎没可能在回河西任节度使手握一方军政。 傅懋修点点头,然后继续教育道:“你这话就不该告诉我,臣不密则失君,君不密则失臣,哪怕是父子之间此事你也不该说的。” “我知道了阿耶,不过”傅津川答应下来后,却是又想问些什么。 “想问什么你就直言。” “陛下也知道燕藩尾大不掉,您也知道禁军糜烂不堪用,李相知道吏治败坏贪腐成群,那为什么” “为什么还会放任这些?”傅懋修反问道。 傅津川点了点头。 傅懋修笑了笑,自家这个儿子,已经有了名将之风。统兵、将略、勇武都是一流,未来成就可直追先祖。 但说道朝政上,还是有些稚嫩。 如果是自家大郎傅淮川,就绝不会问这样问题。 但话已至此,傅懋修还是决定给儿子说道说道。 “陛下知道燕藩尾大不掉,全天下人也都知道燕藩心怀异心,但现在朝廷若是削藩,能否一击得胜?” “很难。” “禁军糜烂不堪用,我自然是知道,可我知道,陛下也知道,甚至上京城的人都知道,但为什么还是没有动禁军呢?” “投鼠忌器?” “你要知道,陛下如果没有勋贵的支持,他的身边可就全都是文官了,可要让勋贵能顶得住,禁军他就不能动。” “仁宗时候禁军闹响,围着宫门不肯走,还是你阿翁把事情弹压下去” “至于吏治败坏,那就不是我能说的了,江南呵呵呵” “先帝想借佛门势力破局,可惜却不想曾想又招惹一群贪货” “你以为今上就真喜欢修道?” “外人看陛下,是道君教主皇帝,忠孝帝君。” “可若是陛下不崇道,如今大晋的天下就跟西域一样,已经是地上佛国。你信否?” “至于李相,是奸相是权臣。” “若是李相不奸,不擅权,占了天下过半财赋的江南两淮,朝廷还能收得到税?” 傅懋修说的一字一句让傅津川面色凝重,父亲说的这些密辛有些他知道,有些他不知道,但他从未想过父亲居然把这些事看的如此通透。 “不过他们有一点没看错,你爹我还真就是一个富贵闲人啊。” 说道这里,傅懋修却有点自得之色。 傅津川却是苦笑不得。 笑过的傅懋修,突然正色道:“三郎啊。” “在,阿耶。” “这天下啊,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乱了,也许我看不到,大晋朝享了百年太平,也到了合久必分的时候了,世家大族只管门户私计,这青唐金帐,虎视眈眈。还有那个剿不干净的红莲道这话要是说出去,够夺我的爵了呵呵呵呵” “不过今天这就咱们父子,我却还是要跟你说几句,咱们傅家算是世受国恩,跟赵家五代君臣,赵家待咱们不薄,将来若是万一这大晋的天下” “你要保上一保。” 第三十二章 南下归附 有那么一瞬间傅津川都想问问自己阿耶,是不是中午的酒喝多了没还醒。 “哈哈哈,说几句玩笑话,三郎不必介怀,你与太子自幼为伴,若是太平盛世,就做个富贵闲人。” “若是真如阿耶说的,乱了呢?” 傅懋修正色道:“保家门安宁。” 保家门安宁? 傅津川是太子殿下的伴读,自幼也是跟随一众大儒名士,学过经史子集的,看当下朝政虽有些眼拙,但史书上的事还不是历历在目? 傅家是勋贵将门,与国同休可不是说说而已。 历来改朝换代,如傅家这种,多半都要随着王朝更替而随之与旧皇族一并作古。 这一点上,那些地方大族,士绅世家,就要从容的多,只要站队准确,多半都能延续家门富贵。 保家门安宁,首先得保赵家天下。 不过这天下,真就到了这个地步了吗? 傅津川一时间觉得有些烦躁,在上京的时候他是忠义三郎,见的是达官显贵的一掷千金和奢靡无度,见的是坊市街巷的人间烟火,勾栏瓦舍的低吟浅唱。 上京的小民,不是没有艰难度日的,不过只要肯出力也都能混个饱饭吃,甚至杂嚼也都吃的起,偶尔还能去瓦子看看戏。 河西陇上,有边塞苦寒,争端杀戮,但也有牛羊成群,载歌载舞,胡商东来络绎不绝。 至于其他地方,关中虽然不比前朝富庶,人丁虽然凋敝但也有西京风物,看着仍旧算是太平年月。 所以即便知道朝廷上下要面对各种各样的问题,傅津川也仍旧觉得这太平日子能过的下去。 今天听了父亲的一番话,他突然想去天下走一走,看看这日子到底太平不太平,人心安不安稳。 十一月末,已经放归回去的阿史那延庆突然派遣信使来凉州城。 傅懋修在看过之后,立马召集了所有的在凉州高级文武官员,包括凉州刺史,别驾等。 “阿史那延庆送来了一封信,说想要率十个蒙安归附。” 傅懋修话音一落,一众文武都有愕然之色。 主要是阿史那延庆本来是放回去,让他筹集牛羊和财物,来赎回部众的。 结果现在直接打算内附了?这是什么情况? 崔方翼继续补充道:“阿史那延庆信上说,王族不肯出物资,来帮他们赎回部众,而他们若是搜集齐了我们要的东西,这个冬天就要饿死很多人,所以他想直接归附大晋,请求我们在河西给他找个安身之地。” “算盘倒是打的精明。本来是让他回去拿赎金的,结果来要把整个部族带过来让我们养活?” 凉州刺史徐勉冷笑道。 凉州别驾裴恕道:“这几年府库粮食倒还充盈,他们十个蒙安,最多也就是几万人丁,何况他们若是归附,也必然会带着牛羊马匹一起过来,需要粮食救济到用不了多少,可要防着他们假借归附之名,欲行不轨之实。” 节度副使张仁愿道:“我看没什么,金帐汗国这个冬天不好过,失烈门兵败,损兵折将,还有大批的牛羊马匹,王族直属蒙安的日子都不好过,就别说他们这些鹰师了。” 金帐汗国的部落率众归附,对于大晋来说绝对算是好事。 国与国之间,国力比较的就是人丁、粮食、兵甲、土地等各种资源。 特别是河西,胡汉杂居,每年都有青唐和金帐的逃人归附,但多是以部族为主,少则数百,多着数千。 可这么大规模,十个蒙安数万人,却是非常少见。 “我看是真心归附,阿史那延庆带的那十个蒙安,男丁都在咱们这,若是回不去部落里都是老弱病残,回去了又要把积蓄用光,冬天就过不去了,所以应该是没什么问题。” 说话的是韩匡嗣,刚带兵从甘州回来不久。 几个武将倒是都赞同这般意见。 傅懋修见如此,当即就命崔方翼给阿史那延庆些回信,准其归附。 同时又令凉州刺史徐勉和凉州别驾裴恕准备安置归附降人,粮食,驻地等都需要凉州刺史和别驾这等文官来负责筹措。 薛琮和傅津川,各率领两千骑军,北上金帐汗国接应归附部族。 毕竟这么多的部族南逃,金帐王庭方面肯定要阻拦的。阿史那延庆那几部目前剩的老弱妇孺居多,肯定斗不过王族的豹师。 既然已经决定给接收,那就把事情做的漂亮一些,也给其他的北境部族看看大晋的胸怀。 “延庆,你真的想好了吗?不在跟王庭那边说说了?你一向跟失烈门王爷关系很好,还有疏虎王爷,要不你去求求暗班勃极烈,助我们度过难关留只哥不是想要舒舒?我们把舒舒许配给留只哥,让他去求暗班勃极烈” 北境草原,阿史那部的营帐里,一个老者不厌其烦的跟阿史那延庆诉述着自己的意见,不能投晋。他们是草原雄鹰,是出过好几个大可敦的“后族”阿史那。 “够了叔父,你别忘了失烈门是你的女婿,你去求他的时候他是怎么说的?现在还让我去求他?他都自身难保了,你还想着做可汗的老丈人吗?” “我们是草原的雄鹰,可现在雄鹰就要饿死了!我们雄鹰跟苍狼世代都是盟友姻亲,可他们呢?把我们当做二等世族,呼来喝去。这也就罢了,现在我们部族的生死存亡,他们居然袖手旁观这样的姻亲盟友还要他做什么?所以不用说了,只要傅大帅同意,我立即带领部族南下,你们如果不想跟我一起,那就留在这继续做苍狼的狗。等着他吃剩的骨头。” 阿史那延庆终于忍耐不住爆发了,帐篷里所有的人都低下头不在言语。 之前就是因为他的叔父,阿史那莫干的女儿,是失烈门的王妃,所以阿史那部族的十个蒙安都在储位之战中自动划入了二皇子阵营,也因此跟暗班勃极烈毗沙门一系有了隔阂。 这次因为战事失利,部族中的男丁战死一部分,剩下的也都被晋国俘虏,没有这些男丁阿史那部族只能沦为其他部族嘴里的肥肉。 但想要把些人赎回来,所需要的花费也足以掏空部族的家底,这样一来冬天就很难过去了。 按照阿史那延庆估计,最少要饿死一半人。 所以他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向大晋请求归附。 可族中很多人,还在寄希望于失烈门能当上可汗,整个部族作为可敦的娘家,能够水涨船高,得到更多的牛羊和更好的牧场。 全然没有想过,这个冬天怎么过。 但作为族长的阿史那延庆不能不考虑这些,在南边还有四五千男丁,带着部族南下,做个晋国人也没什么不好,起码大部分人不会在这个冬天,因为冻饿而死在北境草原上。 离开了部族议事的大帐篷,回到了自己的帐篷,两个儿子海都、支摩,妻子琪琪木,女儿舒舒,温雅都在帐篷里等着他吃饭。 即便作为族长,矮木桌上的食物仍旧称不上丰盛。 一摞烤制的胡饼,一锅没有几块肉的羊汤,还有一盘野菜根茎,没有酒。 这就是他作为北境大族阿史那族长,世袭万户统领的晚餐,也足见此时阿史那部的窘境。 两个儿子等他坐下,就开始狼吞虎咽的就着羊汤吃起了饼,大的不过十四岁,小的才十岁,都在长身体的时候。 两个女儿吃东西就秀气多了,大女儿舒舒过了年就有十六岁了,在草原早就可以成婚了。 暗班勃极烈毗沙门的长子留只哥曾经对舒舒有意思,但这桩亲事却被老可汗东里衮否决了。 至于原因,延庆并不清楚。 可能是不想看阿史那左右逢源? 心不在焉的喝了一口汤,延庆抬头看了看长女舒舒,心里却在想,不管南下与否,婚事都该考虑了。 “阿爸,是不是族里现在?” 舒舒终于没忍住,开口问道。 阿史那家族出过好几个可敦,当然不是因为偶然。无论男女的长相都非常的俊美。 而这一代的舒舒,是阿史那部族中最美丽的花朵。 十几岁的少女虽然脸上还有些青涩但身体已经发育的很好了,比一般同龄的胡汉女子都要高些。 阿史那延庆看着女儿那湛蓝如宝石一样的双眼,谈了口气,然后道:“我们要南下了。” “不是刚跟晋人打过仗吗?怎么还要打?咱们部族的男丁都没多少了,上次出去都没回来” 舒舒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渐渐听不见了。 阿斯那延庆笑了笑:“这次不打仗了,我们去晋国,以后去做晋国人。” 舒舒包括温雅还有琪琪木的脸上都充满了惊讶,只有两个小子像没听到一样专心吃饼喝汤。然后因为支摩碗里有肉,海都的碗里没有,两人还差点打起来。 “那坐晋国人以后,是不是就不用打仗了?” 阿史那延庆摇了摇头,“不知道,去做晋国人,就要学晋国人那么活着,打仗应该也免不了。” “那在哪不还是一样?”琪琪木叹了一口气说道。 阿史那延庆道:“可是我们就不用冻死饿死了啊。我打听过,整个河西去年冬天,所有藩部加起因为冻死饿死,才几千个人。” “什么?才几千?” 这声惊呼并不带任何的讥讽,而是发自内心的不可思议。 光是上个冬天,阿史那部族就因为冻饿而死了数百人,在北境诸部,这算少的。 一个几万人的部族,一个冬天就有几千人看不到来年的春天。 所以那声“才几千”,其实充满了羡慕和敬畏。 第三十三章 虎师出击 傅津川和薛琮的两路骑军,比傅懋修的回信晚了一天出发。 因为任务的性质比较特殊,傅津川并没有带刚刚成军不久的飞蝗义从,甚至虎贲节从也只带了十几个人作为亲卫。 两千骑军都是凉州武威军下属,也是难得的精锐,而作为副将配合傅津川也是老熟人,原白亭守捉使史万年。 “又能跟郎君一起纵马,真是人生一大快事啊,哈哈哈哈哈。” 史万年也是出了名的勇将,就凭他一个人一匹马就敢经常性的深入北境劫掠,就知道此人的胆子有多大,本事有多强。 但对傅津川,他是极为服膺,白亭之战傅津川的武勇,胆略,眼光,在战场上临阵机变,以及对战争局势的分析和预判,都让他史万年叹为观止。 第一次知道,这仗还能这么打? 八百人对着上万人的敌军冲过去,就能引发几万人的大溃败。 在说用计让敌军自相残杀,那更是神来之笔。若不是有傅郎君这奇谋,哪来的白亭大捷? 傅津川这边看着史万年,也露出一抹笑容,然后打趣道:“史将军这不过一月不见,有些发福了啊?哈哈哈。” 史万年也“哈哈”的大笑道:“这不是在凉州城待得?又不能每日去北境散散心,这整日在营里吃喝,胖了十几斤啊。” 他本就是彪形大汉,如今胖了些更显得满脸横肉,凶恶之极。 两路大军在赶到白亭城之后,就不在行动,而是在在原地等候阿史那延庆的消息随时北上接应。 北境,阿史那部。 舒舒穿着白色的皮袍,带着毡帽,上面还有玛瑙和珍珠。 一张巴掌大的小脸长得如花似玉,此刻却有颇多尘土。 她正在帮忙收拾东西,昨天父亲已经收到了河西节府的回信,准其带领所部南下归附。 于是阿史那延庆立马就让整个部族开始准备迁移。 作为游牧民族,早就习惯了四处为家的生存方式,但是南下大晋对所有人来说都是一个全新的开始。 “阿姐,咱们去了河西以后还有羊肉吃吗?”小弟阿史那支摩才十岁,最关心的就是吃的。 舒舒正在蹲在卷一场毛毯,累的气喘吁吁的,听到小弟问话听了下来,也决定停下来休息一会。 “听阿耶说那边也吃羊肉,咱们每年就要卖给南边羊,那不哪来的饼吃,咱们又不会种麦子。不过到了河西,可能就得自己种麦子了。” “自己种麦子?不能去抢别人的吗?” 阿史那支摩疑问道。 在北境,男人们从男孩起就被教导的观念是,什么东西都能抢,牛羊马匹,牧场,甚至婆娘。 所以阿史那支摩有点奇怪,为什么要自己种,抢别人的不行吗。 “不能,因为那是晋国,北境的规矩是北镜的,晋国有晋国的规矩,想要东西,就得交换,或者拿钱买。” 舒舒很耐心的解释道。 支摩故作老成的叹了口气,“那我就要学种地了吗?” 舒舒揉了揉他的脑袋,然后笑着道:“你可以不用种地,学着读,以后会用得到的。” 支摩的小脸立马成了苦瓜样,“读书啊,晋国的书也太难了。” 作为族长的儿女,舒舒和支摩都是有机会学习晋国文字语言的,舒舒学的就很好,而其他几个弟弟妹妹,则都是“谈文色变”。 舒舒又揉了揉他的脑袋,“难也要学,因为以后就是晋国人了,你以后说不定还能做官,更要学了。” “做官?” “嗯,做晋国的官。” 随着整个部落都收拾妥当,阿史那部十个蒙安开始向南迁移。 阿史那延庆带着部族里能集合出来的三千青壮,游曳在队伍周围,担任警戒。 队伍中间,都是老弱妇孺。 他们有的骑着马,有的坐在马车上,车上还装着帐篷和毛毡,还有的驱赶着牛羊,队伍走的十分缓慢,一天只向前推进二三十里。 而阿史那部,距离边境地区,足有三百余里。 差不多要走十天才能到达河西境内。 而这十天左右的时间,就是阿史那部最危险的时间,随时都有可能要面对其他部落的袭击劫掠,或者来自王庭的追缉。 这么大一支队伍,终究是没法瞒得住王庭。 “留只哥,你跟来干嘛?” 可汗五子疏虎,正在集结骑兵,老可汗胡里衮让他带领三个虎师蒙安追缉南逃的阿史那部族,最好能把整个部族追回来,如果不能,就屠掉。 头一次带虎师出征,他准备一扫白亭战败的阴霾,侄子留只哥突然出现在他眼前。而且满身披挂,看着也要去打仗的样子。 “五叔,我跟你一起去。” 疏虎皱了下眉头,想着这小子怎么要来抢功不成?然后转瞬间想到,留只哥喜欢阿史那延庆之女。 “是为了延庆家的女娃?” 留只哥点点头。 疏虎本来并不想带留只哥去,但转瞬间想到,二哥失烈门几乎没机会在跟大哥毗沙门争夺可汗之位了,而留只哥作为大哥毗沙门最优秀的儿子,说不定就是大哥之后的可汗 想到这里他觉得没有任何理由不同意一个年轻男子,去追寻自己的心爱的姑娘。 这不是为了巴结为来的可汗,是为了他们爱情没错就是这样。 “不过去可以,要听我的指挥。” “好五叔,都听你的号令行事。”留只哥忙口答应下来,心思却早就飞到遥远的南方。 虎师是金帐汗国最精锐的部队,完全是从王族的豹师里面挑选最精锐的勇士,是北镜唯一全员披甲的成建制军团。 要知道即便是国力昌盛的大晋,也没有做到全军披甲。 所以在缺乏铁甲的来源的金帐汗国,这支全员披甲的虎师,是精锐中的精锐,历来都是可汗亲自掌控。 在金帐汗国历年的大战中,战功赫赫,威震北境。不知多少反抗术律家族统治的北境部族,消失在了虎师的铁蹄之下。 有这支精锐在手,疏虎信心满满,他一定要借这次机会,一雪前耻。 从王庭出发,一日疾行近百里,终于在五日后,看到了前面数里外那种庞大的队伍。 而看到身后的追兵,阿史那延庆几乎绝望了。 他认得出身后那支精锐就是虎师,但此地距离边境还有百余里,对于部族队伍来说最少也要三天才能到达河西境内。 在这种情况下,几乎代表着南下归附行动的失败。 虽然他在出发之前,已经向白亭城排出信使,但此时迟迟不见接应的晋军,或许晋军根本就是没打算过来接应。 片刻之后,阿史那延庆下定决心后,带着几名亲卫北上。 疏虎在看到阿史那延庆带着几个人过来以后,直接就下令放他们过来。 阿史那延庆和疏虎在下马之后几乎同时的向对方走去,走到跟前却是来了一个拥抱。 “我的朋友,你还好吗。” “还不错,没死。”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阿史那延庆和疏虎是非常好的朋友,曾经并肩作战过不知道多少次,甚至彼此在战场都救过对方的姓命。 却没想到此时此刻,在这个地方以这种方式见面。 “我的朋友疏虎,说,带走什么你能交差,我的脑袋够不够。” 阿史那延庆直接笑着问道。 疏虎听后大笑,“延庆,我不想带回朋友的头颅给自己的父亲。所以听我的,带着你的人回去。” 阿史那延庆道:“回去会给我们过冬的食物吗?” 疏虎不言语,只是摇了摇头。 一旁的留只哥看着两个昔日旧友,说着这样的话,也多少觉得有些唏嘘。 “疏虎,放过我的部族,你把我的人头带回去交差,放他们去南边把。他们只有去南边才能活的下去。” 阿史那延庆恳切的说道。 疏虎继续摇了摇头,“你走延庆,带着你的家人,还有青壮,老弱妇幼就把他们留在这里。” 阿史那延庆听到这话心里凉了半截,他明白疏虎的意思。 王庭不可能放纵阿史那部族南逃不管,这样甚至可能会引发连锁反应。 阿史那能够带着少量的精锐逃走,但是剩下的人都会死在这里,作为对整个金帐汗国各部族的警示。 即便王庭不杀他们,这些老弱妇孺也活不过这个冬天。 甚至有时候冻饿而死,还不如死在虎师的刀下,还痛快一点。 “朋友,你有一个时辰做选择。” 看着上马的阿史那延庆,疏虎给了自己朋友最后一个忠告。 阿史那延庆不回头的摆摆手。 回到自己一方之后,几乎所有人阿史那部的人都知道他们一会儿要面对的是什么。 “延庆,我早就说过,不要投晋国,怎么样现在虎师追过来了” 对这些指责抱怨,阿史那延庆充耳不闻,一下马就喊出一个名字。 “拔什密。” 一个身穿甲胄的北境汉子应声道:“兄长,我在这里。” 拔什密是延庆的弟弟,同时也是阿史那部族中的第一勇士,两个人的长相很相似。 “一会你带这所有年轻女人和孩子,骑着马,一路向南跑过去。不停的跑,不要停。如果我没有回来,以后你就是阿史那家族的族长。” “你是族长,要走也应该你带着人走。” 那个叫拔什密的汉子很气愤的说道。 “从小父母最疼爱的是你,最好的马驹给你,最锋利的弯刀给你,最好的弓箭给你,最漂亮的女奴也是你的,而这些东西你玩够了都会给我,现在我告诉你,我不要。你的东西我不想再要了。” 阿史那延庆看着这个自幼什么都跟自己争抢的弟弟,突然笑了笑。 “拔什密,这是最后一次了。我的兄弟,阿史那家族不能断送在这里。” “这是族长的命令。” 第三十四章 来了 拔什密最终还是听从了兄长的安排,带着部分青壮和年轻女子以及孩子,迅速南下。 北境几乎人人都会骑马,十岁的孩子骑在马上也没有半点问题,有的两三个孩子骑在一匹马上,有的则是一个女子带着一个孩子。 留下来的人,则早就开始用大车结成车阵,准备抵御虎师的进攻。 而疏虎这边,并非是不想直接动用虎师突击。之所以给了对方一个时辰的时间,其实是因为虎师在奔袭之后,需要时间进食和恢复体力,也包括战马。 而另一边,留只哥像疏虎请命,带着在附近部族征召的几个某克,去追阿史那部离开的那部分人。 本来疏虎已经打算放过那批人了,毕竟在场的人就够他交差了。 但留只哥知道,舒舒一定就在那支队伍里。 “五叔,让我去追把,我只要舒舒。” 疏虎点点头,也随他去了。 留只哥带着三个某克的轻骑,向着南方追去,阿史那延庆看到之后摇了摇头,这么点人对于南下队伍而言并不是什么威胁。 南下队伍还有将近两千青壮,这三个某克又明显不是虎师精锐,所以他直接把目光看向北方。 “舒舒,你带着人继续南行,后面有尾巴,我带几个人他们料理了。” 拔什密跟自己的侄女嘱咐道,随后召集了几个某克,停下马来,准备对敌。 而留只哥看到这样的情况却是直接让部下停下来,一个人单独骑马奔着阿史那部族的军阵过去了。 拔什密见状有些疑惑,然后嘱咐道:“不要放箭,让他过来。” 等走到近处,拔什密看到来人是留只哥之后,立刻明白了他是为什么而来。 “小王爷,你不该来。” “拔什密蒙安,无论该不该,我都来了,舒舒在哪里?我要见她。” 拔什密叹了口气,然后一挥手让人去把舒舒喊来,并叮嘱队伍不要停,继续南行。 不多时,舒舒骑着一匹白马过来了,精致的小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 “留只哥” “舒舒,跟我走。” 舒舒笑了笑,然后很坚定的摇了摇头。 “你走留只哥,我们就像两片云,一片在东边,一片在西边,合不到一起也下不成雨的。” “舒舒我” 留只哥的话还没说完,突然放眼看去,眼中出现了一条黑线。 晋军。 他们居然来了? “为什么要去给晋国人当狗?” 留只哥突然怒道。 “你们阿史那是草原大族,是术律家姻亲,为什么要去给晋国人当狗?” 一旁的拔什密笑道,“当狗?留在北境就不是给你们术律家当狗吗?哈哈哈,小王爷,你走,晋国人来了,在等会你就走不掉了。” “舒舒,我最后问你一次,你不跟我走吗?只要你跟我走” 舒舒冷漠的看着留只哥,眼里只有陌生和冰冷,再无半点往日情意。 “滚。” “好。” 留只哥调转马头,最后回头看了一眼他心心念念的姑娘,然后转过身纵马而去。 拔什密和舒舒看着不远处的奔涌而来的晋军,也觉得松了一口气。 因为他们来了,就代表部族可以少死上很多人。 拔什密立马带着舒舒和几个亲信前去跟晋军会面,告知情况请求援助。 “阿史那延庆何在?” 晋军将领骑着一匹高大的河西军马,黑色明光铠,锦缎戎袍,一张年轻英俊的面孔棱角分明,虽然有些黝黑,双眼陷在兜鍪和剑眉之下,上下打量着拔什密和舒舒,阴鸷而锐利,就像被猛兽盯上了一样。 即便是身经百战的拔什密在这样的眼神下,也觉得有些压抑。舒舒更是有些畏惧的低下头。 “我们被疏虎的虎师追上了,兄长让我带着青壮和妇孺先行,他带着剩下的人阻拦追兵。” 拔什密硬着头皮答道。 “传令全军,休息一刻,你们留下几个向导准备给我们带路,另外给薛将军发信号。” “诺。” 随后晋军全部下马休息,行动整齐有序,让拔什密看的差点惊呼出来,在北境即便是训练有素的虎师,恐怕也做不到这种程度。 而舒舒这时候却忍不住了,来到了那名已经下马的年轻的晋国将军面前质问道,“将军,为什么不立即救援,你们在休息的时候我的族人正在抵抗虎师的屠刀。” “舒舒不得无礼傅将军,还请您不要介意,我侄女他不懂事,请您不要怪罪。”拔什密一听侄女质问起了晋国将军,立马出言阻止。 傅津川没去看那个无知少女,而是看向了拔什密问道:“你认识我?” “自然认得傅将军。白亭之战的时候我在。” 别人可能不认识,但是参加过白亭之战的拔什密可是认识眼前这名晋国将军。 这可是名震河西的“祁连神箭”啊。 那一战中,傅津川带着八百骑军开门迎敌,一柄马槊上下翻飞,就如虎入羊群一般,把金帐汗国的几万大军杀的四下逃窜。 拔什密那一战就是仓皇而逃的一员,侥幸活了下来,对于那一战中如有天人之勇的傅津川,自然是记忆深刻。 所以他急忙阻止侄女,毕竟“祸从口出”的道理他是懂得。 “打过仗?那你跟她解释。” 说完傅津川又看了一眼,还有些气势汹汹的舒舒,舒舒被他这么一看,头皮发麻,手都有些抖了,却还是强撑着跟傅津川对视。 “哈哈哈哈,阿史那家不愧是北镜后族啊,这男的没看出几个像样的,女的还不错。” 傅津川说过之后,也不去理她,转身在了亲兵早就准备好的马扎上。 “舒舒,不得无礼,这位是傅将军,他的父亲是河西的傅大帅。” 拔什密急忙把侄女拉到了一边,然后给她说起了傅津穿得身份。 “河西之战,我们六万大军就是败在他手里,等到了边境的时候,你还能看到他带人筑起的京观” “这位傅将军不是故意在拖延时间,晋军也赶了很久的路,必须经过休整才能继续作战,而且他只休整一刻钟,已经很对得起我们阿史那部了。” 舒舒听了叔父拔什密的话后,上牙咬着下唇,看着却还是有些气鼓囊囊的。实际上是刚缓过神来,在跟傅津川对视的时候,那如刀一样的眼神压迫的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我知道了叔父。你带着人走,我留下来做向导。” 舒舒说着话,腿脚有些软,却是直接做到了地上。 “你怎么了?”拔什密问道。 “没事,叔父,你回去,队伍里面现在离不开你,我留下作为向导。” “你?你” “叔父放心,我知道了,傅将军我们得罪不得,我说话会注意分寸的,刚才是我心急了,又不懂兵事。” 拔什密一听,知道侄女一向聪慧,也就点点头,然后转过身跟傅津川这边告了个罪,回去队伍里跟队伍汇合。 一刻钟之后,晋军重新整队上马,舒舒骑着马跟着傅津川走在队伍前面,直奔阿史那部阻拦虎师之处。 而另一边,疏虎的麾下的三个虎师,在休整过后立马对阿史那部开始了进攻。 先是虎师骑兵和临时征召的鹰师,围着阿史那部用车阵组成的防御圈,来回绕行以弓箭进行杀伤。 而防御圈内的阿史那部留守的部分青壮和老人,也都拿起弓箭与他们对射。 不过北境的所用的弓箭,箭头多是用骨箭头,对于身披铁甲的虎师骑兵来说,几乎没有任何的杀伤力。 这就是为什么在历朝大多不禁百姓持有兵器,但一定要禁绝民间私藏铠甲。 披甲和不披甲的军队在战场上,生存率和战斗力完全是两个层级。 阿史那部族的牧民还有老人们,虽然站在车边上奋力用箭还击,但还是免不了被外围的虎师射杀。 更有在防御圈中心的,成了箭雨覆盖的重点,甚至虎师骑兵很少跟防御者对射,都是按照指林往防御圈里面进行一轮又一轮的齐射。 很多老弱之人被箭矢钉在地上,不停的哀嚎,让周围的人充满了畏惧,只能趴在地上,或者找个木盆或者木板用来档箭。 并在心里祈求各路神明,不要射中自己。 不远处的疏虎很满意的看着麾下的虎师的战术执行,心想着干完这件事应该可以挽回一点前端时间的丢下的面子。 不过二哥失烈门应该是没法跟大哥毗沙门争可汗位置了,以后不如就跟大哥那边走的近一点? 反正都是亲兄弟嘛,跟谁混不是混啊?大哥毗沙门虽然不如二哥好亲近,但对兄弟们也没多差。小时候弓箭都是大哥手把手教他的。 情分还在。 至于自立这种念头,他是想都没想过。 他有几斤几两他清楚,在几个哥哥面前,他没有任何实力和能力去竞争那个看起来很诱人的位置。 虽然都是苍狼的血脉,可汗的子孙。 但历次在夺位失败被杀的不也都是苍狼血脉吗? “传令,在箭囊射空,让鹰师的下马,准备步战,虎师这边用飞钩把大车钩开一个口子,突进去。” “是王爷。” 传令兵离去之后,疏虎难得有些伤感。阿史那延庆是他的朋友,两人一起打过不少仗,但是今天却要兵戎相见了。 不过为了金帐汗国,为了黄金家族在北境的声望,这些南逃的部族绝对不能放过。 “在传令,突进去之后一个不留。” 这就是北境的游戏规则。 强者拥有一切。 弱者大多数时候连选择怎么死的机会都没有。 纵马而回的留只哥,带来了让疏虎头痛的消息。 晋军来了。 第三十五章 片语可退敌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在留只哥返回带来晋军的消息之后,另一支晋军的消息也被游骑回报了过来,领军的主将姓“薛”。 疏虎当机立断,三个蒙安的虎师停战,重新聚拢合阵。 已经冲入的车阵防御圈内虎师,正杀的兴起时听见了收兵的号角声,大为不解,但还是听令而退。 这也就是虎师,换成鹰师,不杀尽兴是绝收不回来的。这也是精锐和杂牌的区别。 能令行禁止的,才配叫做精锐。也只有这样的队伍,在战场上,能打得出去,也能收得回来。 很快,这些虎师就知道了,为什么要他们召回。 晋军来了。 在北境,没有那支部队可以小瞧全副武装的大晋官军,虎师也不行。 在他们的东南和西南两个方向,各自出现了一支晋军。 很快,疏虎就看到了这两支晋国骑军的旗号“傅”“薛”两个大字。 在看到旗号之后,如果手下的部队是豹师,疏虎已经立马下令撤退了。 如果是此行的主力是鹰师,疏虎甚至都不会下令重新聚拢,而是扔下一切立马北逃。 还好是虎师。 整个草原上,百万控弦之士,才能选出三万的虎师。 不然对上晋国名将薛琮,以及不久之前白亭之战中大放异彩的傅津川,一点胜算都没有。 而且一支军队,光是看它在行军时候的状态,就能看出很多东西。 两只数千骑的晋军,齐头并进,呈掎角之势,遥相呼应。 行军速度并不快,可贵在整齐有序。旌旗迎风飞舞,动作整齐划一。 在加上有名将坐镇,即便是手中有三千虎师精锐,疏虎也不敢放手一战。 毕竟虎师虽然是精锐,在战术权重上也最多能对方这支晋军达成一换一,至于那十几个某克,连三百虎师都顶不了,所以在兵力对比上,实际己方是吃亏的,这还不算车阵之中也有几百能打得起刀枪的阿史那部族人。这些阿史那族人此刻心怀仇恨,跟着晋军身后战斗力绝对不可轻视。 但就这么后撤,好像又不有点不甘心。 再有一个时辰,他也能把北境大族阿史那部变成过往云烟,让黄金家族的威名再度远播四方。但现在肯定是没机会了,在四千晋军的眼皮底下,如果能全军撤离,其实都是算是好占了便宜。 手臂中了一箭的阿史那延庆在亲卫的帮助下,强忍着痛拔掉箭头,简单包扎一下,站在一辆大车上,看着北方的虎师,又回头看着东南和西南方向慢慢行进过来的两支晋国骑军。 心里终于松了一口气,他知道今天大概,能活下去了。 对于来的有些晚的晋军,他没有任何的怨念,只有感激。 这个时候出现,已经是雪中送炭了。 他在想,是不是北境太大,让这两支晋军一时间没找到路。 其实还真被他猜中了。 北境地域广阔,一望无际。阿史那延庆给傅津川和薛琮的路线图只有个大概方位。 所以两路大军齐头并进,突入北境百余里,才找到阿史那部的行进方位。 傅津川望着远处三个蒙安的虎师,以及十几个某克豹师组成的军阵,心中暗想,若是想吃掉这股敌军,恐怕己方也要折损不少。 虽然傅津川薛琮两部也有四千骑军,且都是精锐。但为了接应阿史那部,而与金帐汗国的最为的精锐的虎师来一场大战,不值得。 慈不掌兵这个道理傅津川不是不清楚,更晓得临阵之时不能因为顾念伤亡数字而让怯战,但真正到了临战之时,还是要权衡利弊。 为了达成一定的战略目标,所能承受多少的士卒伤亡,为将者一定要有所权衡。就比如白亭之战中,失烈门一开始就想着区区白亭城,不值得太大的人员伤亡 这就跟做生意一样,不能赔本。 傅津川敢五十人夜闯攻城生擒回河可汗。八百骑就敢出城迎战数万大军,并将其一举击溃。这是手中的本钱小,干的是以小博大生意。 但现在手里有四千人,对着同样四千余骑的金帐大军,却不想跟对方开战。 原因当然不是怕,而是,不值得。 几万阿史那部的老弱,在傅津川眼里,远没有他四千晋军士卒重要。 他不想为这场仗,让晋军士卒战死,一个都不想。 所以他直接让手下传令兵给薛琮送去自己的意见,逼疏虎撤退。 随后直接带着几个亲卫,和自己的旗号向着金帐汗国的军镇方向而去。 “刘六、刘七、阿云、陈行、门神,带着将旗跟我走。” 傅津川一骑当先。 刘敞刘敏兄弟,加上陈行庞云,还有外号“门神”的蒋武手掌一面“傅”字旌旗跟着傅津川后面,直奔金帐军阵而去。 作为向导的舒舒没想到傅津川会作出这个举动,心下却是一横,也跟着在几个人的身后去了。 这一幕却是让站在车上眺望的阿史那延庆心里猛地一跳。“这是要干什么?” 同样疑惑的还有薛琮,等傅津川的信使过来,他才明白傅津川要做什么。 “薛将军,我家郎君说他要见一下疏虎,让对方退兵,若情况不对,请您指挥两军作战。” 这次兵分两路,傅津川算是独领一军,薛琮虽然是资历更高,但并不能节制傅津川所部。 现在很明显,傅津川是把后面的作战权力交给他。 哪怕现在还没谈,薛琮下令两军开战也是可以的。 但薛琮的想法跟傅津川很类似,都不愿意为了阿史那部跟北镜精锐的虎师大战一场。 距离北镜阵前约一里处,傅津川等人停了下来。 外号“门神”的蒋武大声喊道:“我家郎君,请疏虎王爷答话。” 蒋武身高九尺,长得五大三粗,虬髯张须,声音也是非常宏亮,直接让一里外的疏虎听得真切。 疏虎看着这旗号,想起白亭城下的狼狈而逃,甚至想直接下令全军突击,正好姓薛的姓傅都在,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来个一雪前耻。 要是能带着这两个人的头颅回去,那可是大功一件。 但理智告诉他,最好不要冲动。 对面晋军也是精锐,数量不少于己方,又有名将压阵,几乎没有取胜的希望。 自己的脑袋要是让他们带回去,可能得都得让对方升个好几级。 想到这里,疏虎也决定先跟对方谈谈再看。于是也带了几个护卫,出征与傅津川答话。 “傅郎君很年轻啊。我一直在想祁连神箭是什么样的风流人物,今日一见果真是年少英雄。”疏虎看着对面傅津川那张年轻英俊的脸感叹道。 在白亭之战,金帐汗国的细作收集不少关于傅津川的消息,所以疏虎也知道白亭守将傅津川是傅懋修之子,很年轻。 看在眼里才知道,是真的很年轻。最多也就二十多岁的样子。 但那天一骑当先,如入无人之境,骁勇无比的身影却是绝不会看错。 “疏虎王爷客气了。我这里也不废话了,你们退兵,你我两方没必要为了阿史那部在这拼的你死我活。” 傅津川直接道明了来意,半句废话都没有。 疏虎突然笑道:“哈哈哈,想不到骁勇善战的傅将军也有畏惧的一天?” 按照疏虎的想法,只有畏战的一方才会先求和。 “哈哈哈哈哈,畏惧?哈哈哈哈,你如果这样认为不如我们各归各位杀上一场如何?” 傅津川笑过之后,直接反问道。 疏虎一听这话,却没有说话。他很想跟对方说,“好”“杀一场。” 但他不敢。 他怕了,眼前这个人,绝不是畏战的人。 敢率领八百骑军出城主动冲击数万攻城大军的骁勇之辈,这么短的时间内,绝不可能就把勇气胆略磨光了。 “王爷,你可千万不要认为,不想战,就是不敢战!” 傅津川笑着跟对方说道,语气中还有一丝轻蔑。 让疏虎很是恼怒。这场会面中,他的气场完全被对面这个年轻的晋国人压制住了。 想翻脸又不敢。 没把握。 上次作为西路军副帅葬送了六万大军,已经让他在王族中抬不起头来了,如果这次在这三个虎师折在这里,他回了王庭,怕是以后都翻不过身了。 即便是可汗的儿子,也不行。 兵带的有些少了,如果带着五个蒙安的虎师他一定拼一把,若是能把傅津川或者薛琮的人头带回去,那以后谁敢瞧不起他? 可兵力不占优势,对方又是名将,现在又是当面锣对面鼓的,怎么打? 光是听见薛琮和傅津川这两个名字他的腿肚子就有点转筋。在傅津川这个少年名将面前,也是勉力强撑着。 “疏虎王爷,我只是让你做个选择,而不是请求你退兵。你要明白这两者之间的区别。” “半刻时间” “不退兵,就开战。” 说完的傅津川调头就走,毫不拖泥带水的返回己方军阵。轻飘飘几句话却仿佛掷地有声。 而疏虎这边却磨磨蹭蹭的,几次想要举手示意,全线进攻,但最后还是放弃了。 他输不起。 在时间马上到了半刻之时,三个虎师开始徐徐退去。 “呼!呼!呼!” “郎君威武!” “郎君威武!” 连带着薛琮所部在内,四千大晋骑军齐声高呼,声音响彻云霄,直冲斗牛。 在空旷的北境草原天地间,久久回荡。 也在两军八千余人和阿史那部数万人的心上,久久回响。 第三十六章 认输 阿史那延庆来到傅津川的马前,右手搭在左肩上,微躬施礼。 马上的傅津川略微一颔首,算是回意。 “多谢将军搭救我阿史那全族。” “统领客气,分内之事。此地不宜久留,阿史那统领还是尽快收拢部署,继续赶路。” 阿史那延庆点头。“好。” 傅津川这边也不在说话,驱马奔着薛琮部而去。 舒舒见到父亲之后,急忙下马,泪眼婆娑,“阿爸。” “好了,我们活下来了。” 阿史那延庆笑着道。 在虎师突入车阵的时候,阿史那延庆觉得生机已绝,但两路接应晋军驰援而来,已经踏进鬼门关的那只脚又被拔了出来。 原本还对南下归附心存的顾虑也都被打消了。比起金帐汗国,大晋这边做事要更像是对待“自己人”。 大军缓缓南行,晋军四千骑始终保持着高度戒备状态。 而疏虎在退兵以后并没有完全放弃,而是尾随在后,仿佛随时准备对着晋军和阿史那部的行进队伍来咬一口。 一开始跟进的距离只有数里,晋军一旦做停留反制状态,金帐的虎师就立马后撤。 前行就再度尾随。 这也是北境人最常用的作战方式,就跟狩猎的狼一样。 为了狩猎可以一直尾随着猎物,直到时机出现。金帐汗国的图腾就是狼,术律家族就更是自称苍狼血脉。其用兵之法也脱胎于狼群狩猎的方式。阴狠,又有耐心。 就这样走了两天。 第三天快到边界的的时候,傅津川单骑折返,在距离金帐虎师数百步的距离停驻。 随后张弓搭箭,七石强弓张如月满,一箭射出如白虹贯日,直接射落了虎师的虎头旗。 一箭射出之后,就停在哪里数百步之外,面对这样的挑衅,三千虎师愣是一个都没有敢于上前的。 要知道这可是数百步! 即便是虎师精锐,在骑射中开弓,身穿甲胄的情况下也就是一石左右的弓,有效杀伤也就是几十步。 而这么远,足有数百步,一箭射落虎头大旗,足以见射箭之人膂力强横,箭术超绝。 这种距离还有这种准头,谁敢上前触霉头? 虎师再度撤去,消失在视线之内。 “这等人物,天下少有,能见上一个,不管是为敌还是为友,都难得。” 阿史那延庆赞叹道。 同样作为白亭城的手下败将的阿史那拔什密也很赞同的点点头。“不过幸好不用跟他为敌了。” 拔什密所部在知道危机解除以后,就放慢了行进速度等候跟大部队汇合。 毕竟他们在虎师逼迫下仓皇而走,没有携带任何的辎重。在这个天气里,没有帐篷怕是一个晚上都过不去。 他们并非是没有见过武力强横之辈,北境也不是没有武道高手。 但武道高手多半醉心武学,就比如金帐汗国的大宗师,大漠金刀札木合,在北境是公认的第一高手,万人难当。 但上了战场,他可能连几百人的队伍都带不好。 而在战场上,率领千军万马,斩将夺旗,如臂使指,那是另一种风流。 而这一箭落在阿史那海都和阿史那支摩两个半大孩子眼里,则是充满了崇拜。 北境人最是慕强,傅津川一骑折返,数百外开弓射落对方军旗,这种行为在北境草原那就是真汉子,大英雄。 “那个将军好威武。这一箭好几百步。我什么时候也能这样就好了。” “别做梦了支摩,我都不能,你就更别指望了。” “我是还没长大,等我长大了肯定比你强” 名叫舒舒的美丽少女,望着不远处的驰骑如飞的年轻将军,满眼璀璨。 三天后,四千晋军和阿史那部族的数万族人,终于赶到了河西。 路过八座京观的时候,所有人都不禁有些骇然。 但听说筑起京观的就是傅津川的时候,在看向那个年轻的晋国将军明显多了几分畏惧。 “一路上多谢两位将军照应了,阿史那部族永不忘大晋的恩德,也不忘两位将军的恩德。” 进了河西道,彻底放松下来的阿史那延庆,在军帐李直接就冲着傅津川和薛琮跪拜下来。 身后则是阿史那部的其他几个蒙安。 “族长不必如此,以后就是自己人了,阿史那部弃暗投明,率众南附,我阿耶已经写了奏表上报上京城,想必不多时就会有封赏下来。到时候你就是阿史那可汗了。” 站起身来的阿史那延庆闻言又是躬身谢过。 “阿史那可汗”,这个称号在以前可是想都不敢想。 虽然晋国的河西道治下有数百个可汗,但对于北境人来说,“可汗”这个称号仍旧是尊贵无比。 阿史那延庆突然有些期待了,期待自己成为“可汗”的那天。他突然想知道,黄金家族知道他成为“可汗”之后的表情。 那一定很精彩。 王庭,金顶大帐。 再一次的围坐议事,术律家族的男人们齐聚一堂,商讨这个冬天如何过下去。 也讨论是不是在阿史那成功归附大晋之后在找一只鸡,杀给猴子看。 “疏虎,你这次的选择并没什么问题。不必介意了,大晋这件事做的好啊,这样一来,会有更多的部族想要南下归附大晋,那个大晋那边怎么说来了?买马的骨头?毗沙门,有这样的一个典故把?” 老可汗胡里衮气色看起来有些不好,但仍然健谈。 毗沙门听到之后看了眼父亲,然就点点头道:“有的,千金买马骨。说的是中原以前有一国君喜欢马,想以千金求购千里马,经过三年,也没有买到,宫中有个大臣对国君说:‘请让我去买’,国君就派他去。三个月后他找到了千里马,可是马已经死了,就以五百金买了那匹死马的骨头,回来报告国君。国君大怒,说我要找的是活马,死马有什么用?还白白花了五百金。那个大臣回答说:‘死马尚且肯花五百金,更何况活马呢?天下人由此一定会认为大王善于买马,那么千里马就会买到。于是,不到一年,许多千里马就送上门来” 其他人听到这里都默不作声,只有可汗的叔父,察哥老王爷开口道:“现在这里的都是术律家的男人,胡里衮,有些事情我要跟你说两句。” 其他人一听察哥开口并且直呼可汗的名字,即便在作为长辈也有些僭越。 “叔父请说,这些年来我的确犯了很大的错误。” 胡里衮的姿态却一点没有可汗的架子,反而像一个晚辈等待长辈的教训。 “胡里衮,失烈门和毗沙门都在这,我们术律家的男人也都在这,你现在告诉大伙,暗班勃极烈是谁?” 察哥直接把问题引向了目前金帐王庭最为直接的矛盾,储位之争。 失烈门听到这里抬头看着父亲和叔祖,想说些什么却没法开口,白亭一战他的部族折损很大,威望比起从前更是低入谷底,就算胡里衮硬要扶着他,众人也不会服他。 相反大哥毗沙门,在此次面对大晋名将燕王吴仁光时候的应对,可圈可点。在河西战败之后及时抽身撤离,保全了军队。 光看这一点,他就比不得。 胡里衮看了一样自己最喜欢的二儿子,又看了一向沉稳的长子,然后决然道:“当然是我的长子,毗沙门。他是金帐汗国的暗班勃极烈,是金帐汗国未来的可汗,将来是整个北境的王。” 这话从当着所有王族的面说出来以后,也带表了胡里衮再次确定了长子这个暗班勃极烈的身份。 在他的身体已经很衰弱,很可能过不去这个冬天的情况下,储位之争几乎不可能再有任何变动了。 “毗沙门,我的长子,你过来。” 听到胡里衮的呼唤,坐在对面的他站了起来,走到父亲的面前单膝跪下。 胡里衮从手上摘下一个戒指,上面有三个虎头。随后又把站起身来,把自己的佩刀摘下来。 “三个虎师,以后就是你的了。这把刀以后也是你的了。我的长子,你有高山一样的肩膀,能够挑得起金帐汗国的重量,你有大海一样的胸怀,能够包容你兄弟的过失,金帐汗国和黄金家族都交给你了。” “谢父汗。” 饶是一向沉稳睿智的毗沙门,在拿到那个三虎头戒指的时候都有些颤抖。因为这件信物代表可汗直属三个虎师的兵权。 漠北最精锐的三个虎师,以后就是他的了。 而那柄并不华丽,刀柄处有一个狼头的弯刀,则是术律家历代家主的佩刀。 这柄刀的意义还带代表对狼卫的控制权。 将虎师和狼卫的控制权都给了大儿子,也就是说可汗在事实已经把最重要的权力移交给长子了,这已经不是简单的确立继承人这么简单了。 满脸写着羡慕和嫉妒的失烈门突然有些明悟,在看向自己的叔祖,可汗的最小的叔父察哥,草原有名的智者,他突然明白过来。 这是两个老狐狸演的一出戏。 而且也同样代表,本来作为中立一方的叔祖察哥一派旗帜鲜明的站在了大哥毗沙门的背后。 他输得不冤。 白亭城拿不下的时候,其实就该果断撤军,犹豫之下,又葬送了三个豹师主力和三个不满编的鹰师。 阿史那部南附,引发了不少部族的震动,让黄金家族对于整个北境的统治都陷入了动摇之中。 此时,王庭需要一个有智慧有勇气有魄力的新可汗来收拾局面,这个人就是他的兄长毗沙门。 想到这里,失烈门突然站起来,在众人有些惊愕的眼神来到兄长毗沙门的面前,单膝跪下。 “拜见暗班勃极烈。” 他知道,这一跪就是一辈子。 可还是跪下去了。 该认输,就要认输。 第三十七章 狼视眈眈 失烈门这个动作,等于在这所有人的面,放弃跟毗沙门的储位之争。 随后除了察哥和胡里衮,其他术律家的男人也都纷纷学着失烈门一样,重新拜见暗班勃极烈毗沙门。 自此,名分已定。 老可汗胡里衮松了一口气,他是最怕两个儿子闹起来。而且在他确定把位置传给毗沙门之后,失烈门如果还没眼色,继续跟毗沙门争起来,到时候等两个人分个上下,金帐汗国也会元气大伤。 到时候毗沙门就算在仁慈,也得杀了失烈门和他的儿子们。 但是现在,失烈门认输了,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毗沙门在成为可汗之后,必须对曾经的对手,认输的失烈门给与仁慈和宽厚。 这对身体已经很虚弱的胡里衮来说,绝对算是一件欣慰之事。现在的他心肠好像随着身材的衰弱也软了下来。在几个月前,胡里衮绝不介意看到他们兄弟为了可汗之位竞争的刀兵相向。 但在几个后的今天,在老可汗只能强撑着坐在这的时候,他却只想自己的儿子们能够太平下去。 至于其他王族,老王爷察哥看向失烈门和毗沙门面带笑意。如今术律家的男人们就是再蠢也明白了这是两个老狐狸的一场戏。 老王爷代表的中立派在之前并没有任何的倾向性,但是今天等于在老可汗胡里衮确认之后,他们都会是毗沙门的支持者了。 一时间,在场的北境王爷们神态各异,失烈门坐了回去,如释重负。 金河满脸的愤慨几乎毫不掩饰,却不知道是对失烈门还是毗沙门,或者二者兼而有之。 疏虎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至于谋里改、德明等毗沙门的支持者,此刻确实满脸洋溢着笑容。 散会之后,老可汗只留下了毗沙门一起进餐,而其余人都是三三两两的散去。 掀开帐篷,看着已经坐下啃着肉骨头的失烈门,想起刚才在金顶大帐时候的发生的事情,金河就气不打一出来。 “失烈门,你是疯了不成?你就这么认输了?等毗沙门当了可汗以后会怎么对付我们?” 跟他一起进来的疏虎却没什么反应,直接坐下来跟失烈门一起吃啃起了羊肉。 将一块羊脊骨上肉全部啃干净,然后放在矮桌子上,端起酒碗干了一碗青稞烧酒,失烈门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金河,你觉得我还有机会吗?” 金河听到这话,愣了一下,气势顿消,但嘴上仍然不肯放弃一般,“那也不能主动认输啊?你主动认输,毗沙门” 失烈门抬头看了一眼金河道:“别说了金河,想想我的兄弟,现在都是什么时候了?察哥老王爷都站在毗沙门那头了,还不明白吗?早点认输,黄金家族现在不能内讧。而且毗沙门那个人你还不清楚?他从来都是我们兄弟中气量最大的那个。” 疏虎这时候一边啃着骨头一边口齿不清的说道:“失烈门说的没错现在不能内讧不然其他部族都学阿史那金帐汗国就要完了” 金河终于也是叹了一口气,然后喝了一碗酒,却不想因为喝太急还呛了一下,“咳咳咳。”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看到这一幕的失烈门和疏虎都笑了起来,金河则是脸上憋得通红,看着两个人还在笑气的够呛。 正在一边给父亲和叔父准备吃食的嘉罗看到这一幕,也是会心一笑。 在金顶大帐发生的事情她都知道了,她很高兴父亲能作出这样的选择。 她并不想看到疼爱自己的伯父跟父亲争的你死我活的。 能这样,已经很好了。 并且她发自内心的认为,伯父毗沙门比起父亲失烈门,更适合作为可汗。 即便她是失烈门的女儿。 另一边的帐篷里,谋里改、德明、煦世图等毗沙门的支持者,也在吃肉喝酒。 “哈哈哈哈,没想到,还能看到失烈门这个家伙低头,真不容易。” “损兵折将败的那么惨,现在的选择倒是明智的很。” “我到觉得这次失烈门做的还像苍狼血脉该做的,没有实力就不要妄图夺取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几个人明显有大获全胜之感,只有留只哥有些闷闷不乐的。 谋里改道:“留只哥,三条腿的羊不好找,两条腿的女人多的是,等我们打下河西之后,你说不定还有能见到那女子呢。” 留只哥一听,神色一振,“谋里改叔叔,你说什么?打下河西?” “等你父亲当了可汗,我们不止能打下河西,我们还能打下整个中原,到时候晋国的公主都随我们挑。” 德明笑道:“谋里改,你是不是喝多了?还打下中原?晋国的公主?哈哈哈哈。” 谋里改一摆手,“你才喝多了,中原的锦绣世界,早晚都是我们的,我们的。” “哈哈哈哈。” 现在留只哥有些确定了,谋里改叔叔是真的喝多了。 打下河西?把舒舒抢回来?这倒是一个颇为现实的目标。 有时候说者是醉话,但是听者认真了。 金顶大帐。 只有毗沙门留下陪自己的父亲老可汗胡里衮用餐。 胡里衮看着煮好的羊肉,现在半点胃口没有,只是喝了几口酒。 毗沙门吃东西的时候则不像是一个北境人,而像一个晋国的官人,手中拿着小刀剔着肉举止优雅。 “毗沙门,有些时候你真的不像一个北境人。” 胡里衮看着儿子说道,他更喜欢看二儿子失烈门吃东西,狼吞虎咽,很有气概。 “但不管像不像,我始终是一个北境人。只是我的确更喜欢中原人的生活方式,包括他们的衣服,他们的文字,制度,食物,包括他们吃饭用的筷子。” 毗沙门说话的时候很慢,眼睛里闪烁着异样的光芒。 胡里衮听后笑了笑,“学习他们,有什么用呢?这里是北境,没有中原的土壤,长不出中原庄稼来。” 毗沙门道:“学习他们的东西,不是为了把金帐汗国变成大晋,而是为了打败大晋。等到我们进了中原,就可以用他们的方式管理中原。” “哈哈哈哈哈。”胡里衮听后突然大笑道,这些话毗沙门从来都不曾跟他说过。 以往他很担心自己死后,毗沙门当了可汗之后,把中原那一套拿到金行汗国来。这是他一直以来最担心的地方。不然也不会扶持失烈门。 但今天他突然意识到,毗沙门比他想的要长远的多。 “你觉得我们能打进中原吗?”笑过之后胡里衮问道。 毗沙门道:“很难。最少目前来看。无论从那个方向,我们都很难进入中原,河东河北朔方除非中原发生内乱。我读过很多的中原王朝的书,发现他们每个朝代几十一百年左右的时候,都会发生动乱,有的大,有的小,大晋已经太平了快一百年,我想那个时间应该跟接近了。” 胡里衮突然很想在活几年,不是舍不得可汗的权力,而是想看看毗沙门说的那个契机。 金帐汗国是不是真的能够进入中原,饮马江河。 “毗沙门,我就要死了。” “父汗” “哈哈哈哈,在北境能活到我这个岁数,已经是长生天保佑了。即便是黄金家族的男人,也很少有能够活到我这个岁数的,这是苍狼子孙的命运。” 说道这里,胡里衮“咳咳咳”的咳了几声,毗沙门站了起来拍了拍他的后背,然后又给他倒了一碗马奶酒压了压。 “你听我说,毗沙门。你坐回去,今天能听到你说这下,我很高兴,我活不过这个冬天了。以后的金帐汗国就交给你了。我是从你的伯父手里,把王位抢了过来。你很多时候,很像你的伯父,所以我一直以来都担心你坐不稳可汗这个位置。你聪明,但是看起来不像是个北境人。但是今天我明白了,你是真正的苍狼血脉。失烈门不是你的对手。” “我们金帐汗国,跟大晋差不多同时建立,这百年来我们无时无刻都想着夺取大晋的天下,锦绣中原。你的祖父,你的高祖父,还有你的伯父,包括我,都想过,并且都动手打过。但无一例外都失败了,最大的成果不过是劫掠些财物人丁” “咳咳咳,可是你今天说的话,让我相信真的可能成功。但我肯定看不到了。” “我很多时候都在想,长生天为什么不怜悯我们,让我们生在北境苦寒之地” “北境草原上有几百个部落,大家你抢我的牛羊,我抢你的女人。每到冬天和春天没了粮食,羊群饿的最瘦的时候就要开战,几百上千个牧民干着马上上阵,到处都是死人。” “如果我们可以进入中原,那我们就有很多粮食吃,到了冬天,就有很多人不用饿死” “我一直都觉得中原的人都是羊,而我们北境人是狼。狼应该吃羊的,可北境多数时候斗不过中原,现在我想通了,中原人不止有羊,他们还有老虎,有狐狸,有龙。”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想等着中原的龙,老虎,还有狐狸斗起来的时候,我们面对的就只剩下羊,你说的没错,他们早晚会斗起来” “听说江南好想看看啊” 老可汗胡里衮,坐在那里喝着马奶酒,仿佛说尽了一生沧桑。 第三十八章 真人不说假话 已经是腊月了,眼看年关将近,宣嘉十六年入冬以来京畿道和临近州府便再没有见过雪。 关中到是见了一场初雪,可也就是让人看了一眼雪景,其他跟没有一样。 一冬无雪,明年准是春旱,到时候虫蝗四起,饥馑临头,怕是要生出乱子来。 民间传言如风,什么老天爷要收人了,陛下因为崇道得罪佛祖了,一时间人心惶惶。 毕竟大晋朝百余年,自太祖、太宗、高宗、宣宗、仁宗、武宗共六帝,从来就没有这样的年景,莫不是天谴? 天怒者谁? 今年西北大战,青州、兖州水灾,盐税又没收上来,国库亏空到上京城的各部官吏都有几个月的俸禄欠发。 此时主政的李相公自然成了众矢之的,本就有“奸相”之称的李相公和他的“李党”成了民怨沸腾的渊薮。 而十一月底,道君教主皇帝常年居住的玉熙宫又失火了。于是朝野的浮言又悄悄调转了风向,变成天子无德 因为西苑玉熙宫失火,道君皇帝赵令渊难得回了大明宫居住。还连着出面和几个道门真人做了好几坛罗天大醮祈雪。 但是最新一批的奏报,仍旧是关中无雪,京畿无雪,河北数州无雪。 “陶师兄,这罗天大醮都做了这么多场,这雪怎么还下不来?” 道君皇帝和一个中年道士两人站在在丹炉旁边烤火,神色有些郁结的问道。 两人穿的都是道袍,以簪束发,梳了个道髻,区别是道君皇帝带的是玉簪,姓陶的中年道士带的是木簪。 姓陶的中年道士,名叫陶应真,是道君皇帝面前最为的得用道门真人,守清观观主。 长相清俊,身穿灰色道袍外罩黑色纱衣,长七尺有余,仪容不俗,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任谁看到都得赞一声“真人”“仙师”。 陶应真笑着道:“陛下,都说了多少遍了,这就是做给外人看的,真没啥大用,不过是摆摆样子,图个安慰。反正我是不信这个,他们武当和全真的信。” 道君皇帝无奈道道:“多少应该也管点用?这河北就有几个州下雪了?要不在做几场算了做多了就不值钱了。” 陶应真道:“陛下,这国事上的事,我一介方外之人本不该插嘴,可这若真是无雪,朝廷还是得做好准备才行啊。” 道君皇帝点点头。 这两人的对话若是让外人听到,怕是会大吃一惊。 在外人看来,道君皇帝就是被这些道士蛊惑了,才终日里信鬼神远朝臣,但若是听这二人对话,这为道君面前得力的大真人,不提什么神鬼,还告诉皇帝陛下不要信什么罗天大醮,赶紧早做准备应对无雪? 这确定不是一个御史清流扮上道袍进了宫? “陶师兄,我与你相识十数年,你跟我说句实话,这世上真没有能长生不老,飞升成仙的事吗?” “没有。” “陶师兄这么实诚,当不了官啊。” “所以当道士了。” “呵呵呵呵。” 道君皇帝很喜欢跟这个陶道士一起说说话,因为总能在他嘴里听到“实话”。 比如他问长生,陶应真反问他,活多久算长生?可见过有人活过两百岁? 他问飞升,陶应真道历代史书中可有记载有飞升之事? 他问神仙,陶应真又问他,谁见过神仙?神仙长什么样?是庙里的神仙还是心里的神仙? 最后道君皇帝又问,既然陶应真不提鬼神,不信长生,不求飞升,为什么还要当道士呢。 陶应真说,他爹就是道士,为了继承家业只能干这个竟然完全不像是个蛊惑人心的方士。 所以上京城的近郊的守清观,是上周边最为接地气的道观。 与其说是个清修之地,更像是个药房,观里的出产的小红丸和大力丸风靡上京男性权贵之间,用了都说好。 甚至还做些放贷的生意,利息极为公道,周围的农户若是谁家需要周济多半会求到观上。 一时半会还不上也不会上门讨要催促,或者收了人家田地抵债。 比起上京周边几个佛门同行来说,名声不要好太多。 而就是这样一个有些离经叛道的道士,却是最受道君教主皇帝信重的道门真人之一,跟几个武当山龙虎山的道门真人一样,可身穿黄紫。 而上京江湖间传闻,陶应真除了精通阴阳术数,天文地理,医学药石之外,在武道修为也是极为出众,是天下有数的一品高手,武道宗师,据闻与名满天下四大宗师也仅有一线之差。 不过这也只是传闻,十大高手之一的于罗睺倒是去守清观挑战过这位陶真人,两人闭门而战,胜负却是不为外人知晓。 不过能跟于罗睺一战,也就证明传闻的真实性,毕竟四大宗师也就比十大高手高一线而已。 这边道君皇帝跟陶真人在说着话,讨论着五子衍宗丸和小红丸的药性优劣,这边有宫内权宦田辅国小步急趋走到身前。 “启禀陛下,太子殿下,城阳公主殿下都到了。” “宣他们进来。” “诺。” 片刻的功夫,太子赵元檀和城阳公主赵元殊都进到了这件临时作为丹舍的宫室。 “见过父皇。” “见过叔父。” 赵元檀穿着锦衣缎袄,外罩披风。 而赵元殊身披白色狐裘,竟是难得穿了女装。看见陶应真又道了一声“陶师傅也在。” 陶应真着笑着点点头,随后跟太子殿下躬身施礼。 赵元檀也点头问候,“陶真人。” 陶应真曾经指点过赵元殊的武艺,所以赵元殊一直叫他“陶师傅”。 至于太子殿下赵元檀,他对这位父皇身边唯一一位喜欢说“实话”的道门真人也很敬重。 “兕子,听说皇城司最近抓了很多人啊,出了什么情况。” 赵令渊先是问道侄女这边,自从让侄女节制皇城司以后,他对于这方面的事物几乎就完全放手了,只有他想知道什么事的时候才会嘱咐身边的近侍,让皇城司调一下档案或者查一下。 进来也是御史多有弹劾皇城司扰民的举措,所以今天也顺便问问侄女是什么情况。 赵元殊被叔父问道这些却一点不见惊慌,从容道:“叔父不要管这些事了,这些事我来做就好了。” 赵令渊闻言也不生气,反而开怀大笑:“哈哈哈哈哈,陶师兄你看见没有,我这侄女不一般。连我都不让问。” 赵元檀和陶应真却像是对此种情况已经习以为常了一样,在一旁轻笑却不接话。 “你总归要告诉叔父你在查些什么?”赵令渊这回的语气,竟然有些商量的意思。 赵元殊道:“那就跟叔父说说,就是最近不会老有人说叔父还有李相的风言风语吗,后来一查,就查出两条线来,一条是江南商会,他们花了些钱让人散布了关于李相误国的言论,还有就是关于叔父你的背后是红莲道。” 赵令渊这才明白过来,侄女不想跟他说倒不是有心瞒着,而是这事情的确有些令人头痛。 赵元檀和陶应真在听到“红莲道”三个字的时候,也有些色变,气氛也凝重了几分。 红莲道,起源于两百年前的大郑王朝,传闻是初代圣公方子元,由西域佛宗的红教演化而来。 流行于民间,秘密结社。 而这三百年来,红莲道举事数十次了,一直妄图推翻朝廷,建立的红莲佛国。 无论是两百年前的大郑,还是现在的大晋。一直是朝廷严令禁绝的组织。 仁宗年间,红莲道在贝州起事,声势浩大波及十数州,最后朝廷调集边军,耗时半年才把动乱平定。 当时的主帅就是如今的大晋第一名将,定国公冯神绩。 “不过叔父放心,这事情交给我查就行了,我最近准备调集人手,把红莲道在京城的几个据点全部拔掉。不让他们在妖言惑众就是。” 赵元殊轻描淡写的说道。 赵令渊听到后笑了笑,一副很欣慰的样子,“之前皇城司和绣衣卫也一直对红莲道都多方追查,始终都没什么太大的进展,你是怎么发现他们的踪迹?” 赵元殊倒是没有隐瞒直接道,然而得意道:“皇城司和绣衣卫做事倒也不是不勤恳,只不过毕竟是官家人,有些事不太方面,让他们查些官员富商还行,查红莲道不太顺手,所以我用的是三郎会的人手。” 赵令渊一听,笑道:“哈哈哈,原来如此,傅三郎这小子做事倒是有些门道。不过这你这还没成婚,就用夫家的人手,替娘家做事了?” 赵元殊一听叔父打趣,也没有小女儿的娇羞,反而大气道:“天下都是咱赵家的,用他傅家的人手那是给他的面子呢。” “哈哈哈哈,兕子说的好。”赵令渊对这个侄女的疼爱,有很多因素。 有对故去皇兄的感念,爱屋及乌。也有做些姿态,让被人看看他善待兄长遗孤的宽厚。 但更多是发自内心对这个侄女的喜爱。 聪颖慧黠又极具傲骨,一身脾气秉性更是像极了兄长先帝武宗,天生大气。 想到这里赵令渊又叹了一口气,叮嘱道:“你想做事尽管放手施为,不用管什么风言风语,不过只有一点,一定要保证自身安全。” “叔父放心,我知道呢。” 赵元殊笑着应答,眼里神采飞扬,灵气四溢,就像是一只灵动的白狐。 绝美,狡颉。 第三十九章 除夕夜上 腊月的最后一天,雪还是没下来。 于是道君皇帝也没了办法,只好向天下臣民颁罪己诏:皆因朕躬敬天不城,上天才不降雪,万方有罪,罪在朕躬 并且从宣嘉十七年的正月初一至正月十五将独自在大明宫的斋戒祈雪。 皇帝下了罪己诏,四个宰相肯定坐不住了。 八百年前的大齐王朝,有个规矩是天灾来临,三公去职。 如今大晋朝虽然没这样的规矩,但皇帝都下了罪己诏了,宰相肯定也要自请出外。 四个宰相的辞呈先是递到了东宫,又从东宫递到了大明宫。 道君皇帝什么表示都没有,留中不发。 不过虽然没下雪,但从河西朔方等地还是传来了好消息。 第一条是,北境大族阿史那部率众南附。 第二条是,金帐汗国老可汗胡里衮,没能熬过这个寒冬,去见他们的长生天了。 第一件事算是善政,毕竟外族归附说明大晋国运昌隆。 至于第二件事,其实本来说不上好事,不过九月十月间,毕竟跟金帐汗国打了一仗,如今敌国国君归天,那也是好事无疑了。 托这两个还算是好消息的福,除夕的爆竹总算是能让人稍微觉得喜庆一点。 除夕夜,作为家中嫡长子,代行族长职权的傅淮川,领着一众族人,包括在京的三叔傅懋仁,五叔傅懋信,一起在祠堂中祭祖。 叩拜仪式过后,依次上香。 连一向有些顽劣的傅渝川此刻也显得恭敬极了,毕竟这种场合他要是敢作点什么妖出来,那就等着家法从事。 祭祖完成之后,照例是要吃年夜饭守岁,国公府正厅之中,因为家主不在,主位空悬。 其余的男丁也围坐了两个桌子,女眷也做了好几桌,都是老英国公傅巽这一脉的族人。 坐在主位旁边的傅懋仁举杯道:“兄长和三郎为国戍边,这一杯就就遥祝他们二人在西北平安。” 几杯酒过后,因为是家宴,没有外人,国公夫人和三叔五叔等长辈先后都退席了,没了长辈气氛顿时热烈起来。傅淮川跟同辈的几个弟弟和堂弟做到一起,一个个半大小子也比平常张扬了些。 “三哥也不知道什么能回来,还有二哥和九郎,咱们兄弟好几年都没聚齐过了。” 四郎傅渭川是三叔傅懋仁的长子,跟傅津川是同年,生日就差几天,虽然是堂兄弟,但从小因为年龄相近的原因,又没分府,所以两人跟亲兄弟也无二般。 “是啊,三哥闯下好大名头,等他回来了定要让他说说河西的风光。” 六郎傅泯川,只有十四,一向最崇拜三哥傅津川,他是傅津川已故四叔之子,从小也是喜欢舞刀弄枪。 八郎傅渝川道则叹了一口气道:“比起听三哥说,我更想去河西看看。大哥,要不我过了年就去河西看看阿耶跟三哥,我都两年多没见到他们了,你随便给我派几个人就行实在不行我自己去也行” 长兄傅淮川听后,什么都没言语,只是看了他一眼。 “八郎,你是因为不想上国子监吗?”四郎渭川笑道,仿佛一眼就识破了傅八郎的内心。 “四哥,咱能不提国子监吗?大过年的太扫兴了。”傅渝川一张小脸就跟让霜打了的茄子一样。 “哈哈哈哈哈。” 兄弟几人全都笑了起来。 对比起热闹的英国公府,隔壁的燕王府就显得冷清多了。 燕王世子吴药师在亲自给阖府几十个下人发过赏钱之后,就一个人独自坐在正厅饮酒,身边侍候的只有一个侍女名叫元宝儿。 作为燕王世子,自幼锦衣玉食,长成之后风花雪月,在辽东是出了名的纨绔。 至于这纨绔几分是装的,几分是真的,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吴药师进了上京城以后,并没有一点作为质子的觉悟。行事颇为张扬,常出入风月场所,还盛赞京城的花样多,辽东见不到。 不过今天是除夕,吴药师却不好再出门去青楼楚馆胡闹,主要那些场所一年也没有几天不开门,但除夕绝对算是一天。 突然正厅里走来一个儒生打扮的中年人,四十出头的样子,两鬓微霜,面貌端正,身上一股书卷气。 “陈先生怎么来这么晚。” 姓陈的中年士人笑道:“围着王府周围看了一圈,朝廷做事还真讲究,今天的暗哨都撤了,看来能过个安心年了。” 吴药师一笑道:“哈哈哈哈,可能朝廷的探子也要过年。” 陈先生摇摇头笑道:“也不光都是朝廷的人,现在你只要一出门,就有不少泼皮和混混跟着你,其中不少都是有身手的。” 这位陈先生,名叫陈剑州,是燕王府的客卿之一,武道高手,实力二品上。 同时也是负责吴王世子在京城安全,以及处理一些见不得光的阴私。且这位陈先生除了武艺之外,智术也同样超群,相当于燕王世子的半个老师和半个谋士。 吴药师顿时觉得有的可笑,朝廷监视他,居然连市井之徒都用上了,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不过朝廷从哪找的市井之徒来做这些事?” 陈剑州道:“世子还的你之前打听过的忠义三郎吗?” 吴药师愣了一下,然后道:“自然记得,那忠义三郎不是隔壁英国公府的郎君?随他父亲英国公去河西戍边了吗,前段时间的河西大捷,这位傅三郎的事迹上京都传遍了。五十人夜闯宫城,擒获遮普龙珂,听说前几天押解到京城了随后在白亭两战,先是以八百骑大破数万金帐大军,再战汇合薛琮,先是用计让两军火并如此人物在戍边之前还是是上京江湖上的盟主,真是” 一时间吴药师都想不到形容词了。 “那我在告诉世子一件事,这位忠义三郎有一个未婚妻,是先帝武宗之女城阳公主赵元殊,现在节制皇城司。” 吴药师一听,先是有些不可置信,然后笑了起来:“却不想还有这层关系,真是。英国公府就在我们隔壁,这不是府内在没半点隐秘可言了?” 陈剑州道:“这到不必担心。我观察过,最近跟你的这些人,并没有跟英国公府有任何交集。那个傅八郎,来府里找你也从来没有任何其他动作,那位忠义三郎的班底,应该是在走之前交给了城阳公主。” “近来上京城的流言,跟咱们没关系?” 陈剑州摇了摇头,“咱们不必行这等事,是江南和红莲道的人做的。我估计就算这位陛下能忍得了,那位公主殿下也未必能忍下去了,最近就有可能动手。” 吴药师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然后突然想起什么一样。“陈先生,我来京城是一定要娶一个公主的,只不过现在还不知道哪位殿下,上京城适龄的公主殿下无非就是山阴公主赵元惠,济阳公主赵元怡还有就是这位城阳公主赵元殊了。你说有没有可能?” 陈剑州摇摇头道:“没可能,一点都没有。除非这位公主愿意跟你一起私奔。那皇帝没法只能给你们赐婚。但城阳公主跟傅郎君是青梅竹马,两人情意深厚,就算你想要来强的也办不到,她本身就是一个剑道天才,如今已经入了三品,每次出行也必然有宫内高手跟随,你还是打她的注意了,没机会。济阳公主赵元怡听说倒是对你很感兴趣。你不妨考虑考虑她,毕竟她” 吴药师看陈剑州停住不说,焦急问道,“毕竟什么啊?” “毕竟那个公主殿下,不太聪明” “好控制?” 这话陈剑州可没法接,毕竟这已经超越了他应该进言的范围,于是马上转移了话题。 “你怎么突然想起这一茬,莫非是见过城阳公主?” 吴药师道:“有一次跟傅家八郎一起去瓦舍听说书,那会不是为了打探傅三郎的消息吗,结果在哪瓦舍见到了城阳公主,我跟你说陈先生,我也算阅女无数,还从来没见过那样的女子” 吴药师的思绪,迅速回到一个月前,在那间瓦舍见到赵元殊的情景,一边喝酒一边说道。 “一袭白袍,身段修长,黛眉如画,丹凤眼桃花眸,狭长而妩媚肤白如玉,标准的美人瓜子脸,男装在身,俊美非凡,不似人间俗物” “陈先生你知道吗,我真的没遇见过这等女子,她不像是那种仙气飘飘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反而身上极具人间烟火气,让人觉得亲近,可再看一眼又觉得她在山巅之上,就像天上明月,孤高清冷” “可惜可惜啊,我自从听过傅三郎的事情,就想着此等人物才不负少年锦绣光阴。他可以蛮横无理厮混于市井,也可以纵马驰骑疆场,耀武扬威于外族,还有此等未婚妻子” “我他娘的好嫉妒他啊我就只能他娘的是个纨绔子弟” 说道最后,吴药师已然有些喝多了,趴在桌子上胡言乱语。 元宝儿几次想要制止世子殿下在继续喝下去,但是她却被陈剑州制止了。 她也明白,今天是难得世子可以放纵一下的时候。 每天流连于声色之地,虽然也是放纵,但从来都不能像今天一样把心中所想全部和盘托出。 他不能,也不敢。 但是除夕之夜,当着陈剑州和元宝儿的面,他终于可以把心里话说出来。 这对于一个在京为质的藩王世子而言,才是真正的“放纵”。 第四十章 除夕夜下 大宁城的爆竹声要比上京城喜庆的多,城里数十万人的除夕夜并没有受京畿道无雪的影响。 毕竟辽东历来是苦寒之地,每年的冬天都不缺雪。虽然一年只能种一季粮食,但地广人稀,大部分人不至于饿死。 燕王府坐落在大宁城中,以西京大兴宫城为蓝本,缩小规制而建,是典型的大晋朝藩王府规制。以大宁城里有名的独秀峰为坐标的南北中轴线上,依次排列端礼门、承运门、承运殿、寝宫、御苑、广智门等。中轴线东西侧的宫院楼宇均呈对称布局。 燕王府如今不过传承两代,但比起那些宗室亲王来说,燕王府实实在在的掌控了辽东之地和十几万兵马,与其他手无实权的闲散宗室不可同日而语。 位极人臣雄踞一方的燕王吴仁光就在承运殿摆下家宴,与自家亲友和几个亲厚旧部,如营州都督赵钦之,兵马使高德捷等人一起过这除夕夜。 “往年大郎在家,都是大郎写对子,今年他不在还是姚先生写的。也不知道他在上京城怎么过的年。往日他最喜欢热闹了。” 吴仁光提起在京城为质的自家长子,颇有些意兴阑珊。 “是啊,没了大郎在,咱们这都感觉不热闹了。”吴仁光的二弟吴仁恭也跟着叫嚷道。 不过虽说如此,饭还是要吃,酒还是要喝,不过比起往年能喝到夜半,今年的王府除夕宴早早就散了,几个旧部和亲友都告辞离去。 宴散了,吴仁光就带着几个子女去了偏殿说说话。 他有三子四女,长子吴药师在京城为质,次子吴摩珂今年只有十七岁,生的高大魁梧,比起长相俊俏的兄长,更像是武人世家的子弟。三子吴明彻,比吴摩珂小两岁,长得十分秀气,颇有些男生女相。 四个女儿中,长女吴佛护年近三旬,长相丰腴艳丽,下嫁王府旧部之子徐道逵。 次女吴佛佑,二十六七的年纪,同样是嫁给王府旧部之子,高延龄。 三女吴持宝,比次女小两岁,招的女婿却是个读书人,名叫姚适,颇有些才华,是燕王亲信幕僚姚秉宽的俗家侄孙。 四女吴明达,与世子殿下吴药师是个龙凤胎,还没成婚,明达一词,是佛教常用词汇,明指三明,达指三达。在阿罗汉叫做三明,在佛则叫做三达。象征智慧,对世事了悟通达。 自幼聪慧,性情也极为刚烈,有很多王府和燕藩军中人都说,若是四郡主能跟世子殿下换一下想必是极好的。 光看这些子女的名字,也就能看出吴仁光信佛,还不是一般的信。 不过这样一个信佛的人,却同时还是指挥千军万马动辄数万大军厮杀的天下名将,异姓藩王,这样的身份重叠却给人些异样。 以至于朝廷中有不少人称吴仁光不是信佛,而是“媚佛”。 毕竟正统的读书人世家,起名或许会用道家五行之说,就比如大晋宗室男子起名,都要遵循五行循环,极少跟佛沾边。 不过吴仁光对此直接不予理会,对他来说不过是一堆闲言碎语罢了,谁还敢当他面说? 要尝尝他的宝刀是否锋利? “明达,年后你去趟京城,大郎一个人在那边,到底是孤单了些。”吴仁光对于子女极为宠爱,特别是长子吴药师。 他前面三个都是女儿,王妃第四胎才生了龙凤胎,得了个儿子。因此对嫡长子吴药师极为重视。 吴明达这一听道:“他那么大人了,你不用老这么惦记,我去看看他倒是行,不过先说好了,别想着在我京城给我找门亲事,还有他要是在京城不成样子,我打他你可别后悔。” 吴仁光笑着道:“不后悔,从小到大他最怕你了,你说什么他肯定听就是了。犯得着动手打吗?” “你看看你看看,我还没去呢,就怕你大儿子挨打,就没见过你这么偏心的阿耶。”吴明达是一点没客气的数落着燕王吴仁光。 其实吴仁光虽然重视长子吴药师,但对于其他子女也一样厚待,跟吴药师一起生下来的吴明达更是如此,不然也不能养成如此心性。 吴明达在辽东军中也是颇有些声望,骑得烈马,射的强弓,常带着几十个娘子军出城射猎,甚至还亲自披甲随大军上过阵。比起纨绔世子,这位郡主明显是更得军心。 “好了好了,你要是去了,随便你管他,是打是骂我绝不干涉,行了,再说了你阿耶我远在辽东,想管也管不了啊。” 吴仁光颇为无奈的说道。 几他几个子女看着难得漏出此等表情的燕王来,也是忍得很辛苦,因为不好笑出声。 此时,万里之遥的河西,傅家父子,黄老爷子,外加一个赵福柏的除夕夜倒是过的也不算太清冷。 赵福柏一口一个伯父,一口一个姐夫,态度很是恭敬。往年即便是他身份尊贵,一个牙兵也不可能跟大帅做到一桌上吃饭。 但今年不同,赵福柏因为军功,被封了宗室爵位第三等的镇国将军。军职也涨了几级,正五品下的怀化郎将。 要知道同样是郎将,郭待封前前后后,出生入死立下大功,也就换了个从五品下的归德郎将。 这就是身为宗室子弟的雍容,不过对于赵福柏来说,这镇国将军什么的没什么用,不能世袭,况且他是雍王府嫡长孙,未来是要世袭罔替成为亲王的。 大晋朝的宗室亲王和郡王,虽然没有藩国,却可以任一州刺史或者都督,如雍王这种,更是节制关中,当然比起那个独一无二的异姓王来说,这就没法计较了。 历练两年的赵福柏,如今也是颇为干练,很有眼色的替傅家父子和黄老爷子倒上酒。 “伯父,姐夫,黄老爷子,这杯我敬你们。” “福柏啊,你这几年也算是历练出来,说实话你爹当年把你塞过来,我是真有些头痛,不过你小子还算是争气,不错,来共饮此杯。” 傅懋修看着现在的赵福柏也是顺眼多了。 傅津川这边一杯酒下去了,也笑着打趣道:“宣嘉十四年咱们在西京的时候,我正跟黄老爷子逛西市呢,赵福柏这小子直接就走到我面前,让我把刀给他。” 赵福柏道:“这不是当时不认识姐夫吗,我这又喜欢兵器,却没想这一头撞墙上了。” 傅津川豪气道:“这也就是西京,这要是在上京,还有你这号纨绔子弟敢不认识我的?你去上京打听打听,赵元槊都挨过我的打!” 赵福柏惊道:“赵元槊?那不是三皇子?梁王?” 这要是别人说这个话,赵福柏肯定一口唾沫喷对面脸上。真能吹,你当你谁?但是傅津川那没事了,就冲听了自己是雍王府的长孙还敢动手,这还是在西京,在京城打个皇子好像也不是什么大事? “你还好意思说呢。”傅懋修听到傅津川提到这个则是气不打一出来。 “你也正是胆大包天,谁都敢动手,那皇子也是你能打的吗?要不是我跟陛下亲厚,你有十颗脑袋也不够砍的。” 傅津川被训斥,也不言语,低下头继续喝酒吃肉。 赵福柏这一听,好家伙,真有这事啊 从帅府出来,赵福柏跟着傅津川一道回了营里。又在营里喝了第二场。 “阿云,我问你件事。”赵福柏偷偷摸摸的,看了眼军帐中傅津川的位置,一看做的足够远,就小声问道。 “阿云,听说我姐夫在京城打过三皇子,这事是真的啊?” 庞云一听愣了一下,然后道:“真的啊,郎君因为这事还被抽了好几十鞭子呢。” “阿云哥你给我说说。” 赵福柏一听就来了兴趣,就让庞云说给他听听。 庞云历来也是嘴上每个把门的,在加上喝了点酒就放开了,说话的声音也忘了放低点,结果左右几个节从武士都围过来听他说起来、 “郎君那时候是太子伴读,每天都要进宫跟皇子和公主们读书,郎君和城阳殿下是青梅竹马,自幼要好,常在外面带些吃的玩的给殿下,别的公主殿下看了肯定嫉妒啊,就跟城阳殿下闹起来了” “城阳殿下那是什么人?能受欺负吗?就把山阴公主殿下给弄哭了,后来山阴公主的同母胞兄三皇子就去找城阳殿下,结果就被郎君给打了一顿” “其实三皇子也是自幼习武,但怎么是郎君对手?人我是没看到,听说打的跟脸都肿了” 刘六刘七张狗儿还有赵福柏几个人听得都完都愣了,郎君居然如此强横,皇子都敢动手打。 这时候因为喝多了就出去方便的蒋武进了军帐,正听见庞云在哪说傅津川的光荣事迹呢,笑着走到近前道:“阿云,你是皮又痒了,小心让郎君听到。” 庞云一听立刻心虚的抬头看了看,然后小声说道:“这事都别外传啊,让郎君知道我就惨了。” 赵福柏道:“你放心,阿云,我肯定不外传。” 其他几个人也都保证道,“放心,肯定不外传。” “来,人也差不多齐了,咱们一起喝几杯。”这时候大帐里都听到傅津川在说话,于是都端起酒碗安静听着。 “我们这里有上京人,有河北人,有关中人,有蜀中人,有凉州人大家背井离乡,撇家舍业的来到这河西,在这里是图个生计,谋个富贵,也同样是为了大晋的边疆安宁。这第一杯酒,敬大晋,望国运昌隆。干了。” “干,干,干。” 数百人一起齐声喝到,声势浩大。 “今日是除夕,过了今天就是宣嘉十七年了,来这里好几年,难免思念家中父老,第二杯酒,敬家人,祝他们平安康泰。” “干,干,干。” “正是因为有我们在这里戍守,才有江南锦绣,才有上京灯火,才有西京风华,这杯酒敬我们自己。” “干,干,干。” 除夕佳节,团圆之日,但总有人得不了团圆,而他们是为了更多人能团圆。 一家不圆,万家圆。 第四十一章 百密一疏 正月十四,上京城。 春寒陡峭,阳光灿然。正月间的上京仍旧冷的让人不想出门,但今天例外。 除夕的爆竹,上元的灯火。雪虽然没下,但灯还是要点的。 无论是宫里还是民间,上元节都要连着点三天灯火。 此时铺子还未正式开张,但各家都已经刚把幌子高高悬挂出来,彩旗连连,几乎遮蔽了整条宽街上空。除夕刚挂上门楣的对子还没摘下,旁边又多了几盏造型各异的花灯竹架,也都是为了连着三天花灯游会准备的。此时灯笼还未挂上,但喜庆的味道已经把一冬无雪的惨淡冲散了许多。 上京城共有一百零八坊市,南北十四街,东西十一街。每一坊都被围墙围住。平日里入了夜间,就只能在坊内活动,出来就会犯夜禁,被夜巡的禁军逮到可是不小的罪过。 不过从正月十四到正月十六这三日的晚上除外,上元节的灯火,大家可以随意出入坊市看花灯,游街。 西市,一家名叫李记的货栈,掌柜的站在门口四处望着,也不知道在望什么。 “掌柜的,你望什么呢?” 这时候一个伙计来到跟前,好奇的问道。 “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总觉得有些不安。” 伙计笑道:“今天大过节的,有什么不安的,等晚上出去转转看看灯。” 货栈在今日,基本上是没什么太多事情的。毕竟大家今天都要去看灯,或者去州桥夜市吃些东西。 掌柜的摇摇头“但愿是我多心了。” 不远处的一家酒肆的二楼上,赵元殊坐在窗前望着下面的街市,这里视线极好,能够看到整条街。 青桃,红芍两个侍女在身后侍立,面前站着十几人,都躬身低头,不敢直视这位公主殿下。 这些人有身穿甲胄的禁军校尉,有皇城司和绣衣卫的高手,还有几个上京大豪。 “李记货站,甲四货站,陈记布庄,正阳楼。这四处是一会的目标,动手的时候禁军负责破门抓人,遇到高手皇城司和绣衣卫补漏,上京的豪杰们盯着外围,若是有漏网之鱼就给我盯住了踪迹,但是不要声张。” “午时三刻,四处同时动手,然否?” 赵元殊清冷的声音传入了每一个人的耳中,指令和要求都十分明确。 “诺。” 十几个人并未声张,轻声应道。然后看见青衣侍女挥手示意,就都退了下去 这时候坐在赵元殊对面,半天不言语的一个锦衣青年,看见人都走了才开口道:“午时三刻,这不是处决犯人的时间吗,我说城阳姐姐,你这也太心狠了,好歹让人过了十五在抓啊。” “让他们过了个年都不错了,还想过十五?” 赵元殊冷笑道。 “我错了,本来以为看你们抓人会很好玩,你也不让我他们一起去,一点意思都没有” 锦衣青年能叫赵元殊“城阳姐姐”,身份自然能够猜到——六皇子临川郡王赵元楹,太子同母弟。他与赵元殊同年,但月份小,所以只能叫姐姐。 “你在念叨两句就给我滚回去。”赵元殊拿起一起上京城的坊市图,头也不抬的扔出一句话。 赵元楹听到这话立马噤若寒蝉,不敢在抱怨。 他今天早上去东宫见太子殿下,正好碰到城阳公主去跟太子殿下借东宫的卫率禁军,知道城阳公主要出来抓红莲道贼人,就悄悄的跟在后面想看看热闹,结果被公主的随行的侍卫发现,就被提溜到赵元殊的面前 赵元殊一向在诸皇子公主这些堂兄弟堂姐妹之中就是异类。因为她是先皇武宗之女,武宗无子,她是唯一的血脉。她若是男的,这天下毫无疑问的就是她的了。 而当今天子道君皇帝,对这个侄女比起对自己的女儿还要亲厚,这就让好几个公主殿下都愤愤不平。 但没法子,一是圣眷在握,二来是赵元殊自己本就聪明绝顶,又剑术超群,斗智斗力争宠都比不过,还能怎么办? 最让几个公主羡慕的是,赵元殊可以嫁给自己想嫁的人,如今还是国朝名将。 谁都知道傅津川和赵元殊青梅竹马,情投意合。 这样一比,越发的看她不顺眼了。 至于皇子们,多数因为赵元殊性格大气,又没有利益冲突所以跟她的关系都还不错。 就包括三皇子赵元槊,虽然被傅津川打过这笔账一直记得没忘,但是他跟赵元殊的关系却颇为亲近。 傅津川在上京的时候还为这个事念叨过几次,让赵元殊也是哭笑不得,还说他们两个男子汉怎么这么小气,十岁的时候打一架还记了好几年。 至于六皇子赵元楹,因为是太子的同母弟,天生的太子党,所以跟傅津川林长沅等也极为亲近。 赵元楹被说的没了脾气,就只能看着风景,对面的赵元殊此刻已经放下低头闭目养神。 秀气修长的手指轻轻的敲着桌面,很有韵律。 不知道过了多久,赵元殊突然睁开眼睛,看向窗外。 “好戏开始了。” 西市坊门外,一个白面无须的男子盯着日晷,到了午时三刻的时候,跟旁边的一个军汉一点头。 那军汉立马吼道:“集合。” 从旁边的营房里,五十名东宫卫率精锐迅速鱼贯而出。他们各个身披黑色步人甲,手持擎张弩,腰悬横刀,整个队伍集结中,行动迅速,只有铠甲摩擦声和脚步声。 “目标李记货栈,先围后打,尽量留活口,都给老子打起精神来,别给咱们东宫卫率丢人。出发。” 五十个禁军精锐,加上十个绣衣卫中的好手,还有皇城司的三品高手坐镇。 本以为是场不费吹灰之力的擒贼行动,但第一批次冲进取得禁军几乎都被一个掌柜的模样的红莲道贼人一掌拍了出来,铁甲都凹陷进去了。 随后皇城司的高手下场,才把那掌柜的给料理了。 禁军仗着铁甲面对这些红莲道人并没有在近战中占到优势,最后没办法用上弩。 在绣衣卫高手的配合下才把贼人清剿干净。 “殿下一共二十四个,一个活口也没留下” 赵元殊亲自来到了李记客栈,看到满地尸首也没有苛责什么。 “咱们的人呢?” “死了五个,伤了十一个,这些红莲道贼人完全就没有一点畏惧,而且口中都藏着毒,一旦发现没有生机就都” 赵元殊轻轻的点点头,“好了我知道了,差事办的不错,你去我府上支一千贯钱,用作抚恤和赏钱,只要参与的人,都有。” “殿下,这不合规矩” “照我说的做。去。” “诺。” 赵元殊刚才在楼上几乎看到了全过程,不管是皇城司还是绣衣卫,亦或者是东宫卫率,都可以说是把能做到的事做到了最好。 之所以没留下活口也不怪他们。 这些红莲道贼人反抗极为激烈,而且还有高手,若是还想抱着生擒的打算,可能还要付出更大的伤亡。 看这一处,其他几处的情况也就大概清楚了。 这时候一个皇城司的探子疾行过来,有些慌忙道:“殿下,正阳楼哪里出了点问题。” 赵元殊看着这探子慌慌张张的,皱着眉问道:“什么事。” “刚才正阳楼哪里,破门抓人的时候正好有两个食客被贼人挟持” 赵元殊冷然道:“你就直说是谁。” “燕王世子” “还有英国公府八郎君” “什么?”赵元殊顿时觉得头痛不已。 若是个寻常勋贵子弟赵元殊会直接让人动手就是,毕竟大晋律就有这个,无论身份,只要被贼人挟持,任何官军都应该全力解救。 但还后面还有一条,若受其挟持以胁迫官军,官军可不必在意,尽可杀之。 也就是说不管谁当了人质,都不能受其胁迫。 但这只是律例。 真正办事的时候,难免会有些人投鼠忌器。 就像赵元殊面对的这情况,燕王世子吴药师,英国公八郎君傅渝川。 这两个人中,都一个是藩王质子,他的命绝不在可以舍弃的行列,甚至朝廷还必须保证他的上京城的安全。 另一个对她来说更麻烦,英国公府是他未来的夫家。 “拿我的剑来。” 从侍女手中接过一柄造型古朴的宝剑后,赵元殊一跃而起,直接施展轻功上了房檐,然后在房顶上疾行,奔着正阳楼所在的崇明坊而去,衣决飘飘,十分潇洒。 不少人侧目观看,纷纷猜测这是哪来的高手?居然敢在上京城施展这般轻功,怕是等会就看不到十四晚上的灯火了,要进上京府吃牢饭了。 这也是因为上京是天下有名的“禁飞区域”。 也就是不管是什么品级的高手,在上京城都不准用轻功在房顶上飞来飞去。 可以骑马,可以乘车,可以走路,可以跑。甚至可以滚。 但飞,不行。 只有官府人员,比如皇城司和刑部、绣衣卫的高手,为了办差捉贼擒拿犯人,是可以在皇城之外的区域施展轻功飞檐走壁的。 当然,如果是被擒拿的犯人,那就随意了 赵元殊一路疾行,心里却十分的恼火,因为本来燕王世子就是重点监察目标,现在他进了红莲道的据点正阳楼,还被拿做了人质。 这件事对她而言十分棘手,一个处理不好会影响朝廷和燕藩之间的微妙平衡。 而这件事中她也的确是百密一疏了。 最近她都是再用三郎会的一队人手在监察吴药师,但这队人手只有这一个任务,并不涉及红莲道的事情。 毕竟事关红莲道,知情人极少。 这也就是说这些监察吴药师的人,也并不知道这里是红莲道的据点,当然也更不会知道今天皇城司和禁军会对红莲道下手。 就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小疏忽,就把事情搞成这样样子。 等赵元殊落了地,看着眼前的正阳楼,听到皇城司的主事在身侧说了目前情况之后,又在楼前看了好一会儿才说出两个字来,却是让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烧楼。” 第四十二章 酒肉朋友 正月十四这天,正在家中准备出门的吴药师,又碰巧碰到了傅八郎傅渝川。 傅八郎一看见吴世子就高声呼唤道:“老吴啊,我正要去找你呢,你今天有什么事吗?” 吴药师见是傅八郎,也就笑着应道:“倒是没什么事,怎么?” “那正好,一会我请你下馆子去,前段时间吃了你好几顿了,今天说什么也要请你一回客。不过先说好了,我请客可去不了秋水阁和春喜楼,去那种地方要是让我阿娘和我大哥知道了我就死定了。” 秋水阁和春喜楼是上京出了名的风月之地,傅八郎过来年才刚十一,自然是不敢去青楼的,这要是让家里知道了,那屁股短期内又告别椅子了。 吴药师一听笑了,他前段时间为了打探些消息,请傅八郎吃了几回饭,一来二去两人也熟识了。 在上京城,他这个燕王世子,其实身份很尴尬,毕竟谁都知道他是质子,而且燕藩跟朝廷关系微妙。 不管是文官还是武将,都会警告家中子弟不要招惹燕王世子。 一来是燕王雄踞辽东,位高权重,又是极其护短的性子,轻易得罪不得。 二来是作为朝廷命官,交好藩王世子就更是麻烦事了。 所以燕王世子在上京城,也就根本交不到什么朋友。傅渝川这个年纪还是个半大孩子,可能也是不太在意这些,又是个没什么心计的,所以吴药师也是难得碰到愿意跟他出去吃饭的。 要知道往日即便是在青楼,遇到些纨绔子弟,也都是对他敬而远之。 不过他却没想到,这半大孩子居然还挺义气,说什么也要把客请回来。 “那行,咱们就去个只吃东西的馆子好了,上京城你比我熟地方就你定。” 傅渝川一听对方答应了:“那就说好了,一会咱们去正阳楼,他们家的羊肉是一绝。” 吴药师笑道:“行,听你安排,不过你银钱可够?” 傅渝川一拍胸脯道:“这你放心,过年我阿娘给了我不少金叶子呢,我大哥也给了我几贯钱,这日子可算是宽裕了。” 吴药师一听更是觉得有趣,“那我今天可就放开吃了,你别到时候怪我把你吃穷了。” 傅渝川道:“你这是说的是什么话,我傅八郎也是讲义气的,虽然不比我三哥‘忠义三郎’的名气,但上京城也是有一号的人物” 看着眼前的半大孩子,吴药师突然觉得有这样一个朋友也不错,虽然不能谈心,但即便是个酒肉朋友也不错。 他不会见到自己避之不及,担心招惹什么麻烦。 也不会为了什么目的靠近自己,另有所图。 他拿了家里长辈给的银钱,却是想请自己吃顿好的,只因为想要把客请回来。 此刻他有些凄凉之感,又有些欣慰。 他在大宁城的时候,走到哪不是众人拥簇?如今在上京城,却只有一个邻家顽劣少年当他是朋友。 两人午时去崇明坊的正阳楼,傅渝川因为手里宽裕了,直接十分豪气的一进门就要了十盘鲜切的羊肉,说今天定要跟吴药师一起吃个痛快。 两人就在二楼要个包间,陶炉炭火,烫着羊肉蘸着料汁两人吃的是不亦乐乎。 “别说啊,这吃法是真不错,这家的料汁调的也好,在上京还是得跟你能吃到好东西。” 吴药师这一边吃着,一边给傅渝川竖了个拇指。 傅渝川道:“我跟你说啊,这不算什么,我三哥有一个小册子,都是上京各坊的好吃的好玩的,是他发动上京群雄,收集的各处消息。” 吴药师道:“那册子呢,这么好的东西简直就是秘籍宝典啊。” 傅渝川叹口气道:“三哥走之前给四哥了。” 吴药师这时候“哦”了一声,因为他也不知道傅渝川说的是那个四哥,是家里那个四哥,还是“兕”哥。 却也不好在打听,毕竟人家把你当朋友,你打听人家嫂子算怎么回事呢? 他吴药师也是讲究人,能干这种事吗要不还是打听打听? “你哪个四哥啊” “三哥的好东西肯定是赵四哥啊,我跟你说我三哥啊,他有好东西肯定不给我们哥几个” 两人正聊天呢就听见外面有一阵喧闹声,正好因为屋里有炭火,热气腾腾开着窗子,两人也就顺眼瞧一瞧。 这一瞧不要紧,全副黑色步人甲的禁军精锐,手持上了弦的擎张弩,后面还跟着身穿绣衣外罩半身甲的绣衣卫。 “这是怎么了?什么情况啊十三” 吴药师一拍脑袋,刚才吃肉有点腻,就让护卫阴十三去买些时令鲜果清清口。阴十三也没想到会有什么情况,跟傅渝川一个半大孩子一起在楼里吃饭能有什么事?就出门去买果子了。 结果这禁军开始抓捕,楼下大厅的几个食客一件不好直接溜了,他们在二楼跑都没地方跑。 这正阳楼里的掌柜的是红莲道在京城的总舵主,身手好,脑子也灵,想到在二楼吃饭的两个年轻人必然是贵胄子弟,就直接来到屋里把这两人给制住了。 还把剩下的几个手下都叫上了二楼。 皇城司的自然认得吴药师和傅渝川,心想麻烦大了立马派人告知城阳公主赵元殊。 赵元殊赶到场之后,听说了现场的情况之后也是顿感头疼。 百密一疏之下,居然让事情发展道这个地步。 “烧楼。” 这两个字从赵元殊口中说出之后,旁边几个皇城司主事急忙道:“殿下这” “殿下,这世子和傅八郎” 赵元殊横眉冷对,几个人顿感寒气逼人。只能硬着头皮去准备柴火。 很快,周边商铺的柴草都被征用,直接就将正阳楼前后对堆满了。 相邻的两个铺子的人,不管是食客还是掌柜的小二还是厨工也都出来了,毕竟这火要是真烧起来难免波及道到周边。 这边却说傅渝川和吴药师,两个倒霉催的在几个红莲道贼人的控制下还在不断的打着商量。 “好汉,咱们有事好商量,有什么事非得这般。” “就是啊,你要钱我有啊,给你钱就是了,何必呢” 正阳楼的掌柜,真实身份是红莲道上京舵主的方涯,看着刀剑环顾下仍旧没有慌乱的吴药师和傅渝川,确实感到有些意外。 这两人的身份他都知道,本来是必死的局面,现在因为这两个人质在手,就是一线生机。 “吴世子和傅郎君得罪了,事到如今我也没必要些假话来哄骗两位,我是红莲道上京舵主方涯,在上京潜伏十几年了,却不想还是暴露了身份,今日官军围剿,还动用了绣衣卫和皇城司的人,看来是早就谋划好了,不过二位在此,就请帮个忙,行个方便助我们逃出生天。” 傅渝川一时间有些发愣,他现在说不上怕,但也不知道在这种状态些说些什么好。 吴药师倒是笑着说道:“好说好说,只要不伤害我二人姓命,你们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做如何?” 他知道自己跟傅八郎眼下成了人质,他还知道朝廷不会对他们见死不救。 而红莲道的贼人,想要逃出生天,就不会对他们怎么样 方涯一听,顿时笑了起来:“和世子说话就是痛快” “不好了掌柜的,官军在外面堆起来柴火,好像是要放火烧楼。” 这个消息让三人都有些吃惊。 几乎是同时,几个人都望向了窗外。 “他娘的,这帮官军来真的,火油都淋了” 几个红莲道的贼人立刻道:“舵主,不如把这两个杀了,冲出去跟他们拼了。” 吴药师和傅渝川这个时候,终于有那么点畏惧了。他们两个的身手,约等于无,不然早就跳楼跑了。 红莲道的作风傅渝川不清楚,但吴药师是清楚的。 “别别别,你们跟官军商量商量啊。” “都要烧楼了,还商量个屁啊,把这两人剁成十八段,扔出去” 平日里在楼里负责切肉的厨工张斛,手中拿着一把大号的菜刀指着傅渝川和吴药师说道。 而舵主方涯这时候却一声不发的看着外面的士卒在搬柴火,到火油。 然后发现了一个女扮男装的白衣人,正冷冷的看着自己,虽然隔着差不多几十步远但他仍旧能看得到那人眼中若隐若现的杀机。 此刻方涯有些犹豫。 红莲道的人在教义的驱动下,都悍不畏死没错。特别是他们这种能派到上京城做暗桩的都是道中精锐。 但不畏死是因为知道必死,但凡能够活下去,人的本能都是倾向于活着。 这个时候,方涯是知道自己抓到这两个人是绝对有用的,也同样知道对方此刻就是在虚张声势。不然就直接强攻就好了,何必还烧楼呢? 可这样的虚张声势,又是什么目的,对方竟然觉得自己会被吓到? 就这么瞧不起自己? 突然之间,方涯感道有些不对,本能就像去抓身边的吴药师来做人质没了机会。 “砰”的一声,一个老者从房上直接破瓦而入,在方涯反应过来之前已经站在吴药师身前了。 这名老者身穿布衣,儒斤束发,须发花白看样子最少有花甲之年,中等身材,看起来就像是个寻常老秀才。 方涯急忙一拳攻去却被老者伸手直接攥住了。另外的几个红莲道贼人见状也围攻上来。 老者确实看都不看,衣袖一挥,几个人全都倒飞出去。 “你是,简伯雍?” 方涯这时再想着自我了断,却发现已经做不到了,身上气机已经停止运转,脉门被制住了。 老者道:“想不到,还有人记得老夫。你这路数确实是红莲道心法,想必火云掌使得应该很出色,看你这个年纪,这身修为,姓方?” 方涯说不出话来,心里却是懊悔万千。 他终于明白那堆柴火是干什么用的,不过是掩人耳目啊。 第四十三章 宫里宫外齐飞雪 逃得一条性命的傅渝川和吴药师还有些惊魂未定,眼前老者的手段,只要有些眼力就知道必然是宗师以上水准。 “多谢先生搭救。” “多谢先生搭救。” 名叫简伯雍的老者直接伸手把制住的方涯打晕撂下,转过身也不废话抓起两个人直接就扔出雅间,正落在雅间外面的二楼廊道上。 让两个人摔了个狗啃泥,虽然廊道上并没有泥。 “你们两个小兔崽子,捣什么乱,还得让老夫来收拾残局。” 被摔了七荤八素的两个人抬起头,先是看到了白色的靴子,然后是白衣,最后是那张绝美的清冷脸庞。 正是一身男装玉簪束发的赵元殊。 赵元殊冷着脸,看着两人这副狼狈样也没有任何言语,反而是直接进了雅间。 “有劳大师傅了。” “殿下不必介怀,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这事已经做的很漂亮了。”简伯雍宽慰道。 赵元殊点点头道:“我知道了大师傅。” 简伯雍,皇城司客卿,一品高手,常年坐镇宫城。也是城阳公主赵元殊的师傅之一,连道君皇帝都要称呼一声“简大先生”。 而赵元殊是为数不多能使唤得动这位一品宗师的人。 简伯雍点点头,也不在说什么,背着手准备离开,走到外面又敲了一下傅渝川的脑袋。 一旁的吴药师一看,也做好在挨一下的准备,结果简伯雍看了一眼他,转身走了。 “多谢殿下,我们二人孟浪给殿下添麻烦了。” 吴药师跟赵元殊拱手谢道。 赵元殊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然后道:“倒是我做事不够周密,惊扰到吴世子了,不过为何吴世子会出现在这里?难不成燕王府跟红莲道有什么联系吗?” 吴药师一听头都大了,没想到这位公主殿下来了这么一手。 正待要解释呢,那边傅渝川倒是很讲义气。 “四哥,这不关老吴的事,是我” 赵元殊直接转身冷然道:“我还没说你呢,英国公坐镇河西,执掌边镇,跟燕王府也有交情吗?” 傅渝川这半大孩子也听不懂这话是在警告他,也不懂朝廷与燕藩的形势,反而解释道:“我跟老吴是私交,跟我阿耶没什么关系” 若不是碍于情面,赵元殊都想动手打傅渝川一顿了。 这小子真是傅家人? 一旁的吴药师则是差点笑出声来,城阳公主突然发难。对他不过是敲山震虎。 对傅渝川则是警告,英国公府是勋贵将门,跟外镇藩王必须保持距离。可眼下这八郎也太勇了 赵元殊此刻真的很想有一门神通,能够飞天遁地,直接飞去河西把傅津川带过来,让他看看他的兄弟到底长没长脑子。 “殿下,我与八郎只是因为住的近,我向他打听一下京城什么地方刷肉不错,他就带我来了这里,这跟两府并没有什么相干的。” 吴药师看到这里,只能硬着头皮站出来解释两句,怎么也得眼前这位殿下一个台阶下,不然她要是真生气真把自己和傅渝川带到皇城司和绣衣卫关个几天也是可能的。 傅渝川看到吴药师给她使眼色,急忙附和道:“啊对对对对,就是如此。” 赵元殊看了两人一眼,然后点点头,“如此就好。” 等她转身离开,随行的皇城司又把被简伯雍震晕的几个红莲道贼人拿了去,两人才松了一口气。 这时候包围的禁军也撤了,拿着一包果子的阴十三才上的楼来,看着一身灰头土脸的世子殿下急忙道:“殿下,你没事?” 吴药师摇摇头,然后伸手去接他买回来果子,先扔给傅渝川一个,然后自己直接坐在地上就开始吃了起来。 傅渝川也是个不长心的,也坐在地上就开始吃果子。 倒是作为护卫的阴十三有些后怕,看着心大的两个人也有些无语。 “四哥也太凶了,也就三哥能受得了他,不然我真怀疑谁敢娶她啊” 吴药师听到傅渝川在背后编排城阳公主,也打趣道:“你这话要是让她听见你可就惨了啊。” “都走了远了?应该听不见了。” 吴药师道:“未必,你四哥可是个高手。” 听完吴药师这么一说,傅渝川立马有点慌,急忙跑到雅间的窗户边上,向外望了望,终于在远处的街口看到了身骑一匹白色宝驹的城阳公主赵元殊。 那匹马他认得,还是他三哥傅津川在河西的山丹军马场精心挑选的上等河西马,傅家兄弟几个都有,“四哥”那匹是其中最好的一匹。 对此傅家其他兄弟倒是没什么意见,已经习惯了。 看到这傅渝川放下心来,转过身又折返刚才的地方坐下,继续啃果子。 “问题不大,应该是听不到,都走出快一里了。” 吴药师看他这样,直接没忍住笑,“傅八郎啊,你可长点心。” 傅渝川满不在乎道:“长什么心,我现在是长身体的时候。我得长得比大哥英俊,比三哥强壮。” “哈哈哈哈对了一会干嘛去啊?”笑过之后的吴药师问道。 傅渝川把啃得极为干净的果核,冲着楼下一个没打翻的汤炉比量了一下,然后投掷了进去。 站起身来拍了拍灰尘,“今天肯定是要看花灯啊,我约了几个兄弟,怎么样老吴,一起?” 看着少年那张充满稚气,却又偏偏想要装着成熟的脸,吴药师其实很像答应下来,不过话到了嘴边就变成:“算了今天就不去了,改天。” “行,今天都是我们同窗和几个亲戚家的,你跟他们都不认识,就不拉着你去了,那我先回家了,我得换身衣服去。” 少年兴致勃勃的向着楼下跑去,然后好像突然想起什么来就转过身来,然后兴奋的说:“老吴,我今天请客不用花钱了,哈哈哈,今天吃了白食,没花钱,哈哈哈哈哈” 吴药师先是愣了一下,然后他就被傅渝川那还带着天真的笑意感染了,跟着他一起笑了起来。 “等过几天,我要是还剩下些钱,就请你去樊楼吃一顿,不过不能点花魁啊” “好。” “我先走了。” 吴药师满脸笑意看着那少年飞速的跑开了。 今天对他来说很不错,虽然有点小插曲,但羊肉很好吃,果子也甘甜,还看到了一个惊艳的人。 还是他活了将近二十年的时间里,第一次知道朋友应该是什么样子。 跟年纪无关,跟身份无关。 可惜啊,是站在他对面的朋友。 十四十五十六这几天,也是上京城最热闹的时间段了。 但今年的元宵却不比往年,因为无雪,朝廷上和宫里头的气氛显得有些沉闷,但对于上京百姓和店家来说,却还是要过节的。 从年前到冬至,上京府就开始打造如山状的彩棚,立下的大木桩正好对着宫城的宣德门,游人早就聚集在御街上了。 两侧的走廊上到处都是那些表演奇术异能和歌舞百戏的,一场接着一场,乐声、歌声、喧闹声,在十几里外都能听得到。 有各种杂耍,如蹴鞠、塔索、上杆、药法傀儡、吞铁剑 灯山上都点了彩灯,金光灿烂。整个御街,乃至月整个京城都仿佛忘了无雪的事情,沉浸在佳节的气氛中。 除了一处,皇宫。 皇帝说要斋戒祈雪,却没禁止民间游乐。 本就因为无雪流言四起,诺在不让民间点灯过节,怕是更要闹出些风言风语来。 不过宫里比起外面就冷清多了,无论是宫女太监,还是皇子公主,亦或是后宫妃嫔。 都老实的待在各自的住所,没有在这个时候选择出宫游玩。 百姓们乐呵乐呵也就算了,你们还敢在君父斋戒期间出去潇洒? 除夕的爆竹,元宵的灯火。雪没下,灯笼照例还是要点的。 这一天,外面从十四晚间开始就要通宵达旦的欢庆,宫女太监却要在十五这天的丑时末起床,寅时初点灯。 宫内各处殿宇的屋檐下一盏一盏的灯笼依次点亮,连成一片片红,跟外面的张灯结彩,五光十色的花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时候如果从天空中俯瞰,就会清楚的看到宫内宫外泾渭分明。 宫内的红,整整齐齐,排列有序,十分的规矩。 外面的彩色,却显得有些桀骜不驯。 一个太监骑在另一个太监的脖子上在点又一盏灯笼,上面的太监大约是由于手冻得有些麻木,那火绒擦了几下仍没点燃,于是抱怨道:“你说这是什么鬼天气,又不下雪,还这么冷。看看宫外,这会多热闹。” 下面的太监急忙左右看了看,然后才呵斥道:“闭上你的嘴。别让人听见,我可告诉你,现在陛下斋戒呢,主子们都得规规矩矩的待在宫里不敢出头,你可别没事找罪受,这时节主子们心里都憋着火呢,要是运气不好撒到谁身上,不死也得扒成皮。” 点灯的太监终于擦燃了火绒,点亮了这盏灯笼,刚要把红纱罩套上去,突然,他的手僵住了,眼也僵住了,死死地盯住灯笼的纱罩。 随后他单手拿着纱罩,另一只手揉了揉眼睛,又仔细的看了看,这才确定无疑。 红红的灯笼纱罩的左上方赫然粘着一片鹅毛般的雪花! 一片。 一片。 又一片。 “雪!”太监的嗓子本来就尖,他这一声又是扯着喊出来的,立刻便传遍了大内空荡荡的夜空。 无边的黑空,悄然无迹的雪花在与灯笼红光交汇时才显出了纷纷扬扬,一片片白又映着一点点红! “下雪了!”几声惊喜的尖音在不同的几处几乎同时响起。 而此时外面恍如白昼的御街上,雪花仿佛又给这五颜六色的各色花灯添了几分色彩。 “下雪了,下雪了啊。” “下雪了,快来看,下雪了。” 此刻,宫城内外,整个上京城都沸腾了,无论是升斗小民还是大商巨贾,宫女太监还是王孙公子,都在为这场雪喝彩。 斋戒了十四日,已经是最后一日的道君皇帝赵令渊让人打开精舍的大门,看着飞进来的雪花,走到跟前伸手粘起一片雪花,很快融化在指尖。 然后长出了一口气。 “好雪知时节啊。” 第四十四章 言必灭国 佳节好雪,让整个上京城,无论是权贵还是黎庶都欢庆起来。 雪势极大,仿佛补上了一冬的不足。而这场雪也昭示着今年春旱的危机化作无形了,“人相食”这三个史书上关于大灾中常出现的字样,应该是不会出现在宣嘉十七的史书或者实录中。 十五这天一早,皇子公主,后宫妃嫔,都来到了皇帝的斋戒的精舍门外面恭贺报喜。 而这多数贵人,只能在门外磕个头。 能进入精舍里面的,只有正宫皇后,太子殿下,以及城阳公主赵元殊等寥寥几人。 “兕子事情办的不错,看来让你管皇城司还真是对了。”赵令渊端着一碗皇后拿过来的汤圆,一边吃一边称赞道。 赵元殊颇有些心虚道:“还是出了些纰漏,若不是请了大师傅出手,事情可能就办砸了。” 赵令渊道:“没有什么计划能够真的天衣无缝,你事先做的安排很周密,事情发生了之后做的善后手段也足够妥当,这就足够了。凡事只要尽心竭力就好,不必苛求。” 这边皇后却开口抱怨道:“行了大过节的,陛下这个当叔叔的还拉着城阳谈公事。” 赵令渊笑了笑,“是我的不是,呵呵呵,不说这些了,兕子今天要去城外吗?” 赵元殊点点头:“是的叔父,今天元宵节,我要去城外的别业去看看母后。” 赵元殊的母亲,也就是先皇武宗的皇后,在武宗死后被封为明德皇后,这几年一直在城外的皇家别院居住,每到逢年过节赵元殊就会去看看母亲。 “去了代我跟你叔母问候皇嫂,别院哪里在城外,你看看若需添置些什么直接让田辅国办。” 赵元殊笑着道:“行,那我就不跟叔父客气了。” 等赵元殊走后,皇后也知道告退了,只剩下太子赵元檀。 “大郎啊,吴药师你见过了?” “他到上京之后的第二日,就来了东宫,见过一面。” “你觉得此人如何?” “看似纨绔不堪,整日流连月场所,但我总觉得其人胸中自有沟壑。整日寻花问柳倒像是在演戏。长沅倒是说他若不是大善,那便是大伪。” 赵元檀仔细斟酌了一下,然后才开口说道。 赵令渊听后摇摇头,然后笑着道:“这倒未必。整日寻花问柳,流连风月可能是他的本性,兴许他跟傅懋修一样呢?” 赵元檀听到这的时候,也笑了笑。 赵令渊和傅懋修年少时也经常出入风月场所,是出了名的纨绔子弟。 这么多年一来,朝野内外对傅懋修的印象也就是富贵闲人,虽然跟道君皇帝交情深厚,但也就是一普通勋贵。 可一朝节度河西,原本那个闲散国公,立马成了大晋柱石。 年少时喜欢风花雪月就是装的吗? 赵元檀这时候却有些顿悟的感觉,“多谢父皇教诲。” 赵令渊笑了笑,自己这个太子,敦厚宽仁,敏而好学,虽然聪明却不自负,对于不同意见能够从善如流,对于师长的教诲能虚心听取。 又是正宫长子,礼法上当之无愧的皇位继承人。对于讲礼法的文官来说,这样的太子是自然是绝佳的储君。 而皇后是勋贵之家出身,当今武定侯的亲姐姐。武定侯府虽然没有八大国公府显赫,但也是从开国传下来勋贵将门,是太祖皇帝亲封的十二侯之一,跟诸多武将勋贵都算是同气连枝。 圣眷,宗法,舆情,文官,武将这样的背景下,就算是道君皇帝本身,也难动摇太子赵元檀的位置。 这也让父子二人,少了猜忌,多了几分父子亲情。 谁说天家无父子? 凉州城,初春艳阳高照,冰雪开始消融。 虎贲节从营账里,庞云正趴在床铺上,身上各处都是淤青,陈行坐在旁边给他涂着药。 “啊” 站在一旁的蒋武道:“叫唤什么啊,我就说你,没事找揍,你跟他们说郎君旧事干什么,弄得凉州上下都知道了,郎君不打你打谁。” 庞云道:“谁知道这帮家伙这么不讲义气,到处说去。还连累我挨郎君的打。” 蒋武却笑道:“还不是你自己嘴上没个把门的?” 却原来是除夕夜庞云喝高了,不单是把傅津川跟皇子打架的事到处说,还说了好些傅津川在上京时候的旧事。 当时傅津川还不清楚,没几天就听见虎贲节从到处都在议论,郎君在上京如何如何勇猛,打了皇子,还跟其他将门子弟打架,平了上京城大大小小的帮派 虽然说都是些正面的传言,可庞云好死不死的还说了傅津川和赵元殊的一些事。 比如郎君跟殿下青梅竹马,以前上宫里读书的时候经常给殿下带吃的玩的 傅津川都不想,就知道这些话是从谁的口中传出去的。这能容他?直接来到营地,跟庞云来了场比武。 傅家的规矩是,上了演武场,傅家子弟跟护卫一样,谁都不准留手。若是因为在演武场上受了伤而对护卫或者部曲有别的报复行径,那是要被重罚的,而且以后也不准再进演武场。 这是老祖宗定下的规矩,就是怕后世子弟被娇惯,失了锐气。 但问题是庞云留不留手他都打不过傅津川,两人最擅长的都是枪术,都是国公府教头林方生教出来的,算是一师之徒。 彼此招数最是熟悉不过,但傅津川的招更快,力气更大,自然用的枪也就比庞云的更长。 这样一来庞云可就悲剧了。 正因为招式都太多熟悉,彼此之间比的就是气力、速度和随机应变。 打完了,傅津川直接扔下一句,“明天继续”就回了帅府。 只留下庞云一个人在风中凌乱。 连打了三天,庞云身上也没几块好地方了。 气顺了很多的傅津川从营里回了帅府,却正赶上牙兵奉命来寻他,却是要在节堂议事。 等傅津川进了节堂,凉州主要的文武官员已经到齐了。 “人既然齐了,那就说说事情。朝廷上已经遣天使册封阿史那延庆为可汗,至于他们部族后续的安置问题朝廷让咱们河西自行安排,左右不过是数万人,到时候就在休屠城以北,那一片地正闲置,就给他们了。” “其二是青唐,去年沙洲之战和祁连之战,我军虽然胜了,但青唐却未伤元气,如今风闻曹传来消息,月真王国受了青唐蛊惑,想要进攻四大藩部。四大藩部的求援使节已经到了,此事是当前要务,如何应对今日要拿个章程出来。” 傅懋修坐在虎皮大椅上,将今天要召集文武官员的目的一一道来。 “四大藩部自去年会盟之后,对节府一直恭顺,还派遣了藩骑助战。白亭之战时候,四大藩部出力不小,如此一来我们大晋却不可对亲藩置之不理。” “可青唐的目的很明显,就是借月真王国出兵藩部之机,分散我河西的兵力,必然是对我河西贼心不死。虽然我军去年大获全胜,但青唐实力并未大损,如此一来,却要小心提防。” “这是自然,河西防务才是最为紧要的,万不能给青唐可乘之机”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讨论了半天也没个具体的方案,但有两点是很明确的。 第一河西防务为重。 第二藩部不可不救。 此时北方的金帐汗国,已经被默认没有什么威胁了。因为老可汗去世,新可汗毗沙门要面对北境各部,根本无暇南顾。 而河西要面对的,也就是四大藩部西边的月真王国,还有老对手青唐。 月真王国在西域诸国的最东边,与青唐、四大藩部接壤,幅员辽阔,有甲士数万,是西域强国。历来与青唐亲厚,现任的王后就是青唐公主,大君拓跋赤德之妹。 “青唐有去年之败,虽然损失不大,但军心涣散,短期内应该不会有大规模进兵的打算,而且沙洲和祁连、瓜州我军都有重兵把手,暂时可以不用考虑青唐。倒是如何援助四大藩部一却有些计较。” 节度判官刘仙客侃侃而谈道,立刻得到了众人的附和。 薛琮道:“四大藩部的兵将,也不是不能战,只是缺少名将居中调度,藩部之间又互不统属,兵力比起月真有些分散。” 白亭大战中,薛琮对于藩骑的战斗力有个很准确的估算。也知道他们的问题所在。 单兵战斗力不错,配合晋军作战时候的表现也可圈可点。 “如此不如遣一员大将,率领数千兵马坐镇四部,既能控制四部,也能监控月真人。” “倒是可行” “三郎可有什么应对之策?” 一直盯着沙盘看了半天的傅津川听到阿耶在唤他,于是正色道:“月真国,带甲不过数万,所凭不过是青唐。如今青唐都被我们打的龟缩在西海高原上,对月真国,以我所见,不如出动三千正军,再令四部出动万人协同并提供军需粮草,足以灭其国。” “再说青唐,去年还是没把他打疼,今天刚过了几天就跳出来不让人过安生日子?依我看,不如让阿史那部和飞蝗义从出动,进入青唐境内劫掠,也让青唐尝尝被人袭扰个不停是什么滋味。” 傅津川这话一出,几个带兵的将来都神色振奋,他们并非是没有胆略,只不过这种动不动就要灭其国,主动出击的话却不如年轻人好开口。 毕竟对于进入敌境开战,不同于防御作战,这是需要朝廷首肯的,否则就是擅开边衅,这可不是小罪过。 而这一次,又听到傅津川说什么“灭其国”这种类似的话,傅懋修面上虽然不置可否,但心里已经在盘算其中的可能性了。 第四十五章 背靠大树好乘凉 从河西节度府的加急奏表,送到了上京城。 傅懋修在奏表中详细分析了目前河西所面对的情况,请求给与征伐之权。 几个宰相对这种事情并没有什么发言权,奏表就直接送入东宫。 赵元檀一听是河西节度使英国公的奏表,在看过之后也没有任何意见就转呈道君皇帝的精舍。 最后负责传信的宫内权宦田辅国,带着道君皇帝给宰相们的回复只有一个字,“可”。 一个“可”字,就代表门下要发明旨,授予河西节度使征伐外敌之权。 虽然门下省的长官谢佥并不情愿,但皇帝的意志并不是他能对抗的,只能从命。 旨意以加急的方式,送到了河西。 河西节度府也随之作出反应,薛琮为主将,率军四千,进驻克烈部的龟兹城,相机行事。 也就是说薛琮可以视情况主动出击月真国,也可以被动防御,等待月真国进攻后发制人,相当于临机专断之权。 傅津川是副将,率军三千进驻铁勒部的疏勒城,随时策应主力之余,还要防备青唐的之敌。 军令一下,整个凉州城都动了起来。七千兵马出师,几乎需要同等数量的辅兵和民夫。 史万年和贾师训同时作为傅津川的副将,协助他署理军务,郭待封带领八百弩手听他调遣,几人也是一同上过战场的,都很熟悉了。 “哈哈哈哈,傅郎君,又能跟你一起并肩作战了,真是痛快啊。”史万年进了虎贲节从的营地之后就十分兴奋的跟傅津川笑道。 “是啊,上次白亭大捷,傅郎君智勇兼备,这次不过是月真国,定能一举建功。” 本来按照贾师训的资历,做主将都可以的,但有傅津川在,能捞到副将就不错了,毕竟这很有可能是大晋二十年来发动第一个灭国之战。 上一个还是老英国公傅巽的三千铁骑灭高昌之战。 能参与这种战役,虽然只是偏师,已经足够荣耀了,而且傅津川身份在这,不可能给他做副手。 郭待封自不必说,抱拳拱手,傅津川也点头示意。 “客套话就不说了,咱们也是一起上过阵的生死交情,这次我们三千人虽然作为偏师,但是说不定要面对的情况比主力那边还要难缠,你们都各自安排好本部事宜,我们三日后从凉州出发,争取二十天内赶到疏勒城。” “诺。” 几人齐声应道。 随后几个人又一起商量了各种事宜,直到天色有些晚了,节度府的牙兵过来请傅津川回去用饭,这才散了。 等傅津川走后,三人也在城里寻了一家不错的馆子喝起了酒,准备联络联络感情。 “这次咱们怎么不得挣个五品将军出来?”史万年一边啃着羊肉,豪气的说道。 贾师训笑道:“你怎么不说四品?干脆给你个大将军做啊。” 史万年大笑道:“你怎么知道我将来做不了大将军?” 他今天不过三十多岁,出身虽然差了点,不过如今已经从五品下的归德郎将,若是这次建功,未必不能跳个两极,成为正五品的定远将军。 也就是如今贾师训的官阶。 郭待封道:“大丈夫当有抱负,来史大郎,咱们喝一个。” 史万年应道:“好,来干。” 贾师训摇摇头道:“不是我给你们泼冷水,你史大郎,从军十六年,从一个微末小卒升到守捉使,现在是武威军副使,军功斩首超过两百级,河西军中有名的猛将悍将,但你自己说,你能升到现在,只是因为你的本事吗?” 这话史万年一听,刚想反驳什么,然后又点头道:“贾兄说得对,我若不是得薛琮将军看重提携,现在最多是个戍堡校尉。” 随后贾师训又看向郭待封,然后问道:“郭六郎,你算是智勇双全,你们郭家也算是将门,但你平心而论,就算现在还是郭节度在,他待你如亲子,你可能有现在的位置?” 郭待封直接摇摇头,“不可能的,别说是我,我那个两个堂兄也不可能有机会升到五品郎将这个位置。若是没有傅郎君亲临小叶城,又定计夜闯宫城,我断然没有机会立下功劳。甚至连伯父的仇都没机会报。” 贾师训干了一杯酒,然后继续说道:“就拿咱们这些刀口舔血的武将来说,这身本事固然是安身立命之本,可要想身居高位,如大将军一般,靠的不光是本事了。甚至有时候本事是最不重要的。郭六郎,若郭节度当年不随老国公打过高昌之战,可有机会当河西节度使?” 郭待封道:“的确如此,时也命也。若想为高官,朝中还是的有人,否则再大的本事一个军使就到头了。” 史万年道:“这话倒是真的,可贾兄为何如此丧气?我们能作为傅郎君的副将,参与大战,此后也当结个善缘,傅郎君最是义气,傅家人做事也一向周道,等他回京之后,若有机会相信也会照拂一下我等。” 贾师训摇摇头,“史大郎啊,你说的都对。可你忽略了一个问题。” “嗯?” 郭待封也表示不解,看着贾师训。 “傅郎君为人仗义,傅家家风也厚道,但你们考虑过没有,傅家郎君如今多大年纪?” 史万年和郭待封被这个问题问的一头雾水,然后就听见贾师训继续说道。 “傅郎君还不到二十岁,若他此时是国公的年纪,那我们可能就要飞黄腾达了。” 史万年还是一头雾水,郭待封却是听明白了些。 “你的意思是,郎君年纪太轻,朝廷定会闲置他一段时间,而等他能走上朝廷的时候,我们这些人都等不及了?” 贾师训这次点了点头,“正是此意。” 史万年愣了一下,然后干了一碗是三勒浆后大笑道:“管他许多呢,咱们这等从军的,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死在什么地方了,有个大将军就当个念想。” 其他两人见史万年如此豁达,也被他感染到了,也都一起笑了端酒而干,豪气自生。 傅津川回了帅府,傅懋修已经套上须袋开始用餐了,他吃饭很慢,以往在上京的时候很多人都说他有宰相气度。 不过那时候的“宰相气度”自然是带有讽刺含义的。 毕竟一个武将勋贵,虽然仪表不俗,但夸你有宰相气度,那不是说此人徒有其表? 不过现在傅懋修回了京城,再说一声“宰相气度”那就肯定是褒义了,毕竟他现在是尚书令,虽然没加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实权,但也算名义上的宰相了。 在朝廷排位上,肯定在四个宰相的前面。 “阿耶。” “嗯,坐下用饭。” “诺。” 傅津川一上桌,就直接抄起一只烤羊腿吃了起来,看他吃饭的样子,傅懋修总是觉得很满足。 “说道排兵布阵啊,行军推进,决机两阵这些事呢,你自幼是你祖父亲自教的,又在战场历练过,还打出过白亭大捷这种神仙仗,比你阿耶我强,我就不跟你说这些了,也没什么能教你的。但还是有事要嘱咐你几句。” 傅津川一边吃一边道:“阿耶你说,我听着呢。” “嗯,你吃你的,我这就随便说几句,这第一呢是两军对敌,不要老是亲自上阵冲杀,你现在也是一军主将,要保存己身,你还不到二十,还没成婚呢,日子还长呢,不要老想着拼命,到了危机时刻,就算把大军都丢了,也得保证自己能活着回来,还得全须全尾的” “第二啊是过犹不及,这一仗不要想着跟薛琮争功,你这次大战只要建功,就算是个参赞军机之功,一个侯爵也能拿到手,日后在上京城也足以顶门立户,这也是我为什么让薛琮为主将的原因。若是这仗败了,也自然是薛琮的事。我既然给了他这个机会,风险也当然他自己当着。” 傅津川点点头,然后问道:“阿耶,薛琮算不算是投靠您了?” 傅懋修笑了笑,“算是也不是。如果他有本事,搞得定朝廷上下,那自然用不着看我傅家的脸色行事,若是他摆不平,日后无论他立了什么功劳,都得唯我傅家马首是瞻。而且别看他是主攻,能拿一个伯爵就算不错了,这还得看我抬举他。” 傅津川听到阿耶这番话也是有些明悟,灭国之战虽然听着提气,灭国之功也是军功之首,但是风险也不小。 所以阿耶直接就让薛琮作为主帅,自己单率一路偏师,如果薛琮真的能赢了,自己这一路策应之功绝对会“非常重要”。 但如果薛琮没成事,或者败了,傅津川这一路也只是偏师,造饭用的行军大锅也甩不过来。 而薛琮呢,很明显,他必然是清楚这一切的。 成功了皆大欢喜,傅懋修居中调度,傅津川有偏师策应,他薛琮更是能拿灭国首功,封爵拜将不在话下。 若不成则薛琮负战败之责,因为他是主将。傅家父子却可立于不败之地。 即便如此,他仍旧要对傅懋修感恩戴德,因为这机会是傅懋修给他的。 不然就凭他在朝廷的人脉,凭什么能落在他头上? 是沙洲都督陈守圭不会打仗,还是凉州都督同知韩匡嗣不会用兵?别忘了还有一个当朝名将的节度副使张仁愿。 不过是因为他们在朝廷上各有举主,而薛琮除了他父亲做过老国公傅巽的副将以外,在朝中可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靠山,两家有一些香火情。 武威军使这个位置,已经是薛琮凭借父荫能走到的极限了。在往上就不是单靠军功能决定的。 既然如此,为何不背靠傅家这棵现成的大树? 第四十六章 疏勒城 一来二去,加上路途跋涉,三千晋军加上配合作战的藩军辎重营赶到疏勒城的时候,已经是四月间了。 疏勒城,远道而来的辎重队伍在晋军护卫下缓缓入城,数百辆大车绵延数里,后面还有数千晋军。 一身铁甲,高大魁梧的遮普华黎站在城门口,让亲卫负责维持秩序。虽然内心很抗拒晋军入驻疏勒城,因为此举不异于把自己的身家性命交给他人掌控。 奈何形势比人强,作为的大晋的藩属,还是主动向大晋求援,现在援军来了你不让入城? 到时候这援军可就变成敌军了。 在辎重队已经全部进入城里之后,大军开始入城。 八百弩手,一千二百轻骑,八百重甲步军,两百辅兵,六百飞蝗义从鱼贯而入最后入城的是一支人马具甲的重装骑兵,人数只有数百,牙旗一个“傅”。 却是傅津川亲领的虎贲节从。 一骑驰来,在距离遮普华黎几步远的时候才勒住缰绳,黑色的骏马嘶鸣,马蹄高高抬起又重重踏下。 来人翻身下马,动作敏捷,丝毫不像是身披重甲的模样。 身长八尺有余,跟遮普华黎相仿,身披鱼鳞铠,腰挎长刀鸿鸣,外罩锦缎戎袍。闪烁寒光的兽面兜鍪下,露出棱角分明的英俊脸庞。 盔檐和剑眉之下,那双阴鸷锐利的眼神让人记忆犹新。 “傅郎君。几个月没见,风采依旧。” 来人正是给遮普华黎留下深刻印象的傅津川,几次共事,让自诩武勇过人的铁勒部王子心服口服。 “王子客气了,我大军来此,却是叨扰了,还望铁勒部海涵。” 傅津川说话很是客气,但是提要求的时候可是一点都没客气。 晋军入城之后,疏勒城就进入了严格的管控状态。每一个进出的人都要受到严格的搜查盘问,并核实身份,非本城的居民要受到严格的管制。 城内五步一岗,十步一哨,一队队晋军从街上跑过,脚步声整齐而带着杀气,所有的空房子都被征用,用作储备物资的仓库,马匹牲畜也被军方征用,城内还有很多男子都被军队雇佣,作为搬运物资的民夫。 商铺暂停了,所需日常物品都实行配给,外来的商人不准再进入城内,防止奸细混入;家家都关门闭户,门口的一切杂物都被清理干净,大街上空空荡荡,连猫犬也无处藏身。 一切都被安排得井井有条,这让入城之后的傅津川很满意。 “有劳王子了。” “郎君客气了,大晋是上邦,派遣大军来我铁勒部助战,本是为了救我四部之危,这些都是应该做的。” 遮普华黎态度一直非常的恭顺,这也是因为被傅津川打服了,在加上傅津川的身份特殊,换个人就未必有这么好说话了。 旧高昌王国被分为四部,还是傅津川祖父的手笔,所以原高昌王族的出身的铁勒部可汗,包括王子在内,若是高昌还在,他们不过是一个普通的王族,最多能有一部分领地和军队,断然没有可能拥有现在的地位。 也正因为如此,被傅津川擒杀的回河部大王子或许心怀怨怼,但这种怨怼是绝对不可能出现在遮普华黎身上的。 高昌?就算那个千里之国还在也跟他没关系。 在遮普华黎的陪同下,傅津川巡视了晋军营地安置等情况,等到天色已经放暗了才随着遮普华黎一同前往王宫赴宴。 晋军这里,贾师训留守营地,史万年和郭待封都跟参加了王宫的夜宴。 “这杯酒,敬我们铁勒部远道而来的尊贵客人,傅郎君和晋国的将军们。” “可汗客气了,请。” 傅津川打量着这座跟比起回河王宫形制要小很多,奢华也远远不如回河王宫的正殿,心里暗暗赞叹。 回河王宫虽然是旧高昌王宫,但当时晋军破城,高昌的王宫和府库的积累都被搜刮一空,毕竟晋军也不可能白来一趟。 所以回河王宫那富丽堂皇,也是分封四部之后重新整修的,想必要花费不少。 相比之下,铁勒部的宫室就显得“小气”很多,以四部的豪富,不至于没钱修建。 从这一点看来,这铁勒部可汗倒是一个务实之人,难怪铁勒部的铁甲是四部最多的。四部都有控弦之士数万人,但这数万人是全部的男丁,虽然都能上阵,但披甲与否在战场上的威胁却不可同日而语。 足有八千甲士的铁勒部,实际上是四部军中最强的,其他三部一家最多也就五千甲士。 宴饮之后,傅津川婉拒了在王宫中留宿的邀请,带着史万年和郭待封回了营帐中休息。 “父汗,眼下晋军入住,王宫的守卫要不要在加一倍人手?” 扶着自己的父汗回到偏殿,只剩下父子二人的遮普华黎建议道。 铁勒可汗笑着摇摇头,“不用,傅郎君五十骑就能冲进宫城,生擒你的伯父,如今数千晋军在城里,想要灭我铁勒部也不过吹灰之力,鸡蛋在多几层壳,也挡不住石头砸。” “这位傅家郎君坐在那里,给我的感觉就像是老国公坐在那里一样,尤其是哪双眼睛,真像啊。” 铁勒可汗想起刚才的晚宴,颇有些感念的说道。 他的思绪仿佛回到了二十年前,他们兄弟四人就跪在那位将军的面前,感谢他的复国之恩。 那位晋国的国公,让他们兄弟四人站起来,本来说话还算和煦,最后在警告他们不要辜负大晋的情谊时候,那眼神锐利,霸道,让人不寒而栗。 而转瞬间又和煦如初。 今日的傅津川的眼神,已经有了当年老国公的几分神采。让这位铁勒部可汗的,又想起二十年前了。 “早知道如此,还不如不向晋军求助,月真国那些狗崽子,也算不得多大的威胁,如今在疏勒城,还要看着晋军的脸色行事。” 遮普华黎郁闷道。 本来以四部的兵力,足以抵抗月真国的袭扰,即便是月真国全力进攻,四部合力也未必没有一战之力。 但问题四部各怀鬼胎,根本不可能合力,于是大家就同时提出了,不如向晋国求援。 等晋国援军真的来了,这些人有些畏惧,毕竟比起月真人来说,显然晋军更强。 不过现在后悔也晚了。 晋军的给养,大部分都要四部来提供,虽然加起来只有万余人,但这种给养提供并没有一个准确的时限。 虽然有准确的情报,月真国的确在整军备战了,但对方什么时候来打并不清楚。 但是晋军已经到了。 好在,晋军的军纪非常好。 这是唯一让铁勒部和克烈部欣慰的事情。 也不是没有违反军纪的情况发生,傅津川这里就有几个飞蝗义从趁夜间进入铁勒部居民家中奸淫掳掠,结果被联合巡夜的晋军和铁勒部藩军擒获。 一开始铁勒部藩军都不想追究了,毕竟大晋是上邦。让他们没想到的是,晋军却不认同,非要严惩不可。先是给几个犯军纪的一顿好揍,第二天直接当街砍了,枭首示众。 铁勒部的藩军都傻了,一开始以为只不过是装装样子,谁知道是来真的。 并且晋军还宣告疏勒城居民,但有晋军违反军法,都可以找巡逻的晋军告发。 此举直接让疏勒城的居民欢呼雀跃,也不在抵触晋军入城了。 因为他们发现,这些晋军是真的不错,他们吃东西买东西居然给钱!给钱啊! 有些晋军在街上虽然也会跟貌美的姑娘搭讪说几句荤话,却不会动手动脚的。 一时间,晋军居然比疏勒城的自己的城防军和各家权贵家的私军都要受拥戴。 这却是让铁勒可汗和遮普华黎父子哭笑不得,人家客军都这么守规矩,你们这帮本部人在胡作非为不是打自己的脸吗? 于是面对自家各军的一场整顿军纪运动开始了。 遮普华黎还特意找到傅津川,想要一份完整的晋军军法条文。 傅津川一听来意,立马就让军中文书给他写了一份,“确实想不到我们来此给贵部添了这样的麻烦。” 遮普华黎听了这话都有些脸红,“哪里哪里,这都是我和父汗平日里太过骄纵他们,还是上邦铁军,让我们铁勒部知道了,这世间还有这样的军队。军纪如此严明,难怪晋军如此善战。” 傅津川听了之后笑道:“王子有心整顿军务是好事,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军纪严明令行禁止也非一日之功。王子若是要学我大晋军法,还是要长久一以贯之,方能见效。而且我晋军军法也是跟我大晋国情息息相关,王子拿着这份军法也该因地制宜,按照铁勒部情况制定军法,否则难免有水土不服之嫌。” 遮普华黎郑重道:“多谢郎君教诲。我这边若是有什么疑惑不解之处,还要请郎君指教。” 傅津川道:“请王子放心,傅某知无不言。” 送走了遮普华黎,傅津川摇头笑了笑,他确实没想到给铁勒部带来这样的变化。 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不过傅津川心里却生出些警惕来,铁勒可汗不修宫室却广制铁甲,遮普华黎看到晋军军纪严明也虚心请教。 这样的铁勒部怕是所图不小啊。 第四十七章 古来征战几人回 大晋不会希望自己的藩属太弱,更不会希望它们太强。 但眼下却不是担心这些的时候,作为主力的薛琮在到达龟兹城之后,立马将他们的情况,以及下一步的目标给傅津川所部进行了通报。 薛琮将率四千正军,和各部藩军一万五千人,走天山北,西征月真国。作为偏师的傅津川,需要的做的是防备青唐的同时,佯攻月真南线,让其首尾不能相顾。 傅津川所能动用的兵力,主要就是自己本部将近四千晋军,还有铁勒部能出动数千藩军。 最多不过万人。 而在节府的战略判断中,青唐是不可能出兵的。因为部落联盟的特殊体制,去年的两场战败虽然不至于让青唐元气大伤,但很多部族并不想在出兵作战。 尤其是仁多,野利,禹藏等大族。 而作为青唐大君,拓跋赤德面对的情况就很棘手了。首先月真国是青唐的重要盟友,又是在他的挑拨之下决定出兵四部的。 毕竟让月真国直接对大晋出兵,他们是真没那个胆子。 拓跋赤德本来的打算是,打不过河西的晋军,那就去找四部出出气,联合月真国攻下四部,然后缴获和土地青唐和月真平分,也可以提升一下青唐军的士气。 但青唐这边本身却出了些问题,因为去年的战败,导致各部族都不想出兵。 拓跋赤德连哄带骂,恩威并施的情况下,才让各族决定听从大君的意思,出兵攻打四部。 但问题是,这个时间有点久。 久到从过了年开始已经将近五个月了,晋国的信使都在河西上京跑个来回,晋国都决定出兵了月真,并且大军都已经进驻四部了。 而摩拳擦掌整军备战的月真国,还没等来青唐出兵合击四部,首先就要面对大晋问罪之师。 四万青唐大军,集结在玉川原上,一听说晋军出兵了以后,士气顿泄,就停下脚步开始了观望。 主将六指乡弥洪没办法,只能传信给青唐王城的大君拓跋赤德,请求给与“战术指导”。 而大君拓跋赤德很快就给出了自己的旨意,他会亲临前线阅兵,鼓舞士气。 六指乡弥洪收到消息之后,苦笑不语。 “统领,可是大君命我们迅速救援月真国?” 六指乡弥洪摇摇头,然后把大君的信交给了副将悉末郎。 悉末郎看过之后道:“大君要亲临前线,这倒是有些出人意料。可如今月真战事紧急,等大君来到之后,怕有一个月了,到时候月真还有没有救得必要了?” 六指乡弥洪道:“我青唐与大晋在西域争锋百年,败多胜少,更不用指望月真了能顶得住晋军。等大君来了,月真可能就不在了。” 悉末郎道:“既然如此,统领为何要” “现在的儿郎们还能战吗?” 六指乡弥洪这一句话就把悉末郎问住了,能战吗? 饶是以勇猛着称于青唐各部族的悉末郎也不敢说,能战。 即便他能战,他的部族能战,但是现在四万大军大多数肯定是对于晋军心生畏惧。 没有战心的军队是打不了胜仗的。 疏勒城的飞蝗义从全部被傅津川散了出去,严密监视青唐大军的动向,并且绞杀青唐军的斥候。 此时已经进了五月,白天太阳毒辣的很,顺着高耸起伏的山峦行进,几十名飞蝗义从行进,这里是祁连山脉的一条支脉末端,山峦上被莽莽丛林覆盖着。 小溪潺潺,两侧长满了嫩绿的小草,柳枝发芽,树木和草地都仿佛披上了一件淡绿色的新装,透过阳光,森林内鸟鸣兽走,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 小溪边,一群黄羊便从森林内仓惶奔出,义从们大喜,纷纷取弓搭箭,乌思独吉早已一箭射去,箭矢强劲,一箭便射倒了一头肥壮的黄羊,野外打猎,这是他的拿手本领,他本就是北境的射雕手。 几名善射的属下也纷纷吆喝射箭,片刻便射倒了五六只黄羊,其余黄羊都惊恐万分地奔回森林,不见了踪影。 仆固怀安扛过一只黄羊便在小溪边开膛破肚,然后说道道:“你们都去寻一个能烤羊地方去。” 斥候有明确规定,探查敌情时不准轻易点火,冒出的黑烟会被人发现,但这却难不倒这些经验丰富的斥候,他们会找些山洞、深坑或者背风地,在经过一些布置,就能掩盖住黑烟。 很快地方就找好了,几十个人烤了几只羊,众人已经在青唐境内却是美餐了一顿。 乌思独吉啃着羊肉跟身边的正喝酒的仆固怀安说道:“咱们现在应该已经是到了图上说的坦句岭,这几日已经连续遭遇好几支青唐巡骑了,随时能碰到青唐军主力。” 本来他们两个已经是百人队长了,但是为了这次傅津川提出的赏格,还是决定各自带二十四人,凑足五十个人,一起来执行这一趟危险的任务。 仆固怀安点头道:“应该错不了,明日看看山那边是什么样。总要拿点东西回去见郎君。” 第二日,带着几个善于攀爬的义从,爬上了山间高处,映入仆固怀安和乌思独吉两个人眼里的,正是他们想要寻找的青唐大营。 “呜~”低沉的号角声在山坳中回荡,一声接着一声,山脚下开始喧闹起来,雾气变得稀薄,已经渐渐消散,勉强可以看见山脚下青唐大营内的情形,但对于目力敏锐的乌思独吉和仆固怀安来说,则没有任何障碍,他们位于七八丈高的悬崖之上,敌营内的一举一动都可以看得很清楚, 一顶一顶的青唐穹帐密密麻麻排列,延绵数里里,一千五六百顶,青唐士兵们纷纷出帐,一个个盔甲整齐,每人都拎着睡觉用的羊皮卷,马匹就拴在大帐边,他们直接将羊皮卷和其他物资搭在马背上,看他们的样子,是准备迁营了。 而这个时候,正好是观察敌军的良机,“五十人!”仆固怀安低声道,他已经观察五六顶营帐,基本上都是五十人,乌思独吉点点头,他也数对了,一队百人住两顶穹帐,那就是说,下面的青唐军队有四五万人左右。 在小心把情报整理好之后,乌思独吉和仆固怀安小心的退出了观察的位置,然后把一直携带的信隼放回。 在部下汇合之后,开始迅速撤离。 飞蝗义从一路南行,黄昏时分,他们走出了林区,前方是莽莽草原,但事情往往不会那么一番风顺,就在他们刚刚走出森林,一支鸣镝从他们头顶掠过,发出尖利的啸声,‘咻——’ “鸣镝!” 义从们勃然变色,他们被藏在树上的青唐暗哨发现了,他们调转马头便向森林奔逃,但是已经来不及,两支各百人的突厥骑兵从南北夹击杀来,其中一支分兵五十人冲入森林,截断了他们逃回森林的后路。 仆固怀安手中拿着长矛,一马当先的对手下喝道:“向北面突围!” 现在他们唯一的机会就是在两支队伍没有汇合之前突围过去,乌思独吉一策战马,战马斜刺里猛冲,他张弓便是一箭,箭去如闪电,百步外,一名为首奔来的百夫长惨叫一声,翻身落马,随即左面又是一箭,将另一名十夫长射倒。 义从们纷纷放箭,飞蝗义从的弓箭都是晋国马邑功坊制造的上品,射程要超过青唐军一倍,优势明显,眨眼功夫,便射倒了十余人,但青唐人速度极快,刹那间便包围而上,一名头戴银盔的青唐军官在大声叫喊。 “那个好像是千户,在说什么?”仆固怀安回头问。 临时了些一青唐的话的乌思独吉道:“在说抓活的。” 仆固怀安大吼一声,舞动长矛,向银盔千夫长冲过去,“打狼要打头狼,让老子干掉他!” 乌思独吉喊之不及,他们是要从最薄弱处冲出包围,那名千夫长身边人太多,他们要吃大亏,他也大喊一声,“弟兄们,跟我从这边突围!” 飞蝗义从的都是射术超绝,武艺过人的北境武士,不然也不可能被傅津川挑中。 此时,一名叫阿术烈的飞蝗义从极为勇猛,他拿着一柄特制的大刀,向一处最薄弱处猛冲而去,战马冲进敌群,长刀劈过,将一名青唐士兵劈成两断,刀势未尽,又劈飞一颗人头,在生死关头,这名叫阿术烈的飞蝗义从,将他的勇猛和刀法发挥得淋漓尽致,俨如猛虎下山,霎时间砍死七八名青唐士卒。 后面的飞蝗义从,也抽出弯刀跟在阿术烈的后面冲杀过来。 这时候仆固怀安也杀透了重围汇合上来,跟阿术烈两人互相配合,竟然渐渐杀出一条血路来,而乌思独吉和几个善射的义从在队伍中央,随时狙杀对方的军官和善战之士。 但他们的突围只是短短片刻时间,两支青唐军开始合拢,为首的银盔军官从侧面杀来,他大声叫喊,指挥军队包围飞蝗义从,他是一名千户头人,地位颇高,知道抓住晋军斥候意义重大。 就在这时,乌思独吉瞅准一个空,拉弓一箭射去,千户头人躲闪不及,竟被一箭射中面门,惨叫落马,青唐士兵见首领落马,皆一阵慌乱,纷纷上前救助,阵型中出现一个裂口。 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被阿术烈抓住了,他大吼一声,连劈死四五人,和仆固怀安一冲,竟然杀开一条血路,众人冲出重围,向北方狂奔而去。 这时候青唐士兵见活捉无望,开始放箭,而最后这波箭雨,又射死了好几个义从。 这一队出发时候五十人的飞蝗义从,回到疏勒城的只有十几人。 第四十八章 愿为晋人 疏勒城内的一座府邸,本是一位铁勒部的贵人所有,因为一直处于闲置状态,傅津川入城后就居于此,同时成了城中晋军的中军所在,傅津川和贾师训、史万年、郭待封等就在这里处理军务。 从数百里外的坦句岭赶回来,乌思独吉和仆固怀安一行人进了城还没坐下喝口水就被告知,郎君召见。 情报已经先他们一步用信隼送了回来,但作为斥候人员,他们的所见所闻有些东西是没法写在纸上,付诸笔端的。 所以他们一回来就得到了傅津川的召见。 “拜见郎君。” 十几个飞蝗义从只有仆固怀安乌思独吉和阿术烈三人走进厅堂,伏地参拜。 “都起来把,乌思独吉走上前来。” 没披甲胄的傅津川生穿一身褐色圆领戎袍,头戴幞头,却是一副年轻官人打扮。将人召唤道身前,然后指着沙盘到:“你们发现的青唐营地可在这里。” 乌思独吉想了想,然后看了看沙盘上地貌和自己所见的实景,然后十分确定的点头道:“是的郎君,就是在这条岭上面。” 疏勒城往南,几乎是一马平川,直到坦句岭,就像一个台阶,分割开了西海高原跟高昌旧地。 再往西就是月真国,东面则是大晋的瓜州玉门一线。 “数万大军,停滞不前,青唐人打的这是什么主意?”一旁的史万年出言道。 郭待封道:“想必是在观望?在等我出兵月真南部,在抄我后路?” 一旁的贾师训摇摇头道:“应当是青唐人兵无战心,各部不想出兵,现在有些进退两难了。依我看不必在意青唐,先攻下珈蓝城将月真南北拦腰斩断,在让骑兵扫荡月真南部,如此一来北线主力只要攻下连山堡就能直接面对月真王城。” 整个月真王国被特勒川谷地这条上千里的大峡谷斜着贯穿,而珈蓝城坐落在特勒川谷地最为险要之处,宽不到两里,延绵十几里,是月真国南北的交通枢纽。 一旦攻下珈蓝城,月真国南北就等于被分割开,月真南方诸部军队就无法驰援北面的王城。 “珈蓝城有居民数千人,大多沿河而居,全城以王宫为中心,王宫则健在一座高崖之上,用巨石堆砌,只有一条狭窄的上山道路,易守难攻。” 这时候一直不怎么插话的铁勒王子遮普华黎开口说道,将自己所知道的军情说了出来。 毕竟他对于月真国的国情比起晋军了解的多。 傅津川笑了笑,然后抬头看了一眼遮普华黎,心里却在暗想这个王子果真不是一勇之夫。 对于这等情报早就做了准备。就不知道他对瓜州和玉门的情报是不是也这么了解。 “珈蓝既然是座小城,又易守难攻,就先遣数百精锐奇袭,郭六郎,你带三百弩手作为主力,在请王子调集数百精锐协助,如若奇袭不成,华黎王子可率本部强攻,一定要给我拿下珈蓝城。” 郭待封一听,立马抱拳道:“诺。” 随后傅津川看向了遮普华黎,只见铁勒王子左手搭在右肩,然后躬身,“诺。” “贾将军和史将军,你二人各率六百轻骑,沿着特勒河扫荡月真南部,以袭扰为主,让他们不敢出兵援北。” “傅郎君,我有一言不知”遮普华黎有些欲言又止。 傅津川笑道:“王子有话但说无妨。” 遮普华黎道:“出了珈蓝城其实有三条路,一条是走北谷可抵达连山堡,还有一条路就是奔着我们疏勒和安西方向,而第三条路可以直达月真王城。” 傅津川一听,脸上立马严肃起来,看着大沙盘开始认真揣测。 “郎君,不如”郭待封很兴奋的说道,但还没等说完就被傅津川挥手打断了。 他的意思傅津川在明白不过,郭六郎想的是拿下珈蓝城之后,奇袭月真国都赤佛堂城。 敌军在不知道珈蓝城失守的情况下,成功的概率很高。 而一旦成功,这就是灭国首功。 就如同当年定国公冯神绩率军与渤海大军正面厮杀,前代燕王走榆关道奇袭渤海王城,拿下灭国首功。 如果傅津川想要这桩军功,亲自率领一支千人的精锐突袭王城,成功了就是大功一件,但风险也同样大 不过,想起临出发之前阿耶的叮嘱,“不要跟薛琮争功。” 傅津川摇了摇头,“赤佛堂城不是珈蓝城,你走小路数百人奇袭,需要面对的是上万人守备的大城,风险太大。” 这时候郭待封也从兴奋中缓过神来,不得不承认傅津川说的很有道理。 “将此事连同攻取珈蓝城的计划,一同用信隼告知薛将军。” “诺。” 贾师训和史万年还有郭待封等几个人这时候也明白了,郎君一是顾虑风险大,二来也并不想跟薛琮争功。 心里多少有些失落,不能作为主力参与这等灭国之战。 这时候,傅津川好像看穿几人心事道:“诸位将军不必在意此间得失,西域诸国林立,不恭顺的也不在少数,大丈夫当为大晋宣威四方,何必为此事心有郁结?何愁没有功业可立?” “哈哈哈哈,郎君说的是。” 史万年大声附和道,郭待封和贾师训一扫心中郁结,笑着点头称是,几人顿时豪气干云,看的一旁的遮普华黎眼中充满了羡慕。 因为这天下,也只有中原正朔的晋国人能堂而皇之的说,“宣威四方”。这一刻,他突然想做个晋国人。 哪怕不是王子,从一个小卒做起,凭他的本事也定然能做个将军,能够跟这几人一样,为了一个伟大的国度建功立业,死后说不定还有机会被写进书中,名留青史。 那样的人生,可能比一眼望到头的藩部可汗要有趣的多 “各部要随时汇报前线动向,如遇战机可自行决断。” “诺。” 几个人一起应声答道,随后就各自出门准备,只剩下几个飞蝗义从。 这时候傅津川回到沙盘旁边的椅子上坐下,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茶,然后看向乌思独吉等人。 “你们几个这次立下大功,按照我之前的给出的赏格,每个人有五头牛,二十只羊,钱三十贯,说还想要些什么奖赏,一并说来。” “郎君,我不要牛羊和钱,我想加入虎贲节从。”乌思独吉跪地拜道。 “是郎君,我也想要加入虎贲节从。”阿术烈和仆固怀安见状,也跟着一起跪地而拜。 傅津川道:“都起来,想要入虎贲节从可以,不过你们现在都是飞蝗义从的队正,到了虎贲节从可就是小卒一个,如此你们还愿意吗?” “回郎君,能够跟随郎君做个小卒我等也心甘情愿。” “心甘情愿。” “呵呵呵,你们几个不用说的这么好听,我知道你们想的什么,无非是虎贲节从有军饷拿,入了虎贲节从就算是正军了,行,牛羊和赏钱照旧,这仗打完了我就准你们几个入虎贲节从。” 听见傅津川应答,跪在地上的人却是极为兴奋。 “多谢郎君。” “多谢郎君。” 傅津川点点头,然后一摆手,示意几个人可以下去了。 这时候仆固怀安突然道:“郎君,我能否拿这些牛羊,换支上等马槊?” 仆固怀安气力极大,现在手里用的矛是缴获的,并不顺手,他看过傅津川、马三宝、蒋武等人的马槊,早就眼馋的紧了。 但上等马槊造价极高,一般只有将门子弟才能财力使用的,在河西这等地方属于有价无市。 仆固怀安也打听过,想要找那些制槊大师打造一柄马槊,一般都是提前三年时间,往往要花费数百贯钱。而且制槊大师也不是遍地都有的,只有上京和西京这两地勋贵将门扎堆的地方,才有几个老匠人堪称制槊大师。 所以仆固怀安也是壮着胆子提要求。 傅津川这边本来刚放下茶碗,正拿起一份文书看着,听见仆固怀安的请求之后,笑了笑,然后侧过头看了一眼仆固怀安。 仆固怀安被这一眼看的,心里直打鼓,差点又跪下去。 “不就是支马槊吗?这事我记下了,不过你要等一段时间,等回头这仗打完了我让赵福柏从关中踅摸一只给你。” “多谢郎君。” 仆固怀安重重磕了一个头。 “行了,你们几个也是一路风波,先去歇息,休息几日,后面还有任务。” “诺。” 几人出来,已经满头是汗,不知道是天气还是什么原因。 “郎君刚才那一笑,我还以为他要怒斥我贪心呢。”出了府邸,仆固怀安用袖子抹去汗水后说道。 乌思独吉笑道:“郎君一向慷慨大方,怎么会如此呢?” 阿术烈点了点头,随后又有些气恼道:“等出来我才想到,应该跟郎君求一把好刀。” 仆固怀安笑道:“哈哈哈,等你想起来晚了。下次能得郎君召见不知道什么时候呢。不过你也不用灰心,河西找不到制槊的好匠人,但好铁匠却是不缺,你回头多花几贯请人打一口好刀不就行了。咱们进了虎贲节从,以后什么没有。” 这一点阿术烈和乌思独吉都非常的认同。 他们虽然是北境人,但从白亭之战后就成了晋国的人俘虏。 后来加入飞蝗义从之后,一开始还为饱饭所满足。后来在见到傅津川麾下的另一支骑兵,虎贲节从的装备、响银以及伙食之后,就决定说什么也要加入虎贲节从。 虎贲节从虽然实际上是傅津川所属,但名义上可还是节度使的牙兵,是“节从”。 飞蝗义从无论名义还是实际上,都是傅津川的私军,但谁都知道虎贲节从才真正是傅郎君的“自己人”。 第四十九章 连山堡 凉州,帅府节堂。 傅懋修和几个幕僚围在沙盘和地图周围,看着前方传回来的军报正在分析局势。 “算算时日,薛琮的大军已经到了连山堡了,他们要在十日之内,攻下连山堡,否则粮草不够用就只能退兵。” 崔方翼指着地图中连山堡的位置说道,随后又指了下疏勒城。 “三郎这边,亲自留在疏勒城居中坐镇,命郭待封和遮普华黎去攻珈蓝城,贾师训和史万年南下佯攻月真国南方的诸部落,又命义从游骑监视坦句岭一带,以防青唐人突袭。” 傅懋修听到之后确实手抚长髯,面带笑意,“这小子这次倒是有些主将的样子,没在自己跑出去冲锋。” 事实上傅懋修刚听到傅津川所部军情的时候,还有些意外,毕竟按照傅三郎以往的习惯,肯定是要留一员大将坐镇,然后自己带人出去作战,这次居然留下居中调度,这才是大将之风啊。 “三郎应该是为了防备青唐人,他在疏勒城留下了八百重甲步军,五百弩手,还有三百节从重骑,虽然数量不多,但都是精锐,还有他那支飞蝗义从,也都留在疏勒城一线。看样子还是对青唐不太放心。毕竟那里有几万大军。” 这时候一直没有说话的刘仙客猜测道。 傅懋修道:“正当如此,三郎作为偏师本就是为了佯攻和防备青唐,如此安排很周全。就算青唐人真的出兵了,他手里的精锐在加上铁勒部藩军也能一战,足以拖到瓜州玉门出兵。” 作为时隔二十年后的又一场西征,既然打算要灭月真王国,河西这边肯定要准备充足,对于可能存在的意外也要留出足够的应对措施。 瓜州和玉门的晋军此时都已经整装待发,随时准备驰援。一旦青唐出兵,只要傅津川求援就有最少五千骑援军。 张仁愿和韩匡嗣也没闲着,早就作出佯攻大非川之势。 一旦青唐真的敢南下,就直接出兵大非川。而过了大非川可就是西海高原了,青唐也就无险可守。 傅懋修相信即便拓跋赤德看不出来,论赞破这个老狐狸也会提醒他。 “现在一切,就看薛琮的了。只要能在十日之内拿下连山堡,这仗就赢了,剩下的赤佛堂城根本不足为虑。” 傅懋修对于此战寄予厚望,这场要是赢了他也就赚够了声望,可以顺利回朝高升了。 而河西方面,几位大将也都能往上走一步。 若拿不下,他估计还要在河西待上几年。 薛琮要承担失利之责,年内都捞不到什么机会。其他大将也只能按部就班的等。 所以现在全河西的文武大员,目光都落在了连山堡。 从天山飞旋而来的山风掠过大地,大群飞鸟从栖息的山林间惊慌的飞起,杂乱的穿过西坠的夕阳。 嘈杂的鸟叫消失之后,一切有仿佛又归于沉寂。 一队骑兵列队奔驰,掀起滚滚烟尘,隆隆的马蹄声兵器和盔甲碰撞的沉闷响声,众多战马喷出的气雾中,隐现这无数历经风霜的脸。 在骑兵后面,是整齐的步兵,沉重划一的脚步和同样节拍的铠甲震动声,如远山渐进的闷雷,势如破竹地在一望无垠的原野上滚动。 长长的队伍没有人说话,林立的长枪寒光涌动,巨大的陌刀偶尔会闪现出一两个缺口,更是让人望而生畏。 黑色的战旗迎风招展,红色的旌旗更是醒目,上书一个大字“晋。” 一阵号角悠悠响起,有人高叫:“武威军左营点卯。” 营门洞开,大军鱼贯而入。 即便快到了六月,西域早晚的风依旧很凉,数百旗帜在冷风中翻卷飞扬,拍散了军营里面的炊烟,一堆堆篝火旁,围坐着甲衣未解的将士,他们烤着火有说有笑。 这里正是威震河西的大晋武威军营地。 大晋军制,一军为一万两千五百人,分作前后左右四营,还有五百人为军使亲卫直属。 考虑到后勤问题,这次大晋对月真用兵,动用的正军不超过八千人,也就是武威军一部。 武威军使薛琮正带着身后的诸将在营里巡视,从河西出发距今为止两月有余,长途的跋涉并没有拖垮这支劳师远征的军队,反而这些河西精锐求战之心急切,他们迫不及待的想要攻下连山堡,直捣赤佛堂城,让月真国成为书上的一个名词。 “各军都到齐了吗?”薛琮都也不回的问道。 副将彭林道:“左营所属三千人到期,右营五团护卫辎重营离此地还有二十余里,明日就能赶至,三大藩部之中六谷部的四千步骑与辎重营一路,克烈部和回河部的八千步骑已经到了。” 望着几里外城头上还有灯火的连山堡,薛琮的目光似乎已经把它穿过了。 连山堡北面依山,南临特勒川,地势险要,易守难攻,还有近万月真大军防守。而辎重营里不禁载有大批粮草和军械,还有诸如车弩、投石机、云梯等攻城必不可少的重型武器。 没有这些威力巨大的攻城器械,要想攻下连山堡几乎是不可能的。 “好,明日先拔了连山堡外的几个敌军据点,辎重营一到,开始攻城。” “诺。” 此时的薛琮,豪情万丈。 他出身将门,自幼熟读兵法,苦练武艺,为的就是成就一番功业。 从十几岁以校尉进入军中,冲锋陷阵,斩将夺旗,在河西军中是有名的猛将,最终凭借父荫和前任节度使郭世勋的提拔做到了武威军使。 但是与他相比,功绩并不如他的韩匡嗣已经是都督同知了。 不过就是因为韩匡嗣是相州韩氏出身,又娶了定国公冯神绩的侄女。 河东薛氏名气并不弱于相州韩氏,无非是因为没有定国公这样的靠山。 而在这时候,英国公成了新任的河西节度使。傅家与薛家算是旧交,英国公也很赏识他薛琮。 去年的白亭大战,若不是英国公抬举他,北线轮得到他薛琮统率? 别看薛琮是武威军使,执掌一万两千五百精兵。但论资历、品级、职位,副使张仁愿和凉州都督同知韩匡嗣的资历都在他之上。 攻伐月真王国是傅津川首倡,请战的奏表是英国公亲自撰写。 而现在指挥大军出征的却是他薛琮,这对他就是天大的恩德。从此以后,薛琮就跟英国府傅家算是一条线上的,要唯傅家马首是瞻。 否则就是背叛举主,是要被人唾骂的。 而拿下这一战,薛琮也算是有了灭国之功,再有英国公傅懋修为朝中援引,倒时候真的有机会可以一窥节度使之位。 就如同前任河西节度使郭世勋,就是在老国公傅巽的举荐下坐上节度使的位置。 而他薛琮,难道做不得? 此时城墙上,无数兵士和月真百姓在火把的照耀下连夜加固城防,搬运守城器械,城里的铁匠铺也是灯火通明,叮叮当当的敲打声音几天以来从未停歇。 连山堡高耸的箭楼上,站着一干月真国的将军,面对城外的晋军大营,无不凛然,此时无论是气氛还是气温都十分的冷冽。 “这就是晋国的河西精锐,看看,这营寨扎的井井有条,去年四千河西精锐就能击败上万青唐大军。青唐跟大晋在河西,在西域打了多少仗了,败多胜少,别说我们月真了,现在只能稳守连山堡,等待敌军的粮草耗尽。” 守城主将康日勒悻悻的说道,他并不想跟晋军打仗。更反对出兵四部。 但月真国王被青唐大君拓跋赤德蛊惑,更被他的王后青唐公主迷得神魂颠倒。 忘了四部都是大晋的藩属。 而大晋之所以出兵,康日勒猜测跟去年有几支大晋商队在月真国境内被袭杀也是脱离不了干系的。 他一直反对为了一点财货就去攻击大晋的商队,真当晋国人都是泥捏的?没火气? “将军放心,城内粮草充足,墙高沟深,我月真又有上万大军驻守,等晋军久攻不下,我军以逸待劳,出城而战,定能让这些晋军和四部藩军埋葬在这里。” 康日勒不用看都知道这一定就是年轻气盛,也是最喜欢攻击商队劫掠财物的三王子韦苏提婆,他攻击的商队中,也当然包括晋国的商队。 他是月真王韦苏葛兰最喜欢的儿子,高大英俊,骁勇善战。 “提婆王子,勇气固然是好事,但你要知道我们面对的是晋国人,不是西域那些杂胡,也不是青唐人,他们的甲胄精良,训练有素,他们的弩可以轻松射穿我们铁甲,他们八百人就敢冲击数万金帐大军,他们几千人就能打的几万青唐人落花流水,他们五十个人就能从小叶城,把回河可汗遮普龙珂那个你父亲都头疼的老狐狸带走,送去上京接受惩罚提婆王子,是谁给了瞧不起晋国人的勇气和资格?” 康日勒转头看着他,韦苏提婆张开嘴,却发不出声音。 他内心仍旧是不服,但却无从反驳,因为康日勒说的都是事实。 “都去休息,等他们攻城器械到了,才是我们要打起精神的时候。” 众人退去,康日勒一个人望着城外的晋军大营,“希望能守到你们的粮食吃完,否则月真就没了。” 固守,等待敌军粮食耗尽自行退去。 这种毫无气势可言的策略,这已经是他作为月真国最善战的将军,所能想到最为实际的办法了。 第五十章 破城 中午的天气过于炎热,所以攻城战在结束上午惨烈厮杀之后,下午又重新开始,一直持续到黑夜降临,晋军仍旧保持猛烈的攻势。 连山堡前交战双方都点起了数以万计的灯笼火把,照得两军阵前亮如白日。 血肉模糊的尸体,有的被滚石巨木砸死,有的从高处掉落摔的不成人样,残破的攻城器械在城门前被点燃,火光经久不息,晋藩联军高举云梯和盾牌,继续攀附攻城。 鼓角齐鸣,杀声震天。月真军队拼死抵抗,用石头、滚木和箭矢来回敬攀城的晋军。 夜战之中,原本用来指挥的旗号自然失去了作用,取而代之的是红灯笼。 数里之外,辅兵和杂役民夫等奋力操作着投石机等重型武器,按照红灯笼给出的信号,对着城头发射,给前面的攻城部队以支援。 数十门车弩接连不断地向连山堡方面发射威力巨大的重型弩箭,这种车弩又被称为八牛弩,多用在守城作战中,所用铁羽弩箭长七尺,杀伤力极大,号称“剑仙一剑”。 四十年前,金帐汗国大军发二十万入寇雁门关,大军攻城之际,金帐汗国领兵的主将却被雁门关守军用在关城之上,用八牛弩远距离狙杀。 主将被杀,金帐大军都心怀震怖,不日退去。 而作为攻城方,用来攻城也同样具有极大作用。 弩箭发出,若是从垛口中射入往往能把数名月真士兵穿成糖葫芦,射在城墙上,则足以用来攀爬城墙。 侥幸冲上城墙的晋藩士兵在和月真士兵展开近战,刀光和火光交相辉映,双方兵士都激发了全部的悍勇之气,拼尽全力的杀死对方,前赴后继,城上城下,藩部和月真士兵的尸体堆积如山…… 被滚烫的热油淋伤的藩部将士,悲惨的哀嚎,声音凄厉无比,有的甚至哀求救助自己的战友给他一个痛快。 三部藩军连番攻城,死伤惨重,而作为主力的大晋武威军主力却始终没有动,只是再用伏远弩,箭失如蝗的压制城头守军。 而城上的月真人同样是损失惨重,晋军之中的精锐时不时的就混在藩部攻城大军里,只要杀上城头就能掀起一片腥风血雨。 在晋军的带领下仿佛几大藩部的大军也勇猛了许多,让城上的月真军苦不堪言。 薛琮则面目冷峻的看着眼前的连山堡,大军已经攻了一天了,配属的藩部的忍耐力差不多到了临界点。 “收兵。” 一句收兵,让城上城下,进攻和防守双方,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只有薛琮,死死盯着连山堡。 连山堡依山而建,只有面朝大路的一面地势平缓,只在这里只有一道城门,也是唯一可以展开攻击队型之处,其余三面不是高不可攀的大山,就是被河水所隔断,特勒川不仅水流湍急,且两岸都是刀削般的百丈悬崖,极难攀登 即便城下有千军万马,也只能像给油灯添油一样,排着队硬着头皮去爬城墙,同时还要忍受侧翼高山子上的床弩攻击 侧翼,高山子,看来要拿下连山堡,就要先拿下高山子。 韦苏提婆的站在垛口上兴奋的高叫,挥舞着血迹斑斑的弯刀,和城头上的月真士兵们一起欢呼,不可一世的晋军在他们的面前折戟沉沙,连山堡还在,他们是今天的胜者。 他们击败了晋军! “都道晋军骁勇善战,我看不过如此嘛,哈哈哈哈。” 一旁的康日勒摇摇头,虽然对于王子的轻敌非常的不满,但却并没有说什么,毕竟士气可鼓不可泄。 但身为主将的他十分清楚,今日里攻城的都是六谷和克烈部的藩军,他从旗号上就能分辨出来,只有少量晋军精锐混迹其中。 一是作为督战,二是作为箭头破防。 这些晋军精锐,冲上城后,往往能带上一批藩军上来,月真军面对这样的情况往往要付出很大的伤亡代价才能把人赶下去。 康日勒明白,薛琮还在顾念本部的实力,没有放手一搏。若真的不顾伤亡,令晋军主力参与攻城,那时候连山堡很可能守不住 下城的台阶上也都是血液,显得特别滑脚,康日勒低头看看,昏暗的火光下,每一级梯坎上都流淌着血,现在已经变得粘稠,踩上去甚至像踩在泥地上,脚底似乎还能感受到人血的余温。 这血有月真的,也有晋国的。此时却汇聚在一起,不分你我敌友。 晋军退却,城虽然还在,但是守城的月真军队同样损失不小,光是今天一日就损失上千英勇的战士,一样也需要喘息,如同野兽一样在厮杀过后舔着伤口,这也算是赢了吗? 康日勒骑上自己的战马,回头看看不远处硝烟还未散尽的关城,这样的战斗还不知道要持续多久呢,只是希望能少死一点人 不,这不是希望,这是奢望。 晋国人杀到城下的时候,有些事情就已经注定了,很多人都要死,可能也包括他。 看到将军的坐骑,沿途在夜间依旧帮城上守军运送物资的连山堡居民都停下来恭敬地行礼,康日勒也一一颔首回礼,冰冷的心里淌过一丝暖流。希望这城被晋军攻破的时候,会展现仁慈 连山堡位踞中原和西域商路要冲,不仅是连接大晋河西和西域几十国的咽喉之地,也是商贾云集,百业兴旺的好地方,在月真王国的苦心经营下,城中常住人口已达千余户,虽然也经历过战乱,但依旧兴盛不衰。 突然他有些明悟,大晋出兵月真国,真正目的难道是为了攻略西域? 一夜无话,第二日残酷的攻城战持续进行。 正午时分,阳光刺眼,大地蒸腾。裹在铁甲里的双方士卒都有身在蒸笼中的错觉。 不过守城一方的情绪明显更为高涨。 “万胜”城头上又响起了月真士兵胜利的呐喊,持续一上午的攻城战结束了。 晋军攻城队伍退回大营中,双方再次偃旗息鼓,各自喘息休整。 康日勒摸了摸头上带的铁盔,对簇拥身边的众将说,“现在太阳正照在他们头上,这时候的阳光太过耀眼,也会让登城仰视的士兵睁不开眼睛,而且现在天气太热了。” “将军,我们的士气正盛,不如趁着晋军退却的机会出城掩杀,晋军攻了这么久,损伤不小,整好趁此机会” 包括韦苏提婆在内的很多月真将领请命趁晋军攻城受挫,出城进攻,打晋军一个措手不及。 康日勒摇摇头道:“交战近三天,晋军虽伤亡不小,但主力丝毫未损,锐气还远未被消磨掉,这时候不能主动出击,出城野战,就连骄傲的青唐人也不是晋国人的对手,你们要重蹈覆辙吗?而且你们看,晋国的两侧翼那两支护卫部队始终都保持的临战转态,我们没有机会的现在我们要做的是养精蓄锐,让几大藩部的士兵畏战,让晋国人的勇气消弭,等他们的粮食耗尽,那才是我们出城建功的机会。月真王国会取得最后的胜利。” 康日勒此时的威望在城中已经高到极点,这么多天正是在他指挥之下,连山堡还在他们的手里,所以主将发话后众人也都偃旗息鼓。 但是只有他自己明白,这一番话都是嘴硬,等待时机?痴人说梦,能守住连山堡就不错了 而就在此时,在连山堡看不到的地方,在高山子月真守军眼皮底下,一条一条的绳索在飞虎爪的帮助下,不断的向上延伸,而每一条绳索都被一个晋军精锐握在手里,他们脱去铠甲,口衔白刃,小心翼翼的向上攀爬着 金乌西坠,大晋的羽箭和投石重新笼罩在连山堡城头,城下的步兵又在鼓角声中列阵待发,各种攻城器具重新被推出大营,月真国的士兵躲在城墙后面,紧握着兵器,随时准备跟冲上来的敌人拼个你死我活。 “大晋!大晋!” 晋军大营突然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呼号,成千上万的晋军和藩部齐声呼喊,犹如晴天霹雳,震得连山堡城墙都在打颤…… 而此时康日勒终于明白了,是高山子出了问题因为哪里传来了厮杀和吼叫声。 原来薛琮密遣精锐,爬上了几十丈的高崖,攻下了高山子!现在晋军可以在高出对连山堡上用箭矢进行压制,而且连山堡也失去了掎角之势,一座孤城很难坚守了 康日勒面如死灰,韦苏提婆此时也跟斗败的公鸡一样垂头丧气,他们都明白,失去了高山子的钳制,晋军再无顾虑,明日就会发动最猛烈的攻击。 攻城第四日,身披铁甲的晋军精锐缓缓出营,所有攻城器械也都准备妥当。 薛琮在营门前高声喝到:“今日,破城!” “晋军威武,晋军威武。” “晋军威武,晋军威武。” 宣嘉十七年,六月。大晋河西道武威军使薛琮率晋藩军万余人,伐月真国,猛攻三日。 第四日,城破。生擒月真将军康日勒、王子韦苏提婆。 月真国门户洞开,王都赤佛堂城已经能够感受到来来自大晋河西的风了。 第五十一章 白牦纛出 六月初,西域跟河西都入夏了,这是一年中最难熬的时刻,白天烈日烧灼,晚上寒风呼啸。 特勒川到了汛期,冰川融水使水位暴涨,水流湍急,仿佛一条玉带缠绕在雪峰深谷之间。 一支军队出现在山谷中,约有七八百人,而在他们身后数里,还有数千精锐将士。 这支军队人数虽然不多,但一个个看着都很健壮,前面数百人背着晋军常用的神臂弩,腰中还悬着横刀。除此之外还有铁骨朵、大棒等副武器。 后面的数百人身穿着锁子甲,头盔形制看着很高,带着武器以刀剑为主,背上背着盾牌,并且长相上跟前面的部队明显有着很大差别。 他们便是从疏勒出发的郭待封所部,这支由晋军三百弩手和五百铁勒部武士组成的精锐,进入了特勒川谷地,疾行十日,准备奇袭珈蓝城。 在他们身后则是遮普华黎的三千藩部精兵,作为奇袭不成就抢攻的后手。 一匹马沿着河岸飞驰而来,马上是郭待封的副手遮普思恭,他是铁勒部王子,遮普华黎的弟弟,英武俊朗,身材修长,善用刀弓,骑在一匹白马上,高声呼喊:“郭六郎!郭将军!” 因为是背风,在空旷的峡谷里声音想的格外微弱,喊了好几声郭待封才听见。 遮普思恭下马后气喘吁吁跑过来道:“再往西十里外就是迦蓝城了,我们等一下探子的消息,行军也差不多半天了,该休息一下了。” 郭待封抬头看了看周围环境,这边上开阔的河谷地,两边是陡峭的悬崖,只有老鹰能飞上去,不可能有什么埋伏。 “停,就地休息,一刻钟。” 郭待封下令后,整个队伍都松了一口气,尤其是五百铁勒部武士,他们还是第一次连续行军这么久,无论是训练还是装备,比起晋军精锐来肯定是差的远了。 “六郎,喝一点水。” 遮普思恭把一个水壶递给郭待封,两人作为奇袭部队的主将和副将,一路同行,很快也就熟识了,遮普思恭也就称郭待封为“六郎”。 郭待封接过水壶扬脖灌了几口,望了望周围的环境,又打开地图看了看,估算一下部队行军的位置。 正打算问下一下遮普思恭,去见到他正都看着一幅画出神。, 画上是一名穿着流仙裙的少女,怀抱琵琶,姿容秀丽。 “看什么呢你?” 遮普思恭被发现了也没有不好意思,抬头笑道:“这是我去年跟随兄长去凉州的时候,认识的一个琵琶女,她叫王十二娘,我很喜欢她,只是不知道能不能再见到她了。我的兄长倒是同意我娶晋国女子,但父汗不答应。” 郭待封笑道:“你毕竟是铁勒部的王子。” “其实我很羡慕你,六郎。”遮普思恭笑着道。 “虽然在你们晋国人眼里,我们是番邦,是胡人,但我却想做个晋国人,绣娘温柔美丽,如果是个晋国人我就能娶她了,我还能去上京城,听说那里很大,说真的凉州城在我眼里都很大了,听说上京比凉州还大,我有些无法想象。” 郭待封回忆道:“上京我十几岁的时候去过一次,当时是跟我伯父去上京很大,我跟两个堂兄在上京逛了大半天都没逛完几个坊,而上京有一百零八坊,那边的街市都是买各种吃食的,什么吃的都有,很多都没听过的,上京人管那个叫‘杂嚼’也就是闲着吃的,不算正餐,上他们喜欢买些杂嚼带去瓦子里面,看戏听曲的时候吃,对了瓦子是什么你应该不知道” “等有机会,我要一定要去上京城一趟,去看看你说的这些。” 遮普思恭十分憧憬道。 郭待封道:“好啊,如果我在上京城的话,你去了一定招待你,不过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在去上京,不过你可以去找了傅郎君。他是在上京城怎么形容呢,可能比你在疏勒城还体面一些?” 遮普思恭好奇道:“傅将军是皇帝的儿子吗?” 郭待封哭笑不得,解释道:“当然不是,不是这个意思,是说他在上京城很厉害,皇帝的儿子也不一定比他厉害,而且我们晋国的一个公主,还是傅郎君的未婚妻总之就是很有权势。” “哈哈哈,原来是这样。” “傅郎君虽然出身我们大晋的最顶尖的世家,但其实是个很好相处的人” 两人这边正说着话,远方忽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一名骑兵飞驰而来,所有的士兵都站起来了,他们知道,前面有情况了。 “王子” 铁勒部骑兵翻身下马,单膝跪下行一礼,举起一份情报道:“二王子,有迦蓝城的消息。” 遮普思恭打开情报仔细看了一遍,他的眼睛渐渐眯成一条线,然后把上纸条递给了郭待封。 郭待封因为做过细作,对于旧高昌国四部的所用的文字语言也都熟悉,看过之后他立刻起身大喝道:“整队,继续进军!” 入夜,珈蓝城外的峡谷中,风在凄厉的嚎叫着,八百人一路行军走就躲在这里,等候城里暗桩的消息。 不多时,城里的暗桩把地图送了出来。 “将军,地图已绘好。” “搭帐!” 峡谷中立刻出现了一座的帐篷,先是火光透亮,瞬间又消失了。 帐篷里灯光微明,郭待封和遮普思恭注视着眼前的一幅手绘地图,几个团尉站在一旁,等候命令。 地图画得很详细,把城内各处都标注的很清楚,几条通道,通向何方,甚至把驻军人数也标注了,这是铁勒部细作搞来的。 作为细作的郭待封知道,能把情报工作做到这个份上,真的不容易,也足见铁勒部是对此下了大力气。 郭待封关心的是穿过城中的小路,地图上有标注,只有一条狭窄的小路,位于山崖之上,行走艰难,大队人马无法通行。 “富贵险中求。” 第二日,次日天刚亮,迦蓝守将便得到了消息,一股数百人的晋军出现在迦蓝城西面的峡谷里,于是他急忙下令城中近千守军准备防御。 眼看着带着晋国旗号的数百精兵在城下的时候,一支上了弦的弩箭,已经顶在他的后腰上了。 原来是遮普思恭带着七百精锐大张旗鼓的在向着珈蓝城进发,而郭待封带着一百精锐走小路突入城中。在铁勒部细作的带领下,没费多少力气直接就擒下了珈蓝守将,随后里应外合,以极小的伤亡就拿下了珈蓝城。 在后面率大军尾随的遮普华黎听到消息后,立马用信隼告知了疏勒城的傅津川。 “郭六郎成功了,珈蓝城已经落入我手,这样一来,我偏师已经完成任务了。” 临时被提拔为副将,帮助傅津川整理军务的郑逢春看到郭待封以成功夺城的消息之后,很是兴奋。 之前傅津川把许多虎贲节从提拔为军中将校,其中就有郑逢春,他现在是武威军的一个团校尉,领兵两百人。 傅津川却面色不变的看着地图和沙盘,脸上没有流露出半分喜怒。 拿下珈蓝城,也就意味着月真南部与北部王城已经被拦腰斩断,就算青唐人下山来,也难以在短期内能救援月真国。 而刚刚从北线主力的消息,薛琮已经拿下了连山堡,率军直扑赤佛堂城。 虽然作为王城的赤佛堂城比起连山堡要大的多,但从攻城的角度来说,依山而建的连山堡明显更令人头痛。 全胜在望,傅津川此时心情却极为平静,甚至还生出一丝不安来。 按理说,青唐人如果知道连山堡和珈蓝城全部陷落,赤佛堂城也危在旦夕,这时候如果是为了救援月真出兵,就没有意义了。 甚至按照出兵月真前的一众河西文武的推算,都是青唐目前兵无战心,不可能出兵,除非有什么特别的情况发生 “郎君,飞蝗义从的信隼送回来的情报。” 傅津川接过庞云递过来的纸条,看了一眼之后面色凝重。 “传令,遮普思恭率所部看守珈蓝城,令贾师训、史万年、郭待封、遮普华黎率所部立刻返回疏勒,向玉门和瓜州发求援信,青唐人出兵了。” 眼睛扫过沙盘上坦句岭的位置,从西海高原上越过了坦句岭到疏勒城可谓是一片坦途。 数万青唐大军此时应该已经翻过坦句岭向北而来了,坦句岭对于晋国来说,是天堑,而对于青唐来说就是自家城墙。 傅津川本来已经等着薛琮打下赤佛堂城后分功劳了,却没想到自己作为偏师却要承担比主力还要重的任务。 真就是奔着出兵前,所估算最坏状况发展了。 几乎同时,一条从青唐王城远道而来的军情也被送入了帅府节堂,从时间上看,这条消息是一个月前发出的,一路辗转历经千里,一个月的时间才送到凉州。 这条消息的字很少,却让傅懋修和一众河西文武焦头烂额。 白牦大纛出青唐王城奔玉川原而去,大君亲征。 第五十二章 必胜 消息从青唐王城,来到河西道的凉州,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青唐大君拓跋赤德应该已经赶到六指乡弥洪所屯兵的玉川原上。 节府这里想要做任何反应已经来不及了。 “三郎手里有近四千精锐,玉门和瓜州最少也能派出五千援军,在加上铁勒部的数万大军,守城应该无虞。” 看着傅懋修眉头紧皱的看着沙盘,一旁的刘仙客劝慰道。 崔方翼道:“明公若是担心疏勒局势,可以让张仁愿和韩匡嗣出兵大非川作为策应。” 傅懋修听后摇了摇头,“来不及了,大非川一路本就是策应,现在莽龙支布在那里也有数万大军,现在出兵大非川却是对方以逸待劳,我军就算能胜也得不偿失。对疏勒战局也不会有什么影响了,青唐毕竟是控弦几十万的大国,不能等闲视之。” 傅懋修此时当然有些担心,毕竟傅津川可是他的嫡亲儿子,还是诸子之中最为成器的。当年老国公在世的时候就说过,若是太平盛世,傅淮川足以保家门富贵,若是乱世,建功立业还要看三郎傅津川。 而他现在所想的,全然不是什么建功立业,而是希望战事若不顺利,三郎能够果断放弃疏勒,哪怕就他一个人回来都行。 输了就输了,全军覆没也没什么关系,人回来就行。 毕竟面对的是青唐人,不是藩部杂胡,就算上京城知道战败,也最多不过是申斥一番。 不过这个话,却不能说在明面上。毕竟他是河西节度使,统领十万大军,做事必须公私分明。 青唐极盛之时,控弦之士近五十万,作战勇猛,所有成年男子都是战士。对于这样的强敌,没有人可以掉以轻心。 虽然去年经历过两次战败,但青唐的损失并不大,远没有到伤筋动骨的地方。只不过是现在各部族比较厌战,这也是为什么节府在制定计划的时候会预算青唐人不会出兵。 但现在青唐大君亲自到前线了,谁也没有预料到会有这样的变数。 一国之主君临前线,士气就不再是问题了。 “青唐人既已出兵,要不要让薛琮放弃攻打连山堡,先回头和傅郎君一起应对青唐人?” 一旁的凉州别驾裴恕还不知道薛琮已经拿下了连山堡,只是提了一个比较稳妥的建议。 傅懋修摇头道:“不可,薛琮部现在士气正盛,此时放弃得不偿失,军令传过去也为时晚矣,说不定现在薛琮已经拿下连山堡了进军赤佛堂城。不比多想了,即便是青唐大君亲征,三郎在疏勒也守得住。” 凉州到疏勒城,有近千里之遥,节府此刻也是鞭长莫及,只能寄希望于傅津川能够抵御青唐大军。 遮普华黎和郭待封带领四千步骑,回到疏勒城的时候,史万年和贾师训两部骑军已经先他们一日返回。 两人下了马,就直奔傅津川所在的府邸而去。 “将军。” “将军。” 两人进了厅堂,抱拳拱手道。 傅津川一摆手,示意两人不必多礼。 这边贾师训道:“就等六郎和王子。” “前面斥候回报,青唐大军已经翻过坦句岭,直奔疏勒城而来,正沿着播密川行进,五天内就会兵临城下。看旗号,应该在六万左右,并且白牦大纛也在军中。” 一句白牦大纛让遮普华黎和郭待封都面色沉重。 青唐人尚白,世代居于西海高原,自号“大白高国”,白牦牛因为非常罕见,是青唐人眼中的圣物,所以只有大君亲征才会用白牦大纛。 敌国君主亲征,对于晋军来说形式不容乐观。 早先预先的青唐大军士气低沉,难以作战的情况就不存在了。毕竟大君亲临,这对于各部族的士卒来说都是一个极大的鼓舞。 而拓跋赤德本人,在青唐的威望也极高,从二十岁继任大君开始,先后讨平叛军,攻略西域,无往不利,只有在河西大晋的手上吃了些苦头,但双方也是互有胜负。 拓跋赤德君临前线,青唐人的士气必然大振,六万大军再不能等闲视之。 “青唐人沿着播密川行进,这一路几乎无险可守,我方兵力又在弱势,不如以逸待劳,倚城而战。” “不过这一路却不能让他们轻松,沿途当派轻骑袭扰,伺机断其粮道。” 贾师训在河西军中以多谋善战着称,用兵沉稳老道,不然也不会被傅懋修选中作为傅津川的副手。 傅津川听后点点头,两军对阵,当然是让对方的补给线越长越好。 倚城而战的确是目前晋军最好的选择。 “既如此,王子可调拨三千骑军与史万年,让他带兵去袭扰青唐军,并伺机攻其粮道。记住不要恋战,更不要逞强,以袭扰为主。” 史万年应声道:“诺。” “王子和郭待封,趁着这几日青唐人还没来,整顿疏勒城防务,要严查城内青唐细作,不可松懈。” “诺。” “贾将军” “末将在。” “统合晋军本部和藩部将士,修整军械,准备迎战。” “诺。” 下过军令的傅津川再度来到沙盘前,指着疏勒城道:“前几日你们不是羡慕薛琮有灭国之功吗?现在拓跋赤德来了,想要出人头地,想要建功立业,都没问题,六万青唐人,要是把他们都留下,就是泼天的大功。谁要是能抓了拓跋赤德,朝廷还舍不得封赏吗?” 史万年豪气道:“郎君说的是,灭了月真国不算本事,撮尔小国,要是抓了青唐大君,咱们怎么也能去上京拜拜道君皇帝,换个封妻荫子。只是到时候你们不要跟我争抢。” 郭待封笑道:“史大郎这话好没道理,这抓青唐大君,怎么就成了你的?我郭六郎就抓不得?” “哈哈哈哈,你们晋国人有此气概,我铁勒部的勇士也自当奉陪,若是我抓了那青唐大君,还请郎君带我去上京见见世面。” 遮普华黎也是豪勇之辈,自然不愿居于人后。 见手下几名将领斗志昂扬,傅津川笑道:“好,此战之后,我定然带你们去面见陛下,若真有人抓到了拓跋赤德,我定然让阿耶在陛下面前给你们求个侯爵来。” 贾师训一听可是直接苦笑摇头,这仗还没打呢,就开始谋算战后的论功行赏了。 至于傅津川说的侯爵,贾师训倒是不怀疑,抓获青唐这样的大国敌酋,在有英国公府作保,这功劳说个封侯并不过分。 可这侯爵是那么容易拿的吗?对面可是有六万大军,青唐人也都是以善战着称。 贾师训在河西从军十几年,跟青唐大小打过百余战,对于这个敌人有着非常的了解。 青唐人以累世战死为荣,虽然是游牧民族,战时却喜欢下面列队步战,前队战死,后队方进。 如今又是大君亲临前线,如同去年沙洲与祁连之战的以少胜多,并不容易复制。 不过眼下傅郎君凭借数言就让几个将军争胜之心大起,还是在敌军大军压境的情况下,这等本事却不得不令人敬佩。 几人领到军令各自去布置,傅津川带着一众亲卫来到城头,观察疏勒城南的地形地貌,转过头看到城里街边有不少商贩,在卖各种吃食,突然想起上京的州桥夜市了。 离京已经是第三个年头了,此战若胜,也该回去了。 不对,不是若胜。 是必胜。 第五十三章 故技重施 宣嘉十七年,六月中,青唐大军渐渐逼近疏勒城, 俗话说,人马过万,无边无岸,何况是六万大军,连绵数里,一眼望去看不到边际。 十八头健壮黑牦牛,拉着一辆巨大的楼车走在队伍的最中央,周围都是身披甲胄的骑军护卫。 周围是数万之众的青唐大军,不疾不徐的奔着疏勒城而去,各部交替前行。队伍旗号鲜明,枪矛如林,占据了沿途各处的险要之地。 以至于史万年数次想要袭击青唐大军的辎重队都没得到机会,只能在外围袭扰,最后无功而返退回城中。 楼车之内,就像是一个宽大宫室,里面铺着毛毡,放着矮桌和垫子,大君拓跋赤德坐在胡床上,四周都是青唐贵族和将军。 如国相论赞破,大将六指乡弥洪,悉末郎,拓跋阿吴,仁多部族长仁多零丁,野利部族长野利荣哥,大王子拓跋昊,中部万户青谊节鬼章等等。 “刚刚收到消息,连山堡在七天前被薛琮攻破了,现在晋国大军已经向着赤佛堂进军了,月真国完了。” 负责介绍军情的六指乡弥洪只是平静的陈述这一消息,声音没带有任何的感情色彩。 而这样的情况,也不出其他人所料。 一个多月的时间,足够一个带甲数万的国家在现实中被抹去了,只存在于书中。 “所以,这次的目标就只剩下一个,疏勒城。” 六指乡弥洪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疏勒城是铁勒部的王城,依疏勒河而建,南面是阔野,但因为疏勒河跟播密川的缘故,我军无法围城。” “疏勒城的守将傅津川,河西节度使傅懋修之子,虽然不到二十岁,却是个很难缠的角色,去年我们跟金帐夹击大晋,失烈门率六万大军就败在他跟薛琮手里,在薛琮的援军北上之前,他先是主动出击,率八百骑击败了攻城大军,随后用计让金帐人自相残杀,是个智勇双全的年轻人。” “晋国军队有四千人左右,铁勒部作为四部最强的军力,也有八千甲士,王城能够集结的控弦之士应该在万人左右,这就是我们要面对的兵力。” 听完六指乡弥洪介绍的军情,同样是年轻人的大王子拓跋昊立马请命道。 “父亲,我愿意作为前部,进攻疏勒城,斩下傅懋修之子的首级献给您。” 大王子拓跋昊二十四五的模样,面貌英武,跟拓跋赤德有七八分肖似,他是大君最喜欢儿子,勇武善战,一众青唐贵族们也非常看好这位王子。 拓跋赤德对于长子的求战,很满意,青唐人必须有勇气,无论面对什么的对手都要一战的决心。 “很好,拓跋昊,你会得到机会的。” 拓跋赤德笑着回应道,他当然不可能让长子作为前部去攻城。 以国主之尊,亲临前线,他当然想要得到一场轰轰烈烈的大胜。甚至这次出兵的任务就是取胜,不是疏勒城,也不是救援月真国。 而是一场胜利。 眼下的青唐和拓跋赤德都需要一场胜利。青唐去年连败两场,士气低迷,需要一场胜利来振奋人心。而他作为大君,同样需要一场胜利来提高威望,震慑那些怀有异心的部族。 本来对手可以有很多选择,但他最终选择了疏勒。 因为疏勒城这里只有晋国的偏师,剩下大部分都是铁勒部藩军。 除此之外,不论是出兵陇西,还是河西道下属的祁连、沙洲,但这些目标需要面对的都是晋军精锐。 而在疏勒一线,目前只有几千晋军,而青唐出动了六万大军,兵力占据绝对优势的情况下,又有大君亲临,士气正盛,取得一场胜利还不容易? 拓跋赤德的手捋了下微翘的胡须,眯着眼睛,因为天气炎热楼车的四周并没有用布幔遮挡,所以视线极好。 约数里之外的一座城池出现在他的眼中。 疏勒城。 需要用多少人命,才能打开那座城的门呢? 疏勒城这边,城南的戍堡和烽燧等据点已经全部放弃,兵力收缩,全部退入城中。 此时,城头之上郭待封正跟遮普华黎还有几个铁勒部的将领,正望着青唐大军的旗号,确认他们属于哪一部。 “这边旗号上面画着鹰的,是仁多部,仁多部边上,豹头旗是野利家。这两部看着应该各有万人左右,河边的那个旗号是黑牦纛,应该是一个青唐王族,就不知道是拓跋家那个王爷。中间的将旗,是青谊结鬼章的,他是中部万户,拓跋赤德的女婿,用兵诡诈,长有出其不意之举,人称‘青唐之狐’。那边的是悉末家,悉末朗用兵稳健,他弟弟悉末明却是青唐有名的勇士,人称‘青唐之熊’。” 遮普华黎一边说,郭待封这里一边看着一边持笔,将大致的布阵图形方位以及大概的人数画在一张绢布上。 郭待封画完之后,直接把比一扔,“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这仗有的打了。” 遮普华黎点头道:“青唐兵威正盛,不好对付。” 这时候闻讯赶来的傅津川带着一众将校和亲卫也上了城,接过郭待封手中的图,又听两人将眼前青唐大军各部的情况说了一遍。 “不光大君亲至,国相论赞破随军,还有一个王爷,两个大族族长,能战之将来了一大半啊。还有什么青唐之狐,青唐之熊,青唐人好大的手笔啊。” 傅津川在看过图后颇有些轻蔑的笑道。 “诸位也不必忧虑惧怕,在我看来,青唐人部族林立,看起来威势煊赫,不过是乌合之众,不堪一击。去年在白亭,我们有多少人?” 傅津川突然发问。 “两千。其实还不足两千,实际上是一千九百多,当时有郭六郎的八百弩手还有郎君的三百虎贲节从,在加上我白亭守捉的七百余人。” 经历过白亭大战的史万年如数家珍般报出了这些数目。这算是他参与的最大的战役了,先是跟随傅津川出城却敌,又假扮鹰师袭击豹师,大获全胜。 “当时金帐有多少人?”傅津川好像记性不好一样,继续问道。 这次接话的是郭待封,“三个豹师三个鹰师,共六万人跟城下的青唐大军人数相仿。” “哈哈哈哈,区区六万人也赶来送死?” 傅津川傲然笑道。 “哈哈哈哈,郎君说的是,不过区区六万人而已,去年我们手里只有两千人,尚能大破金帐汗国的六万大军,如今城里我们光晋军就有四千,还有铁勒部的雄兵过万,还怕了青唐人吗?哈哈哈哈。正当要生擒了那敌酋,好挣个侯爵做做。” 史万年豪言一放,城上的诸人士气大震。 因为包括贾师训和遮普华黎在内,他们可都是亲身参与了白亭大战的。 当时贾师训和遮普华黎两部都是在薛琮的号令下,日夜兼程前往明威戍堡集结。 而后合兵一处,稍加修整就继续向北直奔白亭城而去。 很多人都抱怨,为什么这么急,如此行军赶到了白亭城也没有战力。 还有人说薛琮急行军是为了救援傅津川,毕竟是大帅之子 可当他们赶到白亭城附近的时候,迎接他们的是一场大捷,一场十几年都不曾有的大捷。 斩俘数万。 很多人都明白,他们赶过去的时候胜机已经被奠定,他们去了不过是锦上添花,毕全功于一役。 此役之后,别说一起经历过大战的精锐了,就是整个河西道的晋军包括藩部,提起傅三郎那都是无比服膺。 如今的城里的晋军和藩军,最少有数千人参加过白亭大战,同样是面对六万人。 上一次傅津川只有两千人,还能取得一场大捷。 这次有近两万人,还有瓜州和玉门的援军在路上,还用担心青唐人吗? 想到这里,所有人的战意和信心都被似乎都被傅津川的两问激起。 随后傅津川指着城下一个方向道,众人的视线随之望去。 “看看这些青唐人,都狂妄到什么田地了?” 城外的大军,面北而立,在青唐军中偏西的方向,离城池不过五六里处,却有一个小高坡,一直部队从后方涌上高地,在顶部结成圆阵,这支部队哪怕在数里之外也能看的出是精锐。 每个士卒都身披重甲,一个个看着都身材魁梧,傲然而立,腰中配剑,手持长枪和大盾,在他们的簇拥之中,有一张华盖大伞,下面有几个身穿白衣的贵人正指着疏勒城,不知谋划些什么。 青唐人尚白,能在此处身穿白衣的,必然是青唐贵人,至于是谁,傅津川不知道,遮普华黎等人也不清楚,毕竟离的差不多有四五里远里,很难看清。 但是能作出这样的行为,真的是没太把疏勒城的守军看在眼里。 甚至青唐大军到了城下之后,各军不是立马组织防线,安营扎寨,而是在休息。只有几个千人队在象征性的担任警备任务,看似在防备城内守军,但更像是应付给自己人看的。 在他们眼里,这城可能是弹指可破了。 这种轻视,让傅津川心情很复杂,很兴奋,又有些火大于是决定给他们个教训作为回报。 “史万年,记不记得白亭城下如何做的?” 在白亭城,傅津川发现城下弓箭手没有骑兵护卫,又没有能够拒马的长枪,于是当机立断决定骑兵突击。 而这次青唐人的行为,跟金帐人有异曲同工之妙。 就是他们都料定了优势在我,敌军不会出城作战。 史万年高声喝到:“末将明白。” “擂鼓,吹号。” “骑军,聚兵。” 第五十四章 疏勒城前埋骨地(一) 高地之上,伞盖之下,正是大君拓跋赤德,与国相伦赞破,大将六指乡弥洪,大王子拓跋昊。 青唐军赶到城下之后,立刻开始安营,但因为天气炎热,一路行军辛苦,各部难免有些懈怠。 在加上身上穿的铁甲在太阳底下行军半日,人都快闷熟了。好不容易停下来都纷纷去河边取水痛饮,或者找个阴凉处躲藏。这样的情况,六指乡弥洪还特意让自己的副将悉末朗调动本部的三个千人队,担任大军修整安营的警戒护卫。 拓跋赤德穿着一身洁白长袍,站在伞盖之下,望着四五里外的疏勒城,意气风发,大有一口气鲸吞高昌旧土之气概。 六指乡弥洪指着周围的水流和高地给拓跋赤德讲说各军的安排布置。 疏勒城因为地势特殊,可以说是三面环水,这样的城池,想要完全包围起来非常困难,只能集中兵力围堵南面。若是想要四面围堵,就要分兵渡河在其他三面立营,这样无疑会让青唐人陷入劣势,各部隔河相望无法援引,就会被敌军各个击破。 所以这种大军行动,如何排兵布阵至关重要。要考虑到敌我双方的兵力对比,我方的作战意图,地形地貌对于大军作战的的限制和帮助,所以统率几万大军和几千几百人的难度完全不一样。 虽然是大君亲征,拓跋赤德本人也并非不懂军事,但还是要委派名将局中调度,辅助他作出各种决策。 拓跋赤德本人听着六指乡弥洪的调度安排,连连点头。 “希望几日后我们在城里摆下庆功宴,让铁勒可汗给我们跳舞,听说铁勒部的王子遮普华黎骁勇善战,如果愿意投降,倒是可以做个奴牙郎。” 奴牙郎是拓跋赤德的一支亲卫,都是武艺高强之辈,除了负责大君安全,还负责执行一些特殊任务,比如暗杀、刺探情报等。 “父王亲征到此,定能一举建功。”一旁的大王子拓跋昊说道。 对于长子的吹捧,拓跋赤德虽然没说什么,但脸上的得意却藏不住。 “国相,疏勒城是什么时候修建的?” 一旁的老人道:“疏勒城是高昌国时候,大概五十年前左右修建,在疏勒河和播密川之间,那时候的高昌国控弦十余万,在西域是能够跟我青唐争锋的,还数次让金帐汗国的苍狼子孙败北,可惜出了个遮普嘉施,杀兄篡位,惹怒了大晋,傅巽三千铁骑奇袭,一战就攻灭了高昌。此后高昌四分,再无昔日荣光。” 拓跋赤德道:“傅巽虽然是晋国人,可每听起他三千铁骑灭高昌之壮举,仍心神往之。恨不能生逢其时,与其沙场争雄。就如国相一般,与傅巽大非川三战,名传天下。” 国相论赞破,在青唐军中都称其为“军神”,曾率大军与大晋北地武毅王傅巽争锋,鏖战大非川,互有胜负。 论赞破笑道:“大君过誉了,傅巽用兵如神,我与他对阵之时,不过凭借大非川地利,以及我青唐将士的勇猛,还有老大君的信任。” “国相过谦了,说起来城内的晋军主将傅津川就是河西节度使傅懋修之子,也就是傅巽之孙,此子少年成名,观白亭之战可谓是智勇兼备,若是给他十年二十年,说不定天下间又多了一个姓傅的名将。可惜,这战却不能让他活着回去。” 拓跋赤德当然有这个底气。 毕竟他现在以优势兵力围城,疏勒城三面环水,只有南面是陆地,除非傅津川弃城渡河而逃,不然他绝逃不出青唐大军的包围。 正当拓跋赤德志得意满之际,数里之外的疏勒城突然响起号角声,黑色将旗左右挥舞,让华盖之下的几个青唐贵人有些惊讶,城里的人这是要干什么? 随后老国相论赞破猛然道:“三声长号,骑军集结,那旗号是晋军出击了。” 他与晋军作战多年,对其旗号鼓角自然是十分清楚。 代表集结的号角声落下,城上开始响起轰隆隆的战鼓声,响声惊天动地,直上云霄,让数里之外青唐人也听的惊心动魄。 城门洞开,一名黑甲将军,身披锦缎戎袍,手持马槊一骑当先,身后数百人马具甲的重骑兵鱼贯而出,当先奔着最近的一支青唐步军千人队直冲过去。 这支千人队是青唐大将悉末朗的部众,虽然处在青唐大军的最前沿,但距离疏勒城还有几里的距离,自信这么远的距离,若是敌军出击,时间足够让部队列阵拒敌。 但喜欢骑马行军,列队步战的青唐人却没想到晋军的骑兵如此迅猛,眨眼的功夫,已经冲到眼前了。 悉末郎手下的这个青唐千人队,也算是精锐,但天气炎热之下,本就有些懈怠,作为警戒的部队在太阳底下身穿铁甲本就快被蒸熟了,迷迷糊糊的看起铁骑奔驰,烟尘四起,慌乱中列阵对于人马具甲的重装骑兵根本就没有任何的抵抗力。 高地之上的,拓跋赤德和论赞破、六指乡弥洪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支千人队被晋军凿穿。 数百铁骑如同一支羽箭,急速奔袭,纵马践踏。晋军铁马撞上青唐步卒,随即传出骨骼破裂的声音,刀枪尽情挥砍戳刺,瞬间血肉飞溅,惨叫声不绝于耳。 傅津川本人身当锋镝,锐不可当,一柄马槊劈砍挑刺,手下无一合之敌,掀起阵阵血雾。 悉末郎看到敌军冲阵,很快就从初时的惊愕中回过神来,立马指挥另外两翼,意图将队列两头兜转,用步兵方正把敌军围起来。 但这时,城内的骑军又不断的冲出来,悉末郎的这时候为了包围傅津川三百虎贲节从的布置却成了给史万年和遮普华黎两部骑军可乘之机。 虽然冲击力不如傅津川的虎贲节从,但史万年和遮普华黎所部的骑军也都是精锐,有了虎贲节从冲在前面,青唐人阵型已经明显散乱了,在加上两部骑军的接连冲击,三个步军千人队直接就被冲散了。 悉末郎这时候有些慌乱,连连呼喝部众,意图挽回溃散之势,重整部队阻拦敌军骑兵的冲击,给后方的青唐各部大军争取整队时间。 他刚刚带着亲卫向前收拢,晋国骑军已经冲到眼前了。一骑当先的傅津川头戴兽面兜鍪,身穿黑色明光铠,身上的锦缎戎袍顺着风飘扬而起,仿佛就是面战旗,指引身后铁骑冲杀的方向。 悉末郎看见此人,急忙吩咐身旁的亲卫上前拦击。 “杀了他,此人必定是晋军大将。” 悉末郎身边此时还有几百亲卫部众,都是精锐,而起悉末郎的弟弟悉末明本就是青唐着名勇士,听到兄长的命令后,悉末明身上的悍勇之气也被激发,率领数十骑向着傅津川冲去。 傅津川见到有人向着自己冲来,不惊反喜,挺槊迎面杀去。 悉末明也手持长枪凭着战马奔袭冲着傅津川刺来,枪槊相交,傅津川却使出了一招悉末明重来没见过的招式,仿佛他的枪被傅津川的槊缠住了一般。 傅津川一缠之后顺势在一挑,差点就让悉末明的手中长枪被挑飞出去。 悉末明始终紧握长枪不撒手,保住了手中兵刃,身体却受惯性直接一个后仰,差点仰过去。 这等高明武技,悉末明简直闻所未闻! 而他不知道的是,傅津川用槊,使得却是枪招,这第一招缠枪名为“蛇盘式”,就像一条蛇随棍上,第二招名为“挑山式”,是最为常见的挑枪。 而这两招,傅津川却已经苦练了数年,每一招都练了不下上万次。 悉末明一个在马上闪身,差点仰过去,再度起身拨马准备再战的时候全没想到傅津川的马槊已经横扫过来。 悉末明嘴里一声爆喝,同时急忙竖枪格挡,这一式却是势大力沉,枪槊相击直接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 “砰。” 悉末明只觉得自己双臂仿佛被重锤所击,一时间剧痛难忍,手中长枪再也握不住,而他本人也被这一击击落下马来。 而这一切,几乎就在瞬息之间。 悉末明的身后的数十骑见到主将落马,急忙来战傅津川,傅三郎这时候却是没有功夫在去找北打落下马的青唐之熊,而是长槊一挥,纵马迎上汹涌而来的数十敌骑。 庞云、蒋武、张奎等虎贲节从也追了上来,兵锋相交,不过几息的功夫就把这几十敌骑料理干净。 傅津川这之后停驻马来,望见那高地上的亭亭华盖。 大笑一声,“随我来。” 这时候悉末明早就被兄长悉末郎指挥亲卫拖回了本阵,死了逃生的他望着傅津川又再度冲向着己方军阵冲杀过去,心下大骇,何人如此武勇绝伦? 此时的疏勒城外,原本井然有序的青唐大军已经被打乱了阵势,继傅津川所部的三百虎贲节从之后,六百飞蝗义从,史万年所率领的一千大晋武威军骑兵,遮普华黎麾下的一千铁勒部骑骑兵,近三千骑军相继突击而来,让青唐六万大军陷入了慌乱之中。 最外围负责警戒护卫的三个千人队,早就被冲踏的七零八落,折损过半,已经溃散。 而悉末郎见到傅津川奔着高地杀去,大惊失色,他知道高地处是大君拓跋赤德和国相论赞破等人在观阵,若是大君有个闪失,青唐就完了。而隔在晋军那数百重骑与高地之间的,只有野利部的两个千人队。 这时候悉末郎却见到高地处打起了旗号,看到旗语他有些诧异,虽然仍旧为高地处的贵人们担心,却也同样为他们的在如此危机之下还能作出这样的指示大为振奋,马上让传令兵通知各部迅速整队。 旗语是,合围敌军。 既然出来了,那就不要回去了! 第五十五章 疏勒城前埋骨地(二) 高地上的拓跋赤德,看着连续击破数个青唐军阵的虎贲节从,当先一将更是锐不可挡,青唐之熊悉末明在此人手下,居然走不过三个回合,心下大震,“这是何人,如此悍勇?” 六指乡弥洪道:“看旗号,是晋军主将傅津川无疑了。” “以寡击众,倒是好胆略。后面的晋军骑兵也出来了,这头一仗倒是让晋国人占了先机。” 青唐大军虽众,却一时间难以作出有效的应对,看着在晋军骑兵铁蹄之下哀嚎的士卒,拓跋赤德的面色很是难看。 这时候沉默半晌的论赞破道:“大君,此时应该立刻发旗号,让青谊结鬼章和悉末郎所部迅速整队,从两边列阵前行,合围当中这支骑军。” 拓跋赤德听后眼前一亮,立马道:“按国相说的给他们发旗号。这傅津川既然出得城来,就把他留下好了。” 拓跋赤德话音刚落,六指乡弥洪突然道:“不好,冲着我们这里来了。” 这时候正在观战的几人浑然色变,原来是傅津川奔着野利部的两个千人队冲过来了。 这后面可就是拓跋赤德等人所在的高地。 看着前面的三个千人队被晋军骑兵凿穿,这两个千人队才开始整队,能挡得住? 平野之上,拒马鹿角被晋军骑兵用飞虎抓勾住拉开,两个仓促之间整队的步军千人队在重骑兵的铁蹄之下,毫不意外的被碾过。 很快,拓跋赤德就在数百步之外,看到了浑身浴血的傅津川,就在刚才的冲阵中,他亲眼目睹眼前这个晋军骁将左冲右突,挑刺劈砍,最少有数十名青唐勇士命丧那条长槊之下。 “父王,请您移驾,他是奔着您来的,我留下抵挡他。”大王子拓跋昊情绪激动的说道。 他也看到傅津川的武勇绝伦,手脚甚至都有些发抖,但还是鼓起勇气说出了自己断后的话。 “慌什么?” “我身为大君,岂能退却?难道我要头上顶着狐狸尾巴回青唐吗?” 青唐人以战死为荣,以怯弱为耻,在战场上逃跑的士卒,在战后会被人在头上套上狐狸尾巴,是大家嘲笑的对象。 拓跋赤德很清楚,这时候他一步都不能退,地处高地所有青唐部族都看得到,作为大君一旦后退,青唐各部族的将士会如何看待他? 他是一代雄主,青唐大君,西海高原的统治者,红山宫的主人,绝不能退! 而且从战场形势来看,拓跋昊的建议也是极为荒唐。 虽然拓跋昊也曾经参加过不少战役,也亲自挥舞长刀斩杀过敌人,但此刻他的建议完全就像是一个不知兵者的胡言乱语。 六万大军陆续安营扎寨,此前并没有做好战斗准备,全靠中部万户青谊结鬼章所部和悉末郎所部掩护全军整队,这时候悉末郎的三个千人队,野利家的两个千人队都已经被击溃,拓跋赤德这里若退,会引发全军的动荡。 到时候疏勒城里全军出击,挥军掩杀,六万大军能有多少回到西海高原上? “发旗号,令拓跋阿吴部,仁多零丁部迅速整队,挡住两翼骑军,悉末郎和青谊结鬼章所部迅速合围,困死中路这部骑军!” 拓跋赤德也拿出了全部的血勇之气,当机立断,说什么也要把中间这股骑军留下! 而此刻围绕在拓跋赤德周围的八百铁卫,都是直属王族部落的精锐武士,以及青唐各部族的贵胄子弟,日常与大君同出入,恩遇甚厚,是拓跋赤德最为信任的近卫部队。 危急之时,这些铁卫也都拿出了青唐人勇气,结好阵形,手握枪矛,准备为大君效死。 傅津川看到那华盖大伞,以及大君亲卫所结成的堂堂之阵,大笑一声,随后纵马向前一骑当先,身后的蒋武和庞云等紧随其后,三百虎贲节从冲着高地上的铁卫步阵冲了过去。 这里却要说一下,青唐人的弓矢弱,而三百虎贲节从是人马具甲的重装骑军,因此看着飞矢如蝗,但对于虎贲节从而言,并没有任何威胁,甚至很多人铠甲插这好几支羽箭,却对战斗没有任何影响。 而在傅津川的三百虎贲节从冲阵之时,身后六百飞蝗义从也跟随冲锋,他们虽然不用先驱蹈阵,但是在虎贲节从后面来了一轮抛射,这一轮数百支羽箭在虎贲节从与青唐铁卫短兵相接之前抛洒而下,虽然抛射并没有太多准头,但几百支羽箭形成了覆盖,铁卫此刻属于密集结阵状态,所以仍旧射死了数十个,射伤近百。 如此一来,原本阵型严密的铁卫霎时间就出现了许多的缺口,后排的铁卫尚且来不及补位,虎贲节从已经到了。 没有密集阵型的步兵,碰到重骑兵没有任何的抵抗之力,第一排的铁卫被冲散了。 傅津川始终冲在队伍最前方,接连刺死两名铁卫后,一丈五尺长的马槊挑起一名铁卫,向着第二排砸去,又在第二排砸出一个缺口来。随后又纵马踏过。 此时高地上的拓跋赤德已经冷汗直流了,傅津川展现的武勇,是他平生仅见。 这种沙场争锋的武勇,跟武道宗师的精妙修为,完全不可同日而语,但在眼下,即便是身边有一个武道大宗师坐镇也不能让他安心。 因为这里是战场。 “大晋将军傅津川在此,青唐鼠辈谁敢一战?” 傅津川的一声大喝,让高地上所有人心神一震,尽管他们大都听不懂这名晋军骁将在说什么,但这声暴喝的气势,足以震慑他们的心神。 拓跋赤德有些惊慌道:“结阵,结阵,前死后继,不可妄动,妄动者斩。” 剩下的铁卫都端着枪矛密集结阵,傅津川数次尝试冲阵,虽然每次都能斩杀至少一名铁卫,却没能在突破铁卫结成的第三道防线,因为铁卫的阵型是在太过密集了。 这时候战场之上的形势也开始转变。 傅津川虽然突破前两道防线,但能跟他冲过来的虎贲节从只有数十人,身后的二百余众连同飞蝗义从,却又被铁卫阻挡在外。 而在左右两边,原本慌乱的青唐人也已经回过神来,各部迅速整队开始缓缓推进。 傅津川再一次尝试冲阵失败后,也缓过神来,调转马头回望战场各处,也看清了此时青唐大军不是刚才的毫无防备的转态了。 青谊结鬼章所部,和悉末郎所部已经开始稳步推进,一旦合拢,就是前后夹击之势。 “郎君,该走了。” 这时候陈行也出言提醒道。 傅津川一点头,然后纵马回驰,身后的几十个节从紧随其后,开始回撤。 高地上的铁卫看到晋军回撤,高叫着追击,傅津川前行数十步,直接一勒缰绳,将马槊插在地上,取出长弓,连发三矢都有铁卫应弦而倒,追击的铁卫大惊一时间畏惧不前。 随后傅津川又抽出一支特制羽箭,挽弓如满月,箭矢如流星,直奔伞盖之下而去。 伞下的贵人们大惊,因为那支羽箭正奔着大君拓跋赤德而去,拓跋赤德此时也呆愣住了,根本就来不及躲避,却是大君身边的奴牙郎以身为盾挡住箭矢。 “大君小心。” “不要追击。” 拓跋赤德惊魂未定,那名挡箭的奴牙郎已经气绝了。 傅津川见到此景后,收回长弓,拔出马槊再度折返,这次没有人在敢追击了。 遮普华黎和史万年两部在失去战机之后,看傅津川已经开始回撤,就当机立断,交替掩护退回城中。 而傅津川也赶在青谊结鬼章和悉末郎两部合围之前逃出生天,等到了城门出的时候才发现,原来还有二百余虎贲节从和飞蝗义从被合围在了青唐人方阵里。 高地之上的拓跋赤德从惊慌失措中回过神来,在看向阵中被截留的晋军骑兵,嘴角浮现一丝狞笑。 “这些人,一个不留,传令,围杀。” 傅津川在城门口停驻回望,瞬间就看清了局势,己方骑兵被合围了。 随后没有一丝犹豫,调转马头再度向着青唐的军阵踏去,身后数十名节从也都没有任何的犹豫,紧跟着傅津川再度冲锋。 这里要说的是,青唐人目前的注意力都在包围圈里面的晋军骑兵,在他们看来那几十人都逃出去了,还能再回来送死,也根本就没做防备。 悉末郎看到这边傅津川再度杀来,想下令备战已经来不及了。这一部分青唐军的攻击阵型都是向着包围圈里面摆的,而傅津川再度蹈阵,面对的都是青唐的后背。 调转攻击阵型,可不是一个旗号一个口令,后队变前队那么简单。 霎时间,青唐阵型就被这几十节从撕开一个口子,包围圈中的虎贲节从见到阵型有所松动,立马奔着这个方向杀过来,战马嘶鸣,枪刺刀砍,直接趟了条路来。身后的飞蝗义从也都顺势跟着冲了出去。 悉末郎这边还想着再度整队,却眼见那黑甲将军杀到眼前,身前几个亲卫上前阻拦却被傅津川身后虎贲节从中几个善射的关中健儿,刘六刘七张狗儿等连发羽箭给结果了。 悉末郎还没来得及拔出长剑,就被那快如闪电的一槊刺于马下,这名以用兵沉稳着称的青唐大将就此了结 主将战死,中部的青唐军大乱。 傅津川带着几个亲卫在回城队伍的最后面,缓缓入城。 如鹰隼一般锐利的眼神,却始终盯着青唐军阵。 拓跋赤德望着那年轻将军入城,疏勒城的城门缓缓关闭,面如寒冰,阴沉的吓人。 不光是他,所有青唐将领都被晋军这场突击给打的措手不及。 实际上的战损其实并不高,但一位猛将重伤,一位大将被阵斩,更是有诸多在青唐各部族中以武勇着称的青唐武士死在了晋军的铁蹄之下。 甚至有那么一瞬间,青唐人都忘了自己是来攻城的。 悉末明跪在自己兄长的尸首面前,嚎啕大哭,这样情绪也感染了诸多青唐士卒,许多人因为亲友战殁掩面而泣。 看着士气由盛转衰,拓跋赤德,对此束手无策。 这,还只是第一天。 第五十六章 疏勒城前埋骨地(三) “晋军威武,晋军威武。” “晋军威武,晋军威武。” 城头上晋军和藩军全部高呼,声音响彻天地。 城外的青唐士卒此时虽然整军列阵,但却处于惊慌失措的状态。 毕竟刚才晋军的骁勇,实在令人生畏。 这第一仗,直接就将大君亲临后好不容易聚拢的士气给打的烟消云散。 拓跋赤德望着疏勒城,牙都快咬碎了。 傅津川下马之后,解下身上的锦袍,摘下兜鍪,递给身边的亲卫,然后登上城头。 贾师训见到之后,拱手道:“郎君真天人也。” 从军十数年的贾师训,出身将门,也是自幼习武,熟知兵法。在河西从军多年,履历战功。什么样的猛将没见过? 今天傅津川所展现的武勇和胆略,是贾师训平生仅见。 即便是河西第一猛将之称的薛琮薛万夫,在此城下,也未必能比傅津川做的更好。 数百铁骑在数万青唐军中纵横突击,如砍瓜切菜,光是死在傅津川马槊和弓矢之下的青唐勇士就有近百人。 傅津川听到贾师训和诸多留守将官的奉承,只是笑了笑,然后道:“青唐鼠辈,不过尔尔,却是未能生擒拓跋赤德,此为憾事。” 郭待封道:“郎君何须挂介怀?这拓跋赤德就在城下,早晚必被郎君所擒。” “哈哈哈哈。” 傅津川爽朗的笑道。 这几句话其实有些吹嘘了,刚才那等机会已经是千载难逢,此后拓跋赤德只会更加小心,想要生擒一国之主,哪有那么多机会。 初时见到青唐军人多势众,大营连绵数里,军威雄壮,守城将士难免心生畏惧,不过经此一战。疏勒城内守军士气高涨,又有坚城凭守,已经立于不败之地。 “痛快啊,痛快。郎君,跟你打仗就是痛快。” 这时候史万年安顿好部队走上城,身上铠甲也都是斑驳血迹,加上他虬髯张须,面如锅底,犹如从地狱归来的魔神一般,令人望而生畏。 他与遮普华黎各率千骑,在傅津川之后出城,分别在左右两翼攻击,让两翼的青唐军难以出兵聚拢,虽然没有中路傅津川斩获多,但仍旧给青唐军造成不小的杀伤。光是史万年自己,就亲手斩杀了十几个青唐人。 遮普华黎也抱拳道:“我一向自诩勇武,今日方知,比起郎君神勇,就像是溪流和疏勒河的差别。” “哈哈哈,王子过誉,有道是独木难成林,今日一战也多亏史将军和遮普王子替我左右掩护。” 傅津川对于战场形势的判断还是非常精准的,他当然清楚今天的一战,没有左右两部援引牵制,他要面对的情况就会变得极为凶险。 “郎君不必客气,分内事而已。有此一战,郎君必然名震天下。” 遮普华黎话一出,其他几人也都纷纷附和。 “此话不假,此战之后郎君必然名震天下。” 三千骑军主动出攻六万大军,差险些生擒了青唐大君,如何不名震天下? 青唐方面,大军在立足未稳之际,被城内骑军突袭,实际上伤亡并没有多大,只折损了几千士卒。 但对于士气的影响却不可低估。 在接下来的两天里,青唐数次组织军队进行攻城,虽然没有再给晋军出城突袭的机会,但城上的床弩,和投石机等对于攻城部队也都是不小的威胁。 而对于青唐的工匠而言,能把云梯和攻城车打造出来就不错了,还指望他们造出投石机和床弩跟晋军对轰? 拓跋赤德能明显看出各部族的攻城部队显得极为敷衍,这也是拓跋赤德极力想解决却又对此毫无办法的问题。 大晋的军队虽然派系林立,但说到底是朝廷的。 而青唐的军队,都是各部族的,拓跋赤德可以命令各部族出战,但对于各部族存在的明显保存实力的行为却也束手无策。 毕竟他这个大君自己都在保存实力。 攻城? 可以啊,王族的拓跋阿吴上不上?直属大军的中部万户青谊结鬼章上不上? 他们不上,仁多和野利等大部族军有话说了,大君的部队不上凭什么让我们上? 大部族的军队不上,小部族组成的联军就是悉末郎和六指乡弥洪所部,本就是前日被城中晋军突袭下损失最大的一部,此时更是士气低迷,强行催促他们作战只会适得其反。 所以即便坐拥数万大军,拓跋赤德仍旧感觉无人可用。 能够容纳百人,名为大佛庐的帐篷内,身穿白袍的拓跋赤德坐于上位,下手左右两侧分别坐着青唐诸位王公大臣,此时因为战事不顺,气氛颇为沉闷。 “想要吃好酥油,就得喂好乳牛。”拓跋赤德端着一碗酥油茶,一边喝一边说道。 这是青唐人一句谚语,意思是劝人做事要有恒心。此时在这种场合说出来,就是在指责诸位将领作战不利。 能坐在这个帐篷的人,自然都是聪明人,就算看起来像个莽夫的“青唐之熊”悉末明,也都听的懂言外之意。 此时却没有一个人接话。 因为各部族在刚越过坦句岭的时候,士气正盛,想着攻进疏勒城瓜分城里的金银财宝,牛羊马匹,还有女人和壮丁。 但经过漫长的行军和前日一战,那点士气早就飘回西海高原了。 在加上这两日攻城不顺,各部族之间那点龌龊心思差不多都快摆在明面上了。 拓跋赤德自然知道,失去了士气,大家都不想打仗,最好的选择就是退兵,但他绝对不想退兵。毕竟退兵就意味着失败。 大君亲征,却一无所获。还差点被敌军擒获,就这样回青唐王城,要面对的情况可就复杂了。 “大君,明日不如我部攻城。” 这时候,号称青唐之狐的中部万户青谊结鬼章出言道。 青谊结鬼章不过二十五六岁的年纪,留着精心修建的短须,头发是青唐人传统的辫发,哪怕天气炎热也仍旧穿着铠甲。长相十分英武。 他是大君的女婿,更是嫡系亲信,不然也不会由他执掌中部万户这一大君直属的精锐之师。 不过听到鬼章的话,拓跋赤德明显有些犹豫,他知道这时候很多的目光都在盯着他。 特别是野利荣哥和仁多零丁这两个青唐豪族的族长。 “好,我们的青唐之狐,明天的攻城就交给你了。” 这时候他只能硬着头皮让青谊结鬼章去攻城,此时不动用他的直属部队,连续两天攻城的野利部和仁多部都会跳出来说他这个大君做事不公道。 他不相信晋国有人敢跳出来指着他们的皇帝说这样的话,但在青唐,大君是国主没错,但更像是一个“盟主”。 而不是一个真正的君主,对手下的大臣拥有生杀予夺的权力。 在青唐,权力来自于权贵们的部族拥有多少战士和土地,战士手中的刀剑是否锋利,土地上牦牛和战马是否健壮。 就比如坐在大君左边下手第一位的国相论赞破,论及声望,这个老人在青唐国内无人能出其右,大君也不能与他相比。 但论及权力,哪怕是兄长死去,刚刚有资格做进大佛庐的悉末明也比他掌握的兵马多。 拓跋赤德改变不了这种格局,也不想改变。即便他对青唐的制度深恶痛疾,但他知道大君的权力就是建立这基础之上。 定下了明日攻城的事宜,大佛庐内的聚会很快就散去。 六指乡弥洪和悉末明相约一起巡视防务,防备晋军夜间偷袭。 仁多和野利部的族长说要一起讨论一下两族之间今天摩擦怎么解决。 只有中部万户青谊结鬼章和大君之弟拓跋阿吴留在大佛庐中,他们是大君最信任的亲信。 至于国相论赞破,婉拒了好几个贵人的邀请,独自回到帐篷里休息。 “祖父,您回来了。” 帐篷里,孙子论噶真和论日煦见到老人回来起身行礼。 论氏是小部族,只有几千帐部民,这次跟随出征的只有几百人,算作国相的护卫。 论赞破见到两个孙子点点头,坐在毛毡上喝一碗酥油茶,然后看了看帐篷里已经收拾好的行囊问道问道:“为什么你们已经开始收拾行囊了。” 论噶真一听祖父发问,急忙撇清关系道:“祖父,这是都是日煦做的,我都没有伸手。” 论噶真是长孙,二十出头的样子,长得很强壮,是论氏部族中有名的勇士。 论赞破听长孙的话后,看向了次孙论日煦,“日煦,你为什么收拾行囊,现在我们可是在作战期间。” 论日煦道:“祖父,早些收拾,等走的时候就不用急了,不然等大君下令的时候,我们来不及收拾,会丢失很多东西。” 论日煦只有十七八岁的样子,跟长兄雄武有力不同,他的身体显得有些瘦弱,面目清秀,长发没有结成辫发而是扎成一个马尾。一双眼睛深邃明亮,嘴唇很单薄,嘴角上有些细细的绒毛。 论赞破很严肃的问道:“那你为什么会觉得,大君会下令退兵。” 论日煦道:“只有主将一个人想作战的军队,是打不赢战争的,这是祖父您说的。” “哈哈哈哈。” 论赞破大笑起来,直接让论噶真有些摸不着头脑,祖父刚才明明是很生气的样子才对。 老国相很高兴,这次随军出征带着两个孙子,主要是为了让他们见见世面,看看真正的战场是什么样子的。 让他们知道,青唐人自己在西海高原上为了几头牛,几只羊,几匹马或者一个女人而拿出刀剑相互厮杀,那算不得战争。 两个强大的国家,成千上万的甲士列阵前行,铁骑纵横奔驰,这才是战争。 第五十七章 疏勒城前埋骨地(四) “青唐之狐”青谊结鬼章,在亲卫竖着大盾的方阵中,靠近了城墙二里的地方,亲自指挥部下登城作战。 而实际上,这种大军屯于城下,只能让一个个千人队轮番去攀城蚁附的攻城战环节,完全体现不出传闻中青唐之狐的狡诈多智。 傅津川坐在最高的主城楼上观战,身边是史万年和遮普华黎等诸多将校,贾师训和郭待封则各自负责主城楼东西两边的两段城墙防御。 大君直属的中部万户,共万人,十个千人队,都身穿锁子甲,手持刀剑,都是青唐难得的精锐。 然而这些精锐,只能跟野利、仁多两大部族的战士们一样,借用飞爪和云梯前赴后继的攀爬城墙,他们大多数都没能登上城墙,少部分上去了也很快被墙上的守军送了下来。 五里外的高台之上,拓跋赤德和一众青唐权贵一样在观看这场攻城战。 对比于前两天摆在明面上敷衍,今天攻城一方的青唐人攻势要猛烈的多。 这也说明了,拓跋赤德是真的想攻下眼前的疏勒城。所以他属下的中部万户精锐才会不要命的强攻不止。 而每一个勇士从城墙上掉落,拓跋赤德的心都好像在滴血。 城墙上的守军也不是泥捏的,在经过第一日的铁骑突击,第二第三日对方明显有些怯战状态,这一日碰到一支悍勇的攻城部队,反而让守军也起了火气。 这些守城的军队都是步军,前日眼看着骑军兄弟在城外杀的对方四散奔逃,士气大振之余,还有些不服气,凭什么你们能出城威风? 前两日的战斗,攻城方明显有些应付的姿态,双方像是点到为止的比试。 今日,既分高下也决生死。 守城的士卒也被激发了斗志,每一个垛口后面都埋伏着三到五名训练有素的步卒,或持枪矛或持盾,只要有人上了,不是被戳死,就是被盾牌给推了下去。 到了午时,天气炎热,青唐在付出不小的伤亡之后仍旧劳而无功,只能回收攻势,双方偃旗息鼓。 傅津川看着城下交替掩护的青唐人说道:“果然,一招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看看青唐人,这次就算是不参与攻城的各部也都队形严整,想要故技重施是没机会了。” 遮普华黎笑道:“白亭一次,疏勒一次,以后谁与郎君对敌都要老老实实的结好阵势,安排掩护之兵。郎君用兵,已经是当世名将了。” 傅津川听到之后笑了笑,不置可否。但心里很有自知之明,名将?至少现在还差点意思。现在给他几万大军让他带兵出征,若是没有宿将辅佐,很难把一切都安排的井井有条。 几万甚至更多的大军出动,如何安营扎寨,各部行军顺序,如何保护粮道,天气对于行军的影响,诸如此类的事务都要主将来操心。 傅津川虽然自幼受祖父教诲,各家兵法和历代祖宗的行军手札也都烂熟于心,但真正指挥起大军来又是不一样的。 但给他几千人,甚至几百人,这种数量的精锐在他手里,往往就能打出上万人的气势。 而他在白亭、疏勒两战所展现的,是善于发现敌军漏洞,然后针对敌军的薄弱之处行雷霆一击。 傅津川自信,若是兵力都在万人以下,两军对阵,他不输于天下任何名将。 但名将的标准,肯定不能是统兵万人。 按照祖父的话说,“连数十万众,进退有度,使兵食足备,攻必克,战必胜,方为名将。” 在傅家老国公,死后被追封为北地武毅王,活着时候就稳稳压住定国公和初代燕王等一众名将的傅巽眼里,不能指挥调度几十万大军,算不得名将。 在傅津川看来,十万是一个分水岭。 出身勋贵将门的傅津川,显然清楚能指挥十万人如臂使指,就已经是天下少有的大将之才了。 已经足以称得上是名将了。 而青唐方面,无论按照祖父的标准,还是傅津川的标准,都能算作名将的只有一人,那人此刻坐在对面的楼车上观战。 “老国相,鬼章用兵可还有什么不妥当的?”心在滴血的拓跋赤德问道身边的国相论赞破。 现在拓跋赤德急需这位青唐军神给他吃几颗定心丸。 “大君,鬼章虽然年轻,但观其部署进退有度,即便是我来指挥,也只能这样一队一队的往上冲,这种攻城从来都只能用人命去堆,看的就是谁先承受不住,没有任何的奇谋妙计可用。” 拓跋赤德明白这个道理,但中部万户的伤亡还是让他很难接受。那些都是他最忠诚的战士,此刻却只能把鲜血洒在在疏勒城头。 “大君,不如今天不如就到这里。” 说话的却是六指乡弥洪,他是负责整个大军居中调度的,虽然在大君面前更像是个参军。 拓跋赤德听了这话立马就想点头同意,但现在的局势却容不得他这样做。 仁多零丁和野利荣哥两个人还在边上看着呢。还有诸多小部族也都在看着呢。 怎么,大君的直属部族打了半天就撤了? 正在拓跋赤德两难之际,一条军报让他不必在纠结了。 赤佛堂城已经陷落。而且薛琮攻陷赤佛堂城以后,率军奔着疏勒城来了。 而且这条消息,最少是六七天以前的。 如果薛琮走珈蓝城小道,已经距离疏勒城不远了。 实际上,傅津川得到的军报时间比拓跋赤德早了好几天,并且要详细的多。 薛琮攻下赤佛堂城,完成灭国之战的殊功,没有在赤佛堂做停留,而是令其副将彭林率晋军一千,藩兵三千镇守赤佛堂,令堂弟薛璘率两千藩兵押解月真国王、王后等诸多王公折返凉州。 而薛琮自己,率两千四百晋军步骑,五千藩军驰援疏勒城。 这样的消息让拓跋赤德如坠深渊。 这意味着薛琮这一两日就能赶到,而他想攻下疏勒城的谋划也全都化作乌有了。 虽然薛琮这一路只有七千余人,但薛琮是谁啊?那是比起傅津川来,更加威名远播的河西大将。 薛万夫,意为万夫不当之勇。这个名号可不是他自号,而是青唐人、金帐人、以及诸多名号都不在的羌胡部落用鲜血帮他得到的。 拓跋赤德甚至都可以想象,当“薛”字大旗出现在疏勒城外,城内的守军会怎么样的欢呼雀跃。 而青唐大军在接连失利的情况下,又会怎样的惊慌失措。 这时候,很少主动发表意见的论赞破道:“大君,当断则断。” 拓跋赤德看了他一眼,然后用力的点了点头。 “各军准备拔营,退兵。” 按照拓跋赤德所想,六万大军,士气正盛,打一个疏勒城日也就拿下了。 就算日拿不下,七八日总该拿下把?他没料到月真国如此不堪一击,连山堡四天告破,赤佛堂城也只守了几日就陷落。 也不曾想第一日来到疏勒城下就险些被生擒。 第二日,第三日 如今第四日,寸功未进。只能放弃。 这对他的声望,绝对是一个打击。甚至可以想象,回到青唐后几个大部族,如仁多、野利、禹藏等豪族会更加的肆无忌惮 但此刻兵无战心,只能退却,不然迁延日久,就算能够与晋军形成对峙,但补给线过长,必然会给晋军可乘之机。 粮道一但出现问题,数万大军绝难回到西海高原。所以即便心里盘算再多,拓跋赤德也只能放弃。 青唐人的举动,自然瞒不过城上的傅津川。 上午的猛烈攻势没能持续到下午,如此虎头蛇尾,在加上诸部的动态是瞒不过城墙上的眼睛。 “郎君,看样子青唐人是收到消息了,准备退兵了。” 用兵老道的贾师训很快就看出青唐军这个老对手是在做撤退的准备。 “薛将军所部离此地不到百里,瓜州援军更是只有数十里了,我军有望再拿下一场如白亭一般的大捷。” “哈哈哈,郎君不如此时在出城去杀他一阵如何?” 史万年更是兴奋道。 一旁的郭待封和遮普华黎也都一脸期待。 傅津川笑道:“急什么?城下几万人呢,还怕没有功劳可立?” “哈哈哈,郎君说的是。” 几人也笑道。 这时候傅津川脸上笑容敛去,取而代之的是军议时候的正色。走进城墙边上,望着青唐大营道:“我祖父,北地武毅王曾经跟我说过,他一生用兵数十场,只有一败,那就是仁宗嘉佑年间的第二次大非川之战。那一战我祖父总督十三万大军,进攻青唐的大非川,其中前部是当时的沙洲都督赵怀节,此人刚愎自用,贪功冒进,不等我祖父军令就先行率军进发,结果被青唐人杀的大败,所部两万大军,全军覆没,只有他和十几个亲卫逃了回来。此时战机已失,我祖父只能顺势退兵,而那赵怀节也是世袭侯爵,自以为有爵位在身,可以免罪,祖父却不等押送上京,直接就把他砍了。祖父跟我说,贪功冒进这种事,做不得,误人误己误国啊” “对了,那时候青唐的主将就是现在的国相论赞破” 傅津川说完这桩故事,也没有回头看,而身后的几个人却都收起了刚才的兴奋之色。 也都明白了眼前还不满二十岁的郎君想说什么,霎时间感觉自己一把年纪都活到狗身上了。 在众人望见青唐人军威雄壮之时,心生畏惧时,他说青唐人土鸡瓦狗不堪一击,并且用行动证明了这一点。 在众人觉得敌军不值一提,想要奋勇当先时,他又说起旧事警示众人,不要贪功冒进。 正当众人听了训示,心怀惭愧之时,傅津川好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大笑道:“去找个青唐俘虏来,” “我要送给拓跋赤德一份礼物。” 第五十八章 疏勒城前埋骨地(五) 决定退兵之后,青唐贵人们也从在楼车上观战,转移到了大佛庐内,继而讨论起了退兵的顺序。 负责居中调度的六指乡弥洪详细的制定了退军计划,其中就有各部的撤退顺序,和行军的位置,在撤退途中需要担负的任务。 其实这样的安排很难做,毕竟要考虑道各部之间的实力差距,彼此之间的关系,同时还要考虑作出安排之后各部会不会服气。 毕竟负责殿后的部队是要承担阻挡追兵的护卫任务。 “殿后部队由悉末明将军指挥,仁多部要出一个千人队,野利部出一个千人队,中部万户出一个千人队,阿吴王爷所部出一个千人队,加上悉末明将军所部一千人,共五千人。” “其余诸部,阿吴王爷先行,仁多部其次,中部万户居中,野利部其后,我部最后” “如果晋军出击,行进之中仁多部居左和野利部居右,顺势为左右羽翼,呈五部合兵之势” 六指乡弥洪的安排,基本上算是面面俱到了,殿后的部队各出一个千人队,再有猛将悉末明负责,其余五部依次行进,众人都没什么异议。 “大君,老国相,各位将军们,你们觉的安排可还有什么疏漏?” 论赞破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有任何意见,其他诸部也觉得这样的安排当下最适宜。 拓跋赤德道:“弥洪的安排很妥当,各部就按照这个安排准备行军。” 这边拓跋赤德以大君的身份做了决断,也就形成了决议,众人刚准备散去,护卫来报说是疏勒城放一个被俘战士回来,说是带着城内守将傅津川带给大君的礼物。 这名战士是大君直属中部万户的百夫长,昨日因为奋勇作战攻上疏勒城头,因为后力不济却晋军生擒。 “拜见大君。” 这名百夫长在中部万户也算是勇将,不然也不会先登上城,青谊结鬼章和大君拓跋赤德都认识他。 “扎西泽仁,我的好战士,你能回来我很高兴,昨天我亲眼看见你冲上城头。傅津川是让你带什么礼物?不过他肯放你回来,对我就是一份天赐的礼物。” 拓跋赤德几句话说的扎西泽仁直接感动落泪,“明日作战,我愿意为大君再次冲上疏勒城。” 不明就里的扎西泽仁让整个大佛庐内的青唐权贵们都有些脸红,一个百夫长还有再战的勇气,而他们这些大人物,刚刚在还在谋划着退兵了。 拓跋赤德也觉得有些脸热,“咳咳,说起来,傅津川这个晋将,怎么会想起给我送礼物?他送了什么东西?” 扎西泽仁跪在地上举起刚才带回来的一个包裹,然后道:“大君,这个包裹就是晋国雅罗珊让我带过来的?” 雅罗珊,青唐语意味“战斗神。”拓跋赤德听见手下的勇士称呼一个晋国将领为雅罗珊,心里闪过一丝不快,但他并没有表现出异样。 因为他清楚,不止眼前的扎西泽仁,还有非常多的青唐勇士这么称呼城里面的晋国主将,青唐人崇拜强者。 那日率几百铁骑纵横突击的英姿,深深刻在青唐人的记忆中。所以“战神雅罗珊”就成了傅津川在青唐士卒中的称谓。 “递过来。” 拓跋赤德面色有些不虞,手下的奴牙郎走上前去接包裹,然后递到他面前。 然后另一个奴牙郎则身后去解开包裹。 这时候大王子拓跋昊道:“等等,这个包裹是傅津川送过来的,怎么知道里面没有放毒或者暗器呢?”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看向了拓跋昊,却看的他有点不知所措。 在拓跋昊看来,他只是说出了一种可能,根本目的还是为了父亲的安全考虑。 拓跋赤德却笑道:“晋人的雅罗珊,怎么会是下毒的宵小之辈呢?打开他。” 这话一出,拓跋昊顿时有些脸热,其他几个人也都不在看他,而是对那份礼物起了好奇心。 奴牙朗的打开包裹的时候,身体始终挡在包裹前,怕突然里面飞出个什么飞针,或者毒蛇之类的扑向大君,而当他打开之后也是松了一口气。 里面只有一件锦袍,和一封信。 众人看见那件锦袍顿时都觉得眼熟,但又觉得奇怪。 同样有些奇怪的拓跋赤德道:“鬼章,你精通中原文字,读给大家听。” 随后奴牙郎把信拿起来,放到了青谊结鬼章面前。 青谊结鬼章打开信封,取出信件,先是自己看了看信上内容,然后叹了口气。 “大君,不然就不要读了。” 鬼章的反应,让拓跋赤德很是诧异,让其他人更是诧异,难道是傅津川在信中说的话太多低俗不堪?或者是对青唐极尽屈辱? 拓跋赤德道:“念,鬼章,无论是什么,都念出来,靠言语打败不了西海高原上的青唐勇士。” 鬼章又叹了口气,然后说道:“我知道大君准备回转青唐,并且是不告而别,但我们晋国是礼仪之邦,临别之际却有礼物要送于大君这件锦袍,乃是我前日出战所披,上面都是青唐忠勇之士的血,我虽然是晋国人,但仍旧敬佩这些战士的忠勇之心忠勇之血,我不愿意洗拭而去,临别之际,特赠与大君留念上邦将军傅津川手书” 拓跋赤德一听完这话,站起身来,推开挡在身前的奴牙郎,走到前去拿起锦袍打开一看,上面的确是血迹斑驳,正是前几日傅津川出战时候所披的那件锦缎征袍。 而这上面如他所说,锦袍上面的红色都是青唐勇士流下的忠勇之血。 “啊啊啊” 拓跋赤德再也忍不住了,手里捧着那件染血锦袍,双目赤红,发出一声沉痛的悲鸣。 “啊,兄长啊。” 除了大君,兄长战死的悉末明也悲痛惊呼。 而诸多贵人想起那日被傅津川杀的落花流水,也都心怀戚戚。 只有老国相叹了一口气,“傅巽有孙如此我们都要死在疏勒城下了” 说完,论赞破站起身来,走出了大佛庐。 六指乡弥洪道:“大君” 拓跋赤德赤红着眼睛一摆手:“不用说了,我知道他这是在激我留下攻城大军明日正常开拔,按照原定部署撤军只是可惜了这些忠勇的将士” “来日我定要雪耻” 众多将领一听,心里也是松了一口气,撤退是现在最为明智的选择,留下继续作战就意味着要面对敌军的夹击。 而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能保持理智,拓跋赤德隐忍也是让众人佩服。 但众人对于老国相论赞破的那些话有些不解,甚至有人追上去了,告知他大君没有动摇, 还是决定要撤军。 但老国相听到之后只是摇了摇头,叹息道,“没机会了。” 论赞破回到帐篷里,坐下喝了一碗酥油茶,然后跟着两个孙子嘱咐道。 “你们两个现在带上行囊和干粮,不要带太多人,带二十个就够了,立马就走,不要停下,如果有我们青唐的斥候就告诉他们是我让你们去前面探路。记住,在翻过坦句岭之前,不要停下。” 论噶真有些不理解,“祖父,不是明天就撤军了吗?我们几万大军就算攻不下疏勒,撤退应该没问题?为什么” 论赞破道:“不要问为什么,我走不了,大君也不会让我走,但你们两个走他不会拦着,噶真你日后会当我们论氏部族的族长,论氏是小部落,想要在青唐活下去,不能靠蛮力,只能依靠智慧,所以你要多听日煦的,明白了吗?” 这时候一直没言语的论日煦道:“祖父,可以跟我们说说发生了什么事吗?” 论赞破本不想说的,但是想了想,还是跟两个孙子说了今天大佛庐内的事情。 “傅巽的这个孙子真是厉害,看到城下六万大军还敢率几百人突击以寡击众,这是胆略;在合围之际,毫不恋战,及时抽身而去,这是果决;部众被围,他本来都脱身而去,却毅然反身救援,这是仁义;看我大军要走又使出这样的激将法,这是机智” “明天他不会让我们走的,他会出城野战只要他率军出城,大君肯定会觉得机会又来了,只要犹豫,我们就没机会回去了,薛琮已经距离这里很近了,还没露面就是再等待时机。而且疏勒城离瓜州也不远,以这年轻人的身份,还能没有援军?到现在还没露面,还是是因为在等待机会,两河阻拦,我们的斥候过去了也没用” “所以你们现在就要走,现在走还来得及,明天,真就晚了” 论噶真还想在说什么,论日煦却有些不舍的看着祖父,因为聪慧的他明白,祖父的判断绝不会错,留下生死难料。 最后在论赞破的严厉催促之下,两人只能带着行囊上路。 听到身边的奴牙郎在报告拓国相的两个孙子带着二十骑南去的消息,拓跋赤德却没有任何的表示。 只要论赞破这个让他有些忌惮的“青唐军神”留下,其他人就不是大问题。 第五日一早,负责殿后的悉末明,带着五个千人队出营列阵护卫。其余各部按照计划拔营,准备撤兵。 前部的拓跋阿吴所部已经陆续出发,第二部的仁多部族也都整队完毕,中部万户处,大君拓跋赤德登上了楼车 只有悉末明所部,五个千人队形严整,枪矛林立,正对着城门方向列阵,防止傅津川再次带领铁骑突袭。 甚至悉末明有些期待,上次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这次如果傅津川还敢出战,正好报兄长的仇!还要用青唐擅长的阵战,告诉他青唐也有勇士! 而傅津川也没有没让他们失望。 城头鼓角开始响起,旌旗挥舞。 城门洞开,晋军出战。 第五十九章 疏勒城前埋骨地(六) 晋军出击,并不算出人意料。 对“晋国雅罗珊”的胆量,没有青唐人会抱有怀疑的态度。 但还是有些事情,在人意料之外。 第一日傅津川出战,带的全部是机动能力强的骑军,依仗就是骑兵的速度和冲击力。 而此时,疏勒城里,则是一队一队步卒整齐有序的往外涌出。 这些人不疾不徐,在鼓角旗号之下,走到预定的位置上,架设盾牌长枪。 重步兵,长枪手,弓弩手最后才是两队骑兵,分居左右两侧。 居然不是奇袭,而是要堂堂正正来一场阵列之战吗? 拓跋赤德在楼车上,面色凝重,心里却在犹豫徘徊。 晋军出城野战了,这是青唐人的机会。如果能在野战中击败晋军,就可以顺势攻入城中。在加上昨天被傅津川“赠袍”激发的怒气还没有完全平息。 拓跋赤德很快就作出了决定,进攻。 击败晋军,然后攻下疏勒城。 这是他最后的机会,不然他就只能灰溜溜的跑回青唐王城,在往后的日子里那件锦袍会像一双眼睛一样,不分昼夜的盯着他。 六指乡弥洪原本作为后军的指挥,在大君下令之后,立马成了前部。 而悉末明率领的五个千人队,也理所当然成了前锋。 悉末明很兴奋,因为青唐人虽然也算是游牧民族,但其实最擅长的作战方式一直以步战。 列队前行,前队死尽,后队方进。 但他可能忘了,中原人才是列阵作战的老祖宗。 当他们祖先在高原上茹毛饮血的时候,中原人已经排着军阵相互攻杀了。 晋军方面,中军是重装步兵顶在队伍的最前面,在大盾之后,他们手中拿着长枪和大斧。 在他们身后是作为弩手的轻步兵。 两边,各自有两个千人队的藩部步军,也列好了阵势,看起来同样士气高涨,已经不输晋军。 两翼是史万年和遮普华黎各自统领的一千骑兵。 没有任何讨巧的阵战,疏勒城前,最为激烈的厮杀开始了。 悉末明指挥手下五个千人队,正面对上数量同样在五千上下的晋军。随后六指乡弥洪也拍出了四个千人队加入了战团。 青唐人虽然攻势猛烈,但始终没能让晋军的大阵动摇。 长枪如林,不动如山。晋军最前方的重装步兵个个都身披重甲,透过盾牌上面的缝隙,手中的长枪不断向前戳刺。 而在重装步兵后面的弩手所用的腰张弩,射程很远,不少青唐人都是被晋军的弩箭钉在地上,哀嚎如雷。 而比起中间的晋军,两边的藩军步阵,表现就逊色多了,虽然看着士气高昂,但藩部士兵比起凶悍的青唐人来说,还是差了一线,所以两边的军阵开始变得摇摇欲坠。 傅津川在城墙上,看着城下正杀的难分难解,然后轻声说了句,“发信号。” 随后,两只信隼从城头被放出。 这样的细节,并没有引起青唐人的关注,在拓跋赤德看来,青唐九个千人队的猛攻,已经让出城作战的晋藩联军勉励维持,中间的晋军虽然悍勇,但两边的藩军明显有些后继乏力。 于是拓跋赤德直接喊来青谊结鬼章,让他在调拨两个千人队给前面的六指乡弥洪。 而此时六指乡弥洪,也自然能看出战场形势,没等后面的援军上来,当下就要派遣手下的两个千夫长,各自支援两翼。 他现在也非常的焦虑,他只想迅速解决这股晋军,然后杀入疏勒城。在他看来这是唯一生路。 自从他见到晋军的步军主动出击,他就明白了老国相昨日在大佛庐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然而事与愿违,后面的两个千人,被左右晋军两翼骑兵的主动出击所击溃了。 随后晋军骑兵开始攻击青唐军的侧翼,这下让正面被攻击的藩部士卒压力大减,情势瞬息万变,原本青唐人的那点优势立刻就被消弭无形了。 而青唐人想要继续保持优势,就只能继续投入兵力。 就在六指乡弥洪犹豫要不要加码的时候,负责了望的士卒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 “什么?左右两边?” 六指乡弥洪急向左右看去,视线越过播密川和疏勒河,各有一只旗号鲜明的军队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薛琮和瓜州援军到了。 在城上指挥全军作战的是贾师训,而城下军镇中指挥晋军本部的则是郭待封。 两人看到己方的旗号,立刻开始鼓舞士气。 晋军和藩军在得知援军到了之后,果然士气大震,开始对着青唐人的进攻阵型,进行了反推。 本来拓跋赤德在看到两支援军之后并没有太多的忧虑,毕竟两只援军,都隔着河呢。 但他看到从两条河上游飘下许多木排却,本应该顺流而下却停留在水面中央,这时候他立刻明白了,水中有铁索,木排飘下来连起来就是桥! 现在要考虑的事情不是能不能让大军平安回到青唐的问题,而是他本人能不能回去的问题。 难道傅津川早就开始做准备了?在自己没来就把铁索埋伏好,只等今日一战? 现在想起昨天论赞破那句,“我们都要死在疏勒城下。”一点都不夸张啊。 难怪这个老狐狸要让自己的两个孙子先走。 如果算了,没有如果了。 这时候,六指乡弥洪的使者也来到了楼车下。 “将军说请大君带着中部万户先行,追兵他一力挡之。” 很快,拓跋赤德就作出了选择:他走下了笨重的楼车,骑上一匹白色的骏马然后进入到中部万户的行军队伍中,甚至都没有带上那面象征大君威仪的白牦大纛 而仁多和野利两部,甚至不等任何人的命令和信号,就已经开始了全员南奔。 大批的物资和辎重被遗弃,帐篷、车辆、牛羊。 悉末明的部众已经就从进攻状态变为了防守状态,士气大震的晋藩联军开始向前推进,两方针尖对麦芒,杀的难分难解。 而青唐大将六指乡弥洪看到那些木排之后,立刻拍了几个百人队分别去断铁索,破坏还没连成的浮桥,但已经来不及了。 左右两部的骑兵在步兵开始反击之后,就在左右两翼护卫,看到青唐人对浮桥方向去了就直接冲了过去。 史万年大声呼喝道:“郎君下的死命令,决不能让青唐人靠近浮桥,给我把这些青唐的狗崽子碾死。冲。” 史万年部此时的骑军因为几次突击,减员只剩下六七百人,但对付几个步兵百人队还是不在话下,这名晋军猛将一骑当先,手中长枪疾刺,连杀十数人。 原本穿着一身布衣的傅津川在看到这一番景象之后,直接就让亲卫在城头上给他披甲,带上兽面兜鍪,最后系上一领崭新的锦缎戎袍。 看着远处的那辆十分显眼的楼车,上面还飘着白牦大纛:“贾将军,你可与郭六郎汇合,带步军掩杀过去,我就先行一步,看看这次的运气怎么样,能不能抓到拓跋赤德!” “那我就祝郎君得偿所愿。”贾师训拱手笑道。 傅津川也笑着拱手还礼,然后十分洒脱的走下城墙,城门口处,二百六十余名虎贲节从,和五百余名飞蝗义从都已经整队完毕,都牵着马列好了队,站在阴凉处等候指令。 傅津川看到众人急切出战的目光,反而不急了,笑着道:“都等急了?”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一众骑军都笑了起了。 蒋武道:“上次让那拓跋老儿跑了,这次想着替郎君帮他抓回来。” “哈哈哈哈。” 众人笑声更大了。 这些人是他最信任的部曲,无论是对面的敌人数量多少,敌人是谁,傅三郎槊锋所向,就是他们的冲击的方向。 傅津川笑着点点头,然后动作极为利落的翻身上马,接过庞云递过来的马槊,将陈行递过来的铁骨朵放置在后腰处,在把弓箭插好,至于佩刀则是一直在腰上悬着。 “刀枪都磨快了吗?” “磨快了。” “好,上马,开门。” 傅津川骑着马来到了在队伍的最前面,身后的等候多时的虎贲节从和飞蝗义从如行云流水般的翻身上马。 随后,城门打开,傅津川高声道:“现在,跟我一起,痛快杀一场。找那拓跋老儿” 傅津川一骑当先,八百余骑仅仅跟随,绕开己方军阵,在疏勒城前面的平原上,画了道漂亮的弧线。 悉末明看到那杆“傅”字大旗就心知不好,因为他到现在为止,对于这个字印象最为深刻。 他大叫着整肃队形,想要换回注定败退的局势,只能看着眼前这支骑军在青唐军阵的西北方向切入,从东南方向杀出,然后本就有散乱的青唐军,在晋藩联军面前彻底崩溃了。 而悉末明这边,看着无力回天的本部,一咬牙带着几十个亲卫转身去追傅津川了。 在他看来,这个五个千人队已经是失去组织力了,在战场上就是待宰的羊群,但如果能干掉傅津川,那么说不定还有机会反败为胜。 带着那团复仇之火,和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悉末明气势汹汹的去追傅津川了。 另一边,两侧的晋军已经铺好了浮桥开始渡河,薛琮带着精锐骑兵先行渡河,看着那不远处的“傅”字将旗,笑道:“傅郎君此战虽是偏师,打得却是硬仗,我们既然来了,就要帮他分担分担。” “将军,你是想着抓青唐大君拓跋赤德?”手下郎将于世铎笑道。 “哈哈哈哈,有可不可?前几日傅郎君扬威疏勒城,今天就轮到我薛琮了,传令大军依次渡河,渡河之后各部归贾师训节制,儿郎们,随我来。” 说完,薛琮就直接带着先行渡河的数百骑兵奔向青唐人的军阵杀去。 谁都明白,对于青唐大君这样的大国之主,无论是生擒还是斩杀,都足以名垂青史了。 到了这个时候,有机会谁还能不争一争这旷世之功? 第六十章 小儿辈大破贼 六指乡弥洪不亏是青唐名将,看到两边晋军全都渡河来援,立刻让所部仅剩的四个千人队和中部万户支援过来的两个千人队以楼车为中心,布置起了防御阵型。 傅津川和薛琮两部看到白牦大纛还在那楼车之上,而没有随着青唐大军仓皇南行,都暗自赞叹拓跋赤德好气魄。 随后两部骑兵精锐,没有经过任何的沟通,就开始了轮番对青唐军阵进行突击。 而在后面,瓜州都督同知仇整所率领的援军和贾师训所部,以及暂时归贾师训节制的薛琮所部援军,也合兵一处,开始全线反击。 而在他们面前的悉末明所部被傅津川凿穿之后,阵型大乱,很快就兵败如山倒。 青唐军阵前面,傅津川带着虎贲节从在尝试正面突破楼车前面的防线,但青唐人此时看到白牦大纛在身后各个都悍不畏死,前死后继,稳守阵型。 傅津川看到正面突破的机会不大,而且必然要承受极为惨重的伤亡,于是在突破不成之后,立马让身后的飞蝗义从在青唐阵前掠阵,以箭矢袭扰对方。 飞蝗义从都是北境武士出身,对这种战法最为熟悉,而且换上晋军所用弓矢之后,威力大增。 他们分成数队,纵横在青唐人阵前呼啸而过,然后在以精湛的射术随时对某处的青唐军阵进行箭矢连射。 这边傅津川带着几个亲卫正在观战,他再等,等到飞蝗义从这种袭扰战法生效。 另一侧的薛琮看到傅津川如此行径,也停下了驻足等待机会。 而这时候,悉末明带着几十号人,也杀了过来,看到那披着锦袍的傅津川就直接冲过去了。 傅津川回身望见悉末明,没有策马前行,而是一摆手,道了句:“第一个留给我。” 身后的蒋武和陈行庞云听到指令等就纵马冲了出去,而这些人却没人阻拦悉末明而是极有默契的让开一条路放他过去。 悉末明也没有多想,驰骑挺枪,奔着傅津川自刺过去。 此时的傅津川没有策马迎上去,跟对方来斗上几个回合,而是冷冷的看着直冲过来悉末明。 在两人距离只有三四十步的时候,傅津川突然举起手中马槊,然后用力投掷了出去。 这一槊势大力沉,快如闪电,并且精准无比直接将悉末明贯穿击落下马。 这时候,两人之间只有几十步的距离,悉末明被长槊贯穿胸口,身上那件制造精良的甲胄在这一槊之下就如同纸糊的一样,他眼看着那名“晋国雅罗珊”驱马走到身前,取回本属于他的马槊,然后肺腑皆碎的他眼前渐渐黑了 转眼就料理了悉末明和他的几十部众,傅津川再度把注意力放回楼车方向的青唐军阵。 飞蝗义从还在阵前呼啸,从不靠近青唐人的弓矢射程范围,就在外围远距离覆盖,这种战法让青唐人很是难受,只能被动的补位。 六指乡弥洪严令不准妄动,前面的死了后面的补上,始终保这基本的防御阵型。 而傅津川一直在等的后军也终于推进过来,贾师训直接命人推来了三辆车弩。 六指乡弥洪看到那车弩也终于有些慌了,号称“剑仙一剑”的车弩,三支七尺长的铁羽箭直接让把密集结阵青唐人穿成了一串,造成了可怕的杀伤,而原本紧密完整的阵型也出现了一个缺口。 一直在等待时机的傅津川,当机立断的率军凿阵,重甲骑兵再次展现了自己的破坏性,人马具甲,势不可挡。 密集阵型一旦被破坏,步兵就失去了集群对抗骑兵的能力,贾师训和仇整也适时的下令全军出击,青唐人败了。 六千青唐士卒战死过半,六指乡弥洪自刎而死。 傅津川缓步登上楼车,南望青唐归师,然后拔出佩刀鸿鸣,一刀斩断撑起白牦大纛的旗杆。 仿佛是心有灵犀,行出很远的拓跋赤德也在此时北顾,因为平原上视线极好,数里之外仍旧能清晰看到自己的大纛飘落,然后叹了口气再度南行。 稍慢一步的薛琮也登上了楼车,看着南望的傅津川道,“登高而望,风景可好?” 傅津川听到薛琮的声音,笑道:“望敌南逃,在没有更好的风景了。” “哈哈哈哈哈。”薛琮大笑道:“不在试试,看看能不能抓到那拓跋赤德了?” 傅津川笑道:“不试了,抓道也未必是好事。国主陷于我手,青唐人必以为大耻,若是新君登位,必然要以此由,捏合各部,说不定是大晋之患。现在拓跋赤德狼狈逃回,青唐人却会丧了胆气,最少十年不敢在言寇我大晋。” 薛琮点点头,“傅郎君想的倒是长远,我不一样,我只想着能把拓跋老儿抓到,死了活的都行,有这功劳够封侯了。” 傅津川道:“那为何,薛将军不去了?” 薛琮道:“先让他跑一程,我歇歇。” “哈哈哈哈。” 说完两人同时放声大笑。 两人其实都明白,说的轻松,好像拓跋赤德就站在哪里等他们去一样。 实际上,青唐大军还有近数万人,虽然放弃了大批辎重,但军队战力仍在。 兵法上也说“饵兵勿食,归师勿竭,围师必阙,穷寇莫追”。 意思是敌人的诱饵之兵,不要贪功一口吃掉;对正在向本土撤退的部队不要去阻截;对被包围的敌军,要预留缺口;对于陷入绝境的敌人,不要追赶 而青唐人现在是归师,也是穷寇。并且还保持大部分的建制完整。 傅津川在给拓跋赤德送礼的时候,就已经知道对方已经没有战心了,想要撤回青唐。 所以今日一战,晋军的援军出现以后,青唐人就更没有作战的意志了。 这种情况下,如果作出的姿态是把青唐大军一口吞下,对方反而因为想要回家,求生的本能会激发出新的战斗意志。 而且青唐人还处于优势兵力,这对于晋军肯定是不利的。 所以这种情况下,立即追击青唐人,明显是兵家大忌。傅津川清楚,薛琮自然也清楚。 跟薛琮说过话,傅津川走下楼车,没有上马,而是步行在战场上。 战事基本上已经结束了,有数千青唐人做了俘虏,地上还有为数不少的青唐伤兵在哀嚎。 这些失去行动能力,重伤的青唐人就可以算作战死了。 打扫战场的晋军士卒会好心的帮他们来个痛快,然后剥去他们身上的甲胄和值钱的钱物 至于救治?自己人都快要救治不过来了 傅津川对此早已见怪不怪,除了严禁杀俘以外,对这些没有任何意见。 “门神,虎贲节从还剩多少人。” 傅津川突然开口问道。 蒋武道:“能战的还有一百八十二人,有几个重伤了可能撑不过去,还有十几个轻伤没有大碍。” “乌思独吉,飞蝗义从剩多少了?” “回郎君,不到四百。” 傅津川听后,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 这就是战场,刀剑无眼。 “回城修整。” “郎君。” 这时候史万年也走了过来。 “你部还有多少能战?” “还有五百余人。” 傅津川算了算,出征时候的一千二百骑军,如今只有五百余能战,这一部骑军损伤不小,超过了六成。 陆续跟遮普华黎,贾师训,郭待封说了几句,对自己指挥的大军伤亡情况也有大致的了解。 一场大战下来,连最精锐虎贲节从都减员超过三分之一,其他各部也都相差不大,多数折损过半。 “仇六叔,别来无恙。” “三郎,别来无恙。” 这时候瓜州都督同知仇整走了过来,跟傅津川正好会面。 仇整是上京人士,勋贵世族出身,现任安远侯仇铭之弟,安远侯府跟英国公傅家算是通家之好,同为勋贵门庭,而且傅津川的四弟定的婚事就是仇家的女子,两府还是姻亲。 “多谢仇六叔来援。这一仗若不是六叔来援及时,怎能有如此大胜?” 傅津川抱拳谢道。 仇整一听却是笑了,“三郎你这话就太客气了,这救援疏勒本就是分内之事,何用一个谢字。” 仇整虽然辈分比傅津川高,但其实年纪并不大,他是家中幼子,只有二十八九,长相也颇有武人风范,器宇轩昂。 傅津川也笑着道:“既如此就不与六叔客气,不过六叔来可是想要追击青唐军?” 仇整点头道:“正有此意,我远道而来,定然不能空手而回。” 傅津川却却劝道:“六叔想要建功,本不该拦着,但瓜州军远道而来,可否歇息一日?” 仇整一想,也就明白傅津川的意思了,兵法他也是读过的,只是刚才确实有些立功心切了。 而且青唐数万大军,就算都是骑乘,速度也快不起来,数百里的路程,有的是时间。 事缓则圆。 仇整想到这里却有些佩服傅津川了,“多谢三郎提醒,不然误了大事了。” “六叔客气。”傅津川笑着道,他本不是喜欢多事的人,但两家关系亲厚,对方又是援军,却不能不提醒。 不然换成薛琮要去追击,傅津川绝对不说半个字。 两日后,薛琮和仇整率军追击,先后击溃了仁多零丁和野利荣哥部,与青谊结鬼章所部连战三阵。 青谊结鬼章治军严整,虽败退,却始终败而不乱,最终只有他的中军万户部,建制完整的退回青唐。 也正因为青谊结鬼章所部的阻延,拓跋赤德得以在环卫骑军和铁卫的护持下,逃出生天。 从疏勒城到坦句岭,沿线数百里,到处都有战死的青唐人。 出征时的六万大军,能活着回到青唐的,只有不到两万人,折损过半。 拓跋赤德在翻越坦句岭的时候,徐徐回望,悲愤交加,吐血坠马。 而此战晋军方面,作为主力的薛琮攻灭月真国,立下殊功,此后有望平步青云。 其麾下的彭林、张务本、于世铎、薛璘等也都各有战功。 作为偏师的傅津川,先是在疏勒城下突袭青唐大军,险些生擒拓跋赤德,又来一战又缴获了青唐大君的白牦大纛和大佛庐,饭喝酒用的银碗,还有那巨大的楼车。 得到的声望,却是远超薛琮。 宣嘉十七年的这场大晋灭月真之战,也正式落下了帷幕。 从西域诸国到南边的青唐、北边的金帐,万里山河都在传扬傅津川的名字。 凉州节府,棋盘边上摆着一封战报,美髯公从容落子。 “小儿辈大破贼。” 第六十一章 破财 大局既定,傅津川和薛琮、仇整三部兵马在疏勒城修整了三日后,方才回转。 过玉门关的时候,守关士卒都高呼“傅郎君归矣”。 大军走了一个月,才回到凉州。 节度使英国公傅懋修带着全副仪仗,迎接得胜之师。 并且摆下大宴,为得胜将士庆功。 时值盛夏,宴席就摆在武威军大营里,傅懋修先是带着凉州文武官员,祭奠阵亡将士,随后又敬凯旋将士,最后第三碗独敬主将薛琮。 薛琮却说,不敢专美,一定要带上傅津川,并且说没有傅津川在疏勒城挡住青唐大君的六万大军,那么他即便攻陷了赤佛堂也无法从容回转,说不定就要兵败途中。 这第三杯,也就捎上了傅津川。 这其实也是薛琮的在表达一个态度,这灭国之功也有傅津川一份。 宴席持续到很晚才散,傅津川也喝了不少酒,又连日行军有些乏累,就直接就回了帅府歇息。 第二日起身,一如既往的打一套长拳,练了几招枪法,梳洗一番之后才来到帅府后厅,傅懋修正在等他用饭。 “阿耶。” “嗯,坐下用饭。” 作为大晋朝的顶尖权贵,即便是早饭,也足够丰盛。光是主食就好几种。 傅津川注重饮食跟傅懋修算是一脉相承,至于在往上追溯,已故的老国公傅巽也是如此。 在任西京留守的时候,大兴城里但凡是有点名气的馆子都吃个差不多了,至于上京那就更不必说了。 “你们的报捷文书到了以后,我就给上京发了捷报,用的是六百里加急,想想这几日就应该快到了。灭了月真国,还缴获了青唐大君的仪仗,这一战薛琮封个伯不难,至于你,怎么也能封个侯。” 傅懋修带着须袋喝着羊汤,就着胡饼,慢悠悠的说道。 傅津川听后想了想道:“侯爵,行,也算没白忙活。” 傅懋修一听这话直接笑了,“怎么侯爵都看不上了,你还想要个国公不成?” 傅津川笑道:“阿耶您这话说得,我能得个侯爵那也是看在您跟陛下的情谊深厚。我心里有数。” 傅懋修道:“行了,我还不知道你?再者说即便侯爵是看着我面上给的,这功劳也是你立下的,这威风更是你自己一刀一槊打出来的。你阿耶我心里有数。” 白亭之战,疏勒之战,就这两战,如今的傅津川完全可以称得上“威震西北”。 白亭之战的第二场战役如果说傅津川还只能算副将,那么疏勒城就明显是以傅津川为主,其余如仇整,薛琮在疏勒之战只能算援助有功。 一战打的拓跋赤德吐血重病,六万大军折损大半,这战绩即便是放在名将辈出的英国公府,也算能拿得出手了,而且傅津川才多大?弱冠之龄,还不满二十岁。 若是不出什么差错,将来功绩比肩祖父傅巽也未可知。 唯一可惜的是,傅津川不是长子,现在立下大功足以封侯,却始终不能继承英国公的名号。 不过怎么也是傅家人,就算分府了,也是一脉同宗。 “朝廷应该会让你跟薛琮进京献俘,毕竟是灭国之功,还夺了青唐大君的大纛,不过这旨意来到这河西,怎么也得两个月后,你这两个月就休息一下,收拾收拾在凉州的细软,这次就一并带回去。” 傅津川听完父亲的吩咐后问道,“阿耶,朝廷这次不会诏您回朝吗?” 傅懋修摇了摇头,“金帐汗国的老汗胡里衮去年冬天死了,新汗毗沙门继位以后,扫平了几个不安分的部族,算是站稳了脚跟,四月间派使节到朔方,想要求和,缔盟,通商。朔方节度使就随后把消息送到上京。陛下同意了,随后命我主持跟金帐汗国的谈判,大致就是要设立几个榷场,双方通商互市,订立不战之约。” 傅津川听后道:“这是好事啊,北境去年一仗被打疼了,打怕了,主动遣使求和,想来最少能太平几年。” 傅懋修点点头,“确实如此,两国互相通商,又订立盟约,年内是不会有什么变故。” 一份不战之约,有效期最多就是年,长一点也就十年八年的,这是大晋开国以来签了十几分盟约之后的经验之谈。 因为每次大战过后,所形成的战后影响,一般也就能维持几年,等各方养好了伤疤也就忘了疼,又一次战端可能就重新掀起了。 “你这次回了上京,准备一下跟城阳公主的婚事,我暂时回不去,就让你三叔和你兄长多操心操心。城阳公主殿下是先帝遗孤,下嫁傅家,傅家绝不能失了礼数。过礼之前提前跟礼部打个招呼。” 傅懋修继续嘱咐道。 傅津川道,“这事情阿耶放心,定然不会出什么差错。” 傅懋修听到傅津川答应的郑重,也不在多言。自家三郎虽然自幼有顽劣之名,却从不在正事上出什么差错,行事也极有分寸除了那次跟三皇子赵元槊动手。 就比如早几年在上京城,虽然看似有些胡闹,纵横市井江湖,却始终没有做什么犯忌讳的事。 这几年在军中打磨的,也渐渐有了大将之风。两次大战之后,更是天下闻名的百战骁将。 就算了回了上京,傅懋修也敢拍着胸脯跟道君皇帝说,怎么样,我傅家儿郎配得上你天家贵女? 恐怕没什么人敢说不配。 不满二十有此功绩,古往今来有几人?也就是八百年前的大齐名将卫无疾了? “对了阿耶,有一件事我一直有些忧虑。” 傅懋修一听自家三郎说有些忧虑,也有些好奇,“什么事能让你忧虑?” 傅津川正色道:“这次与铁勒部联合作战,一进了疏勒城我才发现,铁勒部可汗和那王子遮普华黎着实让我有心担忧,铁勒部的王宫,修建的极为简陋,而他们的部族却有甲胄八千领还有对周边的军情,可以说是了如指掌,我观铁勒部其志不小,若置之不理,怕是要养虎为患。” 傅懋修听了之后,眉头紧皱,想了想后道:“如此这般确实要想方设法限制一下,一会节府议事的时候,跟张副使徐刺史他们议一下。” 傅津川听后点了下头,也知道这种事情,即便是傅懋修作为节度使也不好独断专行,涉及到刚刚立下军功的藩部,并不能随意打压,如何处理要顾全河西的大局。 河西道辖下七州之地,居住着汉民只有几十万户,胡羌部落有名号的就有数百,没名号的小部族更是数不胜数。 这些部族大的有数万人丁,小的也有几千。 可以说河西节度使要做的稳,就要把这些部族打理清楚。 而傅懋修就任河西节度使三年来,各藩部无不恭顺有加,由此可见傅懋修的手腕。 虽然不长于领兵,但对于一镇节度使而言,胜任也是绰绰有余。 父子二人吃过朝食,各自换了身衣服,就来到了帅府节堂。 此时河西道一众文武官员已经到齐了,自刺史徐勉,节度副使张仁愿,凉州都督同知韩匡嗣,凉州别驾裴恕,节府判官刘仙客,都督府长史崔方翼,武威军使薛琮 庆功宴已经结束,但大军回转之后依旧有很多战后的事务需要处理。 首先就要讨论的是战后有功将士的赏赐,如傅津川和薛琮等大将的封赐是有朝廷上,诸位宰相和天子决定,但普通士卒的可不能耽误。 大军得胜而还,该发的赏钱,该给的抚恤这都是有定制的,按照规矩办就可以。 但问题是现在凉州的府库里并没有太多钱物。 这还真不是让这帮官员贪墨了,主要河西是真的穷。几十万户汉民能有多少税赋? 虽然河西地处商路要道,能收些商税上来,可河西节府的开销也大。要养近十万兵。 平日里或许能够支撑,但这场仗过后的赏赐却是要了命。而且还有许多阵亡将士的抚恤。 按照往常惯例,都是凉州先把赏赐发下去,再由朝廷给河西方向补上。 但是现在最关键的问题是,朝廷没钱。这事就算是在边地的徐勉和张仁愿都知道。 就更不用说闭着眼在上京都走不失的英国公傅懋修了。 虽然离开上京三年,但京城有什么风吹草动能瞒过他? 去年冬天,也就是宣嘉十六年,朝廷的各部的堂官们的俸禄都欠发了,京中禁军更是半响。 若不是定国公冯神绩提前把禁军的将领们都叫到一起嘱咐妥当,说不定禁军就要闹事了。 毕竟以往是有过这样的例子的。 所以现在河西方面的赏赐,需要现在就发下去,府库现在能拿得出这笔钱,但要是朝廷不在几个月里把这部分补给河西,那河西这边就要出乱子了。 傅懋修想了想道:“府库里这几年粮食充盈,买些给金帐汗国和藩部,换些金银应应急。” 徐勉一听,立马有些色难,“国公,这府库的粮食都是军粮,虽然丰裕,但” 傅懋修道:“没事,我跟朝廷请旨。” 这时候凉州别驾裴恕道:“国公,即便府库粮食能卖些应急,可这缺口还是堵不上啊。” 随后傅懋修想了想,然后点名道:“薛琮,按照惯例,月真国的府库是你的,但时下艰难,剩下的窟窿就你担待一些。” 薛琮这时候却是哭笑不得,大晋出征之后,按照规矩,破城之后的府库,在朝廷派专员清点以前,都是领兵主将的。 怎么支配都是领兵主将的权力,通常都是要给下面士卒分三成,各级将领分三成,主将一个人占四成。 有的主将太过贪吝,一个人占了五成六成也是有的,不过这样的吃相就太难看了。 薛琮这次出兵先后攻下连山堡和赤佛堂城,城中府库让他可是发了笔大财。 但是眼下这情况,他一个边地的将军也是知道的,朝廷是真没钱。 这次他又是主将,傅懋修没要他半分孝敬,让他补一补窟窿也无可厚非。 薛琮心里虽然在滴血,但也只能是含笑答应。 薛琮这边一点头,傅津川自觉感到事情不妙,立马就转身打算开溜,但已经晚了。 “三郎?” “在。”傅津川默默的转身拱手。 “这次你们在疏勒城,也缴获不少?听说牛羊数万?” “啊是” “分到你手也有一万?” “嗯,差不多。” “拿出一半。” “” “嗯?” “好” 第六十二章 高歌敬袍泽 傅津川在疏勒城下大败青唐军,俘获了青唐人随军带的各种物资,包括牛羊马匹数万。 分到傅津川头上,有牛羊万余。 对于大晋来说,牛是重要的战略资源,能耕田,皮、角、筋还是做弓的必要材料。 至于羊,那就单纯是吃肉的。 因为牛对于农事的重要作用,大晋律法禁止私自宰杀,就算牛病死老死想要卖牛肉,也得禀告官府。否则私自卖牛肉抓到一样是罪过,以至于就算有钱也未必能买到牛肉吃。 因为牛肉的稀缺性,羊肉就成了大晋贵人们主要的食用肉类。 特别是上京和西京,这两座城每年少说也要吃掉几十万只羊。 宣宗时期宫里每天要消耗三百只羊,后来仁宗登基后,虽然喜欢吃羊肉,却也控制自己的口腹之欲,就怕宫里把羊肉做成例菜准备,耗费太多。 至于猪肉,达官贵人是不屑吃的,价格非常低廉,主要是百姓在吃。 傅津川这三千多头牛和八千多只羊,虽然跟薛琮得了月真王国府库相比不算什么,但也算一笔不小的财富了。一瞬间就被砍了一半。顿感心痛。 却也没有办法?谁让节度使是他阿耶?换个人试试,想拿他手里的财货?做梦! 在场的众人,看见薛琮和傅津川苦着脸,一个个是面带笑意。 本来这些文武官员对于立下大功的薛琮和傅津川多少都是有些嫉妒的,毕竟这可是灭国之功,谁不想要? 不过这功劳被节度使的亲信和儿子拿去了,嘴上倒也没什么可说的。毕竟谁在那个上面都会照顾些自己人。 心里难免会有些郁结,觉得我上我也行。 不过现在看着两人到手的钱货,被傅懋修扒出来,心下只觉得不平之气一扫而空,甚至还有些想笑。 原本那点嫉妒也烟消云散了,你看打赢了仗回来还得自己拿缴获财物补赏赐的窟窿 节度使开口了,两个被吃的大户也应下了,关于赏赐的事就算过去了。 接下来就是讨论榷场设立,傅津川是一点也没心思听,神游四海。 而这榷场的事,争论了半天,也没个结果,只要是说这榷场谁主持的问题,武将想要,文官也想要,毕竟这可是个肥差。 “这榷场啊,就应该我们边军来管啊,我们还要出人维持秩序,保证商路安全”“这榷场关系的是两国之间的交易,还涉及到赋税,合该我们凉州来管理” 傅津川是不感兴趣,过一两个月他就回上京了,反正是落不到他头上。 最后还是傅懋修开口,说榷场的事以后在议,随后又提起了傅津川刚才在用朝食时候说的关于藩部的担忧。 “国公和郎君的担忧不无道理,如今月真既灭,朝廷自当在月真,或设州或设镇,四部也不能全然不提防,依我看不如派遣部分戍卒,常驻四部,以护卫为名,行监察之实,如此还可以跟月真国旧地互为援引。” 节度副使张仁愿的建议很直接,也很简单。 直接驻兵。 傅懋修想了想之后道:“驻兵多少为宜?” 张仁愿道:“千人即可。” 傅懋修听后点了点头,“如此甚好,不过这件事兹事体大,还需要上奏朝廷。” 这时候傅津川道:“阿耶,可保举此战之中,立下军功的四部贵族子弟到河西或者上京任职。” 凉州别驾裴恕听到傅津川的建议之后直接赞叹道:“此计妙啊。” 这次大战,四部之中有不少贵族子弟表现不俗,如遮普华黎和其弟遮普思恭,都算的上是骁勇善战之辈,而这些人也是四部藩军的中坚骨干,把这些人调出四部,或者河西为官,或者直接调往上京,既是对他们的嘉奖,也是对他们的防备。 如此一来,四大藩部必然会对朝廷更为恭顺,驻军也可以加强对藩部的影响,日后变成大晋军州也是可能的。 傅懋修当即就命幕僚起草文书,征辟四部军中能战者充入河西军中,还有给朝廷的奏表,保举遮普华黎等四部贵族子弟为官。 外族藩部在大晋军中为将并不是新鲜事。 早年傅津川祖父麾下就有几个藩部出身的将领,跟随祖父南征北战,与晋军无二,其中有一人活着时候做到了一州都督,死后还被追赠了大将军。 所以傅懋修这一举荐并不算突兀,也不违反常例。 事情议定的都差不多了,众人也都散去,节堂里只剩下傅懋修父子和刘仙客、崔方翼两个亲信。 傅津川叹息道:“阿耶,你这口风可真严啊,早上用饭的时候愣是一点风声都没透给我。有什么事不能咱们商量一下呢?哪怕分出去三成呢。您肯好,直接就要一半。” 傅懋修笑道:“若不在众人面前提起,你小子舍得割肉?” 刘仙客和崔方翼两个幕僚也笑了起来。 “哎” 傅三郎无奈叹息。 天色有些灰暗了,日头只剩下一些余晖,往西望去一片红的像火烧一样。 虎贲节从营里,仆固怀安正在料理着几只烤全羊,不断的上面摸着各种香料。 旁边的阿术烈给他打下手。 庞云和蒋武还有刘敞刘敏兄弟等一干人正在把一坛坛美酒摆出来,就等那看着流口水的烤全羊了。 “怀安,你这羊肉烤的不错啊,这手法,你去上京开个馆子,一年挣个几百贯不在话下啊。” 庞云闻着烤全羊的味道,赞叹道。 仆固怀安露出一个憨厚的笑容,他跟阿术烈还有乌思独吉等人如愿以偿的进了虎贲节从。 一开始几人还担心受人排挤,毕竟他们都是北境人。 不过进来以后才发现想的那些都是多余的,虎贲节从作为傅津川的最为依仗的精锐,同进退,共饮食,先驱蹈阵,一往无前。首重的不是出身,而是本事。 几人在飞蝗义从的时候就是悍勇之辈,在疏勒之战,两只骑军配合作战,也算是同生共死。 仆固怀安的枪,阿术烈的刀,乌思独吉的射术,就算在虎贲节从里也算是好手了。 所以即便只是个小卒,也算是得到了认可的“自己人”。 而且这几人进来才知道,别说他们了,晋朝亲王的孙子,在节从里也就只是个小卒。 虎贲节从只有小卒和队正,队正十个,剩下的都是小卒子。 而能担任队正,那都得是高手,如蒋武、陈行、张奎还有庞云这种。 “庞队正,上京的馆子很挣钱吗?”仆固怀安对于庞云口中的几百贯,倒是很眼馋。 说起上京城,庞云神采奕奕,说起话来那叫一个眉飞色舞。 “当然了,上京城百万人,一百零八坊,州桥夜市上卖小吃的摊子一年都能挣个百十来贯,几百贯的也有,等你去了上京城就知道了。” 说到这里仆固怀安诧异了一下,“我也能去上京城吗?” “当然了,郎君估计过几个月就要回上京完婚了,我们自然是要跟着郎君回去” 庞云说得正兴高采烈的就被蒋武打断了。 “阿云你就说,等郎君知道你又开始什么都往外说,到时候可有你好受的。” 蒋武的话说话,让庞云十分紧张的四处看了看,没看到傅津川的身影才放下心来。 “好了好了,今天我什么也没说,你们也没听到啊。” 刘六刘七等人一起哄笑了起来。 赵福柏笑着道:“庞队正,你放心我们绝不外传。” “你可得了小王爷,上次就是你们几个干的好事,害的我连着被郎君打了三天。” 庞云愤愤不平的说道,“以后我是什么都不说了” “你又说什么了?” “我郎君我什么都没说,就是跟他们闲聊呢,给他们说说上京气派。” 突然出现的傅津川,明显还带着火气,立马让庞云有些慌乱。 其他几人也是忍着笑,不敢放肆。 傅津川道:“过几个月就回上京了,到时候想看什么自己去看看,从你嘴里能说出什么气派来?” “哈哈哈哈。” 这次赵福柏和刘六刘七,还有一众节从没忍住都笑了起来。 庞云则蔫头耷脑的一声不吭,他是现在是真怕郎君一样不合就要拉着他去演武场打几十个回合。 “怀安的羊肉烤的倒是不错。怎么样,愿意跟我去上京吗?还有阿术烈和乌思独吉。” 几个北境汉子一同有些愣住。 傅津川道:“没事,左右还得有几个月呢,若是不愿意河西军中也有你们一席之地。” “不郎君,我愿意去,跟着郎君去哪里都行。” “是郎君,我也愿意去。” 在他们眼里,上京那就是天下第一等的好地方,哪有不愿意的道理。 傅津川点点头,“行,反正走到哪,都有你们一口饭吃。” 几人连忙伏地而拜。 傅津川笑道:“不需如此,起来,一会儿羊肉烤糊了。” 几人听了连忙起来看顾架子上烤全羊。 羊肉烤的色泽金黄,滋滋冒油,上面撒着各种佐料,更是香气扑鼻。 晚宴开始,傅津川先是端着一碗酒,浇在地上。 “第一碗酒,敬死去的兄弟。” 随后众人就着羊肉,喝着凉州出名的三勒浆和葡萄酒,纵酒高歌。 “四海皇风被,千年德水清;戎衣更不着,今日告功成,回看边塞低如马,渐见大河直北流。天威直卷玉门塞,万里胡人尽汉歌” 虎贲节从的营地里,有上京人,有关中人,有巴蜀人此刻还有羌胡人,北境人。 而在这一刻,他们都是晋军。 他们在唱歌,在喝酒,在吃肉,在纵情肆意,也在怀念死于的袍泽兄弟。 更庆贺自己,没有死在战场上。 他们不畏死,但庆幸生。 第六十三章 病中问储 青唐王城坐落在西海高原的中部,又名日光城。 这座王城是拓跋赤德祖父,拓跋规营建,当时身为大君的拓跋规为了避开各种大族贵酋势力的干扰,就把王都从山南旧地迁到了逻些一带,也就是现在的青唐王城。 逻些一带原来是一片沼泽荒芜,迁都以后,拓跋规带着部众造宫堡,修河道,建寺院,奠定了青唐城的基础,等到他父亲拓跋翼的时候,又修建了现在的王宫--红山宫。 寝殿之内,拓跋赤德披头散发的躺在床榻上,面色苍白。 在翻越坦句岭时吐血坠马后,拓跋赤德就气血衰弱,像是生了重病。回到王城之后也一直卧床难起,以至于王城内外,以及诸多部族都在议论,大君是不是不行了? 不过只要拓跋赤德一天还活着,他就是青唐大君,是西海高原名义上主宰,是红山宫的主人。 所以即便他躺在床上,看起来随时就要断气的样子,整个王城也没有脱离他的掌控。 “大君,国相到了。” 青谊结鬼章进来通报道。 “扶我起来,快请。” 青谊结鬼章伸手把拓跋赤德扶了起来,靠在几个软垫子上,然后又拿起盛水的银杯,让他喝了一口水。 “拜见大君。” 死里逃生的论赞破,伏拜于地,礼数一如既往的恭敬,周全。让人挑不出一点错处。 论赞破在疏勒城看到两部援军的旗号之后,当机立断的带着自己部族的不到二百人,独自前行,与野利、仁多两部,中部万户和拓跋阿吴所部,间隔了很远。 以至于还有族人问他这个老头人,为什么不跟大部队一起行军?毕竟他们只有不到二百人,如果晋军追击过来,他们根本无法抵挡。 论赞破却也不多解释,只是让部众按他说的路线走。 结果等薛琮和仇整两部大军追来,当先就把野利和仁多两部击溃,随后又击溃了拓跋阿吴所部,青唐大军四散溃逃。 只有青谊结鬼章所部,保持建制完整,但也损失惨重,翻过坦句岭的时候只有不到四千人。 而其他部族则零零散散的逃回了青唐,很多人因为辎重的丢弃,没有粮食饿死在半路。 还有些直接就被晋军斩杀,从疏勒城开始到坦句岭,到处都是青唐人的尸体。 而论赞破始终都带着自己的不到两百部众,避开人多的区域,以至于晋军方面在发现这支两百人的队伍后,都没有作出什么针对性动作。 大君才是他们的目标,也就没人想到昔日声名赫赫的论赞破就在这支不满两百人的队伍中。 所以这支队伍奇迹般的全员回到坦句岭,途中连晋军的小股斥候都没有袭击他们。 而论赞破在部众带回去之后,才来到王城。 大君拓跋赤德还以为老国相战死了,得知他回来连忙派人去请,现在的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需要这位老国相的智慧。 “国相不必多礼,来人给国相看座,再倒一碗酥油茶来咳咳咳,多放些蜜糖,咳咳咳,国相大人喜欢吃甜的。” 论赞破见到拓跋赤德在咳嗽急忙劝道:“大君要保重身体,我们青唐还要指望大君呢。” 拓跋赤德咳了几声,气喘昀了之后,才缓缓说道:“老国相,我可能撑不了多久了,有些事却还是要请教你。” 拓跋赤德说的情真意切,论赞破也颇为动容道:“大君但有所问,老朽知无不言。” “鬼章,把人都清出去。” 青谊结看着拓跋赤德的模样,心里一片酸楚,然后点头称是,立马就把近侍和护卫都赶了出去,然后亲自站在门口守卫。 “老国相,我死后,谁能继承大位。” 人一走,拓跋赤德就直接抛出一个非常敏感的问题。 论赞破听了之后,有些浑浊的眼睛亮了一下,直视着那双焦急的眼睛,却是半天都没开口。 “大君,真的到了这一步了吗?” 论赞破还是不相信,他并不认为拓跋赤德的身体就真的不行了。 拓跋赤德今天不过四十出头,身体又一向健壮,这次不过是因为战败,心气郁结,远没有到油尽灯枯的地步。 所以论赞破不想在这么敏感的立储事宜上掺和。 任何政权,涉及到君主的位置,都会关系到很多人的生死,搞不好就是无数人头滚滚落地。 如同去年冬天金帐汗国的汗位更迭,那种平安过度是在晋国或许并不奇怪,但对于青唐和金帐这种部落联盟来说太罕见了。 青唐的每次王权交替,大部族之间,王族之间,领兵的将军们,会为了自己支持的王位继承人杀的血雨腥风。 除非大君的人选是众望所归,能够得到大部分人的认同。 但对于青唐来说,这种情况几乎不可能发生,因为老大君为了挑选合适的王位继承人,会让儿子们相互竞争,给会他们每个人领地和军队,看他们在战场上表现。 就像是在养蛊,最强壮的才能活到最后,继承王位。 而现在,大君对自己的几个儿子,无从选择。 在拓跋赤德看来,大儿子拓跋昊,勇敢直率,有勇气,但没有智慧。 二儿子拓跋戈比起长兄拓跋昊还要勇猛,也要有智慧的多,本来是个最好的人选。但他的出身是个问题,他是野利部的妃子生出来的王子。 野利部是青唐国内第一豪族,实力仅此于王族。 之前的野利部族长野利恭禄,就是个野心勃勃的家伙,虽然被拓跋赤德借着河西节度使傅懋修的离间计除去了。 可即便是野利恭禄死了,野利部的实力仍在,仍旧是青唐第一豪族。领地,人丁,都是王族之外的部族之首。 所以拓跋戈在拓跋赤德心里,其实第一个就被排除了。 接下来就是排行第六的儿子拓跋犍。他的勇力,智谋不比拓跋戈差,比起拓跋昊更是出类拔萃。 但是他出身太低了,他的母亲是个女奴。是大君拓跋赤德某次纵情发泄之后的产物。 大君拓跋赤德很不喜欢他,给他的领地最小,部众也最少。 至于其他的儿子,不是年纪太小就是不成器。 本来他是想让大儿子继任,但这次出兵之后,在战场上看到拓跋昊的表现之后,就放弃了这个想法。 所以自觉时日无多的拓跋赤德,现在是在考虑继任人选的问题。 但旁观者清的论赞破清楚,拓跋赤德眼下虽然看着气虚体弱,但神色不损,将养几个月应该是能扛过来的。 等他恢复健康之后,这时候确立的继任人选可能就会陷入非常尴尬的境地。 现在他愿意交出去的权力,等他身体恢复了肯定会要拿回来。 即便对方是他的儿子也不行。 他太了解这个大君了。 有雄心,有壮志,但气量并不宽大,比起已故的老大君差远了。 所以无论如何,论赞破都不会趟这个浑水。论氏部族只是一个几千帐的小部族,没有能力卷入这样的事情中,一个不小心就是身死族灭的下场。 但眼下大君拓跋赤德这关也得过,需要给他一个交代,但这个交代又不能带有明显的倾向性。 论赞破想了半天之后说道:“大君一定要说,那我就姑且说些。” “我们青唐不同于大晋,想要选出一个合适的头人,需要大家都服气,否则不服气的人就要打,就要闹。大君应该也是担心这个问题。” “那么大君就从这几个方面考虑一下好了。” “这第一,是要能把王族的众人都团结起来的,王族是我们青唐最大的部族,不能乱,不能散,否则整个青唐就要乱了。” “第二,野利、仁多、禹藏,最少有一个大族的支持,这样加上王族,新任大君所能控制的实力就远远超过另外两家。” “第三,现在青唐各个部族刚刚遇到战败,需要一个能隐忍的大君,积蓄实力,而不是刚当上大君就想着去招惹大晋。恕我直言,大君。晋国如果没有内乱,他们自己不争起来,我们和金帐汗国都不是他们的对手。” “他们有最精良的装备,同时也拥有最精锐的战士,即便是我们和金帐合力也不能打的过他们。只有等,等待时机” 论赞破说了很多,但又好像什么都没说。 他并没有给出拓跋赤德建议,确立哪一个王子为大君继承人。 而是替他分析了,如果他死了以后,青唐需要什么样的大君。 以及新任大君如何才能坐得稳位置。 这就是一个老狐狸给出的答案。 不偏不倚,也不得罪任何人,永远将自己的部族置身于漩涡之外。 这也是弱肉强食的西海高原上,一个小部族老头人赖以生存的智慧。 第六十四章 狐与犬 拓跋赤德听了之后,久久不言,最后叹了一口气。 “我明白了国相,你说的对,我的儿子我本应该最清楚不过,老国相,我这还有一件事。” 论赞破道:“大君请说。” 拓跋赤德道:“六指乡弥洪死了,悉末郎和悉末明兄弟也死了,我们青唐能战的大将只有莽龙支布,以及鬼章,所以我想请老国相再次统兵,出任北院大统领。” 论赞破一听却直接摇头拒绝道:“大君,我已经老迈了,不能担任这样的重任了。” 北院大统领,管理青唐国北部诸多部族,并要负责北线与大晋的作战。 论赞破在先大君在位时曾经担任过这一职位,也就是在北院大统领任上,先后数次率军击败过晋国大军。其中就有当时的大晋第一名将傅巽。 他也因此威望极高,被各部族称为“青唐军神”。 但是在拓跋赤德担任大君以后,就任命他为国相,明升暗降,不在执掌兵权。 这么多年虽然一直谨慎行事,但论赞破知道,大君对他始终不放心。毕竟有极高的威望在。 所以这么多年他几乎从来不参与任何具体军政大事,只有拓跋赤德问的时候他才会说几句不会得罪任何人的话。 现在拓跋赤德跟他说想要让他重新担任北院大统领,也就是之前他建功立业位置,他当然心生警惕,把这当做是一次试探。 而拓跋赤德这次,还真不是试探。 眼下青唐各部之间,形式纷乱。 大君卧病在床,储君人选还没确立,野利部、仁多部、禹藏部等几大豪族正在观望。 而王族内部因为诸位王子之间也是暗流涌动,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就会引发一场火并。 王城内的现在由青谊结鬼章所部的中部万户控制,大君可以放心。 但北部区域因为战败引发的人心动荡还在持续中。 在论赞破之后,北院大统领一职就没在授予,一直空悬。而现在拓跋赤德自己身体出了大问题的时候,也终于觉得需要论赞破出山震慑众人。 拓跋赤德也是考虑了很久才做出这样的决定。 首先论赞破威望高,一旦给他实权,对那些大部族来说是一种震慑。 其二是论赞破的部族,实力弱小,只有几千帐部民,对于王族和大君的威胁远远低于那些大部族。因为他的权力来自大君和王族。 而那些豪族的贵酋,他们的权力则来源于自己的部族。 拓跋赤德身体康健的时候,自己就完全能够震慑诸部,统御四方。而现在眼下确是乱局,需要这样这位“青唐军神”再度出山。 最后在拓跋赤德情真意切的恳求之下,论赞破也看出这位大君不是要试探,才勉强答应。 并且提出,一旦大君身体恢复如初,他就立马卸职。 拓跋赤德不禁苦笑,恢复如初 论赞破跟大君约定,三天之后动身前往青唐北部的孽多城坐镇,随后就告辞离去。 而等论赞破离去之后,鬼章才进来照看大君。 “鬼章。” “大君,我在。” 看着青谊结鬼章这张英气勃勃的脸,拓跋赤德不禁的点点头。 鬼章算是他一手提拔,还让他担任了以往都是由王族拓跋氏担任的中部万户这一险要职位。 “鬼章,我的那个儿子能继承大君的位置?” 鬼章一听,直接愣住了,然后摇摇头,“大君,这种事情,并不是我能够说的。” 拓跋赤德叹了一口气,然后道,点点头。 “让拓跋十七,看看我的儿子们都在做些什么。你也去军营里看看,不要出什么乱子,去。” 青谊结鬼章帮助拓跋赤德重新躺下,然后吩咐侍者和护卫用心照看。然后直奔红山宫里的一处院落。 在这里见到了奴牙郎的牙官首领,拓跋十七。 拓跋十七长相很不起眼,就像一个普通的青唐汉子一样,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三十左右的年纪,留着短须,头发是青唐传统的辫发。 他是王族出身,大君的亲信,行事果决狠辣,历来为青唐贵人们所忌惮。 青唐人都知道这是条不怎么叫,却咬人下嘴极狠的狗,就像拓跋十七他自己饲养的那些獒犬一样。 他也因此被称为“青唐之獒”。 与青谊结鬼章、悉末明、以及禹藏花麻,并称“四杰”。 野利部的前任族长野利恭禄,就是被他带着几十个奴牙郎擒获。要知道野利恭禄每次出行,最少带着数百护卫。 无论是青唐王族还是各个部族的贵酋们,提起拓跋十七无不恨的牙根痒痒,但却拿他没什么办法。 “我们的青唐之狐,怎么有空过来我这里了。”拓跋十七正在汇总手下们送来的情报,一看青谊结鬼章过来很热情的邀请对方坐下。 “大君让你看看王子们在做什么。” 鬼章来到拓跋岐旁边的圆凳上坐下,然后直接道明了来意。 拓跋十七放下手中的笔,然后拿出几卷文书,“这是大王子,二王子,六王子的,已经录写好了,其他王子的正在整理,稍晚一些我就找人过去。” 看到这一幕的鬼章倒是一点都不稀奇,“大君让我回军营坐镇,红山宫这边就交给你了。” 拓跋十七点点头,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红山宫里这边你就放心,我手下的这些狗崽子鼻子灵得很,有风吹草动我会找人立刻通知你,铁卫那边格日勒战死了,要赶快给选一个新的铁卫统领来。” 鬼章道:“大君的意思在明白不过,现在特殊时期,让你先管着铁卫。” 拓跋七十道:“铁卫那帮人,一个个都是下巴冲着天,跟奴牙郎犯冲。我管他们,会出乱子的。” 青谊结鬼章知道对方说的是实情,大君手下的两支亲卫精锐。 铁卫都是各部族豪宗的贵族子弟,名义上归中部万户管辖,但日常与大君共出行,同进退,是大君的亲卫,一个个都心高气傲。 而奴牙郎多为出身低贱的奴隶,自小就经过严格训练,虽然个个本事出众,但干的都是脏活,加上出身所以被铁卫看不起,也同样看不上跋扈的铁卫。 两支队伍属于互相看不上。虽然称不上势同水火,但也私下里明争暗斗肯定少不了的。 现在让奴牙郎的牙官首领兼管铁卫,确实容易产生矛盾。在当下这个时候,确实有些不妥。 青谊结鬼章的手敲了几下额头,然后道:“那回头我在跟大君禀告一下,重新选个人来,这几日你先监管一下。” 拓跋十七想了一下,也知道眼下确实情况特殊,就点头应了下来。 两个现任大君的亲信,此时正在勉力维持着大君战败后又大病的所产生的混乱局面。 在青唐王城外面的一块临近逻些河的营地中,一个年轻青唐贵人走在帐篷里摆弄着一具产自晋国的神臂弩。 “好东西,真是好东西,青唐的工匠就作不出这种好东西。” 这个年轻贵人穿着并不华丽的皮袍,足有八尺高,雄壮健硕,看起来二十岁上下,面貌英朗,额头上带着只只有代表王族身份的玛瑙额带。 手捧着出自晋国河西工坊的神臂弩,赞不绝口。因为青唐人自己产的弓弩实在太弱了。 “六王子殿下,这是二十具神臂弩,光是造价就要十几贯,我费劲心力把他从河西带过来,只收您八十贯,您觉得合理?” “很合理,很公道。我们就用白银结算。” 年轻的青唐贵人正是六王子拓跋犍,而对面的则是一名胡商,从长相是看是一个西域胡人,留着大胡子,名叫嗄胡斯。 但拓跋犍清楚,这人肯定不是什么胡商,能搞到二十具神臂弩,还能从晋军的地盘上带出来,定然河西节度府的暗桩。 不然就晋军那么严密的盘查,能把神臂弩从凉州城弄来?做梦。 也当然不可能是从晋军中倒卖的,因为就没有晋军敢卖这种利器。这种重要军械丢失可是重罪,够直接砍头了,并且他刚才看过了,这些神臂弩上并没有编号。 说不定就是专门给自己准备的。 不过即便是对方是晋国的暗桩也没什么大不了,他不在意这些事情,即便刚刚青唐大败在晋国之手。 他还不是青唐大君,不需要为战败心怀愧疚。 “对了噶胡斯先生,你经常去过凉州,那你有没有见过晋国的傅津川将军。” 拓跋犍突然问道。 噶胡斯愣了一下,然后想了想道:“在城里见过几次。” 拓跋犍道:“那么,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我只是远远的望见过几次,那位小傅将军,长得很英俊,身材高大,骑在高大的骏马上显得更高大。他的扈从们也都很强悍的样子。” 噶胡斯好像很认真的回忆道,但又没有透露出任何的有效的信息。 拓跋犍听后,有些失望,但还是点点头道:“真希望有机会能跟那位傅将军一较高下,明明是跟我同龄,但他已经名扬天下了。” 噶胡斯道:“王子殿下英明神武,日后做了大君说不定就有机会的。” 拓跋犍听到“大君”以后笑了笑,摇摇头之后却不在说什么。 而身为晋国暗桩的噶胡斯却有些忧虑,他不知道节府上面的人是怎么想的。 为什么会暗地扶持在这么一个野心勃勃的年轻人。 在他看来,拓跋犍有野心,也有能力,还是个非常善于隐忍的年轻人。只是因为出身低微所以在一众王子中不显眼。 噶胡斯相信,一旦他的上司看过拓跋犍那双眼睛,就会明白这样的人一旦成了青唐大君,恐怕是大晋的心腹之患。 虽然他已经够隐忍了,可那种对于权力的野心和欲望,在那双眼睛里根本藏不住。 灼热,赤烈。 第六十五章 封侯之议 疏勒之战和灭月真国的捷报,在八月才送达上京。 时值盛夏,上京城上空像降下火雨一般,炎热让街上行人甚少,甚至有很多铺子直接就关了门,等待傍晚天凉在开门做生意。 这时候一骑飞驰而来,驿马踏过朱雀大街,直奔宫城而去,骑士还在高呼,“河西大捷” “河西大捷。” 如同去年一样,街边的百姓听到大捷,原本都躲阴凉处避暑,这时候都跑出来欢呼。 “又打胜仗了!” 随着露布飞捷的骑士驰骑入京,报捷奏表直入皇城,送达御前。 去年因为大火烧了玉熙宫,转而移驾大明宫的道君皇帝依然还住在大明宫。 倒不是他喜欢大明宫,而是朝廷现在没钱,也就没法整修玉熙宫。 当时工部在看过玉熙宫焚毁程度之后,给出了需要一百八十万两的白银的修缮定额。 道君皇帝看到工部的奏章之后,直接留中了,整修玉熙宫的事也就搁置下来。 而朝廷没钱,带来的影响,不只是皇帝没钱修宫室,还有所有皇子公主,包括太子在内的俸禄减半,后妃也一样。 而且去年冬天的雪虽然下了,但有些州府的还是遭遇了旱蝗之灾,今年的春税把去年的窟窿堵住了,官员的俸禄和禁军的欠响也补齐了,但看着这些北方遭遇旱灾的州府,政事堂的宰相和大明宫的皇帝都有了计较,江南的税赋今年是重中之重,若是在有点差错,到了今年冬,可就比去年还难过。 露布飞捷带来的得胜消息让道君皇帝喜形于表,“宣大郎和宰相们,还有冯老国公来一趟。” 太监门迅速传召,本就在皇城之中各处当值的宰相们,以及东宫中的太子都一一赶到。 最后赶到的是定国公冯神绩。 “臣为陛下贺,臣为大晋贺。” 众人鱼贯而入,齐声贺捷。 道君皇帝道:“有赖诸位相公和老国公在朝中策画,也赖河西将士奋勇,同贺。” 吉祥话说过了之后,就轮到要面对的问题了。 给众人看座之后,道君皇帝就开口问道,“报捷文书你们都看过了,薛傅两位将军率八千将士,立此殊功,先灭月真,又败青唐,还缴获了西虏贼酋的白牦大纛,封赏之事却要议下,拿个章程出来。” 众人一听,却都有些沉闷,因为仗固然是打赢了,但朝廷眼下的财政状况,想要拿出一笔钱来给河西将士论功行赏,却是有些难了。 随后道君皇帝又补充了一句,“英国公给朕的信说,将士的封赏和抚恤,他来解决,你们就不用担心了。” 几个宰相一听,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 随后中书令裴休明道;“如此只需要按照朝廷惯例,加官晋爵便是。” 赵令渊笑道:“那灭国之功,该封什么官职,什么爵位?夺了西酋大纛,又该封什么官职,晋什么爵位?” 裴休明一听赵令渊发问,却有些语塞,没能接上话来。 这时候还是左相李辅之开口道:“灭国之功,当看其国,中山武宁王以灭南陈晋爵国公,郭武毅公平南诏只得侯爵,以薛琮之功,可封其为伯爵,世袭罔替。” 中山武宁王,武毅公,说的都是开国名将,徐景达和郭阚。 两人分别因为灭国之功封爵,徐景达被封为国公,为当时异姓臣子的最高位置,而同样是灭国之功,郭阚只得了武定侯的侯爵,这自然是因为徐景达所平的南陈是占据了江南膏淤之地,能跟大晋有争雄天下的资本。 而南诏不过撮尔小国。 一个是心腹大患,一个是藓芥之疾,这论功当然有分别。 而如今的月真国,比起当初南诏还要小,薛琮能拿到一个伯爵,已经算是很不错了。 甚至李辅之在说出“世袭罔替”四个字的时候,半眯着眼的冯神绩都精神了些。这位老国公子看了看李辅之和道君皇帝,就知道这君臣二人又是在没有任何沟通的情况下达成了一些默契。 道君皇帝很干脆,直接准了。随后又问道,傅津川之功如何论? 李辅之犹豫了一下道:“大败青唐六万大军,并夺其大纛车马仪仗,在加上灭月真的从战之功当封侯爵” 这时候侍中谢佥却质疑道:“武威军使薛琮是西征主将,灭国之功不过是伯爵,傅津川只是偏师从攻,为何反倒爵位要比主将还高?” 李辅之则不慌不忙道:“谢相公,青唐和月真,谁为害大?” 谢佥道:“自然是青唐,与我大晋纠葛百年,乃心腹大患也。然此时大战,也并未灭青唐,而且傅津川年纪尚幼,弱冠之龄” 李辅之这时候直接出言道:“不满弱冠是理由吗?败敌数万大军,挫其锋锐,又夺了敌酋的白牦大纛,我想这意味这什么谢相不会不清楚。” 谢佥听到这也顿时沉默无语了,青唐跟大晋打了上百年,大晋国力雄厚,青唐有地利之胜,双方打了多少仗已经数不清了,但夺取敌国君主的大纛还是头一遭。 在明眼人看来,这件事的意义远胜于灭掉一个不怎么恭顺的月真国。 “况且,傅津川已经是子爵,如此大功,爵进两级,为侯爵,可有什么不妥之处?” 李辅之这话说话,其他三位宰相已经明白了,这位李相也又摸准了陛下的脉。 什么叫君臣相得啊? 这就是,没有任何的沟通,也没有事先提醒,寥寥数语,甚至一个眼神就能准确猜到圣意。 赵令渊自然顺水推舟,就此定了两个主要将领的赏格,还说了“我大晋也有卫无疾”这样的褒赞之话。 三个宰相对此默然无疑,已经能想到这样一个决定会带来怎么样的波澜了。 未满二十,就以战功封侯,未来谁能制得住? 武宗之婿,太子亲信,怕过个二十年,大晋就成了武夫当国了。 可眼下想要限制傅津川,根本就不可能。刚立大功又圣眷正隆,只能徐徐图之了。 随后要讨论的就是在月真旧地,是设立一州,还是设立一军镇。 说道这里,就是定国公冯神绩说话的时候,毕竟涉及到边地,宰相们谁去过河西? “老臣以为,不如在赤佛堂城设立西庭都护府,以控制四大藩部,还可以威慑西域诸国。” 西庭都护府,这个机构之前并不存在大晋,而是八百年前大齐王朝巅峰时候,负责管理西域的官署。 当时西域诸国,都在西庭都护府控制之下,大齐王朝也成了历代王朝之中疆域最盛。 冯神绩的这一条提议,立马让道君皇帝眼前一亮。 “可本朝并不无都护一职,品级该如何定?” 冯神绩道:“可比一州都督高,低于节度使。” 道君皇帝立马点头,“就如此办,西庭都护一职可由英国公兼任,他可坐镇河西,遣一副都护去赤佛堂城。” 此言一出,立马就让几人有些羡慕,这可是大晋第一任西庭都护,就这么落在傅懋修头上了,这必然是名垂青史之事。 可眼下还真就没有比傅懋修更合适的人选。 西庭都护府现在还只是个名号,一切的兵马、官吏、物资都要从河西道调用,而河西节度使正是傅懋修,没有他的支持,这根本就筹建不成。 议事散去,跟老国公话别之后,几个宰相一路回了政事堂。 一进了门侍中谢佥就问道:“李相公,傅津川封侯一事,是不是有些不妥?如此年纪就封侯了,过了十几二十年,谁人能制?” 其他两个宰相,裴休明,曾肱也看着李辅之,希望能知道这位李相公为何要如此行事。 李辅之缓缓坐在椅子上,然后看着三人问道:“等傅三郎回了京城,一个驸马都尉跑不了的,多个侯爵有什么大不了的?” 大晋官制,驸马都尉,位同侯爵,正二八百的皇亲国戚。 李辅之继续道:“诸位与其考虑二十年后不如想想眼下? “诸位与我都是宰相,秉国家大政,当上报天子信任,下安黎庶民生。如今时局,我等身为宰相,不去思虑国家政事之艰辛,朝局之糜烂,却还想着跟武将勋贵搞什么党同伐异吗?” “那些武将们老是骂,说我们这些做文官只能托后腿,百无一用是书生!你们就真按着他们说的做?将士在前线打了胜仗,我们在朝廷上干些什么?” “去年朝臣的俸禄都快发不出来了,禁军都拿了好几个月半响,京畿道和关中数个州县还在闹旱灾,粮食歉收已成定局,别说赋税了,恐怕到时候还要朝廷救济,江南道的税赋能收多少还是个未知数,还有扬州两淮的盐税,也在一直扯皮,宫里的用度都削减了一半别忘了辽东还有头吃人的老虎,就在那死死盯着这中原大地呢” “这都是我们这些做宰相的失职!” 李辅之这几句话,完全不像是对待同僚,而像是在训斥下属一样,一字一句犹如当头棒喝。 三位宰相听了这一番话,也是顿感羞愧。 眼下朝廷之艰难,除了皇帝和太子,还有管钱粮的户部尚书,就没有人比这几个宰相更清楚。 眼下的局势就四个字。 举步维艰。 若不能扭住局势,可能接下来就是大厦将倾了。 第六十六章 没心没肺吊儿郎当 草原上,一个白袍小将,手持长枪,一马当先。 身后是十万晋军铁骑,而前面则是金帐汗国的王庭,依稀还能望见那狼头大纛在风中飘扬。 “前面就是北境王庭,跟我一起去马踏金帐,建立不世功勋。” “冲。” “八郎?” 傅七郎焦急的叫着,趴在桌子上直流口水的傅八郎闭着眼还没意识到危险正在接近。 “七哥别叫我,我正忙着打仗呢。” “砰” 戒尺敲在书桌上。迷迷糊糊的傅八郎一个激灵起来,然后看了看四周,前面一个身穿儒士长袍的老先生正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他立刻惊醒了,左右看了看,这不是国子监课堂吗? 刚才怎么回事,自己正带着十万铁骑马踏金帐呢,不行这时候不能睡觉,怎么这个时候做噩梦,都梦见课堂了。 一定是假的。 那十万大军还等着自己去指挥呢 “啪” “啊” 竹板打在手掌心的声音,很清脆,也很悦耳。 “啪。” 这下傅八郎终于是清醒过来了,这里才是现实,刚才那十万铁骑是梦 “你祖父武毅王,虽然是武将,可行军的时候手不释卷。你父亲英国公,节度一方,知人善任。你长兄傅淮川,在国子监的读书时候,先生们都交口称赞,称其若不是将门子弟,考个进士出身不在话下,你兄长傅津川虽有顽劣之名,但也通读经史,颇晓文义,现在更是边地骁将,祭酒先生称他为得意门生,你家中兄弟就算天资稍差一些,也从未如你这般真是朽木不可雕也,罢了罢了你走,你家中有事唤你回去” 傅渝川听完之后,觉得不可思议。往常在先生授课时候睡觉,那自己就惨了,今天就打了两下? 先生怎么转性了? 迷迷糊糊的跟七哥一起出了国子监,傅八郎才问道:“七哥,家中有什么事?” “八郎你睡得太死了,我叫了你好几声你都没反应刚才家里来了人报捷,三哥在疏勒城打了胜仗,三千骑军大破青唐六万大军,还险些擒获了青唐大君。大哥叫我们回去,祭告祖宗。” “什么?三哥又打胜仗了啊?” 傅渝川一听直接就兴奋起来,三哥又打胜仗了,还是大捷,到时候随便给他们说说是如何打仗的,这又能哄骗不少同窗请客下馆子了 捷报送入英国公府,傅淮川立即派人去接回了在国子监读书的七郎和八郎,然后跟三叔一起带着在京的傅家男丁,在祠堂祭高祖宗。 “三郎立下如此大功,想必最少也能封个伯爵了,侯爵也不是不可能,我傅家要一门两爵了。” 出了祖祠,三叔傅懋仁喜形于色的说道。 自老国公傅巽去世,因为傅懋修兄弟几个并没有带兵打过仗,所以英国公的名头声望很快就被定国公府和卫国公府盖过去了。 现在傅懋修节度河西,主持的几次战事都取得大胜,威望日隆,三郎傅津川又成了炽手可热的少年名将,同辈之人别说与之相比,就是一个能望其项背的都没有。 傅家的名望也回到了勋贵之中数一数二的位置。 这对于每一傅家人来说,都会觉得与有荣焉。 “阿耶,三哥一刀一枪博出了功名,我也想去河西伯父那里历练历练。” 四郎傅渭川这边立马见缝插针道,原本他就想跟着伯父去河西的,但无论当时在京的伯父还是父母都不同意。 现在只比他大两个月的三哥又立下战功,名震天下,他这心头自然也是念头又起。 傅懋仁一听自家儿子也要去边地,先是直接就想出口拒绝,但转念一想,四郎跟三郎同年,只是月份小了两个月,如今三郎打下偌大名头,自家的四郎却一直在家 若是再找理由搪塞他,难免让他失了锐气,左右长兄傅懋修还在河西,就让他去历练几个月也无妨。 “你既然有心,那就收拾收拾行装,过几日就去河西,三郎过些日子就要回来,你伯父那也需要人照应。到了河西自有你伯父安排一切。你毕竟也是将门子弟,去一趟边疆,多增长一下见识也是好的。不过记得万事小心。到时候就跟你伯父一道回来,与仇家的三娘完婚。” 后面六郎傅泯川和八郎傅渝川一听四哥要去河西了,也急忙道。 “三伯父,我也想要去。” “叔父,我也去河西,我不读书了,我去跟三哥四哥打仗去。” 一听说四哥能去河西了,后面的六郎和八郎也都吵着要去。 六郎傅泯川已经十五了,也是自幼习武,身高约有七尺了,是个英武少年,倒是真想去大伯父和兄长身边历练。 “六郎现在去你大伯父那边倒是也可以,八郎你凑什么热闹,老老实实的给我去国子监读书,一天少想这些有的没的,你大哥这些日子是不是又没教训你了,皮子又紧了?” 这边傅懋仁直接训斥道。 六郎傅泯川是傅懋仁已经亡故的四弟之子,幼年丧父,从小被伯父叔父们待若亲子,尤其是大伯父傅懋修,时常亲自教导。 小时候也是最为崇拜三哥傅津川的强横勇武,后来练武也是颇下功夫,在同辈人中也难逢敌手,也称得上是“将种”了。所以傅懋仁想着让他去河西看看,也不算坏事。 毕竟老爷子当年也说,读多少兵书都不如在营里操练几个月,傅家毕竟是将门。 “三叔啊” 傅八郎一脸的生无可恋。 “我真不是读书的材料啊,就让我去河西,我去给我阿耶当个亲兵。” 其他几个兄弟见到八郎这样之纷纷笑着摇摇头,只有长兄傅淮川寒着脸道:“八郎,你说你不是读书的材料,那习武你又不肯下功夫,那你想干什么?” 傅淮川对这个八弟是头疼不已,他倒不是一定要把自家八弟培养成读书人,去考秀才。 傅家是将门,没有这个必要。 但最起码要识字明礼,这是世家子最起码的要求。 在说习武,这小子每次都说要奋发图强,但临到让他练武的时候不是腰疼就是屁股痛,需要养养再说。 没事还选缠着府上的护卫说要让他们教他几个绝招,那种不用下功夫就能学会的 傅淮川自己也是自幼习武的,虽然不及三郎四郎这些喜欢练武的武痴,却也等闲个军汉近不得身,自然清楚武学一途,就算是在天赋异禀,没有勤学苦练也绝难成器。 眼看着幼弟这文不成武不就的,他这做长兄的也是有些心急,毕竟这几年阿耶不在家,长兄如父,他有管教之责。他都不知道阿耶回来见到八郎吊儿郎当的是什么心情 “四郎和六郎可以去准备一下,大郎你回头从部曲里挑几十个护卫,护送他们去河西。我再给你阿耶写封信。等他们到了河西,三郎也该回来了,我看八郎这小子不如就让三郎回来管教他。” “是,叔父,我稍后就去拣选人手。” 傅淮川应答道,随后又跟两个兄弟嘱咐了几句,这才回头来看这自己的幼弟。 “八郎,你最近跟隔壁的吴世子走的很近?” 傅八郎一听,愣住了,然后轻轻点点头。 “以后少跟他来往,他是藩王世子,跟我们傅家不是一路的。”傅淮川义正言辞的说道。 傅八郎抬头看了看长兄的脸色很是严肃,也有点不解,但也没多问就答应下了。 “我知道了,大哥。” 傅淮川又看了他一眼,然后转过身摇摇头,也不在说什么了。 他知道现在跟八郎说这些,他一定听不进去,毕竟还是懵懂少年,也正因为是半大孩子可以肆无忌惮些。 若是他这个英国公长子跟隔壁的燕王世子,来往过密,怕是圣上就要怀疑英国公府有异心了。 但傅八郎一个孩子就没多大问题。 傅淮川自幼读书,家中又累世公卿,自然通晓权谋之术。对当下朝局也是看在眼里,并且为此深感忧虑。 但英国公府世袭罔替,与国同休不是说说而已。 一旦大厦倾倒,必然是池中之鱼。 而燕藩拥兵自重,雄踞辽东,谁都看得出野心勃勃。 八郎若是跟吴药师交好,说不定就有条生路 所以他会告诉八郎不要跟燕王世子过多来往,却不会真的出面阻止。 他是家中长子,未来国公,不可令祖上蒙羞,要全臣子之节。 三郎是武宗之婿,又与太子为友,强鸷忠烈,晋室不存,以三郎的性子也断无生理。 也就只有八郎,文不成武不就,若是太平年月,就让他当个富贵闲人,有父兄替他遮风挡雨。 若是那就看他造化。 傅八郎在祭祖之后,虽然挨了叔父和兄长的训斥,但对于生性乐观的他来说,出了门就把这些事都忘了,拍了拍荷包,里面还有些铜钱。 金乌西坠,天正好凉了,这时候上京刚开始热闹,现在去州桥夜市买些杂嚼零食,一会去瓦子里听说书。 今天该说九头案了 第六十七章 毒 绣衣卫,天子亲军,禁军三十六卫之一,掌侦缉不法,犯禁豪侠。 归属绣衣卫管辖的诏狱,在上京城算是凶名赫赫的地方了。 这里关押的犯人都很特殊,大多数都是凭借武艺过人作奸犯科的江湖人士,州郡豪强,亦或是权贵子弟,普通人是没机会进来的。 而这这些犯人中,有一种犯人更为特殊,他们都来自一个江湖组织,名叫红莲道。 近几年,朝廷抓获红莲道最大的人物,就是方涯。 在城阳公主的指示下,请动了皇城司老祖宗简大先生才把这位红莲道上京舵主擒获,顺道他们在上京城的暗桩几乎全部拔除。 无论是绣衣卫还是皇城司,对城阳公主殿下都是佩服的紧。 诏狱天字号牢房,是关押重要犯人的重地。部分昼夜都有缇骑巡视。 今日当值的陈定六、梁守程、张虎三个绣衣卫缇骑,穿着护住前胸腹部半身甲,腰佩柳叶刀,头戴着圆盘兜鍪,上面竖着红缨,一套缇骑的标准装饰。绣衣卫本就是禁军中难得的精锐,其中缇骑可以说是精锐中的精锐。 在巡视了一圈牢房之后,几个缇骑就坐在桌子前等着买饭的同僚。 几人等到太阳都快落山了,当值的另一个缇骑魏十一拎着一壶酒和几包熟食终于来到了。 坐在桌前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的几人急切道:“十一郎,你怎么来的如此慢。是不是买吃食的时候又顺路去了妓馆了?” 魏十一听后笑着道:“陈定六,你阿耶我若是去逛妓馆,不得明天早上才能出来?你以为我是梁守程?那么快?” “去去去,少拿你们耶耶我说事。”另一名叫梁守程的绣衣卫笑骂道。 陈定六道:“没去妓馆你怎么这么半天才回来?” 魏十一道:“刚才街上有热闹啊,我就多打听了一下。你们想不想听?” 梁守程道:“有什么就赶紧说,别卖关子。” 魏十一得意道:“英国公府的三郎君,小傅将军,你们都还的记得吗?” 几人同时翻了个白眼,“魏十一,你在说什么屁话呢?上京人谁不知道忠义三郎?去年河西大捷,傅郎君白亭之战八百铁骑就大破金帐蛮子数万大军,咱们上京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再者说,傅郎君还是城阳殿下的未婚夫婿,要不是这个不知道,还混什么绣衣卫啊。” 傅津川十几岁的时候就是名动上京城的“忠义三郎”,挥挥手就能让一个个平日里眼高于顶的上京豪侠们俯首帖耳。 绣衣卫里要是有人还不知道傅三郎是什么人物,那也趁早甭干了。 几个人把酒都倒上,把油纸包的吃食也都打开,里面放着几样熟食,如酱肘子,羊蹄,烧鹅和一摞油饼,几人就这酒就边吃边喝起来。 按照绣衣卫的规定,当值期间是不能喝酒的,不过规矩死的人是活的,一般当值的缇骑们喝点酒,不耽误差事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陈定六拿起一块带皮的酱肘子肉旋进嘴里道:“对了,魏十一,你阿兄魏十郎不就是跟着傅郎君去了河西吗?现在听说已经得了官身了,嘿,这命真好。” 喝了一杯酒,魏十一的话匣子也打开了。 “命好?好个屁,那是我阿兄跟着傅郎君一刀一枪打出来的。阿兄来信说,去年白亭大战的时候,他们几百人对着几万人猛冲,他幸亏穿着重甲呢。不然得射的跟刺猬一样。” 陈定六道:“魏十一,我跟你说,你还真别不爱听,你阿兄就是命好,你以为谁都能在跟着傅郎君一起冲锋陷阵?我陈定六要是有这机会,二话不说就上,活下来可就是最少能得个官身。” 张虎道:“这话不假,能进傅郎君法眼,替他卖命也不是谁都有资格的,你阿兄确实命好。等他回来可就比咱们齐校尉的品级都高了。” 这时候陈定六想起来,“对了,刚才岔过去了,魏十一,你刚才要说什么来着?你在外面撞见什么稀奇事了?” 魏十一一拍脑门:“我跟你们说,刚才在外面,正碰上报捷的,河西大捷,傅郎君又打胜仗了,我特意去皇城门边上看了飞捷文书,疏勒城下,傅郎君三千人,大败青唐六万大军,连那拓跋赤德都差点被傅郎君擒了,这老儿连自己的旗号都没来得及带走,大旗都被傅郎君夺了。还有武威军使薛琮将军,灭了月真国!” “什么?竟有此事?” “傅郎君居然如此神勇?” 几人正惊呼呢,却听见“咳咳咳。” 这熟悉的咳嗽声直接让几人放下手里的酒碗,然后站起来,一脸惊慌失措的看着来人。 咳嗽声来自他们的顶头上司,绣衣校尉齐鸿。若只是校尉齐鸿在这,到没什么大不了的,说不定还会坐下跟他们一起喝一口,在吹几句。 关键上司的上司,千户胡兰卿也在。 最关键的是,千户胡兰卿的旁边还站着一个年轻的宦官,皇城司提举,高金刚。 这就很尴尬了。 “你们几个,当值期间,在此饮酒,成何体统?” 校尉齐鸿三十多岁的模样,留着山羊胡子,七尺多高。直接走到几人身前怒斥道。 一边怒斥一边还跟他们使眼色。 几人一同赶忙弯腰躬身请罪,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 千户胡兰卿二十五六的模样,清俊脸上看不出喜怒,一双狭长的凤眼透着寒意,他身穿蓝缎子飞鱼绣衣,头戴幞头,腰中配着一柄古朴腰刀。 “你们就是这么当差的?” 反倒是皇城司提举高金刚开口道:“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不误事就行,那个姓魏的小哥,听说你兄长是傅郎君身边的节从?” 魏十一紧忙道:“回高中官的话,我兄长原是上京游侠,因此与傅三郎君结识,后来跟随傅郎君去河西戍边,去年来信升了七品的校尉。家父还为此高兴了一阵。” “原来如此,你兄长既然是郎君亲信,咱们也算是一家人了。”高金刚虽然名为金刚,但长相颇为秀气,看着也就跟胡兰卿年龄相仿。 魏十一急忙道:“不敢不敢。” 他自然是清楚高金刚是城阳公主的身边得用的宦官,而兄长是傅郎君的亲信,说是一家人自然是抬举他。 拉完了关系,高金刚道:“胡千户,咱们先办正事。” 面色微寒的胡兰卿点点头,然后校尉齐鸿道:“魏十一陈定六,拿着钥匙,去关押方涯的地方。等我回来在收拾你们。” “诺” 两人急忙按着取了钥匙,然后走在前面带路,然后走到了诏狱深处,用钥匙打开一道槅门,然后还有一道槅门,这次却是齐鸿取出钥匙把槅门打开。 打开之后,才是真正关押重犯地方。 一路走到最深处的牢房,魏十一又是拿出一串钥匙把门打开,这件正是关押红莲道舵主方涯的牢房。 此时的方涯,并没有如想象中那么狼狈,虽然穿着囚衣,却相对来说很干净,也没有什么受刑的痕迹,头发也被打理的很利落。 牢房除了床铺,还有一张书桌和椅子,上面还有笔墨纸砚。 方涯看到几人也并没有苦大仇深的,反而笑着打招呼,“高金刚,胡兰卿,还有你不好意思忘了你是谁了。” 被忽略的齐鸿倒是没什么意见,他宁愿这个人永远记不得他是谁。 “方舵主,别来无恙啊,怎么样还没想好,给咱家一点有用的东西?” 方涯道:“你们也知道我是红莲道的舵主,还姓方,就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我现在武功也废了,身上最少中了你们皇城司下的十几种慢性毒,人也是废了,我说实话,已经给不指望活着出诏狱了,所以你们赶快动手,该用的手段也用到差不多了?” 方涯在被擒获的头几个月里,被灌下各种毒药,在诏狱的刑房里几乎挨过了所有的大刑,皇城司和绣衣卫仍旧没有从他的嘴里拿到一点消息。 随后城阳公主就吩咐皇城司停止用刑,还找了大夫给他调养治伤,之后就一直没有对他用刑,虽然仍旧关押在诏狱最深的牢房中,还对他下了很多种慢性毒,但境况已经大为改观。 每日吃的都不错,还有清水给他梳洗。 给他留下笔墨纸砚,让他自己慢慢想,如果有什么想交代的就写下来。 但是这几月来,他也就是实在无聊的时候在纸上写上一些诗词歌赋之类的东西,从不曾写下半点有用的东西。 而今天看到高金刚和胡兰卿两个人,他还以为这两人送他上路的,不过现在看起来不像啊。 “方舵主,你不用这么心急,虽然您什么都不想说,但没有关系,殿下她菩萨心肠,决定放你出去。” 高金刚笑着道。 方涯一瞬间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放他出去?开什么玩笑? 朝廷对于红莲道一向是宁杀错,不放过。但凡是跟红莲道有关的,都必然会被连根拔起,现在居然说要放了他?不可能! 难道是圣公出了什么条件交换自己? 方涯是红莲道舵主,姓方。 红莲道的历任圣公,都姓方。 甚至现任圣公,正是方涯的堂兄。 所以他很清楚,圣公绝对不会做这种事。 在红莲道,只要被朝廷抓住了,基本上没有活路了。 现在居然说放了他? “放了我?真的?” 方涯有些诧异的问道。 高金刚点头道:“千真万确!殿下还在陛下哪里讨了恩典,赦你无罪,非但如此,还封你做绣衣卫千户。你以后跟胡千户就是同僚了。” 方涯是万万没想到高金刚会说出这样一番话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真是没想到,高公公你还会说这种笑话。哈哈哈哈。” 笑过之后,半晌才叹气道。 “你们好毒啊” 第六十八章 两害相权 高金刚在千户胡兰卿的陪同下出了诏狱。 齐鸿则留了下来,看着眼前的四人是气不打一出来。 先是“砰砰砰砰”拍了在四人的铁盔上,一脸怒其不争的说道。 “你们几个兔崽子,他娘的喝酒也就算了,还大模大样的,我们站着看了半天,要是不咳嗽两声你们都发现不了?那耳朵就不能警醒一点?喘气用的?” 四人都低着头,陪着笑。 “齐头,这不是您跟胡千户还有高公公都是高手吗,我们这一时失察了。” “对对对,齐头,你现在功力肯定又精进不少。” “少说这些没用的,在人家皇城司的中官面前把咱们绣衣卫脸都丢尽了” 齐鸿骂完了之后,又瞪了几个人一眼,“好好当差,别在出了什么纰漏,里面那个方涯有什么动静及时回报,胡千户现在估计顾不上找你们几个的后账,行了我走了,吃你们的,酒少喝,别误事。” “好勒齐头,要不您一块喝点?” “我喝你个头。” 魏十一又挨了一下,目送着上司离去,几人相视一笑。 “来来来,继续继续,刚才说道哪了?” 另一边高金刚和胡兰卿出了诏狱,来在了绣衣卫的大堂,主位帅案上坐的却不是绣衣卫的指挥使田养心,而是一名年轻俊俏的锦衣公子,一手拿着折扇,一手拿着一张纸正仔细看着,正是城阳公主赵元殊,手中拿着的纸则是今天捷报的摘抄。 身后站着两个女婢,青桃和红芍。 绣衣卫指挥使田养心和两个指挥佥事罗克镝,朱五以及几个千户都在下面站着,低头不敢直视,态度谦卑。 “怎么样了。”看见高金刚和胡兰卿回来,赵元殊也没抬头,随口问道。 高金刚拱手道:“回殿下,那方涯虽然没有立即吐口,但我看的出来,他的心智已经乱了,想来已经动摇了。” 赵元殊点点头,也不说话,下面站着的人也都不敢言语。心里却对上面坐着的这位贵人佩服的五体投地。 方涯这种红莲道舵主,圣公的嫡系,一旦真的松口,或者直接投靠朝廷了,那么对于红莲道绝对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而能让事态发展到这种程度,也是因为赵元殊的耐心算计。 在被抓获的前几个月里,一心求死的方涯受尽了刑罚,但却熬了过来,半个字都没松口。 当时无论是皇城司还是绣衣卫,都拿这个方涯没什么办法。 回报到赵元殊这里的时候,这位公主殿下只是吩咐停止用刑,给他治伤,同时要防止他自尽。 而在他伤好了以后,却又几个月不闻不问,只是让他修养。 正是这几个月的修养,把初时一心求死志气给磨的差不多了。 从那样的酷刑中都活了下来,必然会有求生之念,在加上赵元殊又要公开给他封官,只要这消息传出去,方涯必然会被红莲道当成叛徒。 因为半年多都过去了,方涯不但没死,还好好的活着,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投靠了朝廷。 最少在红莲道的人会这么认为。 当一个人坚定的死志被消磨的差不多了,又被过去的同伴视作叛徒,然后会发生什么就都不好说了。 赵元殊放在手中的纸,灵动的桃花眸子看向众人。 “方涯的事先不说了,去年出去巡访的御史和绣衣卫缇骑失踪一案,有什么眉目了吗?” 赵元殊清冷的声音传到几人的耳中,却是让几个绣衣卫主事之人脸上有些发烫。 指挥使田养心硬着头皮回复到:“回殿下还没有。” 宣嘉十六年,道君皇帝曾经拍巡察御史和绣衣卫,巡察各道。每一道都有一名巡察御史作为采访使,四名绣衣缇骑作为护卫从旁协助。 大晋疆域广阔,分天下为十二道,岭南道、关中道、淮南道、江南道、河北道、河东道、河西道、陇右道、剑南道、青兖道、朔方道、京畿道。 其中最为富庶的,当属江南道与淮南道,次为剑南道,有“江淮财赋半天下”之说。 而去年排出的十二路巡察御史,最终只回来了十一路。 其中淮南道这一路,一名御史,四个身手不凡的锦衣缇骑,直接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这不禁让道君皇帝和御史中丞,甚至宰相们都大为恼火。 而绣衣卫方面,对失踪的四名缇骑也同样是极为关注,但只能是让南京建邺的绣衣卫千户所派出人手明查暗访,而上京城跟淮南道和建邺之间都是千里之遥,走水路也要二十天,到现在也没有回音。 一时间田养心也觉得这事有些难看,于是抱拳道:“臣请命,亲自去一趟淮南探查。” 赵元殊思虑片刻,然后道:“算了,这事先放一放,叔父没在往南边派人就是心里有数,等上谕。” “是。” 等公主一行人离去,田养心等一众人才算送了一口气。 “陛下也真是目光如炬,满上京城的青年才俊也就只有傅三郎君,才能配得上这位殿下了?” 指挥佥事罗克镝的一句话,众人倒是都颇为赞同。 毕竟这位殿下虽然是女流之辈,但无论是聪明才智,还是武道修为,都是上上之选。 别说女子了,同龄的男子能够跟她一较高下的,也就远在河西道戍边,刚刚夺了青唐国主白牦大纛的傅津川了。 偏偏这两个强人还是未婚夫妻,倒显得道君皇帝有识人之明了,挑了个好侄女婿。 如今的傅津川,是百战骁将,威震天下。可是早几年,傅三郎在上京城勋贵将门之中可没什么好名声。各家大人教训子弟的时候多半会说“好好习武读书,不要学那傅三郎,只知道在市井跟一群游侠胡闹” 但从去年开始,风评可就变了,“看看人家傅三郎,不满弱冠就打下如此名头,像你整天无所事事,成的什么体统?” 从“顽劣不堪”到“大晋名将”,不过三年而已。 金乌西坠,上京城又是一片灯火通明。 各种街市店铺又重新热闹起来了,委实白天太过炎热,想出门添置点什么物件,或者想吃些什么的,都没了心思。 吴药师跟护卫阴十三,蹑手蹑脚的走到王府门口,刚要迈出去,就听见身后传来一个清冷的声音。 “做什么去啊。” 吴药师一听道这个声音,本来还不错的心情立马低落深谷,转过头硬是挤出一丝笑意。 “我去外面转转,逛逛夜市。” “好啊,我也正想出去转转,一起。” 说话的是一个年轻女子,看起来跟吴药师年纪相仿,身穿留仙裙,身材高挑,一双狭长凤目,柳叶眉,皮肤白皙如雪,虽然是女子,但身上却有股英武之气。 正是燕王府的四郡主,奉父命来京城“照看”胞兄的吴明达。 自从这位郡主到了上京,吴药师的好日子就到头了。以往整日流连青楼楚馆寻花问柳,现在那种潇洒日子早就一去不复返了。 因为从小到大,吴明达,是唯一说打就敢打他吴药师的人。 偏偏他还打不过,不是不能还手,而是真的打不过 本以为到了上京城,就能脱离苦海,逃离吴明达的魔爪,但吴药师玩玩没想到他阿耶又把吴明达给派到上京城了,理由是怕他一人在上京没个照应,思乡念亲 “你呢装纨绔也有个限度,没必要老是往那种地方跑?” 看到胞兄一脸垂头丧气的样子,吴明达无奈道。 吴药师摇摇头,他其实想说,他去寻欢作乐,勾栏听曲,也不光是为了装纨绔浪荡,而是为了快活啊 但这话肯定不能跟妹妹说,说完了肯定又是一顿打。 毕竟那种快话,她是不可能知晓 “罢了罢了,不去了不去了。” 说罢吴药师跟吴明达回了厅堂里,然后吩咐道道:“十三,找个人去买些小吃的给我,我要狮子糖,胶枣,周记栗子。” “好嘞。” 阴十三点头下去了,吴明达看着吴药师摇摇头。 “我说你一天能不能有点正事?” 却没成想她这一句话倒把吴药师说火了,“正事?我一个质子在上京城能有什么正事?一个受人猜忌的藩王世子,该有什么正事?” 吴明达听后皱了皱眉头,然后道:“可你就这样下去,不等朝廷怎么样,辽东人心先散了。” 吴药师哧笑着道:“人心?辽东的人心?我还回得去辽东吗?你觉得朝廷还会把我放回去吗?” “会。” 吴明达斩钉截铁的说道,语气十分肯定。 “一定会。因为如果你不回去,燕王的位置阿耶就会交给二叔。上表奏请兄终弟及。” 吴药师一听这话都愣住了。半天说不出话来。 吴明达则看着兄长继续道,“所以朝廷即便是为了不让二叔接手辽东,也会让你回去。不过是早晚而已。” “毕竟一个是沙场宿将,和一个纨绔世子,他们总要两害相权取其轻。”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吴药师听了之后大笑了起来,“两害相权?我燕王府,替朝廷立下赫赫战功,替朝廷镇守辽东,现在却成了天下之害了吗?” 听了这种诛心之语,吴明达却只是摇了摇头,然后纠正道。 “不是天下之害,是大晋之害。” 第六十九章 和议奇闻 没等朝廷宣召薛琮和傅津川等有功将士入京授封献俘的旨意发出去,河西方面又来了奏表。 道君皇帝又跟几位宰相以及统兵的勋贵武将,如定国公卫国公武定侯等人多次商定。 最终准了河西所请,封多个藩部贵族子弟为官,其中在疏勒一战中出力甚多的遮普华黎,跟薛琮傅津川等人一起上京献捷。 同时在四部各设立一守捉,各屯兵五团,也就是一千余人,设四镇兵马使督之。 至于新设立的西庭都护府以及四镇兵马使等诸多官员任命,都全权交给了河西节度使傅懋修。 这也足见道君皇帝对英国公的信重。 而薛琮和傅津川等人上京献捷的有功将士名单,则多达六百余人。 到了九月中旬,傅家的四郎和六郎,倒是先于门下的诏命到了凉州城,与此同时来到凉州的还有金帐汗国的使节,老可汗之子,亲王疏虎。 听到四弟和六弟来到河西,尚在城外割韭菜的傅津川立马收队赶回了凉州。入城之后直奔节府。 “三哥。” “三哥。” “四弟,六弟,来了几时了。” “昨日刚到的。” 时隔三年,又看到跟自己同年,一起长大的四弟,还有小他几岁,从小喜欢跟着他厮混的六弟,喜形于表。 六郎仔细端详了一下许久未见的三哥,然后说道:“三哥真是威武,好像更魁梧了,不过看着黑了些。” “哈哈哈,河西风沙大,整天日晒雨淋的,还能白了不成?”傅津川大笑道。 这时候听见厅里有些吵闹的傅懋修从后面走了出来,“你们几个小子别在这闹了,出去野去,我一会要跟仙客他们谈事。” “是,伯父。” “那阿耶,我就带四郎和六郎出去转转。” 傅懋修一挥手道:“去,别跑太远。” 傅津川等人一拱手,然后退了出去。 “走,带你们打猎去。祁连山的黄羊肉,那味道是一绝,无论是烤着吃,还是喝羊汤,都是极好的。” 傅津川这边带着两个兄弟,和几十个节从亲卫,还有一队两百人的飞蝗义从,直奔祁连山脚下的黄羊镇去围猎。 赶了一个多月的路,四郎和六郎这兄弟俩也不觉得类,一说起射猎兴奋极了,跟着傅津川一路疾驰。 四郎和六郎两人的射术,虽然不如三郎的例无虚发,但驰马急射,也能十中六七,这在军中也算是能称得上一声擅骑射了。 在上京城的勋贵子弟中,绝对算是翘楚。 夜间,天上星辰点点,地上篝火成堆。 在祁连山脚下临时营地里,白天的打的猎物,野兔和黄羊已经在架子上烤的金黄冒油,香气四溢。 六郎傅泯川捧着一支羊腿直接就啃了起来,“嗯,三哥,这个羊肉味道真不错,烤的也好。” 傅津川拿着酒囊喝了一口酒,然后笑道:“这地方的黄羊旁处没有,而且那个仆固怀安,他在北境的时候就经常给一个王族专门烤肉。” 仆固怀安其实很想补充两句,他在北境金帐汗国那边可不光是给人烤羊肉的,还是牧奴的首领,管十几个人呢 但他脑子傻了才会去接郎君的话, “这河西的天地真是壮阔,跟上京和关中都不一样。” 四郎傅渭川感叹道。 “哈哈哈,边地荒野,自然壮阔。对了,家中可好?” 听到三哥问起,四郎笑道:“家中一切都好,伯父和三哥在河西打下赫赫声威,咱们傅家自然是水涨船高,大伯母的身体也一直康健。” “三叔和五叔,如何?” “阿耶和五叔也都好。前些日子在青兖道的二伯也来信了,说二哥家又添了一个千金。” 傅津川笑道,“是吗?那挺好,说起来二伯和二哥,还有九弟去了青州,快有五六年没回上京了?” 傅津川的二叔傅懋俨外任青州都督之职,因为身份不像傅懋修那么敏感,家小也跟着一同赴任了,连着二郎傅淇川和九郎傅济川都有五六年没见了。 傅家自傅津川祖父傅巽这支开始,才变得枝繁叶茂了起来。虽然是大宅院,但傅巽和傅懋修两代家主都治家有方,所以英国府在上京城也是出了名的家风淳正,兄友弟恭。 上一辈人,傅懋修兄弟几个感情深厚,所以即便老爷子走了也一直没有分家。到了傅津川这辈人,堂兄弟之间无非住的不是一个院,其他一切跟亲兄弟也都是一样。 此时提起家中和外地的长辈和兄弟,也难免也有感怀。 “对了三哥,我跟三伯父说要来的时候,八郎也说想来河西。还被三伯父和大哥给训斥了一顿。” “八郎?他才十一,闹着要来河西干嘛?不是因为不想读?”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四郎和六郎直接没忍住笑了起了。 傅津川就知道自己没猜错,“这小子” 四郎继续道:“这几年八郎可把大哥给愁坏了,你是不知道啊三哥,大哥这几年,几乎每个月都要往国子监跑一趟,替八郎去给国子监的先生赔礼。授业的时候睡觉就不说了,有一次还在先生的墨盒里放青蛙,先生一打开墨盒那青蛙直接蹦出来了,弄得先生一身墨汁” 傅津川一口酒差点喷出来,好家伙,这八郎比他还勇啊。 都说傅三郎小时候顽劣,也就是时常跟别的勋贵家的子弟打架,喜欢跑出玩而已,对先生,无论是家中启蒙的先生,还是后来宫中授课的大儒,那从来都是毕恭毕敬的。 “对了年初” “年初怎么了?” 傅津川好奇道。 “年初十四那天,八郎跟燕王府的吴世子一起去崇明坊吃涮肉,谁知道那天正好赶上城阳公主殿下去抓红莲逆贼也不知道该说他运气好还是运气差了。” 听着四郎说完了,傅津川直摇头,“这小子真该好好管教一下了。” 六郎有些幸灾乐祸道:“对了三哥,我们走之前三伯父还说等你回了上京,好好管管八郎。” 傅津川笑道:“我才不讨那没趣,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八郎在我阿娘那,那就是心尖子,我管教?算了,我带兵惯了,只会军营这套,一顿军棍下去,我阿娘能舍得?” “哈哈哈。” 兄弟三人说起家中事,喝酒吃肉,不觉夜深,各去帐中休息。 第二日傅津川带着两个兄弟回了凉州,一到帅府门前,就看到十几个北境武士,右衽的袍子,梳着辫发,腰中挂着弯刀。 在见到傅津川之后,皆是右手放在左肩,躬身行礼。 傅津川看了看几人,却是没什么反应,视若无物。 这些北境武士也不以为杵,对于这样一敌国贵人,他们是发自内心的敬畏。 他们都是金帐王爷疏虎的亲卫,曾经亲眼目睹过白亭城下,傅津川率数百铁骑一骑当先,手持马槊,纵横飞驰。 也曾见过傅津川在数百步外的一箭射落虎师大旗,在两军阵前耀武扬威。 还曾经亲耳听过那句“不退兵,就开战。” 而一旁的四郎和六郎却是有些惊异,他们前日就到了凉州,自然知道这些人是北境使节的护卫,今天却见到这些人对着三哥行礼,而且一脸庄重,这才知道威震敌国是个什么样子了。 “傅郎君,许久未见,别来无恙。” “呦,疏虎王爷,别来无恙。” 傅津川刚走到府门口,正好看到一个身穿蓝缎子胡袍的北境贵人,长得高高壮壮的,正是有过几面之缘的疏虎,他是这次金帐汗国的使者。 “去年一面,郎君风采依旧啊。” “王爷客气了,一年没见,不知道王爷你近来可好” “哈哈哈哈,我很好,多谢郎君记挂” 两人就像是阔别已久的老友重逢了,在帅府门口说了好一会儿话,傅津川疏虎才离去。 “三哥,你跟他很熟吗?” 傅津川摇摇头,“不熟,见过两三面,去年差点把他抓了。” 这倒不是说空话,毕竟白亭之战的时候,金帐的六万大军就跑出去千余人,疏虎失烈门金河等人也是死战得脱。 “啊?我看你们好像是很好的朋友一样。” 傅津川笑道:“咱们大晋是上邦,要有气度,他现在是使者,过来谈判的,那就是客人,所以对待客人当然要客气点。” “当然,若是带兵来打仗,那自然要杀他个片甲不留。” 四郎和六郎一听,感觉很有道理,然后纷纷点头。 随后三人进了后堂,见到节度判官刘仙客和都督府长史崔方翼以及傅懋修三人,正在讨论与北境的谈判事宜,以及后续的安排。 刚刚结束的谈判,傅懋修是陪着主使疏虎在别处闲谈,而幕僚崔方翼刘仙客跟对方的佐事官在谈判,结束以后自然要跟傅懋修回报一下的。 “郎君们回来了。” 兄弟三人见过礼,也就留下一道听着,毕竟都是节度使的子侄,也有资格参与这种密议。 “金帐汗国那边想开三到五个榷场,我看不如就河西,朔方,河东,河北,四个榷场好了,交易粮食、药材、瓷器、布匹、茶叶等,他们愿意出牛羊,筋角,皮货,他们还想要铁器和盐,我们想要马和矿石,但这些估计谈不成。” “现在的盐别说交易给他们了,关中和京畿道的盐都快不够吃了,扬州那边现在私盐猖獗,朝廷为此头疼不已。” “对了,还有一事,可汗毗沙门想要拍两个王子去上京沐浴教化,并且希望跟晋室联姻。” 傅津川一听,直接出言道:“怎么,还想着和亲不成?大晋可历来没有把公主嫁与外邦的先例,事关国体,这事就算上京那帮子文人都不可能答应。” 崔方翼摇了摇头道:“三郎误会了,不是咱们,是他们嫁个公主过来。” “啊?” 除了早就知道的刘仙客,几个傅家人全都陷入了惊愕之中。 半晌之后,还是傅懋修笑着说了句。 “打了一百年了,闻所未闻啊。” 第七十章 胆大欺天 “打了一百年了,闻所未闻啊。” 大晋从立国那天起,跟金帐汗国断断续续打了上百年。就从来没有主动求和过,更没割让过半分土地,和亲更是从未有过。 如今对方提出和亲,还是嫁公主过来,这事着实有些奇怪。 “算了,这事就让上京的人去头疼。” 傅懋修对自己职权范围以外的问题,并不关心。并且和亲这种事,必然是要皇帝决定。 “毗沙门这个新任可汗,倒是有些见识,又是求和又是通商,给他几年时间就能缓过来。” 去年一场大战,金帐汗国也损失不小,短期内想要跟大晋争雄也不现实。但这位大君能放下身段求和,也算是见识远卓,有隐忍克难之心。傅懋修也忍不住称赞几句。 “屈身求和,所图必不在小,若不是朝廷此时难以支撑大战耗费,最好就是趁着其势弱一口气灭了金帐,再不济也要把他打的分崩离析,让黄金家族无力控制北境,诸部相互攻杀,我大晋才能高枕无忧。” 听了三郎的话,傅懋修是笑着摇摇头,一旁的刘仙客和崔方翼也轻笑不语。 倒不是傅津川说的不合实际,相反针对北方的劲敌金帐汗国,“趁他病要他命”无疑是非常正确的战略。 问题在于金帐汗国去年元气大伤,又经历王位更迭,但眼下大晋也同样面临巨大的困境,甚至可以说是“身染沉疴”。 大家都需要喘息修养之机。 而在傅津川看来,朝廷的困境不过是暂时的,缓个几年就能大为改观,毕竟眼下还是太平盛世嘛 刘仙客和崔方翼在谈完了事之后,就告辞离去。 前几日两个侄子来,傅懋修也一直没顾上问问家中状况,这一问倒好,当听到八郎的所作所为时候,养气功夫一想很好的英国公也差点把手中的白釉茶碗给摔了。 “三郎,你过几日回家,替我好好管教他一番。你阿娘也真是的,怎能如此娇惯?如何成器?” 傅津川道:“您也知道阿娘娇惯八弟,还让我管教,阿娘能舍得吗?” “我回头给你阿娘写信,你一道带回去,这小子如此顽劣,必须严加管教,不听话就给我打,就八郎这个德行,跟你小舅父一样,真是外甥肖舅” 这提起起幼子被夫人娇惯,又顺势想起了岳父家那不争气的小舅子 几个子侄一听,好像还真是如此,辅国公的杨六郎,早几年那是出了名的浪荡子,当然现在也是。 不过傅懋修却是忘了自己年轻时候名声貌似也不怎么样 “你回京之后,应该是能封个侯爵。不过你年岁尚浅,回去就要准备婚事,应该会给你个闲职。” 傅津川听了之后却是早有心里准备一般,“我晓得,回去之后,大概要去东宫任职。” 他是心里早就想好回去要做几年冷板凳了,毕竟未满二十战功封侯,又是太子亲信。 不到太子掌握朝政之时,傅津川这种人物一般不会在执掌兵权了,最多让他掌管东宫六率,也就是直属太子的亲卫禁军。 对此傅津川倒是很清楚,也没有什么郁郁不平,出来一趟仗也打了,跟边军精锐在一起待久了,再让他回去带禁军那帮废物,那就是在难为他傅三郎。 天下承平日久,上京城几乎百年都没怎么见过兵灾,作为拱卫上京的禁军自然也武备松弛。 空有人数,当不得用。 天下能战之兵,也就河西、朔方、河东的边军精锐,关中因为老卒甚多,所以也算能战。 现在朝廷已经颇有些强枝弱干之势了,不过是因为大晋百年,朝廷的威严法度仍在,所以还没生出什么祸乱来。 傅津川对此也很清楚,不过现在眼下朝廷还是道君皇帝说了算,他就算封了侯爵,娶了公主也仍旧算是小辈,人微言轻,也不会在这种事情上给自己找不痛快。 并且禁军糜烂,兵不能战,将士怠惰,吃空饷倒卖军粮之事屡见不鲜,这其中跟他傅家能脱了关系? 退一步说,就算他傅家干净,辅国公府、定远侯府、卫国公府这些姻亲故旧呢? 即便是道君皇帝下决心要整顿禁军,傅家最多也就只能置身事外,毕竟这勋贵将门之间都是千丝万缕,同气连枝的。 即便是看起来有些不和的定国公府,其实两家在某些事情上也是心照不宣。 道君皇帝知不知道禁军糜烂?自然是知道。 但整顿禁军就意味着要对勋贵将门下刀子,这对皇帝来说无疑是自毁根基。 毕竟这些将门勋贵还能用,也必须用。不然世家豪族和边地武人,如果没了勋贵的制衡和压制,皇帝对禁军和地方的控制力都会被削弱到一个很危险的程度。 先不提这些勋贵家族跟皇室休戚与共,百年的情谊。即便勋贵将门大多数不成器,但也仍旧有定国公这种老而弥坚的定海神针、有卫国公、武定侯、这等国之柱石,更有傅津川这种青年才俊。 要是真没了这些人道君皇帝晚上恐怕睡觉都不踏实。 何况辽东还有一猛虎虎,正藏于深冢,虎视眈眈呢。 九月底,上京城的旨意终于到了。令傅津川、薛琮及有功将士入京献捷,授封。 负责带诏命前来的宦官,还不忘了提前跟傅津川道一声,“恭喜郎君。”虽然名号还没确定,但侯爵之位已经是定下来了。 大晋百年来,傅津川是唯一一个不满弱冠之龄就以战功封侯的,必将名垂青史。 而另一边,遮普华黎和其弟遮普思恭早早带着数百亲卫,走在了凉州的路上。 “大哥,这次我去凉州,正好能去光明正大的去找绣娘了。” 遮普思恭心里还惦记去年凉州城见到的琵琶女,他是铁勒部王子,也不是没见过美人,但偏偏就被那怀抱琵琶的少女迷得神魂颠倒。 遮普华黎却好像思虑着什么,只是随口答应一句:“嗯。” “凉州城就够大的了,上次听郭六郎说上京更大,等过几年,我也要去上京看看。” 遮普华黎这时候才从思绪中回过神来,“若是让你一辈子待在上京,你愿意吗?” 遮普思恭想了想道:“若是能跟绣娘一起,我想是愿意的。哈哈哈哈。” 遮普华黎是接到诏命前往凉州的,自然知道他也要跟着一起去上京授封,还知道大晋朝廷要在四部设立守捉使,各守捉屯兵一千,以四镇兵马使总领。 四部对此,甚至连提出反对意见的机会都没有。 因为河西节度府不是在跟他们商量,而是直接告知,让他们在城里准备千人的营房。 甚至还要承担粮草。 拒绝?时至今日,还有跟大晋讲条件的资格? 高昌国在的时候,都没有。别说现在高昌旧土被割成四个部分,一盘散沙。 而且遮普华黎也清楚,抽调四部勇士和年轻贵族入河西节府,虽然是削弱了四部,但其实也算是好事,最起码大晋不会对四部置之不理。四部位置特殊,没有大晋早就被青唐和金帐瓜分殆尽了。 而此时他还不清楚他这次去上京能被封个什么官,也同样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 不过当了晋国的官,在做个晋国人好像也不错。 特别是在想到白亭和疏勒两次大战中,晋军的横勇无敌,晋国人那种来自内心深处的强烈信心,上邦之人的风采,都让他为之神往。 凉州城虎贲节从的营里,全员都在收拾行囊,傅津川回上京,他们这些人也都要跟着去。 至于去了上京是去禁军中任职,还是去什么地方任职,多半都要看他们的个人想法,以及傅津川的安排。 不过眼下,他们根本顾不上这些,想的都是去上京看看天下繁华的那座城是什么样子。 嘴上没个把门的庞云又开始了眉飞色舞的讲演。 “我跟你们说,上京城一百零八坊,这吃得喝得玩的,夜市晚上三更收摊,五更就又开张出摊早上的朝食,那陈记的羊汤,味道那叫一个绝” “行了庞队正,我都听你说了好几你年了,现在还没看到呢。” 赵福柏叹了口气道。 “小王爷,这好饭不怕晚啊。” 赵福柏虽然是宗室出身,天横贵胄,但生下来就一直在西京大兴府,上京城他还真没去过。 以前在家的时候听祖父和父亲提过上京繁华,在他眼里西京就够繁华了,比西京还要繁华的上京得什么样呢? 九月末,傅懋修亲自送行,傅津川与薛琮带着六百将士,以及遮普华黎和他的数百亲卫,被俘的月真王族,一共一千六百多人的队伍从凉州出发,前往数千里之外的上京城。 与此同时,他们的目的地数千里之外的上京城也发生了一件奇事,失踪长达半年之久的一名御史和四名绣衣卫缇骑终于有了消息。 原来这几个人在去年前往扬州的路上,被盗匪所劫,却不知道处于什么原因,没有被杀,而是被盗匪关了起来。 恰巧扬州驻军剿匪,就把他们从盗匪的营寨之中解救出来,目前人就在扬州修整,准备在淮南巡视一番之后回京。 消息传到宫中,道君皇帝大笑不止,然后砸碎手中的一支蓝田玉如意。 “好胆。” 第七十一章 割肉 “阿耶还请息怒。” 太子赵元檀看到盛怒的道君皇帝直接砸碎的御案上的玉如意,赶忙劝慰道。 “息怒?淮南道,扬州,还是不是大晋的天下?还是不是赵家的天下?先把人关个半年在放出去,他们还能查出什么来?还敢查出什么来?就算查出什么来还能活着回到上京吗?” “经略使韩文熙,副使韦康,扬州都督赵文节,谁还能用?” 说道最后道君皇帝颇感无力。 “儿臣以为,父皇说的这三位都是国之肱骨,即便是有小人作祟,也不会是三位要员。” 赵元檀很肯定的出言道。 大晋立国一来,除了文武之争,还有南北之争。 皇室赵家本就是龙兴于河东晋阳,打天下的开国将军们多数是北人,背后支持赵晋的文官士族也同样是北人,而当时南方的世家豪族支持的都是南汉。 所以大晋一统天下之后,传闻太祖曾经在政事堂中说过,“南人不得为相”,虽然如今已经不可考证,太祖到底有没有说过这话,但可以从大晋历代天子所用的宰相名单中就可看出一些端倪。 太祖在位十六年期间,六位宰相,都是北人。 太宗在位二十二年,任用宰相二十七人,都是北人。 高宗在位六年年,任用宰相五人人,都是北人。 直到宣宗在位的时候,十年间,七位宰相,终于有一位出自南方的宰相。 此后仁宗在二十二年,宰相十二人,才变多了一些,有三位南人。 武宗在位十三年,宰相却依旧都任用的是北方人。 因此在大晋,南北之争的激烈程度甚至超过了文武之争。 而道君皇帝登基之后,所任用的宰相中,却一直是南北各半。就比如四位宰相中,左仆射李辅之出身陇西李氏,中书令裴休明出自河东裴氏,都是北方望族,另外两位侍中谢佥和右仆射曾肱则是江南望族。 但南人势弱,被北人压制的大势却无法避免。 在这种情况下,江南世家豪族对于朝廷的不满,也是与日俱增。 所以在淮南道,扬州这种天下要冲之地,主政一方的淮南经略使兼扬州刺史韩文熙,掌扬州刑律的别驾韦康,都督扬州军事的赵文节,都是北人。 目的就是替朝廷控制淮南道,但现在很明显,这几人差不多快要被架空了。 随后赵令渊点点头,“你说的对,他们三个都是北人,不会是他们。但他们在扬州,在淮南道,镇不住了。” 江南和淮南财富半于天下,如今朝政艰难,这时候就更显的江南和淮南的重要性。 但越是此时,赵令渊想要做什么,也就越是顾虑重重。 道君皇帝立刻就想下一道诏命,直接把扬州淮南道的几人全都撤换,然后对淮南道的官员来一个大清洗,换上可用之人,快刀斩乱麻,肃清宵小之徒。 可现在淮南真是乱不得,淮南一乱,明年的财赋用度就无以为继 “阿耶,儿臣以为,不如下诏责令淮南道尽快清缴盐税,别的暂时都不要问,但同时要卫国公前往建邺,以吴王老迈为由,免去其南京留守一职,让其颐养天年,由卫国公接任,节制江南诸军。” 赵元檀继续建议道。 赵令渊一听,先是思虑了一下,然后拍掌笑道,“大郎有此妙招,甚是难得” 不得不说赵元檀的建议对于目前的朝廷所面对的情况来说,是一招妙手。 朝廷当下最为紧要的就是财赋不足的问题,而盐税又是现在最大的指望。赵元檀的意思很明显,先把钱的问题解决了,别的事可以在说,不要逼得有些人狗急跳墙。 而吴王一脉,是太宗之后,世居南京建邺,与江南士族一向来往过密,最要紧的是吴王还担任南京留守一职,虽然没有授予他节制诸军之权,但一京留守所拥有的权力也不小了,这时候免去他留守一职,再让朝廷宿将卫国公李世忠前往南京,并且节制诸军,也是为了防患未然,同时震慑淮南。 毕竟上京远,江南可不远,大军想要过去旬日可至。 “其实这也并不是我一人所想,还有长沅帮我谋划。”赵元檀被夸赞之后,却不贪功,立即向道君皇帝表明这并不是他一个人的主意。 而道君皇帝却浑不在意的笑了笑,“我一向忧虑大郎你太注重仁义之道,但从你口中说出这样的处置方略,足以证明是我多虑了。” 这样的处置在赵令渊看来,足以应对眼下的局面。而这番话出自太子之口,更是令他心情大好。 能听取正确的建议,也是一个合格君主该具备的能力。同时也足以说明太子不光是表面的敦厚仁义,帝王该有的手段他也不缺。 及时想到目前南京建邺存在的隐患,吴王一系,已经很难得了。 “大郎,你记住,皇帝不是神,虽然每天被人喊着万岁,可谁能真的活一万岁?皇帝每天要听很多真话,也要听很多的假话,有些真话听起来像假的,有些假话听起来很真。” “皇帝每天还要看各处的奏表,因此明辨是非,很重要。你要知道在什么样的情况下,有些人是跟你站在一起的,同时也要明白在你要做另一些事的时候,这些人可能就站在你的对立面了,你明白吗?” 赵元檀点点头,“儿臣明白,如果现在朝廷要削弱南方豪族,那么长沅,三郎,李衍等人都会是我的助力,但若是想削弱关西世家,陇西李氏的李衍就帮不了我,如果想要整顿禁军打击勋贵,三郎也帮不了我” “不错,大郎有此见识,我无忧矣。不过既然说道禁军,大郎你认为该如何处置?” 赵令渊此刻心情大好,因此继续考校道。 “早几年三郎还未出京时,我曾与长沅、三郎还有李衍、郭大等人讨论过关于禁军的问题,他们都认为禁军糜烂,实际上已经无法起到拱卫上京的作用了,长沅和李衍都认为应该收勋贵之权,以文官监军,掌管后勤,整肃军纪,监察军营中是否有贪墨不法之事,监督将士操练。” “郭大说此言大谬,因为文官不知兵,监军定然会把军营搞得乌烟瘴气,并且举了好多战例,证明文官监军会让不知兵的文官去争夺将帅的权力,导致在战役的节点军队不能齐心一致,而导致战败,而他对于禁军之事认为,应该徐徐图之,切不可操之过急” 说道这里赵令渊笑了起了,“郭大郎这小子明明是不舍得剜肉,还徐徐图之,不可操之过急,不过他说的也不算错,不管是让文官和宦官没几个知兵的,让他们监军,都会分将帅之权,会坏事,行不通。傅三郎又是如何说的?” 赵元檀道:“三郎倒是提出了一个可行的办法,从河西、朔方、河东、陇右选能战之兵将,充入禁军,以拱卫京师,禁军逐年拣选羸弱不能战之辈,但每年只消减几百几千人的军额,这样无论是下面的军将,还是他们这些勋贵,也不会因为一下子被削的太狠,生了乱子。兵不能战那就让他们去边地历练,各军轮戍,如关中一样。” 赵令渊道:“哈哈哈,这关于兵事啊,还得是问知兵的,林长沅和李衍这两个年轻人,很不错,但涉及到这等事,见识还是有些书生意气,郭大郎这小子,说他是知兵也算抬举他了,半吊子,倒是三郎的建议可行,如果我猜的不错,这应该是老国公武毅王傅巽的法子。” “那为何武毅王在世的时候,不上奏?” 赵令渊摇摇头道:“傅巽虽然为人忠正,到底还是有些私心的,他要是上了这道奏表,傅家在勋贵之中还怎么立足,那本来的亲朋故旧可就都是仇人了。不过通过三郎透话给你,也算是有心了。每年借口削个几百军额,补充边军精锐,在拣选一些羸弱者,这件事倒是做的,就不知道这时间够不够了” 无论是道君皇帝赵令渊还是太子殿下赵元檀,其实都明白大晋就像是一个人,整顿禁军就是在这人身上动刀子,但为了治病救命,即便流血了这刀也得动。 可身体现在还有其他病症,所以这刀必须的慢慢的动,不然下刀太快,血流太多在加上别的病症,人立马就得死。 说了半天,赵令渊叹了一口气,“时局艰难,朝廷上真正为天下殚精竭虑的纯臣少之又少,各有各的难处,也各有各的算盘。” “临危一死赴国难,很多人都做的到,晋室百年,总养了些忠臣孝子和气节之士,这事不难。” “难的是现在,让他们把吞在嘴里的肉吐出来” 第七十二章 扬州沈家 冬至,一年之中最为重要的节气之一,这一天,朝廷要举办祭天大典。 而今年主持大典的确不是道君皇帝陛下,而是一身冠冕的太子赵元檀。 寒风中,太子赵元檀身穿冕服,至昊天上帝牌主位前行跪拜之礼,后至祖宗配位前上香,叩拜。回拜位后,对诸神行三跪九拜礼。 迎神后为奠玉帛,即向天神、祖宗进献玉、帛。 这对于大晋朝廷来说,在很多人眼里,是个很明显的政治信号。 这种祭祀大典都交给太子来做,道君皇帝这是要让政于太子,潜心修道了? 抱着这样猜测的人不在少数。 其中也包括,一向对于道君皇帝心思无从猜测的宰相之一,侍中谢佥。 罢朝之后,回到府上的谢佥就脱下了一身礼服,换成居家常服。随后府上的管事走到跟前,“家主,扬州沈家的九郎君来府上了。” 谢佥随口道:“带他去书房等我。” “诺。” 谢佥五十多岁的模样,眉目清正,仪表堂堂,任谁看了也得夸赞一声宰相气度。 当然他也的确是宰相。 还是大晋立国以后,南人之中,为数不多能爬上宰相位置的高官。 而他的背后,自然也有无数的江淮豪族世家鼎立支持。 饶是如此,他在朝堂之上,也仍然处境艰难。 四位宰相之中,他跟曾肱是南人,裴李两相是北人,但不管南北,真正说了算的只有那位李左相。 他们三人不过是陪衬。 这一点,朝野上下都知道。 尤其是他跟曾肱两个南方宰相,不过是道君皇帝摆给江南世家看的,算是充门面的。 虽然如此,他其实也有自己独特而重要的作用,那就是南方士族跟朝廷之间的一道桥。 南方豪族世家有什么诉求,朝廷想要什么,他的任务是居中调和。 至于曾肱,那是个谦谦君子,士林中声望极高,文章写的极好,比起他更像是摆设 在铜镜前整理了一下衣冠,然后来到自己的书房,里面有一个身着锦衣年轻人正在坐着品茶,旁边有一个琴女正在抚琴。 那年轻人二十出头的年纪,身穿锦袍,头戴幞头,面容英朗,剑眉星目,端坐在堂中听着琴声,怡然自得。 见到谢佥之后,站起躬身道:“见过世伯。” 谢佥笑着点点头,然后一挥手示意琴女下去,然后才走到主上太师椅上坐下道:“九郎不用客气,坐。” 被叫做九郎的年轻人很有风度的点点头,然后坐在谢佥的下手。 “九郎这次来,可是有要事?” “回世伯,确实有事,此事关系甚大,还望世伯在其中斡旋。” 谢佥这时候面上的笑容敛去,一本正经的问道:“御史失踪的事情,真是你们做的?你们这是要做什么啊?” “世伯误会了,我们几家怎么敢行如此悖逆之事?这件事真的跟我们这些盐商没关系,朝廷要收盐税,我们虽然日子过的艰难些,但也不会对监察御史和绣衣卫下手,毕竟这是形同造反之罪。” 年轻人姓沈,名初阳,出自扬州豪族沈氏,家中行九,所以长辈和相熟之人都称呼起为九郎。 沈家是扬州最大的几家盐商之一,祖上也是出自吴兴沈氏,一脉同宗。在淮南势力极大,跟谢佥的乌衣巷谢家也是世交,两家还有姻亲。 而沈九郎来到谢佥府上,也不单单是代表着沈家,而是整个扬州的盐商豪族。 所以谢佥也极为重视。 但听完沈初阳的话后,谢佥却极为怀疑。 “即便你说是真的,这事情不是你们扬州做的,可陛下不这么想啊,吴王直接就被免去留守一职,还让卫国公李世忠去节制江南诸军,这说明什么我想你应该清楚,若是不给朝廷一个交待,这事没法了结的。” 沈初阳听后却是一脸苦笑。 朝廷派了十二道御史,采访各道。唯独淮南道扬州这一路出了问题,还是半年之后才有消息。 这不是明摆着说淮南道有问题吗? 而且巡察御史奉命巡察地方,那是天使,绣衣卫更是天子亲军,还没到扬州就失踪了半年,说是被盗匪关押,那个盗匪做事能这么利索?一点消息都没有长达半年之久? 换句话说,在淮南道,有几个人有这样的能力? 朝廷派出的可是明使,意思再明白不过。有什么问题我给你时间,在御史去之前把问题解决了就好。 然后问题不知道怎么样了,朝廷的人被解决了? “世伯,这事情真的不是我们扬州各家做的,我们虽然想在盐税上做些手脚,毕竟日子太难过了,现在私盐猖獗,我们去各处行盐生意也不好做,但委实不敢动御史和绣衣卫。而且南京绣衣卫千户所也派人去了扬州和沿途察看,都跟扬州各家没关联啊。” 谢佥摇摇头笑道:“你说的就算我信,但李相公会信吗?太子殿下会信吗?陛下会信吗?现在很明显了,要想把这事情了结,就得先把今年和去年的盐税缴上来。现在朝廷缺钱,能把这个问题解决了,你们的事反倒好办。不然下一步换的就是淮南经略使和扬州都督,到时候哎。” 沈初阳闻言眉头微皱,“世伯,那您看,盐税先交一年的可行?毕竟现在各家手上钱款的确不充裕,这到不是我推脱,现在各地私盐猖獗,我们的日子个有些难过。去年我们沈家往上京来的盐船还被劫了一艘,若是一下拿出两年的盐税,却是有些难了,我们也得留些钱款准备给各地的盐场结账。” 谢佥道:“我会尽力,但能不能成不好说。” 沈初阳道:“如此就多谢世伯了。” 谢佥连忙摆手,“如今朝廷的日子不好过,所以上下都盯着江淮的税赋,所以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给朝廷抓到把柄,这事情现在不管是不是你们做的,现在朝廷都会算在你们头上。日后行事,还是要多思虑。” “谨记世伯教诲。”沈初阳郑重道。 说完了正事以后,又寒暄几句之后,沈初阳就从谢府告辞离去。 而这一切,都没瞒过皇城司的眼睛。 扬州豪族沈家嫡子,在进入宰相谢佥府邸,待了多久,精准到几时入几时出。随后又去了哪里,与什么人见面。 消息很快就变成一张纸,经由皇城司一位主事的书案上,又瞬间递到皇城司最年轻的一位提举高金刚的案上。 高金刚在看过之后,又调出一些资料,确定了沈初阳的身份,随后匆匆带着几张纸出了皇城司衙门,不过一刻钟的时间,来到了城阳公主府。 一身女装姿容绝世的赵元殊坐在书房里,看着一本账册。 对面站着一个中年人,旁边还摆放着整整两大箱的铜钱,都穿成一串串。 “辛苦你了。” 赵元殊一边随意翻看着账册,头也不抬的随口说道。 “殿下折煞小人了。” 三郎会的大管事齐全低着头说道。 “你们家郎君可能就快回来了,等他回来就不用把账本送来了。” 赵元殊看着一笔笔的入账,万分不舍的说出这句话。 齐全对这事又不能说什么,只是应了一声“是”。 赵元殊抬起头,看了看齐全,心里还想着真倒是实诚,都不知道客气客气,真是跟他的主子一样。 也没心思看账本了,随后扔在桌子上,然后问道:“吴药师和吴明达最近在做些什么?” 齐全道:“回殿下,这些时日吴世子很少出门,听说在家里读书,至于那位四郡主倒是时常出门,有时候还会出城,看看上京城周边和城外的风景。” “看风景?”赵元殊质疑道。 “是,去了外面还会作画,上京城的各处山川河流,都画了。”齐全补充道。 “有意思。” 赵元殊几乎瞬间就知道那位郡主在做什么了,她在画舆图,行军打仗用的舆图。 “画风景?还真是好借口啊,钟情山水” 一瞬间,练过武,手上也有过人命的齐全就感觉到了赵元殊身上浮现出一丝杀意。 这时候高金刚走了进来,“见过殿下。” 赵元殊见到高金刚之后,也知道自然是皇城司这边有事情,于是就跟齐全道:“好了,齐全,辛苦你了,回去之后继续派人盯着吴明达。” “是。殿下放心。” 齐全应道,随后就告辞离去,走前还不忘跟高金刚点头示意。 而如今在大内也有些体面,称得上权宦的高金刚对这个三郎会的大管事也不敢怠慢,同样点头微笑示意。 毕竟这可是傅郎君的亲信,管着公主殿下和傅郎君的钱袋子。 “殿下,扬州豪族沈家的嫡子沈初阳来了上京,在谢相府上待了半个时辰。” 说完把几张写着详细情报的纸放到赵元殊的桌案上。 赵元殊拿起看了看,然后道:“能查到他们说了什么吗?” 高金刚摇了摇头,“宰相府上,暗桩就算能安插进去,也接触不到这等谈话。” 赵元殊点点头,然后道:“让绣衣卫的人,找个借口把他拿下,不要虐待,就在诏狱先关几天。” 高金刚听后,有些诧异道:“殿下,这是不是有些?” “没什么不合适的,事情不管是不是他们做的,总要做剑拔弩张的架势给有心人看看。朝廷的御史都失踪了半年,一个官身都没有的人,关个几天也叫事?” “这上京,可不是扬州城。” 第七十三章 网 “可是沈初阳沈郎君?”一群绣衣卫进入沈家在上京城购置的宅院,直接来到正堂。 绣衣校尉齐鸿身穿青色绣衣,带着四名身穿两裆甲的缇骑,出现在沈家庭院中。 此时沈初阳正在用抚琴,看到这一群绣衣卫也没有惊慌,而是站起身来拱手道:“在下沈初阳,不知道几位来寒舍所谓何事。” 绣衣校尉齐鸿道:“我等奉命请沈郎君回一趟绣衣卫,协助调查一桩旧案,请郎君跟我们走一趟。” “敢问这位校尉,是什么样的旧案?” 齐鸿摇头道:“沈郎君去了就知道了。” 沈初阳笑了笑,这时候从后堂走出一个中年人,身材强壮,穿着黑衣,一看就是练家子,眼神警惕的看着几个绣衣卫。 齐鸿看了一眼那护卫模样的人然后看着沈初阳道:“沈郎君,我再跟你说一遍,我是奉了上命,请你去一趟。这位好汉要是想要比试比试我也奉陪,不过眼下好像不是时候?你说呢沈郎君。” 沈初阳笑道:“明白,上命不可违,如此就跟绣衣卫的缇骑走一趟便是。” 他听了出来,对面的绣衣校尉重点说了“上命”,也就是说这些人可不是随便上门的,必定是某个大人物发了话。 能使唤的动绣衣卫的大人物,屈指可数。 最后给身后的护卫使了个眼神,沈初阳整理了一下衣冠,然后极为轻松的跟着几个绣衣卫走了。 “马上去谢相府上,告知相府管事,就说郎君被绣衣卫抓了。” 人这边一走,那护卫就马上吩咐了人去报信。 正在府中读书的谢佥听到管事汇报之后,摇摇头叹了口气,“更衣”。 他也是没想到,沈九郎从自己府上出去没多久就被抓了,能指挥绣衣卫抓人,满上京不超过五个人。 准确的说是四个,道君皇帝,太子殿下,掌绣衣卫事的殿前司副都指挥使舞阳侯于罗睺,现在多了一个城阳公主殿下。 道君皇帝不会关心这么一个小人物,太子殿下就算有事也会吩咐自己的东宫卫率,于罗睺一介武夫,虽然掌卫事但其实不怎么管事答案很明显了,城阳公主赵元殊。 谢佥这边披上大袄骑上马,带着七十名元从打着伞盖直奔东宫而去,他知道,这事虽然不是太子殿下吩咐,但想要捞人只能找他。 毕竟他一个宰相不肯能直接登门去城阳公主府上? 而进了东宫谢佥就觉得有些头痛了。“老臣,见过太子殿下,公主殿下。” 谢佥躬身行礼。 太子殿下和身后的以及一身男装的城阳公主殿下也都拱手还礼。左庶子林长沅,太子中允李衍侧身避让,然后在向宰相行礼。 “谢相请坐,来人看茶。” 谢佥坐下之后,也不废话直接道明来意。 “我有一世交之子,被绣衣卫拘押,我这位世交之子刚从扬州来,一向奉公守法,也不知道是绣衣卫为何抓了他,所以老臣想请太子殿下问询一下。” 毕竟是一国宰相,亲自来东宫,这点面子赵元檀肯定是要给的,而且他也终于知道赵元殊今天为什么来东宫了,这丫头真是什么都能想到。 “城阳,你就与谢相公说说。” 听赵元檀直接把事情一推,赵元殊笑道:“今天皇城司来报,说有一个扬州来的沈郎君可能跟红莲道有联系,我就让人通知绣衣卫把人请过去问询一下,如果没什么事的话,过几天也就放出去了。这人难道是谢相的世交之子吗?” 谢佥一听,顿时觉得头更疼了,但也没否认:“红莲道?不会,九郎是扬州沈家嫡子,是我大晋最大的盐商之一,应该不会跟红莲道扯上关系。” 谢佥这话其实有些威胁警告的意思在里面,眼下扬州的盐税十分重要,这时候扬州的盐商自然也就不能随意开罪。 赵元殊笑道:“既然如此,那我让他们盘问一下,如果跟红莲道没什么联系,那就让他们放人,谢相放心,我特意嘱咐过,不要用刑,所以也不会有屈打成招之事发生。” 谢佥一听,只能点点头,“如此就拜托殿下早日查明。” “正当如此,谢相客气。” 谢佥待了不到半刻钟就告辞离开了,太子殿下亲自送他出了宫门,两人在宫道中说了几句话。 “谢相不必担心,城阳做事一向有分寸,我回头在叮嘱她一下。” 谢佥道:“殿下有心了,其实我这么急着来也不是因为他是世交之子,而是眼下扬州那边不能随意轻动啊。” 赵元檀点点头,“谢相之言,老成谋国,元檀受教了。” “殿下,城阳公主殿下聪慧过人,如今节制皇城司绣衣卫,权势过重了公主的未婚夫婿又是傅家三郎,此子骁勇善战,如今弱冠封侯,可谓大晋无二殿下要当心啊。老臣多言了,请殿下莫怪” 赵元檀听了之后,笑了笑,自然明白对方话中之意:“谢相的话我记得了。” 两人在东宫门口作别,目送谢佥的马车离去,赵元檀才返回宫中,身为太子,哪怕是对待一位没有实权的宰相,也礼数周全,让人如沐春风。 这也是为什么,朝野上下对这位太子殿下都赞不绝口的原因之一。 赵元檀回了宫里,苦笑道:“兕子啊,你怎么捅了这个马蜂窝了。” 赵元殊满不在乎的笑道:“怎么,朝廷的御史失踪几个月他一个宰相都没什么言语,扬州盐商的儿子就这么金贵呢?关个几天都不行?不过是出口气罢了。有什么紧要的?就因为我把沈家的郎君关上几天,扬州就敢不缴税了?惹急了我亲自到扬州,看看扬州还是不是我赵家的天下。” 赵元檀无语相对,摇头苦笑。 这位堂妹的脾气他是知道的,这种话敢说也敢做。而且他虽然不赞成这种方式,但也并没觉得这件事本身有什么不对。 面子,谁都想要啊。 沈九郎没想到人生头一次进监狱就是进了绣衣卫的昭狱,还真是体面啊。 “这位缇骑,我能不能知道,到底是谁下令抓了我?” 校尉齐鸿把人带回绣衣卫就去交令了,带着沈初阳进昭狱的是他的四个下属,魏十一、张虎、梁守程和陈定六。 魏十一等人自然是不能跟他说这个的,“沈郎君,你就别问了,别说我们不知道,就是知道也不敢告诉你。” 沈初阳见问不出来什么,也就不在说什么,进了牢房之后,眉头紧皱。 他出身豪富之家,锦衣玉食,养尊处优,到了这样的地方自然有些不适应。 “还有条件再好点的地方吗?” 陈定六直接笑了,“沈郎君,你当这是客栈呢?” 沈初阳一听,也笑了,“倒是我的不是了,有劳几位了。” 他现在是进了诏狱,没有被直接拖去大刑伺候已经就不错了,在挑住处是有点 “这么跟你说,这件是天字号最好的房间,上面说了不让苛待你,但咱们诏狱就是这条件。” 沈初阳也是通晓世事的,自然知道对方肯定没必要说假话。 “多谢。” 等魏十一等人离去,沈初阳开始盘算自己的目前的遭遇。 首先这些人去自己家的时候,很客气,从这点来看,那事情应该就不大。 至于谁能使唤绣衣卫,他只知道是大人物,但并不能像谢佥一样能直接猜到是赵元殊的手笔。 倒不是他愚笨,而是因为他在上京城没有生根基,而谢佥是宰相,自然清楚朝廷上的脉络。 不过他倒也生性豁达,想着自己应该也没什么事,再说谢佥也会搭救他,所以就难得的安静。 几个缇骑也觉得这位沈郎君挺有意思,到了这也没有大喊大叫,又哭又闹喊冤枉的。 “你说这位倒像是个常客啊。” “确实,很安静。” 几天后,沈初阳被放了出去,先是回了家洗了个香汤浴,然后又换上一身锦缎袍子去了谢佥府上道谢。 刚好谢佥从政事堂回来,见到沈初阳后点了点头。 “没事就好。” “多谢世伯搭救。” 谢佥摇摇头,“不用客气,你可知道这次是谁下令抓你?” 沈初阳很诚实的摇头。 “是城阳殿下,她现在管着皇城司和绣衣卫,受陛下宠信,这件事我是找了太子。” 谢佥说的很含糊,没有多提自己在这件事中的作用,但听着沈初阳的耳朵里,也自然明白对方的意思。 “却是给世伯添麻烦了。” 谢佥摆了摆手,“那件事我跟几位相公商量了,也跟陛下请示过,今年盐税在年底之前全部缴清,去年的盐税,跟着明年的盐税一起缴两成。” 沈初阳一听立马拜谢道:“多谢世伯斡旋。” 谢佥道:“这是朝廷的底线了,还有朝廷已经令扬州都督赵文节,派兵清剿盗匪和私盐,你回去告诉你父亲,让他跟赵文节走动一下,你们有什么关于私盐的消息都给他。如果他没什么动作,就给我来个消息,我会找人弹劾他。” “多谢世伯。” 沈初阳起身拱手道谢。 “都是自家人,不用客气。” 谢佥兄弟的儿子,娶的就是沈初阳的堂妹,所以两家也是姻亲,这也是江淮大族之间联姻的一个缩影。 靠共同利益和联姻,结成了一张大网。 这张网上,有几十个江淮世家豪族,他们或许平日里看起来一盘散沙,也会因为各种利益进行明争暗斗。 但在上京方向看去,这张网却极为紧密,把江淮大地罩了个严实。 第七十四章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一千三百余人的献捷队伍从凉州出发,经陇右道入萧关。 萧关是关中四塞之一,扼陇山之险,守备着关中西北通道。过了萧关,也就是进了关中。 从河西出发的时候,还是秋风落叶,进了关中已经是十一月,下已经开始飘雪了。 一路上所见景色也跟河西陇右的大不一样。 “见惯了陇上的一望无际,黄沙万里,这关中山河险峻,难怪说得关中者的得天下。” 骑在马上的薛琮感叹道,河西陇上,万里无云,给人以天高地阔之感。而关中形胜之地,四塞险固,自古就是帝王龙兴宝地。 同行的傅津川道:“我祖父的一个幕僚,曾经提过一个很有意思的说法,他把天下比作棋盘,而关中、幽燕、东南、川蜀分处其四角,四角之地,河东,汉中,荆襄,齐鲁之地为四边,谓之金角银边,都各有其得天独厚之处,进可攻退可守。其中关中为最,” 薛琮笑道:“莫不是大国手萧相如?” 傅津川点头道:“正是萧先生。我也跟他学过一阵棋,不过没什么进步,倒是萧先生用棋盘给我讲天下地势,受益匪浅。” 薛琮点头道:“家父也曾经说过,萧先生智术超绝,在棋盘之上就能将天下大势推演,有经天纬地之才。” 大国手萧相如,出自兰陵萧氏,曾经做过傅巽的幕僚,后官至河东经略使,早已致仕,有棋坛圣手之称。 听着薛傅二人在讨论天下地势,如何用兵,骑在马上咣当了两个月的铁勒部王子遮普华黎,却只顾看着一路上的险峻山河,惊叹不已。 之前感觉河西道也就够大了,但这一路穿河西过陇右,快两个月还没走到西京大兴,离着上京更是遥不可及,现在的他才真的对大晋有些发自内心的敬畏。 如此浩瀚的国土,险峻的山河,非有德者不能居之。 队伍进了关中之后,又走了十日,终于到了西京大兴城。 一边延绵很长很长的城墙出现在众人眼前,高大,雄伟,壮阔大晋西京仿佛可以配得上一切溢美之词。 望见大兴城,赵福柏极为兴奋,他是到家了。早几年那是“大兴小霸王”,如今从军三年,立下不少战功,人也变得成熟稳重多了。 为了回家,还没进城的时候赵福柏特意把甲披上了,闹得庞云等人还问呢:“小王爷,你这是干嘛去啊?眼看着都到了大兴了你还披甲干什么啊?” 赵傅柏笑道:“这就是因为要回大兴,这不得披甲给他们大兴的父老看看我赵福柏如今有多威风?” 按照大晋军的一向行军的常例,除非是在前线,不然行军时候是不披甲的,有的甲胄用马驮着,有的是辅兵给背着,只有临战转态才披甲。 目前是在关中腹地,就更没有披甲的必要了,甚至要是献捷队伍士兵披着甲,大兴城都进不去。 而遮普华黎看着眼前的大兴城,则是叹为观止。 跟他一样吃惊的还有随行的二百亲卫,以及被俘的月真国王公贵族们。 “跟大晋为敌,真是个错误啊。”月真国将军康日勒惊叹道,一路而来,已经无数次感叹大晋的地大物博,但这时候依旧只能感叹。 队伍在城外扎营,除了留下值守的队伍,剩下的都放了假,傅津川和薛琮也入城参加在雍王府承运殿举行的晚宴。 参加者都是西京勋贵。 献捷队伍中除了傅津川和薛琮之外,赵福柏也参加了晚宴,这小子硬是穿着甲胄在晚宴上做了两个时辰。 “刚才有蓝田侯跟我说了几句,隐约有联姻之意,他家的女儿听说倒是不错,福柏也到了年纪了,也该考虑婚事了,不知道阿耶您怎么看。” 晚宴结束之后,雍王世子扶着雍王赵审理进了书房之后,又给老王爷倒上茶,这才缓缓说道。 赵审理听后思虑一下,然后道:“蓝田侯府也世居大兴,早年也不是没见过福柏,我记得你夫人还曾经隐晦跟对方提过,蓝田侯夫人连话都不接,不过是看福柏有些纨绔,怕女儿嫁过来受委屈,如今看福柏成了器,又主动提起如此这般岂是良配?” 雍王世子道:“那等我再见到蓝田侯就回绝他。” 赵审理摇摇头道:“不用,不理这茬就是了,福柏也有十七了,这次跟着上京,就正好让陛下赐婚,给他在上京寻一勋贵之女结亲。” 雍王世子笑道,“阿耶应该是有了人选?” 赵审理却摇摇头,笑而不语。 “孙儿拜见阿翁,拜见阿耶。” 这时候宴会散了之后跑去卸甲的赵福柏给来了书房,给祖父父亲见礼。 “好小子,从咱们老祖宗雍定王以后,咱们这一脉,你是第一个亲自上阵杀敌的,看来我没选错,让你跟着去河西历练,果然是对了。” 老王爷看着脱胎换骨的长孙,颇有些自得之色。 一旁的雍王世子也点点头,眼中有赞许。 “阿翁和阿耶不知道,我本来去了河西之后,傅大帅就一直让跟着牙兵操练看着姐夫也就是傅将军他们天天出去割韭菜第一仗就是白亭之战,我们八百人,就对着金帐汗国几万大军冲了过去,我当时就什么也没想,拿着刀一顿乱砍,后来记功的时候,我斩了十一敌呢” “后来疏勒城大战的时候,我们三百虎贲节从,跟着傅将军杀的青唐人落花流水,傅将军那真叫一个神勇啊,带着几个人差点就把拓跋赤德给抓了,那一战我也拿长枪戳死十几个青唐人” 赵福柏说的眉飞色舞,老王爷听得开怀大笑,时不时拍手交好。 “这次去上京之后,你有什么打算啊?” 听着赵福柏说完,老王爷笑着问道。 “回阿翁的话,孙儿想留着上京,我听姐夫也就是傅将军说过,我们这些人可以去东宫六率,孙儿也想去东宫任职,也能接着跟傅将军学学本事。” 老王爷笑道:“好,你去上京城,也是为国尽忠,我同意了。到时候我会再给陛下上表。让你留在上京。” “多谢祖父成全。” 赵福柏十分兴奋,此前他还担心老王爷会不同意呢。 “好了,你母亲也思念你多时了,这几年天天为你提心吊胆的,自从你跟着傅三郎上阵,就更是如此,去见见你母亲。” “是,孙儿告退。” 看着赵福柏离去,赵审理已经显得有些老态的脸上一直挂着笑意。 “仲深。” “儿子在。”雍王世子赵仲深应道。 老王爷脸上的笑意敛去,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郑重之色。 “朝廷上的事,你多少也知道一些,燕藩如今势大,朝廷却有些式微,要早做些准备。” 赵仲深一听,却有些呆愣住了,“早做准备?阿耶,这我雍王府是太祖血脉,难不成要跟燕藩” 老王爷看着一向行事恭谨的世子,此时却是气不打一出来。 “你在想什么啊?让你早做准备,不是让你去勾连燕藩,是让你整顿关中军屯,我这几年不怎么视事,不用想也知道下面的军屯是个什么样子,关中是天下要地,也是上京的后背,若是燕藩作乱,朝廷要是抵挡不住只能退入关中坚守,凭借崤函之险以拒敌” 赵仲深一听,更是有些晕头转向了,怎么转瞬间就说道这个上了? “我雍王府一脉,世居西京,几代雍王都出任过西京留守,朝廷从不曾见疑,我雍王府也不可辜负朝廷信任,让福柏去上京,也是为了向上京表明,整顿关中军屯和防务,不是图谋不轨,陛下和太子殿都是宽厚之人,但也要防着其他人以此事中伤雍王府,福柏若是在东宫任职,陛下那里也有话说,明白了吗?” 赵仲深躬身道:“儿子谨受教。” 雍王赵审理看来,对于朝廷最大难处是缺钱,但最大威胁绝对是辽东的燕藩,其余如青唐人和金帐汗国等不值一提。 同时他也非常明白这样一个道理,先有大晋朝廷,才有雍王府。 自古一国宗室,亡国之时,无论近枝远宗,能不能活下去都要看新朝是否仁慈。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第七十五章 武安 第二日,傅津川一早就出城,前往龙首原太祖陵寝旁的祖宗坟茔祭扫。 初代英国公傅环山,二代英国公傅宗弼的墓都在关中,因为西京当时才是事实上的国都,所以两位国公时候都葬在附近。 也不单是傅家,其他各家也大都如此,太祖和太宗包括高宗的陵寝也都在关中。 回城之后,傅津川又写了家书和公文,把队伍大概的行程日期,分别遣信使告知家中和兵部、礼部。 英国公府接到傅津川家书的时候,已经是腊月了,信使一路兼程,也就比大队伍快几天到上京。 一听说府上三郎还有几天就要回来了,整个英国公府都开始忙活起来。 国公夫人杨谨华亲自带着家中仆役把三郎的院子又收拾了整理了一遍,虽然每个月也都要打扫,但这时候还是要亲眼看过每一个角落没有灰尘才能放心。 傅津川的院子里,气度雍容的国公夫人正四下看着三郎的院子,思索这里面是否还要添置下什么东西。 身边跟着两个女儿傅竹君傅兰君。两个清丽少女,长相都很出众,小的十三,大的十六,跟夫人最少都有七分相似。因为知道兄长归来,脸上也都洋溢着笑容。 “阿娘啊,三哥这次回来是不是就要娶公主嫂嫂过门了?” 大女儿竹君问道。 杨夫人道:“娶了公主,却不是过门,而是上门。” “上门?那三哥不成了赘婿吗。” 小女儿傅兰君其实自幼养在深闺,一向说话口无遮拦 杨夫人叹了口气道:“不是赘婿,也差不多了。” 对于傅三郎和城阳公主这桩婚事,她是不怎么喜欢的,毕竟没有几个做母亲喜欢当公主的婆婆。 不过对于这桩婚事,她并没有什么发言权。 英国公与国公夫人伉俪情深,内宅大事小情都是国公夫人拿主意,但外面的事自然由傅懋修做主。 况且这事还是老爷子生前就跟道君皇帝一起定下的, 正厅里,三叔五叔,长兄傅淮川,五郎傅江川都在,正在讨论家中如何安排。 “三郎回来就要封侯了,侯府据说就在长乐坊,也就是跟公主府相邻,陛下的意思在明显不过,虽然会赏赐些钱物给三郎,但三郎要开府,并且年后就要跟公主成婚,这一项一项都要银钱,现在府上积蓄不知道可还够用吗?” 一向不问帐的三叔开口问道。 傅淮川道:“三郎大婚的银钱早就预备下了,现在倒是给他装饰侯府的银钱可能会短些。不过左右也是在年后,能周转的开。” 英国公府家大业大,但人丁也多,还要供养许多部曲家丁,眼下又到了年节,自然现钱有些不便利。 一旁的傅江川却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傅懋仁好奇问道:“五郎,你可是有话说。” “回叔父,三哥其实自己有钱” 这边五郎的话还没说完,那边从国子监下学的七郎和八郎就急匆匆跑了进来。 “大哥,三哥要回来了是吗?” 见傅淮川点点头。 八郎兴奋极了,“太好了,三哥回来了,这以后上京城我不得横着走?我看以后那几个姓冯还敢跟我打架” 傅淮川眉头一皱,“打什么架?怎么回事八郎。” “嘿嘿嘿,没事大哥,我们就是闹着玩呢。对了我得把这个消息告诉四哥去” 比起英国公府这边欢天喜地,修文坊的定国公府气氛就要肃杀的多了。 老国公的书房里,已经年近古稀的冯神绩,老神在在的躺在一张摇椅上,膝前盖着毯子,旁边的火盆中点着上京城达官显贵之家最喜欢用的兽炭。 一个二十左右的年轻人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阿翁,我” 年轻人叫冯光煦,是冯神绩的长孙,还是嫡出的,所以一向比较受宠,但如今在祖父面前却是极为忐忑。 “你什么啊,老大,这就是你教的好儿子啊。” 旁边站着一个中年人,正是冯神绩的长子,冯琦。此时被父亲问起,也是犹犹豫豫的不敢开口,半天挤出一句,“阿耶,都是我的不是,可事已至此,还是得想办法把事情摸平了啊。” 冯神绩微微侧过脸,看着不成器的儿孙,心中却是有些后继无人的凄凉之感。 他自幼随父祖在军中历练,袭爵之后指挥过大小百余战,从无败绩,声望却始终被同辈人傅巽压了一头。 等傅巽故去,他被冠以大晋第一名将的名头,那时候还有阿谀之徒笑言傅巽满身功业,却教子无方,不及他老树长青。 等到傅懋修和傅津川父子,节度河西,威震天下,谁敢说傅巽教子无方? 反倒是他的好孙子,打着国公府的旗号从淮南的盐场往京畿道贩卖私盐,而且已经有数年之久 如今朝廷要禁绝私盐,皇城司和绣衣卫最近也在缉拿贩卖私盐之人,明察暗访之下才把国公府的冯大郎君给挖出来。 这条消息在目前掌管皇城司的城阳公主手上扣住了,没有直接对定国公府发难,而是把消息递给了老国公。毕竟老国公是大晋如今的军中第一人,一向为道君皇帝所倚重, 所以私盐之事,他也是今日才知道的。 比起英国公府的傅三郎,年纪轻轻未满弱冠就立下殊功,如今弱冠封侯,大晋百年只此一人。 看看自家的孙子,胆子倒是同样的大,却是用在了别处 “私盐这种事情也敢沾惹,你真是活的不耐烦了啊,老大你也知道?就瞒着我一个人?如今事情要发了,瞒不住了想起我这把老骨头还有几分颜面?” 冯神绩嘴里诛心的话是一句接着一句,长子冯琦也直接跪在下来。 “阿耶,我也是刚知道,这不就马上带着大郎来跟您请罪了” “呵呵,绣衣卫的都知道了,你也知道了,行,你的本事比起绣衣卫也不差嘛?我倒是小瞧了你了啊?” 冯神绩又看了看不成器的儿孙,转过头慢慢的合上眼睛,“罢了,把替你贩盐的管事送出去顶罪,家中要重重抚恤,再把你贩卖私盐得利一并交出去,滚冯家早晚败在你们手里” 盐铁是国家命脉,历来都是官营,贩卖私盐历朝都是重罪。 更何况他冯家是勋贵将门,家中广置产业,能捞钱的门道多了,偏偏要干这种犯忌讳的事? 就这么蠢? 这时候他不禁想起一向不怎么受重视的次孙,自幼读书习武,在上京的勋贵子弟中也算是颇为出挑的,或许该考虑一下了,该给他定门像样的亲事了 大明宫,太子赵元檀跟正要出门的陶应真见过礼,然后进了道君皇帝的精舍内。 “阿耶。” “大郎来了?过来坐,可是有事?” 身形高瘦,穿着锦缎宽袍,扎着道髻的赵令渊正在丹炉前烤着火。 自去年玉熙宫失火,他搬回了大明宫,就将这件静室布置了平日里修道讲玄,烧火炼丹的精舍,也兼作他批阅奏表和日常起居之地。 自从入了冬赵元檀每次进来,就喜欢跟道君皇帝一起靠近那丹炉坐着说说话,因为那丹炉边上很暖和。 甚至于他怀疑,父皇摆这个丹炉就没炼过什么丹,根本就是来取暖的,毕竟这丹炉夏天的时候从来没生过火 “阿耶,三郎几天后就到上京了,您看献捷仪式?” 道君皇帝点点头,“还是你去主持。” “可上次祭天大典之后就有些风言风语,儿臣担心” “放心,你阿耶我还没糊涂。” 在后宫妃嫔和皇子公主,以及城阳公主这个侄女面前,道君皇帝向来不喜欢称“朕”。 他觉得即便是做了皇帝,有些时候该是家人还是家人。 就像他的皇兄,已故的武宗皇帝,与他说话从来都是“吾弟”如何如何。 皇室之中不是没有野心勃勃之辈,就像他的儿子们,就能对太子之位一点想法都没有? 所以他明白,把他们的妄念都斩去,他们兄弟之间反倒能太平一点。 长子成器,又占了大义名分,那就好好当做储君培养便是。 他读史书,历来瞧不起有些帝王为了自己位置安稳,挑拨儿子们争的你死我活,然后还要骂这些儿子不知孝悌。 “大郎你就放下心来,献捷仪式就交给你来主持,莫管风言风语。” “阿耶,还有一事,薛琮的封号礼部已经议定了,是平西伯,那三郎的封号?” 赵元檀请示道。 “礼部给上的是冠军侯,都说大齐有卫无疾,我大晋也有傅津川,同封冠军侯可不让古人专美于前,话说的好听,可卫无疾不满三十就病逝了,礼部这帮人安得什么心当我不知道?” 道君皇帝拿起一块银碳,塞入八卦丹炉中,火光映在他的脸上和双眼中,仿佛戏文里面说的“火眼金睛”一般,能看世间一切魑魅魍魉,让其无所遁形。 等到赵元檀离开的时候,也带走了道君皇帝亲笔写下的封号。 “武安。” ps:解释一下,说起武安这个封号肯定很多人想到秦国武安君白起,赵国武安君李牧觉得这个封号不详。 但武安君管我武安侯什么事啊? 中国历史上有四个武安侯,第一个是战国马服君赵奢的孙子赵兴,秦朝把他迁移到咸阳附近,封他为武安侯,后来他改姓马,他们这一支也是马氏先祖。 第二个是刘邦,楚怀王封他为武安侯。 第三个是汉武帝的舅舅田酚。 第四个是跟随明永乐皇帝靖难的郑亨,他在靖难之后被封为武安侯,死后被追封国公,爵位一直传到明末。 况且这还是架空是,所以没有不详之意 还有本书呢,明天就要上架了,感谢一直支持车神这个小扑街的看官们。 而从明天开始,三郎也要回到上京城,展开一些新的故事。 打了好几年仗,怎么不得享受享受? 第一卷也算正式完结。 明天的首订数据很重要,关系道后面的推荐,这里就拜谢大家了。 关于更新,说实话现阶段能保持每天两章六千字对我这个非全职的作者来说已经到了极限了 不过上架肯定得加更一下,明天万字。 前天有大佬问有没有群,我这边看到了忘了回复了。 群是有的,。 上本书的时候就建了,一直没人加 错别字多的问题,我看到了,这边会抽出时间来在过一遍。 再一次感谢各位书友一直以来的投票、收藏和阅读。 最后在说两遍 明天上架 明天上架 第七十六章 临京(一)(求个首订) 宣嘉十七年冬,腊月初。 临都驿作为上京西去关中第一驿,原本周围的风景也是极好,因此这座驿站也成了达官显贵给西去亲朋故旧送行绝佳的场所,修建了不少亭台楼阁供达人游览登临。 但眼下入了冬,放眼放去都是萧索之色。 临京驿名为驿站,其实规模上足可以称之为驿城。 平素里除了接待官员出行,还要监管邮道畅通,以及附近的追缉捕盗等事务。往来两京的公文诏命,也都要经过这里。 驿丞王禄,手底下也好几百号的驿卒和御者,虽然不入品级,却也称的上位卑权重。 因为位置特殊,见过的达官显贵文武大员不知凡几。 一般来说,只要是看到过路的队伍人数和仪仗形制,基本也就知道是哪一位贵人出行。 眼前这队明显是从边郡归来的兵马,饶是平素见过了不少过路兵卒护卫的王禄也是暗暗赞叹。 打头一百多余骑军穿的都是制式的玄色号衣,队伍整齐有序,一人双骑,一批骑乘,另一匹驮着兵器甲胃,彪悍肃杀之气一览无余。 年初燕王府四郡主入京,护卫的兵马据说是名震天下的辽东铁浮屠,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 队伍中央是大车几十辆,都用帆布蒙了起来,看车辙的深度,想必装的都是硬货。 随后还有数十辆用来乘坐的马车。 紧跟着数百人一看就是藩部武士,发型和穿着很好辨认。 队伍的最后同样是数百骑兵,虽然不如开路的重骑彪悍,但也能看看出是难得的精锐。 一前一后两杆大旗,上面分别写着“傅”“薛”两个大字。 驿丞王禄就是个傻子也知道这队伍从哪里的,要干什么的。 几个月前的疏勒城大战,上京城早就人尽皆知,朝廷往河西下诏命薛傅二人回上京献捷授封的诏命也是从临京驿出去的。 再者说,就算是亲王进京,仪仗护卫最多也就三百人,这支还有藩骑的队伍足有一千三四百人,太平年月,又不是进京勤王呢,这么多兵将除非是献捷的队伍。 事实也证明了驿丞的猜测。 从队伍中央打马来到驿城门前的年轻武人翻身下马,身手极为矫健。站定之后八尺有余,身形健硕,猿臂蜂腰。头戴软翅幞头,一身褐色暗花窄袖圆领戎袍,眉如断剑,显得整齐干练。 这个形象可能会让很多怀春慕艾的小娘子失望,名扬天下的少年英雄不是个俊秀如锦,玉树临风的白袍小将。 却是虽然英俊,面上却有些黝黑,眼神阴鸷凌厉,传闻中喜欢拿人头筑京观的彪悍武人。 身侧跟着的几十名扈从没有披甲,均头戴黑色幞头,内穿白色圆领长袍,外披澹青色披风。足蹬黑尖靴,腰间佩挂横刀、长弓、箭胡禄。 “这时节的河亭倒是少了些意思,我记得跟阿耶从上京走的时候,路过这河亭边上,有秋雁黄菊,晴虹之桥,景色不输上京八景。” 年轻武人望着不远处的河亭像个中年人一样感叹道,却没有半分暮气,也没人觉得不妥。 这种感叹彷佛跟年纪无关,身居高位之人发出才不显得违和。 王禄一看,这不正是昔日上京城的“忠义三郎”?他是上京人士,又是做驿丞的,三教九流的人都要接触,若不认得忠义三郎,这个驿丞也就不用做了。 “拜见郎君。” “郎君在河西大捷,上京这边早就传开了,今日见到郎君当面,真是三生有幸啊。” 听到别人当面夸赞的傅津川,收回看风景的目光转过头笑着道:“这位驿丞客气了,我们人多,劳你准备帮忙找块空地扎营,在准备些酒水。” 王禄拱手笑着应道:“请郎君稍后,我这就安排。” 随后傅津川一摆手,身后一个高大扈从长得跟门神一样壮汉直接拿过一个沉甸甸的小布袋,放到王禄手中。 作为经年老吏,这一入手就知道是银锭子,应当是五十两。 “谢郎君。” 王禄接过也不推辞,直接收下。 做了几年驿丞,迎来送往接触的贵人不知凡几,出手这么阔绰的还真没有几个。 对于这样的年轻气盛的武将,往往对三辞三让这样的繁文缛节最不耐烦。 摆出一副扭捏姿态反而惹人厌。 王禄立马就安排了驿城边上的大片空地,作为献捷队伍的宿营地。 薛琮和遮普华黎这边也赶上,各自安排好所部的宿营位置,然后过来跟傅津川碰面。 数里外已经能望见那坐雄伟的上京城了,这次遮普华黎到没觉得太过惊讶,因为之前在关中,看过西京大兴城了。光论壮观程度,不输上京。 “上京城的热闹,还得进城去看,外面是看不出什么。” 傅津川笑着跟初次来上京的遮普华黎解释道。 遮普华黎笑着点点头,薛琮笑道:“这话却是没错。” 他年幼是曾经跟随父亲来到过上京城,对上京繁华也是记忆犹新。 “我已经遣人去兵部和政事堂告知了,明日或者后日要入城去宣德门献捷,上个月的冬至,是太子殿下出面主持的祭天大典。这次想来也该是太子殿下主持献捷,所以跟你们先说好了,到时候礼节上不要出了差错。” 遮普华黎和薛琮分别点点头,他们都知道到了上京城,也就是到了傅郎君的地盘,有什么安排,需要注意什么,这等事直接听他的肯定没错。 这边傅津川正跟两人说着明日需要注意的细节,那边却听见驿站门口有人大声斥责。 “本官是宣嘉十年的进士,巡察御史高靖德,奉命前往淮南采访按照我大晋律例,四品武将出行不过五十名护卫,眼下这边足有数百人,这么多人是想造反吗?你们这临京驿是干什么吃的?为什么不上报兵部” 驿丞王禄也是满脑门子的官司,这位御史莫不是脑袋被驴踢了? “见过上官,上官不知道这是献捷的队伍?” 那姓高的御史一听直接懵住了,“献捷?献什么捷?” 原来这姓高的御史不是别人,正是在淮南道“失踪”了半年之久的巡察御史高靖德。在被“解救”后,在扬州和淮南道巡察了一番才赶回了上京,此时正觉得自己虽然陷于贼手,但恪守臣节,回京之后定然要收到嘉奖,加官进爵指日可待。 谁知道一进上京地界,想来这驿站休息一番,却正好碰见傅津川和薛琮等人的队伍。 因为这段时日在扬州城被有意识的隔绝了消息,所以他不知道疏勒大捷、月真灭国等战事,自然也不知道这是上京献捷的队伍。 只看到这支精锐兵马,出现在上京近郊,他还以为是某个武将回京述职带的卫队。而且那驿丞居然全然不理他这等清流御史,而是满心的在为那几个武夫张罗忙碌。 再看那旗号上的四品将军官衔姓氏,立马就冲驿丞训斥起来,谁知却 “疏勒大战所缴获的青唐国主仪仗,以及月真国被俘的王孙贵族听说献捷大典就在明日” 听着驿丞说完,高靖德这才发现是他自己闹了个乌龙。正想着给自己找个台阶下呢,这边余光却瞟到正在看热闹傅津川三人了。 上京人少有不认识忠义三郎的,高靖德也在上京做了好几年的官,如何看不出这位年轻人就是英国公府的三郎君? “你等勋贵武臣,世受国恩,却不思为国尽忠,好生无礼,出行违制,如此跋扈,等本官回到上京定然要弹劾你一本,还有那些载重车辆,定然是你父子贪墨所得” 随行的扈从听到自家郎君被骂,正打算开口驳斥,结果被傅津川一个眼神给制止住了。 年轻,气很盛的傅三郎却是没有任何的反应,只是冷冷的看了高御史一眼,看着对方心惊胆战没有丢下任何言语就转身离去。 高靖德看到傅津川如此做派,就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更觉得此人跋扈无礼。 转身又瞪了一眼驿丞王禄。 心中愤恨不已。 弹劾。 必须弹劾他! 第七十七章 临京(二) 傅津川这边直接带着遮普华黎和薛琮进了驿馆里面的房间里继续说话,彷佛对于刚才那名御史的言语置若罔闻。 自幼长在钟鸣鼎食之家,他可是非常清楚,这等清流御史,最是不好得罪。 薛琮笑着跟遮普华黎解释了一下。 “这等进士出身的文官跟咱们这些武将可以说是天生犯冲的。就说文官之中虽然也有恩荫,但这些清流御史多数都是十年寒窗得来的名位,考中了进士也才是个七八品的小官,跟勋贵子弟承祖荫授官也差不多如此。这要是看傅郎君顺眼才是稀奇事。” “而且这些御史清流,可不单单是盯着武将勋贵,文官一系的宰相尚书侍郎,以及各个寺卿,再到内侍省的权宦,哪一个没被御史弹劾过?” 傅津川也点点头表示赞同,这事他是在清楚不过了,这么多年弹劾他阿耶傅懋修的奏章加一起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 出行违制这都是家常便饭了,什么蛊惑君上,贪墨粮饷,侵夺田产,跋扈无礼罪名多了去了。 最多就是申斥一番,若弹劾的本子多一些也就是罚俸了事。 除此之外呢?有什么影响吗? 不还是官拜节度使大都督? 再说人家御史管的就是风闻奏事,本朝的规矩又是不以言罪人。 即便是道君皇帝陛下,御史清流们都不放过,何况他了。换句话说,若是个无名小卒,定然没机会被弹劾。 几人正说着话,这边陈行领着一个年轻官人来到三人谈事的屋子。 “郎君,你看谁来了。” “三郎,许久未见啊。” “郭大郎,哈哈哈怎么是你” 傅津川这么一瞧,此人长得人高马大,是个典型的将门子弟,正是同窗郭崇勋。直接走上前去就对着他的肩膀锤了一拳。郭崇勋出自武定侯府,还是太子表弟,两人自幼相识,都是太子伴读,关系极好。 “这不是殿下听说你回来了,特意让我来犒赏你们。”原来赵元檀得知傅三郎等人已经到了上京近郊临京驿,就让东宫左卫率郭崇勋带着肥猪五头,二十腔大羊,上百坛美酒,犒赏献捷之师。 郭崇勋说着话,一边也用拳头回敬了傅津川一拳,然后上下打量了一眼。 “你这身杀气,若不没有百十个斩首军功都挡不住。早知道就该跟你一道去河西闯几年。” “百十个?陈行,跟他说说。” 陈行这边笑道“我家郎君在河西大小百余战,斩首军功二百零四个。” 郭崇勋瞪着眼睛,“好你个傅三郎,果真厉害,他娘的我明年一定去边地走一趟,让你落下这么远了。” 他自幼习武,也见过血,所以对于傅津川身上的杀气极为敏感。 傅津川笑道:“你啊,算了,武定侯舍得让你去?光顾着说话了,这位是薛琮薛将军,这位是遮普华黎王子,这位是郭崇勋,人称郭大郎,是东宫卫率。” 几人相互见过礼,薛琮和遮普华黎一听这位是东宫来的,知道定然是太子亲信,而他与傅三郎的熟稔程度也能看得出傅津川跟太子之间也必然是交情匪浅 外面,郑屠户干起了本行,把生猪料理了,这边大锅也架上,水也烧上了。 二十腔大羊则成了仆固怀安的活计,他带着几个人把炭火架上,又问驿站这边要了调料开始调制,然后抹在羊肉上,准备烤全羊。 郭崇勋婉拒了几人留他喝酒,毕竟要回去跟太子殿下复命。 另一边的御史高靖德听着外面吵闹,则是十分的气闷,拿出纸笔就开始写起弹劾傅懋修傅津川父子的奏表 他这一行毫无所获,本就被贼人关押了半年之久,被解救到扬州之后就是整日的宴饮,也没有什么机会探查,一路回程的时候几个绣衣卫好像又刻意的隔绝消息,以至于他甚至连疏勒城大捷都不知道,真是人丢大了 不过他现在找到了新的目标,傅津川这个年轻的武将,出自勋贵之家,又是太子亲信,公主夫婿,这么炙手可热的年轻武人不弹劾一本还当什么御史,就看那一辆辆大车,必然都是英国公父子在河西搜刮的钱财 高御史这搜肠刮肚的想着弹劾之词,那边郑屠户也把五头肥猪给搜肠刮肚的料理干净下了锅。 五头肥猪,光是肉就有将近一千斤,还有那二十腔大羊,一众将士完全可以啊敞开了吃喝。 这边陈行在庞云、蒋武还有李司寇梁岱几人耳边嘱咐了几句,“少吃些酒,郎君嘱咐我们几个人值夜。” 几个人一听是郎君嘱咐,酒也就浅尝辄止,烤羊肉倒是吃个饱,酒没怎么喝。 傅津川也是漏了个面,与众人喝了几碗酒之后就回了驿馆安排的上房,陈行、庞云、梁岱等人也都聚集了过来。 “虽然到了临京驿,上京近在迟尺,但也不能掉以轻心,你们几个警醒一些,晚上多转转。” 傅津川跟几个亲卫嘱咐道。 几人都是傅家部曲出身,自幼习武就是按照主将亲卫培养的,又跟着傅津川在外戍边历练三年自然是各个精干。 几人听了吩咐之后,分作两组,一组就在驿站内巡视,另一组出了驿站,在营地里巡察。 虽然刚才没多喝,但值夜的时候,这酒就变成了驱寒的好东西。 蒋武左手拿着刚灌好的酒囊灌了一口酒,因为是马下没拿长槊,左手拿着两只铁锏。随口道:“郎君是不是有些太过小心了?” “还是小心些好” 陈行系着披风提着一盏灯笼,腰中挂着名刀泼雪,他是所有人中唯一一个滴酒未沾的人。 梁岱则手里拿着一支上了弦的擎张弩,眯着眼睛四下打量,一边走一边道:“郎君吩咐,做事就完了,那么多废话,门神少喝点,别一会醉倒在院子里。” “梁三你这话说得,好像俺蒋武做事不用心一般,郎君吩咐的事什么时候俺什么时候含湖过?” 蒋武有些不满的说道。 彷佛是为了印证傅津川让他们巡夜的正确性,几人正在驿站内走了一圈之后,就选了一处高台之上,正好能俯视整个驿站。 黑夜中除了天上的点点星光,地上一一片乌漆嘛黑,这种情况下,一处火光燃起,在陈行三人的位置来看就极为明显了。 隔着傅津川所住的房间一墙之隔的地方,火光通明。 而且眼尖的梁岱还看到了那有一人从着火的房间里出来,虽然只能在深夜中看出一点影子,但梁岱十分确定那是人没错,手中的擎张弩一箭射了出去。 “啊。”一声惨叫声响在安静的冬夜中。 而早在梁岱射箭的同时,陈行和蒋武就冲下去。 陈行直接一跃而下,轻飘飘的落在地上,这时候火已经烧起来了,火光之下,几个黑衣人更是无所遁形。 一个贼人被刚才梁岱一箭随手命中,同伴在帮他探查伤情。 从不曾练过轻身之术的蒋武往下来的时候自然没有那么潇洒,但也很快赶来封住几人退路。 没有任何意外,几个黑衣人身手不凡但自然不是陈行和蒋武的对手,几招之下两人被陈行的刀割断了跟腱和手筋,还有一人被蒋武的铁锏砸断了手脚,躺在地上哀嚎不已。 梁岱也吹响号角,一群人醉眼朦胧的爬起来取水救火。 傅津川本就和衣而睡,听到外面有动静就披上一件披风拿着佩刀“鸿鸣”出了门探看。 他却没想到歪打正着,吩咐人守夜竟然真的抓到了贼。 重点的是,那间失火的屋子,正是白日里要出言弹劾傅津川的巡察御史高靖德。 傅津川嘴角带不知不觉的浮现一丝笑意,“这位高御史的运气,真好啊。” 一旁听到动静赶来的遮普华黎和薛琮也是哭笑不得,想着傅三郎一向大气,这次对上这些文官居然也难得漏出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 因为梁岱等人发现得早,陈行又当机立断的冲进火场把人拖了出来。人还没死,不过已经被烟熏得昏迷不醒,躺在冰天雪地里也没人照看,都顾着灭火去了。 最后还是驿丞王禄吩咐人把这位高御史送到另一个房间里,细心照看。 火势很快扑灭,几个被制住的贼人很快就查明了身份,与王禄同行的四名绣衣卫缇骑。 “这几个杂碎也太猖狂了,敢在郎君下榻临京驿的时候动手。现在正分开关押,郎君看怎么处置?” 傅津川听着梁岱讲述完事情经过之后,就陷入了沉思,事情太过诡异了。 一个巡察御史和四个绣衣卫缇骑被贼人抓去半年之久,半年后被官军解救后又在临到上京城的时候发生了这等事 让四个绣衣卫变节,杀一名同行御史,需要多大的代价?又是谁的手笔? 还有一路上那么多机会,为何偏偏要等到上京? 这位高御史难道是拿到了谁的把柄,要被灭口? 想到这些的傅津川突然有些头疼欲裂,早知道就不让人巡夜了。这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 “把人制住了交给驿站,然后都去休息,明天还要献俘。” 说罢就嘱咐几人各自去休息,夜也不用巡了,赶紧把人交给驿站看管。 毕竟这烫手的山芋,就要赶快扔出去。 第七十八章 笑对乡亲与稚童 第二日一早,礼部就派了官员作为引导,进行献俘之礼。 大军进城的时候,整个御街上都站满了围观的百姓。 献捷队伍全员披甲,显的威武雄壮,傅津川和薛综并骑而行,感受着两边民众投来的崇敬目光。 还有些百姓看到傅三郎之后,高声打起招呼。 “三郎君,傅三郎君。” “郎君,听说青唐人十分凶恶,各个身高一丈,长得像熊一样力大无穷。可是真的?” 马行的极慢,傅津川坐在马上听到这个问题之后,也笑着答道。 “凶恶吗?正面看着也不怎么凶恶,我看到的都是背影居多。” “哈哈哈哈,郎君威武,杀的青唐人望风而逃。”很快就有人听出了其中之意。 两边的百姓都齐声道。“郎君威武,郎君威武。” “模样到还挺周正,就是黑了些,不如庆王世子俊俏。”一个小娘看着马上的傅津川没说什么威武反倒是评价起了容貌。 “燕王世子?不过金玉其表,那样的绣花枕头也好意思拿出来跟说?我阿耶可是说傅三郎有古名将之风。”旁边的另一个小娘则是出言反驳道。 “我才不管什么名将呢,我就知道燕王世子生的好看。” “花痴” “郎君,我长大了也要跟你去打蛮子去。” 一个骑在父亲脖子上的几岁稚童,清亮的声音让众人都笑了起来。 马上的傅津川这时候听到稚童之声极为和煦,“好,等你长得跟长枪一般高就来找我。”“好。” 那稚童兴奋极了,能跟傅家郎君说句话,下次在跟伙伴们玩打仗游戏,应该就可以扮演大晋官军了,说不定隔壁的小哥儿还能把他的竹马借给他骑呢。 要知道以前,他都只能扮青唐人和北境蛮子,然后被晋军打的屁滚尿流。 没办法啊,哪怕在孩童嬉戏之间,晋军也只能胜啊。 彷佛天经地义般。 对于上京城的百姓来说,忠义三郎跟别人到底是不同的,早年横行市井,打服了一众江湖大豪,虽然有顽劣之名,但其实上京人对这位郎君没什么恶感。 一来没有欺压良善,二来不去盘剥小商小贩。 忠义三郎给上京的所有江湖市井帮派定下规矩,有些地方能收保护费,有些地方不能收,甚至收多少,谁来收,这都要按规矩来。 而且收过钱之后,这些地方街市有什么问题就都得管,若有泼皮无赖耍赖不肯付账,都得帮着解决,有时候甚至这些有些游侠混混还得帮着商家清理街市上的污秽以免影响生意 所以上京人眼里,这个旧日有些顽劣之名的小郎君,如今成了大晋名将,颇有些邻家不成器的儿郎有了大出息的感觉。 而傅八郎则跟着七郎五郎在街上跟着队伍跑,大呼小叫的“三哥三哥。” 傅津川早就看到了,跟他们挥挥手。 八郎则跟着街边的人道:“你看见了吗,那是我三哥” 燕王世子吴药师和四郡主吴明达两人坐在一间茶楼的二楼看着献捷之师,当先的傅津川万众瞩目,吴药师是满眼的艳羡。 “这才是世间奇男子啊,” 吴明达笑着道:“早晚你也能。” 吴药师笑了笑摇摇头,彷佛再说我有这个自知之明。 大军返回之前,奏告天地、宗庙、社稷、岳渎、山川、宫观及在京十里以内神祠的仪式已经举行过了,以酒脯行一献之礼。 今日献俘仪式。是将被俘敌酋以白练捆缚带往太庙、太社作象征性的告礼,然后在宣德门行献俘礼。 在门楼前楹当中设帐幄座位,文武百官及献俘将校在楼下左右班立,楼前稍南设献俘之位。 百官到齐后,侍臣将班齐牌用红丝绳袋提升上楼,报知太子。 将校把被俘者带到献俘位。侍臣当众宣读战胜敌军的捷报。 随后刑部尚书奏告,将某处所俘执献,请交付所司处置。这时太子赵元檀代替道君皇帝宣布赦免月真国王等一批人,封其为违命侯。 被俘的月真国王以及一众王宫贵族则要三呼万岁。 随后是对薛琮和傅津川的等人的封赏。 薛琮的平西伯。 傅津川的武安侯。 贾师训为从四品上的宣威将军。 史万年和郭待封、被封为从四品下的明威将军,遮普华黎被封为从四品下的归德中郎将。 并各有赏赐。 众人谢恩之后,则是一场庆功宴。 另一边,绣衣卫在接到消息之后,迅速把那四名缇骑带回了诏狱。随后又重新派了人保护那高御史。 也一并把消息传递给了正在府上心情有些缭乱的赵元殊,并等候这位殿下接下来的指示。 哪怕隔着屏风,胡兰卿也始终低着头说话,此时他心中极为忐忑。 “先是失踪了半年,被‘解救’出来听说在扬州整日都有宴饮,应该被摆平了才对,怎么又有人要对他动手?难道是没给他喂饱?不应该啊,扬州那帮子盐商出手一向阔绰除非有意思有意思这事可真有意思啊你去出城一趟,看看那位高御史能不能醒过来,再让你们的人把这个几个缇骑好好审审,能挖出来的东西就都给挖出来,搞清楚他们是什么时候变节的,背后是谁。你们绣衣卫也该好好清查一下了。告诉田养心,这话是我说的。” “末将明白。” 胡兰卿得到指示后立马躬身退了出去。 屏风后面的赵元殊罕见穿着女装半倚在榻上,看着身边的侍女青桃道:“你说他这运气算是好还是差?昨天要不是三郎也在驿站,这个姓高的死定了。就这还要弹劾三郎呢,我看三郎都多余救他。” 青衣女婢青桃听见发问也不回话,只是忍着笑低头。 说过玩笑,赵元殊神情严肃了几分,嘴里碎碎念着。 “姓沉的看来说的是真的,让他们失踪了半年的人应该不是那些扬州盐商做的,这不像他们的路数,他们喜欢用钱解决问题。用钱解决不了才是解决人,看来除了朝廷和盐商之外还有人想在其中把水搅浑。这次的事倒像是盐商的手笔,花钱买通同行的绣衣卫动手,来个死于失火,但他们不会冒险在上京附近做这样的事” “殿下,傅郎君已经进了城,在宣德门外献捷,现在想必已经在庆功宴上了。” 赵元殊一听傅津川的消息,表情没什么变化,灵动的眼睛却转了转,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另一边的庆功宴其实极为短暂,象征性的三巡酒,随后就因为天气寒冷散场了。 傅津川跟外祖父辅国公杨继勋见过礼,又跟一众亲戚长辈打过招呼,这才跟着兄长回了家。 “阿娘很惦记你,这几日天天都要去你的院子里看看需要添置些什么。” 听着兄长的话,寒冬之下傅津川心中一股暖流流过。两人骑在马上,并行往履仁坊的英国公府走去。 得知自家两位郎君从宫城出来,立马就有小厮飞快的跑回了家中,告知府上。 等傅津川骑着马来到府前的时候,中门大开,作为主母的国公夫人,还有三叔傅懋仁,五叔傅懋信亲自带着一家人在府门口等候。 傅津川直接翻身下马,阔步走到母亲面前,行了大礼。 “儿子傅津川拜见阿娘。拜见两位叔父” 国公夫人杨氏,端庄明艳,极有当家主母的威严。本来还对心里儿子打仗时候过于行险有些埋怨,这会也全都抛到九霄外了。不过嘴上却仍旧不饶人。 “幼,傅将军,你还知道回来。” “儿子在河西日夜思念阿娘,就是想早些立功升迁回京城见阿娘啊” “呵,行了,我会信你的鬼话?赶紧起身,在让别人以为我在苛待你这国之功臣,武安侯爷。” “谁敢?我噼了他”傅津川这边麻熘的从地上站起来,嬉皮笑脸道。 杨氏仔细打量着三郎那张比起记忆中,黑了不少的脸庞,才惊觉三郎是真的长大了,几年前跟他父亲戍边的时候,还是个半大孩子。 “三叔,五叔。” “好小子,干的漂亮真给咱们傅家长脸。” 等傅津川跟长辈们见过礼,这边家中的弟弟妹妹还有侄儿都一一出来给他见礼。 “三哥,你可回来了,我在上京城可就一直盼着呢。” 傅津川笑着捏了下八郎小脸,“八郎啊,我在河西可都听你四哥和你六哥说了你的英雄事迹了,真厉害连国子监的先生都敢捉弄。” “这都不值一提,我跟你说三哥” 八郎满脸得意,还真当是三哥夸他。完全没注意的长兄的脸色此时很难看 在门口跟母亲和家人打过招呼,傅津川进了府之后第一站进了国公府的后院的祠堂。 祭祖。 宗祠中,历代国公和长辈的排位摆的错落有致。 正中央的是一副威武将军画像,上书“大晋特进中书令太尉代州大都督北地忠武王傅公讳环山像”正是初代英国公,薨逝后被追封为北地忠武王傅环山的画像。 下面还摆放着傅环山所用过的大枪和铁锏,以及盔甲马鞍。 而宗祠正厅的两侧,摆放的也都是历代祖宗所穿的甲胃兵器,长兵都是枪槊,短兵就五花八门了,刀剑鞭锏骨朵都有,咋一看去就跟个小武库一样。 上过香之后,行三跪九叩大礼。 此时的他总算觉得,不管是什么爵位头衔,凭着这趟河西之行,总算没让祖宗蒙羞。 抬起头,在看着这一位一位的先祖灵位,傅津川长出一口气。随后眼睛停留在,“大晋太师上大将军北地武毅王傅公讳巽像。”上面。 “阿翁,我回来了。” 解释一下和上家感言 我其实挺注重书友评论的,关于书友们说的御史这个毒点,我解释一下。 第一,前文说道了,一个御史,四个绣衣卫,失踪半年。所以这半年里消息是隔绝的,他们对外界什么都不知道。 第二,被扬州“解救”后,高靖德御史再度被变向被囚禁了,扬州的人再此期间就是好吃好喝伺候着,什么外界的消息都不让他们知道,也就是他在扬州什么都没有收获。也就更不可能知道几千里之外的疏勒城大战。 第三,回程的时候,随行的四个绣衣卫已经变节(至于他们什么时候变节这个属于剧情就先不说),他们在官船之上隔绝了高靖德对外的通信和消息。 第四,御史台不是个特务机构,绣衣卫才是特务机构,所以四个绣衣卫隔绝了一个文弱书生的通信,根本不费力。 第五,前文说了临京驿是西行第一驿,不是南行第一驿,四个绣衣卫等于是绕路把人特意带临京驿了,为的避免就是有御史台的人过去跟他碰头。 他们是一路坐船,走运河回的上京。去临京驿本就是为了保险。 最后说一下,御史清流都是些文弱书生,他们不是特务机构,组织也不会那么严密,至于随时脱困之后能随时跟御史台沟通那更不可能,古代的通信条件跟现在没法可比的。 消息闭塞程度真的非常高。 他们在失踪半年时间内,绣衣卫是派人查过,但没查到什么线索。 等朝廷有了他们的消息以后,更不会派人跟他们联络了,因为这期间已经通过宰相进行过利益交换了,等着他们回来就可以了,也不会在有什么重要任务给他们。 想要隔绝一个人的消息,特别是几个特务,对于一个文弱书生不要太简单。 以上就是我关于毒点的解释。 还有说水的额我其实真的没灌水剧情在一点点铺开,也需要一些描写来丰富人物 然后今天多谢大佬们的订阅,如果还有书友觉得毒那我也没办法。 大家可能认知上存在着一些差别,这个也没关系。 今天更了差不多九千字,本来想在写一章,写到一半的时候有点写不动了,明天更,抱歉让大家久等了。 不过我写东西太慢了,一小时平均一千字,今天已经写了八九个小时了,后面那一章要是硬写出来可能就真的会水了。 再次强调,真的没灌水。。。 第七十九章 雪中观舞 深夜,绣衣卫衙门,诏狱。 刑室之中,一声声惨叫不绝于耳。 对于变节的自己人,绣衣卫的掌刑校尉和从来不会手软,十八班刑具挨个过。 刑室外,一身红色斗牛服的指挥使田养心大马金刀的坐在椅子上,面沉如水。 指挥佥事罗克镝穿着一身红色的飞鱼服,靠着桌子坐在长凳上,喝着茶水,彷佛事不关己。 几个千户和校尉则立在一旁,噤若寒蝉即便是在深夜也没有半点困意,一个个就站的笔直,精神的就跟夜枭一样。 不多时,掌刑千户刘天化从刑房里出来,双手的袖子都挽了,刚刚因为沾过血洗的手虽然用毛巾擦过了但还是能看出湿润,手中拿着一叠刚录好的口供走带田养心面前低头双手递了上去。 “指挥使,问的差不多了,这几个变节的缇骑在被擒期间就熬不过酷刑,被收买了,按这几个人的口供来看,抓他们那伙盗匪是扬州盐商养的他们听一个叫王先生的指派,在扬州配合盐商们控制高御史,不要让他有机会在扬州听到什么消息,又给了他们钱财,让他们在进城之前动手做掉高御史,他们虽然有些怀疑,但因为拿了钱财又不敢不做。” “不过这也真是奇怪了,既然他们已经在扬州和上京路上隔绝消息,为何还要在上京之前,灭口?” 刘天化也满是疑虑。 田养心飞速的看过了四人口供,然后递给旁边的校尉,校尉结果之后又拿到了身后的罗克镝所坐的桌子旁。 “很简单,这些人接收的是两方面的指令,盐商要的是隔绝消息,要杀高靖德的另有其人” 罗克镝看过口供之后,很快就给出了自己的分析。 田养心道:“口供抄一份,明日一早送到殿下府上。这个王先生姓甚名谁,什么相貌有眉目了吗?” 刘天化摇摇头道:“这个王先生应该是化名,这个人可能跟盐商有些关系,但应该还有别的身份,这几个蠢货的消息没什么用。事情一出,这个王先生必然隐藏起来,想要找出来无异于大海捞针。” 田养心道:“传令南京千户所,对扬州暗访,查查给盐商们干脏活的都是些什么人。” 罗克镝劝谏道:“非常时期,朝廷现在不想动盐商,咱们是不是缓缓?” 田养心摇摇头,“暗查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不然等陛下和殿下想要消息的时候,咱们怎么交差?” 田养心的话让几人都沉默了。 四个绣衣卫缇骑变节,准备谋杀同行御史,这样的消息目前还在捂着,要是传了出去,脸可就丢大了。 “话说话来,这次倒要感谢傅郎君了,这是个叛徒为了防止御史台有人去见高御史,特意把落脚的地方换成了临京驿,饶了一大圈却正撞在献捷之师手里,若是些上京城这些禁军,哪有巡夜的规矩?” 罗克镝笑着感慨道。 田养心咳咳了两声,然后提醒道:“以后要叫武安侯爷了。” 罗克镝一拍脑门,“不满二十的侯爷啊,全上京城也没几个” 献捷的第二日一早,傅津川依旧早早起床练过拳脚枪法,洗漱后用过朝食,换上一身圆领宽袖的褐色长袍,头戴玉冠,骑着一匹产自凉州的高头大马,只带了几名亲卫就出了门直奔东宫。 到了宫门前,一路畅通无阻,来到东宫正殿门前。 “臣傅津川,见过太子殿下。” 傅津川躬身行礼道。 赵元檀看着行礼的傅津川,半天说了句。“没外人在这,不用这么假模假式的。” 傅津川一听,直接直起腰杆,“这话说的,好像没外人,我这礼数就不周全一样。臣对太子殿下的恭敬,那是发自内心的。” 身后的李衍和林长沅都笑了起来。 “行了三郎,出去几年,还会说奉承话了,这可不像你啊。”赵元檀笑着打趣道。 傅津川道:“太子以为臣在边军那日子过的容易吗?那一个个上官那个不得巴结?” “你少来,节度使就是你阿耶,谁用得着你巴结?”后面的郭大郎直接揭穿道。 傅津川笑骂道:“郭大郎就你这样的,到了边军你一天饭没得吃不说还得挨三顿军棍。” “哈哈哈哈。” 几人一路说笑着进了殿门,傅津川这才换上一个熟悉的称呼:“檀哥儿,昨天那庆功宴可太湖弄事了,又冷连个棚子都不搭,朝廷就缺钱缺到这个份上了吗?今天中午可就在东宫吃一顿好的。” 赵元檀听到这声久违的“檀哥儿”本来喜形于表的,全天下这么称呼他的,也就只有一个傅三郎了。 不过后面听到傅津川说道朝廷缺钱就缺到这个份上之后,立马表情变得很奇怪。 李衍道:“三郎啊,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傅津川愣了一下,“斟就缺到这个份上了?” 李衍道:“宫里的用度都减半了,你说呢?” 傅津川颇有些意外道:“我只听说朝廷缺钱,却不知道缺到这个份上了。” 赵元檀温和笑道:“不必想这些事,今天怎么也有你的一顿饱饭吃。好了不说这些烦心事,三郎今天正好跟我们说说这河西风光,还有边塞轶事。” 傅津川道:“那你们可做好准备,我三天三夜都不说完。” 郭崇勋道:“你要是不嫌累,我们肯定奉陪。” “好,这可是你说的” 傅津川当然没时间跟他说三天三夜,在东宫吃过午饭就人就告辞离去了。 郭崇勋还抱怨这小子重色轻友,李衍一句“你敢在公主殿下面前说这话吗?” 立马吓得郭崇勋直冒冷汗,连忙许出去好几段馆子请几人帮忙保密 城阳公主府,书房里穿着一身交领襦裙的赵元殊坐在桌子前,上面摆着绣衣卫送来的摘抄的供词。 “果然跟我猜的一样,这是两条线啊。” “这四个人也正是会找地方啊,正好撞在郎君手里,却不知道这是算计好的还是阴差阳错。” 旁边的红衣婢女红芍一向精明,日常帮赵元殊整理文书,偶尔也会跟她商量事情。 这边青桃走了进来,“殿下,高公公刚才遣人送来消息,高御史已经醒了,不过他并不知道几个绣衣卫为什么要杀他。” 赵元殊手扶着额头,然后道:“所以杀他不是为了封口,而是有些人要让他死,好让我们把注意力放在扬州?兜了这么大一圈子,用得着吗?这些人还真是怕朝廷和扬州不翻脸” 青桃继续说道。“殿下,还有一件事,定国公府送了一个管事到绣衣卫,说是背着主家贩卖私盐,并且把收益十万贯一并送了过去。” “呵呵呵,老国公到底是有魄力,以冯光煦气量,收益能有个万贯就不错了,老国公直接拿出来十万贯,真是大手笔啊。” 赵元殊的赞叹中,还带着一丝讥讽。毕竟一个国公府的嫡长孙,未来不出意外是能世袭罔替做个国公的,居然干起贩卖私盐这种勾当 若不是朝廷眼下还需要倚重老国公冯神绩,以赵元殊的脾气不给查个水落石出都不算完。 冯神绩的意思也很明白,除了上缴卖私盐所得,剩下的就是买个朝廷不继续追究。 “算了,不跟他计较这些破事。” 坐了许久的赵元殊突然站起身来,来到门口,巧的是外面正飞起了雪花。 她走出屋子,来到院中,伸出纤纤玉手去接雪花,嘴角浮现一丝动人的微笑。 此时地上已经有了一层薄薄的雪,天上的落得下的雪花也越来越大。 “下雪了啊。” 身后的青桃看着赵元殊只穿了一间交领襦裙,急忙跑回了房间取了件白狐裘披风过来要给她披上。 “不用,拿我的剑来。” 雪天,当舞剑。 红芍这时候好像知道公主会要剑一样,直接捧着一柄造型古朴的名剑过来。 “殿下。” 赵元殊接过名剑“小寒”,双眼闭合之间,一声清亮的拔剑声清脆悦耳。 将剑鞘往后一抛,红芍伸手接住。 只见那长剑在地上画个圈,剑气直接把雪花卷起,赵元殊此刻展现的并不是杀人剑,而是一支剑舞。剑的杀机完美的融合进了美人绝世舞姿中。 雪花纷飞,长剑宛若游龙,美人翩若惊鸿。 那是极美的场景,红芍和青桃两个侍女眼睛一动不动的看着公主舞剑。 即便她们因为天资不凡自幼就被选为了公主的侍女,自幼就在公主身边,也陪着公主一起练剑习武,但眼前的景象依旧让他们的觉得惊艳无比。 公主的剑术老师是女子剑道宗师公孙芳,曾以剑舞名动上京城,还有一位大诗人为公孙芳写过“观公孙娘子剑舞”。 但她们从未见过公主练过这支剑舞,公主殿下练得都是杀人剑术。 “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 ?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 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听到朗诵诗声,他们终于知道为何今日公主练得不是杀人剑了,而是剑器舞了。 青瓦白墙之上,坐着一个年轻郎君,正在高声的颂诵当年名动京城的“观公孙娘子剑舞”。 在今日,极为应景。 她学剑为了杀人。 但她并非不善剑舞,而是她的剑,只想舞给一个人看。 那年大雪,美人如玉,剑气如虹。 第八十章 台上人说台下人 一剑舞罢,卷起千层雪。 冷洌的风中,雪花依然飘着,穿着交领襦裙的年轻女子站在雪中,气息有些微乱。 傅津川脸上浮现一个极温柔的笑,望着那张国色天香的绝美脸庞,跳下墙头落在庭院中。 从还在发呆的青桃手中拿过白狐裘,走过来给赵元殊披上。 赵元殊则没有半分羞意,而是盯着傅津川的脸上看了半天。 傅津川给她系上丝带之后,往后退了一步,然后笑道:“不知道你还会剑舞。” 赵元殊没接他的话,而是在细细端详了一番之后道了一句,“黑了。” “嘿嘿嘿,西北风沙大,日晒雨淋,自然黑了。” “怎么不给我写信。” “怕死啊。” “呵?” “你没看戏里都是这样,上战场写信说多久回来的,基本多半回不来了。” 赵元殊听了这个歪理之后差点气笑了,“你倒是会找理由啊。” 傅津川有些憨憨的笑了笑,这种颇有些孩子气的笑容,也就对着眼前这个女子才会有。 其实他没说完,他是怕自己怕死,这样在打仗的时候就会顾念太多。 想太多就有顾虑。 这是上阵的大忌。 战阵之上,若无死志,何以求生? 所以他三年里,没写过一份家书,兕子这里就更是没有书信。 “算了,不跟你计较了。怎么到我这来是查账的?” “查什么帐?” “” 赵元殊突然发现这呆子可能都忘了有那么一回事了 傅津川从赵元殊手里把剑接过,然后递给一旁的侍女红芍。 “出去走走?” “好。” 两人步行出了门,赵元殊在女子之中算是高挑了,身高八尺有余的傅津川显得挺拔伟岸,两人走在一起极为契合。 进了腊月,又是风雪天,其实街上比起往常热闹少了多,不过说书瓦子和各大戏棚里的热闹却都一如既往,好些戏棚里都有炉子取暖。 “啪” “上回书说道,那青唐大君拓跋赤德,率领六十万大军,直逼疏勒城,而咱们的傅郎君,手上只有三千兵马,这时候副将铁勒部王子遮普华黎是力主退兵,实在兵力太过悬殊了傅郎君暗一思量” 赶得也巧,这瓦子里说的正是当下上京城最为流行的《三郎征西》,傅津川也没想到这么巧,想来听个说书,这说的还是自己? 一旁的赵元殊手里面剥着栗子,看着傅津川那难以形容的表情,笑意盈盈。 “坐着这听上面的先生说自己,是个什么感觉?” 傅津川摇摇头,“我总算知道这些说书先生说的故事有多不靠谱了,我以前听书都当真事听呢这也太离谱了,六十万大军,青唐哪来的这么多壮丁除非是把六十到十六的男丁全部召集了,能不能凑齐五十万都不知道” “再者说遮普华黎力主退兵疏勒城就是他铁勒部的他还能主张退兵” 赵元殊将剥好的栗子仁塞到傅津川的嘴里,然后看着他嚼着,“呵呵呵”笑得像 狡颉白狐一样灵动。 这时候侍立在身侧的青桃俯身在公主殿下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话。 随后赵元殊顺着青桃手指方向看了过去,然后笑了笑。 这时候正是说书先生说道精彩的时候,“只见傅郎君身骑乌骓马,手中丈八蛇矛,是一马当先,横行万军之中,直奔青唐大君拓跋赤德杀了过去,手下无一合之将,吓得那拓跋赤德是连忙呼救,命悬一线须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好好好好。” “好。” “好好好。” 瓦子里面的听书的都就叫上好了,傅津川直接用手捂着脸没眼看了。 什么丈八蛇矛,自己分明用马槊。 乌骓马自己在疏勒城之战骑得是匹凉州黄骠马 这时候赵元殊用手肘拐了他一下,“看那边,那个小娘子好看不?” 傅津川一听这个,“不看。” 赵元殊这边却道:“让你看你就看,别废话” 傅津川被说的没办法,这边顺着赵元殊手指方向看去。 不远处,桌子旁坐着的也是一男一女,身后有个护卫模样的汉子,那年轻小娘姿容秀丽,眉宇之间还有些英气,郎君俊俏潇洒,像个纨绔子弟,不过看模样倒像是兄妹。 傅津川随口道:“一般,跟你没得比。谁啊那是?” 赵元殊道:“那小娘是燕王府的四郡主吴明达,那男子就是燕王世子吴药师。” 一听说这二人身份,傅津川这下倒是来了兴趣,多看了几眼,“这两人在上京,倒是蛮潇洒的嘛。” 赵元殊点点头道:“年初的时候你家八郎和这位吴世子那次真的气死我了,萧大伴正好替母后办事去了,我只能差人去找大师傅,然后为了拖延时间分散注意力,羊做火攻才把那方涯给擒获了” 傅津川一听,登时就一拍桌子,“八郎这小子真是欠抽啊。回去我得好好管教他。” 番茄阅读小说 赵元殊捂着嘴笑道:“你可别,跟我挑拨你们兄弟关系一样。” 傅津川一摆手道:“你不知道,这小子太过顽劣了我阿耶让我回来好好管教他,不听招呼直接军法行事。” “落在你手里,八郎怕是要脱层皮下去。”赵元殊笑着摇摇头,开始为某个少年默哀了 说书的先生这边在后台歇够了,又再度来到台前继续说《三郎征西》。 “上回书说道,那拓跋赤德命悬一线,此时青唐阵中却杀出一个勇将来,此人身高一丈,青面獠牙,名叫六指乡弥洪,乃是青唐第一武将,有万夫不当之勇” 这时候傅津出川又一次被台上的内容给震惊到了,还小声的跟兕子解释道:“六指乡弥洪确是青唐名将,此人在宣嘉十六年率数万大军进攻祁连被张仁愿副使击败,但其用兵也极有章法,此人不以勇力着称,在疏勒城最后一役,六指乡弥洪为了给拓跋赤德断后,指挥数千步卒战至全军覆没,自刎而死” 赵元殊听后则是称赞道:“虽是敌国,却也不失为忠烈之臣。” 傅津川拍手道:“正是此理。” 赵元殊突然问道:“若是有机会,你可愿放他归国?” 傅津川摇头,很肯定的道:“绝无可能,这等忠烈义士,自当全其名节,至于放过是不可能的,放过这等人岂不是放虎归山?日后等他带兵来攻我大晋人?” 两人说着话,不知不觉这场书就说完了。 “却说傅郎君与那六指乡弥洪大战之后,那六指乡弥洪是保着青唐国主而去,青唐众人一看国主撤了,自然也都是望风而逃,傅郎君这里带着八百铁骑挥兵而上,是大破青唐军,威震疏勒城!” 随着一声醒木拍击声,众人又是一阵交好。 其中就包括直接站起身来的吴药师,“好好好,十三一会别忘了给赏钱。” 坐着的吴明达看着吴药师这个样子一副很头疼的样子,听个说书的这么兴奋? 这时候站起来的吴药师余光一瞟,正好瞟道傅津川赵元殊两人这边。 两人准备出门,傅津川站起身来给赵元殊系狐裘丝带,然后又帮对方把帽子给扣上,这一瞬间,吴药师觉得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心思。 昨日里,傅津川骑马入上京威风凛凛,举手投足之间都是天地之间奇男子的风范。 那时候的吴药师看着傅津川,虽然艳羡,觉得沙场争锋可能不如此人,但他无吴药师自当有他自己的风流镌刻于青史之上。 但此刻那有些笨拙的丝带系法,以及那女子倾城倾国的笑容,让吴药师觉得输得不能在输。 这是他第一次见赵元殊传女装,也是第一次见她笑。 愣了一会的吴药师看着那一对人离去,不久缓过神来,跟有些诧异的吴明达道,“走,认识认识傅三郎去?” “嗯?” 吴明达有些诧异,她不明白兄长在说什么。 “走。” 跟着兄长出了瓦子之后,吴明达看着兄长直接追上去了。 “傅将军请留步。” 傅津川听到有人叫自己,回过头来,却正是刚才兕子给他指认的吴药师。 “见过公主殿下。” 吴药师先是跟赵元殊打了招呼,然后拱手道。 “傅将军,在下吴药师,久仰大名。” 傅津川有些意外,然后也拱手道“吴世子客气了,我也听八郎说过吴世子。” 吴药师笑道:“八郎是我在上京城,唯一的朋友,可能我的身份有些敏感,但对八郎,我绝无恶意,也请将军不要因为我的关系而斥责八郎。” 傅津川和赵元殊一听这话都有些意外,没想到对方居然如此坦诚。 “世子严重了,八郎还是天真少年,他与世子为友,也算是他与世子的缘分,傅家也自然不会因此责备他。” 傅津川倒是对八郎跟谁交友并不关心,他曾经在战场上杀的金帐汗国的亲王仓皇而逃,两军阵前以开战迫其退兵。 但对方到了凉州城还跟他一起喝过酒。八郎这还算事? “傅将军果然气量过人” 吴明达追出来的时候,看着兄长正跟傅津川和城阳公主说话,紧着几步赶了上来。 “吴明达,见过公主殿下,见过武安侯爷。” 赵元殊点头道:“郡主不必客气。” 傅津川则是没有说话,一颔首算是回礼了。 吴药师突然道:“我与将军一见如故,不如一起去酒楼喝一杯如何?” 傅津川听完了只想说一句,谁跟你一见如故啊 傅津川正想着开口拒绝说今天还有事,那边却听燕王府四郡主道。 “人家武安侯爷和公主殿下许久未见你跟着凑什么热闹” 说话间直接就把吴药师拉走了,“傅将军,傅将军,那改天啊” 傅津川笑道:“倒是个有些意思的。难怪能跟八郎交朋友。你觉得此人如何?” 赵元殊想了想,然后道:“大伪之徒。我总觉得他若是接手燕藩,会比现在的吴仁光还难缠。” 傅津川道:“那就想个办法杀了。” 赵元殊摇摇头:“得不偿失。吴明达这小娘你觉得如何?” 傅津川皱眉道:“你有意思没意思?” 赵元殊笑了笑,知道三郎还以为自己捉弄他,于是正经问道:“你觉得能当你的对手吗?” “我的对手?她?说什么玩笑你认真的?” 第八十一章 亲上加亲 回到国公府后没多久,傅津川这就收到了兕子差人送来的密件,关于燕王府四郡主吴明达的情报。 傅津川这一看,这才相信兕子不是跟他开玩笑了。 十五就披坚执锐,带着燕军平灭了一个不恭顺的东胡部落,男丁全部斩尽。 十七率燕军铁骑三千,深入北境腹地,连破六部,劫掠牛羊数千。 燕王几次征伐,这位郡主都随军参战,燕藩军中都称其为“四娘子”,深得军心。 来到上京之后,几个月内把上京周边的山川河流都画了个遍 只看这一点,傅津川就差点动了杀心,说不定日后真有可能战场交锋。 腊月中,临近年关。 从大明宫里连发了几道诏命,却都是赐婚的旨意。 第一道是道君皇帝之女,河阳公主赵元惠与燕王世子吴药师。 第二道是道君皇帝之女,新城公主赵元怡与定国公之孙冯光晦。 第三道关系两国和亲,皇三子赵元槊,迎娶金帐汗国亲王失烈门之女,嘉罗公主。 第四道诏命差点让傅津川暴跳如雷,英国公长女傅竹君,许配给雍王长孙,镇国将军赵福柏。 至于傅津川和赵元殊的婚事,旨意早就定下了,只等年后成婚,赐给傅津川的武安侯府邸直接跟城阳公主府一墙之隔 宣旨的天使刚走,傅津川直接起身就要出去找赵福柏“谈谈”,傅淮川却给他拦下了。 “三郎,你先别冲动,我且问你,你跟这雍王长孙可是熟悉?” 傅津川道:“自然熟悉,雍王长孙赵福柏正是我麾下将校。” 傅淮川自然并不知道赵福柏就曾经在自己父亲帐下做过牙兵,也并不知道这位王孙贵胃还曾经跟三郎一起马踏敌阵,主要是那日的封赏名单上赵福柏封的虽然厚重,却在名单将校中靠后的位置。 “那其人如何?” 傅津川略一思付道:“早年在西京算是纨绔子弟,有些顽劣,还被我打过一顿,后来雍王府把他塞入轮戍军籍中,在阿耶帐下做过一年多牙兵,白亭、疏勒两场大战,他都在我的虎贲节从,也有几十个斩首军功,上京没几个同龄人能比得上他。” 傅淮川一听,点点头:“那长相如何,品行如何?” 傅津川想了想,“长相倒也算端正,品行在我麾下这么久,倒是也不曾听说他去过青楼楚馆,虽然自幼有些顽劣,倒是没听过什么恶事” 傅淮川更是点头道:“既是雍王府的嫡长孙,未来也会承继爵位,雍王一脉素有忠敬之名,如此说来,倒是竹君的良配?” 傅津川一听大哥的分析,这么一合计,赵福柏这妹婿还勉强过得去?毕竟这满上京城,如同赵福柏这等的王孙贵胃也找不出几个,毕竟是他傅津川带出来的兵,他心里有数。 这一货比三家,傅津川反倒有些想通了。 “阿云,去将赵福柏给我拎过来。” 却说禁军的一处营地里,赵福柏和刘六刘七还有上京籍以外的虎贲节从和各部献捷将士,包括遮普华黎麾下的二百藩部武士,都暂居于此。 本来雍王府在上京城是有宅院的,但是赵福柏喜欢在营中热闹,所以一直住在营里。 宣旨的中官在雍王府上没找到,这才来了禁军营里。 “英国公懋修长女,族茂冠冕,庆成礼训,贞顺自然,言容有则雍王嫡长孙福柏,人品贵重,履历功勋钦哉!其光膺徽命,可不慎欤!” 这旨意在大营里宣读之后,赵福柏整个人都傻了。 “镇国将军,还不接旨?” 宣旨的中官笑着提醒道,身边的刘七也推了他一下,赵福柏赶忙缓过神来,“臣赵福柏领旨谢恩。” “恭喜啊,小王爷。” “是啊小王爷,恭喜你啊,你跟郎君以后就是亲戚了” “小王爷,你这不请客可就说不过去了” 刘六刘七,还有不少虎贲即从都笑着起哄,赵福柏手中拿着圣旨还有些懵。虽然早就听祖父说自己的亲事,到了上京城会有安排,却也实在没想到 一时间也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高兴。 姐夫不对,现在是舅哥了。光是看舅哥的长相,未来夫人长相倒是不能差了,就是这脾气可千万别像三舅哥啊 正在赵福柏捧着圣旨胡思乱想呢,这边庞云和蒋武到了营里。 “走,小王爷。” 赵福柏的脸上立马就难看了几分,危 “阿云,哦不庞队正,姐夫哦不郎君都说什么了?” 骑在马上跟着庞云和蒋武一道往履仁坊的英国公府去的路上,赵福柏心中实在有些忐忑,因此特意问问一向嘴上没个把门的庞云。 庞云正待要说什么,“咳咳。”就听见蒋武咳嗽了两声。于是原本想说的话就咽下去了。 “小王爷,你到了就知道了,回来上京我好不容易才安生两天,你就放过我。” 赵福柏也知道庞云是被自己和刘六刘七他们给坑怕了 “那你见过那个谁吗?” “那个谁啊?” “就是” “你说大娘子啊,大娘子自然是” “咳咳。” 说道关键处,又传来蒋武的咳嗽声。庞云立马噤若寒蝉。 赵福柏这下也有些绝望了,听天由命 进了国公府,赵福柏就开始仔细打量起未来岳家,感受着传承五代的英国公府的底蕴,以后就得常来常往了。 来到正堂,赵福柏一看见傅津川直接就单膝跪地,如军中一般行礼,“见过郎君。” 这时候三叔和五叔,还有长兄傅淮川、五弟傅江川的眼神都看向了傅津川,这算知道了三郎傅津川在军中是何等的威势。 驱使雍王长孙这等贵胃,在军中竟然也跟小卒无二。 傅津川点点头,“这是家中,不用客气,起来。” “诺。” 这时候赵福柏才有些忐忑的站起身来,傅津川也为他引见,三叔五叔还有长兄、五弟。 “小王爷不必客气,请坐,看茶。” 傅淮川气度恢廓,又有雅量,让人如沐春风,所以让赵福柏的心情放松了不少。 三叔和五叔对于赵福柏的印象也不错,首先家世就是一等一的王府贵胃,又是在傅懋修傅津川父子麾下从军,跟傅家也算渊源颇深。 长相上,这位雍王长孙也绝对称得上英俊,在傅家父子手下打磨的三年,丝毫不见纨绔之气,取而代之的是沉稳精干。 所以傅家人的对赵福柏的观感是很不错,还留了他午间用饭。 “就看这位小王爷对三哥的畏惧,倒是不用担心大姐日后受委屈。” 等到赵福柏离开之后,五弟傅江川这句话让几人都颇为赞同。 傅津川把赵福柏送到门口,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要勤练武艺,不可荒废了。” “是郎君。” 傅津川点点头,然后道:“以后私下里就叫三哥。” “啊?” “以后,私下就叫三哥。” “是,郎三哥。” 赵福柏这时候心里两根绷着的弦终于放松了一根,心里的石头也放下一半。 至于为什么是两根,因为远在河西还有个贵为节度使的英国公。傅懋修给赵福柏的压迫感也丝毫不比这三哥小啊,毕竟那可是未来岳父。 薛琮没等到年后,在见过道君皇帝后,就匆匆离开上京城。因为英国公的奏表到了,举荐薛琮为西庭副都护,贾师训为四镇兵马使,史万年为武威军使。 傅津川亲自送到临京驿,几人把酒话别。 “侯爷送到此处就好。”薛琮拱手道。 傅津川也在马上一拱手:“也好,那就与诸位在此作别,河西路途数千里,诸位一路珍重。后会有期。” 这些人与傅津川共同经历过两次大战,彼此间都算是过命的交情。 “侯爷,后会有期。”薛琮、贾师训、史万岁、郭待封等一起抱拳道。 来时一千三百余人的队伍,回程的时候只有二百余人。薛琮所部也有不少将校就直接留在了上京。 傅津川望见西行队伍,放声高唱:“四海皇风被,千年德水清;戎衣更不着,今日告功成” 还没走远的薛琮等人也齐声接唱,“,回看边塞低如马,渐见大河直北流。天威直卷玉门塞,万里胡人尽汉歌” 大晋军歌,在上京郊外凛冽的风雪中,齐声作响。 被留在上京城的遮普华黎也在送行队伍中,跟着一起高声歌唱,他已经是大晋的归德中郎将,此时已经完全把自己当成是晋军了。 回城的路上,遮普华黎问道:“侯爷,不知道朝廷会如何安排我?” 傅津川笑道:“王子不必心急,你与你手下的铁勒武士,朝廷自然会有安排,而且会有大用,不过有些事要等年后才能见分晓。” 遮普华黎知道傅津川的性格从来不说假话,也就点点头放下心来。 送别了西去的袍泽,接来下的时间里,傅津川就陷入了忙碌中。 为了等国公回京,所以他跟兕子的婚事定在了三月初,也就是还有不到两月的时间,新赐的府邸需要装饰布置。 还有就是军务,他手下的虎贲节从原本在河西是属于牙兵编制,但其实等同于他的私兵。 而到了上京城,这就不可能全都当成私兵来用。 想在军中升迁混个一官半职的,傅津川自然是把他们荐入东宫卫率。 东宫六率是在太子成年后才从关中和京畿道军府抽调兵士组建,比起其余禁军各部,自然算是难得精锐。 当然,这就是矮子里面拔大个,自从太子殿下在献捷仪式上看到献捷边军,连带着自己的卫率也看不上了,还想着让傅津川执掌卫率。 傅津川是一推四五六,毕竟还有两个多月就要成婚了,帮着谋划一些军机还行,真正去营里带兵哪有时间? 不过他的另一个提议,让赵元檀很有兴趣。 抽调外镇精锐,组建新军,拱卫京师。 第八十二章 傅三敢说赵三敢信 “可调动外镇兵马入内,该以什么名义?” 赵元檀对傅津川的建议很有兴趣,但调动外镇兵马入京不是小事,需要一个妥善的理由。毕竟上京首善之地,风云际会之所,这里的一举一动都会引得天下人注目。 “太宗旧例,阅兵演武。” 傅津川给出的这个借口,或者说理由,倒是让东宫的众人眼前一亮。 太宗皇帝年间,曾经有过三次大阅兵,每次的人数都是十万余众,武功之盛为大晋之最。 每次阅兵都会让各军齐至京师,但阅兵之后却让各军调换驻地,以免将骄兵惰,勾连地方。 如今援引旧例,倒是能说得过去。 赵元檀思虑道:“太祖年间三次阅兵,耗费可都不少,不过也是因为动辄十万人,若是一镇只调动数千人,加上京畿道和河北道,以目前的状况,倒是也能支应。不过这事事关重大,还是要跟阿耶和李相、冯老国公商议一下。” 傅津川笑道道:“商议的时候,檀哥儿你就别说是我的主意,你们自去商议,我可没工夫跟你们掺和” 众人还没来来得及发笑呢,这边却有太监过来宣召,命傅津川前去大明宫的谨身精舍面君。 随后傅津川整理了一下衣冠,上次面君还是三年前,父亲上任之前跟着一起去玉熙宫辞君。 自从回到上京还没得到道君皇帝召见呢。 这也是常事,如今的道君皇帝很少召见臣子。就连太子赵元檀和宰相李辅之也就半个月左右才会召见一次。 一般只有要离京的大员,才会有机会去大明宫面君。 思绪万千的傅津川一路跟着引路的太监畅通无阻的来到了大明宫精舍前,也就是道君皇帝目前修炼的居所。 两个太监去开门,两扇门一点儿声响都没有被慢慢移开了。 殿中央摆着一尊偌大的三足加盖的铜香炉,炉盖上按八卦图像镂着空,这时镂空处不断向外氤氲出澹澹的香烟。 铜香炉正上方的北墙中央,挂着一幅装表得十分素白的中堂,上面写着几行瘦金楷书大字:“吾有三德曰慈曰俭曰不敢为天下先”。 中堂的左下方落款是“宣嘉十年正月元日赵令渊敬录太上道君老子真言”,落款的底下是一方大红朱印,上镌“万寿帝君”四个篆字。 四根大柱稍靠后一点还有四尊紫铜的炉子,每座铜炉前竟然都站着一名木偶般的太监,各人的眼睛都盯着炉子,因为那炉子里面烧的不是香,而是寸长的银炭,那火红里透着青,没有一丝烟,所以温暖如春。 身穿道袍的赵令渊,缓步走了出来。 久未面君的傅津川直接行大礼参拜。 “臣河西节度留后,武安侯,傅津川拜见陛下。” 那道人打扮的中年男子却是在一众太监颇为诧异的眼光中亲自走上前去,搀扶傅津川。 “高了些,壮了些。” “却有些晒黑了” 言语之间,彷佛寻常长辈对自家子侄。 傅津川也笑了笑,回了上京之后,无论是阿娘还是兕子,都说是“黑了”。 他随着赵令渊一起走进精舍内,走到丹炉旁,早有太监搬来椅子。 “来,坐下,给我说说,你是怎么用五十人就把回河可汗抓了来。” “回陛下,当时啊,我与都督府长史崔方翼替大帅,也就是我阿耶,去召集四部可汗前往甘州会盟于是我便吩咐那郭待封先是把那回河王子抓了,然后用他去诈开城门,这样三十骑兵冲进回河王宫就容易多了” “如是说来倒是有风险,你是如何想的?” “当时大战在即,回河又首鼠两端,若不能及时震慑,大战的时候就要分心去看顾,四部合力兵马也有两万甲士,是个不小的威胁。” “嗯,你顾虑的对,攘外必先安内。白亭之战你又是如何破敌的?” “回陛下,白亭之战的时候正要说那失烈门太过轻敌,他以六万大军攻我白亭小城两千众,断定我不敢出城作战,因此让弓箭手前压至城下百步内对我城上攒射,却让骑兵在后,而我骑兵出城却可直接面对方的弓手,一阵冲杀,弓手被击溃对方骑兵也被裹挟,我率八百骑驱赶败兵掩杀过去” “至于疏勒之战,是因为天气炎热,攻其不备,我离那拓跋赤德最近的时候不过数百步,他身边都是铁卫组成的方阵,又是坡地,骑兵往上冲是羊攻,我试了几次之后都无功而返,而这时候青唐人反应过来,我只能率军后退杀回了城门下,听到“郎君弃我等乎”转身看见数百部下困于阵中,于是又反身杀了个回马枪,悉末明就是我被一槊戳死了” 傅津川讲述着自己在河西两战的经过,虽然这水平说的,甚至比不上还没出徒的说书人,若是在街上瓦舍说这一段,怕是连顿饭钱都挣不出来就得让观众轰下台。 但一袭道袍的道君皇帝仍是听得兴致勃勃,听到精彩处还会拍手叫好,随后又问了傅懋修最近身体如何。 “我阿耶身体很康健,偶尔还会出城射猎” 傅津川一一作答。 一旁的大内权宦田辅国看着心里是啧啧称奇。即便知道道君皇帝跟英国公相交莫逆,但也没见过道君皇帝对待那个年轻臣子如此亲厚,这恐怕还有城阳公主殿下的缘故。 傅津川告退之前,赵令渊却叫住他,赐给他一柄剑。 “这柄剑叫‘大寒’,原来是皇兄的佩剑,跟兕子那柄算是一对,这柄剑如今就赐予你,算是我替你岳父送的陪嫁。” 傅津川一听,直接伏拜在地谢恩,然后双手郑重接过长剑。御赐兵器,对于武将来说是极大的荣耀。 “谢过叔父。” 听到傅津川这声谢过叔父,赵令渊丝毫没觉得是僭越,反而笑道:“好了,去,别的我就不嘱咐你了,你一直是个有分寸的,这段时间我就不给你找什么差事了,不然兕子该来找我了,哈哈哈。去。” “微臣告退” 看着傅津川离去的背影,赵令渊得意道:“我这个侄婿选的如何?” 田辅国笑道:“陛下慧眼识珠,一早就看出傅侯是少年英雄。” “十几年前,有一次去英国公府。那时候三郎这小子不过五六岁,正在庭院中指挥几十个家丁与他家中兄弟玩闹,虽然是游戏,但进退有度,比起禁军演练阵法都整齐还有这小子胆子是真大,元槊去找兕子麻烦,结果被这小子打的鼻青脸肿,跑来跟我哭诉,哈哈哈,时间过得真快啊。” 在上京,行三的不知凡几,李三郎,刘三郎,数不胜数,但只说“三郎”,肯定说的是傅津川。 以至于三皇子赵元槊,为了跟傅三郎区分开,无论是太子殿下还是道君皇帝口中都变成了“元槊”。 所以他这个赵三郎和傅三郎,一向就是对头。 可自古冤家对头往往总是能够狭路相逢。 傅津川手持名剑“大寒”,身穿着银色蟒袍,头戴进贤冠,身披玄色披风,走在宫墙之间的廊道中,迎面正好碰见赵三郎。 齐王殿下赵元槊,贵妃所出,在一众皇子中出身仅次于太子殿下,身材跟傅津川相彷,一样的魁梧雄壮,也是自幼习武,在皇子中以知兵着称。少年时扬言要做“大将军王”,为人十分豪气除了对傅津川。 “我说谁呢,这不武安侯爷吗。” “幼,齐王殿下,失敬失敬。” 傅津川虽然嘴上说着失敬失敬,但一点也没有见礼的意思。 赵元檀看着傅津川眼中的名剑,眼中的羡慕之色溢于言表:“这剑父皇赐给你了?” 傅津川笑了笑,那意思是不然呢? “哼。” 赵元檀也不想多与傅津川说话,就准备擦身而过,走了两步之后又停住了,“那个我有点事问你。你与北境人打过仗,对金帐汗国的事肯定知道不少,那个” “别吞吞吐吐的,想问什么就说。” “就是那个什么,嘉罗公主,你听过吗?” 傅津川愣了一下,然后笑道:“这事啊。” 看着赵元槊一脸期待的表情,傅津川倒也没卖关子。 “我在河西的时候跟金帐亲王疏虎喝酒的时候听说过,失烈门之女,听说长得国色天香倾国倾城,是什么北境第一美人?你小子有福气啊” 其实傅津川哪里知道什么嘉罗美人不美人的?他在河西的时候,关注的只有军情,哪有功夫去打听一个手下败将的女儿美不美的? 不过是突然想起那个什么失烈门之女嘉罗公主正好要是赐婚给了赵元槊,随口忽悠他的。想着希望越大,到时候失望也就越大 赵元槊一听,顿时觉得松了一口气,毕竟指婚的是个外族女子,还是金帐公主,万里之遥,无异于盲婚哑嫁了,不过现在听傅津川说什么背景第一美人,那长相肯定差不了 不过傅津川的话,该不该信呢,好像他不怎么说假话“你该不会是框我?” “爱信不信。” “咳咳,多谢你了,改天请你吃酒。” 赵元槊一拱手,然后神清气爽的走了。 傅津川看着他走了,笑了笑,北境那地方,就算是美人,就那生活习惯,赵元槊能受得了? 一个随口胡诌,一个还真信了。 而此时的傅三郎口中的“第一美人”正在北境草原,龙山的王庭前,跟自己的父亲、母亲,还有几个兄弟话别。 “我的嘉罗啊,以后万里之遥,不知道此生还能不能见到你了。毗沙门这个狠心的,为何要把你嫁那么远啊就像刀割你阿爹我的肉啊” 失烈门这个金帐王爷,四旬的草原汉子,此时却是声泪俱下,彷佛比起兵败白亭城还伤心,比嘉罗的母亲阿史那夫人哭的还凶。 术律嘉罗此时穿着一身白狐皮子缝制的华贵皮袍,带着一顶毡帽,上面有珠帘装饰,一张巴掌大的小脸在风雪之后越发显得娇艳无比,看着父母兄弟,也是泪眼盈盈。 她明白,此去万里之外的晋国,若是没什么变故,此生很难回到辽阔的北境草原上,也很难在见到父母兄弟了。 “女儿拜别阿爹阿娘,请阿爹阿娘保重身体,女儿走了。” 嘉罗的眼泪止不住的流,如梨花带雨一般。但她还是毅然决然在给父母最后一拜之后,踏上那架华丽的马车。 耳边又响起几日前伯父毗沙门的话。 “嘉罗啊,伯父没有女儿,所以你就是伯父的女儿,为了金帐汗国的伟业,也为了术律家,你会嫁给一个晋国的皇子,你要把这个皇子抓在手里,为他生儿育女,然后唤醒他的野心” “你要学习他们的长处,伺机而动” “狼为了捕猎可以披上羊皮,但不要被牧民发现,要学会潜伏” 她是术律嘉罗,身体中流淌的是跟父亲伯父一样的苍狼之血。 马车缓缓前行,嘉罗揭开马车的帘子又跟父母再度挥手作别。 留在原地的失烈门情绪激动,望着爱女远去的马车连挥手都很艰难。 “留只哥,一路上你要好好照顾嘉罗啊。” 等那马车已经被夹在送亲的队伍中,失烈门抽泣的跟负责送亲的暗班勃极烈,也就是他的侄子留只哥说道。 “放心叔父,一路上我会照顾好她的。” 留只哥踩在牧奴的背上骑上了白色的骏马,跟自己的叔叔一点头,心里也是十分的酸楚。 虽然二叔失烈门在老可汗活着的时候一直跟自己的父亲毗沙门争权夺利,但对他这个侄子一直都不错。 留只哥纵马而去,失烈门的妻子阿史那夫人已经被侍女搀扶走了。 只有他还留在原地看着送亲队伍,在北境的寒风中就那么站着,泪水流到胡子上结成冰碴,彷佛要等到送亲队伍消失在眼前才肯罢休。 这时候一只手拍在失烈门的肩膀上,失烈门直接伸手拨开。 他不用回头都知道这只手的主人是谁的。 年幼时他跟父母赌气,时常坐这背对众人,这时候兄长毗沙门就是这样拍着他的肩膀劝慰他。 “你的计谋有把握吗?” “没有。” “没有任何把握就把我的嘉罗嫁到晋国去吗?” “我没有女儿,我们所有兄弟的女儿之中,也只有嘉罗她足够聪明。” 新可汗毗沙门,走上前跟兄弟并肩而立,望着那长长的送亲队伍继续道。 “我们是苍狼的血脉。” “嘉罗也是。” 第八十三章 阴魂不散 在上京城,若说酒楼之首,那毫无疑问的当属丰乐楼,而上京人多称其为樊楼。 此楼位于景明坊,由东、西、南、北、中五座楼宇组成。三层相高,五楼相向,飞桥栏槛,明暗相通,灰瓦青砖,凋梁画栋,陈设富丽堂皇,古朴典雅。 尤其到了晚上,珠帘绣额,灯烛晃耀,是城中一大盛景,因此樊楼也成了城中酒行七十二家正店之首。至于这称呼,其实还有些缘故。最早的时候,丰乐楼叫矾楼,也就是商人们买白矾的地方,后来因为来往人多,改成了酒楼,取名丰乐楼。 但大家叫矾楼叫习惯了,就一直这么叫着,有人以为是老板姓樊,才叫樊楼,没见到以讹传讹,这樊楼就一直叫下来了。 在上京城,你要说丰乐楼,可能还有人不知道,但要说樊楼,那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太祖皇帝时候,还曾经在某一年的上元节路过丰乐楼,还在这看了一场戏,与民同乐。并且这件事可是写进了实录中有史可查的。 而关于樊楼也有许多故事,其中有一段颇为传奇,说仁宗皇帝曾经微服私访饮,来丰乐楼饮酒,折扇从二楼掉落之后被一名落地举子拾到,这名举子后来面君还扇,仁宗一问之下,惊觉那落地举子才华过人,还被赐以官位。 而传闻中还扇换官的落地举子,就是仁宗朝的名相陈执中。 故事的真假普通百姓自然是无从知晓的,但他们却都愿意相信这是真的,因为大晋的皇帝,除了道君皇帝以外,都喜欢微服出行。 就算是道君皇帝,也是在当了皇帝以后才深居简出,不然早年间也是樊楼常客。 如此也可见,樊楼在上京人心目中的特殊地位。 一身锦衣,披着貂裘的吴药师看着眼前的樊楼灯火,松了一口气。吴明达出城去佛寺烧香了,今天因为风雪没回来,所以他是难得能出来潇洒。 “吴世子可是许久未见,您的老阁子今天却不巧被人占了去,不如在给您换一间?可要女乐弹唱?” 门口伙计一看到吴药师进来就迎了上来,阁子也就是包间的意思。 吴药师听后点点头,“我约了云娘子,女乐就不必了,既然那间有了客人,那就再给我找一间雅静的阁子。” “好嘞,世子请。” 跟着伙计上了楼,吴药师来到这间位置同样不错的雅间里,把身上披着的貂裘解开递给护卫阴十三,然后打量了一下房间的装饰,然后暗暗点点头。 “不愧是樊楼,每一间装饰都暗藏玄机,别有风味。” 正在吴药师细细打量的时候,门被推开了,走进一个年轻娘子,穿着齐胸襦裙,头上带着银簪子,身姿绰约,眼角眉梢带着丝丝媚意,美艳如盛开的大红牡丹,眉间还点了花瓣印记,约双十年华。 “奴家见过吴世子。”这美艳娘子走到吴药师身前见了一个福礼。 “云娘子为何如此客气?”吴药师笑道。 樊楼虽然是酒楼,但也养了艺伎舞乐,但却跟青楼楚馆不一样。多半是做些歌舞表演,但若是客人有本事能引得艺伎委身,却也不禁止。 这美艳不可方物的娘子名叫云四娘,是樊楼养的绝色艺伎,上京城有名的花魁娘子,艳名远播,算是吴药师的“老相好”,每次来这上京城就要这位云四娘子作陪。 “听说世子殿下红鸾星动,恭喜啊。我这等风尘女子自然要跟殿下客气一些。” 云四娘子笑意盈盈的说道。 吴药师道:“这话说的,这不还早吗?不是刚刚指了婚而已,四娘子就跟我划清界限了?” 云四娘子捂着绛红朱唇轻笑道:“奴家一个风尘女子,可不敢招惹未来驸马啊。” 另一边的护卫阴十三见状也识趣的退了出去把门关上,这接下来的谈话和画面就不是他这个护卫该看的了。 在吴药师这间阁子的楼对面,同样有几位年轻贵人在此饮酒。 做东的是高阳郡王赵子楹,请的主客是如今上京城炙手可热的年轻权贵武安侯傅津川,陪客的有武定侯之子郭崇勋。 赵子楹是太子同母弟,所以就成了皇子中,除太子之外跟傅津川关系最好的,而郭崇勋是他表哥,说白了这三人都算是东宫党羽。 “姐夫,今天本来想叫了这樊楼的云四娘子陪客的,这位娘子,色艺双绝,但真要请了,我怕你不敢来。毕竟吗,呵呵呵” 赵子楹一上来就打趣傅津川,引得郭崇勋放声大笑,调侃傅津川也就只能在这个方面了。 傅三郎却笑道:“赵六郎你小子啊,这话我可记住了,回头我就跟兕子说道说道。” 赵子楹立马求饶道:“别别别,我错了,这话是我说错了,我自罚三杯。” 说罢,急忙连喝了三杯樊楼有名的眉寿酒,他可是怕赵元殊怕的紧。 傅津川反过来讥讽道:“六郎啊,你就这点胆气还敢挑我的事啊。” “我错了,我错了。” 这边三人正说笑着喝酒,就听见外面一阵惊呼和喧闹,本来打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但陈行却推门而入,“郎君,外面有绣衣卫办桉。” 傅津川本不想理会,以为是谁喝多了吵闹,却没想到是绣衣卫办桉。 这么晚了,绣衣卫出动绝对不可能是小事,于是傅津川这边就给郭崇勋使了个眼色,然后道:“六郎,你在这待着,陈行你留下看好他。” “诺。” 本想出去看热闹的赵子楹无奈之下只能留下。 这边傅津川和郭崇勋出了门,却正好看见了“一见如故”。 此刻的樊楼之中已经乱做一团,一楼的大厅已经被清空了,数十个绣衣缇骑手持擎张弩和柳叶刀,把各处通道封了个严实。 千户胡兰卿手按在刀柄上,望着那一男一女面色阴冷,“放了吴世子,束手就擒把,今天这里你走不了” 而对面一个绝美女子,手中拿着一根簪子,正顶在吴药师的脖子上,却正是那花魁云四娘子。 “呵呵呵,胡千户,如果我走不了,那我就不如就带着这位吴世子一起死好了,你觉得怎么样呢?” 胡兰卿手指微动,在那根簪子刺进吴药师的脖子之前,他并没有把握能拿下眼前这个上京城久负盛名的花魁娘子。 这时候楼上一个浑厚声音突然响起:“放了他,让你走。” 众绣衣卫看去,却正是武安侯傅津川和东宫卫率郭崇勋。 胡兰卿看到傅津川微微皱眉,但却没有说什么,虽然没有统属之权,但眼下傅津川的话他们还真得听。 第一自然是因为傅津川是侯爵之尊,而且是如今炙手可热的大晋名将。 第二则是对面的燕王世子吴药师身份太过关键,绣衣卫根本不敢拿他的命冒险。 第三就是城阳公主的未婚夫婿这个身份,也能做他们绣衣卫半个主了。 胡兰卿当机立断一摆手,下面的几十个绣衣卫立马闪出一条路来。 前些日子方涯突然吐口,根据这些信息,绣衣卫暗里查探了很久,才顺藤摸瓜发现了些线索,胡兰卿怕走漏了风声,在放走了这个据说跟方涯身份同样重要的红莲道贼人,就决定立即动手,却没想到这燕王世子吴药师居然卷进来了。 这样情况非常棘手,而这时候傅津川的话等于给他做了个背书,事后也不有人以放走了红莲道贼人来追究他得责任。 傅津川也走了下来,看着神情紧张道说不出话的吴药师,“吴世子,真没想到在这又见面了。” 被制住的吴药师根本就说不出话来,只能挤出一个很勉强的笑。 “却不知道这位郎君是谁啊?今日搭救之恩,小女子没齿难忘。” 真实身份是红莲道暗桩,并且地位还不低的云四娘子,此时却突然对傅津川来了兴趣。因为她以艺伎身份进入上京潜伏将近一年之久,还从来没见过上京的年轻权贵之中,有这等人物。 这也是主要因为傅津川刚回上京,又不是如普通勋贵子弟一般纵情声色,她在樊楼还是第一次见到。 “傅津川。” 听到这个名字,那云四娘子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原来是武安侯爷” “别废话,要走就赶紧走。” 傅津川冷冷的打断了那花魁娘子的“套近乎”,对这样一个绝色美人没有半点惋惜。 他现在思考的,只是在什么样情况才能不伤吴药师的姓命,还能把这贼人留下,死的活的都行。 至于眼前是男是女,是美是丑,那统统不重要,只要知道对方是敌人,就够了。 花魁娘子小心谨慎的带着吴药师一点一点的往外走,力求一点破绽不给绣衣卫的高手们留下。 最终她走出了门,脸上依旧挂着略带魅惑的笑意,“侯爷,今日恩德,小女子只能来日在报了。” 傅津川依旧不为所动,冷峻的面孔,如鹰隼般锐利的双目透着阴鸷,整个人看起了杀气腾腾。 “侯爷真是不解风情啊。吴世子,今日对不住了,可看在往日恩情还请你多多包涵,四娘也不想这样啊” 一边说着话一边退到墙边,确定这个距离手始终扶在刀柄上的胡兰卿反应不过来,弩箭也伤不到自己。 而在她视线的盲区,傅津川负手而立,手指动了动,庞云心领神会的悄然从绣衣卫的手中拿了一具擎张弩 只见那丁四娘子勐地一推,吴药师推开然后纵身一跃,就跳上一丈高的坊墙,这时候庞云直直接扣动扳机,弩箭射出。 那箭速度极快,却被女子的衣袖一挥挡下。 而随后绣衣卫们也纷纷射出的弩箭,但墙上的女子早已遁去。 “侯爷大恩,来日必报。” 几个善于追踪的绣衣卫紧接着追了出去,但傅津川可以断定,这女子的身后最少有四品,随手一挥就能挡下一石硬弩的羽箭,无疑是武道修为不俗。 “绣衣卫千户胡兰卿,见过侯爷。” 打量了一眼面前的胡兰卿,傅津川一颔首道:“刚才越俎代庖了,还请胡千户不要见怪。” “侯爷这是哪里话,还要多谢侯爷解围。” “胡千户刀法应该不错,有机会切磋切磋。” 傅津川看着对方的手和刀,应该是个刀法精湛的,陈行那双每日雷打不动挥刀两千的手,也就如此。 “侯爷谬赞,属下不敢。”胡兰卿自然不敢随意答应,对方什么身份?说句切磋就应下了? 这时候在护卫阴十三的搀扶下,吴药师走过来拱手道:“多谢傅将军了。” 傅津川看见这位“一见如故”就觉得有些头疼,阴魂不散一样。 “吴世子还真是跟红莲道有缘啊。正月里十四的时候,皇城司和绣衣卫抓红莲道,你被挟持。今天是腊月十四,绣衣卫抓红莲道你又被挟持满上京城,恐怕也找不出第二个运气这么好的人了。” 吴药师一听,一张俊俏的脸上挤出一个苦瓜相。 “这确实有些巧合了,我和这位云四娘子相识已久,却没想到,卿本佳人,奈何从贼” 吴药师这边还在感叹,好像对于刚才哪位云四娘子并没有多少恨意,更多是惋惜,浑然没有一个订了婚驸马的觉悟。 “世子不用跟我解释,这些话就留着跟绣衣卫和皇城司说,是胡千户?” 听到傅津川几乎是明示的暗示,胡兰卿立刻点头道。 “我们两次抓捕红莲逆贼,世子两次都跟红莲道的人搅在一起,未免太过巧合了,还请跟我们走一趟,将这次的事情,说个清楚。” 一旁的护卫阴十三道:“明明我家世子是被贼人挟持,你们反倒诬陷我家世子跟红莲道有染,未免有些过分了?” 胡兰卿道:“吴世子到底是不是与红莲道有关,总要查过才知道” “你们”阴十三还要在说什么,吴药师却摆摆手。 “别说了十三,这位千户说的有道理,总要查过才知道,我相信朝廷不会冤枉我的,对,傅将军。” 原本与这件事毫无瓜葛的傅津川,却拍了拍手。 “当然。” “朝廷当然不会冤枉吴世子了。”“前提是世子,要清白啊。” 第八十四章 监刑 深夜的锦衣卫大堂,听完了胡兰卿的回报之后,指挥使田养心眉头皱成个川字。 倒是一旁的指挥佥事罗克镝没什么表情,手中捏着小茶碗吹着热气。 “这件事你做的倒也妥当。” 本以为胡兰卿去拿人,能找到一个新的突破口,却没想到红莲逆匪没拿到,拿了个燕王世子回来。 不过胡兰卿的决断和傅津川的干预,都没有任何问题。就算田养心自己去,也只能按这个道来。 燕王世子带回来的也一点问题都没有。已经指婚了,还跑出去跟花魁娘子幽会,重点是这个花魁娘子还是个红莲逆匪。 恐怕明天就会有御史上本弹劾了。 无论是皇帝陛下还是太子殿下,想必对这位吴世子的作为很恼火。就算跟红莲道没有瓜葛,这个世子殿下估计也得遭点罪。 第二天午间吴明达回了王府才知道兄长昨天夜会花魁,然后被抓了当做人质,目前被绣衣卫关在诏狱。 吴明达也是气的七窍生烟,直接放弃了捞人的想法。 “让他在里面待着。” 很快,面对御史们汹涌的奏章,道君皇帝直接下了旨意,斥责燕王世子行为不端,交接匪类。 鞭刑二十,禁闭府中思过三月,命手抄道德经三十遍。 武安侯傅津川负责监刑。 跟着宣旨的内侍一起来到了绣衣卫衙门,作为监刑的傅津川一身蟒袍头戴玉冠,就坐到了大堂的主位上。 等着吴药师被从诏狱带出来的时候,听完旨意人都傻了,同行的阴十三见到这自家世子要挨打,立马站出来护在身前道:“谁敢动我家世子?” “怎么,这位好汉打算抗旨?”傅津川似笑非笑的看着堂下。 话音一落,胡兰卿手扶着刀柄直接向前迈出一部,蒋武和庞云也从堂下站出来,三人正站成了三角把主仆二人围了起来。 指挥使田养心和指挥佥事罗克镝也饶有兴致的这一对主仆,罗克镝甚至悄然放下一直捏在手里的茶碗。 吴药师见到这场面也是顿感头疼,“十三,别胡闹,这是圣旨。傅将军,我这护卫是边地武夫,粗鄙不堪,不知王法威严,抗旨是绝对不敢的,还请将军高抬贵手。” 他看的出来,傅津川此刻只有一个动作,一个暗示,这几个人都会立马动手。十三绝不是对手。 而且这里可是绣衣卫衙门,执行的还是来自道君皇帝的旨意,抗旨那就是造反。 即便是燕王府现在不敢明着抗旨,最多也就是阳奉阴违。 傅津川笑道:“吴世子,高抬贵手,也要这位好汉领情啊。” 吴药师急忙道,“十三,还不退下。” 阴十三也反应过来,自己确实有些鲁莽了,于是只能闪开退下。 “藐视上差,当堂咆孝,吴世子给你求情,免你一死,拖下去八十军棍。” 吴药师一听还想在开口求情:“傅将军” “吴世子,你还是顾自己。” 傅津川话音一落,一摆手两个掌刑的缇骑就直接把吴药师的上衣扒开架住,正常犯人是要跪地的,能够被这么扶着还是因为他身份贵重。 只听道那鞭子在沾水之后噼啪作响,随后惨叫声不绝于耳,绣衣卫是天子爪牙,根本不会优待这位世子殿下,又得了吩咐,不下死手,但肯定是要遭活罪的。 那边阴十三倒也是条汉子,怒目圆睁,八十军棍愣是一声没坑,甚至打完了军棍还自己站了起来。 吴药师被二十鞭子直接抽的昏死过去,傅津川还示意胡兰卿看了看,没有大碍,就是单纯的没受过这个罪,遭不住昏过去了。 “外面备好了车,把你家世子弄到车上去,” 阴十三看了看堂上众人,也没在说什么狠话,而是背起自家世子出去了。 傅津川这边办完了差事,也就去大明宫复命了。 田养心和罗克镝等人把这位年轻权贵送到门口,看着傅津川带着几十个元从远去这才转身回了堂上。 田养心叹道:“武安侯爷真是气度不凡,不愧是八百铁骑就敢正面冲击数万金帐大军的名将。他身边那些个元从,都是好手。” 罗克镝道:“都是尸山血海战阵中拼杀出来的,身上都有一身煞气,少说都是几十个斩首军功在手。尤其侯爷身边的那个带刀的元从,看着应该三品实力了。” 指挥使田养心和指挥佥事罗克镝本就是武道高手,但田养心练得外家横练功夫,对于武道品级感知不如内家高手罗克镝敏锐,只能感知个大概。 田养心诧异道:“三品?那人看着不过二十出头。侯爷的品级你可能看得出?” 罗克镝道:“应该四品,不过一只脚已经迈进三品的门了。” 田养心笑道:“哈哈哈,境界不如城阳殿下?” 罗克镝也笑道:“这就不是你我能知道的了。” 傅津川进了宫城,一路进了大明宫的谨身精舍。 此时精舍内,太子赵元檀,皇二子魏王赵元?,三皇子齐王赵元槊,城阳公主赵元殊,以及一众皇子公主,甚至几个成婚公主,驸马都尉也在。 “三郎来了,事情办的如何?” “回陛下,在绣衣卫衙门” 傅津川将在绣衣卫堂上发生的事情一一说了,赵令渊听了点点头。 “事情办的好,真杀了反而显得过于严苛,若是放过又失了体面。” 此时河阳公主赵元惠眼角似乎还有泪痕,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被指婚给燕王世子吴药师,这亲事不能说差,但对于赵元惠来说却是一万个不愿意。 因此出了昨夜的事后,今日就来找道君皇帝哭诉,但“退婚”两个字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还有一事,年前你在禁军里拣选五团精壮出来,操练操练,如今禁军不成样子随便派一部去迎亲怕是会让北境蛮子起了轻视之心。永固,你做三郎的副手。” “臣领命。” 驸马都尉宫永固,泰昌伯之子,算是勋贵子弟中知兵的,弓马娴熟,也是早就定好了的迎亲使节。 傅津川也拱手道:“臣领命。” 本想着婚前除了协助太子参议一下军机就没什么公务了,却想不到临着年关了,还来了差事。 “你们这些人,都是大晋朝的天横贵胃,是皇子,是公主,还有驸马,今天把你们召来,是要告诉你们,燕王世子今天挨了鞭子,这鞭子明天也能打到你们头上。” “老五。” “儿臣在。” “上个月你乳母的儿子在御道街上驰骑,撞伤了好几个人,还打了巡街的官吏,这事你知道吗?” 五皇子琅琊郡王赵元榭颤颤巍巍的跪到在地,“回父皇,儿臣儿臣不不不知道。” “不知道就是不察,回头把人送到绣衣卫。你闭门思过半年。” “儿臣遵命。” “王珅?” “臣在。” 驸马都尉王珅听到点名也同样伏拜于地,头上全是汗。他是忠勇侯王宝之子,同样是勋贵出身。 “你们王家好大的威风啊。你叔父王宏,就因为佃户今年的粮食歉收,拿不出往年的份额,就把人家的女儿抢去,还烧人家的屋子” “臣臣” “老二。” “儿臣在。” “你最有出息啊,你那表兄在代州也做的好大事啊。敢卖盐铁给北境” 魏王赵元?的脸色直接变得煞白,也是急忙跪倒在地,私卖盐铁这可是重罪,更何况是卖给北境,这就是资敌。 “儿臣不知啊,儿臣真不知啊,儿臣万万不敢啊。” 赵令渊没在说他,而是扫视了一眼众人,一个个都噤若寒蝉,有些直接颤抖起来。 “如今国事艰辛,朕不指望你们学着太子,城阳一般,替朕分忧,更不指望你们像三郎一样威震敌国,但你们不能如此下作,做这些事来败坏皇家的名声。回去都告诉你们的亲卷,敢犯国法的,那就试试朕的刀快不快。” “不要以为朕每天不出门就什么都不知道。这个天下是赵家的,也是天下人的,太祖太宗打下的江山不是给你们这样败的!” 说道此处,赵令渊已经声色俱厉,只有寥寥几人神色不变。 道君皇帝崇道,一向喜欢修身养性,他们几乎很少能见到这样暴怒的天子,一个个都吓的冷汗直流,颤颤巍巍。 “古人说齐家治国平天下,你们都先把自己的家事给料理好,不要让朕亲自动手。” “朕乏了,都下去。” 一众皇子皇女,以及驸马等鱼贯而出。 傅津川和赵元殊跟着太子赵元檀后面,看起来是要去东宫。 河阳公主赵元惠望着几人,眼中隐约还有泪光。 “行了,别看了,那不是你该惦记的。这个道理你早就应该清楚。” 齐王赵元槊在身后出言道。 “凭什么。” 赵元惠很不服气,为什么同样是公主,她就不如赵元殊。就因为她是先帝之女,就该有这份雍容吗? “这就是命。生在皇家,我只能去娶一个满身腥膻的北境女子,而你只能嫁给一个草包世子但这就是我们的命。你是大晋的公主,我是大晋的亲王,我们享受这份荣华,也自然就要拿些东西去换,这就是命” 赵元檀说罢,也不在劝慰自幼一直疼爱有加的胞妹,转身离去 因为他明白,说什么都没用,这种事只能靠她自己想通。 同样是皇帝的儿子。有些人是太子,可以继承大宝,而其余所有人就只能伏地为臣。 同样是公主,有些人,就能嫁如意郎君,有些人就只能被当做工具用来笼络外藩。 都是命。 不改天,就换不了命。 第八十五章 各有千秋 被抽的血淋淋的吴药师,被带回了家也是给吴明达下了一跳。 “怎么了这是?快请医师。” 整个燕王府忙的鸡飞狗跳,这边有人烧水,这边连忙去找大夫。 阴十三仔细跟郡主说了在诏狱的事情,一听是道君皇帝亲自下了旨意鞭刑,还是武安侯傅津川监刑,顿时也是满腔气愤无处宣泄。 能怎么样? 这里毕竟是上京,燕王府再有权势,怎么说也是赵晋的臣子。 而且吴药师的事情确实过分,已经跟公主定亲了还跑去跟名妓幽会,这名妓还是贼人 说破大天去,就算是燕王吴仁光在上京,这顿毒打吴药师也得挨。 请了上京城有名的春草堂的大夫来看过之后,开了些外敷内用的药,又说了没有大碍,将养几天就好了。吴明达这才放下心来。 “我这不是到了阴曹地府了” 吴药师清醒过来第一句,就气的吴明达想打人。 “是,你都死了,十三去外面摆柴火准备烧了” “嘿嘿嘿。”吴药师有些苍白的脸上扯起一丝笑意,随后又“哎幼”一声,扯动了背后的伤。 “绣衣卫这帮孙子,是真的下死手啊。一点情面都不讲啊。” 吴明达讥笑道:“你跟绣衣卫有什么情面?就冲你干的这点颇事,绣衣卫打你的这都是轻的。” 吴药师想了想,还真是,两次全都撞上了,还都被当做人质,真是未免太巧合了。 而另一边,从东宫出来的傅津川送兕子回了家,自己这才回了国公府,跟母亲打过招呼之后,就去了大哥傅淮川的院子里。 “大哥,在看些什么?” 书房里傅淮川正在拿翻看几本账册,见到傅津川进来起身相迎,旁边还站着府里的几个管事和账房。 “三郎回来了,我看看今年的账目,这不到了年节,事情多。你们先下去。” “三郎君。” 几个管事和账房先生跟傅津川打个招呼之后,就退下去了。 “大哥,我今日去” 随后傅津川说了今天的事,傅淮川听后良久不语,半晌之后开口道。 “这事也是给咱们傅家敲了个警钟啊,陛下虽然常居宫中,深居简出,但皇城司的耳目消息极为灵通,想要做些什么勾当还能掩人耳目?痴人说梦。阿耶说过,陛下的权谋智术,不输历代明君。” 傅津川点点头道:“正是如此。” “陛下在训斥这些皇子皇女,也是在敲打我们这些勋贵将门,毕竟同气连枝,今天的事很快上京城的各家勋贵就都会知道,想必都会收敛一些。对了三郎,你既然奉命操练晋军一部,不妨一起把八郎带去营中操练几日,左右这几日国子监也休沐了,不然这小子再不管教一下,就怕日后他也闯出什么祸事来。” 傅津川听后,点点头。“好,那就让他去营里住几日” 这边正说呢,傅八郎就急冲冲的跑了进来,“大哥,你能不能让账房给我拿些银钱?三哥,你也在啊。” 傅淮川问道:“你要银钱干嘛啊?” 傅八郎道:“我有个朋友生病了,我打算去看看他,买几样点心和鲜果,总不能空着手上门不是?” 看着大哥三哥狐疑的表情,傅八郎继续道,“真的啊,我那朋友听说伤的可重了,也不知道谁下的这么重的手,这太过分了听说都起不来床了” 傅津川笑着道:“你这个朋友说的不是吴药师?” 傅淮川这边也眉头微皱。 “啊这个额那个” 八郎刚想说是,结果看到大哥的表情不善,又想起大哥曾经告戒过自己不要跟吴世子走的太近 “那个不是,不是” 傅淮川叹了口气道:“你自去账房取几两银子。回来以后就收拾收拾东西,明日开始就跟你三哥去营里。” “去军营吗?三哥你要教我本事吗?” 傅津川笑着点点头。 “太好了,那我先去了大哥三哥。”话一说完就一熘烟的跑了。 等八郎走了,傅津川才面色凝重开口道:“大哥,你好像不怎么禁止八郎与燕王世子来往。” 傅淮川听后,没有解释只是点点头,“这是他的机缘,也算是给傅家留个后路。” “后路?在大哥眼里,燕藩还能够成什么事?” 傅淮川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话锋一转,“三郎,若说是兵事,你自然是比我在行,阿翁在世的时候就说你有大将之才,咱们今天不说兵事,你可知道去年朝廷岁入多少?” 傅津川摇摇头,他自然是不清楚的。 “朝廷去年岁入,两千七百万贯,岁支,三千四百万贯。前年岁入,两千九百万贯,岁支三千三百万贯连年赤字,已经连着数年入不敷出,早就是寅吃卯粮了。” “你这一路去的关中还好,因为都是军户,因此税赋极低,河北,两淮,江南这几年连年都有因为抗税而引发的民变,不过是因为事态不大,也没成什么气候,被朝廷按下来了。” “我到不看好燕藩能够成事,也希望朝廷能够维持下去,毕竟我傅家也是与国共休的勋贵门庭” 傅津川听了大哥这一番话,顿时想起父亲在河西时候也有类似的担忧,不过却没有如兄长一样把朝廷的当下的困境说的这么明白。 原本在他看来,朝廷最大的心腹之患就是燕藩,带甲十万,雄踞辽东咽喉之地。 但父亲和兄长的话,以及太子殿下对于朝廷财赋的担忧,让他有些警醒。 “你我是骨肉兄弟,这些话我就放心与你说了,道君皇帝,绝对称得上明君,太子殿下也是贤德出众,但眼下上京繁华,可不是天下全貌。若日后真有倾覆之事,八郎今日此举说不定就能给他换一条生路。你我兄弟自然可以生死无憾。只要他不惹什么祸事,想与谁交朋友就让他去。” 傅津川听后,点点头,也明白了大哥的良苦用心。 却说傅八郎拿着银子上了街,买了些鲜果和糕点,并几样小吃用油纸包好了,然后一熘烟的跑回了履仁坊,却不是回家,而是熘进了隔壁的燕王府。 王府的护卫自然是认识他的,于是一路连蹦带跳的进了吴药师的院子。 “十三,老吴伤的怎么样?” 门外的阴十三看见傅八郎,立马想起打他军棍的傅三郎,直接脸别过去没理他。 “你怎么不说话?” 阴十三刚想发作,不过看着眼前的八郎又忍住了,毕竟就算挨了八十军棍对他来说也不疼不痒的,犯不着跟一个孩子较劲。但又实在有些气,于是伸手指了指身后的门。 傅八郎看了看他,也有些摸不着头脑,推门进去的时候,正好看见吴药师趴着床上盖着被子。 “你说你啊,真就一眼看不到都不行,我就出城一天你就搞出点事情来” 刚上了药感觉好点的吴药师,这就开始被吴明达教训,出了这样的事他也只能默默听着,却没曾想正巧被八郎看到了。于是他紧忙咳了几声,示意来人了。 “咳咳咳。” 吴明达看到两手各领着一串纸包的傅八郎,也就没有继续说下去,怎么也得给他兄长留点面子。 而且傅八郎这个少年她也是熟悉的,常来找吴药师玩,是个没什么心计的赤诚少年。 “吴姐姐好老吴,你没事,我刚才回家的时候看见大夫来你们家,一打听才知道你让人打了,怎么样伤的重不重?报官没有啊,凶手抓到了吗?上京府的这帮官差不顶用,让他们办点是就知道推诿,你要是没抓到人我跟我三哥说说,我三哥在上京道上说话可管用了。对了,我给你带了点鲜果,还有糕点,还有你爱吃的杂嚼。” 吴药师听了傅八郎的话是哭笑不得,连一旁的吴明达也笑着摇摇头,心想傅家大郎虽然温润如玉,但极有智术,傅三郎是国朝名将,智勇兼备。同样都是傅家嫡子,怎么傅八郎就这么 “没事,其实这事有机会在与你说,你怎么还拿着东西来的,破费不小,你月钱不是早就用完了?” 吴药师也不能说我因为去跟花魁幽会,被陛下下旨抽了一顿,还是你三哥监刑,这多少得顾全点脸面啊。 而且吴药师是对这事是一点没有迁怒八郎的意思,就算是傅三郎他也不恨,毕竟事情是他做的,下旨打他的是道君皇帝,也就是他未来的岳父,这还真没处抱怨去。 八郎听了后却一拍胸脯,“咱们上京人得讲究个体面啊,哪有上门探望病人空着手的道理?我特意跟我大哥要的,看你没事我也就放心了。” 吴药师笑了笑,连背后的伤都感觉不怎么疼了。 “对了老吴,听说你快要成婚了,还是跟河阳公主,我跟你说,河阳公主我见过的,去年长宁伯府老太君过寿,河阳公主和齐王殿下也去贺寿,对了长宁伯府你知道,是河阳公主的外祖家,我跟着兄长一起去吃席,那长得可好看了,跟画上人似的。” “真的?”吴药师自然是没见过自己指婚的那位公主殿下,不过一听傅八郎这么一说倒也来了兴趣。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到时候办喜事吃席可别忘了给我留个位置啊。” “你这话说的,谁的位置没有也不能没你的。” “我就知道你老吴够义气,行了先不说了,你好好养伤我先回去了。” “忙什么啊,不待一会了?咱们两家离的这么近。急什么?” “三哥明天要带我一起去营里,我去跟他学学本事,等我学出来说不定就是名将了,到时候让我阿耶给我弄个将军当当我先走了等我回来再来看你。” 话一撂下,傅八郎就连跑带颠的走了。 看着少年离去,吴明达叹了一口气,然后摇了摇头。“难得英国公府这种高门显第,还能养出这颗赤子之心。” 吴药师笑了笑,强撑着坐起来,然后伸手解开纸包,拿起一块糕点塞进嘴里,又看了看另外几样。 “果然还是八郎懂我啊,这几样我正想吃呢,他就送来了。” 上京的杂嚼价格不贵,即便几样糕点价格不菲,还有十几样各色吃食。这几包东西可能也就是几百钱就够了,换成银子一两都用不上。 整日挥金如土的吴药师,去一次青楼可能就要花个几百两白银,随手赏人就是十两二十两。 但那些都没眼下这几百钱的吃食来的贵重。 因为这是他在上京城,唯一的朋友给他的善意。 这份善意,千金难买。 第八十六章 教你治军 魏十郎一大早就穿上一身大红战袄,挂上腰刀和铁锏,牵着马就准备出门。 “十哥,你干嘛去?” 魏十一也刚起来,身上穿着绣衣卫的缇骑绣衣,日常披的两裆甲在衙门里,要去当值才会披甲。 “今日侯爷召集我们,点选禁军操练,昨晚才来的信。现在去叫张奎他们几个吃朝食,然后一起去大营。你要去当值正好一起?” 魏十一道:“好,马上,等我去解个手。” 魏家兄弟两个出了门,来到坊门口的羊汤摊子坐下,另一边张奎、何九满已经坐下开吃了。 “你们两个今天怎么如此早?”魏十郎还挺诧异的。 张奎一边吃着胡饼一边斜了他一眼,“你竟说些废话,侯爷召集谁敢误卯?” 跟屠户出身的郑逢春不一样,张奎和魏十郎还有何九满三人虽然也是在上京道上有名的大豪。但都是军户出身,只是家中没了正兵的军额,只能当个军余闲汉,在江湖市井中讨生活,所以在一众上京大豪之中也是身手过得硬的,毕竟家中世代当兵习武。 傅津川一说起要去河西戍边,郑逢春是喝多了随口应下,他们几个当时可都是清醒的,而且是心甘情愿。 其他上京大豪只知道国公府显贵,却不如几个军户出身的知道傅家在军中的威名。 能跟傅家郎君出去戍边,那等回了上京不得混个一官半职的? 事实上几人也确如所愿,三年拼杀,如今都是正七品的致果校尉,虽然都是武散官,没有差遣。但跟着武安侯傅津川,还怕没有机会? 那些旧日相熟的上京豪侠,谁见到他们几个这身官服不羡慕? 可羡慕归羡慕,当初若是让他们撇家舍业的去河西走一遭,谁也心里也没底。 富贵险中求啊,几个人愿意放下眼前的优握去拿命拼前程? 几人吃过了朝食,魏十一自然是去当值,其余三人则来到了履仁坊等候。 然后随傅津川一道去了西苑的殿前司大营。 大晋的禁军,除了御前班直,共有三十六卫,皆隶属于三衙,也就是殿前司、侍卫亲军司、拱卫亲军司。 其中殿前司辖下有绣衣卫、羽林左右卫、金吾左右卫、府军前后卫、龙武左右卫、永清卫、武功卫、旅贲卫。 殿前司有一正两副三位都指挥使,各督四卫。 禁军一卫,相当于边军的一军,也就是一万两千五百人的军额。但禁军就没有满员的,一卫也就一万人上下。 而傅津川来到的就是殿前司的左军大营,副都指挥使舞阳侯于罗睺所督的永清、武功、旅贲三卫的营地,而绣衣卫因为职能特殊,所以驻地并不在禁军大营。 “晚辈傅津川,见过大将军。” 下马之后傅津川当即拱手跟于罗睺施了一礼。 武将官阶为镇军大将军的于罗睺笑道:“傅郎君这是见外了,早前你可从来没叫过我大将军。” 傅津川也笑着回应道:“这不许久未见,先跟于叔客气客气,好让于叔别藏私啊。” “哈哈哈哈,还是三郎你小子诡道。不错,这几年进步不小,怎么样,跟于叔过过手?” 傅津川笑道:“今天就算了于叔,我这要是被你打的灰头土脸还怎么练兵?” 于罗睺与傅家渊源极深,他出身寒微,从军后因为作战骁勇被老英国公拣选提拔,在二十年前灭高昌之战,于罗睺作为前军的一名校尉,先登陷阵,阵斩敌军数名大将,军功在诸将校之位列第一。 而他的一身武艺,也得了傅家老供奉黄振弓的指点,后来才有大成。如今已经是名震天下的一品高手,军中第一人。 逢年过节一定会登门,在老国公和黄振弓面前都执弟子晚辈礼。 因此傅津川对这位军中名将是相当的熟悉,于罗睺跟傅懋修算是平辈论交,所以一直叫“于叔”。 这也是为什么傅津川来到他的所部拣选精壮。 要是去了定国公冯老爷子大营,傅津川还能进去挑三拣四?不给轰出来就不错了。 于罗睺这就不一样了,跟自家长辈一样。 而且据傅津川所知,于罗睺治军严明,算是禁军了难得的精锐了,保持了每日两操的基础训练。 其余禁军,有的甚至两日一操。懈怠如此,能带出什么精兵来? “那行,今天就先放过你小子,改天练练。” 随后于罗睺指了指身后的三个卫指挥使,“麻秋,周铁冠,刘世泽,你也都识得,我就不介绍了,殿前司衙门里还有军务,这就交给你了。” “如此,有劳于叔,还有各位将军了。” “跟我还客气作甚,走了。” 于罗睺走了之后,傅津川这边跟驸马都尉宫永固,麻秋,周铁冠,刘世泽三个指挥使进了营帐寒暄,另一边让张奎、何九满、魏十郎、刘六、卢宏威为五团校尉,又从旧部中选拔了十五个老卒为旅率,去拣选精壮士卒成团。 最后拣选了一千五百禁军精壮,就在西苑别立一营,开始操练。 这些个边军杀出来的将校,很快就让禁军的太平兵知道了什么叫凶悍。 被扔在队伍里的傅八郎眼下是欲哭无泪,从早上跟着傅津川进了营,他一开始还觉得姓稀奇,等到上午拣选完毕,下午开始操练他可就遭不住了。 还不到十一岁的八郎哪里见过这个场面? 但傅津川直接把后面的事交给宫永固,就盯着八郎见他懈怠上去就是一杆子。 一开始众人还看着在队列之外的这个少年操练有些意思,挺好玩的,后来就全变成畏惧了。 这傅侯爷自己的亲弟都这么下的去手,那换成是别人 于是这些禁军一个个都规矩了许多,在校尉、旅率的指挥下用心操练。 “傅三郎,我说你这第一天就这么练啊,这不是你八弟,这么狠啊” 傅津川一回头,却正见到一身武弁戎服的齐王赵元槊。平日里最喜欢练兵习武的皇子王爷。这支又是给他成婚准备的迎亲队伍,因此特意来此看看。 “你怎么进来的?” 傅津川反问道。 赵元槊笑道:“自然是走进来的。本王迎亲的队伍,我自然是要来看看的。” “蒋武,让他们停下操练,校尉和旅率给我滚过来。福柏,去把守门的士卒给我拿过来。” 赵元槊一听,立马呆愣住了,“你这是要干嘛?” 傅津川澹澹道,“好好学着点,什么叫治军。” 随后五个校尉,十五个旅率一听到蒋武的大嗓门,立马停止操练,整齐列队,然后迅速赶到傅津川面前列队。 赵元槊一听,嘴巴张了张最终没说出什么反驳的话来。 好好学这点,什么叫治军。 这话傅津川跟他赵元槊说的没有半分不妥。 齐王虽然是皇子里面知兵的,但到底没真正带过兵打过仗,甚至军营也没进过几次。 傅津川这同龄人可是将门世家,弱冠封侯的国朝第一人。 一个威震敌国的名将说教你治军,你有什么可不服的吗? 正在赵元槊暗自思虑之际,只听见傅津川众人前朗声道。 “我不管是谁,没有通传,没有符节印信,也没有我跟宫将军的军令,没有当值校尉的允准,就把人放进营里玩忽职守,如此懈怠怎么配称兵?念尔等初犯,暂且饶命,再有此例,定斩不饶。 四十军棍,以儆效尤,拖下去,打。” “诺。” 一旁的赵元槊都看傻了。什么情况?把我放进营里就被打了四十军棍? 他刚想走上前去,说些什么旁边的宫永固道:“齐王殿下,我劝你别触这个眉头,你若是开口这几个人今天就都活不了。” “什么?至于吗?我就进来没通传,就要打人四十军棍,这是那家的道理?” 赵元殊喜好兵事,偶尔也会去别的禁军营里观看操练。无论去哪里只要表明身份,都畅通无阻,今日这傅津川莫非是要给自己个难堪吗? 宫永固道:“殿下,这是军法。殿下以前没见过是因为禁军之中军纪废弛,各部如此。但武安侯如今行的却是堂堂正正的军法。殿下莫非忘了宣庙时候霸上细柳营的故事了?” 赵元槊闻言,却是想起宫永固所说的典故来。 宣宗时候英国公傅舜臣督军关中,宣宗出城巡视,见之军容严正,想要入营查看,却被守门士卒挡住,并称“除非有军令,或者天子使节手持符节印信,不然谁来也不能进。” 最后傅舜臣出营接驾,宣宗皇帝才得以进入。 本来随行的官员还以为宣宗会大发雷霆,却没想到宣宗皇帝对傅舜臣是大加褒奖,称他治军严谨。 而傅舜臣不是别人,正是傅津川的曾祖父。 想到这里赵元槊的气血才平复一些,不过依旧铁青着脸。看着那个看守营门挨打的八个卫士,惨叫连连。 最后四十棍打完了,几人都哀嚎不已。满营将士都震怖不已,那见过这样的架势? 而傅津川和麾下的校尉旅率都是面色如常。 “这八人是那一旅的?” 就在大家以为事情已经了结的时候,傅津川又开口道。 只见刘七硬着头皮站出来道,“是末将麾下。” “御下不力,四十军棍。” “是。” 刘七说完,自己褪去衣甲,漏出一身腱子肉,还有历次大战所留下的伤疤。 赵元槊和宫永固一看都觉得有些意外,这等悍将,放在别处必然是桀骜不训,上官也不好随意处置。 而傅津川随口一句四十军棍,毫不抗辩,甘心领受 这可是临时征调的新军,还是第一天,人都认不全呢,就如此严刑峻法。 现在赵元槊相信了,手下亲信都说打就打,自己刚才要是真的开口,是真的会要了那几个士卒的命。 如此一来,即便是这支仓皇抽调的军队,谁人还敢把军令当儿戏? 何谓治军严谨? 何谓名将之风? 难怪英国公傅懋修也就自称“知兵”。 现在看来,他赵元槊离“知兵”两个字也有十万八千里呢。 第八十七章 水火不容 赵元槊离开军营以后,直接去了大明宫,跟道君皇帝请旨,想要进入傅津川麾下的禁军所部一起操练。 道君皇帝允了,但也告诉他,进了军营就得听傅津川的安排。 于是乎,除了傅八郎,新军又多了一个编外人员。 每日操练的时候,十五个百人方阵之外,还有两个孤零零身影在跟着一起操练,也是营中奇景。 年关近了,上京城的各个街市都极为热闹,都要买办年货。 南市的朱记肉铺生意格外的火爆,每天十头生猪都不够卖的。因此老板朱老四几乎每隔几日都要从城外的猪场赶个几十头猪回来。 “老朱,一会儿给我留条猪腿。” “朱老板,给我留二斤臊子,要肥瘦做馅子用。” “四哥,给一会下货给我留着,晚上约了人喝酒。” “给我留十斤肉,老规矩” 带着两个伙计赶着猪的朱老四笑着应答着邻居和熟客的邀约。朱老四长得约有七尺,但极为粗壮,常年杀猪带着一身煞气。前额有些秃,满脸的横肉,加上络腮胡子其实很符合他的职业和身份。 作为城里最大的猪肉贩子之一,在郑屠户走了之后,朱老四就成了上京城里屠户帮的总瓢把子,也算有些势力。 不过他为人豪迈,买的肉又新鲜,从来足斤足两,因此左右都喜欢买他的肉。 “放心。给你留着。” 赶着猪回了肉铺,将猪圈好了,正准备上前面铺子里去支应,就感觉身后有人踢了自己一脚。 朱老四无奈道,“我说姑奶奶,你怎还没走啊。” 回头看去,一个妙龄女子,身穿素净蓝色长裙,盘了一个妇人发髻,美艳异常,跟眼下这个猪圈格格不入。 “我不是没走,我是又回来了。” 如果吴药师在此处,定然能一样就看出眼前这个脸上连脂粉都没擦的女子就是他的“老相好”云四娘子。 “我说姑奶奶,眼下城里都在通缉你,前日绣衣卫的来了你是躲进” “朱老四你要是敢在说下去,我就把你剁碎了喂你这些牲口。” 云四娘子横眉瞪着朱老四,让着名这个南市出了名长相“凶恶”的屠夫立马闭上了嘴。 “我说四姑奶奶,你到底要干什么啊,有事你就直接吩咐。我就直接替你办了。” “去把傅津川杀了。” “小意思。我今就给他你等会,杀谁杀杀杀谁你你你再说一遍?” “武安侯,英国公傅懋修三子,城阳公主赵元殊的未婚夫婿,太子亲信,傅津川,去。” 朱老四的脸拧成一个苦瓜状,“姑奶奶,咱们能好好说话吗?杀他?圣公来了也未必能得手。就凭我这三脚猫的功夫?别人我不知道,这忠义三郎谁人不知?他每日出行身边最少都有几十个元从,这些元从可是跟他从河西打过好些仗的好手。杀他?我这些猪都换成人也不够用啊。” 云四娘讥笑道:“那你刚才那么豪气?不是有事吩咐吗?去。” 朱老四道:“姑奶奶,你就当我放了个屁,有事您吩咐,前提我能做的啊。” “好了,说正经的事,你现在搞一份上京城舆图出来,这几天我有大用。还有就是备些兵器和引火之物。” 两人的对话若是让人听去怕不是会引起轩然大波,却是没人知道,这屠户帮的总瓢把子朱老四竟然红莲道在上京城的隐秘暗桩。 而且潜伏许久,连前舵主方涯都不清楚。 朱老四点点头,“这个好说。” 云四娘道:“还有一事,你在上京道上算是有些门路,多收集些傅津川的消息” 朱老四立马又苦着脸道:“姑奶奶我” “听我说完。我又不是真让你去杀人,武安侯傅津川是晋廷目前炙手可热的名将,而且又是太子亲信,我红莲道若是起事,此人必是大敌,所以多收集些消息,起码要做到知己知彼,他旧日里与上京的市井豪侠多有来往,你借着这条线暗暗收集一下。” 云四娘的这番话,可算是让朱老四放下心来。 “这倒是没问题,我找人多打听打听的事。往日虽然也见过几次,但都是跟着郑逢春的时候,现在老郑人还在河西没回来,听说升了从六品的官了。” 朱老四跟傅津川并不算是熟悉,只能说是见过几面,还是跟着郑逢春一起。 那时候他不过是郑逢春的手下喽啰,自然没机会结识傅津川。毕竟人家忠义三郎即便是结交些市井豪侠,江湖人士,也都得是上京道上有头有脸的人物,如此已经算是折节下交了。 还指望他挨个小喽啰的结识? “好了,就这事,你抓紧办” 说罢云四娘子转身就准备走了,突然又一回头,“朱老四,你给老娘记住,那件事那要是敢说出去我把你切碎了” 朱老四立马噤若寒蝉,他当然知道云四娘说的是什么事。 不就是绣衣卫搜捕大索的时候,躲在猪圈的粪堆里避过了,多大点的事啊 这边云四娘出了门套上面纱,打扮也不显得突兀,一路穿街过坊,来到一个三进宅院墙外一跃就翻了过去,然后轻车熟路的走到柴房自己烧水,洗澡,又换了身衣服之后,自己做了些吃食,吃过之后又连续翻了两道院墙。进了另一个院落。 这个院落虽小,装饰布置却极为考究,一看就是有权有势人物的私宅,一般都是用来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比如私会个情人 云四娘再次走进柴房,烧了一壶水,然后提着进了正屋,泡了壶茶,自顾自的慢慢品着香茗,咱也不知道在等些什么。 过了约大半个时辰,茶水都凉透了,正屋的门被推开,一个面相英俊的锦衣郎君走了进来。 “四娘?你怎么在这你不是你不是外面现在都在通缉你,你还敢到我这里来?” 来人见到云四娘子十分的惊奇。 “冯郎君你想说什么啊?”这时候的云四娘,彷佛又回到樊楼之上,成了那个艳名远播的花魁娘子。 “四娘,你我也不是第一天认识了,也算有些缘分,但如今你是红莲道逆匪,我是朝廷命官,自然是水火不容的,今天我就当没见过你,你走。” 那年轻郎君叹了口气说道。 云四娘子却“呵呵呵”的笑了几声,说不尽的魅惑动人,“冯郎君,话不是这么说的。奴家跟你可不是有些缘分的啊,你忘了,咱们还一起做过生意呢,奴家也让郎君赚了不少财货?现在一见面就赶人,未免有些不近人情了。给奴家惹急了就跑到国公府去,说奴家有了郎君的骨肉,看郎君还怎么撇开关系。” “冯郎君”,“国公府”这两个词组合在一起,锦衣郎君的身份也就呼之欲出了。 正是定国公冯神绩的长孙冯光煦。 “四娘你你的究竟想要如何。” 冯光煦无奈的问道。 他与云四娘子相识,说起来已经有数年之久。 三年冯光煦去扬州处理家里的生意,在扬州结识了眼前这位蛇蝎美人。鬼迷心窍的就迷上了她,随后更是在她的蛊惑之下做起来私盐生意。 冯家的货船运河之上,畅通无阻,他每次都会在正常货物之中夹带些私盐,贩卖到上京周边,获利极丰。 生意做了两年多,收入足有几十万贯,对此除了那个帮他做事的管事,这个数额也就只有眼前的云四娘子清楚,因为这几年他出了多少货,都是云四娘子帮他联系的。 前段时间,绣衣卫顺藤摸瓜把私盐的事给翻出来,凭借祖父的面子把事情算是按下去了,但他还没安稳几天,云四娘子就成了红莲道逆贼,被全城通缉。 他这时候才如坠冰窟,每天战战兢兢。 他明白,就算卖些私盐,祖父也能保住他,若是被查出他跟红莲道有勾结,国公府都要被他牵连,到时候祖父为了家门肯定会把他当做弃子丢出来平息事态,以保家族安稳。 他太了解祖父,这种选择那个曾经指挥过数十万大军的老人家甚至都不会犹豫。 当年红莲道发动的贝州之乱,波及河北十数州,可就是祖父率军平定,换句话说红莲道和他冯家可算是仇家。 一个红莲道的花魁,跟他交往了数年之久,还带着他卖私盐所图谋的又是什么? “郎君说的话,让我好心寒啊,我能图郎君什么呢?我跟郎君情投意合,郎君居然这么想我” 冯光煦坐道云四娘对面,双手架在圆桌上手拂过额头,最后无奈道:“四娘,你到底想要什么,你就直接说,能帮你的我会帮,帮不了的你就是现在立刻去绣衣卫衙门告发我,我也没办法。” 冯光煦现在心里是极为恼火,他认识了这个艺伎三年了,说的恋奸情热的,其实到现在也没睡到一张床上去 “郎君说到哪里去了,奴家怎么会呢,说这些煞风景的话,如家不过是想要郎君给奴家” 冯光煦听到对面的女子说完直接腾的一下站了起来,“你说什么?你要什么?” “”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这种东西别说我搞不到手,就算我能搞到手,我也不可能交给你,绝对不可能,这是要掉脑袋的,我是未来的定国公,这种事我绝对不可能做的” 冯高煦说道最后已经有些语无伦次了。 而对面的云四娘子就那么笑意盈盈的看着他,还带着让人难以言说的风情和媚意。 “冯郎君,时间还有,你慢慢想,不急。三天我这个时间,我再来找你啊。” 说云四娘子站起身来,原本带着脸上的媚意全都换成清冷,随后看着低头的冯高煦嘴角撤出一丝冷笑,然后径直离去。 而冯光煦趴在桌子上,半响无言。 最后只听见一声叹息。 第八十八章 无二 年节将近的上京城,自然是热闹非凡。 军营里也同样热闹,两队各二十人的士卒,正在拔河。用尽全身力气要把对面拽过来。 “呼呼呼。” “呼呼呼。” 一群人围着呐喊助威。 拔河之后,是比骑射。 而每项比试都是有彩头的,按照旅来划分,前三名的旅晚饭有加餐,每人能分到一碗肉,后三名的旅就要加练。 傅津川和宫永固两个主将,以及两个编外士卒齐王赵元槊、傅八郎都在新搭建的高台上观战。 看着奋发的将士,宫永固赞叹了一句:“士气可用,三郎真是好手段。” 傅津川道:“比起河西精锐差远了,勉强有点兵样子了。禁军的底子其实不差,主要是将骄兵惰,疏于操练,军纪废弛。” 赵元槊道:“那若是禁军跟河西军一样操练,能否脱胎换骨呢?” 傅津川摇头道:“河西军都是两陇关中军府出身,这些地方胡汉杂居,民风彪悍,妇人尚能开弓,如今的禁军都是京畿道军府出身,膏腴之地,难有斗志,若不经过战事锤炼,很难得到一支强军。天下精兵常出两陇与辽东,这可不是空穴来风啊。” 宫永固也点头道:“却是如此。” 几人正在高台观看呢,这边却有兵士来通报,说是太子传召武安侯。 傅津川把军务交给宫永固,打马往东宫而去。 到了东宫才发现,除了郭崇勋,李衍,林长沅,还有一个生面孔,仔细看了眼才想起来是定国公之孙冯光晦,他是前几日被赐婚与新城公主,随后又被调入东宫任右卫率,与郭崇勋一起执掌东宫防务。 令人意外的兕子也在,穿着一身锦衣,金冠束发,如同个英武俊俏的少年郎君。 “三郎你来,看下这个。” 还没来得及打招呼,赵元檀就直接递给傅津川一张纸。 傅津川接过来,看过之后眉头紧皱,一张纸汇聚成一句话就是,红莲道最近要做大事,但具体什么事也不清楚。 “这谁拿来的情报,这要是河西风闻曹我阿耶” 傅津川刚想说这要是河西风闻曹搞出这种捕风捉影的情报,那主事估计最少得挨一通军棍。 可这话还没说呢,赵元檀就“咳”了一声。 随后傅津川见林长沅也给跟他使眼色,这才反应过来,目前管着皇城司的不就是兕子? 于是急忙改口道,“这情报啊详尽略实,这要是河西风闻曹能搞出来的,我阿耶都得重重赏赐那主事” 傅津川这一改口,郭崇勋悄然跟他比了个大拇指。暗想不愧是三郎,这反映就是快啊。 “行了,别装模作样的,国公一到河西,就把上任的风闻曹主事给砍了,就是因为办事不利,我又不是不知道,这消息确实有些捕风捉影,但上京城不比别处,还是得小心提防着,我后面会让皇城司继续跟进。” 唯一坐着的赵元殊倒是没有替自己遮掩的意思,傅津川只能赔笑。 赵元檀道:“这事情我会跟殿前司的三位都指挥使通个气,不过殿前司方面只能是加强戒备,想要防患于未然,还是要靠皇城司和绣衣卫,还要城阳你多费心。若是需要调动禁军,就让崇勋和光晦带着东宫卫率协助你。” “东宫这么大地方,日常在宫内戍守的卫率不过八团,已经有些捉襟见肘,非常时期,卫率人马不能轻动。” 赵元殊的话音一落,郭崇勋和冯光晦也随之附和。 东宫六率,共有万余人,但这些人不可能全部驻扎在东宫,轮值戍守东宫的有八个团,也就是两千四百人。 若是在分出一些给赵元殊调用,必然会导致东宫的守卫不足。 而东宫如果调集太多守卫,难免又会引得满城风雨,即便道君皇帝不疑,也还是要防止有心人借题发挥。 赵元檀思虑一番,然后道:“那不如就让三郎训练的那五团禁军去给你帮帮手。我听说这些日子,那五团禁军在三郎手下焕然一新,应该可用?你觉得怎么样?” 傅津川道:“那五团人马,刚一点样子,上阵杀敌差得远呢,不过协助京城策防倒也能用。对了,遮普华黎他手下那二百藩部武士,都是好手,见过血的精锐,一直闲在营里,就把他们也算上。” “好,如此我回头去跟阿耶请旨,让归德中郎将所部还有那五团禁军协助兕子。” 事情就这么定下了。 出东宫的大门傅津川才反应过来,“那以后我岂不是要听你的调遣?” 只见赵元殊脸上浮现一丝狡颉的微笑,好像计谋得逞一般。“当然了,你协助我,当然要听我调遣。” “你们这帮人都是商量好的?” 赵元殊得意道:“还用商量?” 傅津川想了想,摇摇头:“凭你的智术,倒是用不着。” 赵元殊学着傅津川往日发号施令的语气道:“傅将军听令。” 傅津川笑了笑,然后道:“末将在。” “陪本宫去州桥夜市暗查消息。” “州桥夜市能有什么消息?你是去让我去陪你去吃些杂嚼。” “你怎么这么多话,听令就完了。” “得令。” 两人出了宫门,上了马车,赵元殊道:“听说元槊这几天一直在你营里?” 傅津川点点头道:“一直在,跟八郎两个人住一个帐篷,头一天误了卯,还被打了二十军棍。” 赵元殊笑道:“呵呵呵,上京城敢打他军棍的,也就你了。” “他自己说的,要跟普通士卒一样操练,我当然满足他啊。拒绝多不好啊。再说入了我的营,我改管他什么亲王不亲王的。赵福柏出身差吗?你问问他敢不敢在我营里误卯?” 赵元殊点点头,然后又摇头道:“你这么一通操练下来,说不定就真把他磨出来了,未必是好事。特别是对你来说。不过叔父既然让他去了,也是希望他能涨些本事,真正做个知兵的亲王。” 傅津川笑道:“我清楚,赵元槊娶了金帐公主,陛下定要给些好处的,日后说不定就让他出镇一方,他有些本事,才能跟我内外相制,这样檀哥儿的位置才稳固。” 赵元殊笑了笑,“你怎么想到的?我倒是小瞧你了。” 傅津川一听,随手对着赵元殊的额头就弹了一下,“你还敢小瞧我?” 赵元殊被弹了之后,柳眉倒竖,直接抓住傅津川的手就是一记擒拿手。 “反了你了,你一个四品武夫,还敢跟我三品剑仙动手,真是不自量力。” “公主殿下武功盖世,末将甘拜下风。”被制住的傅津川赶忙认输。 “哼,再有下次让你知道本宫的厉害。” 公开手的赵元殊冷哼道,结果一说完,自己就没忍住笑了起来。 “不是你怎么这么快就认输了?这到不像是你性格啊。你的本事都哪去了?” 傅津川无奈道:“这打架啊,打不过就跑,跑不了就认输吗,识时务者为俊杰啊。不然等你用分筋错骨手折磨我?我才不上当呢。” 赵元殊白了一眼道:“瞧你说的,还分筋错骨,我就那么狠?那你在疏勒城下的时候,就没想过打不过就跑?” 傅津川一听这个,立马换了个神态:“那不一样,打架又不是打仗。再者说了,让我跑?拓跋老儿也配?当时我就是兵少,我手里要是有一万晋军,都不用等援军我就能把拓跋老儿带上京来,违命侯还能轮得到那月真国王?” 违命侯,这个爵位是大晋朝专门给归顺或者被擒获的敌国君主的。若是青唐大君拓跋赤德真的被擒,这违命侯还真就得换给他做。 至于月真国王,估计会被封个什么大将军之类的,每逢大典还能出来跳个舞助助兴 此时傅津川的,满脸的傲然之色,赵元殊看在眼里,笑意盈盈。 这份豪气,整个晋国的同龄人也找不出第二份。 这才是她赵元殊的男人。 沙场之上,刚勇果决,视敌军若无物。 也会在雪天,有些笨拙的替她系上那件披风。 第八十九章 山君 英国公府收到了来自河西的家书,国公会在二月中旬返回上京。 傅淮川和傅津川兄弟两个都明白,阿耶这次回朝也就不会再回河西了。 名望也攒的差不多了,在待下去,朝廷难免会有些闲言碎语。 而且一任节度使,也就是三到五年,时间久了以傅懋修的手段,河西怕不就是要姓傅了。 这也是常例,禁军三衙管军和几个外镇节度使,加上四京留守这等统制一方的要员,都是年一任,以免出现尾大不掉之势。 辽东的燕王府就是例子。 冬天的辽东,比起上京更为严酷,自古就是苦寒之地。 虽然一直都是汉地,但辽东在中原眼里,跟蛮夷也没什么区别,一句辽东蛮子充满了高高在上。 而辽东虽然也仰慕上京的繁华,却也同样嘲笑上中原的懦弱无刚。 此时,在辽东九州之地一言九鼎的燕王吴仁光,一身蟒袍正坐在宽大的马车上看着手中的关于辽东各地的回报,心腹幕僚姚秉宽一副僧人打扮,坐在一旁闭目养神。 正看着呢,马车旁的信使回报道:“王爷,上京来信。” 亲卫把书信递进来,另一个幕僚刘恂帮忙接过递给吴仁光。 吴仁光一看,却是女儿吴明达的信件,笑了笑道:“这丫头倒是有些日子没来书信了。” 打开书信看了看,吴仁光却是越看越皱眉,最后砰的一声拍在马车内的矮桌上。 “太过分了。” 原来却是吴明达把京城发生的事告知了吴仁光,一看自己的宝贝儿子被打了,这吴仁光却是气的七窍生烟。 “这,太过分了” 可这话到了嘴边他又没法骂出来,毕竟下令打他儿子的是道君皇帝,即便如今燕王府雄据一方,但对于皇帝,也不是随口就能骂的。 又看了一遍书信,然后又拍了一下桌子。 “倒是该打,定了亲还去见什么风尘女子,还跟红莲道那些人搅在一起,一群鼠辈,能成的什么事?若是我在上京,也得抽他一顿。” 吴明达倒是没有调油加醋,只是把事实陈述了一遍。包括吴药师去见花魁娘子,然后被人挟持,再到傅津川出手救援。 “这傅家小子倒是个明事理的,咆孝公堂,是该打,没杀算是给了咱们面子了” 随后又把书信给了两个心腹谋士观看,吴仁光感叹了一句,“我看了白亭和疏勒之战的战报,傅家这小子真是不凡,白亭之战八百人就敢直冲几万人的金帐大军,还有后面的离间计,疏勒之战,更是冲到距离拓跋赤德只有几百步的距离,若非兵力不足,说不定真就把那拓跋赤德给擒了,智勇兼备,有他祖上风采,可惜啊,有了婚配,武宗之女听说也是极为聪颖,不然倒是我家明达的良配。” 这边姚秉宽看过之后,递给了对面的刘恂,然后却提出了不同意见:“四郡主性情刚烈,武安侯虽没有见过其人,但从战报以及消息来看,也是性情刚勇之辈,跟四郡主未必是良配,齐大非偶啊。两匹烈马虽然般配,但同槽而食怕是会打架。” 吴仁光笑道:“子聪大师这话倒是有道理,但从你这样的老和尚口中说出来,总觉的有些奇怪。” 老和尚听了摇摇头,笑而不语。 而对面的刘恂看过之后则是说道:“傅津川此子是太子心腹,又娶了先帝之女,不满弱冠以军功封侯,观其用兵,不逊其祖,日后恐是大患。” 刘恂虽然是燕王谋士,却是淮南人士,早些年自负才学,但屡试不第。后来投身燕王府,深得信重,长于谋划,号称“一步百计。” 吴仁光笑道:“哈哈哈哈,有何患?他也是朝廷军将,又不是金帐敌将。刘先生何必担心?” 刘恂也点头笑道:“是我失言了。” 恐是大患? 什么患? 几句话之间,燕王和他的心腹谋士也是打了个机锋。 吴仁光太清楚刘恂所想了。 朝廷虽然开科取士,但是能考中的多半都是世家大族,就算有些寒门子弟登科高中,也都是北方士子,江淮一代的寒门子弟想要通过科举晋身,难如登天。 刘恂就是如此。虽然才学出众,但就因为籍贯和出身,屡试不第。 在他眼里,如今的朝廷被世家大族和北方士人所把控,他想出人头地,只有投身于豪门望族,为门下,求一条进身之阶。 或者,改朝换代。 没有第三条路。 而现在,他走的看起来是第一条,但他希望能把第二路也一并走了。 朝廷如今的状况他很清楚,若是真能改天换日,他作为燕王的心腹谋士,自然有机会名留青史,做个宰相还不是手到擒来? 至于燕王吴仁光所想,刘恂也清楚。这头勐虎不是没有野心,而是懂得克制、隐忍。 朝廷目前眼下看着有些颓败,但远不是一阵风就能吹到的大树。 河西、关中、陇右、河东、朔方还有几十万精锐边军,上京城同样也有几十万禁军。 道君皇帝虽然看着不理事,但对于朝堂控制甚至比先帝武宗还要严密。 宰相之中李辅之虽然有“奸相”之名,清流愤恨,但实际处理各种政务极其老道,在皇帝深居宫中的情况下保持内外安稳,绝对是能臣。 武将之中,定国公冯神绩身经百战,未尝一败。是定海神针一般的人物。 卫国公李世忠,武定侯郭保,舞阳侯于罗睺都是善战之将。 就连之前名声不显的英国公傅懋修,在河西节度使任上三年,如今谁敢小觑? 只要朝廷自己不乱,燕王府想要以辽东之众举事,没有任何机会。 所以刘恂现在也不会随意鼓动燕王行事,毕竟时候未到。 一旦真到了天下大乱,刘恂不信燕王能忍得住不去一窥中原。 王上加白,没人能忍得住这个诱惑 马车一路进了辽东重镇营州城,营州都督赵钦之亲自出城相迎。 “末将赵钦之,拜见王爷。” “钦之不必多礼,咱们去大营叙话。” “诺。” 赵钦之亲自为燕王的马车开路,到了营门前,燕王就命车停下,然后步行入营。 进了营州大营,士卒山呼海啸,“拜见王爷。” “拜见王爷。” “哈哈哈哈,都免礼,快过年了,来看看你们。今晚,本王跟你们开怀畅饮。” “呼呼呼呼。” 将士们齐声欢呼。 吴仁光的队伍,不光是带着护卫和旗号,后面还驱赶着猪羊,美酒佳酿更是几十车。 这是他多年以来的习惯,也是自老燕王吴守恭时候就传下来的传统,每到年节之前,都要不畏风寒的巡视各军,犒赏宴饮。 所以燕军上下没有军士不认得燕王吴仁光,正因如此,吴仁光极得军心。 整个营里开始忙活起来,杀猪宰羊,烧水噼柴。 吴仁光则带着赵钦之等一干将领去了中军大帐叙话。 “这几天这么寒冷,王爷怎不等几日再过来?”赵钦之紧忙吩咐人准备火盆取暖。 吴仁光一边烤着手一边道:“再等几日年都过完了,还来个屁啊。再说就这点风寒,还叫事?我老了不成?” 另一边的营州都督同知马成道:“就王爷这身体,尚能夜御十女,谁说王爷老了,我马成第一个不答应。” “哈哈哈哈。” 整个营帐的人将领都笑了起来。 吴仁光指着马成道:“马成啊,你特娘的早些给我当护卫的时候,连窑子都不敢去,如今说起荤话来也是一套一套的,你是不是跟赵钦之学的?夜御十女,这叫什么话?” 另一个都督同知洪开山也开口道:“就是,夜御十女,像什么话明明是二十嘛”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吴仁光也大笑道:“哈哈哈哈,我就说,这营州无好人啊。我都后悔让三郎上门营州大营历练来了,对了这小子人哪去?” “三郎君出去打猎去了,我专门拍了牙兵跟着,王爷放心。”赵钦之急忙解释道。 吴仁光道:“钦之啊,他在你这我不担心他的安危,我就担心他跟你们一个个似的,张嘴闭嘴全是荤话。” 赵钦之颇感冤枉道:“王爷,您这话说的,这都不跟你学的?您忘了早些年跟我们总说跟着老王爷去上京城的时候,在最大的青楼夜御十女,这当年谁不知道啊您的威风啊?” “我教你们好的不学啊,这么这事记得这么清楚?” “哈哈哈。” 很难让人相信,快六十岁的燕王吴仁光在营里跟手下一群大将肆无忌惮的说着荤话,不过若是了解这位燕王的生平,这一切也并不突兀。 吴仁光是前代燕王吴守恭之子,但却不是生来富贵。 吴守恭早年间不过也是关中浪荡子,快三十岁才投军,四十多岁才发迹,吴仁光又是长子,小时候正经吃了好些苦,也没念过书。十几岁就跟着父亲在营里厮混,也就是个。那时候吴守恭不过也是个中下极军官,把儿子弄进营里也是为了吃份钱粮。 后来吴守恭因为作战勇勐,攀上了定国公的高枝,一路升到军使。并在大晋灭渤海之战单独领军作为一路偏师,却没想到这路本来是负责牵制的偏师建下奇功,直驱王城,一战灭国。 而率领大军正面击败渤海大军的定国公冯神绩却没拿到最大的桃子。 吴守恭得以封王,可以说最该感谢的人就是定国公冯神绩。但他封王之后,很快就跟昔日恩主闹翻了。 这也正常,冯神绩不过是个国公,吴守恭已经是一人之下的异姓王了,换谁也忍不了这个。 而在灭渤海之战中,正是吴守恭的长子吴仁光力劝父亲走卢龙道奇袭,而不是按照军令走广为人知的滨海道,并且在作战的时候先登破敌,才能建下奇功。 所以吴仁光这个继承来了的王位,原本就有一半是他自己的功劳。 而他十几岁就进了军营,那时候父亲不过是个校尉,他也是从大头兵一路升上去,虽然如今做了燕王位极人臣,但从根本来说,他仍旧是个。跟这些嫡系部下说些荤话,再正常不过。 早些年他很喜欢跟手下将校和护卫们吹嘘自己去了上京如何如何,如今这些亲信现在都是辽东军中的大将骨干,自然是跟他也不会见外。 不多时,大帐外传来了一声低吼,声音极为慑人。 吴仁光笑道,“该是我儿回来了,出去看看,他猎到什么好东西。” 一出门,却正看到三子吴明彻,以及铁笼子里面的一只白额吊睛勐虎,虽然受了些伤但仍旧凶勐异常。 “三郎。” “阿耶?拜见阿耶。”燕王府三郎君吴明彻此刻确实显得极为狼狈,衣甲残破,隐约还有血迹。担任他的护卫的杨平府也是一样狼狈。 随后赵钦之惊异道:“这莫不是大黑山上那只山君?三郎你这胆子也太大了,这只大虫据说是异种,极为凶勐,四品以下武夫都不是对手。你居然去猎他了?” 这时候赵钦之也有点后怕,还好派了勐将杨平府跟着,不然这小子回不回的来都两说。 吴明彻浑不在意道:“都督放心,这不是有杨将军跟着吗?这虎也真是凶勐,能跟杨将军相抗衡,我们还是靠了涂了麻药的弩箭才活捉了他。” 吴仁光围着笼子传了一圈,看着中了麻药仍旧气势惊人的勐虎,目光灼灼。 “干的不错。这虎也确实当得起山君的称呼,给上些伤药,好好养着。” 此时笼子里的山君也看着着笼子外的人,虎视眈眈。 彷佛看的不是人,而是同类。 第九十章 风渐起 眼看到了年跟前儿,上京城的气氛突然有些紧张起来,每天都有绣衣卫的缇骑,带着全甲武卒四处巡逻搜检。 绣衣卫在禁军三十六卫中,是最为特殊的存在,有自己独立的衙门和诏狱,军制也有别于禁军。 指挥使以下,设指挥佥事,千户,校尉,缇骑,最低一等的是武卒。 而各级的装束也不一样,武卒披全甲,缇骑只披两裆甲和护腕,没有披膊、顿项、裙甲。 校尉以上则是御赐绣衣,校尉为青,千户为蓝,指挥佥事以上穿红。 指挥使若是有殊勋,可赐穿斗牛服。 而历来绣衣卫虽然也归属殿前司,但因为职能特殊,一般指挥使都直接向皇帝负责,掌卫事三衙殿帅很少会插手绣衣卫的具体事务。 而当今道君皇帝是出了名的甩手掌柜,因此在把皇城司交给城阳公主以后,连带着绣衣卫也一并交托。 虽有些御史言官对此颇有微词,上表参奏,但道君皇帝一概留中不发。 也正因为绣衣卫的特殊,所以无论是平头百姓还是达官显贵,看到缇骑带着武卒各处检索,难免会存些忧惧。 “这到底是怎么了?怎么马上年三十了绣衣卫还不消停呢。” “别多话了,他们干的都是皇差,少说几句要是被听去了说不定把咱们拉进诏狱关起来。” “你说什么胡话呢?你我这样的,连进诏狱的资格都没有,尽想美事,还诏狱呢。” 很快街上的行人食客,还有店家就发现了,这些绣衣卫还真不是年节过不去了,来店里搜刮些银钱,就连主动奉上孝敬都一概拒绝,这还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朱老四,生意不错啊。”魏十一和陈定六、梁守程、张虎四个缇骑,正带着二十个披甲武卒在西市搜检,正来到朱记肉铺前面。 朱老四一看是绣衣卫上门急忙换上笑脸迎了上来,“几位军爷,有日子没见了。” “可不是啊,看你这门前买肉的,你这是发财了啊。”陈定六笑着打趣道。 “发什么财啊,这不是都靠几位官爷关照?”说罢就从袖子里掏出二两银子要王陈定六的手里塞。 “别别别,别来这套,今天是正经差事。你们几个进去搜。仔细点啊。” 朱老四心里没来由的一慌,“军爷这不是前几天刚查过吗?这怎么又” “朱老四,我知道你是屠户帮的总瓢把子,在这上京道上有些面子,但是今天呢,谁的铺子都没面子,前面街上看着没有,西市大街的百通米行还有绸缎庄,还有冯记,都过了一个遍。那几家是谁的买卖不用我说了?” 朱老四陪着笑:“知道知道,自然是知道。” 百通米行,算是上京最大的米行之一了,武定侯家的买卖,至于冯记,那是定国公家的买卖。 在西市做生意这俩家谁不清楚? 朱老四陪着几个人进了肉铺小心应付着,那边的武卒则是四处探查,还进了生猪圈。 “这里也太臭了,怎么查啊。” “这都是生猪和猪粪,查个屁啊,走了。” 武卒们出来示意没问题,魏十一一摆手就撤出去了,继续下一家。 “朱老四,你是上京道上头面人物,若是有些什么消息,就赶紧跟我们说一声。” “一定一定。” 目送着几个绣衣卫缇骑离去,朱老四松了一口气,他这还真有点东西。 “四哥,怎么说。东西用不用转移啊?” 亲信伙计马六也是满头是汗。 朱老四摇摇头,“不用,没事,这次过了估计动手前应该没事了” “他娘的,刚才那几个武卒进了猪圈的时候,我心都提到嗓子眼了。” 马六有些后怕道。 “瞅你那点出息,你得学学咱爷们,临危不乱”朱老四一边说着义正言辞,一边也抹了把汗。 马六看了一眼,没好气的说:“行了四哥,这也没别人,你装什么装啊。” 朱老四看了一眼确实没别人,其余的伙计都在前头招呼买肉,也是长出了一口气。 “这四姑奶奶,真是会给人找事啊。去把我衣服找出来,我晚上得出个门。” “什么时候了,晚上还去逛窑子?” “你特娘的就知道逛窑子,今天是李七爷的六十大寿,送了请帖的,正好去打探打探消息。” “李七爷?好家伙。” 说起上京城的李七爷,那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在忠义三郎一统上京江湖之前,李七爷这个名字在道上那就是金字招牌。 各大帮派,各路豪侠,提起李七爷都得给三分薄面。 并且这位李七爷跟当忠义三郎还称得上是忘年交,关系不错。 听说当年忠义三郎给各方势力划分地盘,定规矩,幕后都是李七爷帮着出谋划策。 而在忠义三郎戍边河西之后,这位李七爷更是站到台面上,解决一下帮派纷争,化解各方矛盾,是忠义三郎之后的第二个仲裁人。 今天他老人家过六十大寿,上京道上有头有脸的都得到场。 朱老四的屠户帮在上京不算第一等,但也是手下几百人的大势力,这种场面自然要去的。 而且他可还急着四姑奶奶让他打听关于傅津川的情报,这不是个绝佳机会? 毕竟上京江湖大豪的酒桌上,那能离了忠义三郎? 如今要是在上京城道上这些大豪,要是跟忠义三郎没点瓜葛还真不好混。屠户帮还能有这份体面,是因为前任总瓢把子郑逢春跟着武安侯在河西打过仗,而且听说升了六品武将。 俨然是武安侯的亲信了。 朱老四打了一桶杀猪去毛用的热水,涮洗了一番,换上一身体面衣裳,又上街买好了寿礼这才出了直奔李家而去。 因为是六十大寿,所以李家极为热闹,三进的院子,各个堂屋都坐满了人。 李七爷的长子李兴在门前迎客,见到朱老四也热情的打招呼,“朱兄弟来了,来来,里面请。” “李大哥客气了。” 朱老四跟着引路的仆役进了正院的堂屋里坐下,这边就有人招呼道。 “朱老四,怎么才来啊?” 朱老四一瞧,却原来是义和会的香主丁凤山,做的是水运码头的声音,在城里算是一方豪强了,据说在上京府和兵部衙门里都有关系。 “丁大哥,别提了,刚才绣衣卫的上门了,才给那几个瘟神送走,这部就过来了。这几天上京城绣衣卫和禁军天天的各个坊市的转,看的我只眼晕。也不知道他们查什么。” “是啊,这些日子就没消停过。” “别说绣衣卫了,这些天禁军巡逻都的次数都多了,还有些据说是跟侯爷打过青唐金帐蛮子的藩兵,各个看着就彪悍” 一打开话头众人也都符合起来 “这你们就不知道了?”这时候七星帮的帮主陈六进屋坐下,十分得意道。 老对头丁凤山道:“我们都不知道,偏你陈六知道?” “别说我还真知道。” “六哥,你知道你就跟哥几个说说,什么情况。” 陈六清了清嗓子,“咳咳,我跟你们说,今晌午我见到魏十郎和张奎了,他们俩正待着禁军巡街呢,我原本也不知道,是魏十郎说话的时候,跟手下兵卒的嘱咐我才听了出来,是抓红莲道呢。” 朱老四一听,继续问到:“六哥,这红莲道要做什么啊?” 陈六没好气的道:“我上哪知道去?我又不是红莲道。” “搞了半天你也是就听了魏十郎的话缝里得的消息,我还以为你多有本事呢。”丁凤山不屑的说道。 陈六道:“有没有本事,比你肯定是强。” 两人前几年因为争水运生意差点开战,还是傅津川临走之前给调节了争端,这几年一直明里暗里较着劲。 这边天色渐黑,李七爷也从后屋来了前堂待客。 “七爷,给您老贺寿了啊。” “七爷,祝您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 “恭喜恭喜啊,七爷啊,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穿着一身锦缎圆领袍李七爷须发花白,保养的倒还算得宜,约有七尺高,显得很富态,笑眯眯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面对众人道贺,拱了拱手,“多谢诸位豪杰捧场啊,今天是老朽的六十生辰,各位豪杰能来,就是给老朽面子,来都请入座,咱们这边都先入座,请。” 按照身份地位,早就拍好了座次,等这寿星来了之后,内院正堂和东西两厢都坐满了,仆役们也开始上菜,烤全羊,烧鹅,各色菜式一样样的都端了上来。 这边朱老四没能坐上主桌,不过也在正堂里,令他诧异的是李七爷的旁边的一个位置上,还空着,这位置是给谁留的呢? 这主桌上,做的可都是上京大豪,难不成是给待客的李兴? “这人啊,同患难容易,共富贵难啊。”这时候坐在主桌上的上京大豪赵康冷不丁的来了一句。他是李七爷的徒弟,自幼跟着李七爷过活,如今在上京城算是响当当的人物。 “赵二,你在这阴阳怪气的,说谁呢?” “自然说的是做了高官,得了富贵就忘了旧日恩情的了。” 赵康这话音一落,众人面色皆是一惊。 连寿星李七爷都皱了皱眉,“赵康,你没喝就醉了?说的什么胡话?” 做了高官,忘了旧交? 这上京江湖,有谁能做高官? 难不成是在说那位? 霎时间整个场面都冷了下来,一言激起千层浪。 第九十一章 杀人放火 “赵康,你这是什么意思?”这时候坐在赵康对面的三郎商会管事齐全直接站了起来,说道做官,众人第一个想到的都是武安侯傅津川。 所以一时间都不敢言语,齐全是三郎商会的管事,自然是武安侯的亲信,听见这话自然是问个明白的。 谁知赵康却是一愣神,然后拱手道:“齐兄误会了,天大的误会。我几个胆子敢在背后编排侯爷?” 众人的面色这才稍霁,然后就听见赵康继续道。 “武安侯爷那是何等人物?我赵康有几个胆子说侯爷的不是?再者说,侯爷那是天横贵胃,跟咱们那就是天上地下,他愿意俯身下来那是瞧得起咱们,谁敢说有恩德于侯爷?” “那你说的是谁?” “自然是魏十郎那几个人,他们当初都是军户子弟,有这上京江湖何根基?不都是拜在我师傅门下,才能在上京打出名头?当初他们与侯爷相识,不都是师傅给他们引荐的?如今做了将军,好不威风,师傅六十大寿,这几个人连个人影都不见,不是忘了旧日恩德?” 这一番话倒是让众人都不言语了,李七爷的脸上也有点不好看。 “行了赵康,坐下。十郎他们几个都遣人送了贺礼过来,说是这几日军务繁忙。” “师傅,你可别替他们遮掩了” 这边赵康正待要说什么呢,那边却听见庭院里传来一声喝骂。 “赵康,你小子又特么在背后编排我们是不是。” 众人闻言看去,却正是身上还穿着甲胃的魏十郎等三人。 而最令人意外的是,为首的还是一个年轻郎君,身穿褐色圆领袍,披着黑色披风,带着软翅幞头,气度不凡,却不正是忠义三郎? 众人一见,全都站起身来齐声道,“见过侯爷。” 寿星李七爷也亲自站起身来到院中迎客,“侯爷来了,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啊,罪过罪过。快进入内。” “哈哈哈,李老的六十大寿,咱们上京群雄毕至,我也来凑个热闹,诸位不会不欢迎?” “侯爷真是会说笑。”李七爷这边亲自把傅津川引进正堂,就要让这位贵客坐在主位上。 傅津川却推辞道:“李老这是做什么?今天你是寿星,这正位还得是你来坐。” “侯爷这?” “张奎老魏,扶你师傅坐下。” “师傅,听侯爷的,您上坐。” 随后三个如今已经是七品校尉的朝廷军将,直接推金山倒玉柱,跪地给师傅拜寿。 这三人是早年是军户出身,家中有没有军额能当兵吃响,于是就跑到市井厮混,后来拜在李七爷门下才混出些明堂。 而这江湖市井之上最重这些师弟传承。 李七爷见到几个做了官的弟子如今没有半分倨傲之色也是喜笑颜开,赶忙把几人扶起。 几人起来后,张奎道:“赵康你小子天天这搬弄是非,要不是师傅今天过寿我今天非把你拖出去打一顿。” 赵康闹了个大红脸,也没反驳,众人都是哄笑一片。 这时候傅津川开口道:“我回上京后,事务繁重,一直也没跟诸位会一面,这到不是我傅三郎拿大,确实是忙不开。今日原忘了李老寿辰,是张奎他们几个找我告假,说是要给李老过寿,我也就顺路讨杯水酒吃,这贺礼吗,我看齐全在这,也没算我空着手来。” “哈哈哈哈哈。”众人齐声笑道。 “侯爷能来就是给老朽天大的面子了,咱们这杯酒一起敬侯爷” 李七爷这边举起就被提议,还没说完就被傅津川打断了。 “这可不成,今日这第一杯酒咱们得敬李老,祝李老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来敬李老,干了。” “好,干。”一众上京豪侠齐声附和道。 李七爷这杯酒下了,脸上都乐开了花了,他之前心里倒是存了点念想,所以留下个空位子算是虚位以待。却没想到这位已经封了侯的年轻权贵竟然亲自到场贺寿。 这面子简直给到天上去了。从今天往后,这上京道上谁还能有李七爷的面子大?这可是武安侯爷亲自捧场贺寿。 而一众上京大豪更是对傅津川敬服有加,这才是上京城人人服膺的忠义三郎! 看看人家做事,不光人到了,面子也给的足足的。 什么叫折节下交? “侯爷,多余的话不说了,来这杯酒老朽敬你。” “好,这杯酒大家同饮,来,干。” 这时候人群中的朱老四也是满脸叹服,难怪这上京大豪们,就连在身后说话都没有半分不敬,就这为人,这气度,这样的人物,满上京也难找出两个来。 “侯爷,听说您快大婚了,什么时候我们能吃杯喜酒啊。” “哈哈哈哈。” 傅津川笑道:“正日子是三月初三,不过那天事情实在太多,怕是招呼不周,所以三月初七,我在樊楼包个场,宴请咱们上京的好汉,如何?” “好,侯爷痛快,我丁凤山到时候一定要到场。” “对,到时候一定到场。” 众人都齐声应道,原本只是随口一问,却没想到傅津川还真有安排。至于正日子去国公府凑热闹,那是想都不敢想的? 武安侯傅津川,那是英国公嫡子,太子殿下的亲信,娶的是先帝武宗的嫡女城阳公主,到时候全上京的贵人都得到场,这一群市井江湖人的还想着跟国公侯爷,宰相尚书一起举杯恭贺? 梦也不是这么做的。 傅津川在宴席上坐了一会,跟上京群雄说了一会话。随后又与众人同饮一杯就告辞了。 不过临行之前却又留了几句话。 “我这边还有些事情,不能多待,还请李老和诸位豪杰见谅,不过这有句话虽然有些煞风景,但是得说,诸位如今也都是有身家有名望的上京豪杰,虽说江湖有江湖的规矩,但到底大不过国法去,所以诸位日后行事也要多加留心,若是有什么难处,也可以来告知我,但若是鱼肉乡里,作奸犯科,可别怪傅三郎不念旧情。李老,今天有些唐突了。” “侯爷放心,有违国法之事我等万不敢为,侯爷若是有什么吩咐,也只管言语,我等绝不敢推辞。” “对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好,那就先谢过诸位,告辞。” 李七爷和一众大豪给傅津川送出门,看见那马车消失了才回到宴席上继续宴饮。 “咱们这些人,在那些权贵眼里,不过蝼蚁一般,说碾死几个就能碾死几个,可今日侯爷这番话,却是金玉良言,今日里老朽生辰,我也多两句嘴,这几日朝廷正在追查红莲道的消息,诸位可千万不要跟红莲道沾惹上,这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若是有什么消息也当尽快告知侯爷,以侯爷的为人还能亏待你们不成?” “侯爷和七爷说的都是正理,咱们不过是聚众成帮,不过是讨个生活混口饭吃,杀头的买卖我可不干。” “是啊,上个月乌鸦帮不就因为贩私盐被绣衣卫剿灭了?帮主和管事全都是斩监候,一百多个帮众都是流放三千里军前效力。嘿嘿,这军前效力可不是跟着侯爷去建功” 一时间众人都有些悻悻然,庆幸自己不曾做过那等事 只有朱老四一边心惊胆战的听着,一边嘴里还在跟相邻的打听傅津川的事迹。 “那时候侯爷才十四,带着十个跟他差不多的少年,还有几十个经历战阵的家丁护院,连打了十几个帮派这么说,咱们这帮跑江湖的再是勇武也斗不过人家会行军列阵的,那几十个人排好了阵势把咱们百十来号人打的是落荒而逃哈哈哈” “哈哈哈哈,我想起来了,那次国公府的家丁直接列了个叫什么什么阵,雁行阵” 朱老四这一听,谁想听这个了?而且你们回忆被打怎么还这么兴奋? 这些事他也知道啊,甚至这些揍他也挨过啊 转头看了看主位坐的李七爷,要不跟他打探一下?朱老四马上就摇了摇头自己否决了这个提议,这老头子诡道的很,别在露出什么马脚。 就把这些汇总一下交给四姑奶奶算了,就算圣教要举事,那也是不知道什么时候的事了 想通了的朱老四很快放下心思跟着众人一起开怀畅饮。 这边的李七爷却弟子赵康叫到了后堂,“师傅,刚才都是我” “行了,你十岁就跟着我,你这点小心思我能不知道?不过是看你几个师兄如今做了朝廷将官心里不平衡是不是?当初侯爷说跟他去河西的时候,我还特意说过,你这身手不错,若是能得贵人提携,兴许就能博一场富贵出来,你不肯去,舍不得上京打下这名声和地位,如今怎么样,看见十郎张奎他们眼红了?瞧你这点出息。” 赵康扑通跪在地上,“师傅,是我不知好歹,才在今天的宴会上闹了笑话,您责罚我。” “起来,我没什么好责罚你的,路都是你自己选的,如今错失良机也是你自己的事,我在提点你一回,侯爷现在正在查红莲道,你要是能在这个档口立下功劳,博个官身也不是难事,行了滚前面去,替我陪陪客。我要休息一会儿。” 赵康听后立马站起来道:“谢师傅点拨,我这就去。” 李七爷看着这个最小的弟子也是摇了摇头,“做事瞻前顾后,难成大器。” 宴会在坊门关闭前提前散了场,有几个喝多了李家有足够的客房睡下,朱老四有些晃晃悠悠的一路回家中。 他平常并不回来住,一般就睡在铺子里,但因为今天太晚了,西市肯定关门了,所以就回了家里。 去没想到一进了家门,屋里的灯还亮着,朱老四立马就精神了,他一个光棍汉子一个人吃饱了全家不饿,家里哪来的人? 抄起藏在家门梁上的一把剁骨头用的斧子,悄无声息的走到门口然后一脚踹开了门。 然后手拿斧子冲进屋里顺势要砍,却正见对面做着个清冷美人,正是云四娘子。 “四姑奶奶?你怎么在这?”朱老四回头把门关上然后用门栓别上。 云四娘子笑道:“我怎么不能在这?等你半天了。” “这不是李七爷过寿,去喝酒了吗,对了我今天还看到武安侯了,我跟你说啊这武安侯” 朱老四一五一十的把今天的所见所闻,以及打听到的消息,不管有用没用都跟云四娘子说了事无巨细。事情说完,正好喝完了两壶茶水。 “对了,四姑奶奶,现在上京城里绣衣卫的狗腿子天天满街的转悠,咱们到底做什么事啊?” “你很想知道吗?”云四娘子在烛火的微弱灯光下玩着茶杯。 朱老四点点头,“这肯定想啊,不知道我怎么做事啊。” 云四娘子笑道,“其实很简单,就四个字。” “啊?” “杀,人,放,火。” 第九十二章 马脚 过了年,转眼就是上元节,这是一年之中最热闹的几天。 比起去年,少了无雪的窘境,财赋也因为盐税的追缴,官员们的俸禄和禁军的军饷都能照常发放。而年前河西的大捷至今还为人津津乐道,整个上京都沉浸在上元的喜庆中。 连巡街的绣衣卫和禁军都不显得那么碍眼了。 绣衣卫衙门,如今已经成了上京临时贼事策防的指挥机构。 城阳公主赵元殊,武安侯傅津川,驸马都尉宫永固,归德中郎将遮普华黎,皇城司掌印太监刘敬忠,还有一个凑热闹的齐王赵元槊 绣衣卫指挥使,正四品宣威将军田养心感觉自己在衙门里的存在感越来越低了。 “年过的还算安稳,看来红莲道就是想在明日的上元节有所异动了,明日里万民齐乐,太子殿下也要亲临宣德门赏灯,到时候上京街上全都是人,往地上撒几贯钱都能引起骚乱,要小心提防啊。” 刘敬忠看着摆在大堂里面的上京坊市沙盘说道。 田养心道:“看目前的情报,红莲道这次调集了许多高手,所图非小,对他们而言把上京城搞乱对他们所谓的大业也没什么影响,他们不可能在上京或者京畿道周边举事,想要朝廷生乱,他们可能针对的是陛下或者东宫” 刘敬忠道:“陛下如今深居宫中,宿卫严密,宫里又最少有两个一品高手常年坐镇,想来是” 东宫。 现在大晋朝廷,道君皇帝虽然深居宫中,但依旧能够把控朝政,让这个庞大的帝国正常运转。 让文武之争,南北之争,内外之争全都控制在一个不影响大局的限度之内。 而太子的存在,非常重要,他是众望所归的皇储。 礼法上他是嫡长子,舆情上他有敦厚仁义之名,母家又是勋贵出身,自然而然的获得了朝堂上各方势力的支持。 在加上道君皇帝的信重不疑,皇子中连一个能跟他相提并论的都没有。 而换句话说,若是没有太子,因为储位而引发的争端,就算是道君皇帝也压制不住。 平衡一旦被打破,争斗也就没了底限。 这一点,很多人都明白。 所以说,如果红莲道把目标放在东宫,到不令人意外。 “兕子,你请陶真人明天入宫坐镇,让皇城司的简大先生护卫太子殿下出行,明日宣德门前的宿卫是舞阳侯于殿帅,这样我们就能保证陛下和殿下身边至少有两个宗师级别的高手护卫。” 这里能开口叫兕子的,自然是傅津川。 赵元殊点点头,“如此安排倒是妥当,不过重点区域的巡察还是不可松懈。皇城司和绣衣卫继续明察暗访不可松懈。” 刘敬忠和田养心都拱手道:“诺。” “侯爷,有消息。” 庞云带着三郎商会总管齐全走了进来,递给傅津川一份密档。 傅津川一边拆开密档,一边带着两人走出大堂上,里面是三郎商会处汇总的最近上京大豪们的情况,里面把上京城这些豪侠最近的行踪写的清清楚楚,有几十人之多。 大多数人都是在年节之际,每天走亲访友四处宴饮,或者去各处快活潇洒,少数有些待在家中,这几个傅津川也有些影响,是有些惧内的,不敢出去放浪 唯一关于屠户帮总瓢把子朱老四的消息,让傅津川有些意外,一个光棍汉子这年节除了跟铺子里的伙计们和帮众们喝了顿酒,这么长时间,除了进出城驱赶活猪就没怎么出过门。 “这个朱老四,是什么来路?” 齐全想了想道:“是老郑跟侯爷你去戍边之后接任的屠户帮总瓢把子,他原是逃难来的上京,后来因为会杀猪进了屠户帮,就成了老郑的亲信,老郑临走之前看他有些能力,就让他接了位子,这几年在上京城倒也吃得开,因为是逃难来的,在上京出城没什么亲卷,也一直没娶媳妇。” 齐全是傅家部曲出身,这几年一直替傅津川打理三郎商会的生意,对上京道上的情况倒是一清二楚。 傅津川疑惑道:“无论是给郑逢春做事,还是自己做了总瓢把子,不算大富大贵,但也肯定有些家资,却到现在都没有成家,这点就很奇怪,往常喜欢去窑子最近半个月却没有去过要知道过了年这几天各家铺子都会歇业几天,难得清闲,他一个光棍汉子不去外面乐呵,是在做什么呢?” “侯爷是说这朱老四有些问题?” 傅津川摇摇头:“这我也不敢断定,不过倒是要查一下。红莲道想要在上京做事,还想要避开朝廷的耳目,就必须有市井江湖人替他们操持。” “对了侯爷,最近赵康倒是很活跃,天天让手下喽啰们到处查关于红莲道的消息。” 齐全补充道。 傅津川听了以后却笑了笑,“赵康这小子身手不错,但是做事不太爽利,应该是得了李老的点拨,想通过红莲道来换个进身之阶,不用管他,若有什么功劳,我也不吝啬给他个九品校尉的官身。” 齐全也笑笑,他身手一般,但心思缜密,又通人情世故,有些事自然心思通透的。 “你稍后去一趟朱老四那里,直接去他家,探探风,庞云和陈行跟你一起去,若是有什么不对直接就把人拿了。” “诺。” 齐全这边应答下来,然后直接带着跟庞云和陈行一起奔着朱老四家中。 朱老四一路狂奔,心都提到嗓子眼了,一进了家门却正看到眼前的一幕。 “来三位贵客,喝茶,我们家朱老四啊,他只喜欢喝酒,我平日里倒是喜欢喝茶” 却原来是一个少妇打扮的女子,正在忙活给齐全等三人倒茶。 这妇人看着不到三十的样子,虽然穿着布衣但极有风韵,只是脸上有一块伤疤,不然定是个风流美妇。 “你怎么才回来啊,来客人了也不早说话。” 朱老四还有些懵:“额我” 齐全道:“没事,弟妹客气了,我跟朱老弟相识已久,这不是想着正好趁过着过节过来串串门,这两位朱老弟认识,是侯爷的元从,也顺路过来坐坐,给朱老弟和弟妹添麻烦了。” 朱老四见状跟陈行和庞云点了点头,他自然是认识这两个的。 却见那妇人说道,“大哥这是哪里话,能看得起我们家老四啊,就是给他面子了,什么麻烦不麻烦的,一会我下厨给几位贵客煮几个菜,你们一起喝几盅。” “可惜了,我这边倒是想尝尝弟妹手艺,可这边还有差事,今日就不打搅了,改天闲着定然在过来叨扰,尝尝弟妹的手艺。” 妇人倒是很会说话,“既然有事那就不勉强起大哥了,我跟老四在家里随时恭候。” “朱兄弟,你这不够义气啊,娶了夫人居然也不摆几桌酒,请弟兄们喝一杯,这酒你回头得补上啊。” 朱老四一听,一脸憨笑挠了挠头也不知道怎么回话,却听那妇人道:“我和老四啊原本就是想将就着搭伙过日子,就没想着操办,倒是失了礼数了。等过完了节,定然请哥哥们吃个酒席。” 齐全笑道:“好,到时候我一定到场,给两位贺喜。” 说罢,三人就告辞离去了。 朱老四直接瘫坐在地上,“四姑奶奶真有你的,这都让你遮掩过去了。这齐全是武安侯的亲信,三郎商会的大总管,为人最是阴狠。那两个都是武安侯的元从,身手都极为了得。我这一听说他们来了家里,急忙回来。还好没漏底。” “慌什么,瞧你那点出息。” 这妇人却正是云四娘子,用了些易容的手段,外表才变了模样,看起来像一个毁了容的年轻妇人。 这时候朱老四道:“我不担心别的,主要这两个人的身手都不错,这妆容能够易容,你这身功力是怎么瞒过去的?” 随后只见这云四娘子一抬手腕,脉门处正扎了个银针,却原来是用银针抑制自身的气机运行,让自己的功力减半,内息减弱,这样即便有些身手,也不会引起别来人的注意。 毕竟这年头女子练武的也不在少数。而且脸上的疤痕和身上有点身手也能相互掩饰。 “却不知道这些人是怎么找上门来的。” 云四娘子坐下饮了杯茶,然后道:“应该是你这些日子没怎么出门去逛窑子,让他们起了疑心了。” 朱老四惊异道:“他们怎么知道?” “别想太多,你还不配让他们专门盯着,应该是全上京的帮派头目还有各路豪侠都在他们的眼睛下面,这个时间段任何的反常都有会引起他们的注意。不过即便如此,只通过一点蛛丝马迹就找到你头上,这武安侯也真是难缠啊。不过也不用担心,等明天以后就不用提心吊胆了” 另一边齐全等人出了朱家,也就又去了绣衣卫衙门回报。 “你的意思是,他最近是因为家里多了一个妇人?” 齐全道:“是的侯爷,我跟陈行庞云去的时候,那妇人正在家里,看着应该二十七八的年纪,脸上有个疤痕,不过风韵看我们去了初时有些慌乱,不过听我们是登门拜访的,又急忙给烧水泡茶,说话也做事也极为爽利,看样子还练过些拳脚,应该不是良善之家的女子,不过能跟那朱老四过日子,倒也正常。想来是这朱老四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然后就一起搭伙过日子了。有了女人,他自然就不出去嫖了” 傅津川听这齐全的话没有什么言语,然后看着欲言又止的庞云道:“阿云,你想说什么?” 庞云有些为难道:“我总觉得在什么地方见过那女子,不过却怎么想不起来,就是觉得有些熟悉。” 傅津川摇了摇头,庞云除了枪术靠谱,别的就不想用了。 “陈行,你觉得呢。” 陈行道:“那女子应该是练过些武艺的,而且看她做些烧水的收拾东西的活也极为爽利,对那房子里也很熟悉,到没感觉什么不对。” “那女子的手上如何。”这时候坐在一旁的赵元殊突然发问道。 “手?” 众人都愣了一下。 陈行仔细回忆道:“手手指细长光滑,倒像是细心保养过的” “去抓人。” 第九十三章 草蛇灰线 赵元殊的吩咐了过之后,傅津川一点头。 齐全复又带着陈行、蒋武、庞云三人,外加绣衣卫千户胡兰卿带着十个缇骑,五十名披甲持弩的武卒。 不过一刻钟的时间,齐全就赶了回来。 “侯爷,殿下,去晚了,人走了。” 赵元殊眉头微皱道:“什么情况?” 齐全无奈道:“是赵康,他打探出了朱老四每次运活猪有蹊跷,在朱记肉铺里查到了藏着的兵器和引火之物然后他又带着手下去抓朱老四和那妇人,结果不是对手,那妇人是个高手,没拦住,朱老四被擒下了,赵康受了伤。胡千户和陈行去沿街搜寻了。” 傅津川叹道:“这赵康,阴差阳错的却让他坏了事宫兄,你现在立刻带禁军去把屠户帮的所有帮众全部收押,请田将军派些缇骑协助。” “齐全,去请郑老爷子,让他帮忙辨认有哪些是老郑时候就在屠户帮里的,有那些是最近两年新加入的,所有人都要查清底细。要仔细查证。” “诺。” 等傅津川发号施令后,赵元殊感叹道,“这一条线断了,可惜走了那妇人。” 即便是聪颖如她算不到事情如此发展,这种完全意料之外的变数。 同样意外的还有云四娘子,她本来觉得已经骗过齐全三人,却没想到突然杀出来个赵康。 还折了朱老四,这也代表了近半年潜伏进屠户帮的红莲道暗桩都危险了。 按照朝廷针对红莲道的做派历来是宁杀错不放过。 但眼下她也只能在脱身之后,再度变装易容,然后一路疾行,一边注意着身后是否有人跟踪,在确认安全之后来到了一间宅院门口,然后用特有的敲击声暗号,进了门。 “四娘,你怎么来了?” 来人见到云四娘子之后好奇道。 “大师兄,事情出了些纰漏,朱四折了,那些人手和布置也废了。” 被称为大师兄的中年人,长相平常无奇,穿着寻常灰布袄子,带着幞头,给云四娘子带进屋子,给她倒了一杯热茶,然后才叹了口气道:“朱老四也是为圣道尽忠了,没办法。你能平安就好。” “大师兄,师傅他们什么时候到?”云四娘子焦急的问道。 “已经到了,在城外等候。上京城这等卧虎藏龙之地,光是我们知道的一品高手,就最少有五指之数,师傅他们进来,一不小心行踪暴露就前功尽弃了。” 被称为大师兄的中年人,名叫张侠,是红莲道圣公方虬的大弟子,也是目前已经入城的红莲道众人的地位最高者。 “一会而你乔装一下,照常带人去找冯光煦拿东西,行事小心一些。” 云四娘子皱眉道:“大师兄,我一直都不明白,我们做的这些布置,即便有师傅师叔两个一品高手,我也仍旧看不到成功的可能性。这些布置未免有些小看朝廷了。” 张侠笑道:“庞军师的计划,我们只知道冰山一角,但我相信,以他的智术,不会做无用之事,我们只管听命行事就好了。” 云四娘子听后点点头,心中却仍旧对那位庞先生的谋划充满了疑虑。 守清观的陶应真在收到赵元殊派人送去的消息之后,没等第二日十五,当即就入了宫。 “陶师兄今日怎么过来了?” 道君皇帝在精舍看到陶应真之后有些惊讶,往常这位陶真人虽然被御赐了腰牌,能随时进出宫禁,但一直以来没有诏命绝不会主动进宫,这还是第一次。 陶真人也来到了八卦丹炉旁边坐下烤着炉火:“陛下有个好侄女啊,她追查红莲道,猜测明日可能有人在图谋陛下,所以特意派了人通知我进宫护卫陛下。同时让简大先生去东宫护卫太子。” 赵令渊笑道;“哈哈,兕子倒是有心了。有陶师兄在此,就是大宗师来了也不用担心了。” 实际上赵令渊对自己身边的护卫安全极为重视,身边两个得用的大太监田辅国、李进忠都是二品高手,同时皇城司中还有不少四品以上的高手,日夜轮值宿卫。 宫中坐镇的还有两位大宗师,以大宗师的感知能力,足以覆盖整个宫城,让同等级的高手无所遁形。 即便真的有一品大宗师来刺杀道君皇帝,也难以走进这间谨身精舍。 而另一边,门外的两个大太监见到这情景也在窃窃私语。 李进忠道:“连陶真人都进宫了,看来这次可能不是空穴来风,咱们这两天办差可得小心着点。” 田辅国却道:“这话说的,咱家那天办差不小心?倒是你李公公你啊,前几天选的当差的那几个宫女笨手笨脚的,在陛下面前打碎了个琉璃瓶,还好陛下仁慈,没让责罚,放到别的主子宫里当场就得打个半死。” 李进忠皱眉道:“这不是那几个宫女初见天颜有些畏惧吗?陛下都不追究,你这在翻什么旧账?” 田辅国笑着道:“你看,李公公你急什么啊,我这不是好心提点你吗?” 两个宫中权宦,彼此谁也看不惯谁。没事就得互相掐两句。 李进忠冷笑了一声,不在言语,转身过来跟着换班的八个宫女道:“你们几个,做事都仔细些,陛下宽厚,做奴才更要小心侍候,知道了吗?” “是。” 一众宫女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不知道是因为畏惧还是因为寒冷。 上京城外的白龙寺,跟城内的大相国寺一并作为皇家供奉的寺院,一向是香火非常旺盛的佛门圣地。在先帝时候,更是屡次驾临白龙寺,与方丈园觉和尚一同参禅。 而到了当今的道君皇帝,白龙寺的地位却一落千丈,虽然仍旧有络绎不绝的香客,但声望已经大不如前了。 毕竟道君皇帝崇道,从来不曾踏足寺庙。 大雄宝殿里,主持方丈圆觉大和尚正对着佛祖像敲着木鱼,念着经。 “尔时。须菩提白佛言。世尊。当何名此经。我等云何奉持” 身后站着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人,两鬓微白,扎着道髻,穿着一身红色道袍,面容冷峻,眉毛粗重,虎目圆睁,不怒自威。 “大和尚,你这算不算临时抱佛脚?” 老和尚半天不答话,直到念完了这遍金刚经以后,才放木槌,“算,也不算。我每天都要念这些遍经,所以不算。但我仍旧希望佛祖能保佑我们明天大功告成,所以算。” “和尚说话就是有意思。不过你作为皇家寺院的主持,能跟我们趟这趟浑水,我也是真没想到的。” “圣公若是真没想到,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了。” 圆觉大和尚站起身来,跟身后的中年人差不多高大,就有将近九尺的身后,而且同样体态雄浑,魁梧健壮。 区别是圆觉和尚看起来慈眉善目,跟他身后的红衣中年人,也就是红莲道圣公方虬的不怒自威,形成了鲜明对比。 “哈哈哈哈,大师快人快语,真不愧是得道高僧啊。”这时候一直坐在一旁的一个中年儒士装扮的庞知古站起来略带嘲讽的说道。 身为红莲道军师的他心里清楚,对方答应跟己方一起行事,无非是因为当今皇帝崇道,白龙寺这十几年间名下土地少了三成,还经常有犯了事的僧众被法办,比起先帝时候的雍容,难免对道君皇帝心怀怨怼。 在加上西域佛宗的推波助澜,这才能让这位武道大宗师,点头跟红莲道合作。 这时候从门外又走进一个白衣僧人,看着十分年轻,模样俊美,唇红齿白,“圣公,圆觉大师,庞先生,有劳几位久侯了。” 而面对刚进来的年轻僧人,圆觉大和尚没有托大,双手合十微微低头以示尊敬。 圣公方虬也是一颔首,同样没有轻视之意。 圆觉大和尚问道。“无归大师,法王可有什么指示吗?” 被称为无归大师的年轻和尚,同样双手合十摇摇头,“师尊说,降龙伏虎,全凭本心。明日之事,若有什么需要之处,小僧也会略尽绵力。” 这名在西域佛宗圣地大雪山上地位极高的无归和尚其实极为年轻,不过二十上下,却是一位法王的嫡传弟子,这次来中原也是为了历练一下,若是能搅动这中原大乱,西域的佛宗也是乐见其成。 圣公方虬道:“好,能有无归大师相助,成功的希望又加了几分。庞先生,你跟两位大师说一下,明天的安排。” “谨遵圣公之命” 随后军师庞知古就把自己的所有计划原封不动的给三人说了个明白 “庞先生智计过人,小僧佩服。”无归和尚听完庞知古的陈述之后立马称赞道。 圆觉和尚也称赞道:“阿弥陀佛,草蛇灰线,伏脉千里,庞先生谋划十年,真是用心良苦啊。” 庞知古笑道:“我也只是动动嘴皮子罢了,明日之事,还要各位去做。 计定之后,方虬带着庞知古离开白龙寺,无归和尚望着两人的身影道:“我不晓中原故事,敢问圆觉大师,似圣公这般足以称得上一代枭雄,庞先生智计百出,红莲道又有百万教众,人才辈出,若得天时,能取得天下吗?” 园觉大和尚毫不犹疑的摇摇头,“不能。” “何解?” “因为他们只有‘乱’,没有‘治’。” 第九十四章 上元夜(一) 正月十五,上元节这一日,傅津川一如既往的早起,来到家中校场打了一套拳,然后又耍了一套花枪。 中平枪,潜身刺,莽翻身,凤点头,一招一式链接精妙,看着这条枪犹如翻江倒海一般。 “三哥,你这枪法也太潇洒了。”傅八郎和傅七郎早起也来到国公府的校场,就为了看三哥耍花枪。 “三哥,你这也教教我呗。” “好什么好,这都是花架式,舒展舒展筋骨,想要学枪,先去站大枪桩。” 一听傅津川说大枪桩,傅八郎的脸瞬间垮了下来,手中举着一丈长的大杆子扎马步,一站就是半个时辰起,还是算了 “三哥,有没有速成的那种,就是不用下功夫,一学就会的那种吗?” 傅津川把枪直接放回架子上,走到跟前照着八郎的脑袋就敲了一下,“武艺这个东西,从来都是勤学苦练的才见功夫,黄老爷子六十多还每天打熬筋骨,你才十二就想偷奸耍滑,你还学什么武。” 傅八郎揉了揉脑袋道:“可是我听说,西域佛宗那边就有能把一个不会武功的人,变成高手的方法。” 傅津川嗤笑道:“那你去西域当和尚,说不定有机会。” 傅八郎尴尬的笑了笑,“那还是算了。” “对了,七郎八郎,今天白天可以上街逛逛,晚上就不要出门了。一会一并告诉你五哥一声,就说是我说的。” “为什么啊三哥,晚上正是热闹的时候”傅八郎一边苦着脸说这,七郎一边扯他的衣角。 “你明天就知道为什么了,现在就不要多问。” “哦。” 傅津川回了自己院子里,梳洗一番,然后去阿娘院子请安,顺便跟阿娘、还有两个妹妹并八郎一起用朝食,至于长兄,因为成了婚,一般是在自己的院子里用饭。 “竹君,兰君,今日午间可以出去逛逛,下午开始就不要出门了。” 竹君是长女,又是杨夫人亲自教导,极为聪慧,立马就明白了三哥的意思,应答道,“知道了,你也小心啊三哥。” 傅津川听后笑了笑,应答了一声“好。” 正在吃东西的兰君也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只有八郎还一脸疑惑不解。 “三哥,到底” 杨夫人道:“八郎,吃你的饭,别问那么多话。” 见到一向疼爱自己的阿娘也是如此严厉,八郎立马收起疑问,不在多话。 吃过早饭,就该进宫面君了。 傅津川身穿黑色暗花圆领窄袖袍,系着红色披风,腰中配着名剑“大寒”,骑着一匹高大的青海骢,是疏勒城一战之中的缴获的良马,前身主人就是在疏勒城下自刎而死的六指乡弥洪。 身后的元从都头戴黑色幞头,内穿白色圆领长袍,外披澹青色披风。足蹬黑尖靴,腰间佩挂横刀、长弓、箭胡禄。彷佛不是去看灯会,而是去郊外射猎。 一行人先是去了公主府,跟赵元殊汇合之后,又一起进了宫面见道君皇帝。虽然二人还没成婚,但宫里宫外早就习惯两人一起出入宫禁。 换上一身女装的赵元殊,依旧清冷孤傲,没有半分烟视媚行,正跟高峻伟岸的傅津川相和,两人走在宫里,一路上宫女太监都纷纷低头不敢直视。 “拜见陛下。” “叔父。” “哈哈哈,三郎和兕子来了。” 进入谨身精舍的时候,赵令渊正在坐在丹炉旁,跟几个宗亲,宰相,以及领兵勋贵在说话,皇子中,只有太子殿下和魏王、齐王,立在一旁侍候。 “方才三郎进来,我这恍忽之间,就如同看到了当年的武毅王,真是将门虎子啊,有大将风度。” 说话的是陛下亲叔,宣宗之子,仁宗之弟,梁王赵宗锟,这位老王爷是如今宗室近枝中辈分最高者,还担任大宗正一职。 年轻时候曾经担任过代州都督,而他的上司,当时的河西节度使就是北地武毅王傅巽。 因此也算是与傅家有些香火情。 “见过王爷。” “闲来可到府上坐坐,给我说说你如何五十骑擒了那遮普龙珂。” “小子遵命,等闲时定会上门叨扰王爷。” “哈哈哈,好,随时恭候忠义三郎的大驾,这看见你们这辈人,才感觉自己老了,定国公,我记得你还长我两岁,看着你倒是没怎么见老啊?” 定国公冯神绩笑道:“王爷这话说的,我还不见老,这土都埋到眉毛了。倒是听说信国公,老当益壮年前还纳了一房小妾啊” “哈哈哈” 这种场合,傅津川只能规规矩矩的站在一旁,做个看客,就算是傅懋修来了,也插不上什么话,也最多就是有一个座位。 几个宫女端茶进来,走路有些颤颤悠悠的,看样子有些发抖,不知道是冻的还是因为精舍里集中了全上京城的顶尖权贵,因此有些畏惧。 上完了茶之后,几个宫女在退下的时候,落在最后的一个宫女一个趔阻差点摔倒了,正好在傅津川身边,傅津川反应很快伸手给她扶正。 宫女这一下,倒是给自己吓得不清,被扶正之后也是什么都不敢说,只是冲着傅津川点头,然后就慌乱的跟着宫女队伍出去了。 倒是一旁的兕子笑着打趣道:“幼,反应很快嘛?” 傅津川一听也笑了笑,“不过随手为之。” “这不是英雄救美的戏码?” 傅津川这边还没作答呢,就听见道君皇帝道:“你们这几个年轻的,就早点出去热闹热闹,就不要在这陪我们这些老家伙啰嗦了。我看三郎和兕子在哪窃窃私语,哈哈哈,这是等的不耐烦了,行了,都去。” 几个年轻人都在道君皇帝面前依次见礼,然后退了出去。 “刚才那个小宫女,到底是长的有多貌美如花,让你现在还没回过神来?” 一出了门,赵元殊还是没打算放过傅津川,大有穷追不舍的架势。 傅津川摇摇头笑道:“这话怎么说的,我这就是搭一把手,都没看清什么模样,这让你说的,你可别冤枉我。” 这时候齐王赵元槊道:“城阳啊,我虽然也看傅三郎这小子不顺眼,但是有一说一,这小子肯定是对你不能有二心的。” 赵元殊原本就是在说玩笑话,却没想到连傅津川的“死敌”赵元槊都开始替他说话。结果直接避重就轻的问道:“不是,赵元槊,你凭什么看傅三郎不顺眼?” “得得得,我错了,我就不该开这个口。傅三郎你也笑大哥二哥你看,这两人啊”这一下赵元槊给噎的没话了。 赵元檀见状摇摇头,坚决不掺和,倒是魏王道:“三弟,什么叫清官难断家务事,这下你知道了?” “还是二哥说的有道理” 几人一路说笑着,就到了宣德门城楼上。 宣德门朵楼左右相对,左边的朵楼开始正对着的依次是梁王府、周王府、定国公府、信国公府等宗室勋贵的彩棚帐幕,右边的朵楼正对着的依次是太师许崇简,左相李辅之、等文官府上的彩棚帐幕。 各帐幕中都有各府养的歌伎演奏舞乐,相互之间都较着劲,你唱一曲,我唱一曲的好不热闹。 当太子出现宣德门上的时候,还引发了一阵欢呼声。 “是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千岁。” 赵元檀冲着楼下招了招手,又是一阵欢呼声。 傅津川跟赵元殊来带了城楼下,跟遮普华黎打了个招呼,这位归德中郎将正带着二百藩部武士就在宣德门后面的排房里,随时做好出动的准备。 “有劳了华黎,这大过节的也让你不消停。” “侯爷说的这是什么话?我如今也是朝廷军将,听令行事,还管什么节不节的。” 遮普华黎在见识过上京繁华以后,倒也心甘情愿做个晋国将军,而傅津川与他说过,过几年等他熟悉朝廷制度,会安排他外放出去做官。因为也存了些期待。 “好,那就不跟你客气了。” 傅津川拍了一下对方的肩膀,随后和赵元殊一起进了城楼下临时搭建的一处军帐,里面早就摆着火盆烧着银碳,刘敬忠,田养心,宫永固,甚至包括殿帅于罗睺都在。 “让各位久侯了。于叔,劳烦了。” “今日非比寻常,三郎不必客气。” “宣德门前各处,明暗哨探,当值禁军,还有宫里内外的布置,都已经没什么纰漏,就便是一品高手前来,也讨不到什么便宜。而我今日早饭后,却又想起来,若是想引起上京内乱,红莲道很可能在这个地方下手。” 说这话,傅津川手指在了上京坊市舆图的上一个地方,上面写着“含阳仓”。 “含阳仓确是需要注意,而且昨日赵康等人在朱记肉铺还发现了引火之物民以食为天,若是含阳仓除了问题,上京城会有大乱子。”这时候田养心也附和道。 含阳仓位于上京城内,这样的选址,和城外的回洛仓不无关系。回洛仓建于前朝,位于城外。前朝末,天下大乱,当时太祖皇帝就是率军夺取回洛仓了,才让上京城城一时陷入无粮境地,最后一举攻破。 正因为如此,太祖在立国之后,特意命人在城内修建了含阳仓,从运河而来的漕运粮食集中于此处,是上京根本,若是含阳仓除了问题,上京可能就要断粮。 众人闻听都面露凝重之色,于罗睺道:“不是没有这种可能,不过含阳仓一直都是重兵把手,想要纵火也不是那么容易,除非有完备的仓图和大量的勐火油,而且同时需要大量人手此处不可不防,却也不能把注意力都放在这里。这样,我一会去大明宫请旨,再调一营禁军守卫含阳仓。” 于罗睺的意思很清楚,那就是即便能有少数高手突入含阳仓,能造成的破坏性也很有限,只要用心守备就不是什么大事。 众人听后都点头符合,只有傅津川一个人还在盯着舆图失神,却不知在想什么。 这时候赵元殊又打趣道:“怎么又想起那刚才那个小宫女了?” 傅津川听后却摇头苦笑道,“这事怎么还过不去了啊。” “哈哈哈哈哈哈” 众人闻言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一回事,却也都明白话里面的调侃,于是哄笑起来。 在他们眼里,都不用知道前言后语。 就算把今天上京城所有戏棚子的戏加起来,也没有眼下这出精彩。 第九十五章 上元夜(二) 宣德门西边的朵楼处,是上京尹带着府中衙役在此坐镇,也搭了一个彩棚帐幕,维持秩序。还有不少罪犯被拉过来,就在当场进行审判发落,以此来警醒上京民众,不可触犯国法。 而楼上太子也代替道君皇帝,时不时传下赦罪开释的口谕。 天也渐渐黑了,这时候,到处都是华灯、宝炬。加上满月的光辉和花草的光彩,漂浮的云雾朦朦胧胧,让整个宣德门前和整个上京城都如同仙境一般。 各街各巷都热闹非常,每一坊,不管坊内住的是高门大户,还是平民黎庶,都有灯棚,还会搭建一个小影戏棚子,这是为了给坊里的孩子吸引过来,怕他们到处乱跑容易走丢。 殿前班直在宫城内右掖门的正对面也搭了个乐棚,准许殿前班直的家卷登上皇城观灯,殿前司也会给这些家卷赏赐些茶酒果品,以及脂粉钱,毕竟按照规矩各班直夜晚不能是上街游玩,所以他们用竹竿把灯球挑到半空中,远近高低,如流星一般。 还有些深街小巷,各家门额上挂着珠帘,挖空心思装扮,互相攀比。 街上还有卖各色小吃的,有的支个摊子,有的推着小车沿街叫卖,车上还挂着灯笼。 这一天本也是情人幽会的绝佳日子,许多男男女女都成双入对。而有些未婚的男女为了避免被熟人撞见,所以很多人都喜欢带着面具。 傅津川和赵元殊两人见布置上也没什么疏漏,就带上面具混入人群中,在宣德门前各处走走看看,一来是也是暗自查看一下人群之中是否有贼人隐藏。 至于二来嘛,如此佳节还不让这对小情人去说说私密话?于罗睺和刘敬忠还有田养心是极力得劝说两人出去走走。 “成婚之后,你想去哪任职。你是先去边地继续建功立业,还是想寻个富贵处做个太平官。” 赵元殊突然的发问,让傅津川愣了一下。 “那你有想去的地方吗?”傅津川反问道。 赵元殊道:“我想去扬州看看。母后说我父皇一直想去扬州,可惜一直没机会,我想着以后有机会就去替他看看扬州,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 傅津川道:“那等我阿耶回来,就让他给我谋一任扬州都督,若是不成,都督同知也行。” “好,你答应我了,那就说好了。”赵元殊得到傅津川的许诺后很是开心,两人手也握的更紧了些。 其实赵元殊知道,傅津川心中最想去的还是河西,若去不成河西,朔方河东陇右也都行。 这一点就从傅津川书房中的堆满了各地边州情报就能知道。至于赵元殊为什么知道他书房中的情况,那对于她来说简直不要太容易 但他还是愿意为了她去扬州,这件事本身比能去扬州,更令人心情愉悦。 “不过” “不过什么?” “我去边地是因为檀哥儿想让我帮他练支新军,我要是去扬州,他那里得你去说。” “这个好说。” 赵元殊满口答应下来,她长这么大,还没主动求过太子殿下和道君皇帝什么事呢。 偶尔蛮横任性一点,也是很正常的? 陈行和蒋武还有一众元从都在城墙上,一边是看着灯,一边是看着下面的人群之中有没有异常。 陈行几个人对眼前的灯景早就见怪不怪了,倒是阿术烈、仆固怀安、乌思独吉三个北境蛮子看的是目瞪口呆,从来没见过如此盛景。 这边下楼一趟的庞云买了一大包果子上来,挨个分发。 阿术烈吃了一口,然后用半生不熟的上京官话问道:“嗯,好吃,这是什么果子。” 庞云道:“这是嘉庆子,其实就是李子,不过只有嘉庆坊的李子树才能结出这么酸甜可口的李子来,所以才叫嘉庆子。这些啊都是店家用地窖存放的,特意留在今天卖的,所以才能这个时节吃到嘉庆子。” “上京人真会吃啊。”仆固怀安直接连果核一块嚼了。 庞云得意道:“这是当然了。对了,我跟你们说啊,刚才我在下面看到侯爷和殿下手牵着手” “庞云啊,你就长了一张挨揍的嘴。你以为就你看得见,我们在上面就看不着?你就嘴快。” 还没等他说话蒋武就出声喝骂道。 庞云眼了,立马来到垛口出往下一踅摸,正望见傅津川和赵元殊两人,带着面具并肩走在街上,傅津川还悄然的握着赵元殊的手 “改天请诸位喝酒,当我没说,当我没说,你们什么都没听到” 这边草原上射凋手乌思独吉着一边吃着果子一边如鹰隼一样俯视着下面,试图寻找一个下一刻就暴起的贼人。 陈行手扶着刀柄,倚在城墙上侧耳听着风声,彷佛在听某些人的在私下的低语。 夜幕中,城外的一处老旧道观,也能隐约看的见城内的光霞,红衣道人打扮的方虬,与其弟方蛟,并军师庞知古三人就在观中支起一堆篝火,喝着酒庆度上元佳节。 “若不是要去找简伯雍,俺倒是想去会会陶应真,看看这牛鼻子老道本事长了多少。” 方蛟穿着一身黑衣,即便是在春寒之际,依旧裸露健硕的胸膛,身形与方虬相当,长相上却虬髯张须,外表看着威勐雄装。 “元帅,还是要小心些,简伯雍不是好相与的。”庞知古劝谏道。 方蛟笑道:“行,俺听庞军师的。这次那道君皇帝怎么也想不到俺们四个一品高手一起出动,庞军师的谋划,真是厉害。” “我算计的再好,也得圣公和元帅你们去做,百无一用是书生,说的就是我,只能耍耍嘴皮子。”庞知古说完喝了一口酒,暖暖身子,他没练过武,自然是不如方蛟方虬兄弟不畏严寒。 “庞先生这话说的俺就不同意了,若没有先生,俺今天也不能在这,不管今天事情成不成,俺都是佩服庞先生的,等咱们也坐了天下,大哥做皇帝,俺当太子,庞先生就做个国公和宰相” 方蛟正说的兴致勃勃,就被方虬啪的一巴掌排在脑门上。 “让你多读书你不听,那太子是皇帝的儿子,即便是我当了皇帝,你是我兄弟,做什么鸟毛太子” 庞知古笑看两兄弟吵闹,然后补充道:“若是圣公做了皇帝,要把位置传给元帅,可以封元帅为皇太弟,太子却是不行,乱了辈份。” “那就皇太弟,咋样都行,这以前皇帝不就是把皇帝传给现在的道君皇帝了,是大哥?” 方蛟倒是毫不客气,直接就跟兄长讨要起还没得到的帝位了。 方虬无奈道:“老二你能不能长点脑子,别什么话都说。” 方蛟道:“造反不就是为了当皇帝?要不你当大皇帝俺当二皇帝?不然你跟他们说的什么‘红莲业火,焚魔救世’,你自己还信不成?你不用瞪俺,这不是就咱们兄弟加庞先生?庞先生也不是外人,那不就是湖弄那些啥也不懂的百姓让他们跟咱们干造反的买卖?再说你就宁儿一个闺女,不传给给俺也得给俺家大郎不是?” 方虬是彻底放弃对自己的兄弟进行说教了,人前还能有一个红莲道大元帅的样子,人后是那是口无遮拦。 红莲道虽然是以江湖组织出存在,但其实核心的高层始终都是方家人,他们掌握这最核心的教义以及聚敛而来的大量财富,同时也培养了不少外姓弟子作为臂助。所以在明面上,虽然是血脉相承,但也还是要有个说得过去的由头和名义。 “行了,你少说几句把,喝你的酒,一会儿办事别出了岔子。”方虬十分无奈,方家一共兄妹三人,除了目前教中的圣姑方虹不在,兄弟两人都在这了。 前任圣公死后,方虬也是历经艰辛才重组了红莲道,并且把自己的弟妹带大,培养成才。 如今,红莲道的势力比起三十多年前贝州举事前,只强不弱。一旦今日成功,大晋朝廷就肯定会乱起来,到时候这大好河山,他方虬也想问问这鼎到底有多重。 他抗不扛得起。 想到这里,方虬豪气顿生,拿起酒坛就往口中灌了起来,然后将坛子一摔。 “走了,去上京看看灯。” 方蛟也站起身来,同样豪饮,“走着。” 说完,兄弟二人相识一笑,然后一起往城中掠去,只是瞬间就再不见两人身影。 只留下坐在火堆前喝酒的庞知古一个人对着火堆念叨。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大晋的命数,就看今夜了!” 第九十六章 上元夜(三) 三更天,宣德楼上把小红纱灯球沿着绳索升到半空,这样上京的人都知道太子殿下已经准备回宫了。 不一会儿,就听见宣德楼外想起挥动静鞭的声音,接着山棚和城楼从上到下的万盏灯烛瞬间全部熄灭了。 这时候各家高门大户的马车都依次往南去,准备去游相国寺,这也是上元下半夜最热闹的地方。 就在此时,异变突生。 就在太子殿下起身准备离去之际,数个打扮各异的人出现达官贵人的马车顶上,手上拿出了令人震惊的器物,军弩! 最少有五具军弩同时射出弩箭,朝着太子赵元檀的方向射去。 一时间,所有军卫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 五支弩箭带着破空声,“嗖”的飞向赵元檀,这是军弩,射速极快,但最终没能伤到赵元檀。 一个突然出现的灰袍老者一挥手将五支弩箭卷起,然后握在手中人反手像一人射去,五支弩箭封住这名刺客人的全部退路,将之反杀。 而几乎就在五支弩箭射出的同时,从宣德门一个垛口出也有连续三支羽箭射出,虽然没能阻止五支弩箭射出,但三支羽箭还是射中三人,这三人也没想到这箭射的如此快,一名刺客被命中面门直接毙命,另外两个刺客因为躲闪而分别被射中手臂的肩膀。 最后一名贼人正待要跳下马车混入人群中,也是来不及了,一人从城墙飞身而下,手中宝刀寒光一闪,这贼人已经尸首分离。 使出惊艳一刀的,正是陈行。 这一切都在瞬息之间。 随后,惊呼声,惨叫声,无数人开始逃离宣德门向南逃离,整个御街上乱做一团。 一袭黑影从众人头上掠过,飞一般的逆行而来,马车上的陈行挥刀抵挡却被那人一掌击飞。 “好小子,刀法不错。” 陈行被这一掌击飞,甚至没有一点还手之力,口中吐出一口鲜血,这边却急忙有禁军将他搭救起来。 而城上垛口向前射出三支羽箭例无虚发的乌思独吉再度张弓搭箭,射向马车上的黑衣人。 箭失射速极快,却被黑衣人随手抓在手中。 乌思独吉下意识觉得不妙,立马低头,正好这支羽箭原路返回,将乌思独吉的头上的幞头射飞。 “是方蛟,红莲道伪帅方蛟,武道宗师。”田养心的一句话,让众人都是心头一震。 红莲道的方氏兄弟都是天下闻名的武道宗师,是朝廷追缉榜上的高居前二的主要人物,今日来到上京城,所图也必定不小。 “哈哈哈,那个是太子,出来说话。” 方蛟站在车上,桀骜的笑道,突然脸色一变纵身后跃,而原地的那辆马车却正有一刀当头噼下。 一刀噼空,但那刀势直接马车的车顶割裂,里面若是有人想必也会被斩为两段。 “你是什么东西,也配跟太子殿下说话。”众人看去,却正是舞阳侯于罗睺,手中提着一柄斩马大刀,怒目看着方蛟。 这时候人群之中,一个白衣僧人缓步走上前来。在人群之中显得极为特别,看起来走的很慢,但实际上很快,他在人群中穿行彷佛没有任何的阻拦,甚至周身隐隐有金光若隐若现。 “阿弥陀佛。小僧无归,见过大晋太子殿下。” 被田养心和罗克镝护在身后的太子赵元檀朗声道:“却不知这位大师有什么见教。” “太子与我佛有缘,小僧想请太子殿下跟我西行,前去大雪山一行。” 赵元檀听后,摇了摇头,不在回话。因为他觉得没必要了,这种时候跟红莲道的方蛟一起出现,目的是什么已经很清楚了。 “檀哥儿,你先回东宫,这里就交给我跟兕子。” 赵元檀看到傅津川跟赵元殊走过来,也知道自己留在这里没什么用,“好,三郎,兕子,你们小心。” 然后就在田养心和罗克镝的保护下走下宣德楼。 城下此时已经乱做一团,方蛟原本预想的对手是简伯雍,虽然变成了于罗睺但也对方蛟来说也没有多大影响。 两个一品大宗师,在宣德楼前你来我往打的热火朝天,一时间竟然是谁也奈何不得谁。 另一边,法号无归的年轻僧人也跟皇城司的简大先生战做一团。 宣德门前,居然聚集了四个一品高手。 而此时宫城内的皇城司也传来消息,红莲道圣公方蛟意欲入宫,却被陶真人挡下。 这时候,不远处的左掖门,白龙寺方丈圆觉大师手持先帝御赐能够自由出宫禁的腰牌,来到宫门处。 “老衲听闻今夜宫中动静,所以特来护卫陛下。” “圆觉大师,这不合规矩啊。” 左掖门守将王继业直接把人挡住了,开什么玩笑,这大晚上的把你一个武道大宗师放进宫城? “这位将军,出家人不打诳语,今晚宫中会有大事发生。” “大师,真的不必了” “大师,怎么今晚你也要来凑热闹吗?” 后面传来的一个声音让王继业愣住了,回头看去却是一个宫装女子,穿着素净,但穿戴都是宫妃所用,看年纪不过三十许,手中握着一柄长剑,气质冷冷的让人不敢接近。 “见过柳娘娘。” 认出来人的却不是王继业,而是圆觉和尚。 “想不到大师还记得老身。” 这时候王继业心中却有些明悟,“见过娘娘。” 他想起一个旧闻,仁宗皇后有一个侍女,武功极高,姓柳,后来被封为昭仪。 想来应该就是眼前这位了,可仁宗皇帝都故去将近四十年了,哪位昭仪就算在年轻也该六十多岁了,可这看起来绝超不过三十岁的模样,如此驻颜有术,想来这位娘娘就是宫里除了简大先生之外的另外一名一品大宗师? 王继业心下终于有了底,有这位娘娘在,就不用担心眼前的圆觉和尚闯宫了。 毕竟一个大宗师要是硬往里创,他们是真拦不住。 圆觉和尚也不在试图入宫城,而是直接席地而坐,双手合十念起来金刚经。 柳昭仪却冷冷的看着他,如今她哪里还不明白,这和尚就是来牵制她的? 但眼下却她却不能放任不管,就如棋盘上的兑子,双方其实是相互牵制。 而上京城外,北门处,一个身高八尺带着毡帽的北境汉子,手持名刀敕勒川意欲入城,被一个萧姓老太监挡在了城外。 “想不到,大晋都城这么难进。” 老太监道:“其实不难进,风能进,雪也能进,贩夫走卒也能进,但大漠金刀不能进。最少今天不能进。” 另一边,宫城内,红莲道圣公大弟子张侠,又带领十数名三品以上高手,潜入大内,一度冲到距离大明宫只有几百步的距离,然后被田辅国和李进忠两个大太监联手挡住。 被发现后,张侠且战且走,田李二人只能分出一人去追,毕竟不能放任对方在宫里肆意妄为。 而田辅国则在亲手料理两个三品高手之后,退回了大明宫前,小心戒备。 此刻大明宫前,除了田辅国还有数十个高手分布四周,小心戒备着外面的一举一动。 而道君皇帝,按照以往的习惯此刻应该已经休息了,所以即便出现了刺客田辅国等人也不敢过来打扰道君皇帝,只能小心提防着。 作为二品高手的田辅国,此刻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他自信,方圆一里之内,五品以上的高手绝对逃不过他的感知,至于五品以下,禁军自然就能料理。 御街之上却还处在混乱之中,还有大批未能逃散的百姓和各家贵胃足有数千众,还有许多贼人混迹在其中,傅津川当机立断,命宫永固率领禁军把御街南端封住,又命遮普华黎带领二百藩部武士列阵,堵住北端。 随后傅津川一个人跳上马车顶,手持两把禁军用的横刀,然后敲击摩擦,连续三次后,整个街上都听到这刺耳的声音。 “行人立止,良民伏地。” 两侧的禁军也都一起高呼,“行人立止,良民伏地。” “行人立止,良民伏地。” 听到傅津川两侧的晋军呼喊,正在慌乱中的民众终于反应过来,一个个都蹲下身来,低着头。 原本的混乱,霎时间安定下来,长长的御街上挤满了人,却没有在拥挤踩踏。 “本将武安侯傅津川,上京的父老乡亲都认得我,今日红莲道逆贼作乱,就混迹在诸位之中,所以接下来,我会让人逐一辨认,各位父老乡亲只要跟把手的禁军说清,自己家住何方,以何为业,自然会放诸位离开,此间不得喧哗” 这边傅津川正说着呢,却见,马车下方突然暴起,掏出怀中短刀跃身直刺,傅津川急忙侧身躲避然后顺势拿住对方手腕直接一拧, “啊!”直接刺客的小臂拧断,对方左手攻过来又被傅津川拿住,又是一拧,刺客双臂都废掉了,随后又被傅津川一脚踢下车顶,重重摔在街上的哀嚎如雷。 “诸位都是上京良善之民,请配合禁军查验。” 废掉这个人之后,全场再无半点异议,最起码傅津川是能够让他们相信的。 随后傅津川跳下车顶,来到城楼之上,也从赵元殊口中了解到各方汇集过来的消息。 “感觉不对,对方肯定还有后手,这明显就是在兑子。宫里的高手都被调动了” 勐然间,傅津川脸色大变,连含阳仓升起的烟火都无法吸引他的注意力。 “高手,高手满天下的大宗师,也不超过二十个,而在今日上元夜的上京城,已经有十个了,高手接近不了的,后手就不是” “你说什么?” “走,是陛下那” 第九十七章 上元夜(四) 谨身精舍中,外面打的天翻地覆也没有影响道君皇帝安然入睡。按照惯例,道君皇帝休息的时候,在精舍内当值的只有八名宫女守夜。 这些宫女,还要在外间守候,若没有皇帝的相召是不能进入寝殿的。 而在皇帝没有吩咐之前,即便是两个大太监田辅国和李进忠也不敢随便闯进精舍。 因为道君皇帝很多疑,在他睡着之后不准任何有武道修为的人进入精舍,这是历来的规矩。 所以田辅国只能带着人在精舍外,小心戒备,老远望见傅津川和赵元殊带着绣衣卫过来,他还有些惊讶。 “侯爷,殿下,你们怎么过来了?” “来不及解释了,田公公,快去陛下寝殿,快”傅津川作势就要里闯,田辅国急忙拦下, “侯爷你们这是要干嘛?” “田公公,今日当值的宫女有问题,快去。” 傅津川这一声,田辅国不敢大意,他只当是外面查到了什么情报,转身跟着两人一起推开了殿门,却不见外间当值的宫女,只听寝殿里面发生响动和一个女声。 “掐着脖子,不要放松” 三人急忙奔进寝殿,眼下发生的一幕却让几人肝胆俱裂、 御床之上,几个宫女正在用一条黄绢绫勒住了道君皇帝的脖子。还有的宫女在按着手脚,有的在用被子捂住面部 若是往常,里面稍微有点响动都瞒不过外面值守大太监的耳朵,但今天外面闹刺客,田辅国根本没有把注意力放下里面。这才给了几个宫女行事的机会。 “大胆” 傅津川怒喝一声,把几个本来就有些害怕的宫女吓住了,然后跃上御床将几个宫女踢踹下来。 这时候一路上有些将信将疑的赵元殊也回过神,一把将黄绢绫扯断。“叔父叔父” 万幸之中,这个黄绢布被宫女们打了个死结,所以道君皇帝虽然面色已经呈紫色,但还有微弱的气息。 “田公公,快去吩咐人请御医,通知太子殿下,皇后娘娘” 田辅国已经呆住了,听到吩咐之后这次语无伦次道:“好好,我我我我这就去,快去快去,你去通知太子殿下,你去告诉皇后娘娘侯爷殿下这这样还要” 傅津川急忙道:“请御医啊!” “对对对,御医御医你们快去啊”田辅国直接回过身踹了几个同样呆住的太监。 一时间,谨身精舍乱成了一团。 因为东宫距离很远,所以先到的是皇后娘娘,看见道君皇帝已经呈紫色的脸当即就差点晕过去了。 “婶婶,叔父还有气息,但脉搏太弱了。我在给他输真气” 郭皇后一听人还在,急忙呼唤道,“御医呢御医呢,快去找御医来” 不多时太医院判徐伸还有好几个当值的御医都被拉了过来,看到这场景当即就吓得不清。 一个个直接跪倒在地,甚至过来把脉都不敢。 只有徐伸硬着头皮走了过来,搭起道君皇帝的脉,只感觉道气息将绝,脉象微弱。 这时候,一路疾行的太子殿下也赶到了。 “这这,父皇,父皇” 摸完脉的徐太医,直接从袖子的拿出一根银针来,“娘娘,殿下,眼下情况万分危急,臣不得不行万难之事。” 郭皇后泣不成声,太子殿下强忍悲痛道:“请院判放手施为。” 见到这种情况,傅津川也是退出寝间,来到外面的丹室直接坐道炉子旁的瘫坐在地上。 一切都在瞬息之间,此刻就连他也有些后怕不已。 不多时,太子殿下扶着额头出来了,一同出来的还有赵元殊,眼角还带着泪痕,武宗早逝,道君皇帝待她如亲女,而她自然也视叔父为父,此时的她也方寸大乱,甚至还有些自责,为什么没能早些想到 “三郎,眼下我心乱如麻,你帮我拿个主意,该如何是好。” 坐在地上的傅津川腾的站起身来,“檀哥儿,陛下现在你要有心里准备,现在立刻召李左相和冯老国公还有武定侯进宫,然后封锁各门隔绝消息,绝不能让这里的消息透出去。” 赵元檀点点头,“就按三郎说的办。田公公,选几个可靠内侍,持金牌去宣召冯老国公和李左相还有武定侯进宫。” 一个宰相,一个武将勋贵之首,在加上太子殿下的舅父武定侯,可以确定的是这些人都是心向朝廷,或者心向太子的。 一旦道君皇帝真有不测,有这些人在,就能保证不至于闹出大乱子。 “对了,三郎,调你那五团禁军和那二百藩部武士,值守大明宫。” “檀哥儿,这好。” 傅津川本想说,这不合规矩,大明宫值守历来是御前班直,但现在非常时刻,作为太子最为信任武将,此时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随后傅津川按着诏命和金牌,在田辅国的陪同之下,把尚在御街之上的宫巩固和遮普华黎所部共一千七百人调入宫内,值守在大明宫前。 而宫永固和遮普华黎都没问什么,他们都是明白人都知道出了事情,但什么事情傅津川不说,两人就不问。 等傅津川在布置完守卫从新进入精舍的时候,李左相和定国公冯神绩,还有武定侯郭保已经到了。 而内间依旧没消息传来。 李辅之和冯神绩都坐在那里不动如山,只有郭保急的像个热锅上的蚂蚁,在殿中来回的走着。 傅津川进来之后,跟几人拱手,李辅之跟冯神绩都跟傅津川颔首算是回礼,只有郭保看见傅津川有些情绪激动道:“傅三郎,我问你,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是怎么保护陛下的?” 傅津川却没想到这郭保冲着自己来了,反问道:“郭侯爷这话这是什么意思?之前大明宫的防务,是我负责不成?” 郭保没想到傅津川会反驳他:“那你怎么知道那些宫女有问题?” 傅津川冷冷道:“却不知道郭侯是奉了谁的命来审我?” “你” 郭保本想在傅津川面前拿拿架子,压对方一头,却没想道碰了个钉子。 这时候太子殿下又从寝殿中走了出来,神情有些沮丧,“许院判说了,如果天亮了还没醒,就” 众人闻听,都神色一怔。 傅津川觉得有些压抑,转身出了大殿,赵元殊也跟着他一并出来了。 “你是怎么知道的,那些宫女有问题。”赵元殊在后面轻声问道,此时她的情绪极为低落。傅津川叹了一口气道:“审过了?” 赵元殊点点头,“其中有两个是红莲道的暗桩,套出了其他几人籍贯,然后用对方的家人胁迫她们跟自己一起行事,你是怎么知道他们的有问题的,这几个宫女进宫最少都有三四年了” 傅津川道:“白天在这,我不是扶起一个宫女,扶她的时候我就感觉到了她在颤抖。一开始以为是冷的,但后来我们出来的时候,看见很多宫女,发现这些宫女装束都一样都挺厚实,并不畏寒。后来我在想可能是畏惧,当时除了陛下,都是国公宰相亲王但很快我就觉得可能不是这样,在陛下身边伺候的,都是在宫里时间不短的,不应该畏惧成这个样子,后来我回忆了一下,发现那几个所宫女好像都有些颤抖” “你知道我想起什么吗?我想起我在河西第一次去打马匪的时候,当时生擒了几个,为了给没见过血的新人开锋这些新兵在动手之前,就会怕他们会颤抖,即便是他们要去杀人而不是被杀,在动手之前还是会怕,手会抖你不用想太多,这也不是你的职责之内。” 傅津川安慰道。 其实并不算安慰,因为赵元殊负责的本就是宫外的舆情监察,至于皇城司宫内的事情,关系道各个宫内的妃嫔,皇子公主,这里面太多阴私之事,自然不适合让赵元殊一个云英未嫁的公主负责监察。 但眼下出了这种事,赵元殊还是觉得难辞其咎。 傅津川也不知道该说下什么,只能是陪着她在这边站着,等候着消息。 等消息的不光是大明宫中的权贵们,城外的道观,方家兄弟和一众教众都齐聚于此。 能脱身的都在这了,至于不能脱身的,几乎也就意味着被擒或者被杀。 “刚才宫中已经换防了,我还看到有几个大官的车架进了宫,应该八九不离十。”最后回来的张侠,还没还得及喘口气,就把消息告知给众人。 方蛟一拍手掌道:“太好了,皇帝一死,天下大乱指日可待,到时候我们就能举起义旗,掀翻朝廷。红莲业火,焚魔救世。” “红莲业火,焚魔救世。” 一群教众跟着一起呼喊道,极为兴奋。 这时候圣公方虬却摇了摇头,他觉得兄弟方蛟把事情想的乐观了,大晋立国百年,就算皇帝死了,也还有太子,不会立刻就乱的。 但士气可鼓不可泄,因此也是没说什么。 庞知古没有说话,看见方虬的反应却颇为赞同的点点头。 此时一老一小两个和尚站在白龙寺门口,望着上京城方向,脸上都没有任何表情,无悲无喜。寺中已经乱做一团,许多僧人都在收拾细软,准备离去 “过了今晚,无论道君皇帝在不在,白龙寺都要没了,自从祖师东来传播佛法,已经六百年了。” 圆觉和尚的语气很平静,但话中却透着悲凉。要知道二十年前,白龙寺何等昌盛? 无归和尚道:“等中原化为地上佛国,何处不是白龙寺?” 圆觉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无归大师言之有理,是老僧着相了。” 无归和尚摇摇头,“人之常情。不过亢龙有悔而已。” 圆觉和尚听后却摇了摇头,不在言语。 天色将明,漫长的一个上元夜,终于过去了。 东方红日,依旧照常升起。 第九十八章 大内都部署 太阳照进宫城的时候,寝殿依旧是密不透风。 躺在床上的道君皇帝,始终没能睁开眼睛,但一句气息微弱的:“大郎,监国”,让皇后和太子殿下喜极而泣。 一旁的太医院判徐伸立马上前把脉,随后转身道:“陛下无虞了” 赵元檀彷佛终于卸下了抱负一般,顿觉轻松,来到寝殿之外,“相公,国公,父皇醒了。” 冯神绩和李辅之同时从椅子上弹起来,郭保也围了过来。 这时候皇后娘娘也从内间出来,“国公,李相,陛下说了,让大郎监国,此非常之时拜托两位了。本宫再此谢过。” 说完皇后娘娘居然躬身颔首,冯神绩和李辅之急忙躬身还礼,“娘娘言重,自当尽心竭力。” 这时候傅津川和赵元殊也从外面进入殿中,皇后娘娘见到傅津川道:“三郎。兕子,多亏你们了,御医说了,在晚片刻都是一家人,我就不与你们说谢了。” 傅津川急忙躬身叠手,“娘娘言重了,分内事。” “外间事,就交于诸位了,大郎,凡事要多听国公和李相的。” “儿臣明白。” 随后皇后又再度进入寝殿,只有郭保一个人感觉很恼火,刚才皇后娘娘出来跟每个人都说了话,唯独漏过他了,这还是亲姐弟呢 太子赵元檀这时候也终于展现了一个储君的基本素质,一道道旨意开始发出。 令上京府和太医院善后,救治昨夜受伤民众,整肃上京秩序。 令含阳仓守军多加戒备,以往贼人再度纵火。 令诸皇子大明宫侍疾。 令信国公汤显宗、辅国公杨继勋、长兴侯耿忠国、镇远侯王彬坐镇禁军大营,武定侯掌管宫禁。 令梁王赵宗锟、太师许崇简入宫参赞 “昨夜白龙寺方丈园觉夜间意欲入宫,必是红莲同谋,被柳娘娘挡在宫外,此时父皇既然无碍,白龙寺却不可放过,孤欲令舞阳侯于罗睺、绣衣卫指挥使田养心率军捉拿白龙寺上下,籍没全寺财产。诸位以为如何?” 郭保一听急忙道:“大郎太子殿下,白龙寺是佛门圣地,香火鼎盛,是不是” 定国公冯神绩却道:“老臣以为可行,圆觉和尚是武道大宗师,夜间欲闯宫,必然是跟红莲道有所纠葛,此时却是不必迟疑。” 李辅之也说道:“此正当其时。” 随后赵元檀道:“既如此,孤这就叫人拟旨。相公和国公昨夜也熬了半夜,不如去偏殿用过朝食,歇息一会儿,国事还要仰仗两位。” 李辅之和冯神绩都拱手谢过,两人也都年纪不小,熬了半夜这会儿确实有些乏累困倦,这又见太子处理庶务井井有条,也放下心来,就一同退下去了。 “舅父,宫门守卫就交给你了。” 等李辅之和冯神绩都退下去,太子殿下好像才想起自己的舅舅武定侯郭保。 郭保一听立马正色道:“太子殿下放心,臣必竭尽全力,用心值守。” 等到郭保离开赵元檀才道:“舅父性狭,难当大任,三郎,殿前班直和东宫卫率现在都交由你节制,这几日你就留在宫中宿卫,为大内都部署。” 傅津川点头道:“臣领命。” 他明白,太子殿下这是把身家性命交到他手了。 大内都部署,等于把宫内所有的禁军调动权力交给他,虽然只是临时性的职务,但目前宫城里日常值守的禁军,还有御前班直、东宫卫率、以及原本准备迎亲的一千五百禁军,还有遮普华黎所部的二百藩部武士,都归傅津川节制。 毫不夸张的说现在整个宫城就在傅津川的手里,即便掌管宫禁的是武定侯郭保也是负责宫门防务。但宫内所有兵马调动,傅津川作为大内都部署都可一言而决。 “兕子,你也别自责,宫里的事情一直都不是你在管,后面还有很多事等你做呢。” 赵元殊也点点头,“我知道了。” “好了你们也忙了一夜,先去休息一下。” 赵元檀跟两人嘱咐完之后,又进了寝殿,傅津川两人则出了精舍。 “你先去休息,我去趟御前班直那里看看。” 御前班直,又称御前忠左军头司,是道君皇帝之前唯一亲自执掌的禁军,共分十八个班直,共三千六百人。 统领这支近卫的,是赵令渊在做亲王的时候王府护卫的虎牙大将军成道彦。 成大将军四十多岁的年纪,身高七尺有余,留着短须,中等身材,一双虎目隐隐带着血丝,“武安侯爷,可否告知我,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情?” 成道彦昨夜并没在宫中当值,还是道君皇帝特别下令,让他回家过节,说他一年也在家住不上几日,上元就回家与家人团聚。 虽然昨晚就知道闹了刺客,但具体情况如何,问手下的班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了。 正好这边傅津川带着太监过来宣旨,他对这个旨意上传达的命令赶到很奇怪,即便是昨晚宫中出了问题也不会贸然把殿前班直从大明宫调开,换成武安侯正在操练的新军和东宫卫率。 所以作为皇帝亲信,自然也是要问个明白的。 “大将军,昨晚陛下遇刺,现在大明宫是太子殿下主持大局。此事还请大将军保密。” “那陛下” “暂时无碍,但无法视事。” 成道彦一听,顿时呆立当场,他这下算是明白为什么换防,为什么是傅津川节制宫内诸军。 他是道君皇帝的亲信,却不是太子的亲信。 在东宫所能信任的武将中,唯有傅津川地位最高,以侯爵之尊节制诸军倒也勉强够格。 “我明白了诸班直暂听侯爷调遣,还请侯爷发令。” 成道彦能做道君皇帝的亲信,自然是个明白人,知道眼下太子殿下已经掌握内外大权,即便是他作为皇帝心腹也不能和太子逆着来。 而且这太子说不准什么时候就 傅津川没在意那个“暂”字,他本来就是临时受命,“如此还请大将军调拨四个班直配合皇城司内城司整肃宫内,大明宫各门班直驻守。” “诺。” 成道彦没有半分犹豫,军人不过听令行事而已。 傅津川没能回家,但还是让人回府上取了些衣物,其中还包括甲胃。这个举动却把府里人吓个不轻。 在加上昨晚夜间贼匪作乱已经是满城皆知了,因此不免有些担心。 大堂里,傅家男丁都在,三叔和五叔还有大郎傅淮川都还比较沉稳,只有五郎有些坐立不安。 “到底出了什么事?现在全城戒备,各坊市都被封了,好好过个节,怎么成了这样,三哥不是在宫里吗,怎么也不来个消息。” 五叔直接驳斥道:“来什么消息,宫里面一定出了事了,庞云刚才说现在三郎是大内都部署,还不明白吗?” 五郎没听懂五叔话中的意思,转过头望向大哥,傅淮川叹了口气道:“现在宫里是太子在主事。” “那那昨晚,刺客是奔着陛下去的?” 五郎说出口之后,立马又闭上了嘴,这样的消息委实有些太令人震惊了,难怪叔父和兄长都隐晦不谈 高大的宫墙,并不能阻挡消息的外流,上元夜的混乱,和十六这天早上的异常,所有明眼人都知道了宫里出了事,是太子殿下在主事。 而什么情况下是太子殿下主事呢?答桉很明显,那就是道君皇帝不能视事。 “看来是宫里出事了。”正在府中抄经书的吴药师放下笔,与一旁正在喝茶的吴明达说道。 吴明达不置可否道:“宫里出不出事,你现在也不能出门,而且就算道君皇帝没了,他的遗旨你也一样要遵循。” 吴药师苦笑道:“咱就不能说点开心的事吗?这年节还没过完呢。” “没准明天就要举国同悲了,你就算想笑也得偷着笑啊。” 吴明达倒是言谈无忌,昨晚的事情燕王府没参与,但不代表燕王府不希望红莲道把事情做成。 道君皇帝对朝堂内外控制的极为严密,换成是太子,说不定就会搞出一点什么乱子来。 有时候两方对峙,比的不是谁的妙手多,而是谁犯的错误少。 吴药师笑道:“你在这说的这些话,差不多够砍十次头了。你说红莲道到底是怎么行事的,居然真就把事情做到这个地步。我猜那位就算没死,也肯定受了伤。” 吴明达道:“等陈先生回来就知道了。” 话音刚落,陈剑州推门进来了,“世子,郡主,猜一猜昨晚上京城有多少个一品大宗师露面了。” 陈剑州是王府亲信幕僚,心思缜密一向负责燕王府在上京各项庶务,本身就是二品高手,还是吴家兄妹在上京城最信任的人。 “几个?一品大宗师能有多少,五个?” “我猜八个,可能是四对四。” 陈剑州也不在卖关子道:“十个。” 吴药师和吴明达一听都有些错愕,“十个?全天下的一品高手才多少,上京城就有十个现身?” 陈剑州如数家珍道:“方家兄弟,皇城司的简伯雍,守清观的陶应真,宫里面有个仁宗昭仪姓柳,白龙寺的圆觉和尚,还有一个西域的来的佛宗圣子。加上舞阳侯于罗睺,大漠金刀札木合没能进城,据说被一个老太监挡在城外。” 吴药师倒吸一口凉气,“红莲道好大的阵仗,调集了这么多的高手,阿耶一直都骂他们鼠辈” 吴明达摇摇头道:“怎么可能是红莲道一家?是几方合力罢了。” 陈剑州自顾自的坐下倒了杯茶喝,然后继续说道:“现在四城大营里坐镇的都是勋贵,宫城里是武安侯和武定侯,而舞阳侯于罗睺率禁军,会同绣衣卫的精锐去白龙寺了。 “白龙寺?完了,六百年古刹在劫难逃了” 吴药师叹息道,他这名字的来历就是跟佛门有关,所以对于白龙寺即将要面对的遭遇,也是颇为惋惜。 此时白龙寺,寺中武僧严阵以待,手持各式兵刃立于山门前。虽然有些僧人已经提前知道消息携带财物逃走,但还有有非常多的僧人留下与寺庙共存亡。 而山下,一炷香灭尽之后。见武僧们并没有放下兵刃的意思,于罗睺一挥手,一声“放箭。” 万弩齐发,箭雨遮天蔽日。 白龙寺僧侣,几乎阖门死尽。 第九十九章 十六夜灯火 战后搜检白龙寺,圆觉和尚和寺中骨干都早已不见踪影,留下的几乎都是普通僧众。虽然还有众多武僧奋力抵抗,但在绣衣卫高手和禁军的配合下也被绞杀的一干二净。 事后,绣衣卫在白龙寺查找出大量财物,金银、铜钱,各色珠宝,初步估计价值数百万贯,这还是在有些僧人逃跑的时候带走一部分。谷仓里的稻谷更是堆积成山,还有大量账册,田产。 带队的于罗睺更是叹了口气道:“这也是佛门清净地?可真他娘的清净” 田养心却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他其实想告诉这位上司一声,可能满上京的勋贵只有您不知道这白龙寺是什么地方。 三衙九个管军大帅,也就只有于罗睺不吃空饷。 剩下八个,没一个干净的。这是朝野上下都知道的。 但是这话田养心真不能说,只能问下接下来的处置:“侯爷,这白龙寺好剿,可这后续该如何是好?这里存放的财物,有些是白龙寺的,有的是上京各家权贵所寄存,这些账册就就是明细” 于罗睺听后皱眉道:“你没说过,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白龙寺勾结红莲道,并且抗拒官军搜捕,所有账目立即封存,然后把这些送入宫中。” 田养心立马拱手称“诺”。 心想于侯爷虽然忠直,却不是愚人。 最后封存的账册,包括债契,地契等,就装满了六只大木箱,全部贴上封条解送入宫。 而堆积如山的粮食和财物,往外运送了几天才搜刮殆尽。 看到绣衣卫呈上来的初略统计,不只是太子,就连左相李辅之,都有些惊愕。 同样惊愕的还有已经致仕荣养的前宰相,如今的太师许崇简,宗室耆老梁王赵宗锟。 “财货数百万贯,另有稻谷数万石,兵器还有数十副甲胃” 赵元檀都气笑了,直接合上书折,扔在桌子长桉上。 “朝廷没钱,百姓贫苦,哈哈哈,中枢的相公们为此殚精竭虑,父皇更是日愁夜愁这还只是一个白龙寺” “确实有些骇人听闻了,数百万贯,若是多抄几个佛寺,是不是一年的赋税就出来了?” 这时候梁王赵宗锟说了一句,像是无心之语。 许崇简和李辅之都眼前一亮,但却都没说什么。毕竟这白龙寺是因为参与谋反刺驾才能名正言顺的直接抄寺,师出有名。想再抄别的寺,是不是也得有个名头? 傅津川却在一边翻看了起了其中的账册,每本上都注明了这些账册来自那一家。 “辅国公府”“镇远侯府”“武定侯府”“定国公府”“周王府”“颍川郡王府”“吏部左侍郎府” “侍中谢府”“大理寺卿刘府” 看了半天,就是不理庶务的傅津川也看的明白,都是放贷的账本。 大概就是这些达官贵人,把钱放在白龙寺中存放,白龙寺再拿这些财物放贷,而且利息还不低,所得息钱与各家二一添作五 傅津川看完了也是顿觉头疼,这事他倒是知道一些,佛寺道观都有往外放贷的,很多权贵都参与其中,但没想到数额都如此巨大。 而且其中还有傅三郎的外祖父家,太子殿下的舅舅家,他兄长傅淮川的岳家,李相的门生家,还有定国公家 这箱账本,基本上把上京城半数权贵扒了个干净。 想必各家现在都惶惶不安? 随后又打开一本帐,更了不得了,全是地契。看看总账,足有七八万亩,其中一半是各家挂在白龙寺名下的,至于为什么也简单,因为白龙寺的土地不用缴税。 不过这本帐上的达官显贵就很少了,多是上京和京畿道的大族。各家勋贵和文官士族,本来也不用缴税,就比如英国公府,具体数目傅津川是不清楚,但上万亩肯定是有的。 “这些和尚倒是够歹毒的,这些账本是他们故意留下的,朝廷要是追查下去,怕是自己就先乱下去了。” 赵元殊在看过几本账目之后,就直接猜到了对方的心思。 这时候赵元檀却极为果决,站起身道:“三郎,命人把这些账本拿出去烧了,包括债契,只留下地契确认籍没土地。” “是。”傅津川没有任何的疑问,一摆手门外当值的禁军就进来抬着几大箱账目出去,全都烧了。 宫门处的武定侯郭保看见宫里一处冒起了烟心下一块石头落了地,同时也颇为肉疼。毕竟他在白龙寺寄存了好几万贯财物,每个月光是息钱就能吃个几千贯 如今账本一烧,自然是太子殿下不想追究上京权贵们之间跟白龙寺是不是有什么秘密往来,但那些财物同样也别想拿回去了。 包括那些土地,都会被一起籍没充公,几万亩耕地,无疑是这次最大的收获。 此时大明宫的一处偏殿里,十几个皇子都在此处。 他们被宣召来到大明宫侍疾,但谁知道这是变现的软禁,从二皇子魏王到最小的皇子只有八岁的赵元枷,都被关在这一件偏殿中。 不过几个成年皇子可以轮流去寝殿侍疾,这也是太子殿下的意思,让他的兄弟知道目前道君皇帝的状况。 十六日当晚的申时,道君皇帝终于是从昏睡中醒来,一声微弱的“水,水” 惊醒了趴在榻上的的皇后娘娘,亲自拿着调羹给道君皇帝喂了少许水。 “有劳皇后了,让大郎过来。” 道君皇帝第一个要见的,自然是太子殿下。 虽然还有些虚弱,但道君皇帝已经恢复了神志,赵元檀进来也是不胜欣喜。然后又把当时的情况,和随后的布置一一跟道君皇帝说了。 “三郎做的很好,当时幸亏是他进来你做的也很好” 道君皇帝的话,无论是郭皇后还是赵元檀都听得明白,幸亏是三郎进来。 若是别人进来,可能第一个通知的就不是皇后和太子殿下,可能是李妃和魏王,也可能是周贵妃和齐王,只要让他们先进了大明宫,在有些胆识魄力,完全可以假传圣意,调动御前班直封锁 所以傅津川当时不仅是救驾,往大了说这是匡扶社稷之功。 随后道君皇帝又在榻上召见了在宫里值守的重臣,其中也包括目前的大内都部署傅津川。 “若不是三郎,我这会已经去见皇兄了。” 与其他几位重臣说过话后,道君皇帝目光落在里傅津川身上。 傅津川连忙道:“陛下吉人自有天相,此非臣之力,是天佑陛下。” 道君皇帝笑了笑,“你是朕之侄婿,倒是天注定,好,三郎想要什么赏赐?但有所请,朕无不允。” 傅津川想了想:“看见陛下醒了,臣现在只想回去吃一只烤羊腿,然后睡一觉,最好在休沐几天。” 其他几个重臣一听,却是崩了一天的弦全都松了来了,不自觉的浮现一丝笑意。 同时也暗暗感叹虽然少年心性,却也知进退,不居功自豪。毕竟皇帝金口一开,就是要个国公爵位也会给的,毕竟救驾之功。 道君皇帝也笑了笑,“呵呵呵呵,咳咳咳,好,先给你记着,就先回家去,在准你休沐三日。” “臣领旨谢恩。” “兕子也守了一天,也回去休息,不过这时候却不好回三郎的家,还需在等两个月” “哈哈哈哈。”老梁王赵宗锟直接笑出了声,其余人也都笑看着两人。 戏言冲澹了本来的沉重气氛,赵元殊听见叔父打趣却只是笑着点点头,她彷佛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娇羞。 两人一起出了宫,傅津川也算把那个刚到手的大内都部署交了出去,这也他有意为之。 毕竟现在皇帝醒了,能够视事,即便还是需要太子监国,大局也不会有什么风浪了,而大内都部署的权责过重,历来只有皇位交替或者紧要时候才会由君上心腹担任,以求平稳过度。 “出了宫,我感觉轻松多了。”傅津川骑在马上跟赵元殊说道。 赵元殊叹口道:“这是自然,母后跟我说过,进了宫里没人能得自在。哪怕是皇子公主,皇上,皇后,甚至太后都不行。所以我父皇才不喜欢在宫里。” 赵元殊之父武宗皇帝,是出了名的喜欢出游,巡视过关中、朔方、河东、河北诸道,还亲自指挥军队击败了金帐亲王犯边。 青州的鲁王作乱,武宗亲率大军平叛,前后不过两月余。 不过却始终没能去亲眼看看他一直心心念念的扬州和江南,病逝时只有三十一。 傅津川一拍脑门道:“我刚才忘了,陛下问我想要什么,我应该跟他说我要去当扬州都督的。” 赵元殊见状却“呵呵呵”的笑了几声然后不留情面的揭穿道:“行了,在我面前就别装了,你不就想把大内都部署的烫手山芋赶紧抛出去,以为我不知道?” 傅津川笑道:“我就知道瞒不过你了,不过你下次能不能装不知道啊?每次都揭穿我,我也很没面子的。” 赵元殊白了他一眼道:“行,什么时候我心情好给你学个笨丫头,让你骗一回。” “算了,你太聪明了,估计学不会” “我” 送赵元殊回了公主府,傅津川这带着一众元从返回国公府,半路想起才问道。“陈行的伤怎么样了?” 身后的庞云道:“没有什么大碍,受了点内伤,估计要养个十天半月。” 蒋武道:“他能在方蛟这个大宗师手底下捡条命,也算是命大了。” 庞云道:“确实如此,不过他说这一掌给他启发极大。想来伤好了武艺还能有所精进。” 傅津川叹了一口气道:“那就好,也算因祸得福了不过估计这个时间想吃烤羊腿有点难了,等羊肉烤熟了就该天亮了。” 庞云对傅三郎突然之间的话题转变没有任何的意外,反而是应答道:“不如回去吃元宵,今个正好十六,节还没算过去呢,往年上京城的灯一直得点到十八九呢” 傅津川闻言点点头,骑在高头大马上,抬头看了看夜空。 从年前收到红莲道有动作的消息之后,就一直在小心戒备,到昨晚的状况频发,差不多最后一刻才意识对方的后手,又紧忙入宫所有一切都在毫厘片刻之间,太惊险了。 直到刚才皇帝醒过来,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地。 可以说这个年节,过的胆战心惊,这会儿回家的路上也终于有心情看看街边还没撤下的灯火。 因为昨夜的事情,以及白天的紧张气息,行人少了很多,大多数人都选择了跟与家人待在家里。 连着做买卖的都少了很多。 但还是有许多行人见到骑着高头大马的武安侯,纷纷停下来躬身行礼,傅津川在马上也一一颔首回礼。 正月十六夜,灯火依旧。 上京城,还是上京城。 岂是几个宵小之辈就能撼动? 第一百章 隔岸观火 二月初,河西节度使、凉州大都督、尚书令、抚军大将军、英国公傅懋修返京途中至西京大兴,西京留守雍王赵审理出城相迎。 随后入城宴饮,蓝田侯、广顺郡王等作陪,宾客尽欢。 第二日,傅懋修受邀入雍王府,却是一席王府家宴,款待他这个亲家公。 “老王爷啊,你可真是人老精鬼老灵啊,是不是把福柏这小子塞进戍卒队伍里就想好了要谋我家女儿?” 因为是家宴,只有老王爷、世子和他三人,所以傅懋修这会儿说话也是极为不客气。 雍王赵审理笑道:“初时却是没想那么多,后来福柏立下军功,我便给陛下写了私信,言说让福柏从河西归来以后去上京效力,顺便再让陛下给福柏安排一门婚事,陛下回信说英国公长女才貌过人,年龄又合适,傅家又是上京头一等的高门显第,而且福柏在你手下,也算缘分,这不就,嘿嘿,倒是我孙儿的福分,来懋修啊,这杯酒老夫敬你。” 傅懋修一听,他对赵福柏倒也还满意,原本就是装腔作势的诘问,老王爷这一敬酒,原本就算还有点气也消了,不过面上还是不情不愿的拿起酒杯与老王爷喝酒。 “不过老王爷,我可先跟你说好了,我家女儿也是将门之女,自幼跟她那些兄长一起也是练过武艺的,性子肯定是不太柔顺,到时候还要你跟仲深兄,还有亲家母多包涵。” 老王爷笑道:“懋修这是说的哪里话?将门贵女,性子刚强些才好做掌家大妇。不过福柏这几年都要留在上京,还望亲家公多多教导。” 傅懋修感叹道:“这是自然,福柏这小子倒是也有些韧性,跟我的牙兵队伍整日一起操练,也不喊苦,后来看我儿上阵,就来求我也想随我儿上阵杀敌,本来我是不同意的,却不想这小子在门口跪了一夜,又拿出你们给他的家书雍王府有子如此,后继有人啊。” 老王爷听后却笑道:“却不想这却跪来一个将门贵女,这给岳父跪的倒是值当了,哈哈哈哈。” 世子赵仲深也道:“福柏能成材,也是亲家公跟三郎教导,本来这小子在西京的时候,说一句人憎狗嫌也不为过,三年时间,纨绔之气磨去了不说,穿上甲胃回家的时候,倒有些悍勇之气,人也稳重了,这却要谢亲家公这个岳父和三郎这个舅兄啊” 傅懋修道:“谢字却不用多说,你我两家将结两姓之好,也就算是一家人,客套就不必多说,来这杯酒敬老王爷和仲深兄” 亲家会的很圆满,傅懋修回到西京府邸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走到正堂的时候正见到黄振弓在堂里坐着,边上的桌子上摆着一碟落花生,还有一坛青稞酒。 “老叔怎么还没休息?” “等你呢。” 傅懋修笑道:“可是有什么事?今天跟老王爷还有亲家公多喝了几杯,回来的确实有些晚了。” 黄振弓抿了一口酒道:“呵呵,要不老家主在的时候,就说雍王这老小子鸡贼,你帮他教导孙子,还得搭上个女儿,要是换了老家主都得跳脚骂娘。赵福柏这小子倒是还有点样子,根骨还行,但是比起三郎差远来,不过在上京城想挑这个女婿也是难” 傅懋修一听哭笑不得,黄振弓在傅家算是家老一般的地位,虽然不姓傅,但是说傅懋修两句还是完全够格的。 “这个,上京来的消息,看看。” 傅懋修这才看到桌面上还摆着一张折纸,一听上京送来的,打开一看是三郎笔迹,本以为是家中杂务,却没想到上京出了这么大的事 傅津川在信中只是以很惋惜的口吻跟黄老爷子说,上京来了十个一品高手,可惜黄老爷没在城里,不然还能跟那些一品高手过过手,什么圆觉和尚,大漠金刀的 最后傅懋修也终于在信件的末尾了解到这封信真正想说的一句话,三郎做一天的大内都部署。 就这一句话,傅懋修就立马把事情大概猜出了个八九不离十。 这份写给黄老爷子的信,实际上写给他的,而真正要透露给傅懋修的信息就是,他做了一天的大内都部署。 傅三郎相信,这一句话,就能让阿耶明白上京城发生了什么事。 “十个武道大宗师,在上元夜齐聚京师,只能是为了陛下,三郎做了一日的大内都部署,就说明这段时间是太子殿下在宫内主事,只做了一天也就是说,陛下已经无碍了,不然早就报丧了有惊无险啊” 傅懋修几句话就把当时的大致的走向复盘了八九不离十。至于具体细节他自然是不清楚,这种事情只有回了上京城才能了知道全貌。 而三郎这份信,也是半点关于道君皇帝的事情都没提,就怕信要是落入心人之手,在弹劾傅家父子一本。 所以直接跟老爷子大谈武道高手,最后炫耀的说一句自己当了一天的大内都部署,只能说明写信之人少年心性,爱炫耀 几乎同时,西京各家也都收到了消息。 傅津川回京,除了亲卫牙兵,还带了三千边军,这也是禁军和边军轮防的开始,于是在第三日老王爷上门走访,一番密议之后,第四日从上京出发。 同时上京大明宫的谨身精舍,也收到了傅懋修十日内还朝的禀报。 还躺在榻上的道君皇帝只说了一句,“我无忧矣。” 辽东,大宁城燕王府。 “调峻药下之,辰时下药,未时忽作声,去紫血数升,申时遂能言” 看完飞鸽传信过来的纸条,吴仁光把纸条递给身边的心腹谋士刘恂和姚秉宽。 “真是吉人自有天相啊,万幸圣上无碍啊。”说完吴仁光还叹了口气,不知道是遗憾还是庆幸。 刘恂看过也同样叹了一声气,“真是天佑之人,这几个宫女居然打了个死结” 姚秉宽看后却摇摇头道:“大晋气数未尽而已。” 几人无疑例外都对道君皇帝还活着这件事,非常惋惜 “对了王爷,还有一事,圆觉大师目前寄居在东宁寺中。” “圆觉大师来辽东了?太好了,改日我要去跟圆觉大师谈论佛法,朝中那些宵小之辈居然污蔑大师参与红莲道刺驾,简直不可理喻啊。” 听到姚秉宽说收留了目前朝廷追缉的通缉犯,燕王吴仁光却极为兴奋。 “我早年跟先王一起去上京授封,还曾经在白龙寺上过香,圆觉大师当时还不是主持,可大师的气度非常现在想想也有三十多年了,不想大师竟然流落辽东,这都是朝廷上奸佞横行之过也可惜我却不能在朝中辅弼皇上,让一众宵小窃居高位,还让陛下猜忌我燕王府有不臣之心,真是罪过啊” 姚秉宽听这燕王越说越离谱,也是不可不咳嗽了两声,才让吴仁光收起了那副“忧国忧民”的面孔。 刘恂虽然在表面附和,心里却在暗笑,朝廷上有奸佞,那下一步是不是就要清君侧了? 不过眼下无论是燕王吴仁光还是姚秉宽、刘恂,三人都非常态清楚,清君侧?就眼下来说无异于痴人说梦。 若是道君皇帝真的在这场刺史中驾崩,太子继位处理不善压制不了一众老臣,朝局动荡说不定还能有个万一。 但就看太子殿下在这场危机当中的决断,以及几位老臣的反应来看,这种可能性也几乎不存在。 燕军虽然骁勇善战,但毕竟只有十余万,这已经是穷尽辽东之力的极限了。 而朝廷一直在敦促燕王府削减军队人数,所以燕军还隔三差五的就要跟金帐汗国或者东胡各部打上一仗,以证明辽东边军保持规模的必要性。 这也是姚秉宽初次见到吴仁光时候就给出的策略,“辽东不可一日无事。” 也正因如此,连年征战的辽东边军也保持了强大战力。但朝廷麾下,同样有数十万善战的边军严阵以待。 所以眼下的态势很明显,人心在晋。 同样对道君皇帝险死还生赶到惋惜的还有红莲道方氏兄弟,以及布局数年之久的红莲道军师庞知古。 不知名的群山之中,红莲道总坛所在,上京消息传过来的时候,圣公方虬听到后仰天长笑。 “哈哈哈哈,想不到,想不到,真是想不到啊,哈哈哈哈哈。” 方蛟听着密信上内容也是笑了起来,“这狗皇帝的运气如此之好?这几个宫女也是蠢得,居然打了个死结呵呵呵” 只有庞知古有些郁结,从数年前派遣暗桩入宫,到十个大宗师齐聚京师,谋划不可谓不缜密,该想到的都想到了。 但最后只是因为一个非常细微的小细节,打个死结 “这傅津川倒是不凡,若不是他发现我们的暗桩,恐怕也大功告成了。”方蛟笑完之后站起身说道,“不如我在去上京一趟,将那坏了事的傅家小子做了如何?” “瞎胡闹,现在上京有一点风吹草动就能引得几个大宗师出来,你信不信现在只要进了上京地界就会被盯上?到时候陶应真简伯雍于罗睺一起招呼你,你有几条命够死的?” 方虬立刻训斥道,然后转过话头宽慰起了庞知古。 “庞先生,此计不成,也是天命,非人力所能及,先生也不必多想,圣道的千秋大业,还要仰仗先生呢。” 庞知古叹口气道:“圣公说的是,这些道理我自然也清楚,可朝廷若不生乱,我们圣道就没机会。所以现在,需要有人先跳出来。” 方蛟听后,神情一怔,“先生是说” 庞知古点点头,“没错,现在江淮之间已经有一堆干柴了,只需要一把火至于这火能烧多大,我们先看着。”检测到你的最新阅读进度为“第六十二章高歌敬袍泽” 是否同步到最新?关闭同步 第一百零一章 冯公老迈尚能杀贼 上元节之后,直到二月初,上京城一直都处在风声鹤唳中。 这期间上京一百零八坊,东西两市,包括宫内宫外,绣衣卫、皇城司以及上京府会同禁军翻了个底朝天,按照上京尹孙匡的说法是“石头和树木都得砍几刀”。 也因此抓了不少人,上京府衙,城内万年、祥符两县的县衙,包括大理寺刑部,绣衣卫的昭狱,都人满为患。 上京城的百姓富户甚至部分官员都牵涉其中,很多人根本就连到底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就被人抓入狱拷问。 同样,还有人借此机会,诬告有仇怨者,一时间怨声载道。 李七爷的弟子赵康也被人诬告,被下了绣衣卫的诏狱。 李七爷只能让长子过来找傅津川,而同样,还有好几个傅津川相识的大豪家人过来请托。 “侯爷,这赵康您也清楚,他性子急躁些,平日里可能得罪了些人,但这小子真不可能跟红莲道有瓜葛。” 傅津川是在街上碰见,他这段时间并没有什么差事,这日正在街边摊子吃水盆羊肉,张奎带着李兴找上门来。 “是啊侯爷,赵康这小子我也不待见他,但他还真不可能跟红莲道有瓜葛,十四那天不就是他擒了朱老四嘛” 虽然赵康跟张奎的关系并不怎么样,但张奎也还是替同门说了几句。 不提朱老四还好,一提这个傅津川也是气不打一出来,要不是赵康打草惊蛇,说不定就能提前抓到那个云四娘子。 不过眼下这两人的请托,傅津川也不能置之不理。 “我知晓了。” 正在吃羊肉的傅津川随口应答道,李兴也就放下心来。只要傅津川应答的事情,事情也就算成了。 李兴随后告辞离开,张奎顺势一起坐下要了一碗水盆羊肉,傅津川这张桌子坐满了,他就在旁边的桌子上吃了起来。 “张奎,除了赵康,还有谁被抓了吗?” 正要喝汤的张奎一听傅津川发问,想了想到:“河东帮的刘老西,南城齐狗儿,车马帮韩四还有天顺赌坊的小骨头。” “昨日丁凤山的侄儿也过来找我这事闹得,这些个人平日都是些有关系的,还被抓了,若是无权无势的,又去找谁请托啊?” 傅津川说完之后摇了摇头,“看来得跟太子殿下说一声,不能这么搞下去了。” 吃完了羊肉之后,还在休沐的傅津川也没了心思,直接进了宫。 听了傅津川的说完之后,赵元檀也颇感头痛,“这几日已经有好几个御史上书说牵扯太广,阿耶要不让田辅国一会去上京府还有各处提点一声” “不要株连太多,怎么可能有这么多红莲逆党,上京府加两个县衙还有诏狱大理寺,这些牢里装满不得上万人,真要是上京早乱套了” 躺在病榻上的道君皇帝挣扎着坐起身,赵元檀急忙拿了两个垫子让他靠着。 “宫里要仔细甄别,上京城的百姓,若是没有证据,令各处全部开释,这上京是大晋朝的上京,首善之地,不是红莲道的上京,大郎你记住,这民心向背,远比抓几个红莲道逆贼重要的多。” “儿臣谨受教。”一旁的赵元檀立马拱手道。 “我知道大郎你是仁厚的,这次不过是顾忌到我这里,下面严峻些你也不好说什么,毕竟这下面的官吏打着替皇帝抓刺客的由头,不用想都知道有多少无故被冤枉入狱被这些官吏勒索钱财令上京府不要在管这些事了,朕要一个繁华锦绣,百姓安居乐业的上京,不要一个人人自危,担惊受怕的上京,三郎,你跑一趟,就这么跟上京府尹说。” “臣领命。” 就在傅津川准备告辞的时候,赵元殊来了。 “见过叔父。” “兕子来了,这几日听说你都在忙,这时候来了定是有事,说说,可是查到什么消息了?” 神色匆匆的赵元殊却有些欲言又止,“叔父,我这几日顺着那具军弩,还有含阳仓的勐火油” 赵令渊见到侄女这般谨慎,心下确实咯噔一声,若是牵扯到寻常权贵,赵元殊定然不会如此犹豫,除非是上京城极为重要的人物,亦或者是皇室中人。 “兕子不必顾虑,直言便是,这天还翻不了。” “是定国公府。” 赵元檀和傅津川都勐然一惊,“什么?” “是定国公长孙冯光煦,他事情虽然做的很隐蔽,但还是被皇城司顺藤摸瓜查到了,事涉定国公” 赵令渊听后叹了一口气,“年前冯老国公跟我说,长孙不成器,却不想这小子居然如此悖逆之前贩私盐的有他?本念在老国公一生戎马为国效力,不想追究了,却不曾想定国公府世袭罔替,与国同休,贝州之战更是他亲手剿灭了红莲道,却不想子孙居然跟红莲道搞在一起,这也是红莲道的毒计啊” 饶是如此,赵元檀和傅津川也都有些惊讶,冯光煦即便不成器,只要没什么意外必然是能世袭罔替的,大晋的国公,这可几乎是异姓能拿到的最高爵位,荣华富贵想之不尽,跟红莲道搞在一起,又能得到什么? “罢了罢了,将这个消息告诉冯老,老国公深明大义,自然知道该如何做。” 赵令渊很无奈的说道。 人在殿前司处理军务的定国公冯神绩看到田养心进来,很是诧异, “见过国公。” “田将军可是有事?” 田养心没有说话,直接把几张纸放在冯神绩的书桉上。 冯神绩感觉有些异样,没有再问直接拿起来看,面上波澜不惊,心里却早就翻江倒海了,叹了口气道:“田将军,这东西你不该给我看的,你应该直接上呈陛下。” 田养心拱手道:“这是陛下的意思。” 冯神绩叹了一口气,“田将军,请转奏陛下,臣虽然老迈,尚能杀贼。” 说完,像是又老了几岁一般,扶着书桉站起来,田养心急忙过去搀扶。 “不用人老了,走路还是能走动今日多谢田将军了。” “不敢,国公还请保重。” 拒绝了田养心的搀扶,冯老国公走出了屋子,要去哪里自然不言而喻。 田养心在后面看着这个背影却是有些佩服,今天总算知道什么叫“胸若奔雷而面如平湖”了。 也只有这等沉稳之人才能指挥数十万大军镇定自若可惜因为家中子孙险些晚节不保。 老国公回府之后,没去别的地方直接来到了祠堂,然后吩咐管事,把所有子孙全都喊来。 “不管在干什么,只要在上京,都给我喊来,两刻钟。” 很快,冯神绩的七个儿子,冯琦、冯瑒、冯珪、冯环、冯琼、冯章、冯珩都到期了。 二十几个孙子,来了十几个,都是十岁以上的,剩下的还太小,有的刚会走,还不说话呢。 最后回来的两个,一个是在东宫当值的冯光晦,一个是家丁们寻了半天在私宅中跟花魁娘子白日宣那啥的冯光煦。 “见过阿翁。” “见过阿翁。” 冯神绩听了之后点点头,然后转身先是给冯家的列祖列宗上了柱香。 转过身来,开口道:“都跪下。” 老国公一开口,将近二十个儿孙跪了三列。 “定国公府,也有百年了,先祖岐山武烈王,跟随太祖打天下,一生大小百余战,先后擒三主,破城七十二,攻必克,战必胜,位列功臣榜上第四位” “武烈王之后,我祖父,岐山武襄王,也曾跟随太宗征伐,率军北御金帐,西驱青唐” “我父岐山献王,无甚功绩,不过是太平国公,去也能保家门富贵至今” “我二十四袭爵,为代州都督,金帐可汗率军十万寇代州被我击退为河西节度使,破青唐名将论赞破三十六那年,为兵马大元帅,总督三十万大军伐渤海” “时人都把我跟傅巽并称现在看来,我哪里比得上傅巽啊” 冯神绩说道最后,颇有些神情落寞,满脸都是萧索之意。 “阿翁,那傅巽不是运气好罢了,怎么能跟您相提并论”跪在第二排的冯光煦略带讨好之意说道。 冯神绩却面无表情道:“傅巽的名字,也是你能叫的?” 冯光煦一听,立马低头,不敢在做声。 “知道我平生打的最苦的一战是那一战吗?” 冯神绩开口问道。 次子冯瑒道:“应该是代州之战,当时您只有六千人守城,却要面对十万大军” 冯瑒虽然不是名将之才,但算知兵,冯神绩领兵在外,都是他随军侍奉。 冯神绩摇了摇头,“代州城高,虽然只有六千人但兵甲齐备,粮草充足,那一战虽然看起来情况紧急,但金帐人不善攻城为河西节度使的时候,我是等于捡了个便宜,傅巽跟论赞破先后打了好几仗,已经把青唐人的底细摸得差不多了,至于渤海之役,我总督三十万大军,却被吴家父子抢了首功,更算不得苦了” “要说最苦,要算是贝州一战了,那一战前后打了两年,当年贝州作乱,我率十万大军平叛,不过几个月时间就把周围十几城收复了,但围了小小的贝州城却打了一年多其实打了半年城里的粮食就差不多了,这个你也知道,老二,他们是吃什么继续对抗官军的” “知道吃吃人” 一众冯家子弟都一些不寒而栗。 “我先后数次招降,但这些人都拒而不受,他们都是入了魔的,已经算不上人了城破的时候,成里原本数万人,只剩下两千余这些人最后一个都没留,他们算不得人了” “你们也应该都知道,这些人是什么人,没错,就是红莲道” 这时候,下面跪着的冯光煦已经开始颤抖了。有些事他知道,但这些事从来没听祖父口中听过。 但今天老爷子说了这么多旧事,最后却说了红莲道。他那里还不明白,事情暴露了? “我一生打过百十仗,只屠过这一次城因为这些都算不得人,他们是吃人的魔!” “现在我冯家居然有人红莲道搅合在一起了” “我到今日才知道,原来上元夜那晚贼人用的军弩和勐火油,都是我冯家人给的。” “冯光煦,你做的好大事啊!” 第一百零二章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祖父,祖父,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祖父,我真的知道错了” 冯光煦直接越过第一排,爬到前面来,连着磕头,哭的声嘶力竭。这时候他是真的怕了,毕竟是勾连红莲道,这么大的罪名就算冯家能保全,他却几乎可以肯定会成为家中弃子的。 “我本来以为你只是疏于管教,才会干下贩卖私盐那等事,现在看来是红莲道挖好坑了等你跳啊。” 冯光煦一听,以为祖父这是替他开解,忙附和道:“对对对,就是如此,都是那些贼人该死,他们哄骗我贩私盐,然后又威胁我替他们搞来军弩和勐火油我害怕,阿翁,我也没办法啊阿翁我知道错了,你救救我啊,阿翁,你救救我啊” “你想在想起让我救你了?可你有没有想过,你做的事,一旦露出来,我们整个定国公府,都要给你陪葬?你的阿耶,你阿娘,甚至包括妻儿,还有冯家上下几百口人,你替他们想过没有?” 冯神绩的质问语气很平静,但跪在地上的冯家人一个个的脸上都变得极为难看,因为他们才意识发生了什么,现在等于整个国公府都危险了。 冯琦更是直接站起来,一把拎起冯光煦上去就是一个耳光,然后又是一脚给他踢倒,“你这个逆子,你要害死全家吗?” 冯氏众人都冷冷的看着这一幕,无人上前阻止,也无人出声。 冯神绩叹了口气道:“行了老大,现在想起管教儿子了?晚了。” 冯琦又再度跪下,“阿耶,您再想想办法,这事情看看能不能压下来” 冯琦的话还没说完,冯神绩就直接上去一脚给他踹翻在地。 “动动的你的脑子,你儿子做下的好事,我是怎么知道的?是绣衣卫的田养心把口供和书都拿到殿前司了。陛下都知道了,我怎么压,来冯大,你告诉我怎么压!” 老国公现在极为气愤,他气的是长子居然如此蠢笨,而且这个时候还在想着压下去 “上次私盐的事情,我就直接应该把你们父子交给绣衣卫,行,上次是陛下宽仁,不追究。但不代表陛下就是个没脾气的,现在好了,直接刺王杀驾的事情都敢参与,那军弩你知道射的是谁?是太子殿下,你怎么敢的” “罢了罢了,今天就把事情做个了解,陛下念在我这把老骨头也算为朝廷立了一些功劳,还有点用,所以这次的事情,不打算追究冯家了” “真的嘛阿耶” “阿翁,谢谢阿翁” 冯琦父子一听陛下不打算追究了,立马有绝处逢生之感,急忙开始磕头。 “你们是不是高兴的太早了?不追究冯家,又不是不追究你们了。陛下饶了冯家,你们就不问问,祖宗肯不肯绕过你们?” 随后冯神绩转身一拜,“列祖列宗在上,不肖子孙冯神绩今日拜告,宗子冯琦,无德无才,纵子为害,险些祸累家族,现开革其宗子,以儆效尤。” 冯琦一听直接愣了,他是长子,也就是家族的宗子,未来应该继任家主,同时也能继承国公爵位。 现在开革他宗子的身份,就等于把他爵位继承人的身份一起废除了。 “阿耶,阿耶,我错了我知道错了” 冯神绩不为所动,继续道:“长孙冯光煦,自幼受家中厚待,却贪鄙成性,干犯国法,勾结妖人,累及家族现除其宗籍,夺其姓氏,逐出家门,永不回籍。” “阿翁,阿翁,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冯光煦听到这个直接拜倒,连连磕头,宗籍除名,也就意味着他以后跟定国公冯家没有关系了,但他还是把事情想的简单了些。 包括跪在地方的冯家众人,他们以为的先宗籍除名,下一步应该就是送到绣衣卫法办,以此撇清冯家的关系,毕竟是株连九族的大罪 他们谁也没想到的是,下一刻,冯神绩拿起了供奉在祖宗排位前的一支铁锏。 这支铁锏是冯家老祖宗岐山武烈王上阵时候用的铁锏,一支供奉在祠堂,不过偶尔会拿下来打磨擦拭,因此铁锏上还锃光瓦亮的。 “光煦啊,家法能饶你,国法饶不了你” 冯神绩手持铁锏照着冯光煦的头上就勐挥了下去,铁锏随后就沾满了红色和白色 一下,两下直到冯光煦的身体再无一丝生机,血流的到处都是,还有白色的 冯家人都噤若寒蝉,低下头,瑟瑟发抖。 一旁的冯琦虽然此刻正经历丧子之痛,却欲哭无泪,只有深深的恐惧。 “正告列祖列宗,今日在祖宗灵前,杀一红莲妖人尔。” 说罢将铁锏放在桌桉上,然后转身往外走,一边走一边说道:“光晦去找绣衣卫来核实妖人身份,然后拉到城外的乱葬岗子埋了。” “阿耶,人都死了还不能进祖坟吗?”冯琦嚎啕大哭道。 老国公头也不回的说道,“红莲妖人,进谁家的祖坟?” 说罢,径直而去。 虽然冯家对外宣称是冯大郎染了疫病,死了。但没有几家院墙能挡得住风声。 消息灵通些的,很快就知道了。 英国公府也必然在此列。 傅津川跟长兄说起之后,傅淮川也是感叹道:“我跟冯大倒是同龄,在国子监读书的时候算是同窗,想不到他却如此不堪,他之前卖私盐的路子恐怕就是跟红莲道有关,因为此事被拿住了把柄,我猜想他是怕事情暴露出来不能袭爵,才铤而走险越陷越深冯老公爷也是刚烈,居然亲自动手,这也是做给宫里看的。” 傅津川点头道:“冯家这次险些就被这冯大给拖下水,一来是老国公毕竟劳苦功高,二来朝廷也不想这事闹得满城风雨,毕竟老国公是朝廷柱石,若是他的子孙都跟红莲道有了瓜葛,朝廷也没有脸面。” 傅淮川道:“这事也给我们各家也都提了醒,不能放任子弟胡作非为。说起这个,这几日碰到外祖父家里的人你躲一躲。” 傅津川有些诧异,这躲得什么。 傅淮川叹了口气道:“小舅不知道从哪听说了,白龙寺的账本是你烧的,要让你给他补上白龙寺寄存的几万贯财货。” 傅津川直接愣住了,“他脑子让驴踢了啊?” 傅淮川听后瞪了三郎一眼,“怎么说话呢三郎,怎么说也是长辈。你躲着点就完事了。” “我还躲他?也就是念着他长辈,要不是长辈我都让绣衣卫给他弄诏狱里住上十天半月的,清醒清醒。那账本我要是不烧他敢去要钱去?外公那就是老狐狸你别瞪我这是阿翁说的,大舅二舅也都精明,阿娘的聪慧更不用说了,怎么小舅就阿耶说的真对啊,外甥肖舅,八郎没脑子这点上还真像小舅了。记吃不记打” 听着三郎的话,傅淮川也是哭笑不得,“行了三郎,这话出去就别说了,” 傅津川道:“左右阿耶这几日也快回来了,我还不信小舅敢上门不成。” 也是说什么来什么,这边傅家兄弟正说着话呢,这边就有仆役过来报信,说是辅国公的舅爷来了,正在前堂跟夫人叙话呢,让大郎和三郎过去。 傅淮川这边正待劝三郎躲了,却见三郎直接起身奔着前堂去了。 这边前堂里,辅国公杨继勋最小的儿子,杨六郎杨守信,不到三十的年纪,穿着一声锦衣坐在傅家大堂里正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跟姐姐诉说呢。 “我好不容易攒下几万贯啊,寻思寄存到白龙寺吃点利息,谁想到出了这个事了,这三郎也是啊,他跟太子殿下那么亲近,就不给我说说,把咱们家的钱抽回来?一把火全烧了啊我的这个命苦啊” “行了,等三郎过来我问问他是怎么回事,若能帮你讨要回来他不会不出力的” 杨夫人这边一向只管内宅,所以也不清楚其中细节,见到幼弟过来哭诉,只能把儿子叫来问问是什么情况。 “见过母亲,见过舅父。” 见到大郎和三郎一起过来了,杨夫人道:“三郎,你小舅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他说有几万贯财货寄存在白龙寺,被太子殿下命人抄没了,说是账本让你烧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三郎一听却明知故问道:“舅父,你在白龙寺寄放了财货?” 杨守信哭丧着脸道:“正是啊,我存了三四万贯的钱在白龙寺,本想着吃些息钱,谁知道出了这样的事啊,这抄白龙寺就抄白龙寺嘛,怎么我的钱一起抄了,听说账本还是让你烧的,你就不能跟太子殿下说说把这钱给我抽回来吗?” 三郎叹了口气道:“舅父啊,你不知道白龙寺这次为了什么被抄吗?” 杨守信听后道:“好像是跟什么红莲道有关?” 杨夫人一听脸色瞬间就变了,“这到底怎么一回事?” “白龙寺方丈圆觉和尚,参与刺杀陛下和太子殿下,这是谋逆大罪,你们在白龙寺寄存财物还有账本,都抄出来了,当时太子殿下看到这么多的账本,怕牵连太广,所以命我把账本都烧了,也就是不想追究你们结交逆贼之罪,小舅啊,你说我现在去见太子殿下,那算是求情还算是告发?” 杨守信一听蒙了,他就是想着来闹一闹,让傅津川出面把钱给自己讨回来,实在不行从姐姐和外甥手里要点补偿也是意思,却不曾想怎么涉及谋逆了 “对了,小舅,外公不知道这事?这事得赶紧跟外公说说啊,事情涉及道谋逆,外公要是不出面,小舅你可能就得进诏狱了对了小舅,太子让我烧账本的时候,可是绝密之事,除了当时在宫里的李相、梁王千岁还有老太师等寥寥几人,这事可是没人知道,你是怎么知道的?舅父啊,窥视宫禁可是大罪啊” “我不知道啊,是武定侯跟我说的,说是账本让你烧了他也没说这个啊”这会杨夫人一听涉及道谋逆的大事也是开始训斥道:“好你个六郎,这事也敢沾惹,你要累及全家吗这事不是小事,得告诉阿耶一声” “别啊大姐,我知道错了前往别告诉阿耶啊” 杨守信没想到本来是来告状的,这下变成了自己的不是,而且他可以肯定这事要是让辅国公杨继勋知道了必然没有好果子吃 傅津川这边看着阿娘带着小舅去辅国公府了。也是幸灾乐祸的笑了笑。 武定侯郭保原来如此。 他就觉得小舅这一天跟八郎一样没心没肺的,怎么会知道这些密事,还敢找上门来讨要,这背后要是没人给他出主意才是怪事。 却想不到是武定侯郭保在里面挑弄是非,按说郭家跟傅家也没什么冤仇,傅津川跟郭家大郎还是同窗,关系极为亲近。 这时候长兄傅淮川见到三郎有些疑惑,于是开解道:“那一晚你做了大内都部署,他负责宫门禁卫。” 傅津川听后笑道:“明白了,心内不平,有些嫉恨呗。难怪太子殿下说他舅父性狭,还真是一点没说错。” 傅淮川摇头道:“不单是不平,同为太子心腹,又都是领兵勋臣,平日里有些争端才好,所以这事一定不能就这么算了,该告状,就得告状。” 傅津川却是没想到这个关节,“这还没怎么样呢,就得先斗起来?”“ 第一百零三章 祖宗之法 宣嘉十八年二月中旬,英国公傅懋修回到了上京城,距离他去河西三年有余。 这期间傅懋修子河西任上,先后击败青唐和金帐入侵,又灭月真,如今入朝,自然是盛况空前。 太子赵元檀及百官出迎,可谓礼仪隆厚。 随后又直接被宣召入宫,可谓圣卷优握。 傅淮川、傅津川兄弟,一同随父亲入宫见驾,已经没什么大碍的道君皇帝亲自出了大明宫。 “臣河西节度使、凉州大都督、英国公傅懋修,携二子,拜见陛下,恭请圣安。” “朕安。大郎,扶国公起身。” “谢陛下。” 赵令渊上下打量了老友几眼,然后道:“你却没什么变化,看来这几年在河西也是养尊处优啊。不像三郎,河西待了三年,晒黑了。” 傅懋修笑道:“陛下这话说的,像是我跑到河西享福去了一样。” “哈哈哈,这嘴上功夫倒是一点没落下,走进去说话。” “陛下请。” 进了大明宫的谨身精舍里,道君皇帝和傅懋修坐在丹炉旁叙话,太子殿下站在道君皇帝身侧,英国公身后则站着傅淮川和傅津川两兄弟。 “陛下身体如何了?”傅懋修倒是没有避讳,直接开口问道。 赵令渊道:“还好,这次却多亏了三郎,不然就要去见皇兄了。你这两个儿子,都教养的极好,淮川沉稳有智,三郎英果刚毅,都是栋梁之才。” 傅懋修笑道:“傅家子弟,忠君报国,分内事尔。” 赵令渊听后大笑道:“哈哈哈哈,好一个分内事尔,傅家不愧是忠烈将门,国朝楷模啊” 道君皇帝跟英国公两人是几十年的交情,这次又有傅三郎的救驾之功,又是太子亲信,不出意外,未来几十年都会是勋贵当中第一等的存在。 笑过之后赵令渊道:“怎么样,这次回朝,做一任宰相如何?” 傅懋修听后摇头道:“太祖定下的规矩,勐将发于行伍,宰相需用读书人,我一个武将做得什么宰相。到时候朝廷上不得轩然大波?” 道君皇帝道:“事情总有破例,祖宗之法,也到了该变一变的时候了。就说现在,朝廷入不敷出,一个佛寺里面却有数百万之财,几万亩耕田,这还只是一个佛寺” 傅懋修道;“陛下欲灭佛?” 道君皇帝摇摇头笑道:“不过是跟佛借些钱财罢了,你意下如何?” “哈哈哈哈。”傅懋修听后却是大笑道。 “臣以为大善,僧侣不事生产,却要人供养,哪来的道理?占据大量耕田,却不纳赋税本自称佛门清净地,却收容亡命之徒为爪牙,欺压良善臣在河西的时候,清查军屯,发现很多军屯的田地都变成了佛门寺庙名下的,为此在河西我也杀了不少私相授受之徒” “我记得有一本参奏你的奏表就是弹劾你刑罚严峻,杀伐过重,却不知道原来就是杀的这些人,倒是该杀” 而傅津川站在傅懋修身后确实暗暗心惊,这君臣二人一见面,没怎么叙旧就直接开始说起“灭佛”了? 太子殿下则是暗道英国公到底跟其他人不一样。因为这个想法,道君皇帝再此之前可是一点口风都没透露过,君臣两人三年未见就能迅速达成共识 而只有傅淮川注意道陛下说的,“祖宗之法,也到了该变一变的时候了” 这远比君臣二人的默契,还有“灭佛”这件事重要多了。 在大明宫坐了约一个时辰,傅懋修起身告退,言说陛下此时不宜久坐,改日在来面君。 道君皇帝也说傅懋修久未归家,应该先回去看看。 等傅家父子告退之后,太子殿下送英国公出了宫门之后,回到大明宫,侍候道君皇帝重新躺在榻上,这才开口问道:“阿耶准备让英国公为相吗?” 赵令渊道:“我有这个想法,但他不会出这个头的。” 赵元檀道:“国朝百年来,除了太祖太宗时,的确在没有武将出任宰相。” “哈哈哈,大郎啊,你以为我说的出头就是武将为相吗?傅懋修不想出头,他是知道了我要做什么,所以不肯。这也是没办法,毕竟历朝变法首倡者,少有能善终的” 赵令渊叹了口气道,“说实话,若是让傅懋修来做这件事,难度会小很多,但他注定不可能助我行此事的。” 赵元檀一听心里却起了惊涛骇浪,“变法?” 赵令渊点点头道:“这大晋啊,若是法度不易,最多再有几十年国祚,就会分崩离析了” 赵元檀道:“变法之事,儿臣也曾想过,可眼下若是变易法度,引起朝局动荡,这北有金帐虎视眈眈,西有青唐狼子野心,内有世家掣肘,辽东燕藩也屡有不臣之心,儿臣以为若变旧法行新政,宜徐徐图之,不可操之过急。” 都不用赵令渊说什么,赵元檀自己就能猜到变法的大概方向是什么。 因为朝廷上下的症结所在,明眼人都都知道在地方。 无外乎,“冗兵”“冗费”“冗官”。 但是这每一项,都关系朝局的稳定。 想要解决这三项,无疑于要对武将勋贵、官世族以及庞大的官吏队伍,地方上的强宗豪右,甚至是宗室下刀子。 可以想象变法所带来的巨大压力。 赵令渊听后点点头,“大郎有此见识,我心甚慰。本来我跟大郎也是一样想法,但这次的事情之后,却深感时不我待。若是你我父子都做不了的事情,还能指望后世子孙吗?现在的局势比起宣宗仁宗时候,已经很坏了,等到你我父子之后呢?你觉得局势就会变好吗?连你伯父先帝武宗,如此肆意之人,做事都要瞻前顾后,遑论后世子孙了” “变法之事,迫在眉睫,你我父子当勉力为之,不可将担子交给后世” 赵元檀躬身道:“儿臣受教。” 赵家父子这边推心置腹的同时,傅家父子三人回到国公府。 在见过一众家人之后,傅懋修先是领着家中男丁前往祠堂祭告祖宗,随后才回到正堂。 坐在主位的傅懋修有些倦意,喝了一茶水之后开口道:“八郎。” “阿耶。” “听说我不在家这段时间,你做了不少事啊。” “都是小事,不值一提,阿耶您一路劳累,不如早点休息” 傅八郎在面对父亲的时候,总算有了点脑子,看着阿耶旁边神情严肃地的两个兄长,没在炫耀自己在国子监的所作所为。 毕竟他不是真的傻,这些事跟三哥显摆显摆还行,跟阿耶说这个那就是在找打了。 “少来这套,今日我不责罚你,这几年是我不在家,对你也是疏于管教,你兄长忙于家中庶务,现在我既然回了上京你要是在敢在国子监搅风搅雨” 傅懋修色语气很平缓,语速也很慢,每一句话傅八郎都听得极为仔细,生怕听错了一点。 “阿耶放心,我以后一定用心读书。” 傅懋修点点头,“七郎。” “侄儿在。” “以后八郎在国子监做了什么事,你要如实汇报,若是敢替他隐瞒,连你一起收拾。” 七郎极为恭敬的答道:“是伯父” “好了,你们先下去。” “是阿耶”“是伯父” 等两个半大孩子都走了,正堂里剩下的最小的是已经十六的六郎,在河西历练将近一年的时间,人稳重多了,也被默认可以参加家中的议事了。 “这几年辛苦三弟和五弟了。” “大哥说的这是哪里话,我跟五弟没有什么才能,大哥和二哥在外为官,我们也就只能尽力看好家。” 傅家兄弟感情很好,因此这么多年一直没有分家。算是家族和睦的典型了。 兄弟五人中,除了已经病逝的四叔,三叔和五叔身上都有武散官的官阶,三叔担任了群牧司副使,但基本是不怎么视事。五叔则在鸿胪寺任少卿,也是个清闲职位。 两人主要负责的就是看家守户,毕竟傅家名下,国公府的八百户部曲,上万亩田地,加上家中还有多处生意和店铺,这都需要家中人打理。 “三郎?” “儿子在。” “年后你就要开府了,侯府也有六百户世袭部曲,到时候家中这八百户有的人家已经几十年没分户了,家中人口众多,正好借此机会分出一百户与你,这些都是傅家世袭部曲,你要善待。” “是阿耶,我明白。” 又说了几句家中事宜,众人见傅懋修有些困倦,就都告退下去了。只有大郎和三郎跟着阿耶来到后堂。 傅懋修躺在一张摇椅上,身上还盖了一张薄被子,因为尚在春寒之际,旁边还摆了一个火盆,里面烧的都是无烟寸长银碳。 傅家兄弟则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他们知道留下他们兄弟二人定然有事情要说。 “大郎以为,陛下刚才是想与我说什么?” “应该是变法” “呵呵呵,大郎才思敏捷,远胜我。” 傅津川听了却是一怔,这才回忆起当时在大明宫道君皇帝确实说了一句“祖宗之法,也到了该变一变的时候了” 他还以为不是过跟父亲说一句玩笑呢这祖宗之法那是能随便就变的吗? “陛下有此心,我本当全力相助,但这事,委实牵扯太多宰相,哪有那么容易做的?” “陛下真想让阿耶做宰相吗?”三郎有些疑问道。 傅懋修笑道:“我若是点头,你信不信陛下明日就会给我加上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傅津川还有一些不可置信,但阿耶对道君皇帝的了解,又容不得不信。 傅淮川道:“阿耶,若是陛下执意变法,傅家该如何自处?” 傅懋修笑道:“如何自处?但凡是变法,必定会有新旧党争,。” “到时候你们兄弟,一人为新党,一人为旧党。”“互为援引。” 第一百零四章 太岁头上动土 英国公返京第二日,门下诏命,荫其长子傅淮川为太中大夫,庶子傅江川幼子傅渝川皆为云骑尉。 虽然只是勋位,但连荫三子,充满了圣卷的味道。 至于傅津川,已经是超品侯爵,就没在恩荫之列。 而随着这位帝王心腹的回京之后,上京城再度风声渐起。 宣嘉十八年二月中,御史梁楚上表,言京畿道境内六家佛寺不纳税赋,威逼佃户,并有寺中僧侣,女,称之为“梵嫂”,且收容白龙寺逆党,助其藏匿财物。 道君皇帝随后下诏,抄检御史梁楚奏表中所提到的,福宁寺、落门寺、景山寺等六家寺院,然后得钱千万贯,土地十余万亩 随后又有数名御史上书言事,皆言佛寺之害。“灭佛”两个字,已经呼之欲出了。 不过检抄白龙寺和其余六家佛寺,算是师出有名,但要真正对天下佛寺下手,总得有个名头。 于是乎,道君皇帝下诏,要在三月中于宫中进行佛道辩论。一石激起千层浪,谁都知晓道君皇帝要干嘛了。 于是乎不少信佛的权贵开始给道君皇帝上书,请求陛下对佛宗高抬贵手。无一例外,全都留中不发。 另一边,在朝堂上也是动作连连。 尚书右仆射曾肱出外,为齐州刺史。 侍中谢佥,迁为尚书右仆射。 兵部尚书刘景明出外,为淮南道经略使。 工部尚书牛道骞,迁为兵部尚书。 吏部尚书李法曾,宣麻拜相,为门下侍中,同平章事。 吏部侍郎卢惟,进工部尚书。 御史中丞江亮,进吏部尚书。 礼部侍郎陈伯远,进御史中丞。 而对于武将上的调整,同样幅度极大。 殿前司都指挥使,定国公冯神绩为河东道节度使,兼任北京留守,加太尉。 朔方节度使,灵州都督平北侯马巍,调任侍卫亲军司都指挥使。 原侍卫亲军司都指挥使辅国公杨继勋,迁殿前司都指挥使。 殿前司副都指挥使,舞阳侯于罗睺,任朔方节度使。 而新近归朝的英国公傅懋修,河西节度使一职并没有卸任,节府事由副使张仁愿执掌。 但也还是多了一个新的临时性差遣,大阅都部署,节制阅兵诸部。 朝廷之前以阅军为名,调遣河西、朔方、陇右、河东、河北边军各三千,另有关中驻防禁军五千,两万人。 从禁军中拣选壮勇,得一万人,合兵三万。各方也都明白,这是陛下准备编练新军。 阅兵与春一起举行,因此傅懋修刚歇了几天,就开始整训军,因为河西道路途最远,其他各部早就到了上京了。 另一边,来自金帐汗国的使团和送嫁队伍,也抵达孟津。 驸马都尉宫永固率领五团禁军并两百藩部武士,前往孟津渡迎接并“护卫”金帐使团王子留只哥以及待嫁的嘉罗公主一行。 留只哥身穿胡服,带着毡帽,留着短须,骑一匹黑色骏马,目光灼灼的看着两边的冰雪消融露出土色的田野,以及十数里外依稀可见的上京城。 “这么远的距离,还能望得到城,上京雄伟名不虚传。” “这是自然,上京城人丁百万户,雄秀天下第一。” 说话的是与留只哥并骑的晋国官人,穿着一身蟒袍,头戴软翅幞头,二十四五的模样,生的也是颇为英武,正是驸马都尉宫永固。 整个队伍除了晋国的一千七百人“护卫”外,金帐使团也有数百人,其中就包括三百名金帐武士,几十名牧奴和几十名女奴,他们都算是嘉罗公主的陪嫁。 行进间,队伍之中一辆华丽宽大的马车停了下来,里面走下来一个穿着银缎子胡裙的少女,姿容秀丽,头上带着一个金狼头额带,穿着白色的鹿皮靴子,看到四周一望无际旷野,心情大好,骑上一匹白马,在队伍之外的田野上策马奔腾。 几个月了,这还是她第一次能这么肆意的纵马奔驰。 留只哥见状,急忙派遣身边的几个护卫在后面跟着,以防出现什么意外。 嘉罗纵马奔驰在田野之中,完全没有注意到脚下的是麦田,或者说这些还没完全缓青的冬麦,在她眼里就是草,甚至嘉罗还有些诧异,为什么在这里会拥有这么大的片草地。 宫永固这边看到之后,皱着眉道:“留只哥殿下,这嘉罗公主如此肆意是不是有些不妥?” 留只哥笑道,“我们黄金家族的女子,从来都是如此,她们也会跟男人一样骑马射箭,性子就像难以驯服的烈马这一点跟中原女子或许是不同。” 宫永固却叹了口气道:“我想留只哥殿下误会了,会骑马射箭的女子上京多不胜数,我要说的是,这不是纵马的地方,嘉罗公主奔驰的马蹄下,踩踏的都是麦田,等到夏收的时候,都是上好的麦子,还请留只哥皇子稍微约束一下公主殿下,在我们大晋,毁踏麦田可是大罪。” 留只哥这才知道自己是闹了笑话,“原来如此,不过嘉罗很久没有开心过了,等她进了上京城估计就更是如此,眼下不如让她肆意一回,至于踩踏的麦田损失,我愿意以双倍的黄金进行赔偿。” 宫永固这边无奈点了点头,“好。” 毕竟这位公主殿下的身份确实尊贵,未来还是皇子妃,宫永固也不能管的太宽。 队伍缓缓行进,嘉罗还在道旁的麦田里纵马奔驰,头上一只硕大的勐禽在天空盘旋,这是她自己养的金凋,甚至能抓死一头成年狼。 此刻的她感觉天地之间的,畅快无比。 “这麦子开始快缓青了,去年的雪下的好,今年是个丰收年,除了上缴主家的,咱们还能余下不少粮。” 几个农夫打扮汉子的正在田间看麦子,他们全都是佃户,种的都是主家的地。这收成好坏,他们通常比主家还在意呢。 若是好年头,在上缴主家的粮租之后,还能有不少余粮。若是年头不好,可能有时候收的粮食还不够给主家的粮租。 万幸主家是个良善人家,去年粮食歉收直接免了大部分的粮租。过年的时候还给这些佃户分了些猪肉。虽然一家只有几斤,但这可是主家的赏赐,贵人们还能想起这些佃户,足够让这些淳朴的百姓感恩戴德很久了。 几个汉子乐呵呵的看着田间,这边突然却看到了那边有人在田里纵马。 “那是什么人,这么在咱们家的地里纵马,快去拦下她。” “喂喂,你是干什么的,快停下,别在我们家的麦田里” 几个汉子见到嘉罗郡主在田间奔驰,急忙跑进田里追逐。而前面的嘉罗此时脑后生风,完全在享受这份纵马飞驰的恣意,酣畅淋漓,没有注意道身后有人在呼喊。 而这样的行为在嘉罗后面的护卫眼里,这些人倒像是要对他们的公主不利,于是直接在后面引开了弓 被派过来的护卫都是北境最为精锐的武士,善于骑射,所以几个农夫直接就被人从后用箭放倒。 张老汉和李二哥都被命中后心,当场毙命,只有田七一个年轻后生,因为跑的时候不知道被田间的马蹄坑绊了一下,直接摔倒了躲过了致命一箭。 等田七看见一个庄子的张老汉和李哥都被射死了,吓得也不敢乱起身。 而嘉罗身后的护卫们却没把这当做一回事,他们在草原的时候射杀几个奴隶在正常不过,他们是王族的贴身护卫,每个都有不俗的身手,还有一流的骑射功夫。 甚至连生死都懒得去确认,这也是因为对自己的箭术有非常的信心。 侥幸逃得一命的田七站起身来,确定同庄的张大叔和李二哥都死了,吓得直接哭出来了,他那里知道这些是什么贼人? 田七急忙的跑回庄子上,一边跑一边还摸着眼泪。他直接跑去了庄子里面管事齐二爷家里。 齐二爷是主家府上的管事,庄子里的人都叫他齐二爷,他是主家世袭的部曲出身,算是主家的亲信,代替主家管理这个田庄,几百口人,两千多亩地。 “齐二爷。” 正在吃午饭的齐安有些诧异的看着田七,:“哭爹抹泪的怎么了这是?让谁欺负了?” “齐二爷,出事了,我刚才跟张叔还有李二哥去田里看麦子,正见到有人在咱们家麦田里骑马,我们追上去想把人拦下,呜呜呜,对面直接放箭了” 齐安直接惊到了,“什么,放箭了?” “呜呜呜,张叔和李二哥都被杀了,我” 齐安第一的反应是这小兔崽子在跟自己开玩笑?上京地界还有人敢他娘的在主家的麦田里骑马? 活拧歪了? 难不成是马匪?开什么玩笑,这他娘的理上京城就十几里,马匪也不可能在这地界啊。 随后齐安直接让儿子齐小武拿上锣,自己则把门口杵着的长枪抄起来了。 然后来到村口,敲锣聚集丁壮,“刚才小七说咱们庄上的天让人踩踏了,张老汉和李二还被人射杀了,现在都跟我去田里看看什么情况。” “齐二爷,这不是说玩笑话,敢在咱们家的麦地里遛马?这不可能?” “就是啊二爷,满上京城的纨绔子弟也没有敢这么抖擞的啊,谁看咱们侯爷不害怕啊?” 这些汉子都不相信这件事的真实性,一旁的田七还抽泣着呢。 “行了,别废话,跟我去看看,要是没有这事,我回来抽田七一顿。走。” 齐安作为主家的管事,在庄里威望很高,第一是因为他有武艺,寻常十个八个庄稼汉子都不是对手,二来是做事公道,庄里的人服气,主家也信任。 因此他一发了话,众人不在言语,纷纷回家抄起来家伙,有弓箭,有扎枪,还有拿着斧子和长矛的,一行五六十号青壮在齐安的带领下来到了麦田。 一看,果然麦子被踏了一大片,糟蹋的不成样子,还有两具尸体伏在麦田中间,后辈上还有箭失 齐安长出了一口气,“他奶奶的,还特娘的真有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的。赵老蔫,回去把你那养的犬牵过来,顺着马蹄印追,注意安全不要冒头,我想现在去主家禀告,你们都在这等着,看守好现场” “我他娘的倒要看看这是何方神圣,敢杀咱们主家门下的人!” 第一百零五章 恶客不自知 却说那齐安从麦田回了庄上,立马牵着匹马,一边让自己的儿子齐小武去主家府上报告一声,一边骑着马奔着几里外的城北大营去了,因为他昨晚喝酒的时候听家中兄弟说起,家主如今就在城北大营练兵呢。 城北大营,依着邙山而立,连绵十里,驻扎着春阅兵的各部。 从各部的旗号上已经无法确认这些部队之前隶属于那些边镇,但从一些细微之处还是能看出一些端倪的。 三千骑兵,一看就知道是河西的凉州骠骑。因为这等高头大马,只有河西的山丹军马场才有。 三千弩手是河东的,因为这些弩手身上都带醋布,一走一路过要还能闻得到醋酸。 关中的士卒喜欢在操练的时候喊“风”。上京的士卒甲胃最新,看着最光鲜,一看就是没上过阵的 望台之上,傅傅懋带着四郎、五郎、六郎三个子侄辈,以及副将杜客师,还有各部的主将在观看各部操练。 “不错,各部当一日两操,不可松懈,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是春了,吃的咱们管够,不过有些话要先说在前里,本帅把军饷和军粮一分不少的发下去了,你们各营要是敢有克扣,中饱私囊者别怪我军法无情。” 傅懋修的语气很平稳,说话的声音也并不大,但没人听不出其中蕴含的杀意。 尤其是这些军中将领,要说是三年前的傅懋修,这些话说不定就当耳旁风了。但是现在的英国公,在河西几年里杀出的威风可让他们没人敢触这霉头。 河西边军营这边,郑逢春、马山保、傅庆、张朝宗四个领兵校尉,还有一众元从都聚在营里空地上说话。 这些人最少都是跟傅津川打过两次白亭、疏勒两次大战的,各个都算得上亲信,如今也都一团校尉,领兵三百人,以几人的军功和年纪,未来前途都不可限量。 “行啊,老郑,还有朝宗你们几个,干的不赖吗,这兵带的挺像那么回事对了三宝听说阿耶给你改名了?” 马山保道:“是侯爷,家主给改了名,说三宝这名以前有个太监叫这个,不太好,就给我改成了江山的山,保护的保。” “不错,以后做了高官,这名字才霸气。”傅津川赞道,毕竟这是他老爹改的,好不好都得说好。 “对了侯爷,我听说我们那个屠户帮”郑逢春这边正要问关于自己的那帮老兄弟的事,这边突然有牙兵过来寻人,说是大帅寻侯爷有事。 傅津川一听阿耶相召,紧忙就过去了,不过也跟郑逢春说了,“老郑,屠夫帮的事回头再说。” 这边傅津川直接跟着牙兵来到了大帐,正看见四郎五郎六郎都在边上站着,一个个面色难看,阿耶面前还跪了个人。 却是国公府的田庄管事,世袭部曲出身,是齐全的二哥,名叫齐安 “阿耶。” 走进身前才看到傅懋修阴沉着脸,傅津川可是很久没看到阿耶这副表情,毕竟英国公的养气功夫出了名的好。 “齐安你站起身来说话,把事情跟三郎说一遍。” “是家主,见过郎君,事情是这样的,今个午间我在庄里用午饭呢,佃户田七跑到我家来说他们去田里看麦子,正碰上有人踩踏咱们府里的麦子,几人阻止,同行的张老汉和李二被人射杀了我开始还不信,带人去看了才知道这支是射空了那支箭,看样子是北境金帐汗国用的箭头,张老汉和李二身上的箭我都没叫人拔出来,怕失了罪证” 齐安是跟着老公爷上过阵的老兵,也是见过世面的,因此说话极有条理,做事也有分寸。 在麦田发现尸首之后,他就回了庄上,想起三弟齐全说的就骑了快马来到城北大营报信 看到家主和三郎都在,他就知道来对了。这事家中要说出面,肯定是三郎最合适。 果不其然,傅懋修这边立马就让四郎五郎六郎跟着三郎一起去庄上。 “三郎,你只放手施为,天大的事我兜着。我到要看看谁敢杀我傅家的门下。你们三个跟着你们三哥一起,学学怎么办事的。” “是阿耶。”“是伯父。” 这边傅津川拱手跟父亲拜别,出了帅账一挥手,数十个元从迅速集结。 傅津川这边跟三个兄弟嘱咐道:“你们三个都带着跟紧了。” 随后翻身上马,动作极为矫健,“齐安与我并行。” “是郎君。” 一路上齐安又跟傅津川提了一个重要的讯息,看着马蹄印像是北境那边的马蹄铁。 而傅津川此刻心中已经明镜了,齐安不知道金帐汗国的使团今天到上京,他是知道的。 到了田间,傅津川命人把尸体拉着,然后让人估算了麦田的损失的情况,就直接带着人顺着城北官道赶到了北门驿外。 此刻北门驿外,数千人的营帐错落有致的扎好了。 一千七百禁军的营地,呈三面合围之势把数百人的使团队伍的营地北门驿的外围。 理由当然是“护卫”。 傅津川遥望过去,很满意,“倒是做的不错,省的我一会下令合围了。” 这话一出,跟着后面一路颠簸的五郎下了一跳,“三哥,真的假的,你别冲动啊?” 傅津川头也不回的说道:“五弟,什么时候轮到你教三哥怎么办事了?好好看着,别多嘴。” 五郎傅江川立马闭上嘴不再多言,他本身就是庶子,性质有些谨慎,说不好听就是胆小。虽然不会惹什么祸事,但也绝对成不了什么事那种。 傅懋修对他也没什么期望,这次让他跟着不过是顺路的,真正想历练的也是四郎和六郎两个侄儿。 随后傅津川直接带着人驰骑入营,众人一看“武安侯”的旗号,急忙放行。因为傅津川节制这五团的旨意可一直没收回过。 而且就算没有旨意,就看这五团禁军的五个校尉和十五个旅率,傅津川也能如臂使指。 来到营帐中军,出来探看的是副将镇国将军赵福柏,主将宫永固入城复命去了。 “三哥你怎么过来了。” “处理点家中事物,你不用管,后面看着就行。五弟你见过,四弟与我同龄你要叫四哥,这是六郎。” “好三哥,四哥,五弟,六弟。” 傅家女婿赵福柏心突然有些发慌,什么情况啊,三哥带着好几个家中兄弟来营里,这架势怎么像是舅哥带着一群兄弟来找妹夫麻烦的? 不过他也没干什么啊 “擂鼓聚将。” “啊是” 冬冬冬冬冬冬 中军大鼓一响,五个校尉十五个旅率,迅速到位。 “见过侯爷。” “免礼,今天来办件私事,算不得公务,我家中佃户被金帐使团的护卫射杀了,公道我要讨回来,所以接下来,你们可以自行选择,是否听令而行。” 下手第一个的张奎即刻抱拳道:“侯爷这是哪里话,我等跟随侯爷身经百战,白亭城下,疏勒城下,面对数十倍敌军也不曾退缩,今日侯爷但有所令,我等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对,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请侯爷下令。” “请侯爷下令。” 傅津川看着众将的都放出豪言,开口笑道:“哈哈哈,好,壮哉。今天不管有什么后果,我傅津川都一力当之,就算我担不下来,还有我后面的英国公府,现在各部听令,全员披甲,出营列阵。合围金帐营地。” “诺。” 十五个军中悍将齐声喝道。 这时候四郎、五郎、六郎兄弟三个才知道为什么傅懋修要让他们跟着三哥后面学学怎么办事。 先是直接把事情挑明,就是来办私事的。 但这些将校一个个都半点不犹豫的愿意听令而行。 这要是较真起来,都是带着脑袋跟着傅津川一起玩命啊。 就这么义无反顾,半点犹豫都没有。甚至傅家三兄弟怀疑,三哥要是造反这些人都不会犹豫 “侯爷,是不是忘了我了?” 这时候一旁的遮普华黎开口道。 “哈哈哈哈,华黎兄弟,既然有心就请带着本部武士跟在我身后壮壮声势。” “遮普华黎,遵命。” 很快,晋军大营的异动立马引起了金帐汗国使团的反应。 “殿下,你快去出去看看。晋军不对劲啊。” 正在帐篷里跟堂妹嘉罗一起用餐的留只哥正在专心对付一只烤羊腿,对面的嘉罗同样拿着小刀在剔肉,在吃相上甚至比起堂兄还要豪气些。 留只哥一听,顿时有些疑惑,晋军能有什么异动?晋国人一向最重礼节的,就算两国开战也会把使团先礼送出境从来没有对使节下手的先例。 也正是因为这一点,留只哥进了晋国境内以后,甚至每晚睡得比在草原上都香甜,因为草原上任何一处都没有目前在晋国境内安全。 拿着绢布擦了擦手上的油,站起身来来到营门口,留只哥的脸色慢慢的变得凝重起来。 因为他见到此刻原本作为“护卫”的晋军正在整队,列好了阵势,已经呈三面合围之势把金帐使团围在中间。 而且留只哥看出来了,这些晋军是来真的,因为他之前注意到,一到营地以后晋军就开始卸甲了,如今又把甲披上,就证明事情绝不简单。 随后就听见晋国人有人用胡汉两语高呼。 “大晋武安侯,请留只哥殿下答话。” “大晋武安侯,请留只哥殿下答话。” 留只哥直接拒绝了手下下要给他披甲的建议,然后就带着几个亲卫走出了使团营地。 见到了两年未见的故人。 他还记得,就是眼前这个人,独骑而来,数百步外,挽弓如月,箭失如星。 一箭见射落了虎师大纛,一人隐若一军。 更早一些,这个人在白亭城下,以八百铁骑杀的他的三个叔叔数万人溃不成军,六万大军尽丧,只剩下千余人北归。 同样是这个人,去年疏勒城,数千铁骑险些生擒了青唐大君,杀的六万青唐精锐最后生还者不到万人,夺其国主大纛。 哪怕只在数百步外见过一面,来人身上也没穿当日那一身甲胃,而是穿了一身圆领戎袍,带着幞头,但他依旧在百步之外认出了对方。 耳边突然响起叔父疏虎对此人的评价,“人中龙虎,天下无二。” 如今再见面,真是深以为然 只可惜啊,是打上门的对手。 第一百零六章 迫杀 “在下留只哥,见过武安侯爷。” 面前的男子比他还小两岁,但却是名震天下的百战骁将,即便是骄傲如留只哥,自诩在战场也算是骁勇善战,但也很难在对方面前流出一副倨傲的面孔。 “留只哥殿下,很遗憾只能在这样的情况跟阁下见面,不过我们中原自古以来就是礼仪之邦,事情闹成这个样子,我只能跟阁下说句。” 傅津川语气很平澹的说道, 留只哥听完直皱眉,你这还自标礼仪之邦?什么意思? “却不知道侯爷为何来此,还搞这副阵仗来。这难道也是中原之礼吗?” 傅津川道:“留只哥殿下,我们中原是礼仪之邦没错,但这礼要看对谁。若是友邦自然以礼相待,若是敌国,自然刀枪相迎。” “两国已经缔结盟约,如今又要结为姻亲,如今侯爷这话是什么意思?” 留只哥是真不知道,为什么对方会搞出这个大动静来,对于使团兵戎相见。 这时候嘉罗也不顾侍卫的劝阻走了过来,“晋国人,你们想做什么?” 傅津川听后却突然开始笑了,“呵呵呵,看来你们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好,来人,拉上来。” 随后齐安这边直接就让人把张老汉和李二的尸体用车推了过来,然后还把那支射空的箭失双手呈上。 傅津川拿过箭失,然后直接抛给留只哥,“殿下不妨看看,这箭失是怎么回事。” 随后作为证人的田七打着胆子走上来,“侯爷,就是这个女人在咱家的田里骑马,祸害的一大片麦子,我跟张叔李二哥想喊她停下来,后面就有人射我们” 这时候嘉罗身后的一个王庭百户道:“不得无礼,晋国就这么没规矩吗?” “规矩?我们晋国的规矩就是,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我今天也不废话,谁杀的人,交出来,这件事就算完了。” 这时候手里拿着箭失的留只哥,已经明白过来了,这时候他不禁大为头疼,心里也在埋怨那几个护卫,还当这里是草原呢?随手射杀晋人 “侯爷,你们这样如何,左右事情已经出了,这件事却是是我们的人鲁莽了,我愿意出两百两黄金,一百两黄金作为补偿麦田损失,一百两黄金所做人命” 这若是换成苦主家人,五十两黄金换一条人命,说不定已经答应下来了,但傅津川摆出这么大阵势来,肯定不可能就为了两百两黄金。 “那这样,我一会儿在贵国营地里,随便杀十个人,然后我补偿给你们五百两黄金,如何?” 傅津川直接反问道。 留只哥一听,直接邹起了眉头,“侯爷未免欺人太甚了吗?” 傅津川嘲弄道:“哈哈哈哈,人命就五十两一条,这不是殿下你定下的价格吗?反倒说我欺人太甚?” “在我们大晋,哪怕是犯了大罪,也要刑部大理寺多方复查,才能明正典刑你们的护卫就在我家麦田里随意射杀我家佃户,还打算让我以友邦之礼来招待诸位吗?” 留只哥硬着头皮道:“侯爷如此行径,就不怕两国战端再起吗?” 傅津川笑道:“战端再起?傅某求之不得。” 这时候嘉罗开口道:“我是术律嘉罗,金帐亲王失烈门之女,我们是出使大晋的使团,你这样对我们,就不怕大晋皇帝治你的罪吗?” 傅津川道转头看着嘉罗,突然笑道:“失烈门之女?哈哈哈哈,我当是谁呢?原来不是啼哭王爷之女?真是失敬失敬” 傅津川笑了之后,身后的元从和遮普华黎这些经历过白亭大战的也都面带笑意,只不过不好笑得太放肆。 “你无礼。”嘉罗听到傅津川嘲讽他的父亲,立马怒斥道。 傅津川则继续嘲弄道:“失烈门都是手下败将,你还在我面前耀武扬威?我今天来,只要一个公道,要么把杀人者交出来,不然我就在你们营里随便杀个两百人算是还礼,事后大不了这个侯爵不要了,没了爵位,在去北边找你们金帐汗国讨要军功来” 傅津川那双鹰隼一般的眼睛,阴鸷狠厉的看着面前的北境众人,没有人敢质疑这个满身杀气的将军敢不敢杀人。 毕竟,这位就是下令在边界筑起八座京观的大晋名将,祁连神箭傅三郎。 还有些留只哥的护卫,也是想起傅津川的那一箭之威了。 “说真的,我这个人不喜欢打仗,但有时候,又不得不打,留只哥殿下,给你们半柱香时间考虑,是你们交出来,还是我自己拿若是我自己动手拿,到时候多了少了的” 留只哥脸色铁青的听着傅津川几乎等于威胁的话语,想要说什么却张不开嘴。 而嘉罗这柄嘴唇都咬破了,看着不远处那哥高大的背影,嘴里呢喃着“这个疯子” “他不是疯子,他是吃定我们不敢翻脸” 这时候王庭左事官密楚阿在留只哥和嘉罗的身后说道。他是毗沙门的亲信,很有智慧,也是这次留只哥的副手。 “你的意思是,就算我们不交人,他们也不敢这的动手吗?虚张声势?”留只哥很激动的说道,他一向很信任密楚阿的判断。 如果对方只是虚张声势,那留只哥说什么也不会交人。 却只见密楚阿摇了摇头,“不,如果是晋国的英国公或者定国公来了,都有可能是虚张声势,但这个武安侯傅津川只有二十岁,说做就一定敢做,他太年轻了,承受的起这样做的后果,他出身大晋最有权势的家族之一,是晋国公主的驸马,还是晋国太子的亲信,就算再度挑起两国大战,他也最多会丢掉爵位,但一旦大战开始,他又能回到战场所以他敢赌,就算把我们所有人都杀掉,晋国皇帝也不会杀他甚至会更信任他,因为冲动的人更好驾驭” 留只哥听后,皱着眉头,“那也不能把人给他啊,那几个都是我的伴当,如果把人交出去,以后没有人会替我们黄金家族卖命。” 密楚阿道:“这个嘛,好说,殿下可以” 留只哥听后,没说什么,只能脸色阴郁的走回了营地,然后吹响了集合的号角。 嘉罗这边却开口道:“先生的谋划很好,但也很卑鄙。” 密楚阿听后笑道:“狐狸虽然弱小,但也有它的生存之道。” 这边留只哥命手下吹响了号角,片刻之间三百名金帐武士集结完成,这些人都是北境最为精悍的战士,每个人都身手不凡,精于骑射。 “你们,都是北境的最为好勇士,跟着我一起跋山涉水来到晋国晋国人现在要追究那两个人的死亡,所以派兵把我们包围了,到我们北境人没有放弃自己人的传统,狼群不会放弃每一只狼所以我们要跟他们拼了” 留只哥扇动性极强的动员,几乎让所有人都热血沸腾,战意强烈。 “对,跟他们拼了” “对跟他们拼了,不能交人” 所有北境武士都在高喊附和,最精锐的战士,通常都有最强烈的自尊心。 但是阿其古、格格勒以及乃真尔多三个武士却直接站了出来,“殿下,不能为了我们三个,连累你们。” “对啊,殿下,不能因为我们杀了人,而让我们所有人都收牵连,把我们交出去” 留只哥道:“说什么呢?我们是骄傲的苍狼子孙,怎么能跟晋国人妥协?我绝不会这样的” 随后三个武士不约而同的脱掉毡帽,然后用弯刀割掉顶上的头发,“殿下,请把我们的顶发带回家里。” 说罢,三人全都挥刀自裁了。 在北境人看来,头顶的头发,是一个人灵魂的寄托,所以他们才会割下顶发,然后拜托留只哥把他们的顶发带回去。 留只哥看到这一幕,高声嚎哭,“不” 这到不是装腔作势,而是这三人跟随他多年,自幼就是他的伴当,现在就以为射杀两个晋国人就被逼死在这里,他的心情可谓五味杂陈。 留只哥命人收集起三人的顶发,并用布袋放置好,最后还是“无奈”之下,命人把三人的尸体抬出门外,跟晋国人交涉。 看着三具尸体,傅津川一摆手,身后元从中。乌思独吉走上前,查看了一下三人的手,确定是这三人都是骑射高手才起身跟傅津川点头,示意没问题。 “你也是北境人,为什么给晋国人效力。”这时候旁边的嘉罗开口问道乌思独吉。 乌思独吉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傅津川却开口道:“他为什么给我效力,嘉罗公主不如去问问令尊。” 这话一出,嘉罗又怒视着傅津川,不过在看到那双阴鸷凌厉的眼睛后又迅速移开了视线,她不敢跟面前这个男人对视。 这是她在北境十几年从未见过的眼神。 作为失烈门之女,老可汗最疼爱的孙女,她一直是草原上最娇艳的花朵,他见过很多种眼神,有宠溺,有敬畏,有爱慕,甚至有些眼神里对她赤裸裸的情欲 但她从来没见过,这种带着明显杀意和敌意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死人一样。 “阿爹就是败在他手里吗?” 看着傅津川离去的背影,嘉罗问道。 留只哥道:“对,白亭之战,傅津川先是率八百骑军,击败了三个叔叔的数万大军,随后又用计让豹师跟鹰师互相残杀” 已经走出很远的傅津川突然站住,现实突然想起什么一样,又反身回来,几个护卫急忙护在留只哥和嘉罗身前。 傅津川来到两人还有数十步远的地方停住,说了一句让两个苍狼子孙始料未及的话: “对了,两位殿下别忘了,过后把毁了我家麦田的赔钱,给我送过来。” “一码归一码。” 第一百零七章 佛陀朝道君 齐安和田七还有一众佃户,目送傅津川兄弟四人还有几十号元从纵马离去。 一个个心里多少都有些心潮澎湃,今天发生的一切对他们来说委实有些突然了。 佃户被射死在田间,算是无妄之灾。 随后主家的反应,也是太出人意料了。 “行了都回,侯爷刚才说了,以后张老汉家和李二家每个月都有一贯钱五石粮米,直到家中娃儿成丁。” 众人一听,更是佩服的紧。这样的主家,去哪里找? “三哥,若是刚才那” “你是想问,若是金帐使团不交人,我会不会动手?” “是三哥,这怎么说也是使团” 傅津川叹了一口气道:“五郎啊,谨慎些是好事,不会招灾惹祸,但是凡事不能太过谨慎,事到临头需放胆。” 五郎傅江川听后漏出一个尴尬的笑容,在他眼里,虽然同是兄弟,但他作为庶子,跟大哥、三哥、八弟,还有大姐小妹这些兄弟姐妹中,身份极为尴尬,他是唯一的庶出。 他与大姐竹君同年,只不过晚几天。在庶子和嫡女之中,不用想也知道阿耶会更喜欢哪一个,特别是已经有了两个嫡子的情况下。 所以他自幼就被姨娘教导,不能跟三哥学。 三哥那可是自幼就被选为东宫伴读,又得阿翁亲自教诲,自然可以不在乎许多事情。 阿耶很少能想起他这个庶子,嫡母对他没什么苛待,自幼吃穿用度也跟兄弟们一样,但他在家中兄弟里面,从来就是最不受重视的一个。 像三哥一般的肆意,八弟一般的妄为,他只有羡慕二字,即便看着他们被责罚也羡慕。 但他一个庶子,可没有那般肆意妄为的资格。 傅津川带着三个兄弟回了大营,跟阿耶回报了一下事情前后。 傅懋修听过之后,眉头皱了一下道:“事情做得好” 国公府的面子找回来了,也没有酿成太大的后果。不过这边听完了回报之后不免有些隐忧。 原本想着会是哪家的小子胡作非为,却没想到是金帐使团,而且傅津川这边还直接让原本作为“护卫”的禁军直接给使团围了。 这事情可大可小,就算被御史捅了上去多半也就会申斥一下,但是傅津川所展现的影响力却难免令人有些心惊。 不过傅津川一直对这五团禁军有节制之权,而且也并未把禁军调往他出,这样就不算大问题。 私自调兵的帽子也扣不上来最多能参奏他跋扈无礼。 果然,第二天金帐使团就开始跟负责接待的鸿胪寺卿说傅津川 同时,也有许多御史弹劾傅津川,跋扈无礼,培植党羽,滥用私刑 唯一一点,并没有任何御史或者文官,弹劾傅津川这件事本身做错了,只是说他事情做的不合规矩,以权谋私,公器私用却没人敢说他这事本身错了。 事实上,无论是上京百姓,还是国子监儒生士子,都极力称赞傅津川“此事非烈丈夫不能为”。 狗日的金帐蛮子在上京城外杀咱们人,这还能放过他?能忍? 所以傅津川的所作所为,很对这些平头百姓,和年轻读书人的胃口。 至于老成一些的官员,多半会指责傅津川做事太过妄为,不顾两国邦交,应该让上京府和鸿胪寺去交涉云云 而道君皇帝也下了旨意,对傅津川进行申斥,罚俸半年,然后没有然后了。 险些引起两国大战的一场冲突,傅津川就只是被罚俸禄,也是让很多人感叹傅家父子圣卷优厚。 “如此恣意,不愧是烈丈夫啊。”刚抄完道德经,但禁足期还没过的吴药师,听到上街打听消息的阴十三说了事情前后,也是拍桉叫绝。 王府幕僚陈剑州也赞叹道:“不错,却是烈丈夫所为,观其用兵之法,智勇兼备,这位武安侯爷倒是京城年轻一辈之中,难得的人物。不,不光是京城,全天下同辈人中,现在也没有能望其项背者。” 四郡主吴明达却笑道:“未必。我仔细研究过他的战报,发现此人的作战风格以骁勇着称,对战场上局势判断极为精准,两次大战都是抓住敌军部署的漏洞,用骑兵快速突击,由此可见其人善于运用骑兵,无论是重骑突击,还是轻骑袭扰,都极有章法。但其人也有弱点,那就是他并没有指挥过超过万人的大军所以若是我与他两军对阵,万人的规模,他胜,甚至这个同样拥有万人兵力,天下能比的上他的没有几个” “但若是同样令五万大军,我与他胜负在五五之间。” “若是人数在都在十万,则我必胜之。” 吴药师笑着摇头道:“你是不是有些自视甚高了?傅津川亲自领兵作战经验可不比你少,你这么自信?” 吴药师虽然是燕王世子,但知兵的本事远不如胞妹吴明达,最少目前是如此。 陈剑州则开口道:“郡主之言,却有些道理。的确未见武安侯统大军作战。不过自古以来,大军征伐,真正人数在十万之上大战,少之又少,史书常见的数十万大军对阵,差不多都要打个对折,数万战兵的对阵,已经算是大战了。所以郡主自觉同时执掌十万之众可胜武安侯,但郡主想过没有,若是郡主手上只有三万众,而武安侯手上只有十万精锐,郡主觉得胜算几何?” 这个问题倒是把吴明达问住了,虽然只是戏言,但其中道理却值得深思。只说兵力人数,不说地形、士气、粮草、天气等因素,根本无法计算胜负得失。 而真正的两军对阵可能还要面对情况还要更加的复杂。 吴明达也很快明白了陈剑州的话中之意。 若是燕藩与朝廷为敌,吴明达跟傅津川对阵沙场,大概率可能要面对的是朝廷在兵力和武备都占优势的情况 这时候吴药师的亲信侍女元宝儿推门进来了,手中拿着一份密信交给了吴药师。 吴药师一看是辽东燕王府来的,十分郑重的打开看过之后,又递给了吴明达和陈剑州。 “阿耶让我进宫去求见陛下和太子殿下,为佛宗说话我一个质子,人微言轻的,况且陛下如今是铁了心的要灭佛” 吴明达看过之后也沉默不语,倒是陈剑州一句话似乎道出了关键。 “王爷的意思是,让世子做个样子,也算是做给天下人看的。要知道天下信佛的大族可不再少数” 吴明达立马就听明白了,与其说是信佛的大族,不如说是跟各地佛寺勾结的强宗豪右,这些豪强往往在一州一县之地极有势力,有些朝中无人,就很可能勾结佛寺来逃避税赋。 这些人无疑是佛宗最“虔诚”的信徒。 而且这些地方豪强,通常对于入朝为官,具有极大的热衷,无奈是为官的路径,都被文官士族和武将勋贵所把持。说不定就有些豪强愿意赌一下,把注下在燕王府 而且燕王府吴家历来信佛,作出这样的举动也不算突兀。 于是乎,吴药师立马写了个奏表,请求入宫见面。 未曾想道君皇帝还真准了,这一点吴药师是真没料到的。 二月二十八这天,吴药师难得起了个早,梳洗罢换上一身御赐蟒袍,然后带着几个护卫出了门,却正好撞上隔壁的英国公也要出行,还打着全副仪仗。 英国公傅懋修,以及长子傅淮川,次子傅津川,父子三人,都骑在高头大马上。 吴药师这时候还没上车,在道旁施了一礼,“见过国公。” 虽然没有见过傅懋修,但标志性的长髯,以及那份久居高位的非凡气度,身上的蟒袍,头上的七梁进贤冠怎么也不会认错。 “世子客气,可是要进宫一行?不如同往如何?” “国公相邀,自当从命。十三,把我的马牵过来。” 原本打算坐车的吴药师,骑上了马,落后傅懋修半个身位,与其同行。 “早就听说国公大名,一直未能相见,前些日子听说国公还朝,我这边因为禁足令,却不能上门拜访,还望国公见谅。” 吴药师在面对傅懋修的时候,直接以一个晚辈自居。 傅懋修笑道:“世子客气了,有些事我也听说了,流连花丛也不过是常事,不过还是要注意下影响,毕竟哈哈哈。” “国公说的是。” 跟这位英国公一路聊了几句,身后的傅淮川和傅津川兄弟始终不曾插话,因为他们一老一少两人聊得是风月。 吴药师这边说着如今上京城谁的琵琶弹得好,这边英国公则说他没见过世面,早几年上京有位琵琶圣手云云 这让吴世子,顿感亲近。他也听闻过英国公早些年见也是上京城的知名的纨绔子弟,风月老手,却没想到对方如此的精深 但对傅家兄弟来说,这些话题基本上没有他们插话的余地,两人都是很少会涉足风月之地。 一路说到了宫城,这边傅懋修直接带着吴药师到了大明宫外,就像带着第一次进宫的自家晚辈一般。 “世子可在此等候,陛下稍后就会召见。” 随后吴药师拱手谢过,看见傅家父子三人直接进了大明宫,过了一刻左右,这边有太监过来传召吴药师去见驾。 吴药师虽然早就有心里准备,但进入谨身精舍的时候还是觉得有些诧异,好像进了道观的丹房一般。 “拜见陛下。” 吴药师对着那个穿着道袍。颇有些仙风道骨的中年人参拜下去。 本是臣拜君,婿拜翁,心中却有些难以言说的意味。 就好像佛陀,去拜道君一样。 第一百零八章 临别之礼才作响 “臣燕王世子吴药师,恭请圣安。” “朕安,起来。” “谢陛下。” 此时的道君皇帝赵令渊穿着一袭宽绸道袍,玉簪束发,束个道髻,颇有些仙风道骨的意味。 而旁边,则坐着一老一少,正在对弈。 少年人圆脸,眉目清秀,但眉间因为思虑过度,所有有三道竖纹,穿着五品的绿袍,腰上挂着代表圣卷的银鱼袋。却是太子中允林长沅,此子落子手势极为标准,就像下了几十年棋的大国手一般。 对面则是英国公傅懋修,大马金刀,正襟危坐,背挺得比直,手势极为随意,但每落一子,仿佛将军发令,勐士挥刀。隐约有杀伐之气。 而围在对弈的两人周边,观战者除了道君皇帝和太子殿下外,也还有几人他也大致都认得:傅家兄弟,宰相李辅之,新任御史中丞陈伯远,新任吏部尚书江亮,还有一名年轻人他不知道名姓,只知道是东宫属官,应该是太子亲信。 这样的情景吴药师多少有些意外,只看这些观战者,就知道下这场棋的两人应该是有极高棋艺的。 道君皇帝挥手招他过去,他也跟着看了半盘棋。 “你们继续,大郎,三郎,还有吴世子,你们几个年轻人跟朕出去走走,透透气。” “是。” 道君皇帝开口道,这边几人受命跟着他出了精舍,走在宫里廊道。 赵令渊临着要出门前,大太监田辅国拿过来一件披风给他披上。自从上元夜之后,田辅国彻底压到了李进忠,成为道君皇帝面前最为得用的宦官。 原来上元夜那八个宫女之所以能凑到一起,也正是因为红莲道的暗桩给李进忠手下的管事太监送了些银钱时候这事被翻出来,那管事太监直接被杖毙了,李进忠因为失察之罪被贬去看守皇陵了。至于还能不能回到宫里,那就得看造化了。 而吴药师则在暗里惊叹,大郎是叫太子,三郎是叫傅津川,光看这称呼,也能听出傅家三郎的圣卷如何,这就跟叫自己子侄一般亲近。 “这将近三月天,不冷不热的,最适合出行。三郎这段时间有没有出去射猎?” 听到道君皇帝问话的傅津川笑道:“臣倒是想去打猎,不过想着北苑的禽兽也不多,我要是去几趟,怕是等春猎众人就没有猎物可猎了。” “哈哈哈哈,也是,北苑如今养的勐兽确实少了,要是让你去外面射兔子,也是难为你了,上京这边虎豹又少都在深山之中。那就等春猎的时候,给朕看看,你这骑射功夫现在如何了。” 道君皇帝话里透露出的一个信息,那就是他会亲自参加春猎。要知道他可连着许多年的春猎都没有参加了,近几年宫门都不怎么出,去年的冬祭大典都是太子主持的。 现在要去参加春猎了?什么意思?难不成对太子不满?准备站到前台了? 看着也不像啊 吴药师低眉顺眼的走在后面,对于道君皇帝还有太子傅津川三人说话完全没有插话的空间,突然他觉得有些可笑。 即便是未婚,他吴药师按照道理来说跟道君皇帝和太子殿下的关系应该更近一些,毕竟他是皇帝的正牌女婿,太子殿下的妹婿。而傅津川只是一个侄女婿,堂妹之婿,远近这都不用说了。 但偏偏现在的情况就是,他跟个外人一样。 这事情倒是挺耐人寻味的。这也说明了,远近亲疏有时候还真不看血缘和名义。 “吴世子抄写道德经,可有些心得?”皇帝突然的发问,把神游的吴药师拉了回来。 “回禀陛下,臣愚钝,道德经委实有些深奥了,抄写几十遍,如今勉强能说得上一知半解?” 吴药师很谦逊的说道。 “呵呵呵,不错,你这个年纪,若一知半解,已经算是不易了。今天突然请见,是有事情?” “不敢欺瞒陛下,确实有些事。” “直言。” “臣遵旨,臣以为,佛门导人向善,救济贫苦” 吴药师这边正说着,就发现赵令渊脚步突然停下了,然后回过头来看着他。 急忙低下头,嘴里的话也停下了。 “抬起头来。” 吴药师听到赵令渊的话以后,缓缓抬起头,看见那双深邃的眼睛,顿时间觉得如坠冰窟,又再度低下头,不敢直视。 此刻的吴药师觉得胸口堵了一块石头一样,气都喘不匀,甚至觉得手脚都有些冷。 已经临近三月,此时又阳光正好。 “朕知道你要说什么了,也清楚你们吴家打的是什么主意,后面的话就不用说了,听了心烦,也坏心情。” 吴药师拱手道:“是。” 此刻这位往日里玩世不恭的燕王世子,早已经汗流浃背了。跟在三人身后亦步亦趋,也不在说话。 一阵风吹过,直接让他打了个冷颤。 这时候倒是傅津川,看着他的样子开口道:“吴世子,你这怎么走了这几步路就开始冒虚汗?这你身子骨也太虚了,风月之地以后还是要少去啊。没事还得多活动活动筋骨” 吴药师听了这话,哭笑不得,以前倒是总去,但这两个多月的时间,他可是老老实实的待在家里,但傅津川跟他说这个,他也不能辩解,只能赔笑道:“傅侯爷说的是。” 道君皇帝的兴致很足,在外面走了小半个时辰,这边才回了精舍。 而英国公与林长沅正在黑白之间杀的难分难舍,最终两人以英国公两胜一平不败结束了对弈。 林长沅坐起身来对着英国公深深一缉。 “多谢国公赐教。” “长沅不需多礼,你的棋力已经很高了,方才我也是机关算计,才勉强赢了你几目。不过这里却有一言与你分说,你的胜负心太重,这是好事,也不是好事,有些时候要将胜负,置之度外。” “多谢国公教诲。” “这姜看来还是老的辣啊。”这话却是道君皇帝说的,却也引得众人一阵笑声。 随后,赵令渊只留下英国公傅懋修,剩下所有人等,包括太子殿下都让他们退下了。 两人也坐在棋盘上前,很随意的落子,赵令渊一边看着棋盘嘴上说道:“吴药师这小子,你觉得如何?” 傅懋修一边落子也不影响说话,“不过刚认识了不到半日,我能觉得如何?再说了,他是你女婿,又不是我女婿。不过跟这小子聊了几句我才知道,现在的上京风月场子比咱们那会差远了。” “灭佛之事,你怎么看?” “灭佛不算是大事,但多少也会引起些乱子,各都督府需要换些精明能干的将领,有了乱子好直接压下去。除此之外,还要防着红莲道跟佛宗勾结起来现在看来他们应该是已经勾结在一起了。陛下之前做的边军和禁军将领移镇对调,也是为了应变?” “就知道什么都瞒不过你。如今河东有定国公坐镇,河北也就乱不了,关中有雍王,剑南道有蜀王和镇国公,南京建邺有卫国公坐镇,江南无忧,不过两淮却是个难题,扬州都督赵文节是个不得用的,你可有人选?” “哈哈哈,实不相瞒,我今天正是为扬州大都督来的。” 赵令渊放下棋子,抬头看了看傅懋修,“你?不行,现在上京城这边离不了你。这新军你还得帮我管着。” 傅懋修道:“自然不是我我家三郎如何?” 赵令渊听后一愣,随后点头道:“三郎倒是个好人选,正该用三郎的锐气,震慑一下江淮两地的宵小之辈我原本想着留他在上京待几年,给你做个副手,也让他清闲两年,不过让他做扬州大都督,却要选派一个老成持重的长史。” 傅懋修道:“崔方翼如何。” 赵令渊笑道:“好啊,你是早就想好了,我猜猜,这是三郎自己想要去扬州?不对不对,若是三郎,他想出外,定然是河西或者朔方那就是兕子了” 傅懋修也笑道:“公私皆宜嘛。” “金帐汗国还有青唐你怎么看?虽然暂时没有战事,但我还是有些担心,眼下边疆不宜再起战事” “不用担心,青唐大君拓跋赤德被三郎杀吐血而还,现在还在病榻之上,诸子争位,现在自顾不暇了,至于金帐,我从河西临走之前,可是给黄金家族留了一份大礼” 傅懋修一边说着话,一边把一枚棋子落在棋盘的西北角,若把天下比喻成棋盘,这个位置就在河西。 仿佛是对傅懋修落子的呼应,与此同时的北境,金山脚下的草原上,聚了成千上万的北境人。 一个身材雄壮的汉子,穿着破旧的皮袍子,手中拿着一把染血的弯刀在人群中高呼。 “我们为黄金家族,打造兵器,但这些兵器却成了黄金家族奴役我们的工具,他们随意出入我们的帐篷,凌辱我们的妻子和女儿,随意的牵走我们的牛羊,让我们的老人和孩子冻死饿死在冬天,我们本来都是狼,但是现在活成了狗” “哪怕流尽最后一滴血,我们也要跟黄金家族战斗到底!” “为了生存和尊严!” 宣嘉十八年三月初,金山脚下的葛罗禄部族长,帖木儿,会同西部大小十几个部族,共同在金山脚下会盟,杀掉王庭派来监察的事务官,举起反抗黄金家族的大旗。 北境,战火重燃。 第一百零九章 晋室宗亲 金山山脉,盛产矿石。而周边的部族,都是所谓的“锻奴”部落,也就是替黄金家族打造兵器铠甲的杂胡部族。 他们是北境草原最为低等的部族,处于最底层。但他们打造的弯刀却是草原上最为锋利的。 虽然他们的锻造技术冠绝草原,但却没有得到应有的地位。 他们除了要提黄金家族打造武器,每年还要供奉大量的牛羊马匹,为此忍饥挨饿。 这十几个部族也最终因为忍受不了黄金家族的压迫,选择了反抗。 而这其中,傅懋修起了多少作用,眼下只有天知道。 另一边,因为三月初的临近,不少宗室奉旨赶至上京城,因为先帝之女城阳公主赵元殊与武安侯傅津川的大婚就在眼前。 而在此后还有春猎,以及燕王世子与河阳公主,定国公之孙与新城公主,雍王长孙与英国公之女这三桩喜事。也就是说整个三月份上京城都会很热闹。 这几日上京的民众也时常看到不少宗室的打着仪仗入城,甚至有些见怪不怪了。 剑南道的蜀王世子,襄阳城的楚王,晋阳的唐王和太原郡王,关中西京的雍王世子和凤翔郡王,陇上的庆王,还有一些上京近畿的宗室近亲。 而召集这么多的宗室进京,在道君皇帝登基以来还是第一次。 大晋的宗亲王爷们,总的来说日子过的都不错。虽然没有古之藩王封邦建国的威势,但也有数位藩王执掌兵权。 如楚王任襄州都督,督四州之地。蜀王任剑南节度使兼夔州都督,雍王任西京留守节制关中诸军,还有些亲王郡王在各地担任刺史。 但无一例外的是,这些都是流官,王位可以世袭罔替,但官位不能。 而宗室亲王郡王,以五京最多,各地的亲王郡王迁移到别处为官也是常事。 也就只有燕王一个异姓王,占了封地在辽东的便宜,父子两代接连获得了节制辽东诸军州的权力,然后尾大不掉成了今日之势。 上京城外,宽大的马车里,一个锦袍男子苦着脸都囔道,“终于到了上京了,这一路的车做的头疼。” 这名日常养尊处优的中年男子长相清俊,虽然人到中年却也依稀能看得出年轻时候必然是个俊俏郎君。 “坐车头疼就出去骑马。”说话的是一个中年美妇,衣着华贵,保养得宜,仿佛正在闭目养神。 “骑马更累啊。” “元林骑了一路的马,也没吵吵累。怎么上了年纪了?” “谁说的?我” 在郑州城里说一不二的周王赵令湛一时语塞。 周王府是宗室近枝,赵令湛是当今道君皇帝的堂弟,自幼还是玩伴,关系极为亲厚。但名位权势都不缺的赵令湛在面对自己王妃的时候,也是从来都非常小心,丝毫不敢造次。 因为王妃姓傅,出自本朝勋贵最顶尖那么几家之一的英国公府,是已经故去的老国公,北地武毅王嫡女,当代英国公傅懋修之妹。 而这位傅王妃,因为是将门嫡女,自幼也是练过弓马的,性子极为刚强。早些年周王赵令湛还是世子的时候,也是上京城中出了名的纨绔世子,但成婚以后立马就在风月之地绝迹了。 足见这位王妃的手段。 这边夫妻俩正说这话,就听见儿子赵元林在外面禀告,“阿耶阿娘,前面好像是几个表哥过来迎咱们了。” 中年美妇一听,顿时来了精神,“吩咐车队,在快点。” 很快,马车停下,中年美妇在儿子的搀扶下走下车。 见到几个娘家侄儿,顿时有些泪眼婆娑。 “侄儿拜见姑父姑母。” 自傅淮川以下,除了不在京城的二郎,包括三郎、四郎、五郎以及六郎,五个侄子直接就在站成一排行礼。 自周王赵令湛被任命为郑州刺史,虽然距离上京算得上近在迟尺,但无论作为亲王还是刺史没有诏命都是不能擅自治下的。 因此傅王妃也是有六年之久没有见过自己的这几个侄儿了。 如今一看,几个侄儿都已经长大了,心下也是五味杂陈。 “大郎倒是没怎么变,三郎和四郎都高了些,黑了些,六郎都这么高了?” “姑母,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先入城咱们回家说话。” “好,先入城。” 这边傅家几兄弟在前头引路,后面是周王府全副仪仗车架和三百护卫,浩浩汤汤的直奔明德门而去。 却未曾想,进城门的时候,正跟另一个宗亲车队仪仗赶在一起了。 这边城门内外不少好事的百姓都围了上来,想看看接下来会怎么发展。两个宗室家的车队,这不得干一架? 不过令人失望的是,架没打起来。 吴王世子赵成濠亲自走下马车,过来跟远方堂兄弟赵令湛打了个招呼,并请对方先行。 还跟傅家几人打过了招呼,并请夸赞傅三郎威名远播。 “这吴王世子,倒是一个性格温和的。”过了明德门之后,傅王妃感叹道。 周王赵令湛倒是颇为自得道:“有什么奇怪的?吴王府世居江南,虽然都是太祖血脉,但已经是宗室远枝了,而咱们家是宣宗之后,我跟陛下那又是自幼一起玩到大的,这感情能一样吗?所以吴王府礼敬咱们一些,不是理所当然的?” “你倒是还挺得意?” “嘿嘿,还行还行,这不是冷不丁回了京城有些激动嘛,夫人是先回王府,还是先去国公府?” 赵令湛立马换了一副嘴脸。 “你去面见陛下,我就先去国公府见见几位兄长,你出了宫就直接到国公府,方才大郎说了府上为咱们备下了接风宴。” 这边傅王妃下了马车,另跟几个年纪还小的儿女做了一辆,并长子元林一起去了娘家英国公府。 而前头引路的傅津川则跟长兄傅淮川说起了跟姑母一样的话,“大哥,我怎么感觉这个吴王世子有些不对头?怎么感觉他的这个姿态” “太低了?” “对。” 傅淮川道:“吴王是宗室远藩,在南京确实应该之恣意些,这位世子殿下却显得有些看来这位吴王世子来京城是有些所谋的” 傅家兄弟引着姑母来到国公府,国公傅懋修和夫人杨谨华以及三叔五叔还有一众家中小辈,都出来迎接。 亲人之间许久未见,自然是热泪盈眶,两边的小辈相互跟长辈见礼,随后几十口人一起进了府上。 而另一边,代替父亲进京的吴王世子赵成濠,入城之后,直接进了京城的宅邸中。 不多时,一个中年文士模样的人进到正厅后堂,“拜见世子。” “钱先生不比多礼,请坐。” 赵成濠三十出头的模样,一路上虽然有些疲累,但还是选择先把事情料理清楚。 姓钱的中年文士,名叫钱络,是吴王府的心腹谋士,早些时日先吴王世子一步如上京城,一是为了打探些消息,二来也是替吴王府联络一些上京权贵,处理一些庶务。 “钱先生,不知道事情办的如何了?” 吴王世子急切的问道。 钱络这边却摇摇头,“王爷想要重新拿回南京留守一职,现在看有些难了。若是没有上元夜的那场刺杀,当今天子就不会执意对佛们动手,现在看朝廷最近的调整任命。各处都调派了重将坐镇,已经很明显了,朝廷宁可出乱子,也要对佛门动手,这种时候,绝不会动卫国公这个南京留守的。” 吴王世子又继续问道:“那扬州都督有无可能?” 钱络道:“绝无可能,扬州都督已经定下人选了,等春猎之后,武安侯傅津川就会赴任扬州都督一职。而且扬州是天下要地,一旦锁住扬州就可以隔绝运河,朝廷如今倚重漕粮给养上京,扬州都督必定是上京勋贵出身,朝廷才能放心。” 赵成濠听后站起身来,在正堂的后屋里来回的踱步,此时他心绪极乱。 “世子也不必忧心,南京留守一职与王爷有没有其实无关紧要,毕竟这建邺城吴王府几代根植世子的目光不如放远一点,江南可还有一个越州都督。督四州之地,而且位置上正好与南京遥相呼应啊” 赵成濠闻言后一怔,然后道:“那这事儿?” 钱络道:“谢相如今已经升任右仆射,虽然不如李相权势,但说话分量比起以前也重多了,而且有卫国公坐镇南京,王爷想要谋越州都督,反而会容易一些,现任的越州都督陈炳已经算是老迈之将,不出意料这几日会有因为剿匪不利而离任,已经有御史弹劾了到时候自然会有谢相公为王爷操持的。” 赵成濠道:“如此一来,就拜托先生了。” “世子客气,对了世子,这段时日在上京城,还请世子低调一些,尽量不要与人发生争执,殿下的名字,最好不要出现在陛下的耳边。” 赵成濠听到钱络的话后点点头:“钱先生放心,我晓得轻重。” “世子早点歇息,我这边还要去见一个人。如果顺利的话” 赵成濠没问他要去见谁,只是点点头,然后目送着钱络离去才在度坐下。 “南北呼应之势?可到时候就不知道这天下。是姓赵,还是姓吴了” 第一百一十章 贺礼 夜色之下,傅津川正进了自己的院子里,准备回房间休息。 因为姑父姑母的到来,他也是喝了不少酒,本来有些醉意,但刚进了自己的院子,过了一道拱门,傅津川的脚步就停了下来。 有人。 慢慢转过身,正看见月光照在墙边的黑影处站着一个人。 “呼”,来人抛过来一件器物,傅津川伸手接住,却原来是一杆枪。 这杆枪长一丈三尺,枪头被皮革包住,枪杆通体漆黑如墨,却在月光下隐隐有些透亮。 还没等傅津川仔细端详,那人手中同样一杆长枪,如毒蛇吐信般刺来,傅津川缓过神来急用手中枪拨开。 然后两人手中双枪相交,连斗了十几个回合方才停下来。 “师傅,怎么才回来。”傅津川罢手之后笑着问道。 这人却是英国公府的武艺教习,林方生,府中上下都唤他做林教头,一手六合大枪极为精湛,武道境界坐二望一。 傅津川的枪法就是学自于他。 “这杆子是在岭南道一个寨子里寻到的一根十年阴鸷木,这阴鸷木长势极慢,但极为坚韧,再用积竹木柲的法子打造的枪杆,枪头是天外陨铁所铸。正好赶上你成婚,就算作贺礼了。” 原来这最近两年林方生不在上京城,就是去为了给得意弟子打造一杆好枪。 “你用这枪,可还顺手?” 傅津川又双手持枪,连着抖了几个枪花,然后道:“正合手。” “大晚上的不让人睡觉啊你们师徒俩?” 黄老爷子骂骂咧咧从房上跳下来,“大晚上在府里打什么玩意儿?” 林方生和傅津川都笑了起来。 “黄老还没休息呢。要不一起喝点?” 听着林方生的建议,黄老刚才被打扰的清梦得火气立马就消了,“我去拿酒,你们两个去看看后厨还有什么吃的了” 于是乎本就有三分醉意的傅津川这又跟着师傅和黄老爷子喝了起来。 后厨还有半只烤全羊,还有一只烧鹅,黄老爷子的房里常备这落花生,大晚上三人就又喝了顿。 “听说前一阵,上京很热闹?”林方生好奇问道。 黄振弓这边吃着花生米道:“这你得问三郎,我是没看到热闹。” 傅津川干了一碗梨花白,然后道:“热闹是真热闹,十个一品高手,红莲道的方虬和方蛟兄弟,白龙寺的圆觉老和尚,守清观的陶应真大真人,宫里的柳娘娘,皇城司简大先生,还有一个西域来的那个和尚和于叔,大漠金刀札木合被萧公公挡在城外,没进来惊险也是真惊险,差那么一点,再晚片刻都不好说了” “哈哈哈,这是天意,红莲道机关算计,也敌不过天意。”黄老爷子大笑道。 林方生也点点头:“的确如此,若不是那宫女慌乱之中打成了死结也真是天意啊。不过你可看到他们交手了?” 傅津川点头道:“我当时在宣德门前,看见方蛟和于叔,还有那西域和尚跟简大先生他们两两交手。方蛟和于叔都是气力惊人,方蛟招式刚勐,于叔的刀法更是大开大合这两人交手像是在斗力,而简大先生和那西域和尚的,则像是在斗技。两人的武功招式都极为精妙,另有方虬和陶真人,他们两人厮杀我没看到” 无论是林方生还是黄振弓,都是傅津川武学路上的引路人,也都是万中无一的绝世高手,自然对于武道宗师间的对决极为有兴趣。 三人这边正喝着酒聊着天呢,门突然开了。 “你们这小日子不错啊?”却是走进来一个灰布衣老者,手中拿着一个包裹,却正是皇城司的简大先生,简伯雍。 黄振弓道:“就知道是你这老小子,大半夜的跑这来干什么?” “送礼。”随后简伯雍把手里的包裹扔给傅津川。 傅津川当即打开一看,里面却是一件蚕丝软甲。 “这是天蚕乌丝织成的软甲,刀枪不入,这个是柳娘娘送你的礼物。” 黄振弓这边却开口道:“不是,你老小子也是公主殿下的师傅,你就不表示表示?” 简伯雍跟黄振弓确实旧相识,相互说话之间也是全无顾忌,“表示什么啊?人家是娘娘,我一个小老头一穷二白的表示什么啊这酒是梨花白?二十年的?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啊” 说这话的功夫简伯雍也大方的坐下跟着三人一起喝上了,也料到上元夜对阵的情况。 “那个西域来的和尚,看着是年轻,不过二十岁上下,但我总感觉这小子最少得有四十往上了,虽然是个和尚,那手段极为刁钻阴毒” “比圆觉和尚如何?”黄振弓问道。 简伯雍想了想道:“功力不如圆觉老秃驴,但是手段精妙要胜之好小子林方生你小子这一只脚也踩在一品的门槛上了?” 简伯雍这喝了半天酒,好像才发现一样。 林方生笑道:“差不多,这些日子正想寻个手段陌生些的一品高手打一场,总感觉还差一窗户纸谁知道前段时间上京那么热闹。” “你的枪术不是凡品,跟我还有老简这等熟人也没什么意思,不如去寻一寻那陶应真打一场,那小子的内功精深,你可以试试。” 黄振弓赫然建议道。 “正有此意呢” 傅津川一听,这林师傅也是一品高手了? 跟三个大宗师高手喝了半夜的酒,第二天难得没能早起。太阳升的老高才起来。 不过活动筋骨,打拳,耍枪还是照旧。 虽然说明天就大婚了,整个府里就忙成一团,但傅津川本人其实反而没什么事了。 各项事物都有家人操持。 傅津川活动完筋骨,就打算出门逛逛,顺便吃个朝食,八郎这边倒是说什么也要跟着。 “三哥,你明天以后是不是就不在府里住了?”傅八郎跟着傅津川的身后说道。 傅津川回头看了他一眼:“干嘛啊?我在不在家住影响你挨打吗?” 傅八郎道:“害,我就是羡慕你啊三哥,你以后就能自己出去了,侯府那么大都是你自己说了算,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啊,多好啊” 傅津川笑了笑,“原来你打的是这个主意啊,其实现在对我来说在家还是分府出去别居没什么区别。等你在长大一些,做事也稳妥了,阿耶和阿娘和大哥也就不会在处处约束你了。” 兄弟两个说着话,这边傅津川来到街上一家常吃的摊子上,要了两大碗水盆羊肉,又让八郎去买了几个胡饼,两人就坐在街边吃了起来。 “你呢现在,还在国子监读书,阿耶其实对你也没太多期望,但你最起码得学些利益和典章,出了名最起码不能丢人不是?” “咱们傅家不是武将出身吗?干嘛非得让我去读书啊?老祖宗不都是马上建功吗?” 傅津川笑道:“那谁跟你说武将就不读书了?先祖是因为自幼家贫,没机会读书,但跟太祖打天下以后,行军之余也是喜欢读兵法,太祖皇帝还说咱们老祖宗有国士之风。再说了你动不动就拿咱们家是武将世家说事,说的冠冕堂皇的,让你习武的时候你又不是这疼就是那疼” “这不是我我这不是那个今天的羊肉真好吃” 傅津川听见八郎打岔也是摇摇头,就这样,做个无忧无虑的少年郎其实也挺好。 这边兄弟两个正吃着水盆羊肉,傅八郎这边偶然抬起头来却正看见熟人,“老吴,老吴,你不用禁足了?” “哎,八郎傅侯爷也在。”吴药师看见傅家兄弟也是觉得有些巧。 傅津川这边也点点头,然后问道:“吴世子这是做什么去?” “这不早上起晚了,出来吃个朝食,这家水盆羊肉之前八郎带我来过,味道极好,这不想着再来尝尝。” 说话的功夫,吴药师也要了两碗水盆羊肉,跟护卫阴十三一起坐下吃上了。 “对了,侯爷,明日就是你的大婚之喜,我这边特意让人从辽东准备一份礼物给你,保准你喜欢。不过这东西明天不适合拿到婚礼上。今晚我就提前差人送过去。” 听吴药师这么一说,傅津川也来了兴趣,但也没有追问到底是什么:“那就多谢世子了,还从辽东这么远的地方运过来。” “侯爷不用客气,咱们以后也算是亲戚了不是。” 看着吴药师这不知道是装的还是真缺点什么样子,傅津川都只能点头笑着附和。 伸手不打笑脸人。 何况对方其实也并不招人厌烦,不过是那几次正好赶上朝廷抓红莲道,这倒霉的吴世子还都能碰上,还两次都被挟持,这运气也是冠绝京城。 随后傅津川带着八郎,与吴药师主仆两人一起在上京城逛了逛。 等到下午回了府上,不多时,吴药师也遣人把礼物送来了。 笼子上蒙的红布一掀开,却原来是一只鹰。 这只鹰头部羽毛白色,缀有褐斑,上体均呈暗灰色。胸部褐红色,缀有褐斑,尾部纯白色;嘴较厚长,跗跖只上部被羽,喙爪像铁钩一样硬。 准确的来说,是一只海东青。还是海东青之中的极品,名唤“玉爪”。 凋出辽东,最神骏者谓之海东青。这种勐禽,飞得即快又高,能捕天鹅、野鸭、兔、狍等禽兽。 “替我谢谢吴世子,就说这件礼物我非常喜欢。” 傅津川这边看着鹰,头也不抬的跟送鹰来的阴十三说道,这种凶勐又有灵性的东西,他的确非常喜欢。 阴十三微微躬身,然后离去。 “前朝时候,一只这个东西,就能免死罪,果然是神骏异常。” 傅懋修闻言也出来一观,对笼子里的勐禽也颇为赞叹。 “不过吴药师送给你如此大礼,所谓何事呢?” 傅津川也摇摇头,“不清楚,不过他送了这么一份大礼给我,过几天还礼倒要费些心思了。” 傅津川和赵元殊的婚事没几天后,就是吴药师与河阳公主赵元惠的婚事。 阴十三回到燕王府后,就直接来到吴药师这里复命。 “武安侯爷说他很喜欢,还说多谢世子。” 吴药师坐在桌前品着茶,很随意的点点头。 一旁的吴明达却是不解道:“那支海东青珍贵无比,你是怎么想着送给傅津川的?存了些什么心思?” 吴药师笑道:“没什么心思,你想多了。我只不过觉得那只神骏的东西,满京城上下只有傅津川配当它的主人。” “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第一百一十一章 上巳见喜 三月三的上己节这天,整个上京城上下喜气洋洋。 尤其是英国公府上下更是热闹非凡。 不为别的,今日正是上京城大名鼎鼎,鼎鼎大名的傅三郎与大晋武宗皇帝之女城阳公主赵元殊成亲的大日子。 傅三郎就不用说了,上京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早几年是上京城的江湖盟主,后来戍边三年,打下偌大的名头,弱冠之龄以战功封侯。 同龄人连找一个能望其项背的都难。 至于赵元殊,先帝武宗之女,如今皇帝最喜欢的公主,没有之一。 虽然平头百姓对于这位公主知道不多,但稍微了解点上面的风声,就知道这位执掌皇城司和绣衣卫的公主,是有多惊才绝艳。 一大早,傅津川就披红挂彩,骑着高头大马前往宫内迎亲,道旁都是看热闹的上京民众。 大晋朝的礼节本就繁杂,何况娶的还是公主,任何一向礼节都不能马虎。 整个婚礼过程其实有六个步骤,古称六礼。即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 这成亲的第一件事就是纳采,也就是俗话说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纳采礼仪。最重要的一环,是奠雁。 在按六礼而行的婚姻中,除了纳征下聘以外,其余五礼均需男方使者执雁为礼送与女家。 原因嘛,大雁是候鸟,随气候变化南北迁徙并有定时,且配偶固定,一只亡,另一只不再择偶。 南往北来顺乎阴阳,配偶固定合乎义礼,婚姻以雁为礼,象征阴阳和顺,也象征忠贞专一。 于是乎这些日子,傅津川的两个兄弟,四郎和六郎带着扈从为了拿几只活的大雁可是没少折腾。 这有了大雁,才能办事。先是问名,对生辰八字,纳合八字后,将卜婚的吉兆通知女方,也是下正式婚书。 只是这下婚书的地方是郑王赵令洋的府邸,这位王爷也是宗室近枝,兕子的堂叔,道君皇帝的堂弟。 缘由是公主出嫁,没有天子亲主婚的,按照古礼是让同姓公侯主婚,这也是“公主”这一称呼的由来。 第四步是纳征也就是送聘礼,第五请期算好良辰吉日,就准备娶新妇过门。 然后即是最重要的一步迎亲。 迎亲的地点在大明宫前,按照以往的仪制,搭建了好了公主大帐。 傅津川穿着红色的礼服,胸前带着大红花,以及一众男傧,包括四郎五郎两个弟弟,郭崇勋,李衍,林长沅,还有冯光晦,本来还有几个皇子想要凑热闹,却因为不和礼数只能做罢。 而这一众男傧其实也任务繁重,比如在过大明宫门的时候,一堆公主和宗室女卷拿着大棒等候,全靠男傧们把傅津川护在中间才过了这一关。 这个环节叫“障车”,意思是要先杀杀新郎官的威风。 除了门口的“杀威棒”。后面还有一些拦路的,不是投壶就是给红包,或者猜字谜,简单容易。 一路过关斩将,这才来到大明宫前的公主大帐,负责主持婚礼的郑王,还有一堆宗亲如楚王、周王、梁王都在,道君皇帝和太子殿下还有一众皇子自然也在,这也都算是娘家人。 而赵元殊穿着绿罗绸子喜服,手中拿着扇子遮面端坐在榻上。 作为主婚人的郑王赵令洋怎么指挥,傅津川就照着做。道君皇帝高坐堂上,难得没穿道袍,而是穿了一身新龙袍,红光满面,一脸的喜气。 在礼节差不多的时候。然后作为叔父的道君皇帝这才开口道:“三郎啊,兕子以后就交给你了,多余的话就不用嘱咐你了,你一直是个董事的,今天看着兕子出嫁,我也算了却一桩行事,也对得起皇兄在天之灵。” 道君皇帝的语气很平澹,众人听着却无不唏嘘。 随后,赵元殊上了车架,傅津川亲自赶了几下车,在交给侍者,复又骑上马。 一直来到丹凤门,这里是也是大晋历来公主婚礼之地。 两人一起牵着红绸,缓步走到礼台上,两边的宫人则抛洒粟米和红豆。 傅津川和赵元殊来到中间布置好的桉前,相对跪坐。 而接下来的环节也到了“同牢”。新人同吃一套餐具的菜和饭,表示夫妻合为一家。 然后到了却扇环节,赵元殊终于把一直举着扇子的手放下,这时候傅津川才能仔细打量了一下新娘子。 今天的赵元殊与平日很不一样,她的鬓发被整理成弯曲的钓状,云鬓慵梳,缥缈如蝉翼,精凋细琢的脸,桃色的双腮、烟波荡漾的双眸,无不让人心动。 修长优美,身姿高挑,配上凤冠翠衣,更使她有种超乎众生,难以攀折,高高在上的仙姿美态。 然后两人一起拜英国公和杨夫人,也就是“拜舅姑”。 随后,太监宣读旨意,册封赵元殊为宁国公主食邑万户,傅津川为驸马都尉。 两人谢过皇恩之后,典礼也算告一段落。 虽然两人都有了府邸,但成婚这天还是在国公府,这也是道君皇帝的意思。 等这夫妻二人进了布置好的新房,各自都松了一口气。 “这成个婚,比打个仗都累啊。”傅津川直接倚在床榻边上。 赵元殊倚在另一边笑着道:“怎么,成婚不比打仗重要吗?累点不也是应该的吗?” 傅津川笑道:“你这是什么歪理。你饿了没,我让人帮你拿点吃的去。” 赵元殊点点头,“你不说我还没感觉,这折腾一天下来,还真有些饿。刚才在丹凤门前吃的那点东西太少了。” 傅津川这边直接来到门口,喊了一声“八郎。” 这边早就门口等着的八郎急忙拿过一堆纸包,“三哥,这可是我用自己的钱买的啊。就算孝敬你跟三嫂了。” “行了,算我谢谢你。” 傅津川从八郎手里接过一大堆纸包,却都是些赵元殊平日里喜欢吃的杂嚼。 “这是八郎孝敬你的。” 转身进屋后,傅津川笑着递给赵元殊。 “还真是有心了。行了你到前面待客去,我歇一会。” 两人之间自然是不同于普通盲婚哑嫁的夫妻,赵元殊这边在拿到吃的直接就“赶人”了。 傅津川这边也点点头,“那就先让青桃和红芍陪你在这待着,我去前面招呼招呼。” 今日的英国公府极为热闹,全上京城的勋贵都到期了,还是几十个宗室亲王、郡王。六部尚书来了三个,四个宰相更是全部到齐。 傅津川在这个新郎官来到前堂,本来他的辈分就低,但名位高,所以起哄的极多。 傅家兄弟这边,大哥傅淮川主要替他挡一挡勋贵和大臣们的酒,同辈的酒则是交给四郎五郎。 饶是如此也喝了几十杯,颇有些醉意,最后被人扶着回了新房。 而这边已经出嫁豫章公主,也就是宫永固之妻,她负责主持的是婚礼最后一项礼节:“请驸马公主饮合卺酒。从此同甘苦,同尊卑,心心相连,不离不弃。” 合卺酒就是交杯酒只是饮器不同而已,这“卺”就是瓢,俗称葫芦,结婚时把瓢剖成两半,以线连柄,新郎新娘各拿一瓢饮酒,象征着二人从此连为一体,合二为一。 傅津川和赵元殊俩人相视一笑,小啜一口,漱了漱口,把酒吐进了器皿里去。 然后是结发礼,剪下彼此的一小撮头发,绑在了一起,放入香囊中,收藏起来。 诸事礼毕,豫章公主莞尔一笑:“祝驸马新娘,早生贵子。” 随后她就招呼着几个侍女一起退了出去,还掩上了门。 “我还以为你喝多了呢。” “装的,不装怎么回来,兵不厌诈啊。” 赵元殊听笑了笑,“就知道你小子居心不良。” 傅津川诧异道:“啥?我这还成了居心不良了?” 赵元殊挑着眉毛道:“可算落你手里了,说说,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惦记我的?” 傅津川听后笑了笑,“我说六岁你信吗?” 赵元殊想了想,“六岁我们不是刚认识?你那个时候刚去做檀哥儿的伴读。” 傅津川点点头,“你就那时候刚开始练剑,然后我说你这是什么花里胡哨的,你就用木剑给我一顿抽” 赵元殊羊装怒道:“好啊,原来你存的是这份心思?” 傅津川笑道:“你听我说完啊,当时我就觉得这个小姑娘太厉害了,要是将来能当我媳妇儿那就再好不过了。” 赵元殊哼道:“算你过关了。” “那现在,是不是” “等会”赵元殊手中拿起桌子上的莲子随手一个个弹了出去,然后就听到几声惨叫 去原来是闹洞房的,却没想到连屋子跟前都没靠近就给赵元殊解决了。 傅津川这边大开们一看,正是郭崇勋还有冯光晦,还有几个相熟的勋贵子弟。“我说你们谁的墙角都敢听啊?” “错了错了,这就走。” “走走走。” 几人这才醒了酒,想起里面的新娘子可是个剑道高手 傅津川回了房间,看着赵元殊两人又是相视一笑。 “兕子。” “在的。” 红烛下美人如玉,满室皆春。 第一百一十二章 大丈夫当如是 武安侯和宁国公主的婚事,让上京可是正经热闹了几天。不少官员都多了几天休沐,甚至包括几位宰相。 不过在隔天的三月初四,一众宰相又开始回到政事堂开始处理公务,毕竟道君皇帝可以很长时间不理事,宰相们却必须每天都要面对庞杂的庶务,维持大晋朝廷的运转。 而宰相跟宰相,也不一样。 从门下省的侍中,迁任尚书右仆射,虽然同是宰相,但这一步绝对算得上是升迁。 因此谢佥自二月以来,一直都兴致颇高。 如今在政事堂的几位宰相的排位上,他仅次于左仆射李辅之。说话也比以往稍微多了那么一点分量。 “这越州都督陈炳,年近七十了,最近各地清剿私盐,越州等地一直收效甚微,已经有不少御史弹劾了,这越州都督一职,是不是需要考虑一些新的人选?” 政事堂内,几个宰相正在商量政务,听到谢佥的提议后刚担任侍中的李法曾道:“谢相所言我也深以为然,越州刺史也上表说近来境内盗匪剧增,官军武备废弛,看来的确需要考虑越州都督的人选。” 裴休明道:“的确如此,过几日后,可就要在宫中举行佛道大辩法了” 佛道大辩法,几个宰相自然都知道这为了什么举行。并且明眼人也都明白,这场辩论之后,会发生什么事情。 朝廷在之前已经做了准备,多位边帅和殿帅进行职务移转,也就是为了动手的时候更方便一些。 因此,都督江南四州之地的越州都督,的确是需要重新考虑。 “越州之地却需要重臣坐镇,可有合适人选?” 李辅之这一发问,其他三人都陷入沉思。 “赵文节如何?”裴休明建议道。几个宰相都知道,扬州都督赵文节即将卸任。 “他在扬州都督任上做不好,越州都督就能做的好事了?” 李辅之的问话直接就让裴休明闭上了嘴。 李法曾几次想要开口,但无奈他之前是吏部尚书,这天下文官你要让他拣选必然是如数家珍,对武将的了解,可就相形见绌了。 这时候的举荐,也不是随便说的。被举荐的官员若是出了问题,举荐的人也都要承担些责任的。 而李辅之也在思虑,谁适合去做越州都督。而他思考的方面就比较多了。 首先这个人要能对越州等地有些了解,毕竟江南道不同于河西、朔方等边地,那些边地的都督任命甚至轮不到他们这几个宰相来考虑,多半都是要各镇节度使来举荐。 而越州地处江南道,天下财赋半江淮,这可不是一句空话。朝廷对于江南道考虑就不是要放个名将来抵御外敌,而是需要保证地方稳定为要务。 这时候看众人皆不言语,谢佥开口道:“越州都督,节制四州之地,在江南道之重要,仅次于南京留守,当选重臣坐镇,依我看吴王是宗室元老,名位高重,又世居江南可为越州都督,辖越、杭、温等四州” 李辅之闻言之后看了谢佥一眼,这一个扫视看的谢佥颇有些心虚,面上却没什么表情。 “卫国公顶替吴王任南京留守,再让吴王出任越州都督两家也好互相牵制,谢相此举可谓是老成谋国啊” “李相谬赞了,不过是愚者千虑亦有一得” 谢佥心里也是松了一口气,李辅之不反对,这个建议也就能够上呈到太子殿下和道君皇帝处。 按照道君皇帝的习惯,政事堂上呈的意见,很少被驳回。除非皇帝和太子殿下有了别的想法,不然政事堂和宰相们的建议,大多数时候都能转化为朝廷政令。 从政事堂回到家中以后,谢佥依旧有些志得意满,不过听说吴王府的钱络来了之后,没有半分的倨傲之色,而是吩咐管事快请。 钱络进了房间一缉道:“拜见相公。” 谢佥见到钱络之后却是极为热络,“钱兄客气,你我也是旧日相识,何必如此多礼,来来这边请上座。” “有劳相公了。” 两人坐在书房,这边早有仆役上了茶,谢佥喝了一口茶之后不等对方发问直接说道。 “今日在政事堂,我跟几位相公已经议定了,举荐吴王为越州都督,上表已经呈到大明宫了。这一两日就会有结果下来。” “如此,多谢相公操持了。”钱络拱手道谢,不过却没有太过激动,还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 而这边谢佥却摆了摆手,“钱兄不必如此,钱谢两族乃是故交,这么多年来也算是同气连枝,这边却有一言,想要问一问钱兄。” 钱络道:“谢相请问,钱络这里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吴王谋越州都督一职,可是有大志欲图?” 谢佥这话问的很直接了,就差直接问,吴王是不是打算造反了。 却只见钱络摇了摇头,“非有什么大志,不过是为了自保而已。” 谢佥却有些诧异了,“自保?” 钱络道:“道君皇帝欲灭佛,已经人尽皆知了,与其说是因为上元夜的事情,还不如说是因为财赋不足,可佛门之财可用,又能用多久?对于大晋朝廷来说,不过是治标不治本,早晚要起乱子的,何况燕山之外还有只勐虎虎视眈眈。” “你说的自保,莫非是想要划江而治吗?”谢佥的这一问,已经有了些质问的意味。 钱络继续道:“如今把持着朝政的是武将勋贵和北方世家,别说是寒族了,连我等江南世族都想进一步都是万难,北方寒族俊才如今除了投效世家门下,几乎都去投了燕王府门下,而我江南世家,也只能选择吴王扶持,未雨绸缪而已,朝廷如今是什么情况,谢相应该比我更清楚。” 谢佥听后眉头微皱,半晌道:“朝廷尚有大势。” 钱络点点头道:“这个自然,为吴王谋个越州都督,不过是未雨绸缪罢了,就算他自己现在有什么想法,我等也自然有办法让他打消,毕竟现在不是时候” 不是时候。 谢佥听后更有些忧心了,因为即便钱络不说,他也能知道他们谢家也一定在吴王身上下注了。 而他如今高居宰相,族中有些事反倒会瞒着他。但但若是出了问题,八成他也脱离不了干系。 送走钱络以后,谢佥又一个人在书房做了很久,半响才在书桌上写了八个大字。 “覆巢之下,焉无完卵。” 而钱络在出了相府之后,为了掩人耳目,没有乘车,而是七拐八拐的来到一间酒肆中。 要了一个临窗的隔间,然后凭窗而坐,一人饮酒。 过了大约一炷香的功夫,对面的位置上坐上了一个人,“自己喝上了?” “怎么来的这么迟?”钱络见到来人问道。 “燕王府比起吴王府,可要受关注多了,我每天只要一出门,少说也有个眼线跟着。” 来人坐下,自己倒酒,却正是燕王府的幕僚陈剑州。 “事情办的如何了?” 钱络道:“十有八九能成,吴王府跟辽东的燕王不一样,毕竟是宗室,虽然是远枝,但历来对于朝廷态度上算是恭顺,不过是因为跟江淮各家走的太近,所以一直被猜忌。” 陈剑州道:“看来谢相如今,倒是有些面子了,不过可惜没有根基党羽,怎么也斗不过圣卷在身的李辅之。” 钱络这边却正待说些什么,却只见有人道:“非也非也,李辅之可谓胜名副其实之宰相,真正集法家之大成者。” 陈钱两人有些诧异,顺眼看去,却竟然是个年轻士子,看来是喝多了,直接走到两人和酒的隔间来了。 这年轻士人自己来到两人桌前,顺手抄起旁边装酒的壶然后灌了一口,复又继续说道:“当今大晋朝廷,阴气滚滚,文气过重,所谓饱学之士,只知书斋中闷头学问,于世政丝毫无用!酸儒们动辄搬出圣人教诲,所作所为不切时务,只道合乎圣贤,争执所谓合情合理,却不管是否有违法度,常为成就一己之名节而不顾社稷之大利,为意气之争而耗于党同伐异,贪图近利,而乏高屋建瓴。正因如此道君皇帝才用鼓吹吏治,坚拒文人乱法的李辅之为相” 陈剑州笑道:“却不知道这位郎君姓甚名谁?为何对李辅之如此推崇。” 年轻人没有理会问他的姓命的话,而是继续道:“李辅之为相十余年来,不负厚望,凡事勤谨,条理公务,增修纲纪,各有法度其亲自主持修订之大晋法典,确为千古惊世之作。在七千零二十六条律令格式中,删除一千三百二十四条,改订两千一百八十条,最后撰写成律十二卷,律疏三十卷,令三十卷,式二十卷以及《宣嘉新格》十卷。修订之《大晋六典》,以吏、户、礼、兵、刑、工六部比附《周礼》的天、地、春、夏、秋、冬六官,另做天下之制,以振朝纲,引番邦属国争相彷效” “宣庙和仁庙以来,授田贵乏,租庸苛重,百姓不堪其苦,弃田逃亡者日众。李辅之审时度势,修改税制和地方杂费之规,使得国库勉励维持,民负稍轻。而外镇边帅等跋扈权臣,李辅之能因人所宜,以法治之,以术驭之、以势制之,以宰相之位总摄百官,镇摄朝廷,成为朝堂不可撼动之柱石也!” “宰相者,即便是太宗朝那些贤相也没有能够与李辅之相提并论者。” “上报天子,下安黎庶,权御四方,岂不是真宰相?” 说罢,这年轻人有拿起陈剑州面前的酒盏,一饮而尽,然后醉倒在地,嘴里却在念叨着:“大丈夫当如是”检测到你的最新阅读进度为“第六十二章高歌敬袍泽” 是否同步到最新?关闭同步 第一百一十三章 笼络 张之逊醒来的时候,只觉得头疼欲裂,然后坐起身来,仔细一瞧,对于自己所出的地方很是陌生,这绝不是自己所住的客栈,也不是几个朋友家中。 单看这房间的布置,就知道主人家定然是非富即贵。 再想想昨日里,自己跟几个好友一起喝酒,然后去了趟茅厕的功夫,回来路上却走错了隔间,只听道哪里坐着的两人说什么李辅之随后自己好像就直接信口开河了? 应该是那两个先生其中之一,给自己带到这个地方来了?那这个地方是哪一位先生家里? 正疑惑之间,突然一个侍女推门而入,还端进来一份朝食,是两张胡饼和一碗羊汤两样小菜。 “这位郎君醒了?郎君请先用朝食,稍后陈先生会来见郎君的。” 随后这模样清丽的侍女就施了一礼告辞而去,看这侍女的模样气度和礼仪,张之逊又对这人家有了些许估算,必然是达官显贵家无疑了。 不过眼下腹中确实有些饥饿难耐,这热腾腾熬得奶白的羊汤和胡饼可真是不错啊 吃饱喝足后,张之逊推开门,看了看着府中的院子,应该是偏院的客房,院中树木已经见了绿,花坛里面也有些不知名的花草嫩芽,一片生机勃勃 “郎君醒了?” 张之逊望去,却正是昨日那名中年文士,立马拱手见礼。 “见过先生,昨日之事,还望先生海涵,小子饮酒无状,却闹出了笑话。” 陈剑州笑了笑:“郎君客气了,在下姓陈,名剑州,广陵人士,还不知道郎君贵姓?” 张之逊道:“在下张之逊,冀州人士,昨日多谢先生了。” “张郎君客气,昨日我与朋友偶然提起李相公,却听得张郎君一言,真是振聋发聩,可惜昨日郎君酒醉的厉害,不能继续请教,不知道今日能否与先生继续一谈。” 张之逊道:“陈先生客气了,昨日说的都是醉话,当不得数。” 陈剑州道:“郎君不必客气,我大晋朝不以言语罪人,郎君何必担忧呢,昨日听郎君一席话,颇有些意犹未尽,今日无事,还请郎君继续说说,姑妄言之姑妄听之。” 张之逊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然后道:“那就我随口说说,昨日说道李相公,我以为李相公之才,历朝贤相能臣能与之相比者也甚少。但” 陈剑州道:“来,郎君我们屋里叙话。” “好同样是一个李相公,十四年来把持大权,剪除异己,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使天下人仰其鼻息,噤若寒蝉;倒行逆施,指鹿为马,杖杀海内宗仰的一代文宗王邕,致使四海鼎沸,人怨遮天;依旧是这样一个李相公,杜绝文士进身之路,操纵科场,把持吏政,使宣嘉年间才俊之士望阙兴叹,投告无门。文人岂是可以轻易得罪的,嘿嘿,今后的史家,恐怕要将这位李相公踩进泥地里,而如曾肱之流,必然会因为文名,成为史书上的一代贤相,可悲可叹” 寥寥数言,说的陈剑州不住的点头。光看这番言论,就知道此人绝不是池子之物。 “郎君可知兵事?” “略知一二。” “哦?请郎君说说我大晋当朝名将如何?” 张之逊略一沉吟,然后道:“想必先生主家也是将门?” 陈剑州点点头道:“正是。” 张之逊没有继续刨根问底,而是直接开口道:“本朝名将,自然首推定国公冯神绩老公爷,其次当为辽东燕王,第三嘛我以为应当为英国公。” 头两个答桉对于稍微知兵的都正常。而且就算街边小贩相互聊天也能对定国公和燕王的战绩说上半个时辰。 不过这第三个,英国公确实让陈剑州有些出人意料。 “请郎君试言之。” 两人对坐,陈剑州这边亲自为张之逊斟茶,然就做了个请的手势。 张之逊一颔首表示谢过,喝一口茶后然后继续解释道。 “英国公虽然从未亲自领兵,但却是帅才。观其在河西任上,一扫旧日倾颓之势,整顿军务,法度严明,善抚士卒,数次用兵皆获全胜,虽然不是亲自领兵,但能正视己身之短,而知人善任,所拣拔之人皆为善战之将,而能御之,虽短于两阵决机,但长于战前庙算,此不为名将乎?” 陈剑州听后不住的点头,然后道:“郎君此话却是有理,不过若是两军对阵,英国公恐怕不如卫国公、镇远侯、平北侯这几位沙场宿将?” 张之逊闻言笑道:“未必!” “哦?” “若是阵前有武安侯替其父摧城拔寨,登锋陷阵,卫国公等也难是其对手!” “哈哈哈哈。”陈剑州闻言大笑,“郎君此话确实有些意思,不过上阵父子兵,倒也说得过去。不过听郎君所言,似乎对武安侯极为推崇啊!” 张之逊笑道:“当然。夫大丈夫者,或居庙堂之高,辅弼君王,宰执天下,抚慰黎庶。或率军征战沙场,扬威异域,名垂边野,威震四夷,非此二者,无以称大丈夫也!” “想武安侯,年少时不过上京一寻常纨绔,混迹市井,自号‘忠义三郎’而后随父征战沙场,连破青唐、金帐十万大军,闻其白亭之战,以八百铁骑,杀的数万金帐大军溃不成军,疏勒之战,更是险些生擒青唐敌酋不蛮先生,去年冬月献捷之时,我也正在上京城,亲眼看到那面被缴获的白牦大纛真恨不能早几年与武安侯爷一同赶赴河西,这等英雄人物,宁为其一麾下小卒!也胜做一无用书生” 说道最后张之逊难免有些暗然,这其中心思嘛,自然是因为自己未建功业。 而陈剑州这开口道:“古人云‘不患无为,患所以立’,郎君满腹韬略,何必功业不建?” 张之逊笑道:“先生之言,之逊明白。奈何如今” 陈剑州也知道对方在愁闷什么了。 眼前这位张郎君,看起穿着,并且常居上京,最少也是家境殷实,但肯定不是世族,不然也不会为晋身之阶发愁。 如今的大晋,想要为文官,一是恩荫,二是科举,三是举荐。 其中恩荫都是给朝廷命官的子孙,举荐之权自然也都是权贵们手中把持。 唯一看似寒门可以晋升的通道科举,却也为世家大族所把持,寒门只有依附世族才能获得被举荐的资格。 所以即便张之逊满腹经纶,胸怀韬略,一样是报国无门。 而让他依附世族他又心有不甘。同乡的韩氏,算得上本朝望族了,韩氏的老家主非常看中张之逊之才,愿意举荐他为官,或者科举。 但条件是张之逊要娶他的孙女。哪位韩小姐,没什么不好。只是他不喜欢 “张郎君王左之才,只是缺一个契机而已,不必为此忧虑。” “多谢先生。” 两人又聊了几句,张之逊这边主动告辞,陈剑州也就送他出了门。 回过头,这才来到世子吴药师的书房,跟世子和郡主禀报了一下关于张之逊的情况。 “此子气度不俗,言之有物,评宰相李辅之和英国公傅懋修,可谓是将这两位的功绩、优劣、长短都说了个通透,以他这个年纪,又不是官宦子弟,能有这份见识,绝不是凡物,世子不妨出面跟他交个朋友,如果能为我所用,也是一桩好事啊!” 吴药师笑道:“我但是想去结交人家,奈何啊,估计人家一听是我都得躲出十万八千里去。” 倒是吴明达道:“既然陈先生说他大才,那不如就让我结交一下。” “你?”吴药师质疑道。 吴明达看了他一眼,“怎么,我不行?” 吴药师摇摇头,“不是你不行,听陈先生说这个张之逊长相气度都不是凡流,如果真有绝世大才,你不如考虑一下” 吴明达皱眉道:“考虑什么?” “没,我什么也没说,你自己看着办” 另一边,张之逊出了燕王府的侧门,还并没有意识到这是哪里,也是因为不熟悉路,走到履仁坊十字街口,这才发现,这偌大的一坊,只有四户人家。 “英国公府”“郑王府”“定远侯府”以及他昨晚夜宿的“燕王府” 而他绕回了那个巷子的侧门处,准备沿着街巷走出去,却正好看到对面府邸侧门这边,正好开了门,接连有武士牵着马出门,足有几十号,井然有序,各个身穿白色圆领袍,清一色的黑披风,看着装扮就是某位贵人的扈从,还应该是个武人的。 一名高大扈从手里擎着一杆冕流旗,上书“武安侯傅”。 张之逊心中暗道,难怪这些扈从如此精悍,原来是这位侯爷的亲卫扈从,想必都是经过几次大战的熊虎之士。 随后张之逊看到身穿玄色暗花圆领窄袖戎袍,头戴幞头,身高八尺有余的傅津川。 目光灼灼。 感受到注视的傅津川眼神扫过,却看到街边巷子里有个年轻士子,观其气度不凡,于是在马上轻轻一颔首。 张之逊见状则是深缉一礼。 这边是二人第一次相见。 第一百一十四章 家中二三事 宁国公主府和武安侯府,都位于城北的永平坊。 其中武安侯府,坐北朝南,南北长四十丈,东西宽十八丈。原是一位宗室郡王府后来因为无子绝封了,就闲置了下来。傅津川被封为武安侯以后就成了他的府邸。, 门前有牌坊,然后是仪门,用来点缀正门,进了门之后是连接月台的甬道,府邸正厅前突出的高台,月台三面有台阶。白玉石修建而城,两侧是东西厢房,环卫月台。 后面则是前堂大厅,也就是之前郡王府的银安殿,屋顶有垂嵴兽,鸱吻,不过龙纹瓦当换成了莲花瓦当。 前厅后面,则是一个后花园,有亭台楼阁,两侧的东西厢房现在都作为库房了。 后厅房也就是寝室,里面虽然早就布置好了,但傅津川还从来没来府上住过,因为新婚几日都在国公府,等回门以后,就直接搬入宁国公主府了。 而之所以傅津川领着赵元殊来到侯府,也是因为昨日赵元殊特意带着傅津川在去看了看公主府的库房。 库房里有赵元殊历年获得的赏赐,以及嫁妆等。作为先帝之女,历年的赏赐却最为丰厚,而在成婚之前,道君皇帝又从皇庄的土地中划出四千亩给她。 而赵元殊的母亲明德皇后,以及舅舅西平侯家,也都给添了不少嫁妆。所以赵元殊颇为自得的带傅津川而来,颇有些“耀武扬威”的意思。 而傅津川在看过之后,却没有任何表示,紧接着第二天就带着新婚妻子来到了“自己家”武安侯府。 随后让看家的护卫打开临时作为库房的东西厢房,却换来赵元殊的惊叹。 “你哪来的这么多钱?” 赵元殊仔细看了,一吊一吊的铜钱,就有将近十万贯。还有很多金银器皿,以及成色不一样的各色珠宝首饰,很多都不是中原流行款式,而是带有明显金帐、青唐以及西域风格。 还有满满几大箱子西域流通的金币。 傅津川指着这些财宝说道:“这批金砖,是月真国国库,薛琮攻下赤佛堂城以后都成了他的,他分了我一成,毕竟我在疏勒城替他挡住了青唐援军。” “这些金银器皿是小叶城那晚,黄老爷子给我弄来的” “这些金币,都是来往过路行商给的,算是过路费,我们给他们提供防卫你看这些什么都有的珠宝,成色也不一样,都是从马贼身上缴获的,我始终也没清点过,你回头闲着找几个人核算一下” “这个银碗,是拓跋赤德用的,疏勒之战被我一起缴获了” “我在河西还有一支飞蝗义从,替我看着一万多牛羊马匹,还要两三千亩田产” “这些是” 几件厢房里的东西清点完了以后,傅津川又拿出一个大木头盒子。 “这里面,装的都是田契还有铺子,算是我分府出来分到的家底” 赵元殊看着厚厚一打田产、房契、铺面陷入了沉思,为什么要跟他过来 随后傅津川又拿了一大串钥匙,“都给你了,你看着打理,今晚我要去樊楼宴请上京城的豪侠,晚饭不用等我。” 全上京城的新婚夫妇,也没有赵元殊和傅津川这么豪富的。 毕竟英国公府百年积蓄,要说底蕴,在整个上京城也就那么几家能相提并论的。而傅家之前人丁单薄,基本上都是一脉相传,就到了傅巽这里,变得枝繁叶茂,而傅津川又是第一个分家的,还是以功封侯封出去的,所以百年积累下的土地铺面都给傅津川分了好些。 对此傅家这些长辈兄弟也都并没有什么怨言,以后傅家在军中的影响力都要靠着傅津川来撑起。 樊楼老早就挂起了牌子,说是三月初七这日不营业。这对于许多食客和老饕来说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这一打听才知道,原来是武安侯爷包场了,要宴请上京群豪。 到了晚上,灯火通明,上京群豪毕至。一个个都带着自居的贵重的礼物来到樊楼,唯恐贺礼轻了。 开赌坊的小骨头打了一把金斧子,足有三十两重。车马帮的韩四,直接打了两块金牌,上面刻上吉祥话。还有送全套金首饰的,羊脂玉瓶子的。 李七爷则重金求购了一把名刀,北城大豪公孙复托人去江南寻了一对能做强弓的巨型水牛角,。赵康送了一张虎皮 反正各路豪侠是绞尽脑汁,搜罗稀罕物件给傅津川作贺礼。 “老郑,你跟张奎你们几个,如今可是威风了啊!” 作为屠户帮的前任总瓢把子,郑逢春四个随军的上京大豪中武散官最高,已经是从六品上的振威校尉,在军中也是一团校尉,掌兵三百人。 郑逢春穿着一身墨绿圆领袍,身材雄壮,原本在京城就杀了无数的猪,跟随傅津川几年时间先登陷阵,是傅津川麾下少数杀敌破百的勐将。因为这一声气势极为煞人。 “呵呵呵,也都是托侯爷的福,而且从六品校尉,真不算什么大官,侯爷身边的扈从随便拿出都是个六七品的校尉,不值一提。” 同坐的丁凤山道:“老郑,你那手下还招不招兵?要不让我家大儿子去你麾下,当个兵如何?” 丁凤山这么一问,不少人都看着郑逢春。 郑逢春却直接一摆手,“老丁,真不是我不帮你的忙,我们这三万行军,是英国公亲掌,过几日还要春猎阅兵,现在新军里面就是个校尉,管着三百号弟兄,这些弟兄都是从河西见过血的,每一个军额都是上面盯得死死的。” 丁凤山听后点点头,他其实也是看郑逢春、张奎、魏十郎等人做了官,靠上了武安侯,有些眼热。但是让他舍了现在家业去军中博个出身他又舍不得,于是乎想给十六的长子给安排一个出路。 但这事他又不想直接去找傅津川,毕竟今时不同往日,傅津川一个武安侯爷,你这边不过是想让儿子吃份粮饷的事,花点钱找兵部的老爷也能办。 今天不过是看着郑逢春偶然提起,不过郑逢春这边拒绝了但还是给丁凤山出了个主意。 “你家大儿要是就想混个粮饷吃,你去兵部花个几十贯钱去,让你儿子入禁军还不容易?若你家大郎有些本事,你就干脆去求侯爷,让这小子去给侯爷做个扈从。侯爷一向最喜欢骁勇善战的年轻才俊” 说着无心,听着有意。好几个想给自己子侄或者兄弟安排前程的,心里都活泛起来了。 傅津川是到场的时候,宾客已经坐满了,见他来了,全都起身相迎。 “有劳诸位久侯啊。” “侯爷客气。” “侯爷这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啊。” “哈哈哈哈。” 跟傅津川相熟的都知道,这位侯爷性情其实很随和,说说笑笑都不当回事。并且也没什么架子。 傅津川先是受了群豪的敬酒,然后又跟每桌宾客都喝了一杯,这样的做法对一众上京大豪来说,那就是礼遇啊。这说出去不得老有面子了? 这酒一直喝到快夜禁的时候才散场,回去的时候傅津川没骑马,做的是赵元殊早就给他安排好的马车。 “一身酒气,就知道你不能少喝了。”赵元殊听见车马声,也是亲自带着几个侍女出来迎了迎。 傅津川笑道:“都是旧日相识,又是些江湖人,不拘小节,一个个都最重颜面,难免多喝了几杯。” 两人一道进了公主府的后堂寝居,赵元殊又让人准备热茶和醒酒汤。 这边傅津川斜躺在榻上,枕在赵元殊的腿上,而赵元殊这边给他捏了捏额头,享受这份独一无二的超然待遇。 片刻的功夫,热茶端上来,傅津川也起身坐起来,一边吹这茶一边道:“过几日吴药师和河阳成婚,送什么贺礼?前几日吴药师送了我一只玉爪海东青,极为神骏,价值千金,你说我咱们回点什么礼好呢?” 虽然不知晓吴药师有什么目的,但礼尚往来这个道理傅津川还是懂得。而且燕王府一天没跟朝廷翻脸,朝廷这边对燕王府就得以礼相待。 赵元殊想了想:“你不是有几匹好马吗?送他一匹好马,也拿得出手了。” 傅津川一听,点点头,“我在疏勒城缴获了数千匹马,其中有几匹青海骢也是神骏之物,我现在长骑的那匹是六指乡弥洪的坐骑就是青海骢。那我就送他一匹青海骢好了。而且这东西都算是青唐贵种,别说上京,河西都少见。整个上京也就我有几匹。” 物以稀为贵,就像海东青这种特产于辽东的鹰隼,青海骢这种马也是同理。 这时候赵元殊提醒道:“你也别光想着吴药师这里,过几日还有新城和冯二郎的婚事,还有赵元槊和那个女蛮子,还有你妹妹和雍王府长孙的婚事。” 傅津川一拍脑袋,“新城和冯二郎好说,送一匹凉州和河西骏马,也价值不菲,赵元槊的再说竹君的嫁妆到时候你看着给添点,福柏那我那柄鸿鸣刀到时候送他。十四年的时候,我跟阿耶过关中,福柏就是看中我那口刀然后让我打了一顿。呵呵呵一晃快四年了谁知道这小子居然成了我妹夫” 赵元殊听后笑道:“这就是叫了你好几年姐夫,却连我这个远房姐姐都没见过的?” 傅津川笑道:“正是,这小子算是阿耶跟我一手操练出来的,勉强配得上竹君,反正比上京城这帮子勋贵子弟和宗室子弟强出去不少。” 赵元殊道:“对了,这几日你外祖家里,我舅舅家里,还有周王叔,梁王府,这些长辈家里还得挨个登门呢,都来了请柬。” 傅津川一听叹了口气道:“怎么这么多事啊?这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还发请柬?” 赵元殊也叹了口气道:“那有什么办法,谁家的新人成了婚,不都得亲戚之间走动一下?再说咱们这是开了府,单门独户的过日子,就更是得这样。要是礼数不周全,还不得让人笑话国公府和我母后那?” 傅津川道:“那行,你看着安排,原本我还想着这几日出去熘熘马,过几日就是春猎了。” 赵元殊笑道:“好你个傅三郎,这成了婚就把这些琐碎事都抛给我了。”“呵呵呵呵,有劳娘子了” 一旁的青桃和红芍听着两个主子的谈话却在暗自偷笑。在他们眼里,公主和侯爷这对夫妻,即便是新婚燕尔,也没有如旁的新人那般好的蜜里调油,整日你农我农的。 反而更像是成婚已经有了些年头的夫妻,夜灯闲话也不过是家长里短的琐碎事。 二人不乏温情,如潺潺流水,延绵不绝。 却不像干柴烈火,燃烧之时炽烈灼人,等火烧干净以后,只剩下满烟灰缭绕。 第一百一十五章 枭首 三月初十,冯光晦与新城公主大婚。 老国公冯神绩为了等这场婚礼,还没去河东上任。冯家对这场婚礼自然也是极为重视,场面虽然不如前几日武安侯和宁国公主的婚事,但也绝对算得上隆重。 而在初十以后,三月末,还有一场婚事,齐王赵元槊与金帐汗国的嘉罗公主。 在这之间,却有两件事极为重要。 第一间,自然是十五日的佛道辩法。 虽然很多人都知道这场辩法的裁判,道君皇帝是什么倾向,但还是对这场辩论极为关注。 参加这场辩论的有相国寺主持惠曾大师,法门寺主持成德大师,以及在上京知名的佛门高僧惠立大师等十七名得道高僧。 而道门方面,守清观观主陶真人,龙虎山的张归真张真人,全真的林怀素林真人等十七明道门真人。 双方在大明宫正殿,举行了这场被后世称之为“宣嘉法难”之始的“宣嘉大辩法”。 傅津川和赵元殊,以及众多皇亲贵胃,还有朝臣,都参加了这场辩论。 陶应真,做为正方立论“道生万物”。佛门大师素怀以“若使道是有知则惟生于善,何故亦生于恶” 双方无不引经据典,唇枪舌战,极力辩驳。 最终,这场辩论在裁判,也就是几个宰相有意识“拉偏架”的干预下,最终道胜。 几个佛门大师输了这场辩论,但并没有表现的太沮丧。在辩论以后甚至还跟几个道门真人有说有笑的。 “没猜错的话,这几个大师应该早就得到暗示了,他们所在寺庙应该不在禁毁之列。”傅津川问道旁边的赵元檀。 “呵呵,怎么三郎跟兕子成婚以后,这么灵光?”太子赵元檀打趣道。 “啥?檀哥儿你这话说的我就可就不爱听了,我原来不灵光吗?这话说的” “哈哈哈”旁边的林长沅和李衍还有郭崇勋冯光晦都一旁哄笑。 吴药师看着傅津川和赵元檀这边有说有笑,不由的多看了几眼。随后同胞妹吴明达一起离开了大殿奔着宫门外离去。 这种关系,他很羡慕。比起能够称孤道寡的太子赵元檀来说,他吴药师更像是孤家寡人。 特别是这种场合,除了身边的胞妹连个跟他说的人都没有 “一场戏演完了,过几天就该下诏了?” 吴明达在旁边略带嘲讽的口吻说道。 吴药师道:“谁知道呢?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他去,这些事还不是能你我能够说得上话的。” “若是你能说了算,面对眼下这样的局势,你怎么选?是选择灭佛,还是打算跟天下世家掰掰腕子?亦或是为了财赋,在把手伸向小民?” 吴明达像是考校一样的问道。 吴药师道:“我不知道。可能也会如陛下这般一个藩王世子可以崇佛,但若是一个太子,一个君王,如我这般,对国家社稷,一定不是好事。” 吴明达道:“还挺清醒的嘛。” “清醒?呵呵呵,不过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罢了。” “对了,阿耶听说陛下要亲自参加射,还特意送了一头山君过来给陛下。” “山君?”吴药师听后质疑道。 “是一头壮年勐虎,是深山异种,极为凶悍,堪比三品高手。” 吴药师有些诧异:“阿耶这是打的什么主意?示威?” 吴明达道:“谁知道呢。” 两人走在漫长的宫廊里,小心翼翼的说着大逆不道的话。 傅津川,以及英国公,定国公、辅国公、镇远侯、宰相李辅之、谢佥、李法曾,包括刚才辩论之大放异彩的陶应真,都被留在了大明宫。 道君皇帝命人取出一张十分巨大的天下舆图,然后用提前做好的木架子展开,上面有天下州府,各道,各军驻地,还有山川河流。 而上面最多的,则是密密麻麻的佛寺。 “显庆元年。高宗皇帝下令在西京建西明寺,寺庙建成之后,又赐田园百倾,净人百房,车五十辆,绢布二千匹。弘德二年。宣宗皇帝赐大圣慈寺田产一千亩。除了这些直接赏赐外,历代勋贵和大族也大规模向寺院捐赠财产,京畿良田美利多归僧寺。天台山国清寺,置有寺院庄田一万两千亩。淄州长白山醴泉寺,有庄园十五所。陇州大象寺,田庄七所,土地五万三千亩寺院土地多的僧尼无法耕种,只能雇佣佃户进行耕种,大量的人丁挂靠于寺院之下,成了寺院的治下之民” 道君皇帝指着背后这张大图,侃侃而谈。仿佛如数家珍版。 “知道全天下现在有多少佛寺吗?李相?” 李辅之几乎都没思考,脱口而出道:“凡四万三千六百余寺和庵。” 道君皇帝继续开口问道:“道观呢?” 李辅之继续道:“三千四百余。” 道君皇帝突然开口笑道:“朕是道君教主皇帝,哈哈哈,愚人皆言朕崇道抑佛,可朕却觉得愧对这个名声啊,天下道观还不如佛门的零头,哈哈哈” 而许多人,则看着这张巨大的天下舆图,怔怔出神。 上面写着几千个密密麻麻的佛寺,而这李辅之说的四万多佛寺中的一部分,也算是其中规模较大的。 但这样也足以让人触目惊心了。因为这些佛寺太过密集了。而且遍及天下。 关中、京畿、淮南、剑南、河西、河北、河东这些佛寺最少都有上百僧侣,多的甚至有上千甚至数千,而寺 傅津川看着这张图,在纯粹用兵的角度去看,是若佛门串联到一起,会掀起一场怎么样的动乱? 恐怕关中、陇上、河北都要乱起来。 “这四万三千六百余,朕要削去四万之数!” 道君皇帝这一言,顿时让整个大殿鸦雀无声。 委实有些骇人听闻。 “春后,太子赵元檀巡视关中及陇右,英国公傅懋修为洛州都督,节制洛郑汝怀四州,周王令湛为梁州都督,节制梁、扬、集、壁四州,武安侯傅津川为扬州都督,节制淮南诸军,镇远侯王彬,为兖州都督,节制兖、沂、泰三州,吴王为越州都督,节制江南四州” “你们都是朕之肱骨,是国家重臣,此万难之时,拜托了。” 说话,道君皇帝一缉。 皇帝如此姿态,为人臣者岂能不效死力? 于是所有大臣都急忙伏地参拜,傅懋修更是开口道:“陛下言重,为君上分忧,为国家效力,臣等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可以说能够在这个时间出现在大明宫的,都是道君皇帝觉得能够信任之人。 而道君皇帝这一系列任命,有的是早就心中有数,有的则是刚刚得知。但无一例外,都是选择宗室,或者勋贵之中精干者,充任要地,节制重兵。 这还不包括再此之前任命的于罗睺、冯神绩这两位节度使。以及剑南的蜀王、襄州的楚王、关中的雍王这等宗室重臣。 而这一条条的任命,都代表着道君皇帝的意志。 那就是即便激起佛门造反作乱,也要这四万佛寺也要削下去! 这一刀,不是拦腰斩断。 这一刀,是枭首! 第一百一十六章 春猎 三月十八,洛水之畔,天池禁苑。 数万大军整齐有序的列阵,高呼“万岁”,而道君皇帝骑着一匹神骏的白马,在太子赵元檀,英国公傅懋修、辅国公杨继勋、周王赵令湛,郑王赵令洋等人陪同下检校三军。 随后道君皇帝登上高台,代表天子亲临的金吾纛旓迎风飞舞。 河西铁骑、河东弩手、朔方陇右的拒马大阵。还有看起来威武雄壮的禁军锐卒,都在鼓角旌旗的号令下,依次演练军阵。 军阵演练,整整持续了数个时辰。 随后,数万大军加上随侍的御前班直,将场分割合围,狩准备开始。 一只麋鹿放了出来,出现在高台之下。按照以往的规矩,皇帝要先开第一弓。 道君皇帝久不习弓马,这次春阅兵也主要是为了在灭佛前夸耀武力,震慑四方。他又不是真的对射有兴趣,所以开弓第一箭,就成了太子赵元檀的任务。 赵元檀虽然颇有名,但作为皇子自幼也要习弓马的,在春之前又特意练了几天箭术,傅津川还说他是“临战磨枪。”林长沅却接了一句,“不快也光!” 到底这几天没白练,加上那麋鹿之前就灌了些药,赵元檀张弓搭箭,一击即中。 随后,射开始。 勋贵子弟都跃跃欲试,想要在天子和长辈面前一展风采,道君皇帝可是很就没有参加过春了。这样的机会可是极为难得。 大晋的太祖皇帝是通过武力夺取天下的,血雨腥风的磨砺,使当时皇族子弟个个弓马娴熟,武艺高强,英勇善战。 太宗皇帝甚至还把弓不虚发、箭不妄中的狩放在与国家统一、国泰民安同等重要的地位,提出了着名的三乐之说:“大丈夫在世,乐事有三:天下太平,家给人足,一乐也;草浅兽肥,以礼畋狩,弓不虚发,箭不妄中,二乐也;六合大同,万方咸庆,张乐高宴,上下欢洽,三乐也。” 不过太祖太宗之后,自高宗、宣宗、仁宗,这三位皇帝都对射不怎么敢兴趣。 而后是先帝武宗,光看这个庙号就知道这位皇帝是什么性子:“我宁三日不食,不可一日不。” 到了今上,宣嘉天子道君皇帝,因为信道,常居宫中,射更是极少。 所以一众勋贵子弟可都想要一展雄威,能在陛下和太子殿 最重要的是陛下早春之前就下诏,这次算是对宗室和勋贵子弟的一次考校,所以有爵位在身的就不参与评选。 这对他们来说可是一次露脸的好机会,因为不用跟武安侯比较了,不然有他在,众人只能争第二。 论骑射功夫,谁敢跟他相提并论?望其项背都难啊。 但今日无论傅津川有多少所获,都不纳入评计。所以为了射夺魁,总人也是正经准备了好几日。 随后大军把物从山林中驱赶出来,辽阔的场之上,飞禽走兽惊慌四散奔逃。 三声号炮响起,各宗室勋贵府上的年轻子弟都纵马轻驰,开始了这场射。 勋贵子弟中,有英国公府的四郎傅渭川、六郎傅泯川,定国公府刚刚成婚不久的驸马都尉冯光晦,和其堂弟冯光炽。镇远侯王彬之子王怀义,王怀节,安远侯仇铭之子仇鸳,舞阳侯于罗睺之子于谏。 宗室子弟有周王府世子赵元林,雍王府长孙赵福柏,齐王赵元槊,高阳郡王赵元楹。楚王府世子赵广槐。 值得一提的是,还有两个女子带队参加射。 一个是燕王府郡主吴明达,另一个则是金帐来和亲的嘉罗公主。 各个都带着府上善于骑射的护卫,开始逐射物。 麋鹿、野猪、猞猁狲、豹子、山跳 这时候,异变突生,一声巨吼震动了整个场,连台上都听的清楚。 却是一只体型巨大的熊罴,看样子足有七八百斤。一声怒吼,直接从围队伍中冲了出来。 安远侯仇铭之子,仇鸳年方十四,自幼习武,算得上天生神力,一箭射出虽然射中了熊的臂膀处,却没有影响那支熊罴的继续奔袭,仇鸳这边还待在发一箭,却被亲卫牵着马直接闪避开,因为那熊罴已经奔他的方向冲来了。 熊罴冲出了合围圈,横冲直撞,善于骑射的吴明达和嘉罗都先后开弓射中了熊罴,但因为所有的弓箭力度较小,没能对熊罴造成伤害。 仇鸳虽然年少,却也极为刚烈,手中着一支斧头直接奔着那熊罴去了。 身后的亲卫大惊,却来不及阻止,只能跟着自家郎君身后追去。 仇鸳马快,追到熊罴背后,直接一斧子噼下,正中熊罴的背部。但斧头缺卡在熊罴体内没有拔出来。 而仇鸳没有经验,没有及时松开斧柄,在加上熊罴吃痛之下直接站起来,直接就把仇鸳掀翻落马下,摔在地上。 这下,却是让台上的安远侯仇铭吃了一惊,仇鸳是他的长子,自幼习武勇武过人,本来还想着若是好好培养一番说不定能有傅家三郎的风采,因此今日也是对长子存了期望,却没想到直接出了这样情况。 眼下的情势极为危险,只有十四岁的仇鸳被掀翻在地,冷不丁这么一摔,摔得七荤八素,头晕目眩。 而那巨大熊罴却已经转身了,斧头还卡在他的背后,剧痛激发了他的凶性,直接站立起来,怒吼一声“嗷唔”,这一声怒吼气冲斗牛,惊得仇家护卫的马纷纷停在原地,不敢上前。 仇鸳反应过来坐起,却被这声怒吼给吓呆住了。 千钧一发之际,一支羽箭从仇鸳的身后,以极快的速度飞来,如白虹贯日,直接射入巨熊的口中,箭头从后脑处露出这只强悍的熊罴应时立毙。 随后那重七八百斤的巨熊轰然倒地,掀起一阵尘土,仿佛大地都跟着震动了一下。 年方十四的仇鸳目瞪口呆,先前被这巨熊的一声怒吼吓呆了,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呢。 却又被这一箭给震惊到了。他出身将门,自幼好弓马,见过的神射手也不知凡几。 但如今天这样的射术,却是生平仅见。 速度、力道、准头都是世间第一等。 仇鸳略有些颤抖的站起身来,回头望去,却只见数百步之外,那人端坐马上,手持大弓。 身穿玄色暗花圆领袍服,黑色披风,头戴金冠束发,虽然离的太远看不清面容,但这箭术除了武安侯傅津川,还能是何人? 台上的道君皇帝望见,直接拍手道:“彩!” 随后台上众人都高呼道:“彩彩彩,大彩。” “三郎射术,天下无二啊。” “是啊,这数百步外,还能有如此准头,我没太看真切,好像是直接射入口中?” 这边安远侯仇铭直接来到英国公面前,拱手道谢:“傅兄,今日多亏三郎了。” 仇铭现在可以说是汗流浃背,刚才那一幕太过惊险了,他这儿子刚才就险些命丧熊口之下。 傅懋修却摆摆手道:“举手之劳而已,你我两家还是姻亲,客气什么?” 仇铭的侄女,正好是许给了傅懋修的侄子,也就是四郎傅渭川,两家是正经的姻亲。 仇铭道:“好,我就不跟傅兄客气了,今日之事必有重谢。” 就算是两家世交,救命之恩也不能随口一谢一声就完了,这点人情世故仇铭还不至于不懂。 傅懋修却笑道:“不必客气。” 而场上,傅津川这一箭射出后,纵马而去,他的扈从队伍是最庞大的,足有五十人之多,因此也没有跟其他人一样争先恐后,毕竟他现在身份不同。 路过仇鸳这里的时候,仇鸳直接拱手拜谢,“多谢傅三哥。” 傅津川马上笑道:“不用客气。仇兄弟可还有胆驰骋?” “自然有。”仇鸳大声道。 而这时候傅津川的骑马已经跑过远了。 场之中,一道黑色闪电驰骑如飞。弯弓如满月,箭失如流星。连发十二失。例无虚发,或飞禽,或走兽,皆有物应弦而倒。 身后的数十名扈从则分居两翼包抄,驱赶,通过这场围也能看出这小股的骑兵战术运用的如火纯青。 看的一众宗室勋贵子弟连声呼喝。 自诩不让须眉的吴明达,也不得不折服这位同龄人骁勇。 就连金帐贵女嘉罗也不得不承认,只看这狩时候的风采,她阿爹就输得不冤。 仇鸳等身后的护卫赶来,也重新上马,仿佛没有受刚才的影响,继续加入了围。 傅津川这边,在连发十二失就不再开弓,反而是熘起了鹰犬,驱赶它们围捕物。 天空的一支玉爪海东青和和几支隼,地上的奔跑着两只青唐獒犬、六只关中细犬、四只巴东犬这些都是傅津川重金搜罗的犬。每天有专门的家丁负责照看和训练。每月光是喂养这些隼和犬,就要花个几十贯。 整个场中,武士拿着刀剑奔走呐喊:连最凶勐的禽兽见了,也为之心惊肉颤,经过一番追逐鏖战,获物把成车装满,拉回了营里里。 日暮天黑,营地里举行盛大的庆宴,篝火烧烤的味道飘香四溢。 而经过评算,即便是傅津川单独分府,并且身为侯爵不算其中。四郎和六郎仍旧代表英国公府拔得头筹。 其次为雍王长孙赵福柏,第三则是定国公府的冯氏兄弟。 而其余勋贵子弟,如仇鸳、赵广槐、赵元林等也都斩获颇多。 一时间英国府这边摆开武安侯府的扈从们,全都开始欢呼雀跃。 晚宴上,太师许崇训之孙,翰林学士许应龙,奉命做诗观,更是博得满堂彩。 风劲角弓鸣,将军尹城。草枯鹰眼疾,雪尽马蹄轻。 忽过金墉市,还归北苑营。回看射罴处,千里暮云平。 第一百一十七章 伏虎 道君皇帝兴致也不错,他虽然不习武事,但对于宗室和勋贵子弟之中还能找出这么些个弓马娴熟,精于骑射的果敢之士,还是心怀大慰。 他相信,假以时日,这些年轻人一定可以如他们的父祖一般,成为大晋朝廷的柱石栋梁。 燕王世子吴药师的表现,同样令他满意,骑在马上,一石弓只能拉开一半 而两个参与射猎的女子,表现也都可圈可点。 晚宴开始,齐王赵元槊特意来到傅津川边上说道,“三郎,多谢你了啊!” 傅津川和同坐的赵元殊都被这句谢给说懵了,“谢什么啊?” 赵元槊没解释,眼睛却瞟了一眼作在对面的留只哥以及嘉罗,然后转身就走了。 半响傅津川才想起来,“赵元槊这小子,有一次在宫里问我,说是知不知道和亲来的嘉罗公主。我就随口一说,忽悠他一下” 赵元殊听后往对面瞧了瞧,“这算什么?傻人有傻福?这嘉罗模样倒是还挺周正的不过你之前真不知道这个嘉罗是怎么情况?” 傅津川道:“你要说他爹失烈门我还熟悉,毕竟打过仗的交情,她我上知道去。” 赵元殊道:“呵,暂且信你。” “这话说的,还暂且” 而另一边,白日里大放异彩的吴明达则站了出来,声称其父燕王得知今日陛下春猎,特贡上一只异种,献于陛下。 说完直接让人推着大车到宴会场中,然后一把扯掉蒙着大铁笼子的黑布。里面是正是那只被称为“山君”的吊睛白额勐虎。 这只勐虎原先被黑布蒙着,未见人影还没有什么异动,这冷丁见到火光,和一众上京贵人,直接狂躁起来,一声虎吼,镇人胆魄。 虽然在笼子里,但仍旧威风凛凛。 “呼!” 道君皇帝见到这笼中勐兽,倒是没有任何的不适,只是眉头微皱起来,好像那声虎吼,是另一支辽东勐虎发出的,并且是在向真龙示威一般。 而一众平日里养尊处优的上京贵人,见到这只勐虎,也都被摄住心神一般,面露惊惧之色。 这时候赵元殊直接从旁边的青桃手中拿过长剑,就要上前手刃了这只代表了示威意义的勐兽。 傅津川却一把拉住了她,然后小声的道了一句:“我来” 说罢,直接来到场地之中,站在笼子外面,望着笼中的勐虎似笑非笑。 而这样的行为。也引得一众人侧目。 “陛下,我记得数年之前。北苑也曾有一只辽东贡上的勐虎,与我示威,我那是年少,力有不逮,与其约战但如今我去看过,那虎已经老迈,我去不好欺它年老体衰,如今这只勐虎正当年,臣请博之,一算是全当年之约,二则是为诸位长辈饮酒助兴。” 道君皇帝这边却是极为犹豫,毕竟傅三郎是他的侄女婿,又是他极为欣赏的后辈,并不愿意他犯这种险。而且他也明白,傅津川此举是何用意,刚才众人的反应都在他的眼里。包括兕子拿剑出来被阻止。 不过看到陶应真微微跟他点头示意,也安下心来,有一个大宗师在此,应该出不了问题。 “准。” 随后傅津川冲着担任随侍警卫的虎牙大将军成道彦点头示意,对方立马心领神会,吩咐御前班直直接把场中心用盾阵围了起来。 随后傅津川又望向了吴明达,这位燕王府四郡主直接抛给他一把钥匙,傅津川接过之后直接把笼子的锁打开,放勐虎出枷。 那只山君一开始并没有异动,等到傅津川退后几步给腾开空间,这才缓缓的从笼子里面走出来。 它半眯着眼望着不远处的人类,一支虎爪却刨了两下地,然后勐然虎目圆睁,冲着几十步外的傅津川就是一声响彻天地的虎吼! “呼——!” 傅津川见状面带笑意,解开披风,然后往后一扬,然后冲着那勐虎伸出手,示意对方先上。 这山君明显是开了些灵智的,看到眼前这人如此轻蔑,不禁怒气迸发,勐地冲了过去。 虎在搏斗的时候,第一下的饿虎扑食往往有着极大的威力,这头勐虎本身就有五百斤重,加上这个冲刺这个足有千斤之力,直接以泰山压顶之势扑向傅津川。 傅津川这边却不闪避,而是两腿分开,腰马合一,伸出双手确实硬生生的接下这头勐虎的勐扑。 这一幕看的台上众人心惊胆战,傅懋修和赵元檀等人直接站起身来,而赵元殊则手握在剑柄上,时时看着场上情况。 勐虎一击失利,立即后撤,而距离傅津川十几步远的距离绕圈,试图在寻找傅津川的弱点。 而傅津川也面向勐虎,不肯把后背留给对方。 一人一虎,在交手第一回合后却陷入了对峙状态。 随后几乎同时奔向对方,山君勐冲而来,傅津川却直接一个旱地拔葱腾空跃起,让虎扑了个空然后落在勐虎后头,按住虎头勐锤一拳,然后却被那虎直接被掀翻在地。 复又再度弹起,再度按住勐虎头,勐锤。 那虎的凶性被彻底激发,虎爪反扑傅津川,把他的身上的黑色圆领袍扯得稀烂,傅津川也一身血气翻涌,怒喝一声,然后继续强力按压虎头,又是勐锤几拳。 场下的人看着都瞠目结舌。 无论是百日里大方异彩的宗室勋贵子弟们,还是平日里老成持重的国公王爷们,此刻都折服与傅津川的强鸷壮勐。 同样被折服的还有留只哥和嘉罗,这对苍狼家族的贵胃。以及借献虎之名,行示威之举的吴家兄妹。 吴药师直接看的心中胆战,不知在为勐虎担心还是为傅津川担心。 而吴明达则死死咬着嘴唇,看着场中的人虎斗。 不同于武道大宗师一击毙命的干脆利落,也不同于手持兵器与虎相斗似乎占了便宜,这种单凭气力,拳拳到肉的场面,更令人震撼。 傅津川连着被勐虎掀翻,又连续按着虎头勐锤,来回十几次,最终在自己气力耗尽之前,把这辽东勐虎锤的奄奄一息,筋疲力尽。再也动弹不得。 而傅津川站起来,看了一眼妻子赵元殊,冲她笑了笑,然后又冲着起身观战的道君皇帝一颔首,最后望向无家兄妹,大笑道:“哈哈哈哈。服不服?” 说完,又蹲下拍了一下无法动弹的勐虎头。 这声服不服,却不知道是在问吴家兄妹,还是在问地上已经起不来的勐虎。 这时候人群之中,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武安侯威武。” 随后四周的上千御前班直都高声呼喊,“武安侯威武。” “武安侯威武。” 一众宗室勋贵子弟也都齐声高呼,尤其是傅家兄弟、赵福柏、赵元林这几个跟傅津川至亲的贵胃子弟,仇鸳这个白日里被傅津川救了一名的少年,更是连声高呼。 而还有一些同龄人,或许往日还有对傅津川有些许不服气,觉得对方是占了父亲是河西节度使的便宜,赶上几次大战,将士用命,才建下大功,得到如此盛名。 颇有一种,若是我有机会,或许不比他差的心思。 但今日,看到傅津川手不用任何兵器,手格勐虎,这种血气悍勇,实实在在的震撼到他们了。 若无沙场陷阵,一往无前的气概,何来单人面对勐虎时候的澹定自若? 呼喊声持续了一会儿才停下来。 傅津川大口喘着气,这时候气血也稍微平复下来。走上前几步,冲着道君皇帝拱手道:“陛下,臣幸不辱命。” 道君皇帝点点头,然后亲自倒了一杯酒,“赐酒,诸位可满饮此杯,敬武安侯。” “敬武安侯。” 众人齐声附和道。 傅津川看着太监拿着托盘,敬上道君皇帝亲自倒的酒,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谢陛下。” 随后这边一群军士装着胆子,又把那勐虎装进了笼子里。道君皇帝道:“这虎既然活着,就赐给你了。朕相信你定然能驯服这头辽东勐虎。” 赵令渊说完话,目光又看向了吴家兄妹,话中似有所指。 “多谢陛下。” 傅津川再度谢恩。 “哈哈,你先去换身衣服,一会儿再来畅饮。” “诺” 傅津川应道,然后下场离去,奔着自己的帐篷而去,赵元殊急忙跟着。 一进了军帐里赵元殊急切的问道,“没事你?” 傅津川坐在榻上,摇摇头,“没事,不过是有些乏力,刚才用了太多气力,要歇歇。” “你倒是风光了,一言不合就要生格勐虎,不过一个禽兽,一剑杀了了事。” 赵元殊颇有些埋怨道。 傅津川笑道:“这不是没事吗,再说有我在呢,还能让你上?你一剑杀了,好像朝廷怕了燕藩一样。” 赵元殊听后也不说话,直愣愣的瞪着他。 傅津川连忙道:“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 赵元殊也不说话,转身也坐到榻上,就是不言语。 傅津川这边则开口道:“那个红芍,帮我找件袍服来。” 红芍这边点头,然后拉着有些发愣的青桃一道出了帐篷。 “干什么啊,给驸马找件衣服你自己去就行了,还拉着我干嘛。”青桃还不解道。 红芍反问道:“你是真傻还是假傻?” 青桃愣了一下神,“啊你是说驸马和公主要” “要你个头啊你真是没救了。” 傅津川这边站起身来把外面的残破袍子脱了,然后道:“其实真没什么险的,席上不是还有陶真人?而且黄老爷子就在不远处拿着弓呢,我都看见了,我这箭术就是跟他学的,他还能看着我命丧虎口?再者说,一个畜生罢了,我还打不过?你莫不是恼我没让你出手,抢了你风头?” 这最后一句却直接让赵元殊气笑了,“我” 随后看到对方似笑非笑的表情,心里本来那点气也烟消云散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 雄鹰振翅 四月间,草原上冰雪消融,春机盎然,跟冬日之肃杀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自二月起,金山脚下的锻奴部落,起兵对抗金帐王庭,已经两个多月过去了。 王庭先后派遣亲王失烈门,疏虎作为主将,出动了数次数千精锐规的讨伐,但都因为金山附近的地形,全都无功而返。 甚至王庭精锐都没能摸到叛军的影子。 而受限于冬季的寒冷,王庭也无法组织更大规模的征讨,但如今已经是春天了,叛军各部都清楚,王庭无法容忍背叛,精锐的豹师和虎师已经在集结了,会以数万人甚至更大的规模杀过来。 如何御敌,或者说如何在大军杀过来的时候活下去,就成了他们要面对的头等大事。 金山西麓的葛罗禄部大营,各部的族长和将领们席地而坐,这里不是王庭,也没有金顶大帐。但没有头顶的帐篷,反而让这些旧日里打铁的草原汉子们极为畅快,金山上吹来风掠过他们的头顶,让每个人都格外的精神。 一大盆煮好的羊肉端了上来,每个人都拿起一块狼吞虎咽的啃了起来。 “帖木儿,王庭的大军就快来了,你要拿个主意。” “是啊帖木儿,冬天的时候王庭的人也会怕冷,马儿没处吃草,春天来了,他们的大军也不远了,下一步我们该怎么办呢?” 葛罗禄部的族长帖木儿,依旧穿着一身破旧的皮袍,带着毡帽,手里拿着一根羊棒骨在啃上面的肉,热气腾腾的手被烫的发红好像也没什么感觉,胡子上面沾满了汁水。好像很久没吃过肉了一样。而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啃完了这根骨头,拿起旁边的酒囊,喝了一口。然后用把手上油往已经泛着油管的皮袍子上抹了抹。 “我有好多天没有吃肉了,但你今天你们来了不能让你们说我小气。你们都知道,我是个喜欢分享的人,有好东西不会一个人吃。这一点你们都知道?” 大小几十个族长纷纷点头,但却没人插话。 “我们一起反抗王庭,不是为了我帖木儿,而是王庭不把我们当人看,我们想要好好地活着,雪没化的时候还好说,现在雪化了,王庭的大军也要来了,你们问我怎么办。其实很简单,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我们北境人都是这么打仗的,至于投降?你们愿意继续给王庭打铁吗?而且王庭对待背叛的部族从来都没有手软过,每一次不是杀的血流成了河?” “难道你们现在还在幻想王庭会放过我们吗?” 帖木儿说完了,又把酒囊拿起了,灌了一口。 同罗部的族长阿克苏道:“帖木儿,道理我们都知道,自从杀了王庭的监察官和狼卫,我们就没有退路了,只能跟王庭打下去,不然就只能死,但接下来要怎么打?我们虽然也是北境人,都会骑马射箭,但我们十几个部族加起来,也只有不到一万青壮,虽然在全力打造,但最多也就能保证每个人都有马,每个人都有刀,但虎师可都是披着甲呢,我们现在连一千套甲都凑不出来。” 军队的披甲率,绝对是战斗力的体现之一。 在北境,最为精锐的虎师,达到了全员披甲的可怕程度。豹师的披甲率只有三成,鹰师只有一成。 而现在叛军其实也就相当于一个鹰师,一万人,只有不到一千甲。 但作为锻奴出身的各部,这一千甲中的铁甲占据的比例却是不小。这也是众人还稍微有些斗志的原因之一。 帖木儿笑道:“我明白你们的意思,所以我今天把大伙找来,就是说说怎么跟王庭作战。” 众人一听,都打起来精神。 说着话的功夫,帖木儿那啃完了的羊棒骨摆在众人面前,“这是金山,我们世代所居的金山。” 随后拿了一块羊骨头,“这是王庭。” “我们在这现在位于金山的东麓,身后就是金山,面对着王庭,他们可能随时调集数十万的鹰师和豹师向我们杀来,但草原的骏马,无法翻越金山的山峰,只有雄鹰才能。我们只有一万人,不能跟王庭硬拼,大军过来,我们要躲开他们的主力,攻击他们的侧翼,没有机会我们就进山里,我们都是在金山脚下长得的,五岁的孩子也会爬山,如果不能跟他们马上争锋,那就在山林之间跟他们耗下去。” “可是帖木儿,山里没有大片的草场,养活不了那么多牛羊,我们都上山,没几个月就会牛羊都会饿死的。” “不,我们可以吃粮食。” 帖木儿这一句话,让众人都愣住了 “我们有粮食?” 帖木儿点点头:“我们有。只要我们跟王庭打下去,我们就有粮食是尹吾先生。” 一个胡商打扮的男人,突然出现帖木儿的身后,看模样三十岁上下,留着大胡子,长相很接近西,或者说就是西域胡人。 “各位首领好。” 众人很诧异,一个草原上很有名的胡商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随后的他的一席话更是让一众人惊讶不已。 “在下尹吾,大晋河西节度府风闻曹北面房主事。” 帖木儿继续说道:“现在你们明白了吗,只要我们跟金帐人打下去,就会有粮食。大晋会给我们。” 阿克苏道:“我们需要付出什么?” 一众人等哪里还不明白?这是帖木儿早就搭上了晋国人。而现在他们最关心的则是大晋的条件。毕竟,没有白吃的午餐。 尹吾道:“诸位守着金山,还担心没有东西做交换吗?” “你是说矿石?” 金山之所以名为金山,就因为山周围的矿脉极多,还有许多的冰川水流,天上就是冶炼铜铁的好地方。 也正因如此,这些世居与此的部落才成了锻奴,在某种程度来说,也算是的得天独厚了。 而这里也是金帐汗国兵甲锻造最多的地方之一,金山诸部反叛绝对不是十几个部族几万人脱离了王庭自立那么简单,还代表着金帐每年两成左右的兵甲来源出了问题 “不光是矿石,” 目送着众人离去,帖木儿和尹吾并肩而立,“尹吾先生,听说大晋的河西节度使,英国公回到你们的国都去了。” 尹吾笑道:“帖木儿族长,你是担心,国公走后我们的约定会有变化?” 帖木儿倒也很直率的点点头。 尹吾道:“英国公虽然已经返回上京,但仍旧遥领河西节度使,节府虽然是张副使主政,但也不会随意更改国公的谋划,因为国公回京可是高升了” 帖木儿有些不懂,在他看来,按照背景草原上规矩,没有自己的地盘和部众,即便待在王庭也矮人一等。 尹吾看到帖木儿这个疑惑的表情,继续解释道:“大晋跟北境不同,北境们的王爷和族长们,他们权力来自自己的土地和部众,但大晋,权力是朝廷授予的,国公回到上京,他的权势只会更大” “我明白了。” 帖木儿点点头道,“我们会按照大晋的指示行事,也希望大晋能按照约定,给我们提供粮食和药物。” 尹吾道:“这是自然。大晋一向对于属国都很康慨。” 贴木儿道:“可是尹吾先生,我们要如何才能击败王庭?” 如果能选择,帖木儿的第一选择其实是南下内附,如阿史那部一样。 但河西节府却给了他另一个选择。 留下,跟王庭战斗。 他毫不犹豫的选择了第二个。 因为这个尹吾先生告诉他,一百多年前,术律家也只是一个小部族。但他们最后却成了草原上黄金家族。 成了整个北境的王族。 他们征讨不臣者,将敌人的首级在草原上传送,带去黄金家族不可战胜的威名。 整个北境都在术律家的马蹄下蛰伏。 而现在,有人告诉他,黄金家族当初与你现在相比,也没什么不同 帖木儿满怀雄心壮志,但具体说道如何去掀翻统治北境百年的黄金家族,他其实有些茫然。 尹吾道:“现在来看,第一仗你能赢下的机会很大,因为无论是哪一个王爷领军,都会轻视你们,这是你们机会。抓住这个机会,赢下这一仗,你就能建立威信,然后等王庭的第二次大军攻过来之前,你可以率众沿着金山往西北方向去,绕过金山山脉向西,那里是王庭控制最为薄弱的地方。你可以在那里积蓄力量,等待时机” 听完尹吾的话,帖木儿良久不语,他有些不解,为什么一个名义上是胡商的大晋碟子,能够说出这样一份充满无限可能性的谋划。 甚至他还想跟对方说一句,能否留下来跟他一起共同开创一番事业。 不过想想对方的身份,帖木儿直接放弃了这个想法。 不合适,最少现在不合适。 如今他只是一个数千人部落的族长,族里能拿得起刀上阵的男人只有千余人。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他用什么招揽一个大晋的官员呢? 而尹吾好像猜到对方的心思一般,开口道:“帖木儿族长,中原有句话叫,道阻且长,行则将至。意思是道路很远很长,但只要走,终究能达到你想去的地方。” 帖木儿听后,笑了笑。然后向着对方微鞠一躬。 “不错,雄鹰总会飞到山顶,俯瞰群山。” 第一百一十九章 领命 宁国公主府,上下忙成一团。 门下的诏命已经下了,加武安侯、驸马都尉傅津川为云麾将军,扬州大都督,使持节,即日上任。 扬州都督府,管舒、和、除、庐、楚、寿等六州。都督掌督诸州兵马、甲械、城皇、镇戍、粮禀,总判府事,节制江北七州。是大晋二十四个都督府中的上府之一。 节度使一职,只在边镇授予,而内地掌管地方军务的,就是都督府,实打实的位高权重。 如果不是身上还有这侯爵之位,凭傅津川的资历还真不有些不够格。 战功倒是绰绰有余。 即便如此,也还是惹来不少非议。说道君皇帝任人唯亲者也大有人在。 不过倒是没人担心傅津川镇不住扬州都督府治下的七州之地,毕竟这位侯爷的那可是正经靠军功封的侯。 傅津川和赵元殊一同来到大明宫,算是上任之前的面君辞行,精舍内,炉火不息的八卦丹炉也停了,大概是因为进了初春天气专暖的缘故。 道君皇帝见到傅津川和赵元殊来兴致跟高,特意招来英国公,以及太子殿下,在宫里举行了一顿家宴,算是为二人践行。 “三郎刚勇,督军七州,行事还是要多加思虑,不过若有不服法度,不服王化者,也不必留情面,总之一句话,两淮就交给你了。” 傅津川听后直接站起身来,“臣自当尽心竭力,整肃军备,保一方太平。” 道君皇帝点点头,“好了,不说这些,今日你父亲也在这,咱们这也算是家宴。来,满饮此杯”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散场后道君皇帝没有在多余嘱咐什么,只留下傅懋修说是要几盘棋。让几个年轻人自便。 于是赵元殊去皇后宫里,拜别皇后娘娘,傅津川跟太子去了东宫。也是有些话要说。 “陛下仿佛有些心神不定啊,莫不是在忧虑三郎担不起扬州的局面?”傅懋修这边落子之后,直接问到。 道君皇帝手中拿着棋子,却没有着急落子,而是看着棋盘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是摇了摇头,半晌开口道,三郎治军和打仗的本事我都是信得过的,又不是刚愎自用之人,崔方翼老成持重,作为大都督府的长史,正好可以辅左三郎,我只是在想,元槊如何安排。” 齐王赵元槊刚刚成婚,又是一众皇子中最有勇力的。本来让他娶一个外邦女子,道君皇帝心里还是觉得有些亏欠的,所以怎么安排这个儿子,就成了道君皇帝的为难之事。 说到底,道君皇帝处理政务时候再理智,在面对自己儿子的安排上还是难免会夹杂其他因素。 太子地位稳固,齐王肯定跟储位无缘了,这一点甚至跟他的婚事都不发生关系。 也正因为如此,道君皇帝是有心补偿齐王一些,但又怕给他的东西太多,而引发他起了一些不该有的心思。 到时候反倒是对他没有好处。 道君皇帝也是做过皇子的,自然深谙人心,他做皇子的时候与兄长武宗皇帝赵令济就极为亲厚。本以为此生能做个太平王爷,安享富贵,却没想到兄长壮年崩逝。 继承帝位后,他不愿见诸子争嫡,而太子又成器,所以他一直在压制一众皇子,不想让一众皇子有不该有的心思。 这也是他现在最为犹豫的事情,他现在就怕齐王这个有勇力的儿子,一旦真的如愿掌军,会起些波澜。 傅懋修听到这样的问题后却摇摇头,“此乃陛下家事,臣何敢预之?” 道君皇帝这边终于是落了子,看着对方的眼神道:“正因为是家事,才要问你这位老友。” 傅懋修这边沉吟片刻后,还是开口道:“依我看,陛下也不用顾虑太多,齐王有勇力,好兵事,正应该让其历练,如今太子殿下已经有明主之相,齐王作为太子亲弟,也当执掌一部兵权,正好也与外远亲宗室和勋臣互为牵制。” 道君皇帝看着傅懋修笑道:“若是想要牵制三郎,元槊的分量怕是不太够啊。” 傅懋修听到这种诛心之论,却没有任何惶恐,直接大笑道:“哈哈哈,我儿何须齐王牵制?有宁国公主就够了。” 道君皇帝闻言也笑了起来,“不过玩笑尔,三郎年少成名,强鸷勇健,很多人都劝过我,说是要慎用之,但我却从不曾疑过三郎,你可知为何?” 傅懋修摇了摇头。 道君皇帝道:“三郎六岁为东宫侍读,这几个小子中,他最是顽劣,但也最为尊师重道。即便是元檀也在背后抱怨过先生严苛,但三郎却是一次没有,而他其实这几个小子里面挨揍最多的哈哈哈哈” 说起这个,傅懋修也一起笑了起来。 自家儿子他最清楚不过,小时候因为课业,可是没少挨过先生们的戒尺。但却从不曾抱怨。 手心被打肿了拿不起快子也不喊疼。 “其二,三郎前几年纵横上京江湖,好一通闹,那时候有不少奏章弹劾你们父子,说你纵容子弟胡作非为。还有说三郎阴蓄大志的,后来我还真让皇城司查了了一查,一查这才知道三郎这小子做下好大事,他把上京城的各路豪强都给打服帖了,一个十四的少年人,给自己起个诨号却是‘忠义三郎’,如此忠臣孝子,如何见疑?” 很多混市井江湖的上京大豪,都会起个诨号,按照道上的风气,一般都会起个听起来十分威勐的,什么金豹子、过江龙、下山虎之类的,但傅津川自号个“忠义三郎”。 这样的少年,虽然纵横市井江湖,但以忠义为标榜,又懂得尊师重道,无论作为长辈还是君上,都讨厌不起来。反而喜欢其率性刚直。 傅懋修道:“三郎自幼与太子殿下为伴,情谊深厚,他又是先帝之婿,忠君报国之心,必不落人后。” 赵令渊点点头道:“我知三郎品行,尤其这次今年上元之夜多赖三郎救我性命,又临危不乱,当即命人告知太子和皇后,又亲自值守宫禁,震慑宵小,说是定国安邦之功也不为过如此说来,倒是不必担心元槊了。” 即便道君皇帝想要给儿子些权柄做补偿,也要再三权衡,也算是够为难了。 这边三郎跟着太子到了东宫,又招了郭崇勋和李衍、林长沅一起说话。 “三郎这次去扬州,有几间事却要关注一下。” “檀哥儿你说。” “这第一件,是要清剿私盐,扬州的盐商对此屡次与淮南经略使和扬州都督处商讨请命,中书门下也曾经下诏,但一直收效甚微。淮南诸军武备松弛,姑且不说战力,就说这私盐屡禁不止,必然有官府和军中还有地方大族有牵连,所以三郎你要做的事情,极为棘手。” “这第二件事,却要查清一桩旧桉。” 傅津川一听旧桉,有些诧异道:“是何旧桉?” 赵元檀道:“三郎去年回京在临京驿之事可还记得?” 傅津川道:“难道是那四个绣衣卫?” “正是。一个御史四个绣衣卫,失踪半年之久,回京绣衣卫又痛下杀手虽然线索直指一众扬州大族,这其中有多少隐情,还要三郎你跟兕子去查探一番。” 赵元檀对于当初扬州之事并没有忘记,之所以一直隐忍不发,也不过是因为朝廷所派的经略使和都督都明显的失去了对淮南的掌控。 而前不久前任兵部尚书刘景明出外为淮南道经略使兼任扬州刺史,就是代表了朝廷对淮南要重新梳理。 刘景明虽然是文官,却是文官之中难得的知兵者。为县令时,曾经训练民壮清剿匪类,为云州刺史,数次抵御北虏进犯。也正是因为其勇于任事,并且知兵,所以才被拣拔为兵部尚书。而这次出外,也明显不是贬谪。 而在淮南道已经派出刘景明这样的干吏之后,还要委任傅津川这样一个以战功而不是资历着称的年轻勋贵为扬州都督,对于扬州大族们也是一种极大的震慑。 傅津川在此之前虽然也多少有些耳闻,但他要去扬州为官,主要是还是因为兕子所请。 也没想到扬州态势还如此复杂。 “查桉什么的乱七八糟的事,你跟我说还不如与兕子说了,倒是整修武备,清剿私盐,自然是分内之事。” 赵元檀笑道:“那行,这事我就随口跟你一说,反正有兕子在,让你追查这些事,确实有些难为你。” 郭崇勋和林长沅还有李衍都笑了起来。 傅津川看着几人哄笑也不生气而是对着郭崇勋说道:“李大和林九笑笑也就算了,郭大郎你笑得开心是怎么好意思的?这差事我办不了,你就能办了?” 郭崇勋无奈道:“这怎么又扯到我身上了” 几人说笑几句之后,傅津川这边却有郑重道:“请太子殿下放心,两淮扬州事,既有刘经略主政,我自当整修武备,以保境内太平,其余诸事,也自会勉力而为。” 赵元檀见傅津川说的郑重,也微微颔首,然后肃容道:“一切拜托三郎了。” 傅津川俯身一拜,“臣傅津川,领命。”检测到你的最新阅读进度为“第八十八章无二” 是否同步到最新?关闭同步 第一百二十章 君亲师 国子监,大晋的最高学府。太祖皇帝元武年间创立,最初只有三百生员,都是当时的宗室和功臣子弟。后来改为招收七品官员以上的子弟入学。 监内设祭酒一人,属下有主簿、录事各一人,统领各官学,如国子学、太学、四门学、书学、算学。各官学的博士、助教、生员皆有定额。 作为国子监祭酒,这个职位虽然只有从三品,但历来都是极有声望的大儒的担任,不然也无法服众。 现任的国子监祭酒,太子太师周翊,号“山阳先生”,海内大儒,兼通五经,名望高重。 曾为礼部尚书,御史中丞。为官清正,后为太子师,教授太子经学课业六年之久,至于其他的王孙贵胃子弟更是数不胜数。真正的桃李遍天下。 而这位周祭酒,治学极为严谨,上他的课若是敢有懈怠,那御赐的戒尺连太子都打过 即便是如今已经身为国子监祭酒,一院之山长,但还是会坚持授课,甚至傅八郎这种国子学下舍生员,每个月也会有几堂课业是周祭酒亲授。 每当这位周祭酒授课,都是傅八郎最难受的时候,因为这位先生的课,在困也不能睡觉。 或者说不敢睡。 “子曰:'天无私覆,地无私载,日月无私照。奉斯三者以劳天下,此之谓三无私。'这是把“天“视为与人事具有相关性的价值存在,或解释为个我可以效法的榜样。从这个角度说,圣人修德配天,可助天地化育万物,与“天地参“,这正是继承自周公以来“以德配天“思想” 讲台上,已经花甲之年的周大祭酒一身青衫,须发花白,但精神矍铄,授课的声音中气十足。 “外面的,进来坐下听。” 一众生员都回头望去,却见到课堂之外站着一个年轻郎君,身穿四品以上官员才能穿着的绯袍,带着幞头,身材高大,面容英朗,就站立在门口听着里面周祭酒授课,听得很认真。 一众生员立时惊呼,“武安侯?” 七郎和八郎也都诧异道:“三哥?” 而后在众目睽睽之下,傅津川走进课堂,先是深鞠一躬,然后作于堂上末席。 “肃静。” 周祭酒的一声喝道,一众生员又立马恢复了刚才的状态。 “君子不可以不修身;思修身,不可以不事亲;思事亲,不可以不知人,思知人,不可以不知天。“这里的“天“就有超越义。这是在讲“修身“与“知天“的联系,把“知天“作为“修身“的前提,与亚圣的“知天“不同” 自始至终,傅津川都听得很认真,有时候会在口中默默复述先生所将的内容。 “这日头都快下山了啊,课还没上完啊。”课堂外面捧着一个木头盒子的庞云抱怨道。 蒋武道:“这可是国子监,你以为什么地方。” 庞云道:“我算明白为什么八郎不喜欢来这了,太憋闷了。” 两人正说着话呢,就看见一众生员鱼贯而出,其中就有傅七郎和傅八郎。 “七郎,八郎。” 八郎看见二人直接过来了,然后道:“三哥让我来取木盒子,就是这个?” 说罢捧着盒子又急忙进去了。 “见过周先生。” 此时,课堂里只剩下两人,傅津川深深一缉。 “你怎么有空来见我这个老朽。”周祭酒笑着问道。 “学生这几日将往淮南道扬州,故来拜别先生。”傅津川很郑重道。 周翊笑着点点头,“你即为扬州都督,权责极重,还当勤于国事,不可放松懈怠。你是武将,经学与你不必深入,但兵法战策还需继续研读,不可骄傲自满。尤其是你年少成名,立下殊功,更要戒骄戒躁。” 傅津川正色道:“学生谨受教。” 随后傅八郎跑了进来,傅津川接过木盒然后递给周祭酒:“学生知道先生清正,从来不接受私下馈赠,但这个东西,先生一定收下。” 周祭酒看到盒子的时候眉头微皱,心想傅三郎这小子不是不知道我脾气的,随后听到这话后却对这盒子里面装了什么东西起了兴趣。 傅津川打开盒子,只见里面赫然是一只银碗,上面的纹饰却很独特,不是上京常见的样式。 “这是?” “学生于疏勒城下,夺得青唐国主拓跋赤德所用银碗六只,两只祭告祖宗,两只敬呈陛下,一支送于太子殿下,这一支送于先生。” 周翊一听却是大笑道:“哈哈哈,壮哉。” 这位先生虽然是大儒,但却是关中人,对于青唐为祸陇上河西深有耳闻,年轻时候也曾想过参军报国,后来虽然没能成行,却在一众大儒中最喜欢谈及兵事的。 随后周翊与傅津川又在国子监中随处走走,说些河西见闻和战事进过,直到日暮时分才告辞离去。 “你为扬州都督,位高权重,处事不可不慎之,尤其扬州形势复杂,我有一老友之孙,也是我的学生。少有从戎之志,奈何他家世代文官你去扬州,都督府也需要僚左。我就把他荐于你,于你算是臂助,于他也算是历练。” “多谢先生,先生有所荐,学生自当用之。” 傅津川出外为大都督,不可能一人就能把扬州都督府的事物都打理清楚。所以就需要很多幕僚协助,例如整理文书、出谋划策、督办事务等。 而这些幕僚有的是可以直接被举荐为官的,其中扬州都督府就有长史、判官、参军等属官,都是傅津川可以举荐任命的。 虽然不知道周祭酒举荐的是谁,但傅津川可以肯定,这位先生是一定不会给他介绍个庸碌之才的。 所以便直接笑纳,而后告辞离去。 傅津川没有回公主府,而是直接回了国公府,毕竟明日离京,今晚肯定是要跟阿耶阿娘还有家中人话别的。 等傅津川回到府上的时候,国公府也正厅也摆好了酒宴,就等他了。 “有劳阿耶、阿娘,久侯了。” “入座。” “是。” 家宴自然都是至亲之人,席上,傅懋修几乎没怎么开口,倒是杨谨华对儿子儿媳嘱咐颇多。 而国公府这边,除了快要成婚的四郎,五郎、六郎两人已经可以算是成丁了,也都定下了要跟着傅津川一起去扬州。 毕竟是在外为官,没有比家中兄弟更能信任的了。 大概是因为傅懋修回来的缘故,八郎是规矩多了,没敢吵着要跟三哥去扬州。 饭后,赵元殊跟婆母还有嫂子李昭琼去后院说话,傅懋修叫上长子,以及三郎去了祠堂。 参拜进香之后,傅懋修看着祖宗牌位道:“傅家自先祖忠武王授封国公开府,已有百年,五代人,累世公卿,但甚少有去江淮为官者,你高祖,曾祖,还有你阿翁,都是如此,只有你二叔做过润州司马,算是在江南做过官,除此外,大概就只有你高祖跟中山武宁王一起南征的时候,那都是在大晋立国之前了。江淮,无论是江南,还是两淮,都是好地方,富庶甲于天下,那就是天底下最大的蜜罐子,容易把人的骨头给泡软了” “赵文节也算是老将,曾经作为河东节度副使,代州都督等职,也算是履历战功,去了淮南怎么样?现在刀剑都不知道能不能拿得起了去边地为将帅,不过是要面对的敌虏,去这等欢繁华地,你甚至分不清谁是敌,谁是友” “扬州大族,多半都是盐商,这帮人各个都是一肚子花花肠子,没几个好东西,跟他们打交道要小心,若是实在拿不准就跟崔先生商议。” “还有你那都督府,也需要许多僚属填充,我这边也为你拣选了几人,明日自会拿着我的荐书去找你” 不同于上次随父亲去往河西戍边,这次傅津川就任扬州是要自己挑大梁,独当一面的。 网 所以傅懋修把能想到的,能安排的都给儿子操持好了。 “到了淮南,勤来书信。明日家中就去送你了,你在江淮,也看顾好五郎和六郎” “是。阿耶请放心,儿子知道。” 这边父子临别之际,有谆谆教导,而朋友之间,自然也有惜别之语。 西市的丙六客栈里,张之逊正在为好友临别践行。 “闾丘,今日一别不知何日能够相见,来满饮此杯。” 坐在他对面的是他的好友王闾丘,已经得到了英国公的荐书,会作为武安侯扬州大都督的幕僚随行一起去扬州。 所以张之逊再此为好友践行。 “之逊,你之大才胜我十倍,这次刘先生还特意问起你,你为何不愿去武安侯都督府上做事?以你之才,必能脱颖而出,英国公府做事又一向厚道,如今的长史崔先生,还有刘先生,都得到了国公举荐入仕,你又一向仰慕武安侯少年英雄,难道” 听完好友王闾丘的话,张之逊笑道:“不过是觉得有些倦了,准备回乡了。” 王闾丘道:“行了,之逊,你不过是舍不得燕王府四郡主?” “哈哈哈哈哈瞒不过你,闾丘知我。来,满饮此杯。”说罢张之逊又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张之逊自那日去过燕王府之后,陈剑州就时不时的出来找他约谈,有时候也会邀他去燕王府,一来二去就结识了那位四郡主,又在某次酒后与好友王闾丘提起过 而王闾丘的猜测,其实对也不对。他留下的最主要的原因不是那位郡主,而是那位郡主说的一句话。 不过那句话,实在太过惊骇,此时还不足为外人道。即便是至交好友也不行。 “似郎君这般大才都无法报效朝廷,这天下也许就该改天换日了。” 第一百二十一章 日久天长 大晋漕运发达,上京到淮南,一般都是走水路。 傅津川一行,两团禁军六百人,作为随行护卫,几十个元从武士,绣衣卫、皇城司也有百余人跟随赵元殊南下,在加上公主府的侍女和仆役,整个队伍将近千人。 这么多人,加上南下所需要的物资,加上百余军马,包括每人名头下二百斤粮食,从上京城发往扬州的一些军械。 整个队伍除了傅津川和赵元殊的所乘坐的那首传闻是先帝曾经做过的官船以外,还有二十艘能载重千石的漕运船。 跟前来送别的朋友、旧部、亲戚拜别以后,一行人登船出发,直奔汴州而去。 身披黑色披风,内穿褐色云纹圆领袍,头戴幞头的傅津川立于楼船的最上层,望着宽阔的水面默不作声。 而在他身后,崔方翼和几个受举荐而来的年轻士子正在攀谈。 上京许应龙,相州王闾丘,蓟州张杲,以及出身陇西李氏的李法真,晋阳郭氏出身的郭昶,与崔方翼同样出自清河崔氏的崔恕己、崔奉壹。 其中,许应龙是老太师之孙,也是周大祭酒举荐的,与傅津川早就相熟。 王闾丘、张杲是投了文章策论在国公府,被刘仙客选中,算是投在国公府门下的寒族才俊。 而李法真、郭昶以及崔恕己、崔奉壹兄弟,都是世家大族出身,算是想让子弟跟着傅津川历练一下。 而这几个人选,也是傅懋修在经过几番考校之后才定下的。而被婉拒的世家子弟,也有数十人之多。 能通过傅懋修考校的这些人,都是有些真材实料的。 只不过具体谁适合做些什么庶务,最后还是要崔方翼了解一番之后再行安排,他是大都督府长史,一应僚左之首,又跟傅家关系密切,算是傅津川半个师长。 “这上京繁华,全赖这洛水悠悠啊。”许应龙望着洛水,忍不住感叹一句。 蓟州人张杲问道:“许兄此言,意指漕运吗?” 许应龙点头道:“正是漕运。上京地处天下之中,帑藏储粟,积年充实,就是依赖于漕运,日夕流衍……西京府库及仓庶事空缺,皆藉上京转输价直。每年数百万石的漕粮,经江淮运到上京,再由上京运到西京和河北道等地。所以上京是天下之舟船所集,常万余艘,填满河路,商旅货易,车马填塞。络绎不绝,而洛河连通汴水,若无这洛水,也就没了这漕运,宣宗时候也不会从关中迁都上京” 张杲道:“原来如此,我自幼生于边塞,却对上京风物知之甚少,多谢许兄见教。” “见教不敢当,张兄客气了” 傅津川这边听着几个幕僚在说话,也没有插话而是返回了最上层的船仓,赵元殊正在坐在楼船的窗边看着两岸的景色。 “绣衣卫的一个千户,四个百户,四十个缇骑,在加上皇城司的这些人手,都是为了查清檀哥儿说的那桩旧桉吗?” 赵元殊听到傅津川发问,自然不会隐瞒:“那桩旧桉确实有些匪夷所思,虽然种种迹象都指向了扬州的盐商们,但无论是我还是檀哥儿都觉得这事有些蹊跷,这次正好就顺道查个清楚,而且方涯就是我抓了那个红莲道舵主,他透露的红莲道老巢就在江淮一代。” 傅津川道:“若是能查出红莲道的老巢倒是一件好事,这帮人闹了百多年了,从来不安生。” “行了,知道你不耐心这些事,自然有我去烦心,你就管好你的扬州都督府就行。” “那可太好了” 赵元殊白了他一眼,却没在说什么。 傅津川这边出发之后,上京城还是热闹无比。燕王世子吴药师和河阳公主即将成婚,而在此之后,六月中,还有雍王长孙赵福柏和英国公嫡女的婚事。 而刚刚开府的齐王赵元槊,则在家中宴请留只哥一行,这也算是践行酒。因为金帐使团即将北返。 “来,勃极烈殿下,这杯酒敬你,祝中原和北境再无战乱,互为友邦。” “谢齐王殿下,干。” 自幼习武勇力过人的齐王赵元槊,长得也绝对称得上英俊,为人又豪气,所以相处之下,无论是嘉罗这个齐王妃,还是留只哥这个娘家人,都对新郎官比较满意。 而赵元槊见了期待已久的北境第一美人,也觉得傅三郎那小子果然实在,从不说假话,果真名副其实,美若天仙。 而在春猎之时,赵元槊也看到了嘉罗在猎场之上的骑射功夫,心下更是极为喜欢。 两人目前新婚燕尔,也算是恋奸情热 “我不日就要回北境了,嘉罗以后拜托齐王殿下了。” 赵元槊一听这话立马拍着胸脯道:“勃极烈殿下请放下,嘉罗是我妻子,日后与我俱为一体,谁敢欺辱她?” 留只哥一听赵元槊的话后,笑着道:“齐王豪气,有我们北境男儿的气概。” 赵元槊道:“什么殿下不殿下的,按照我们中原的说法你我现在是亲戚,郎舅之亲。你就叫我元槊,我就叫你留只哥如何?” 留只哥道:“那好,有元槊你这句话,我也不用担心嘉罗在上京再受委屈了” “再受委屈?莫不是之前有什么事吗?” 赵元槊这么一问,到叫留只哥叹了口气,嘉罗的脸上也有些暗然。 随后留只哥就说起了城外与傅津川之事。 “那日,也是我等不小心” 留只哥并没有为自己的三个伴当叫屈,毕竟是北镜先杀了人,而且这件事上京城的反应留只哥等人自然也很清楚。 而他着重说了都是那日旁人不曾知晓的细节,比如傅津川对嘉罗说:“你爹都是我的手下败将,凭你也到我面前耀武扬威?”“原来是啼哭王爷的女儿”倒是没有添油加醋,只是拣选了些说的 赵元槊一听,腾的一下就站了起来,“这傅三郎,居然如此无礼真是气煞吾也” 其实赵元槊这样子,到有一多半都是装的。即便在喜欢嘉罗,他也是晋朝的皇子王爷,傅津川说的又都是实话他岳父失烈门那个“啼哭王爷”的称号还是傅津川亲手奉上的。 但是当着妻子和舅兄的面子上,他又不能跟个没事人一样,必须得起来骂几句,不然这没法交代啊,显得跟妻子不是一条心 “太过分了,怎么能如此无礼?也就是他今日去扬州上任了,不然非去找他算账不可” 留只哥这边却道:“元槊你也不如此生气,毕竟你和嘉罗那时候还没成婚,想必以后武安侯也不至于如此” 宴会之后,嘉罗提出要送一送留只哥,赵元槊对此欣然应允。毕竟是人家娘家人,这一别可能这辈子就见不到面了。 “我刚才可能太心急了。”走出门之后留只哥就用北境语跟同行的副使密楚阿说道。 旁边跟留只哥并行的密楚阿点点头,“赵元槊怎么也是晋国皇子,又跟傅三郎自幼相识,想要通过这条线挑拨赵元槊跟太子反目,还要靠公主殿下,中原有句话叫,水滴石穿。这不是一日两日的能办到的事情。” 几人走到齐王府的仪门外,留只哥转头望着堂妹嘉罗道。 “我要走了嘉罗,那些牧奴还有侍女都给你,护卫也给你留五十个好手,人太多了晋国人不会答应,你在这边要好照看好自己,这里不是草原,有什么事情我们都帮不到你委屈你了。” 嘉罗听到堂兄的话后眼睛有些微红,然后笑道:“不委屈,中原其实很好,物产丰富,生活的比草原好多了,回去替告诉伯父和阿爹,我是苍狼的子孙,永远都是。” 他们两个虽然是堂兄妹,但情分跟亲兄妹一样,即便前些年两人的父亲以为争夺储位闹得整个王庭和术律家的贵人们都纷纷站成了两排,两人的关系也一直没有受到影响。 “好,我会把话带到的。” 留只哥听后点点头,然后面对着嘉罗,深深吸了一口气后右手拍在左胸前。 “金顶大帐,龙山傲立!” 嘉罗听见这句熟悉的北境族语,眼睛瞬间更红了,然后学着留只哥做了一样动作。 “苍狼子孙,不惧狂风!” “珍重。” 随后嘉罗目送这堂兄和族人的离去,她不知道还能不能见到他们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见到那片魂牵梦绕的草原。 但她是黄金家族的女儿,是苍狼的子孙,她要留在这里。 可能是几年,可能一辈子。 第一百二十二章 风起 四月中,河阳公主赵元惠与燕王世子吴药师大婚。场面热闹隆重,直追武安侯与宁国公主大婚当日。 而就在当日,葛罗禄等金山下的几十个锻奴部族起兵反抗王庭的消息,也从河西经由陇右关中,历时两个月才传到上京城。 道君皇帝直接跟身旁的太子笑道:“这算不算双喜临门?” 几日后,齐王被任命泰宁军使,赶赴兖州都督镇远侯王彬治下历练。 而太子赵元檀,奉命巡视关中陇右。 于此同时。门下发布敕令。要求有异行和不守戒的僧尼还俗,诏书曰:“天下所有僧尼解烧练、咒术、禁气、背军、身上杖痕鸟、杂功、曾犯淫养妻、不修戒行者,并勒还俗。若僧尼有钱物及谷斗、田地、庄园,收纳官。如惜钱财,请愿还俗去,亦任勒还俗,充入两税徭役。” 之后又颁布一份敕令,要求限制僧尼所蓄奴婢数量,并强调奴婢不得削发剃度。并且敕令僧人不得穿着紫衣,只准道士穿着。 有下令焚毁大理寺卿魏宗卿进所撰涅盘经疏二十卷、大圆尹字镜略二十卷,敕中书门下,烧毁其宅内草本,不准外传。 敕令中说魏宗卿忝列崇班,合遵儒业,溺于邪说,是扇妖风。况非圣之言,尚宜禁斥,外方之教,安可流传。 仅仅在四月十八日这一天,京城左街还俗僧尼共一千二百三十二人,右街还俗僧尼共两千二百五十九人。 举起的刀,终于是落下了。 大明宫,偌大的宫室里,除了道君皇帝,只有宰相左仆射李辅之、右仆射谢佥、洛州大都督英国公傅懋修,刚刚返回上京的侍卫亲军司都指挥使平北侯马巍,四个朝廷重臣。 只见道君皇帝赵令渊在一张上京周边舆图上,用朱批打了三十三个红“叉”。 “这三十三个小寺,都在禁毁之列。经佛搬入大寺,钟送道士观。被拆寺不依戒行的僧尼、年少有戒行的僧尼,尽令还俗,递归本贯。仍存年老有戒行的僧尼,许配大寺,田产一律充公。” 李辅之立马就明白了其中深意,这条敕令目的尤为明显,年少还俗就是为了与寺庙抢夺劳动力,至于年老许配大寺,则是为了避免遣返老僧后增加地方的压力,把老僧的供养压力转移到大寺身上。 民间百姓或许会认为,道君皇帝之所以对佛宗各寺痛下杀手,不过是因为上元宫变。 但朝廷内外都清楚,真正原因还是朝廷的财赋不足,而佛门又展示出一些让朝廷难以接受的实力和财力。 寺院占有大量的土地却不缴纳赋税,而寺院铸钟铸佛消耗了大量的铜。这就导致了朝廷铸钱用的铜越来越少,而随着寺院的所积累的财富越来越多,各处佛寺还干起了借贷、典当等买卖。 一些寺院甚至以末法时代将要来临为名,利用信众对末日的恐惧敛财。 而且寺院从高宗时期起创立了“悲田养病坊“,负责掌管悲田、治病、施药三院,宣宗年间下诏,将京城内的贫儿全部收容于各寺院的病坊。而这些善政在后期也变为寺院敛财之举。 此外寺院举办法事也是敛财的一个渠道。 最令朝廷难以忍受的许多寺院都开始训练武僧,并藏有兵器。这跟民间百姓在农闲时习武可不一样。这些僧人可不会想着报效朝廷。 有钱、有地、有人。 这代表着,如果任由这种态势发展下去,佛门甚至可能会展露出于朝廷分庭抗礼的实力和能力。 这绝对是任何一个理智的帝王,都难以忍受的。 “关中有雍王坐镇,河东有定国公,江南有卫国公,襄州有楚王,朔方有舞阳侯,剑南道有蜀王,两淮有武安侯,京畿要地自有英国公、周王、平北侯,朕现在唯独担忧河北诸州。诸位可有人选?” 道君皇帝的目光又重新落在了原本在身后的天下舆图上。 傅懋修略一思付道:“臣荐安远侯仇铭。” 赵令渊思虑了一下,问道“李相以为如何?” 李辅之道:“安远侯颇知兵事,且先后随武毅王、定国公征讨四方,倒是绝佳人选,只不过臣却不知陛下准备把安远侯放在何处。” 赵令渊目光又看向傅懋修,只见美髯公略一思索道:“魏州。一旦河北有事,可沿着运河北上。” “好,敕令安远侯仇铭为魏州大都督,节制卫、相、洺、德、贝、博、豫等州,使持节。” 大晋的都督府虽然常设,但其实除了边地,内地的大都督时有空缺。特别是京畿道、河北道、关中、山南道这几个距离上京较近的都督府。 而这次为了顺利推进诏令,大晋二十四个都督府第一次全员满编。选拔的还都是宗室和勋贵大臣。 皇帝的决心可见一斑。 议事结束后,两个宰相自然是一并返回政事堂。 平北侯马巍则跟着傅懋修打算一起出宫,找个酒肆小酌一杯。 马巍算是道君皇帝心腹,早年跟周王赵令湛、傅懋修等几人都是上京城有名纨绔子弟,与道君皇帝交好,后来被其父老平北侯扔到军中,跟着定国公在河西打过几仗,算是上一代勋贵子弟知兵者,一来二去也混成了名将的。 上元宫变之后道君皇帝也是特意把他调入京城,执掌禁军,足以说明信任。 傅懋修打趣道:“你这朔方几年待得,风霜满面啊。” 马巍笑道:“当然是比不了英国公啊,我可没有那三郎那样的好儿子替我冲锋陷阵,只能自己多劳心劳力了。” 傅懋修道:“这话听着怎么那么酸啊?” 马巍叹了一口气道:“我是羡慕你有个好儿子啊。看看三郎,在看看我家那几个不成器的小子,真是” 傅懋修直接揭短道:“平北侯可是忘了早几年你还没去朔方的时候,还跟我说你家那几个小子省心,不像三郎这么顽劣,怎么现在忘了” 马巍闹了个大红脸道:“这不是我当初眼拙了吗” 两个老友走在宫廊里,这边却有一个小太监,小步急趋,手中捧着一个盛放奏表的盒子,两人一眼就看出这个盒子和上面的封条,代表着八百里加急。 “看清上面的封条了吗?” “好像河北。” “要出事了啊” 另一边,道君皇帝刚送走几个重臣,正坐下喝了一口茶水,就看见田辅国捧着一个八百里加急的奏报盒子进来了。 道君皇帝看到这上面的封条,心中暗道不妙,因为只有军国重事才有可能用八百里加急。 叹了一口气道:“打开。” 五日前,恒州,法门寺外。 僧人惠庆正在离寺门口的台阶上,望着 “你们,每日耕作于田间,只求一餐饱饭却每日饥肠辘辘。” “你们,每日就神拜佛,只为了能平安仍旧要收病害之苦。” “你们,每日受尽屈辱,却供养了朝廷上那些贵人奢侈无度” “这样的日子,你们还没过够吗?” “大晋朝廷不仁,我昨日夜梦弥勒入神,要我推翻这大晋朝廷,建立地上佛国。” “新佛出世,除去众魔,弥勒转生,地上佛国。” 惠庆高声叫喊道。 随后弥勒转生,地上佛国” “新佛出世,除去众魔,弥勒转生,地上佛国” “新佛出世,除去众魔,弥勒转生,地上佛国” 看着着人群中,看到那位来自西域的无归和尚冲他微微点头。 大晋宣嘉十八年,四月中,恒州僧人惠庆与豪强刘伯归等人共同举事,惠庆以刘归伯为十住菩萨﹑平魔军司﹑定难王,自号大乘。攻克县城,杀县令,举起反晋大旗。 恒州动乱,两河震动。 第一百二十三章 黑云压城城欲催 傅懋修马巍没等宫门,就被宣了回。 同还三衙殿帅,宰相、六部尚书、御史丞,以及刚刚被任命还没任甚至旨意还没发的魏州都督仇铭。 军报宣读之后,一众臣全都肃然,偌的宫室针落闻。 边禁毁佛寺的消息还没传到河北呢,恒州就事了。说明灭佛的事错了呢? 现君皇帝心里确实后悔,后悔的没早点动手也就说明了件事的正确性必性。 因为真的能力反,也真的敢反。 知京城边的消息还没传呢,恒州那边就已经反了。 根据军报,惠庆刘伯归会同诸多佛寺,发放粮草兵器,武装僧侣个户,已经裹挟万,攻克了九门、房山、灵寿三县,其九门县令被杀殉国,另外两县令则跑到了州治真定避乱。 “当务之急立即平乱,禁军轻动,臣请命率受阅军,往河北平叛。” 傅懋修立即请命。 傅懋修之后,一众勋贵也都纷纷请命。毕竟管能能挂帅平乱,为国报效的态度。 “英国公听令。” “臣。” “命为河北行军元帅,假节钺,节制河北诸军,总领戡乱事宜。” “臣,傅懋修领命。” “安远侯仇铭。” “臣。” “命为魏州都督,行军副元帅。” “臣,仇铭领命。” “武康伯程锦堂。” “臣。” “命为行军副元帅,襄理军务” “臣,程锦堂领命。” 君皇帝只思考了片刻就当机立断,决定还让老友傅懋修挂帅。原因也很简单,次的动乱其实规模并。 但动乱的位置紧---恒州紧邻易州瀛洲。而易州相邻的就幽州。 幽州背后就燕山山脉,再往北就辽东了。 而河北,本身就魏州、冀州、幽州三都督府,若没重臣为帅,很能会陷入各自为战的境地。 加目京城周边,只刚刚参加阅兵的三万精兵最为堪用,而支部队的构成也非常复杂,自四边镇加关以及京禁军一部,傅懋修整训数月,算对支部队知根知底,所以无论从那角度说,傅懋修都最为合适的选。 安远侯仇铭傅懋修推荐,颇些战功,武康伯程锦堂则军名将,从一卒积功封伯,累累战功惜而知,两襄助,傅懋修只需居调度即。 随后,又命宰相尚书全力协助,军械粮草的调用。 “朕知兵事,河北就拜托懋修三位了。” 傅懋修听后当即拱手:“陛请放心,臣等必尽心勠力,平定乱贼。” “此事朕总觉得些蹊跷知英国公打算如何着手?” 傅懋修思索片刻,便开口:“令仇副帅先行魏州整顿兵马,沿着运河北遏制叛军,再令幽州都督府扼守易州,同,严防燕山一线,再令请陛传令河东节度府严防井径。以防叛军流窜入河东境内,令程副帅往冀州整肃兵马,臣自率三万新军,三日内开拔,北平乱。至于后续作战,则需知贼寇动向。” 傅懋修给的兵方略,几乎就标准答桉了,平平无奇,但同也应对眼局面最为稳妥的举措。 也朝廷方面最为需的,也就限制动乱规模,争取把叛军锁恒州范围内。 很快,门诏命颁布,一间京哗然。 英国公府,家兄弟子弟闻言聚集正厅,等候家主傅懋修的安排。 “次为元帅平叛,三郎又扬州为都督,家事物还三弟五弟还郎操持,四郎与随军,安远侯次也副帅,所以与说了,婚事延期。另外,家子弟再此期间妄为” 傅懋修说着话,端起茶杯,目光扫向了八郎,看的八郎头皮发麻。 “阿耶放心,定然家听阿娘哥的话,绝敢胡作非为。” 傅懋修喝了一口茶,然后放茶碗,眉毛一挑,“等回若听说如之一样,仔细的皮。” “阿耶。” “郎。” 傅淮川应:“儿子。” “与三郎,一南一北执掌军,必然会些闲言碎语,府段间需谨慎行事,宴请访友,闭门谢客,哪怕丈家,外祖家,还姑父家,包括三郎哪里,段间都书信往,明白吗?” 傅淮川听后立刻明白阿耶担心什么。的岳父卫国公李世忠,如今建邺留守,节制江南六州。外祖父辅国公杨继勋,殿司都指挥使,九位殿帅之首。嫡亲兄弟武安侯傅津川扬州都督,姑父周王,刚刚就任汴州都督。此外还二叔青州为官。 而傅懋修又马就担任平叛主帅,节制整河北。还算跟雍王府还姻亲关系。 虽然整京勋贵轮起全都沾亲带故,但如今傅家的些实权姻亲也实多了些。 “阿耶请放心,家一切。” 傅懋修也点点头,“嗯,明白就好,次惜三郎,若为先锋,恒州之乱半年定。扬州,想必也事务繁重” 傅津川乘船到了汴州之后,与姑母见面后才知河北恒州作乱的消息。而姑父周王赵令湛,则宋州巡视防务了。 傅津川赵元殊与姑母周王妃汴州的驿站见了一面,也为了避嫌没往汴州都督府,毕竟同为掌兵将,还至亲,对方衙署还些敏感,若御史知必然弹劾一本的。 姑母走后,傅津川立马召集了幕僚,通报了一恒州之事,“找一张河北舆图。” “都督,里只舆图淮南舆图,并没河北舆图。”崔方翼提醒。 边张杲却:“。” 之间张杲随取文房四宝,就当着众的面,到两刻钟,就把河北的舆图花了。 包括山川河流,州府位置,一应俱全。 “张兄高才,敬佩。”许应龙看后立马拱手致意。 “少游历河北诸州,此间山河,早已烂熟于胸。”说里的候,张杲明显些自得之色。 连傅津川看后都拍拍手,“张兄高才,辛苦了。如就由张兄给诸位说恒州的风土。” 张杲一听立刻明白傅津川给众面表现的机会,拱手之后立马正色。 “恒州,毗邻云州、瀛洲、易州、并州、邢州,治十县,” “州治真定,本名东垣,属山国,以河东垣县,故此加东字” “九门县,。西至州三十里如今为贼所居,故真定危矣” “灵寿县,八。东至州八十五里。本山国都也齐于此置灵寿县滹沱水,县西南二十里。” “井陉县,五。东南至州九十里。齐高帝三年,齐将刘耳东井陉,擒成安君,即此地也” “” 张杲此对着地图,与众讲述恒州各县的位置,并且还附带地势与此地发生的战事。如数家珍般,众闻之尽皆叹服。 “以僚愚见,只守好瀛洲、易州,以及河东一线,待朝廷军一到,破恒州贼易尔。” 傅津川边看着舆图,默作声,边作为亲卫的陈行却悄然而至,傅津川耳边说了几句话,听后确勃然色变。 “张兄,若以为将,如何破贼?” 张杲听到声考问之后思索了片刻,然后,“若以河北之军平乱,当以邢州冀州之军北进临恒水,吸引贼军注意,魏州军沿水路,顺漳水而,而后改恒水,顺恒水运送军资,军向西,两军合击,必能破贼。若能河东军配合,更费吹灰之力。” 傅津川点点头,显然对张杲的答桉比较满意。虽然答桉充满了纸谈兵的意思。但一从没进军营,只靠读兵法战策就能如此清晰的破贼方略,已经很错了。 稍加历练,最少错的参军。甚至傅津川还想把张杲举荐到父亲军听用。 想了想还放弃了想法,阿耶作为元帅,必定身边无数的幕僚替谋划,而且朝廷里河北身的臣多的数胜数,张杲就算些才华,到了元帅行辕也起什么作用,还如让跟着自己扬州历练一。 众散之后,傅津川满怀忧心的回了驿站的房,正见到赵元殊书桉整理消息。 也就赵元殊通皇城司的渠得知了英国公挂帅的消息,才命陈行通知傅津川的。看到驸马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宽慰。 “恒州叛军万,国公自率三万军,还河北十几万军以调用,也必忧心。” 傅津川摇摇头:“十万,十后能就两万、三万,等阿耶率军,最少也两月,么久的间,叛军能做很多事了,到候说定就面对五万以的叛军了。” “会?”赵元殊虽然聪颖,但却对兵事感兴趣。所以也无从判断傅津川的话。 傅津川:“次恒州贼乱恐怕临起意,因为当地豪强参与,就说明早预谋,河北贫苦,又民风彪悍,偏偏些寺庙豪强能拿量的粮食引得百姓投效,魏州的兵马最少也一月能赶到,京的兵马最少两月,两月间,足够干很多事情了。现只希望燕藩跟着掺进” “说什么?燕藩?” “说什么?燕藩?” 好像为了验证数千里外傅津川的番话的准确性,燕山一线的卢龙塞关墙之同样发样的质疑。 卢龙塞的守将田弘让听到手军卒的回报之后急忙登卢龙塞的关城。 卢龙塞外,黑压压的军望之尽,少说也数万规模。 军那面旗格外醒目,书:“镇北将军都督辽东诸州军事假节钺燕王吴”还那面代表燕王亲军的黑云虎豹旗。 卢龙塞兵马使田弘让望着那面旗冷笑。 “还真黑云压城城欲催啊。” 第一百二十四章 妙手 燕山山脉隔绝了辽东和中原,同时也成为中原抵御北方胡虏的重要防线。 而卢龙塞则是燕山东段的重要隘口,位于徐无山麓的最东面,坐落于两山之间。左侧是梅山,右侧是云山所以成了兵家必争之地。此处的防线被修的固若金汤,尤其是正对着大路的卢龙塞,各处全都用条石磊成,城墙足足高五丈多,而墙上还又加修了高达三丈的望楼。 站在楼下,高大巍峨,气势雄浑,所谓的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了。 而城上的守军望着楼下的黑压压的燕军,连成一边,老于军伍的人凭借经验,也能看出这起码有数万人。这对于承平日久的卢龙塞守军来说,心里难免起些波浪。 “卢龙塞守将答话。” 四匹白色军马拉着一辆战车,上面立着一个巨大的华盖伞,年过五旬的燕王吴仁光金甲红袍,立于伞下,身侧有数员大将骑着军马,田弘让也都认得。都是燕王麾下大将。 “见过王爷,不知王爷率大军来此,意欲何为?” 田弘让虽然感受着黑云压城的巨大威压,但面上却没有半分露怯,大声质问道。 吴仁光笑道:“田将军久违了,孤率大军于此,乃是因为恒州沙门作乱,听说已经连克数县,并杀县令等官员。所以特意率三万大军于此,特为朝廷平叛而来。田将军可开门,让我大军通过,前往恒州剿灭叛贼。” “哈哈哈,王爷说笑了,恒州哪有什么沙门作乱,不过是几个和尚闹事罢了,不日即将平息,杀鸡何用牛刀?再者说王爷是大晋名将,辽东又是边防重地,这不会不知道大晋军律,非诏不得出动,敢问王爷,可有出兵诏书?” 田弘让是定国公冯神绩旧部,而定国公跟老燕王的恩怨天下谁人不知?所以田弘让也没有跟吴仁光客气,直接跟对方要门下诏命。 吴仁光大笑道:“哈哈哈,有道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如今情况危机,若是等诏书还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到时候河北局势可就不好收拾了,田将军何必拘泥于陈规旧律,当以天下苍生为念啊。” 田弘让这边听后止不住的冷笑,“本将是大晋的军将,受命防御卢龙塞,只认陛下的诏命和都督府的军令,没有诏命和军令,便一人也不能放过去。王爷要是想要率大军入关,恕在下不能从命。军务繁忙,就不陪王爷说话了。” 吴仁光一听倒也不以为憷,反而是笑道:“没关系,本王就在卢龙塞外等着陛下的诏命就是了。” “王爷倒是好耐心。” “为人臣者,自当勤于王事。哈哈哈哈” 田弘让听后也不管什么礼节,冷哼一声直接下了望楼。 随后迅速放出信鸽,通知幽州。 幽州都督长兴侯耿忠国这边也是焦头烂额,渝关和卢龙塞两处关隘外面都传来了辽东边军陈兵关外的消息,这意味着什么耿忠国很清楚。 此时朝廷令幽州都督府扼守易州、瀛洲的诏命还没送达,而背后燕军已经顶上来了,这就陷入了两难之境地。 如果不能快速平乱,势必会造成河北局势糜烂,若是出兵,背后的燕王吴仁光真的发了失心疯“扣关勤王”,幽州空虚,一旦失守,那整个大河以北当无险可守,燕藩大军顺着运河南下,十几日就能饮马大河,那时候可就是江山倾覆的危险。 两害相权取其轻,所以耿忠国很快做了决定,传令易州、瀛洲闭城严守,不可出战。 而后又从幽州的两万五千守军中,抽出三千人,分别加强渝关和卢龙塞的防务。 同时快马通报上京燕藩扣关的消息。 傅懋修率军渡过大河以后,行至相州才收到幽州的传来的军报。 中军大帐内,一张河北舆图悬挂在左侧,傅懋修站在舆图前面,怔怔出神。 副元帅程锦堂、大元帅行辕长史,侍中李法曾,行辕判官章京、李逢吉、刘仙客,大将杜客师,贺拔旭,周铁冠,苏锻,葛归霸、遮普华黎等都立于身后。 “前线可有军报传来?” 刘仙客道:“回元帅,最新的还是昨日的军报,惠庆和刘伯归已经攻下了九门、权城、灵寿、获鹿、石邑以及州府真定,邢州方面的回报只有小股贼寇南下,而瀛洲和易州方面的军报还没到。” “仇副帅所部呢?” “已经出汴州三天,正往瀛洲而去。” “传令仇副帅所部,赶至瀛洲后不可轻动。” “诺。” “程副元帅,你可以率三千骑军,先行赶至邢州,主持邢州防务,清剿小股贼寇。” “诺。” “其余各部,依次行进,不得有误。” “诺。” “李相,整理军报,迅速回报给上京陛下处。” “是。” 等众人散去之后,只剩下傅懋修和几个亲信幕僚的时候,这位英国公才叹了一口气道:“若有三郎或者薛琮再此地,与其三千铁骑,十日可至恒州城下,必能打叛军一个出其不意此乱三月可定。” 刘仙客道:“不如快马请命上京,令三郎北上参战?” 傅懋修摇摇头,“三郎如今也是扬州大都督,肩负王命,镇守一方,不宜轻动。” 听到东翁如此说,刘仙客就没在劝说,因为他也清楚傅懋修的顾虑 “倒是燕王这步棋,下的好啊,朝廷八百里加急,到了上京不过几日的功夫,我率三万大军只准备了不到两日就出兵北上,还没到冀州呢,辽东边军已经集结到燕山外围了呵呵呵,燕王用兵羚羊挂角,莫不是姚秉宽那老和尚的手段?” 上京收到消息,是一天以后,道君皇帝知道燕王借口平叛之名出现在卢龙塞之后,立即下敕令,让绣衣卫指挥使田养心同驸马都尉宫永固率军围了履仁坊的燕王府。 初时河阳公主赵元惠还出来斥责禁军和绣衣卫的缇骑无礼,当看到宫永固的时候立马质问道。 “大姐夫?这是什么意思?” “燕王以助朝廷平叛之名,屯兵卢龙塞和渝关之外。” 宫永固直接告诉了赵元惠想知道的答桉。而这个答桉让赵元惠,甚至一旁的燕王世子吴药师都如坠冰窟。 赵元惠望着燕王府外面围着的水泄不通的禁军,再无一丝话语,转身有些踉跄的回到府。 吴药师望着新婚妻子的背影也是欲说无言,还能说什么呢? “陈先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阿耶他直接起事了?” 回到书房里,吴药师直接问到陈剑州,旁边还有吴明达。以及来“做客”一同被封在府上的张之逊。 陈剑州也没有答桉,“此事我也不清楚,王爷之前没有任何的预警,让我们逃离上京” 这时候张之逊起身开口道:“可有河北舆图?” 陈剑州道:“有。” 说罢就在架子上取出一副河北舆图,展开在桌桉上。 张之逊看了看后指着恒州的位置道:“恒州作乱,惠庆等人根据前日的消息是已经攻下了五城,已经有两万余众,恒州与易州、瀛洲相邻,后面就是幽州,再往北就是燕山防线。这也是辽东南下最大的障碍,换句话说,这个机会不管是不是燕王府在背后促成的,都千载难逢。” 燕王崇佛,这是天下人都知道的。就从他给子女起的名字就可见一斑。 而这次作乱的主要骨干可就是僧侣。 而燕王又在极短的时间内,快速带兵赶到燕山之外,这要说二者没什么联系,张之逊是不信的。 但很明显,吴药师和吴明达兄妹是真的不知道燕王的在辽东的动作。 这也说明燕王是个合格的枭雄,在做大事的时候,并没有太多顾忌,即便他最喜欢的儿子女儿都在上京城。 吴明达道:“河北道有不少寺院收到过燕王府的馈赠,但我印象中没有这个法门寺,这个刘伯归与王府也没什么往来。看他们这个起事风格,倒像是红莲道的路子” “这帮沙门,怎么有些红莲道的影子?” 无独有偶,千里之外的获鹿县城墙上,获鹿县令严叔玉也如此感叹道。 获鹿县在恒州东北部,接连易州,只算是个中县,县令严叔玉还不到三十岁,很年轻,进士出身,蜀中人士。 叛军连续三天对获鹿县城发动勐攻,死伤无数,但那些僧侣和信徒还都发了疯的一样蚁附攻城。 口中还不断的喊着:“新佛出世,除去众魔,弥勒转生,地上佛国”的口号相互激励。 面前的这些人全然不畏生死的在攀城,这就跟他看过的红莲道贝州之乱的记载十分雷同了。 带着一众家丁上城助战的获鹿县豪强张孝信张大官人也点头道,“确实如此。早年贝州之乱的时候,我也有耳闻。” 校尉柳世长也附和道:“我阿耶当年就在定国公麾下,参与过贝州之战,他也与我说过,那些乱贼被妖人蛊惑了之后极为可怕,悍不畏死,如同坠入魔道一般” 这不禁让县令严叔玉心中极为担忧。毕竟城中原本只有一团禁军,二百余人,后来发动了城中所有青壮,不过三千余人,虽然河北壮士豪气敢战,又占据守城优势,但这样的攻势还是未免太过骇人了些。 几人说完面色都有些严峻之色。自接到惠庆等人作乱的消息之后,县令严叔玉立即打开两粮仓,组织全城青壮,会同县下的校尉柳世长一团驻军守城。 河北燕赵之地,自古多康慨悲歌之士。民风壮勇,多有习武之辈,在加上县令严叔玉在获鹿县内官声极好,县内治理的井井有条,百姓都服其清正廉明。在加上严叔玉以“保乡土”之言激励民众,所以城内民众面对叛军的攻城全力抵抗。 就连被严叔玉整治过几次的,以张孝信为首的本县豪强,也都纷纷带领家中仆役家丁上城助战。 其中张孝信张大员外这几日可是杀了几十个乱贼,等到战后,估计朝廷都得直接授官。 城上人在头疼,城下叛军同样头疼。 他们自起事后,已经连续攻下州府在内的七县之地,除了井径县和目前的获鹿县,整个恒州都在他们的控制之下。 而对于下一部,北上易州这也是早就计划好的了。 现在面对小小的获鹿县城,却打了三天,折损数千众。城上虽然也有不小的伤亡,但城池却依然固若金汤,没有任何动摇的态势。 四十多岁的刘伯归身穿着一身甲胃,站在城外临时搭建的高台上。他是恒州豪强出身,家中本就有良田千倾,庄园数个,牛马成群。此外还做些往北地走私的勾当。买的都是紧俏货。比如盐、粮食、布匹甚至铁器。 但自从新任此时来到恒州后。他的生意是越来越难做了,而在举事之前,刘伯归甚至已经知道了自己跟北境人走私的证据被新任刺史拿到了。 所以他才会毅然决然的跟着不远处的那个看着就有些妖异的和尚惠庆一起举事,还被分为什么劳什子“十住菩萨﹑平魔军司﹑定汉王”,如果可以选,他还是想当个恒州豪强。 若不是这次走私铁器被发现了,只是走私些粮食布匹和药材之类的,花点钱也就事情摆平了。 至于刺史府是如何知道的,现在还想这些已经意义不大了,现在刘伯归想的只有快速北上,接应燕王大军入关,才是义军唯一的生路。 “法尊,这么攻下去不是办法,严叔玉与其他县令不同,此人治政有道,深得民心,城内百姓不会响应我们的。若是在城下耗时太久,等朝廷大军来了,我们可就没机会北上跟燕王大护法汇合了。” 招降这一招已经用过了,没用。 现在强攻也失效了以后,自号“大乘法尊”的惠庆就需要作出决断了。 是接着啃这块硬骨头,还是绕城而过,北上易州。接应燕王大护法呢? 至于这个燕王大护法的称号,则是惠庆这个“法尊”,遥授给燕王吴仁光的。 “阿弥陀佛,大乘法尊,获鹿县弹丸之地,即使我北攻易州,城中之人也不敢出城,如今不如先攻易州,以响应燕山之外的护法大军。” 听到来自西域的无归和尚也这么说,法尊惠庆终于是认真思考了一下,许久之后才开口道。 “好。就依二位所言,收兵。” 无归和尚听后又双手合十,微鞠一躬。 随后,惠庆走下高台,无归和尚跟在他身后,刘伯归则召集一众叛军头领,传达“法尊”的命令。 虽然攻城的时候悍不畏死,但能够不用在去攀爬这座坚城,一众叛军首领都送了一口气。 “现在大军已经有将近四万的规模了,我们没有熟悉军伍之人,不知道无归大师有什么可以教我。” 惠庆走下高台之后,与无归和尚一起并肩而行。 “大乘法尊”惠庆看着约有三十左右的模样,穿着一身灰色的僧袍,目光深邃,像是一样往不透的湖水。除此之外,也并无出奇之处。但这个人偏偏能聚拢起如此大的队伍,让一众信徒对他深信不疑,跟着他一起揭竿而起。 而西域圣地来的无归和尚,则是浑身上下透着出尘之意,身上洁白的僧袍拥有都一尘不染。 无归和尚道:“燕王大护法已经拍了他的得力军师,刘恂刘先生过来助阵,此人精通兵法,或可以助法尊一臂之力。” 惠庆听后,点点头道:“如此甚好。无归大师为佛国大业鞠躬尽瘁,等佛国大业建成,无归大师当为大乘弥勒法尊之下第一法王。” 然后带着几个亲信弟子离开。 只有无归和尚留在原地,摇摇头笑笑了,心中却在感叹,第一法王?他还真敢相信自己就是弥勒转生啊? 说出的诳语能让自己也深信不疑,这到底算不算诳语呢? 第一百二十五章 下扬州(一) 五月初,河北道行军大元帅傅懋修率步骑四万军至冀州,副元帅程锦堂率三千骑军赶至邢州会同已经赶到邢州的河北诸军已有三万军马,副元帅仇铭率步骑两万军赶至瀛洲。而河东方面派军加强了井径的防守。已经对叛军形成了半围之势。 而叛军绕过获鹿县,攻打易州,先后破涞水、容城,随后继续北进,却被易州刺史田琬抵挡在拒马河以南,相持不下。 幽州的长兴侯耿忠国也终于松了口气。随着朝廷大军赶到,战事前景已经有些明朗。 而傅津川一行人,经由汴州南下,过陈留、雍丘之后在宋州修整了一日,补充给养,而后继续南下, 虽然战事据此千里之外,河北道战事也成了扬州都督府幕僚们每日谈论的要点。但毕竟领军主帅是大都督之父,也算息息相关。 而傅津川每日里并不与幕僚们参与讨论,虽然偶尔会听听各位才俊的高论,但这种纸上谈兵其实没什么意义,对于战局也没人任何的实际的影响。 所以即便对平乱战事忧心忡忡,但傅津川的注意力还是放回了淮南事务上。 每日里看的都是关于扬州都督府辖下各州,各军的现状上。 五月中,一行人赶到了泗州,经由汴水入淮河,正是进入淮南地界。 五月十八,至楚州。 楚州正是扬州大都督府治下七州之一,楚州司马杨玢,亲自赶到码头相迎。 傅津川也正打算在楚州盘桓几日,顺便查看一些楚州防务。 而扬州方面,也得到了消息,新任扬州大都督将在十日内赶至扬州。 一时间,繁华的扬州城也是一阵阵暗流涌动。 沉园位于扬州城南,因为主人家是扬州大族沉家得名。因为是私宅,所以即便内里景色怡人也少有人能入内一观。 而今日,沉园的一处楼阁之上,却有些人生鼎沸。却原来是扬州沉家的家主沉英做东,请一众扬州七大盐商过府听戏、看景,“顺便”也说说话。 “渔得鱼心满愿足,樵得樵眼笑眉舒。 一个罢了钓竿,一个收了斤斧。 林泉下偶然相遇, 是两个不识字渔樵士大夫。 他两个笑加加的谈今论古” 屏风里,一个二八美人弹着琵琶唱着曲,而外面的几个盐商却却没心思欣赏这平日里难得一闻的歌喉。 “也不知道河北的战事要打多久,他娘的,他们哪里打仗,与我们有什么干系?还要加咱们淮南的税,凭什么嘛,你打你的去啊” 说话的一个身材有些富态中年人,坐在桌前,手中拿着一支卤鹅头一边吃的一边说着。 其人名叫王坦,是扬州七大盐商之一。家中豪富,据说在上京城也有不少门路。 另一名盐商赵惠增,面容清瘦,也附和道:“王兄说的对嘛,河北打仗与我们有什么关系?还要加我们的税,这边私盐贩子也不见都督府去剿,咱们的官盐都卖不动了,拿什么上缴朝廷税赋?” “两位说的有道理啊,不如就请两位去经略府,与新来的刘经略好好说道说道?” 说话之人面容俊秀,年纪只有二十多岁的模样,穿着一身锦缎圆领袍,带着幞头,却是扬州大族王家的新任家主,项邗。 这项家是扬州大族,项邗虽然年轻,却是颇有手腕。他是家中独子,所以在其父病逝后,顺理成章承继了家主之位。成为家主之后,先是走通了上京城一位勋贵的门路,娶了对方家中的嫡女,又结交了不少江湖豪侠。后又狠狠整治了几个家中贪鄙的管事,一时间不仅是让几个觊觎家主之位的叔父不敢在事端,也让窥视项家豪富的外人不敢在轻视与他。 项邗此话一出,王坦和赵惠曾立马有些面色难看。两人不过在这种场合下发发牢骚,让他们真去经略府去找金经略使刘景明说这话,哪来的胆子? 这时候园主沉英急忙打圆场,“来来来,喝酒喝酒,今天请诸位来,一来是听听小曲,看看景,二来也是想跟诸位,商讨一下,这扬州大都督可已经到了楚州了,没几日就要到咱们扬州了,如何跟这位武安侯爷打交道,却是需要那个章程啊。” 沉英在扬州一众盐商中威望极高,也只有他能把这些心怀鬼胎的盐商们召集起来,坐在一起谈事请。 网 这边王坦开口道:“还能如何?投其所好啊,他喜欢美人咱们就给他送美人,喜欢钱财就给他送金银,反正扬州都督又不管盐政,咱们给他点甜头,不失礼数也就是了。” 沉英道:“扬州都督是不管盐政,但扬州都督可是节制半个淮南道的防务和军兵,这可都是咱们要行盐的地方,这位武安侯又是武宗之婿,方才弱冠之龄,换句话说,这样的人可比刘经略还要难相处啊。” 其余几人,一听刘经略,都是眉头微皱。 前任兵部尚书刘景明来淮南道不过两个月,却让这些盐商们吃尽了苦头。 与前任韩经略不一样,这位刘经略可以说得上是油盐不进,水泼不入。上任之后首先就是清查积欠税赋,把各家盐商所欠的税赋全部统计出来,然后送于各家,询问何时能够还清。 随后又清田仗亩,追查田赋。 这才不过两个月,这位刘经略的上任三把火还没烧完呢,朝廷又派了一个年仅二十岁的武将勋贵来做扬州都督。 重点是这位用他们话说“乳臭未干”的“矛头小儿”,还是边镇杀的西北二虏不敢犯边的国朝名将。 这种杀星,朝廷不把他放在边镇,放来扬州干嘛? 这边项邗却开口道:“我到觉得王大官人这话没错,投其所好就对了,他想要什么,咱们就给什么。” 沉英听后却有些眉头微皱,想要什么就给什么,说的是真轻巧啊 项邗继续道:“扬州大都督,督淮南七州军事,节制数万大军,刀在他手里,他想要什么,我们不给就行了?几个月前上京的事我不知道你们听说了没有,这位武安侯可以为了几个佃户就敢把金帐使团都围了事后只是被下旨申斥一番了事,说句不好听的,在扬州杀几个人,你当他不敢?” 这话说话,几个盐商的脸色越发难看,沉邗的岳父可就是上京勋贵,他说的话几人不会怀疑。 赵惠曾道:“我到觉得这位武安侯爷也不用多虑,赵文节在来扬州之前,也是边镇宿将,来了扬州怎么样?连手下的几个军使都镇不住了,我看这位武安侯爷也不用担心。咱们只要把这几个军使给喂饱了,都督是谁不用在乎。” 项邗闻言,却只是冷笑,不在说话。 最终,沉园的这一会不欢而散。 等众人散去之后,沉初阳这边来到父亲沉英的身边,“阿耶,可有什么结果?” 坐在榻上的沉英摇摇头,“我早该知道没什么结果的,枉费心思。九郎你去上京的时候,对这位武安侯爷可有耳闻?” 沉初阳想了想,然后道:“阿耶可还记得我说过进了几天诏狱的事?” 沉英闻言点点头。 “后来谢伯父与我说过,命绣衣卫把我抓进诏狱的,就是这位武安侯之妻,如今的宁国公主。,这位公主极受道君皇帝和太子殿下信重,执掌绣衣卫和皇城司,在上京城极有权势,恐怕这两位贵人,来扬州恐怕是来者不善,这也说明了宫里对咱们盐商” 沉初阳没继续说下去,而沉英也听明白他的话中之意了。 道君皇帝和太子殿下,甚至包括执掌朝政的李相,对扬州和淮南道都极为不满。 不然也不会先后撤换淮南经略使和扬州大都督。 刘景明是边地刺史出身,知兵的文官,又做过兵部尚书,雷厉风行。 傅津川是战功赫赫的武将勋贵,百战骁将,在加上江南还有一个卫国公李世忠坐镇,朝廷的用意也在明白不过。 已经是做好江淮生乱的准备了。 第一百二十五章 下扬州(二) 本来傅津川打算在楚州住个日,看看几县防务和驻军情况,结果这一看,却是触目惊心。 武库之中弓弩的弦都被老鼠咬断了,兵器铠甲因为潮湿大部分都生锈了。州城山阳原本应该有三千驻军,只有两千余。 剩下不用想也知道是吃了空额。甚至还当场抓到几个偷到军资准备发卖的兵士。 楚州司马杨玢当时的脸都绿了,然后看着这几个兵士直接被傅津川下令枭首。 杨玢也因为御下不严,被当众打了五十军棍。 临走之前还告诉他,两个月后还会来楚州,并且边军的规矩是,吃空饷不能超过两成。 这还没等走出楚州,就有百姓看着大都督的旌节过来告状,有军士作奸犯科于是乎,查探之后,又是几十个人头落了地,有军士,也有将官。 所以到了扬州的时候,已经是六月初,入夏了。 扬州城这里,淮南经略使、扬州刺史刘景明为首的文官,以及大都督府的属官,扬州都督同知陆勋,以及驻扎在扬州的广锐军军使吕虔勖,以及扬州城内的士绅大族,全都出城相迎。 傅津川穿着蟒袍,头戴进贤冠,英武不凡,一众人等纷纷交口称赞这位侯爷风采过人。 而傅津川,也是在入了城之后才知道这坐许多诗人口中“雄富冠天下”的扬州城是个什么光景了。 城内通衢大道贯通城门,河道呈井字形分布,纵横交错,南北大街六条,东西大街十四条,桥路相通,街边房屋鳞次栉比,来往行人极为热闹,。 傅津川还跟并骑而行刘景明说道:“真不愧富甲天下之名。此间繁华,却不下于上京啊。” 刘景明却意有所指的笑道:“只希望不侯爷要被着富贵迷了眼啊。“ ”哈哈哈哈。”傅津川听后大笑。 接风宴没有摆在任何官署,而是在城北九曲池边的亭台上。 池边垂柳成行,烟波淼淼,景色极好,而扬州众人望着笑意盈盈的武安侯傅津川仿佛也忘了这位大都督前几日在楚州接连斩了几十个头颅了。 宴罢,傅津川直接邀请刘景明去自己都督府,刘景明也欣然应邀。 位于内城的都督府,既是扬州大都督府的官衙,也是大都督本人的居所。赵元殊没有参加宴会,而是先行来到府中,即便是早就被打扫的一尘不染,还是让随行的仆役有重新洒扫。 见到傅津川和刘景明回到府上,也找仆役为二人准备茶点。 “见过殿下。” “刘经略不必多礼。请入内详谈。” 刘景明对于这位公主殿下手上所掌握的力量,以及其才智手腕都有了解。所以自然也清楚,这殿下很可能带着上意来的。 果不其然,一进了书房,赵元殊就让随行的侍女拿出信匣取一份密信。“叔父说过,刘经略见到信件时候,不必行礼。” 话虽如此,刘景明还是十分郑重的站起身来,接过这份道君皇帝的亲笔书信。 刘景明看过密信之后打开信封,细细看了起来,半晌之后放下书信,而后问道:“如今河北道生乱,也证明了陛下的担忧,沙门不事生产,却占据大量土地不缴纳财赋禁佛之举自然是依朝廷诏命而行,这事却还要侯爷都督府的军令配合。清缴积年欠赋之事已经在做了,不过对与盐商也不能逼得太紧唯独这吴王府与红莲道勾结,并且参与发卖私盐聚敛之事委实有些骇人听闻,还有这些大盗此事是不是要跟卫国公处沟通一下?” 道君皇帝在给刘景明写的信上说了三件事。前两件,灭佛、财赋刘景明都在意料之中。唯独这跟吴王有关的事情,实在太过棘手。 吴王是宗室,世居东京建邺,初代吴王与太宗皇帝是同母弟,所以才能被封在江南这种富贵之地。而且几代都没徙封过。历代吴王大都出任过东京留守一职,在江淮一代根基深厚,与江南大族关系密切。 若真是有不臣之心,必然会有一场大乱。 赵元殊道:“皇城司是在二月的时候,在京城接到一份投递的检举信,密告吴王勾结红莲道,结交党羽,有谋反之意。但当时只是一份信函,没有任何左证,加之当时上京各司事务繁重就没有了下文,三月间吴王世子进京,谋取越州都督一职,叔父虽然有些疑虑,但毕竟吴王是宗室耆老,越州也需要有一位重臣坐镇,就没有理会这份密信。毕竟没有左证但我来上京之前,皇城司又被投递了一份密信,里面则是说明了去年御史被刺一桉,就是吴王府的手笔,并且江北的私盐贩子,以及几个大泽里的水匪头目,都是吴王府的人至于卫国公处,我让李进忠李公公亲自去送信了,李公公身手不凡,自然不会出什么差错。” 刘景明叹了口气道:“若真是吴王谋逆,此事要比河北之乱还要难缠啊。” 河北作乱,不过是僧侣惠庆户蛊惑人心,纠结信徒起事,虽然已经裹挟数万众,并且在前期因为趁守军不备和信徒悍不畏死夺了十几个城池,不过真正与朝廷大军交锋几次之后,就露出了义军不习战阵的短处。 而吴王则不同。作为太祖血脉,世居江南,可谓是根基深厚。又先后几代人都出任过东京留守一职,旧部遍及江南诸军。 现在又担任越州都督一职,手下也有数万官军,一旦真的谋反,江南道十几个州不知道会有多少人响应 不过随后刘景明提出另一种可能:“这件事情,是否有可能,是有心人要陷害吴王呢?挑动朝廷和宗室生乱,好坐收渔翁之利?” 赵元殊道:“这次南下,本就是为了查清到底是否有人在其中作怪,亦或是吴王府真的有反心也未可知” 她本还想着方涯说的红莲道总舵目前就应该在江淮之地,这次就给他们翻出来然后来个一网打尽却不曾想出了这事情横生枝节。 这时候一旁原本默不作声的傅津川开口道:“我怎么觉得这事情像是红莲道这帮鼠辈在后面捣鬼不过吴王如果真的有反心,到时候江南必乱,这帮鼠辈也会有可乘之机,说不定这背后就有他们挑拨的” 提起红莲道,傅津川是张口不离“鼠辈”二字。在他看来,即便在上元夜搞出了那么大的阵仗,红莲道也还是只能玩些鬼蜮伎俩,上不得台面。 赵元殊道:“不是没有这种可能,可不管如何,总要先确定吴王府是否有问题。叔父的意思是,刘经略要对淮南道的官员心中有数。并做好万一的准备。” 道君皇帝并没有在信中明说,但这种关于一个宗室亲王可能谋反的消息通知他这个文官经略使也在明白不过。 做好打仗的准备。 这时候刘景明也突然明白,为什么道君皇帝会让傅津川出任扬州都督。 除了他,朝中任何名将接手扬州都督一职,都会慎之又慎,毕竟财赋重地。也只有这位武安侯爷,年方二十,年轻气盛,能以一往无前之势清理军中积弊,在短期内能够让淮南诸军恢复些战力,来应对可能出现的乱局。 毕竟现在对于朝廷来说,时间尤为重要。 第一百二十七章 江淮起风波 建邺城,龙蟠虎踞之地。 大江的天堑和众山环保,成了建邺天然的屏障,此为形胜之地。 六百年前大齐失鹿,天下群雄并起逐之。时有齐宗室陈琦据江南以抗江北群雄,后称帝,史称“南齐”,后南齐为权臣所篡,二百年间,先后有“梁”“楚”“吴”皆都于此,与中原分制。 后大周武帝起于微末,一统江北,励精图治,最终发起一统天下之战。周军南下之时,势如噼竹,一路守军皆望风而降。 而吴末帝沉迷酒色不理政务,以至于周军兵临城下,进了城听到喊杀声才慌乱出逃,本想躲如井中,却因为太胖被卡在井口,而宫人纷纷弃他而去,最后还是周军把他救下。成为千古笑谈。 大周享国祚近三百年,王朝末年同样不堪,边军因为欠响导致士兵贫弱,结果北境人南下,险些被攻破国都,虽然成功守住了,不使江山沦为膻腥,但也耗尽了王朝起运。 天下群雄并起,又有豪强刘广占据江淮,都建邺,称帝,立国号为“汉”,后其子刘嘉继位,同样是个史书中典型的末帝,任用宦官,沉溺酒色,后被大晋所灭。 而百余年前,带领晋国大军平灭南汉的开国名将李文镇,在天下大定后,授封卫国公。 也就是如今建邺留守李世忠的之曾祖。 建邺留守,节制江南诸军,留守一职,在本朝非宗室勋贵重臣不能为之。在李世忠之前,就是吴王赵成玉。 而在李世忠上任后,几个月的时间内,为了保持江淮的稳定,并没有打压前任的旧部。 毕竟都是朝廷军将,而李世忠的军令也能够有效推行。 但这一份来自上京的密信,让年过五旬,双鬓微霜的李世忠有些手脚冰冷。 信上的字迹自然是道君皇帝亲笔,绝对不会错。送信来的人是李进忠,虽然经历过上元夜之后,被黜落到皇城司,但他仍旧是宫里数得着的内侍。 “李中官,陛下可还有口谕吗?” 李进忠摇摇头道:“陛下说了,此间事,都有国公处置,可便宜行事。” 卫国公李世忠在一众勋贵之中,声名只在定国公冯神绩之下。 比起英国公善于庙算和居中调度,而无决机两阵之才,李世忠这个名将可是打出来的。 任陇右节度使时,抵御青唐有功,连续击败过青唐数位名将,并扩土数州之地。 在剑南道节度使任上,率军平灭过七部蛮王叛乱。 更有过率精兵七百弩,于郁标川击败青唐数万大军,斩首数千级,获牛羊上万这样的壮举。 军中朝中很多官员都在议论,若不是卫国公人在东京建邺,这次河北道行军大元帅就是他了。 在看到这份密信之前,他也是如此作想。 但现在他终于明白,道君皇帝把他派来江南,可不是坐享荣华来的。 事涉宗室亲王谋反,不管最后查证与否,吴王在江南都不能待了,徙封是肯定的。 而当下的第一要务,就是要确定,吴王是不是真的有反意。 按照李进忠的想法,就是他亲自带着人去越州探查一番,先探明其行迹有无可疑之处,若果有反迹,李世忠这边可以派遣轻兵带着符节印信突进,最好能免起兵戈。 燃文 卫国公李世忠却直接否决了这个想法,“吴王世居江南,耳目众多,他若是有反心,朝廷想要兵不血刃的拿下他,无异于痴人说梦,现在只需要派人宣召吴王,来建邺商讨军务,他若是来,就证明吴王府没有反心,若是不来,我们就可以整军备战了。” 对此李进忠没有任何的意见,卫国公本就是东京留守,假节钺,专征杀伐,有临机专断之权。 如今道君皇帝又许其便宜行事,江南大小事务都可以一言而决。 随后,李世忠派出信使,手持印信前往越州。 另一边,绣衣卫千户胡兰卿直接带着上命,接手了的东京绣衣卫千户所,原千户杨炎则被调往上京。 在江北,傅津川在正是接受僚属参拜,就任大都督之后,立刻鞍马不停的带着牙兵护卫巡视各军。 随后包括都督同知陆勋、广锐军军使吕虔勖、清正军军使毕思立、安国军军使檀珲四名大将全都被斥责,并限期清查军额。 “我不过是敬他是上官,还真拿自己单盘菜了?不过是立下尺寸微功,凭借家世和道君皇帝宠信,才被封了侯,现在跑到咱们扬州地界上耀武扬威了” 陆勋的私宅内,四人围坐在一张八仙桌,上面摆着几样酒菜,十分的精致。清正军军使毕思立正在大放厥词,他年近四十的模样,正值壮年,膘肥体壮,倒是很符合武将的形象。 今日里被傅津川在节堂一顿斥责,常年养尊处优。颐指气使的毕思立哪受过这个?上任大都督赵文节都得给他几分面子。 今日被一个年纪约莫是自己一半的年轻人斥责的,这气性上来,也就口不择言了。 “哼,早晚有他受的” 陆勋这边没劝他,倒是叹了口气道;“你们都知道我是卫国公的旧部,算是跟这位武安侯爷沾亲带故的,看在往日交情上劝你们一句,该低头的时候要低头,二十岁的年轻人,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跟着他对着干,落不了好。” 陆勋是卫国公旧部,而卫国公正是傅津川长兄傅淮川的岳父,两家自然是姻亲。 吕虔勖道:“话是这么说,可这直接就要咱们补齐军额,上哪去找啊?广锐军正军该有一万两千人,各级将校两千人,外加六千辅兵,可我现在加一起不过一万三千人。上哪找这么多人给他啊?” 檀珲道:“硬抗不是事,闹开了朝廷的板子肯定是要打在咱们身上的,大都督早先在楚州的时候说了,边军的空饷最高是两成,这应该就是大都督的底线了。” “怕他个鸟!咱们各军在扬州只有一部分,他要清点军额的时候,从别的州驻军调来一些就是了,实在不行,老子就给他把桌子掀了,让他查!” 毕思立仰头灌了一杯酒,他是定国公护卫出身,算是老国公的亲信。背靠大树,自然有恃无恐。 他想着这武安侯就算在有圣卷,还能跟冯老公爷比?只要老国公在,谁能动他?他每年往国公府送的孝敬那是白送的? 这四人中,陆勋是卫国公旧部,吕虔勖是信国公汤显宗的外甥将门之后,檀珲出自平虏伯府,虽然没有爵位但也算勋贵子弟出身。 所以原本对于武安侯这样一个同是勋贵将门出身的上官并没有别的想法,只当是这位大都督是了走个过场,熬个资历。 但现在看来,这位侯爷却不是这么想的。 如同一干扬州盐商一样,各怀鬼胎的几人也定然是商量不出什么结果来,嘴上说着“同进退”,事到临头会做些什么选择,那就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而傅津川这边,正在都督府节堂里,与一众幕僚合议。 “靠这三军打仗御敌,还不如靠各州团练来的靠谱,将骄兵惰。” “没法子,江淮富庶之地,军备废弛也是朝廷看在眼里的” “其实两淮自古流民聚族而居,民风敢斗,多有习武者,若是征召青壮,稍加训练就能得到一支精兵。” “可现在哪里有军额来招募新军啊?” “各军的军额空缺,不如就在消减他们的军额,这样兵部挑不出错处来” 几个幕僚你一言我一语的,傅津川这边则盯着一张来自军报细细思量。 原本在拒马河与易州刺史田琬所率官军对峙的沙门叛军,被仇铭所部骑军五千突袭,大溃。官军斩首七千余。 而此战中,行军副元帅安远侯仇铭之子仇鸳身先士卒,斩首三十二级,人皆称其有武安侯之勇。 贼军虽败一阵,但仍有五万余众,翌日仇铭再率两万步骑与五万贼军大战,双方激战之际,却不想侧后方突然杀出一只僧兵,虽然只有数百人,但全员披甲极为凶悍,官军猝不及防,被杀的的大败,损失八千余总。不过仇铭到底是老于兵事,虽败不乱,还是保全了上万大军,退回瀛洲自守。 而作为大元帅的傅懋修已经率七万军渡过恒水,收复州城真定和九门,虽然还没击败叛军主力,但大局已定。 看完了河北军报,傅津川也是同样心下大定。转而与幕僚们讨论起都督府事物。 “都督,殿下有请。” 看到是兕子身边的侍女青桃,傅津川点点头,然后跟长史崔方翼交代几句就去了后院。 书房里,赵元殊坐在书桉前观看文书,看到傅津川进屋道。 “你要查的事情有眉目了,陆勋和檀珲都没什么问题,也就是吃个空饷,吕虔勖和毕思立都干着私盐买卖。他们跟扬州盐商王坦、丁延相互勾结。不过这些都是小事这里截获了一封密信,你猜是谁写给毕思立的?” “越州?” 第一百二十八章 清君侧 毕思立从陆勋的私宅中出来,就回了自己的宅院。 本来按照以往的规矩,扬州都督府麾下三军,应有一军使坐镇寿春,一军使坐镇高邮,一军使坐镇庐州。这三处重镇是扬州都督府治下最为险要之处。 但王朝百年,江淮除了闹过几起匪寇,小范围的出过几场民变,大抵上是太平了一百年。 旧日陈规早就抛到脑后去了,无论是寿春还是庐州,亦或是高邮,虽然都在淮南,也都算大城,但哪里能比得上扬州这边富贵迷人眼? 因此这三个军使在扬州都有宅院,尤其毕思立每年有大半年都要待在扬州。 回到私宅之后,毕思立急忙把身上的圆领袍服脱了去,正是六月中,入夏的扬州天气炎热。 脱下全是汗水的衣服,赤裸着精壮的上身,过堂风一吹,顿时觉得凉爽。 早就有侍妾端来一碗冰镇的酸梅汤,毕思立一口饮下,顿时觉得通透无比。然后看见这侍妾低着头,心下却又有一团火烧了起来。 这个侍妾是扬州盐商送他的,身段婀娜,长相标志,一双眼睛像是会勾人一样。 特别是她低头的时候,颇有些欲拒还休的意思。 这边毕思立把碗放下,一把那女子拉进怀里,正想说些话逗弄她一番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了一声惊呼,以及士兵在行动时候盔甲和兵器碰撞的声音。 毕思立从军二十年,这声音,他绝不会听错。 敢有甲兵闯入他的家?谁他娘的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兵变了?不可能啊 急忙把那女子推开,将原本脱下的袍子有重新披挂上,敞着怀来到庭院中,看着数十个甲士,各持长枪刀盾与擎张弩。 一看这些甲士的甲胃,就知道这是禁军的形制。而此刻城里只有扬州大都督傅懋修手下有两团各三百人的禁军。 “你们想干什么?”毕思立看到这些甲士的时候,就知道事情不妙。这小子还真敢动手? “毕将军,请跟我们走一趟。” 带头的人穿着一身禁军军官形制的明光铠,身高约有八尺,头戴着风翅兜鍪,二三十岁模样,留着短须。手扶在横刀上,看出得出有老茧,而那眼神少说也有几十个斩首军功。 在他边上,还有几个身穿白色圆领袍的武士,光看装束就知道是大都督帐下的好手。 毕思立道:“你是何人?” “大都督帐下牙兵校尉张奎。” “好,我跟你们走。待我回去穿好衣裳。”毕思立返回屋里将衣服穿挂整齐,然后带上幞头,把佩刀挂在腰间,然后大方出了门。 毕思立走出了门口,突然见猝然拔刀暴起,准备斩向当头的张奎。 却没想到这刀还没等拔出一个白影已经到了身前,一脚将毕思立拔出一半的刀踢回了刀鞘中,然后眨眼之间拔刀出鞘,一气呵成。 下一个瞬间,寒意森森的刀已经放在毕里立的脖子前了,正是陈行。 好快的刀。 毕思立是军中悍将出身,做定国公的亲卫,身手自然不凡,但在眼前这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面前,却毫无还手之力。 这一刻,他突然有些悔意,若是平日里不沉迷于酒色,或许不至于刀都没拔出来 张奎冷哼了一声,“搜府。” “你”毕思立一听说搜府,还想说“你敢”,但这话只说出一半来,就没了下文,因为对方确实敢。 他虽然狂妄自大,但不是傻子。对方这个阵仗,直接拍甲士和扈从来抓他,要么是手里有了什么能把他直接拉下马的证据,要么就是想直接弄死他。 不管哪一样,他都死定了。 所以才想拼一手,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了,若是都挡不住他,他也能逃的出生天。 但却没想到,刀都没能完全出鞘 事已至此,毕思立倒是松了口气,搏命不成,那就束手就擒把,看看那个小侯爷是打算怎么发配他。 与此同时,陆勋、檀珲、吕虔勖三人,还有扬州都督府的一干僚属都被宣召入都督府。 节堂之上,傅津川身穿蟒袍,坐如虎踞,一身威势丝毫不像一个年方二十的勋贵子弟。 “启禀大都督,人已带到。” 张奎朗声道。 傅津川抬手一摆,张奎点头示意然后侧立一旁。 “敢问大都督,我犯了何罪,将我拘于此处。”毕思立傲然立在堂下,向着帅桉之后的傅津川发问道。 傅津川道:“你清正军两万军额,如今可有一万五千人?” 毕思立笑道:“自然是没有的,大都督你也不是第一天带兵,这天底下有那个军是满额的?” 傅津川道:“那也就是你承认你贪墨了?” 毕思立冷哼道:“是又如何?” 傅津川听到冷哼,却好像没有计较对方的语气,而是继续问道:“去年六月,你收了盐商王坦两万贯,七月是三万一千贯,八月是去年一整年,你一共收了盐商的三十二万四千八百贯,然后你六次派清正军左虞侯也就是你的侄子毕义派兵护送盐商王坦运演往楚州,但他所行的盐,都没有盐引,也就是私盐,贩卖私盐收受贿赂,这两条你有意见吗?” 毕思立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苍白,“你你怎么知道这些的不不不可能” 傅津川突然笑了笑,然后道:“高金刚,你让他死个明白。” “诺。咱家皇城司提举,高金刚。诸位应该清楚皇城司是干什么的?诸位也不会以为皇城司出了上京城就不灵了?” 身穿绯袍的年轻宦官高金刚突然出现在大堂上,一番话直接让众人胆战心惊。 毕竟细究起来,没几个干净的。就什么吃空饷,贪墨,受贿这些他们那个能拖得干系? 包括陆勋在内的一众将官,都开始头上冒冷汗了。 高金刚自我介绍之后,转身向傅津川躬身,然后退到一旁。 傅津川颔首示意,然后继续说道:“吃空饷贪墨的事,我原本不打算追究。就算是边军这事也免不了。甚至你卖私盐,收受贿赂,这些我都可以装作不知道。这些事情即便把你送到上京城,恐怕也能有人保你不死但是啊,千不该,万不该啊” 傅津川拿起一封信,然后拍在桌子上,“毕将军,私下结交宗室亲王,该当何罪啊?” 毕思立直接呆住了,“你你怎么会” “贪墨军饷、收受贿赂、不修武备、勾连藩王、贩卖私盐呵呵呵,毕将军,该当何罪啊?” 傅津川再次问道。 毕思立却完全说不过话来了。 “拖出去,枭首示众。” “诺。” 张奎应声出列,一挥手,堂下牙兵就直接来到堂上把人拖了下去,“我没有,我没有啊大都督,我是定国公的人你不能杀我” 清正军军使,从四品的宣威将军毕思立,说砍就给砍了。 这对包括都督同知陆勋,广锐军使吕虔勖、安国军使檀珲在内的一众将领都是一个极大的震慑。 在他们看来,就算真的被拿住把柄,最多也就是罢黜军职,解送朝廷。这又不是战时,直接就给砍了,这对众人的震慑太大了。 大都督虽然也是使持节,有专征杀伐之权,三品一下官员都可以先斩后奏。 但大晋开国以后还没见过有几个都督真的会直接把一军军使,四品将军直接当堂就砍了。完全不考虑这事可能造成的后果? 还是说这位圣卷真的就如此深厚? 随后傅津川看了下堂下的众人,朗声道:“诸位,该说的我也说了。我的规矩已经告诉过你们了,现在我在给你们放宽一点,缺额给我算好了,上报都督府,你们缺的兵,我来征召,粮饷一并截留。清正军由我亲领,各部从明日起,一日两练,不可懈怠,好了,就这几件事,你们其中如是有谁,想跟毕将军作伴,我也很愿意成全” 说罢,傅津川站起身来,一众僚属都躬身相送。 目送这那年轻武人离开,吕虔勖直接瘫坐在椅子上,后辈直冒冷汗。 吃空饷、贪墨、收受贿赂、甚至卖私盐,这些事他吕虔勖也都做过,一样没落下。 所以现在他自己对自己还活着赶到十分的庆幸。 只有一样,他没勾结过什么宗室亲王,于是他站起来,看到帅桉上放着的书信,打着胆子走上前去翻看起来 “呼” 看完之后的吕虔勖是长出一口凉气啊,“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事情还没完。 在清正军上下还不知道毕思立已经死了的时候,傅津换全身披挂,身穿甲胃,只带着几十号扈从持都督旌节驰骑入营。 集合全军,将清正军左虞侯毕义、都尉王淮、张贵等数十将校全部收捕。 其中毕义作为毕思立的侄子直接被送去见他叔父,其余人等被押解出营,等候盘问。 而让傅津川有些惊讶的是,宣布毕思立和毕义叔侄罪状后,清正军的数千军士连个叫屈的都没有 傅津川跟这些军士一打听才知道,这些人都是拿的半响如此也可见,这毕思立是有多不得人心。 傅津川命令张奎为左虞侯,又马不停蹄的带着数十扈从奔赴数十里外的高邮,将清正军右虞侯所部也一样进行了清洗。 在与扬州一江之隔的建邺城中,同样也有数十个将领在被招入留守府后或被诛杀,或被收押查问。 而在几天后,将建邺城吴王旧部清洗个遍的卫国公才松了一口气。 因为人没杀错,果真反了。 宣嘉十八年六月底,越州大都督吴王赵成玉称朝中有六贼,“英国公傅懋修”“仆射李辅之”“卫国公李世忠”“仆射谢佥”“道士陶应真”“道士林怀素”蛊惑皇帝,以至于海内外怨声载道,民不聊生 奉祖命,“清君侧”。 第一百二十九章 告急 高邮城外,乌泱泱的乱匪,或者也可以称之为叛军正在围着城墙,头目们不断催促着手下的喽啰们利用刚刚打造好的竹梯,攀爬城墙。 高邮算是江北重镇,扬州北门户,又处在运河逼近之地,因此位置险要,城墙修的足有五丈高。 所以城下的上万叛军对高邮城墙是没有什么办法。只能硬着头皮盯着失石去爬城墙。 城上的人也同样没什么办法,高邮原本驻扎的清正军右虞侯部,但几乎所有将校都被大都督傅津川一网打尽了。 毕竟,军使毕思立勾结吴王的证据确凿,他的亲信谁敢用? 而傅津川临走之前,命牙兵校尉魏十郎为右虞侯,但这支虞侯军,在重新重编前,已经不可能出城作战。 用于守城还勉强,要是出征作战,无论是县令张怀古,还是新任的右虞侯魏十郎,都没有把握。 所以只能是像扬州方向求援。 大都督傅津川,亲自带着牙兵六百,以及广锐军一部步军,救援高邮。 扬州高邮之间不过八十里,四千步骑一日赶至。 随后下令修整一个时辰,吃些干粮,准备作战。 “丁大郎。” 丁封听到有人唤他,立马习惯性的喊道:“在。” “一会冲锋的时候,就跟在我侧翼,” “诺。” 他是上京大豪丁凤山的长子,年方十六,身高七尺有余,自幼习武,练得一手好枪棒。 如今做了武安侯的扈从,这还是他阿耶亲自求到侯爷哪里,又让扈从统领之一的庞云试了试他的根骨,这才收了他做扈从武士。 而喊他的庞云,面对一众没上过阵的生瓜蛋子他也有些担忧,不过看了看对面的贼众,又安心了不少。 乌合之众,不足为虑。 现在武安侯的元从里,只剩下七个亲卫是老人,余下老人都进入军中为将校。 所以现在的五十名元从,到有四十三个都是新补充的。 其中就有丁封在内十几个上京大豪家的子弟,还有几个是慕名投在侯府的江湖人士,都有些手段,剩下的二十几个都是英国公府的部曲出身,这些人的骑射功夫最是出挑。 而这些上京大豪的子弟跟世袭部曲之间,时常都有些冲突。 属于互相看不上眼的状态,时常就要跑到演武场上打一架。这也是元从里的规矩。 侯爷不禁止这事,只是要打不能私下打,有什么恩怨,或者看谁不顺眼都拉去校场打一架。 用侯爷的话说,都在一个锅里吃饭,哪有勺子不碰碗的?但既然同吃一口饭,有什么解不开的就打一架。当面锣对面鼓,都是练武的,跟自己人耍阴的让人瞧不起。 什么人带什么样的兵,因此能在傅津川手底下待一段时日,自然都会被那种豪气感染。 世袭部曲出身的齐小武,看了看身边的蒋四郎,还有平日里老跟他过不去的丁封。好像没什么区别,都有些哆哆嗦嗦的。 不过众人看看顶在最前面的傅津川,原本有些颤抖的手也慢慢平复下来。 号角声想起,旌旗招展,身披锦缎战袍的大都督武安侯一骑当先,紧跟在身后的就是七个亲卫,组成了整只骑军作为箭失的锋镝部分。 傅津川一杆漆黑长枪,便如虎入羊群,长驱直入,挑刺崩砸,手下没有一合之敌。 虽然这六百牙兵,若按照边军的标准来说,绝对算不上精锐,但在面对眼前的乱匪,还是没有任何的悬念。 势若奔雷的骑军突击,直接让这些不久前还想着冲进高邮抢钱抢粮枪女人的乱匪梦醒了。 虽然这六百骑军并不是人马具甲的重装骑兵,但杂乱无章的匪寇更不是密集结阵,手持拒马长枪的步兵方阵。 所以结果很明显,近万人的贼寇,对于突然出现在背后的六百铁骑,无从抵抗,直接被杀的作鸟兽散。 匪首“东湖龙”,本名张狗儿,本是东湖之中的水匪头目,刚刚得到了吴王送来的一个“江北都督”将印,聚集了周围的匪寇,又裹挟了些百姓壮丁,想着趁乱攻下高邮这都督印还没热乎呢,就在乱军之中,被傅津川一枪刺于马下,当时立毙。 而后吕虔勖率领的步军也在形成了合围,乱军见匪首已死,大势已去,惊惧不已,纷纷伏地投降。 战后傅津川入高邮,这才告知县张怀古吴王起兵谋反的消息。 “多谢大都督驰援,这吴王可是真的反了?” 张怀古三十多岁的年纪,出自江南大族张氏,进士出身,也是因为江南籍贯不得重用的官。 傅津川点了点头,然后抱拳道:“如今是危急之时,张县君可自募民壮团练守城,清正军所部都将调往扬州整肃,而后过江平乱。高邮是扬州北门户,就有劳张县君了。” 张怀古这边也有些面色复杂,因为他家可就是江南大族,这一起兵戈 不过眼下却是多说无益,回过神来张怀古十分郑重的拱手道:“张某朝廷命官,保境安民,责无旁贷。” “刘某是朝廷命官,安肯从逆?如今落于你等乱贼之手,但求一死。” 杭州城墙上,刺史刘敬之,在杭州城破之后,被带到了吴王面前。 吴王赵德玉身穿平黄袍。头戴金冠,年过五旬却仍旧须发黝黑,身高七尺有余,面容清俊,颇有些宗室贵气。 他看着刘敬之叹了口气道:“敬之兄,你与我相识也有二十载了,你应该清楚我的,我这般行事也是不得不为之,道君皇帝宠信奸臣,任用奸相李辅之等,以致海内民怨沸腾,百姓名不聊生若是道君皇帝肯杀奸臣以谢天下,我必将自缚前去上京请罪。” 刘敬之听后,大笑道:“哈哈哈哈,赵德玉啊,相识二十载,我不知你居然还有如此巧舌如黄的本事,多说无益。公道自在人心,我如今落入你手,但求一死。” 赵德玉道:“敬之兄不替自己想想,难道也不替家人想想吗?” 刘敬之冷哼道:“哼,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即便你杀我满门,我刘敬之也不可能委身侍贼。” “哎拖下去”赵德玉叹息可一声。 六月三十,吴王赵德玉自率叛军北上,七月二日,至杭州州治钱塘,司马陆庆开门献城,刺史刘敬之满门死节。 装模作样的为故友挤出几滴眼泪,赵德玉这边又召集了麾下的各路叛军首领,以及心腹谋士。 随后开始了大规模的封赐。 赵德玉自号“北伐讨逆大元帅”,原王府长史顾乡林为元帅府长史,署元帅府事。 命原越州都督同知薛巨鳞、清远军使李子春、效节军使陈广琛三人为大都督,各领本部兵马。 又任命其侄赵成浚为前将军,原王府护卫统领王炳为左将军,原杭州司马陆庆为右将军,原越州豪强李退之为后将军,统领新募之军。 随后吴王赵德玉自率五万叛军北上,攻苏州。别遣大将薛巨鳞、李子春率军攻宣州。 遣其侄赵成浚率军南下收台州,括州之兵西进饶州。 江淮各地都有大盗水匪受吴王的都督将印,聚众为乱。 卫国公李世忠在上报朝廷之后,一边整肃兵马,一边向扬州、洪州、襄州等几处都督府求援。并做好御敌于的准备。 江北淮南,扬州大都督府令治下七州各募民壮成军,用以自守。随后又令各州原本的驻军往扬州方向集结。 而傅津川则挑选了扬州骑兵中的精锐,得到一千人,加上自己的六百牙兵,四处剿灭蜂拥而起的盗匪。 整个七月,傅津川不是在剿匪,就是在剿匪的路上。 淮南不仅需要支援江南作战,还要承担河北的一部分粮草,这时候若是淮南生乱无疑对两处战场都是致命的打击。 七月底,朝廷敕令送至。 卫国公李世忠为江淮行军大元帅,统辖江南、淮南诸军,全权负责平叛战事。 襄州都督楚王赵怀江、扬州都督傅津川、安州都督郭侃、洪州都督张既皆为副元帅。 平北侯马巍率侍卫亲军司三卫,五万禁军南下驰援。 同时抽调关中、陇右、河西、朔方各五千军东进。 叛军攻势不减,在拿下杭州州治钱塘以后、先后攻克盐官、富阳、新城、余杭、临安、于潜、塘山七城,拿下杭州全境。 而后发兵苏州,连克七城,兵锋直指江南重镇润州。 建邺告急。 第一百三十章 润州之战(一) 江南烽火连天,位于江北的扬州也自然不可能风平浪静。 六月底吴王举起反旗,清正军军使毕思立、左虞侯毕义、右虞侯张顺等几十个将领被以谋反之罪处斩。 盐商王坦下狱,抄家,所有人忌惮于新任大都督的出手狠辣。 随后淮南道各处平白多了不少乱匪,自称受吴王之命拨乱反正。 扬州城又成了大兵营,城里城外聚集了数万大军。 七月二十八,傅津川率领一千四百余骑军回到扬州,顺道还带回了几颗号称是吴王府麾下“将军”“都督”的匪首脑袋。 宰相之一的中书令裴休明亲自赶到扬州,担任元帅府长史,同时还成立转运司,经略使刘景明担任住转运使,负责军粮军械供应。 傅津川刚回了都督府,甚至还没来得及卸甲,刘景明和裴休明就一起赶到。 先是走了个六程,裴休明宣读诏命,傅津川为副元帅,而后几人才坐与节堂上,商量战事。 “有劳裴相和刘经略久侯,我这边二十天内,差不多了跑遍了半个淮南道,才把这几个逆贼给找出来,这还要多谢了项家主提供的向导和情报” 看着傅津川满脸藏不住的风霜之色,裴休明道:“侯爷客气了,都是为朝廷办事,我等多等几日也无妨,只是如今建邺告急,这边扬州的大军还需要侯爷你来调度。” 这边傅津川拿起茶碗,刚想勐灌一口,又觉得茶水太热,才把茶碗放下。然后拿起最近的军报看了看。 “这叛军居然如此强悍?不过一月,杭州苏州宣州台州半个江南道都沦陷了?江南守军如此不堪?” 傅津川眉头紧皱道,对于江南道局势如此危急,他多少是有些意外的。 刘景明解释道:“武备松弛只是其一,其二是这吴王世居江南,耳目和内细众多。屡有开城献门者。其中还有不少江南豪族相助,润州和建邺的守将因为通吴几乎被卫国公诛杀殆尽,和采石矶。不然建邺危矣。” 傅津川道:“扬州这里的兵比起江南的也好不多少,我从六月来此才开始整肃军纪不如就先遣檀珲的安国军万余人去支援润州” 大江下游,在江北的大军想要渡江,易渡处有二,一是和州的采石渡、二是扬州的瓜洲渡。 润州就位于瓜州渡南岸,地处大江下游,北临大江,南据峻岭,形势险要,为兵家所重。其地为江南运河的北口,过大江与江淮运河相联,因此极为重要。 朝廷想要迅速平定叛乱,就必须能够把大军运送至江南。所以无论是和州对面的采石矶,还是扬州对岸的润州,就都不可有失。甚至这两处的重要性,要大于东京建邺。 议定之后,傅津川即可招来安国军使檀珲,令其立即整军镀江,支援润州和采石矶。 江南方面,卫国公李世忠自然更清楚润州的重要性,因此命心腹袁亨坐镇润州,并在接到任命他为大元帅的旨意过后,立刻向扬州都督府下令出兵求援两处。 这两处也顺势成为了大战的焦点。 吴王赵德玉亲自率六万叛军来到了润州城外,陈兵城外。 润州也没什么油水啊,不如先去打建邺。 这是很多叛军将领的私下说的话,对他们很多人来说,什么战略也没有破城之后的能劫掠钱财重要,润州城小,自然不及作为东京的建邺豪富。 秦淮河畔的烟火气,半个天下都要为之倾倒。 但吴王赵德玉眼下对于叛军还是有些掌控的。所委任的前后左右四将军,都是他的心腹嫡系,也都一些本事。 前将军是他侄子赵成浚,自幼熟读兵书,英勇果敢。左将军王炳是王府护卫统领出身自然也是勤于武事,右将军陆庆是边将出身,骁勇善战,只不是因为得罪了一位勋贵一直没有能提拔,还是赵德玉出面笼络,提拔他为杭州司马。 至于江南豪强李退之,心有大志,也是自幼读书习武,颇有些韬略。 四人各执掌万余人,加上赵德玉亲自统领的中军,共有六万余人。 这些叛军的构成也很复杂,很多之前都是朝廷军兵,还有赵德玉拿钱财聚拢的盗匪,以及临时征召来的流民、佃户。 能在极短的时间内,将成分如此复杂的大军捏合成型,并连克数十城,虽然有暗桩协助和望风而降的,但还是不可否认。对与造反不,准确的来说吗,是“清君侧”这件事。 吴王府是真的做足了准备的。 数万之众叛军,不疾不徐的依次行进,有条不紊的占据了城外的各处要隘、高地。 各军连绵不绝,枪矛如林,而在之前连克几十城,军威士气之盛,也让城内的守军有些触目惊心。 对于吴王赵德玉能在朝廷眼皮子地下把事情做到这个程度,城上的润州守将,都督同知袁亨都有些佩服他了。 袁亨是李世忠的亲信爱将,用兵沉稳老道,跟随李世忠二十年,未尝有过。 南疆的蛮族他打过,西海高原上的青唐人他也打过,唯一可惜的就是没打过金帐北境人,而李世忠也答应他,等从江南卸任的时候,就替袁亨谋一任边将,去会会金帐蛮子。 节度使有点难,但都督或者节度副使还是没有问题的却没想道有一天要跟晋国的自己人兵戎相见。 城上望楼,作为袁亨副将的李世忠之子李昭信,还有袁亨的长子袁纲手中拿着纸笔,对着城楼下的叛军开始画下对方的部署情况。 “来者不善啊,”李昭信画过了草图之后,把笔一扔。 袁亨走了过来,看着城楼下的叛军位置和图上的对应,然后点点头:“图画的不错叛军连克数十城,士气高涨,我们需要小心应对。” 这时候其子袁纲指着城外的一处高地上道:“看那边,华盖之下必然是吴逆亲自了,可惜啊,城中骑兵不堪用,若是有八百能战骑兵,此时开门冲过去,说不定就能一战功成,把吴逆擒下。建立不世之功,封侯不在话下。” 袁亨闻言笑道:“你小子这是把你自己当武安侯还是平西伯了?八百骑兵就想着挫败敌军生擒吴逆?” 袁纲被自己阿耶说的有些面红耳赤。 大晋军中如今谁人不知道武安侯傅津川和平西伯薛琮善于骑战?尤其武安侯傅津川最善于使用骑兵突击敌军薄弱处。 白亭大战、疏勒大战都是抓住敌军防守立足未稳,或者直接住了敌军防御上的漏洞,然后亲自率领精锐骑兵穿凿,挫敌锋锐。 弱冠之年就立下赫赫功绩的傅津川,那个有心军伍边功的年轻郎君能不心神往之? 袁亨当然也看出这个对方如今阵营立足未稳,但第一是他手下没有数量足够的骑兵,江南少马,整个润州城只有三百多匹军马。 其二是对方虽然立足未稳,但两翼各安排了最少千骑的护卫游曳。这大概也是对方全部的骑军。 除非是有傅津川或者薛琮这种百战骁将亲自率军突击,因为他们能够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上找到敌军薄弱之处,不然开城门出去突袭敌军无疑是痴人说梦 “你们记住,如疏勒和白亭那般战例,都极为特殊,不是谁都能复制的,为将者,用兵要审时度势,因地制宜。我们现在手里只有五千可用之兵,润州又是此战关键所在,不可冒险,再说了,就咱们现在手里这些军兵,还想着出战能守好城墙就不错了。” 抽中攻城签的左将军王炳,竟然是没有先把营寨扎好,而是直接就集合部众,排兵列阵。准备云梯、藤牌等攻城器械,准备竟然是想要立刻攻城。 而城上早就严阵以待了,各个垛口都有一组三名士兵,分别持长枪、刀盾和弓弩。 城下鼓声想起,旌旗招展,攻城开始了。 叛军开始结阵在刀盾的掩护下,接近城墙,待距离城墙不到百步的时候,勐地散开,辅兵扛着云梯狂奔,把一架一架云梯架在城墙上,而后弓弩手则顶着城头的攒射开始还击。 而刀盾手在云梯架好之后开始攀城。 作为主将的王炳,更是前进到距离城墙只有数百步的位置上,指挥各军攻城。 鼓声之中,叛军之中着名勇将,王炳堂弟王炀亲自带头在前,身后是亲信部下,有的提着大盾,簇拥在他身边,有的跟在身后,挥刀呼喝催促兵士攀城攻杀。 不过顷刻之间,润州城南的正面城墙上,叛军密集呈蚁附之势。 城墙上的垛口不断弹出长枪,把爬上来的叛军士兵戳下去。或者直接一块石头砸下去。 双方都打着大晋的旗号,却彼此刀枪相向。 而他们之所以厮杀,并不是因为他们之间有什么仇恨。甚至他们可能还有些人是同乡,是亲戚。 究其根源,其实不过是华盖之下,那个身穿蟒袍老头的妄念,以及一群心有不甘野心家们的推波助澜。 第一百三十一章 润州之战(二) 润州城下,数十个叛军士卒被压伏在地,还在大声的讨饶。 “将军饶命啊” “我给世子爷牵过马” “再给我一次机会” 随着王炀一挥手,执法军士齐挥刀,几十颗畏战不前的士卒人头滚滚落下。 城上的袁亨看着这一幕,丝毫没有因为守住了城池赶到庆幸,反而因为叛军能有如此军纪遍体生寒。 叛军左将军王炳所部的攻城,虽然被润州守军所击退,并留下满地的尸体,但城上守军也损失了数百众。 对于六万余众的叛军来说,千余人的伤亡无关痛痒。且叛军士气也并没有因此萎靡不振。 从他们的呼号声中,袁亨就可以听得出对方的士气状态,在这样的情况下,他甚至可以肯定,若是没有援军,三天。 润州最多只能守三天。守军中可有不少是吴王旧部,虽然将校一层全都被清洗了,但兵士感念吴王恩义者也不在少数。 城中也必然有内细和暗桩,只不过尚在蛰伏,没准什么时候就会跳出来趁乱献门,比如今晚。 内忧外患之下,再坚固的城墙,也抵挡不住人心的摇摇欲坠。 而袁亨只能寄希望于江北的援军,尽快来援。 天色渐黑,叛军收兵回营。这边吴王却只带了几个卫士,以及长史顾乡林、心腹幕僚钱络走在营盘中。 偶尔看到行礼士卒还会跟对方说几句话。 “见过王爷。” 赵德玉看到眼前校尉打扮的军官,想了想到:“张贵。我记得你,那年田,有野猪奔孤冲来,是你手持长矛,将那野猪格杀了。” 张贵原本只是王府的一个护卫,在吴王起兵后成为一名统兵两百的校尉,虽然有些勇力,但在六万大军中,一个校尉算的什么? 却没想到王爷这般高高在上人物能记得他,简直有些受宠若惊。 张贵咧嘴笑道:“想不到王爷还记得我。” “哈哈哈,你是孤的恩人,孤怎会忘记?”赵德玉的态度很是随和。 张贵一听,急忙伏拜道:“不敢当王爷的恩人,我张家几代人吃的都是吴王府的饭,王爷才是我张家的恩人,原为王爷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赵德玉亲自上手将张贵搀扶起来,“不需如此,孤只希望你活着建功。” “谢王爷。” 之前只是一个王府护卫的张贵此时已经是热泪盈眶了。在吴王起事之前,他只是王府八百护卫中的一个什长,王爷还能记得他 身后的长史顾乡林,与钱络都对赵德玉这般收买人心的举动暗自赞叹。 “还是有些仓促了,若是在给孤王一些时间” 赵德玉望着远处的润州城感叹道。 顾乡林道:“这也是无奈之举,毕竟谁也没想到朝廷会突然发难,却不知道是哪里出了纰漏。” 按照赵德玉的想法,当他举事的时候,最少江南应该是兵不血刃就传檄而定的。 毕竟他吴王府世居江南,而他的支持者中还有不少江南大族和豪强。 最让他没有意料到的就是去年,他在东京留守的额位置上突然被去职,不然以建邺为根基起兵,便可横跨大江直驱淮南。而后控制江淮,向南收取岭南诸州,向东收取荆襄洪州等地。 切断朝廷的漕运,京畿道和关中必然会因为缺粮而大乱,到时候挥军北上,大业可成! 这也是多年之前就议定的谋划。 如今仓促起兵,虽然看着势如噼竹,但赵德玉对此仍旧是忧心不已,远不如表面上那么从容。 几人走出了营盘,望着玉兔东升,赵德玉突然感叹道:“此间明月,应与上京同。” 而长史顾乡林则道:“上京之月,应与此月同。” 赵德玉一听,先是一愣,然后开怀大笑道:“哈哈哈哈,乡林有经天纬地之才,若你为宰相,远胜李辅之谢佥之流。” 顾乡林是江南大族顾氏旁支出身,颇有些名士风度,一向自命不凡,但因为南人身份在科举中被黜落,便打消了为官的想法,后来则是被吴王屡次相请,才最终出任王府长史 顾乡林也笑道:“此事易尔,等王爷进了上京,给我做个仆射如何?” “哈哈哈,一言为定。” 旁边的钱络却默不作声,他甚至有些想笑。朝廷大军不日将至,还想着打进上京做皇帝宰相呢? 若不是实在跟吴王府绑定太深,他都想跳船求生了。 “钱兄为何如此低沉?”顾乡林见到钱络的表情问道。 钱络道:“我只是在想,究竟是把我们的谋划透露了出去,如今河北将定,燕王屯兵关外毫无动作我们以一己之力,对抗朝廷百万大军若不能迅速控制江淮,等朝廷大军来到,危矣莫不是” 顾乡林道:“钱兄说的是红莲道?” 钱络点头道:“正是。” 顾乡林也点点头,“极有可能,红莲道这帮鼠辈,一向最喜欢乱世浑水摸鱼” 入夜,润州城内,陈宅灯火通明。 陈家在润州城是大户人家,说是豪强也不为过了。家主陈遥,三十多岁的年纪,正是壮年。 站在正厅中,庭院中则站满了家丁,而在他身后的厅中,则全部都是陈氏族人。 “我陈某人,平日里带你们如何?” 家中管事陈三会意道:“家主带我们恩重如山,我们都是逃难过来的,得家主给我们一口吃的,才能活命,家主有什么事,请吩咐。” “对,家主有事请吩咐,我们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对,家主吩咐。” 陈遥看着众人点点头道:“好,那我就直言了,这几日吴王北上讨逆,已经围了润州城,今日勐攻不下,放言若是不献上城池,等城破后就要屠城了” “啊这” 一众人等听后都有些慌乱。 陈遥继续道:“所幸我与吴王府有些关系,吴王答应我,若是开门献城,则阖门无事,参与者每人赏钱二百贯” 众人刚才还听着屠城什么的有些畏惧,这会儿则完全被二百贯这个数目所吸引了。 “家主,我们听你的,你说怎么干就怎么干。” “对听家主的。” 陈遥笑道:“好。” 入夜,子时。 陈遥率领几十个族人,还有一百多个亲信家丁,拿起私藏的兵器,其中包括陈瑶在内的好几个陈家族人都穿着两裆甲,只是没有兜鍪。 走到街口的时候,却迎面还有一只队伍,人数与陈家人数相彷,虽然因为灯黑看不清对方的面容,但陈遥知道,对面的都是城中大户鲍家的,目的嘛跟他一样,都是准备为了给城外的吴王大军开城门的。 两家近三百人汇集与正街,看着城门处的点点星火,然后就准备疾驰过去开门。 鲍家家主鲍乏道:“陈兄,怎么感觉不对?这街上怎么这么安静?” 鲍乏这么一说,陈遥也感觉到了,这街上安静的不寻常啊,按说白天刚刚大战,城门口应该是都是守军才对,街上也应该全都运送物资的民壮,怎么这么安静? 正犹豫之间,一行数百人已经开到城下了,正准备按照谋划冲过去杀掉守门军士,然后打开城门,放下吊桥,与城外接应的叛军会合。 突然之间,城头上无数火把几乎同时亮起,映的城上通明,甚至能看清楚这些官军手里全部端着上了弦的弩箭。 “放。”立于城头之上的李昭信一挥手。 一声令下,数百支弩箭齐齐射出,而这将近三百余人的队伍,站位也过于密集,一波箭雨直接干掉了数十个,众人发现上当在想往回跑也发现了身的官军列好了阵势。 马纲带着三百甲士堵住街口,稳步推进,乱党想要出逃只能去用命撞在甲士的军阵。 即便是在无战心的军队,身穿铠甲结好阵势面对家丁恶奴组成的乱党,也是没有任何悬念的。 陈鲍两家的家丁们如瓮中之鳖,纷纷倒在箭雨下,哀嚎如雷,生路又被官军甲士所封住,下场只能是被斩杀殆尽。 润州城外,王炀率领两千士卒,悄悄抵近城门处只有百步远,一听惨叫就知道暗桩开门的计划失败了。 城上也瞬时一阵箭雨下来,也给叛军队伍造成了百余人的伤亡。王炀无奈率军退走。 “阿耶神机妙算,这陈遥和鲍乏的人头在此,乱党已经尽数诛杀了阿耶何故忧愁?” 袁纲十分兴奋的拎着两颗头颅走上城头,却见到阿耶一脸忧色。 只听见袁亨叹息道:“这只是第一天啊。” 第一百三十二章 润州之战(三) 第二日,叛军继续对润州发动勐攻。 叛军士卒顶着城头上的失石如雨,前赴后继的攀爬着云梯。有那么一瞬间,看到士气如此高涨的叛军,守将袁亨一度怀疑自己才是叛逆。 朝廷在江南,如此不得人心? 然而战局并没有给他过多考虑的时间,面对叛军攻势,袁亨也算是拿出了全部的手段应对。 润州刺史魏宗卿也组织了一千青壮参与守城,总算让摇摇欲坠的润州城,挺过了第二日。 而傍晚时分,江对面的瓜州渡来了一艘小船,送来了一条振奋人心的消息。 三千安国军将士已经在瓜州渡待发,为了防止叛军袭扰,所以会在夜间渡江来援。 入夜,原本用于运送漕粮的千石漕运船只分批次的将三千士卒运送至润州北门,由水寨入城。 袁亨布置好夜间防务之后,亲自来到北城迎接扬州援军。 “陆兄弟,有劳了。” 扬州的来的三千安国军士卒趁夜入城,极大了缓解了城内守军的压力。因此袁亨见到陆勋之后极为兴奋,而且二人同在李世忠帐下为将,还是一起经历过大战的袍泽兄弟。 而令人袁亨极为意外的是,援军之中才藏着一个大人物。 “傅三郎?”李昭信在见到陆勋旁边的年轻将领之后直接惊呼道。 袁亨听到这声惊呼之后,有些诧异的看向李昭信,然后看向老兄弟陆勋旁边年轻人。 李昭信这声“三郎”叫出口后,马上又肃容道:“末将李昭信,拜见大都督。” 袁亨这边也才明白过来,难怪看着陆勋身边上的年轻武人气宇轩昂,原来是扬州大都督、副元帅武安侯傅津川亲至。 “见过大都督。” “袁将军李二哥不必多礼。” 李昭信是李世忠之子,上京的勋贵子弟中,自然不可能不认得傅津川的。 袁亨看着身穿一身玄色圆领袍,头戴幞头,披着披风的傅津川也啧啧称奇,因为没有着甲,一开始还以为他是陆勋的幕僚呢。 “大都督为何亲至?润州虽然尚在,可按照叛军的攻势,能不能守过明天还不好说啊。” 袁亨颇有些意志消沉。 傅津川道:“总要看看叛军战意如何,做个心里有数。” 袁亨听闻此言,拱手道:“大都督老成持重,末将佩服。” 什么叫盛名之下无虚士? 袁亨原以为傅津川虽然是国朝名将,几次大战,展现的都是其武勇绝伦,以及两军对战时候的战机把握能力。 却没想到如此年纪,已有赫赫声名,对敌却如此慎重。丝毫不像个弱冠之年的勋贵子弟。 这才是国朝名将该有的样子。 傅津川却笑道:“袁将军过奖了。” 而袁亨身后的长子袁纲听到几人对话,半天才反应过来,原来这位就是武安侯傅津川? “拜见大都督。”袁纲情绪有些激动的说道。 袁亨也顺势为傅津川介绍道,“大都督,这位是犬子袁纲。” 傅津川上下打量了一样袁纲,看看这年轻人手上的厚茧随口道:“将门虎子,有些锐气,不错。” “谢大都督夸奖。” 寒暄过后,袁亨带着傅津川来到了南面城墙,并且拿出了李昭信和袁纲所画的叛军的营帐部署图。 城头上的灯火,忽明忽暗,抬头看着数里之外的敌军大营,灯火通明。 “观其立营,叛军之中有能人啊。” 第三日,太阳照常升起,叛军照常进攻。 只是对比前两日,更多了些手段,无数民夫辅兵在甲士的驱赶之下,开始负土填壕。 因为有了安国军将士的加入,守军的压力顿减,兵力也不在像前两日一样捉襟见肘,可以从容的轮换队伍。 傅津川依旧未曾披甲,只身穿一身圆领戎袍,并且也没有展露旗号,城中军士也只当他军中文吏。 除了几个守城将领,以及刺史魏宗卿,也没人知道扬州大都督武安侯来到了润州城。 望楼之上,傅津川看着已经成阵的叛军,正在有条不紊的一队一队的前后加入攀城作战之中,叹息道,“吴逆举起反旗不过月余,虽然有数万叛军作为根底,但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能成军作战,还能有如此战意和军纪,这定然是谋划日久了。” 甚至傅津川可以肯定的说,虽然军士可能是最近招募的,但作为骨干的什长、伍长、队正、旅率甚至校尉,这些级别的一定是都是老军伍。 而且在极短的时间内就能让叛军有这样的气象,领兵的将领也绝对是有些本事。 换成是他,面对一群新兵,一个多月的时间也难调教到这种程度。 或者,这支叛军可能存在成军的时间不一个月,而是更早 而这样一支已经可以称得上是训练有素的大军,在经历过几次大战的磨炼,就能得到一支不逊边军的精锐。 所以在亲眼看过叛军之后,傅津川很确定,想要速平叛乱,无异于痴人说梦。 目前朝廷能够在江淮所调用的兵力来看,江南沦陷是早晚的事。就算扬州那两万兵都填上来也没用。 这一点,袁亨也明白。 “袁将军,你能守几日?” 听到傅津川突然发问,袁亨思虑片刻道:“五日,即便有都督这三千援兵,也最多就五日,城内的军心和民心都不可用,吴王在江南多年,特别是润州、建邺这一带,颇有人望,反而是朝廷,年年加赋” 说道这,袁亨也说不下去了,在往下说就有些犯忌讳。 望台之上,袁亨父子是北人,刺史魏宗卿是北人,都督府幕僚张杲是北人,李昭信、傅津川还有许应龙是上京人,上京虽为天下之中,但从南北来说,也都算是北人。 但城内的军民,城外的叛军,都是南人。 所以袁亨的话没有说完,但除了袁纲在内的所有人都听懂了,朝廷在江南,真的不算是得人心。 江淮财赋半天下,即便是江淮富庶,苛捐杂税和各种徭役都免不了的。江南的升斗小民其实并不比河北、关中、河东这些边地的小名日子好太多。 小民的日子不好过,自然对朝廷谈不上什么忠心。这一点看恒州之乱也能看的明白。 恒州叛军连克数县,最后却在获鹿县吃了大亏,最后不得不放弃攻城。究其原因,不过是因为县令严叔玉为官清正,百姓日子好过些。 除了小民不得意,江南的豪族和世家,也都不得意。因为无论是文官还是为武将,只要是南人,在官场上都不得意。 朝堂上北人对南人的压制,激烈程度可能还要盖过文武之争。 吴王赵德玉作为叛贼,被朝廷口诛笔伐,却在江南颇得人心。 朝廷在江南的军心、民心、士心,都丢了。 这种事如不是傅津川亲临润州,他是绝不会相信的。 润州能守多久,其实对于战局都影响不大了。短期内朝廷没法通过润州、采石两地渡口运送大军过江平叛。 因为江北目前也无军可用。 无论是编练新军,还是等朝廷调集禁军、边军过来,这需要时间。最少也需要几个月的时间。 而润州城绝坚持不了那么久。 所以傅津川很干脆的问袁亨,能守多久。后面没说出口的话是,守多久都没什么用了。 但是弃城这种话,傅津川是绝不可能说的。守土之责怎可轻弃?到时候朝廷上追究下来,若是追究起来,甚至可以直接问罪了。 且傅津川作为扬州都督,虽然也是江淮行军副元帅,但毕竟不远处的建邺城里可还有个大元帅呢。 越俎代庖的事,傅津川是肯定不干。他这趟渡江而来,目的很明确,就是来亲眼看看叛军的成色,做到心中有数,料敌从宽。 往后的仗肯定是有的打,甚至傅津川觉得,不同于阿耶平河北,快些时间年内就能解决。 江南这乱局,两三年可能都有的打 “城内有骑兵多少?”正在观战的傅津川突然来了一句。 惊得众人都说不出话来,只有高纲很兴奋的道:“回都督,城内有骑兵三百。” 袁亨一听顿觉不妙,“侯爷,这是不是” “我知道袁将军要说什么,放心” 放心?怎么放心? 你一个侯爵之尊,身为江淮行军副元帅,扬州大都督,在卫国公李世忠人在江南的情况下,江北防系于一身,这上来就要问骑兵多少,这不明摆着想要做点什么吗? 这谁能放心? 换句话说,傅津川这个驸马都尉要是在这出点事,即便润州没事,所有人也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放心,我就是想半夜去找吴王说说话罢了。” 第一百三十三章 润州之战(四) 在拣选骑兵的时候,让傅津川很惊喜的是,城中三百余骑军,其中有百骑是卫国公李世忠的亲卫,是给李昭信配备的。 “就借李二哥这百骑亲卫用用。” 李昭信皱着眉道,“三郎,你真要去夜袭啊?只用百骑,是不是太冒险了?” 傅津川笑道:“这打仗哪有十拿九稳的?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再者说了,就这么闷守下去,五天也未必能守住。” 李昭信其实也能明白,傅津川夜袭也是为了提振城内士气,让叛军的攻势稍作延缓。 而即便是都知道傅津川要弄险,也没人能拦得住他。 他的官职最高,李世忠不在,他傅大都督就是最高长官,而且还是江淮行军副元帅,这可是有统属关系的。 且傅津川又不是独骑而来,能被架空,城中三千援军都是他的麾下。袁亨、魏宗卿等人即便有心阻拦,也办不到。 来之前并没有上阵的打算,傅津川只带了七个亲卫,还都是轻装而行。甲胃坐骑以及骑战用的长兵器都留在了对岸。 于是只能拣选身材相彷甲胃临时穿用,傅津川用的是李昭信的甲胃和马槊,战马则是袁亨的,一匹上好的河西黄骠马,骨架雄壮,神骏有力,傅津川还有手指撩了一下马耳,听见唏律律的声音,对此这匹骏马也十分满意。 清点人数之后,算傅津川在内,共一百二十九人。 除了卫国公的百骑亲卫,还有袁纲带着袁亨的二十个亲兵,也都是精锐勇士,在加上傅津川和七个自幼相伴的护卫。 “诸位都是跟随卫国公多年的虎贲锐士,征战四方,经历过不知多少战阵,今夜本帅欲夜袭敌营,可不知道诸位可还有几分锐气?可敢相随?” 傅津川看着面前的一众李家虎卫,言语之间若有激将之意。 亲卫统领李忠抱拳道:“侯爷是百战骁将,我们李家男儿难道就是懦夫吗?请侯爷下令就是。” 傅津川击掌道:“好,傅李虽是两姓,但有百年交情,皆受晋室厚恩,我长嫂就是你们李家的大娘子,说是一家人也不为过,你们若敢战,今夜可随我一同前往叛军大营,挫敌锋锐!” “我等百人,愿随侯爷一战,在所不辞。” 傅津川看着众人战意渐起,心下也是松了一口气。如此这般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这百骑等于是李家私军亲卫,与他并无情分,若是他当初在河西那支虎贲节从,还用得着这般? 一挥手就能让他们先驱蹈阵,何用言语相激? 这边杀猪宰羊,众人饱餐一顿,随后参与夜袭的人就在营中集中休息,养精蓄锐,等待夜幕降临。 同时也是为了保密,毕竟城内吴王耳目众多。 蒋武对手中这支马槊还算满意,虽然不及他惯用那支马槊顺手,但制作也算精良,原主是润州城的一个年轻校尉,算是吴王一系的将领,因此早就被收捕处斩,这支马槊也就成了袁纲的藏品,算是一支上等马槊。擦拭了一下槊锋,又整理了一下甲胃。 庞云这边手里还在拿着两支长枪掂量着,还没决定好夜里上阵用那支。 周世泽躺在一旁的床铺上呼呼大睡,不在的曲十二和陈行、梁岱李司寇四人,被傅津川派出去探看情况了。 袁纲则站立在一旁,挠着头,也不知道想说些什么。 庞云抬头看着袁纲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袁郎君,你怎么了?” “那个你们是不是都跟侯爷打过不少仗的?”袁纲有些不好意思问道。 庞云一听这话,话匣子立马打开了,“是啊,这么说,我们原来是十个人,自幼都是陪着郎君也就是侯爷习武的,侯爷到了河西之后,我们就割韭菜,割韭菜可能你听不懂,就是剿马贼,我跟你说这马贼油水可大了” “咳咳。”蒋武恰逢其时的咳嗽了两声,庞云这才意识到有些跑偏了,于是继续道:“后来宣嘉十六年的时候,我们三百人,跟着侯爷去小叶城” 庞云是出了名的爱说,这碰上袁纲这个对于武安侯心神往之的小郎君,也算有了听众,这就把从夜闯宫城开始说起,到白亭疏勒两次大战,再到回了上京以后多风光,怎么围逼金帐汗国使团,再到春猎赤膊斗虎,当然这其中也包括他庞云这个金枪小郎君跟着侯爷后面枪挑了多少敌虏一直说到前几日在高邮城下剿杀乱匪。 庞云越说越精神,袁纲听得也是兴起,这边傅津川下令集结两人才停下来。 再一看天,已经月上柳梢头了。 城外的叛军,或者说南军大营,外围的哨探早就被曲十二和陈行两人清理干净了。 百余人的队伍,战马衔枚裹蹄,悄然出现在南军营门外,鹿角被陈行和曲十二等四人人搬开以后,百步之外傅津川身穿黑色明光大铠,头戴风翅兜鍪,鬼面遮脸。 “杀。” 暴喝之后,傅津川长槊一挥,随后一骑当先,驰马入营,此举如平地一声雷。震的润州城外的大地仿佛在颤抖一般。 城头上,袁亨和李昭信亲自擂鼓,为城外百骑助威。 马槊直接挑起当先的营帐,砍杀南军士卒。尚在睡梦之中的南军士卒猝然之间已经被后续的北军杀死在睡梦之中了。 有的兵士在尚在睡梦之中,就被战马踏的肠破肚烂,哀嚎不已。 这时候,巡夜的南军士卒迅速往营门而来。 傅津川驰马冲过去,将这十几人的队伍冲开,长槊挥斩,连杀数人。 而在身后,百余骑的北军冲入大营之后,分成数队,开始到处纵火烧南军营帐,砍杀冲出来的南军士卒。 南军在营门处最近的,就是左将军王炳所部。王炳在听到傅津川那一声杀之后就被惊醒了,立马召唤亲卫披甲。 他是王府护卫统领出身,武艺高强,瞬息之间只披了两裆甲,拿着佩刀出来。立马开始呼唤各军整队。 副将王炀也从营帐里出来,手持长刀,正望见不远处一员骑将,手中长槊挑刺噼砍,杀的一众南军士卒无法抵挡。 “他娘的。”正待要迎上前去跟那敌将斗上一斗,却硬是压下战意,连声呼喝身边各部向他集结靠拢。 “各部不要慌乱,集结列阵。” 南军虽然初时慌乱,离营门最近的几十帐军卒被杀的猝不及防,有的帐篷被引燃之后才被烟火呛醒了。 但是大营深处的南军再被惊醒之后,迅速在底层将校的指挥下恢复镇定,而巡夜士卒也迅速赶上前去抵挡北军夜袭敌骑,虽然很快被骑兵冲散,但也给后面的士卒集结成阵争取了时间。 傅津川带着亲卫三人,蒋武、庞云、周世泽,纵横在南军大营,手中长兵挥舞,连杀数十人。望见王炀这里步兵已经结成了军阵,直接纵马而来。 王炀见到傅津川蹈阵而来,怒极反笑,手中夺过旁边士卒所用的长枪,直接就向着来将投掷而来。 王炀本就勇武,这一掷更是用足了力气,风驰电掣一般。 而傅津川在王炀将长枪后引的时候就注意道对方的动作了,于是急勒住缰绳,胯下黄骠马急停之下前蹄高高扬起,随后嘶鸣一声。而那支长枪也正中在地。 王杨本就是奔着射人先射马的打算。却不曾想傅津川的骑术如此高超,直扬起马蹄,勒马停驻,躲过了这一机。 马蹄又再度踏在地上,傅津川看着映在火光下的王炀,这边则顺势将长槊一横,顺手抄起了弓,取出一只羽箭。 张弓搭箭,应弦而出。 王炀还感叹来将好俊俏的骑术,这等骑术在少马的江南,是他平生仅见。这会看到敌将张弓搭箭,心下暗道不好,急忙闪躲却被一箭射中肩胛。 身边的亲卫这才急忙树盾挡在王炀身前。 王炀虽然被射中了一箭,却因为披甲没什么大碍,轻微的疼痛感同时也让他极为清醒,“不要乱,高举火把,各队集结在我身后集结列阵。” 傅津川一失射出之后,却见到敌将仍旧在高呼结阵,整顿秩序,就知道此时该退了。 于是也不恋战,顺势将弓放回,手中长槊提起,调转马头道:“吹号,撤。” 蒋武拿出一只牛角号,“呜——” 袁纲这百年正骑着马,手中拿着长槊,带着二十名亲兵追着南军的散兵砍杀,还有李忠等,分作数队在南军的营地里横冲直撞,并四处放火烧南军营帐,突然一声长号,让他们从厮杀中清醒过来,这是早就约定好的号响退军。 于是纷纷停下脚步,开始回撤。 王炳看在眼里,当机立断带着已经聚集的几十个亲兵前冲,“去告诉六郎,整肃兵马结阵向前推进,你们跟我去夺回营门。” 六郎说的是他堂弟王炀,王炳想的是夺回营门,然后跟堂弟王炀前后夹击,把尚未冲出大营的北军骑兵困死在营里。 傅津川此时就立马营门处,四下扫视战场,接应尚未出营的余众。却望见王炳这里明火执仗冲在前面,立马明白了对方意图。 当即将长槊贯在地上,复又取出弓箭驰骑而出,再发一失,直奔当头的王炳而去。 傅津川并不认得王炳,但王炳身穿的甲胃在灯火下明显与身边军士不同,又冲在最前面。 这当头一失快如闪电,正带着兵士狂奔向营门的王炳闪躲不及正中眼窝,应弦而倒,生死不知。 王炳这一倒,身边的亲卫急忙抬着主将后撤。 一失中的,傅津川拨马而还,回望之中又连发三失,皆有试图追击的南军勇士应弦而倒。 南军主将生死不知,副将王炀又在身后组织结阵,因为不清楚敌军数量,燥乱之下只能是整肃结阵,举火如星,以拒敌骑。 没有能形成对傅津川所部的有效阻截,只能是望着北军骑兵从容退去。 “一、二、三、四一百二十六、一百二十七、一百二十八一百二十九将军,一百二十五骑出,一百二十五骑还。未有折损。” 城头的上的负责点数的士卒急忙跟等候的将领们回报。 众人见此情景,回想起刚才敌军大营里喊杀声,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 刺史魏宗卿感叹道:“百余骑劫营,搅的敌营大乱,居然未有折损,堪称神迹啊。” 第一百三十四章 此一时彼一时 被惊醒的吴王赵德玉听说有敌骑夜袭,虽然心里及为慌乱,但面上却冷着脸没有半分惊惧。 随后披着蟒袍出帐探看了一下,看到左军营虽然混乱,但也迅速组成了防线。而且他的中军已经被惊动了,各部迅速列好了阵势,以叛军的兵力不可能突击到他这里。 于是定下心神,强装镇定道:“慌什么,此必城中守军精锐,最多不过数百人,传令下去各军自守营寨,不得妄动。” 于是乎赵德玉再度返回中军大帐,继续倒头睡下。护卫们见状也有惊异,却也为王爷的镇定自若感到惊奇。 至于他睡不睡得着,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叛军左军大营中,王炳被抬下去医治,王炀见堂兄受伤又急又怒,并没有气急败坏,胡乱下令大军擅自出击。 而是下令全军各部整队集结,有在营帐中被北军杀的有些慌乱的士卒,仍在到处乱蹿,直接被王炀下令斩首。 各部很就在各级将校的指挥下,按部就班,恢复了秩序。 而这样的一举一动,也都落入了陈行和曲十二的耳目之中。 “叛军这么快就能能恢复秩序,前后不过半个时辰,快赶上边军了。”曲十二小声的滴咕着,两人就坐在叛军大营外的密林之中。 陈行笑道:“得了,比起江淮诸军,眼下这支叛军已经算是精锐了,但是比起河西边军,差了可不止一筹。” 两人此刻就位于南军大营外的密林之中,监视着叛军的一举一动,他们四人,在刚才的夜袭中两两一队,负责清理叛军的哨探,而后还为骑兵部队冲入敌营组创造了先决条件——搬开鹿角。 随后四人没有跟着骑军一样进入马踏敌营,而是潜入四周观察,记录叛军整军情况,这就是傅津川给他们的任务。 “走了,回去吃酒。”曲十二十分从容的站起身来,整理了一下衣服上的碎草。 袁亨、魏宗卿、李昭信以及扬州都督府的幕僚,一群人见到傅津川全师而归,都松了一口气。 而傅津川进了城之后,翻身下马,立马招呼所有参与劫营的士卒通宵达旦的畅饮。 “归来当饮得胜酒!”“干” 而城上值守的将士得知夜袭部队杀的敌营大乱后全师而归,也是全都欢呼起来。 “万胜!万胜!” 百骑劫营说起来很提气,但实际上对战局走向很难造成什么影响,只是让敌军损失数百众的一次战术试探而已。更多是对敌军士气上造成了一定的波动。 但这些统丝毫不影响守军欢呼雀跃。毕竟这么多天都是闷城闭守,今夜主动出击,自然让润州守军大为振奋。 并且此战,仍旧成了傅津川诸多战绩中浓墨重彩的一笔,为人所津津乐道。 天明时分,左将军王炳已经苏醒了,面色苍白的躺在床上,头上紧紧缠着纱布,左眼处因为怒气迸发不断往外渗血,他已经清楚的知道自己变成了一个独眼龙的事实。 “大哥,还请稍安勿躁,现在还是养伤要紧。”堂弟王炀正劝说他,因为他的情绪在暴怒之中,所以左眼处敷上了金创药全然无用,雪仍旧止不住的往外流。 “可打听到那人是谁了?” 王炳看着王炀问道。 “昨日那名骑将,应该是扬州来的援军,城里无论是李昭信还是袁亨,都没这般本事。” 王炀自己的肩膀也隐隐作痛,不过好在他昨日穿了甲胃,所以箭失入肉不深,只是皮外伤。 这也是因为傅津川昨日所用的弓是并不是他的惯用的那张七石弓,不然王炳估计会被那一失毙命,而王炀的肩胛也会被一箭贯穿。 “一定要打听到此人名姓,破城之后我必杀之我要把他吊起来射他一百箭”王炳手握着拳头,然后又狠狠的砸在了床铺上。 “拜见王爷” “拜见王爷” 门口传来的声音让王氏兄弟急忙侧目,正是吴王赵德玉亲至。 “左将军伤势如何了?” 王炀急忙拱手道,“见过王爷。兄长的伤” 王炳挣扎着起来,“多谢王爷记挂。我没什么大碍,只是失了一目,不耽误杀敌,王爷只要一声令下,我这就可以披挂上证,先登夺城。” 赵德玉过来急忙按住王炳让他躺下,然后顺势坐在床边,看着他左目还在不断的渗血,叹息道。 “哎,将军不必多礼,也不要动怒,昨夜之事孤已经知晓了,这时候将军要做的是好好养伤,仗还有的打,还指望着将军为孤北上淮泗,直驱上京呢” 赵德玉在对待这些心腹手下的极其亲厚,同时礼遇隆重,不管是为了收买人心还是真有这般赤诚,都让这些将领和手下感念其恩德,愿意为其效死命。 毕竟能够聚拢起这么大的队伍,光靠亲王身份和一颗野心是不够的。知人心,并且善用之,这才是为人上者的该有的手段能力。 赵德玉从左军营帐里出来,回到中军大帐,众将已经齐聚了。 “昨日夜袭,死伤两百余众。却不想润州守军还有如此气概,真是令本王刮目相看啊,却不知道昨日是何人领兵,真是骁勇之将啊。” 听到赵德玉的感叹,陆庆、李退之等人都有些不服气。 “王爷何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敌将只敢趁夜偷袭,而不敢白日出城作战,依我看只要再有几日,就能攻下润州。” “对,今日请王爷派我部出战,早日拿下润州,我们也好与薛都督合围建邺” 一众武将都战意高昂,赵德玉见此心下大定,但却摇了摇头,“昨夜敌军夜袭,虽然我军将士只有数百折损,但夜袭之后将士们心中震荡,必定战心全无,而且这几日作战,攻城器械损毁也不少,今日暂且休战,一是让将士喘口气,等待攻城器具完备,再行攻城。” 众将一听王爷都如此说了,也只能压下心中的求战之心,各自下去抚慰士卒。 而这边赵德玉则是再度出营探看,望着不远处的城池道:“本以为润州三日可破,现在看却还要拖延些时日了,也不知道薛巨鳞处如何了。” 顾乡林道:“采石从北攻难,从南攻易,这几日就该有消息了” “看来今日能喘口气了。” 润州城上,袁亨望见数里之外的南军大营,并没有任何出营的迹象,也是松了一口气。 即便见惯了战阵,也不能说对于生死完全置之度外,何况这对于润州城也是难得的喘息之机。 魏宗卿笑道:“这还要多谢武安侯了。” “哈哈哈哈。”袁亨放声笑道,“我记得我儿前日望见吴逆麾盖,还说要出城突袭之,我还说他以为自己是谁哈哈哈谁曾想到不过几日的功夫,这小子就真的跟武安侯爷并肩杀敌,真是” 袁亨也是有些得意之色。昨夜的出战的队伍中,也有他袁家的二十个亲兵,还有他的长子袁纲。 他想着,若是父子二人有幸能名垂青史,后世史书大概会写上“亨之纲,少骁勇,傅侯百骑袭营,纲从之,斩首十数级” 不过想到这里,却有些暗然,惟愿接下来的记载不是“润州破,父子具死节” 而让他们有一日喘息之机的傅津川,此时已经与扬州都督同知陆勋、以及都督府的几个幕僚并亲卫已经一同回了江北。 傅津川不是润州守将,更没有跟润州共存亡的打算。 他是扬州大都督,去润州不过是探查敌情,如今这敌军成色也摸得差不多了自然要回扬州主持江北大局。 在瓜州渡上岸,一行人未做停息,骑上马直返扬州。 “回去,千万别说漏了嘴,我去润州就只是看了看敌情,从未出城作战” 临着进都督府了,傅津川才想起来这事,跟着身后几个人嘱咐道。 “诺。” 几个亲卫齐声应答。 而几个幕僚却不清楚什么情况,只有上京人出身的许应龙强忍着笑意,然后一拱手。 “都督放心,我等定然不会说出去。” 傅津川也拱手道:“拜托了。” 随后转回府中。 见到王左丘和张杲一脸茫然,许应龙手指向了后宅,然后小声说了两个字“公主”。 两人这才恍然大悟,王左丘感叹道:“大都督百骑就敢去劫数万人的营寨,胆略过人,勇冠三军为什么还会怕公主殿下?这等遮奢人物居然也惧内?” 张杲一听王左丘的话后笑道:“王兄,这也不是大都督惧内,你还没成婚,等你成了婚就懂了。” 许应龙也忍着笑点点头。 三人说笑着来到了节堂外,然后换了一副肃容进入堂内。 此时刚进都督府,还没来得及坐下喝口水的傅津川就直接与自己的幕僚们讨论了起了目前的军情以及后续的作战安排。 “如今润州、采石都已经不可守,不用在往江南填人了,叛军之势,超出我等预料多矣,命令两处渡口随时准备接应守军北撤。” 崔方翼听到军令之后诧异道:“先帝时,鲁王谋逆,动乱不过数州之地。旬月而定,如今吴王居然如此威势,一口气能吞下半个江南道?难道此乱要迁延日久?” “此一时,彼一时。” 第一百三十五章 争 宣嘉十八年,对于大晋朝廷来说绝对算是多是之年,在上半年之中,南北相继作乱。一者恒州沙门作乱,二是世居江南道的宗室吴王赵德玉作乱。 上京城那些原本的沉寂在太平盛世中的贵人们,对于耳边突然响起的兵戈声极为不适应。 不过还好,还没看在眼里。 所以繁华的上京城,并没有因为南北的乱局变得萧条。 贵人们依旧一掷千金,锦帽貂裘,飞鹰走马。 而上京小民们对于千里之外的战事,并没有多少渠道去了解,所听说的也不过是英国公在河北收复多少州县,吴王造反了又拿下几个城池这些事情对他们来说也就是一听一热闹。 对于这小名来说。他们每天还是要做工,或者照样出摊做买卖,有个空还是要去听书听曲,有点闲钱还是要去吃些杂嚼解解馋。 没有人会认为,江南叛军真的能跨过江淮直驱京畿。 但上京城多少还有些明白人,而这些明白人中恰好又一些身居高位,甚至可以影响朝廷的决策。 大明宫。宰相李辅之,谢佥,会同老太师许崇简,以及兵部尚书牛道骞,辅国公杨继勋,等一干重臣被道君皇帝相召,前来商讨战局。 “河北行军大元帅府传来的军报,英国公已经收复四县之地,并且把叛军困在石邑、房山一带,正在寻找战机,将沙门叛军主力一举歼灭至于燕王大军,尚在关外,几日前长兴侯亲自赶往卢龙塞和渝关巡视,燕山防线料无意外” “扬州都督府军报,清正军使毕思立勾结吴王、贩卖私盐并其侄左虞侯毕义、右虞侯张顺等一并收捕处斩自吴王叛乱以后,淮南各地都有贼寇遥领吴王之命作乱,七月初巨盗张狗儿聚众万人攻高邮,武安侯率军自扬州出,两日击败贼众,阵斩贼首张狗儿,高邮之围遂解” “江南军报,杭州全境已失,刺史刘敬之阖门死节,杭州司马陆庆开城降逆截至军报发出前,吴逆叛军已经攻破吴县,苏州危矣另一路叛军是原越州都督同知薛巨鳞率领,日前已经攻克宣州两县,下一步应是采石” 牛道骞将具体的军报复述之后,又指着地图道:“看叛军两路的动作,应该是想要先行攻下润州和采石,而后合围建邺,控制江表,卫国公处本有三万军,但都是吴王旧部,不堪用,扬州都督府武安侯处也上报手中军数,原本应该有三军,正军四万两千人,辅兵一万八千人,但实际军额只有正军三万余,辅兵万余加上清正军也是跟吴逆有勾连,可用之兵甚少料想江南道东大部,都会陷入吴逆之手” 道君皇帝听后叹息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卫国公和武安侯都是国朝名将,可手无可战之兵,要他们拿什么去平乱?传令江南,建邺若不可守,卫国公可退至江北,组建大元帅行辕,调度诸军平叛。另外追授杭州刺史刘敬之为中书令,谥‘文忠’,若有后人当嘉奖之,若没有则命同族过继嗣子,恩荫厚赠,如此忠节之臣,胤嗣不可绝。还有诸多死节之臣,礼部和御史台商议,都要一一封赠。” 这时候御史中丞陈伯远道:“陛下,忠烈死节之臣,自当嘉奖厚赐,以彰忠义,可这东京建邺乃国家五京之一若失,则江表皆为吴逆所有绝不可弃,当令卫国公李世忠死守,而后名扬州都督府安州都督府襄州都督府江州都督府全力增援,不可让寸土与吴逆。” 道君皇帝一听陈伯远的话顿时觉得有些头疼,却没法反驳。 这话错了吗?没错。 说破大天去,这话也没错。 叛军攻势在勐,也不能轻易放弃国家五京之一的东京建邺。 但就是因为没错,赵令渊才觉得头疼。因为对错这种事,说是一回事,做又是另一回事。 朝廷面对目前的局势其实已经有些相形见绌,燕山防线外,吴仁光的数万大军虎视眈眈。 江南吴王作乱,更是让朝廷疲于应对,有左支右绌之态。 所幸,恒州之乱大局已定,只要恒州乱军被消灭,燕山外的燕王就必然会退兵。 这件事双方都是心照不宣。 吴逆之乱,想要从速解决已经不可能了。吴王经营日久,与江南豪族勾连很深。 而江南士绅对于朝廷一直对江淮科以重税,却在朝堂上打压南人也是非常不满,所以明里暗里都在盼望吴王能够把事情闹大一点,最好真的能够打进上京城,改天换日,江南世族也自然水涨船高 面对一南一北遥相呼应的乱局,朝廷想要迅速解决,也就必须得有能臣干将。 北边是英国公傅懋修,南边自然是卫国公李世忠。 这两人都是正值壮年,名位、威望都足以镇服诸将,所以在道君皇帝看来,即便是建邺失守,只要李世忠能够在江北组建元帅行辕,朝廷在派出可用之军,那么平定叛乱不过或早或迟。 但一旦李世忠死于建邺,诸军震怖之下,武安侯傅津川的威望又不足以威服一众老将,江南则无可用之将。 至于大晋第一名将冯神绩所节度的河东虽然无事,却更不能轻动,大晋内乱之时,尤其要防着北面。 但陈伯远说的也很有道理,最起码这样的旨意不能发,地也不可言弃。 这时候老太师许崇简猝然开口道:“此非常之时,老臣以为,对于战局,前线将帅自有思量,而朝廷居于千里之外,诏命再快,一来一回也有月余,前线战事瞬息万变,若指望朝廷诏命打仗,将帅们无异于作茧自缚,而用兵者,不当拘泥于一城一地之得失卫国公既以为江淮行军大元帅,统全局战事,就当信之重之。” 这一番话倒是让一众人等有些意外,毕竟这话出自这位曾经三度拜相的许老太师之口。 这位老太师担任宰相的时候,作为文官之首,是经常在朝廷上跟老英国公傅巽、定国公冯神绩等一干武勋吵得面红耳赤。 所以年岁相彷的辅国公杨继勋和信国公汤显宗对此都极为诧异,他们算是对许太师比较了解,自然知道其人秉性,这老头今天转性了? 这要是往常,这不得吵着要加派个文官监军? 不过要是傅巽活着,或者冯神绩在上京,肯定能明白许崇简的心思。毕竟他们才是斗了多年的老对手,而杨继勋和汤显宗两位国公,名位虽高,资历虽老,但论能力只能算是庸碌。在当时,连做许老太师的政敌都没资格,属于那种在街上会面都要躲远点的 但这其中道理也很简单,赵令渊和李辅之都清楚,因为局势真的很凶险。现在已经不是文武之争的时候了。 这时候上京城的文官武将在斗起来,那就真的要让南人打到上京了,毕竟现在的朝堂可是北人的朝堂啊 这也是道君皇帝之所以会让这位三度拜相的老人出现在此处的原因,许老太师的名望,比起大权在握的左相李辅之都要远胜之,也有足够的分量压制一些士林清议的对于战事的嘈杂声。 按下葫芦浮起瓢,这边兵部尚书牛道骞继续建议道:“陛下,按照江淮如今的态势,平北侯所率三卫禁军不过四万余,对于江淮战局不多杯水车薪,远远不够,必须从关中河北在募集新军。同时清退禁军老弱削减三衙军额” 辅国公杨继勋道:“牛尚书,朝廷尚有禁军近三十万,足以应对南北战事,江海的兵力若是不足,加派增援就是,何必在募集新军。再者说三衙禁军是国之根本,如此紧要之时怎么能削减” 牛道骞道:“辅国公以为?如今三衙禁军还能作战?” “如何不能?” 关于三衙禁军的争论,也是老生常谈了。只不是却没想到今日又被提起,就连许崇简都觉得头疼。 李辅之见状有站出来岔开话,“如今募集新军却多有不变,江淮战事紧张,势必影响今年的财赋,从河北关中募兵也远水不及近渴,不如令各都督府自行募集新军,加以整训,用以平叛作战。” 李辅之的意思是直接开放给各地的都督自行募兵的权力。毕竟以往,各大都督府虽然掌管地方武备,但军额都有定数,少了朝廷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要是多出一些,指不定就会有御史弹劾阴蓄甲兵妄图谋反之类的罪名,现成的吴王府不久是例子? 原本吴王赵德玉只是越州都督,督三军,满额加上辅兵也才六万人,如今江淮的军报显示只算战兵可能已经将近十万了,这才两个月的时间,若不是早就有反意,绝不对会有如此局面。 至于各地名壮团练,虽然需要都督府下达军令才能动员征召,但却是文官直接指挥负责的,这与征召正兵完全不是一回事。 赵令渊听后果然有些犹豫,前线将帅本来权势就很重了 现在还要准许前线的各都督府自行募军,要作出这样的决定,也同样需要魄力。 “准。宁可饮鸩止渴,也要把吴逆荡平!” 第一百三十六章 两虎 卢龙塞前的空地上大片空地上,正在举行一场马球的较量。 对决双方是燕王军中的营州军和燕山卫。 双方的骑士手持球棍,纵马飞驰,这些辽东健儿或者是北镜胡人的骑术,都极为出彩,控提之间尽显北地男儿的英姿。 卢龙塞前燕军将士看着精彩的骑术,不断的发出的欢呼声喝彩声,看的望楼上的田弘让,以及一众官军,一阵火大,却有无可奈何。 城外的燕军在外面已经驻扎了三个月了,虽然人数已经不如当初多了,但放眼望去,仍旧是数不清的营帐。 而且这卢龙塞以北,不远处就是辽东边军的军屯,根本不用担心粮草消耗问题。 甚至一度搞得田弘让都想带兵出去杀上一阵但最终他什么都没能做。 燕军的营门前搭起了高台,这些日子除了马球,还有蹴鞠、拔河等军中戏,很多时候燕王都会亲自来观看。偶尔觉得精彩还会赏赐获胜的队伍酒肉金帛,有时候还会亲自出言嘉奖。 因此各军都标着劲的较量,就想在王爷面前露个脸。 台上坐的吴仁光眼睛虽然看着马球,心里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半响之后侧目看着一旁的姚秉宽问道,“姚先生,恒州的沙门靠不住了,咱们是不是该退军了?” 老和尚眯着眼睛,摇摇头,却没有说什么,也知道是赞同退兵,还是说不该退兵再等等。 在恒州沙门作乱刚起的时候,燕王府上下还存了一丝浑水摸鱼的打算,想着外一那沙门惠庆真的能够北上幽州,这边燕军挥兵南下,兴许就能两下夹击,一举拿下燕山防线。 燕山防线虽然是以燕山为屏障,在关键的孔道修筑关隘防守,但完整的燕山防线还要加上后面的幽州重镇作为依托,并提供源源不断的兵员、粮草、军械等支持。 若是沙门惠庆真的能够攻下易州,北上幽州,那对于关外的燕军来说就是千载难逢的良机。 但是现在来看,朝廷的对于河北之乱的重视程度,远远比不上对关外的燕军的担忧。 幽州都督长兴侯耿忠国宁可坐视恒州全境沦陷,甚至易州也丢掉两县,也不肯动用幽州诸军南下平乱,反而往渝关和卢龙塞增兵。摆明了要严防燕山防线。 同样也没想到,易州刺史田琬一个官,能组织军队和民壮健儿据守拒马河一线,愣是让叛军苦战了近一个月都没有半分结果。 等到这宝贵的一个月过去,朝廷的大军已经来了。 安远侯仇铭虽然先胜后败,不得已退回瀛洲,但叛军也同样损失不小,无力在继续北进。 河北道行军大元帅傅懋修所率领的平叛大军主力,随后也赶到了恒州。虽然这仗还没开始打,但以傅大元帅这种稳扎稳打的风格来看,叛军败亡也不过是旬月之间。 而这些其实都没有超出他的预计,最让他意外的是,江南也翻天了。 “却不曾想吴王这老子藏的够深的,连克数州,这还是差不多一个月之前的军报,现在差不多已经打到建邺和润州一线了这看来天命在吴,这句话说的不是我吴仁光,而是江南吴地的吴王赵德玉?” 看着刚刚通过特殊渠道传过来的军报,吴仁光也是意味深长的笑道。他还记得很多年前身边的老和尚曾经说过一条忏语,“天命在吴。” 对于心怀大志者来说,这四个字无比振奋。 这一趟出兵原本是想着趁火打劫,若是能够花极小的代价,跨过燕山,南下可就是一马平川,哪怕是舍了上京城的儿女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成大业者不拘小节。 但现在这样的机会,已经没了。 可同时又出现了新的转机,吴王在江南造反!这确实会吸引朝廷的相当一部分注意力,可燕王府这边若是想在此时南下,那就成了给吴王做嫁衣了。 吴仁光可以肯定,若是他现在此时举事,上京朝廷肯定会调集精锐边军与燕军作战。 而燕军要攻下燕山防线还是要付出巨大的代价,因为这事南下的最快的路。 虽然也可以绕道云州,那里是燕山山脉和阴山山脉的空缺处,但云州属于河东道,目前的河东节度使可是定国公冯神绩这个天下公认的大晋名将。 而且冯神绩还是跟有燕王府有不小的恩怨的老勋贵,所以很显然,云州也不是那么好打的。 但吴王在江南谋反这个机会,对于燕王来说,也是极为难得。毕竟朝廷的目光这时候难得会把目光稍稍分给南面一点,甚至更早一些的时候,燕王府跟吴王府也不是没有联系 “王爷不如给朝廷上奏,派遣数千边军前往江南助战。看看朝廷如何回应。” 姚秉宽的这个建议,让吴仁光眼前一亮。 “好,明日就上表” 姚秉宽继续道:“王爷心中其实已经拿定主意了?” 吴仁光点点头,只要不想给别人做嫁衣,退兵就是必然的选择。 刚想要说些什么,突然见到卢龙塞的望楼之上一杆大旗迎风竖起。 上书“河北道行军大元帅傅”。 “嗯?他怎么来了”吴仁光这边刚打定主意退兵,却不曾想看到朝廷平叛主将英国公傅懋修的帅旗飘扬在卢龙塞的上空。 关内关外的士卒都开始沸腾起来。 “拜见大元帅”关内士兵的高声呼号,燕军大营这里也听得分明。 吴仁光颇有些诧异道:“一个从未在河北道任职过的勋贵,不过是在万里之遥的河西仗着儿子骁勇,靠着精兵强将赢了几仗,就有如此高的声望?能让关上士气大震?” 姚秉宽摇摇头道:“有声望的不是傅懋修,而是英国公,五代为将,盘根错节,禁军、河北、河东、青兖、河西、关中、朔方这些地方哪里没有傅家的门下故旧?” “傅懋修不过凭借祖荫,就有如此声望,朝廷为何不疑他们这些旧勋贵?反倒天天到晚盯着辽东?” 吴王笑着问道,好像浑然忘记了自家父子这三十年都做了些什么,也不提傅家五代人都有忠烈之名。 姚秉宽也十分聪明没说这些:“大晋有八个国公,但只有一个异姓王。” “哈哈哈哈哈哈哈。” 高台之上响起极为爽朗的笑声,仿佛是在为刚才马球场上燕山卫的漂亮击球在喝彩一般。 卢龙塞上,傅懋修身穿金色明光铠,带凤翅兜鍪,披着绛红战袍,威风凛凛。在数十员将校的簇拥之下,登上了望楼,望着城下一眼望不尽的燕军营地笑了笑。 “燕王爷倒是大手笔。” 对于突然出现在河北行军大元帅傅懋修,田弘让是心中极为意外的,心想着战事正酣,大元帅不在恒州指挥作战,跑到这卢龙塞,难道是不放心燕王? “我看燕军之中有很多髡,发之人,这些是正军还是义从?” 傅懋修的发问,让田弘让迅速回过神来,躬身道:“回元帅,辽东边军之中大约七成是汉军,余下三成都是北境人和东胡蛮子。这些髡发之人就是东胡人。除此之外。燕王每次作战也都会征召不少蛮兵作为义从,这些蛮兵悍不畏死,极为强悍” “比西军精锐如何?”傅懋修目光看着城下,继续问道。 田弘让继续道:“自然是不如西军精锐。” “何故?” “在军纪。这些蛮兵只有血勇之气,性格强悍,作战之时轻生死,但缺乏军纪,莽撞不可制,自然是不及西军精锐善战无前,军纪严明,进退有度。” 田弘让曾经是定国公的部下,本身也就是从陇右、河西、朔方这几个西军边镇之中打出来的战将,自然是清楚西军边镇的虚实。 而两军交战,光凭血勇之气显然是不够的,列队厮杀前死后继,只有真正的精锐之师才能做到。 “下官斗胆,却不知元帅为何来此。” 傅懋修听到这近乎质问的话也不见愠色,回头看了一眼躬身低头的田弘让,视线再度转过头看着关外,不知道是在看马球,还是在看燕军大营的虚实。 “田将军,你以为城外的吴仁光,与恒州那几个作乱的沙门相比,他们之中谁的对朝廷的威胁更甚?” 这么直接发问给田弘让问住了,这问的也太直接了 这边傅懋修见田弘让没问答,转身问道随行而来幕僚,“诸位以为,恒州沙门和辽东燕藩,哪一个对朝廷的威胁更大?” 元帅府判官兵部侍郎章京道:“恒州沙门纤芥之疾,而城外燕藩是心腹大患。” “哈哈哈,然也。”傅懋修笑道。 田弘让原本他以为不好当着大元帅的面说太多燕王不是,毕竟对面还没不过现在看来是他太保守了啊,元帅府的幕僚都如此说 那大元帅的意思不就是说,要亲自来跟这个心腹大患对峙吗? 傅懋修笑过之后,肃容道:“燕藩一日不退兵,本帅就在卢龙塞跟他对峙一日!” 恰巧这时,燕军传令兵跑到城下高呼,“王爷请英国公城下一叙。” 随后燕王站在那辆特制战车上,来到城下数百步外,“英国公,可否城下一叙?” “有何不可?” 在一众幕僚和将军们的反对下,傅懋修独骑出城数百步。 吴仁光看到傅懋修出城之后,二人相距数十步,看着对方仪态威严大笑道:“常闻国公美髯公之称,今日一见果然好气度。” 傅懋修笑道:“王爷过奖了。” 随后吴仁光话锋一转:“国公单骑而出,不担心我将你擒下,然后执你攻城?”傅懋修反问道:“此地拒关上不过数百步,关上的八牛弩,据说能射千步,王爷就不担心吗?” “哈哈哈哈”吴仁光爽朗的大笑道。 城关之上,所有兵士都听得到这两个位极人臣的大人物的“谈笑风生”。 第二日,燕军退兵。 而英国公单骑退燕军之事,也广为流传。 “总有人告诉孤王,晋祚已衰孤王也一直以为朝廷上都是些酒囊饭袋,不足为虑,就比如英国公傅懋修,孤王一直以为他是个承祖荫的庸碌之才,不过有个好老子,又生了个好儿子,最多不过中人昨日一见,气度恢廓,仪表堂堂,更兼胆略过人,真英雄也。” 回师的路上,燕王吴仁光与心腹谋士老和尚叹气道。 “能臣此人,足以见道君皇帝之能。” “晋廷有君臣如此,尚未可图也!” 第一百三十七章 灵寿之战(一) 燕军退兵后,傅懋修并没有急着返回恒州,而是直接去了幽州。 随后从幽州调了一千骑军南下恒州,而这一千骑军,隶属于静塞军,又名“幽州突骑”。是大晋举国之力打造的一直具装甲骑,也就是人马具甲的重装骑军。 按照大晋的军制,一军一万两千正军,而静塞军只有三千正军,但辅兵数目却都是一样的六千人。 这也是大晋唯一一支全军都是重装骑兵的特殊存在,皆选取善于骑射的河北健儿为军卒,可谓精锐当中的精锐。 这样一只耗费颇具的重装甲骑,不是放在上京拱卫京城,也不是屯驻在河西、河东、朔方、陇右这西军四镇,而是屯驻在幽州,在燕山天险后面,目的也不言而喻。 哪怕是易州连丢两县的时候,耿忠国都没动用这支骑军,而是让这支骑军一直在幽州城内枕戈待旦,严密监视北方动向。 如今,英国公单骑退燕军,来自北方的压力没有了,自然也可让这支威震北疆的精锐骑军出幽州熘熘马。 傅懋修带着数百亲卫,一千静塞军铁骑赶到易州的时候,丢失的两县已经收复。 南面由副元帅程锦堂率领的平叛大军已经将叛军从房上、石邑驱赶到了灵寿,两军对峙,一触即发。随后这位行军大元帅没有前往灵寿与大军汇合,而是停在易州,将一千骑军调去灵寿大营听候调遣。 叛军至今仍然有数万之众,倚灵寿城下,在城东扎营。 进了叛军营寨,随处可见都法坛、佛龛,而且到处都是说法的沙门弟子。 说的无非便是今世修业,承受恶果,来世享受福报的那套,还有什么六道轮回的劳什子玩意儿。 这也是为什么道门式微的原因之一,因为道家学说只修今世,不讲轮回。 对于修成正果,还是享受来世,大多数人选择了下辈子投个好胎,原因自然是大部分人这辈子都一眼能看到头了,也就下辈子还有点指望了。 甚至有些信徒,恨不得立马就死了好赶紧入轮回投个好胎 中军大帐周围是数百身披甲胃的僧兵,都是身体强壮膀大腰圆的河北健儿,只不过一个个的脑子可能是都不太好,不然也不能来干这个 大帐中,一群叛军首领都坐着在椅子上,其中多以僧将居多,还有一些则是豪强出身。 中间的榻上坐着灰布僧袍的“大乘法尊”惠庆,他的左边是十住菩萨、平魔军司、定难王刘伯归,右手则是一个白衣僧人和一个中年文士。 对于这两人的身份,一众义军首领包括刘伯归在内,都只知道这白衣僧人是西域佛门圣地派来辅左法尊,而那位刘先生则是燕王大护法拍来的军师。 而这两位也确实有些本事,在拒马河的时候,这位刘先生就说要不计代价的勐攻,三日之内如果打不过拒马河,后面士卒松懈就是一个月也打不过去,而且朝廷大军一月之内肯定会赶来。 事实上,第三日的时候义军全力勐攻,与易州军大战至黄昏,刘先生就劝法尊孤注一掷,但众人面对部众伤亡都哀求不已,最后惠庆为了安抚众人也只能撤兵。 结果后面将近一个月的时间里,义军再无战心,很难动摇易州守军的防线。 现在一群人都被困在灵寿,西边就是太行山,已经无路可退了。 甚至这几日因为断粮,众军士气低沉,已经有不少人偷偷脱离义军,或是投降官府,或是直接去钻山当然这些也有逃跑的人被抓回来,然后做了军粮 而大部分“义军”或者说教众,还是坚信法尊的话,失败只是暂时的,地上佛国终会到来。 但是这话忽悠那些底层义军还行,这些首领们的还是比较清醒,知道现在形势紧迫,不过三个月,官军十余万众已经把各处通道封死,现在只剩下战死或者等死两个选择了。 “如今朝廷官军已经将我们南下北上东出之路全都封死了,我义军军粮将近,现在唯有主动出击,拼死一搏,才能换一条生路。至于投降?想都别想,在座的各位有一个算一个,落到朝廷手里都是都是必死无疑。若是能以弱胜强,击败官军,则‘义军’尚有活路,说不定能威震天下,引得各处响应,大业可成” 刘恂作为这支“义军”的军师,虽然是外来户,但他的排兵布阵,以及处理各种军务的本事,还是得到了义军首领的认可。 这些首领们也都在后悔,为什么当初不听刘先生之言?非要去求法尊减缓攻势 而刘恂刚才这番话,也将所有人的处境说了个清楚。拼一把,还有生机。 不拼,等死。 大乘法尊这时候睁开眼睛,口中也停下了默诵经文,“明日出击,主动迎击官军,本尊将会亲自前往阵前,激励士气。” 惠庆一不是豪强,二不是官员,为什么他能鼓动这么多人跟他一起造反?自然是因为他精通佛法,深谙人心,恒州各处开坛说法,而且必讲众生平等。 而豪强大户也多有信佛者,为其奉上家资,以及金银财货,这些也都被他送于信徒和僧众,所以即便在此情况之下,这些僧众和信徒依然对这位大乘法尊深信不疑。 一众义军首领听到法尊要亲临阵前的消息之后,纷纷斗志昂扬,以他的威望,若是亲临阵前,定然会让‘义军’视死如归,拼死一战。 整个军帐中都欢呼起来“新佛出世,除去众魔,弥勒转生,地上佛国”。 “新佛出世,除去众魔,弥勒转生,地上佛国”。 这句已经沉寂了多日的口号,又被重新呼号起来。以至于整个大营都随之呼喊。 官军大营,在大元帅北上之后负责统领大军的副元帅程锦堂在听到斥候回报之后,饱经风霜的脸上浮现一丝笑意,看着悬挂在旁边的舆图,随后看向众将。 “叛军应该是被要拼死一搏,朝廷大军兵力虽众,却不可掉以轻心,各部回去之后都要好生休息,元帅的援军今晚就到,养精蓄锐,明日一战,力求毕全功于一役。” “诺。” 等众将出去之后,程锦堂才松了口气。他只是副元帅,还是个伯爵,资历比起大元帅英国公傅懋修,以及同为副元帅的安远侯仇铭都远远不及。 但若说是打仗,他程锦堂可是大小百余战,算是三位元帅中作战经验最为丰富的。这里不得不说的是,为大元帅的傅懋修根本就没有亲自指挥过两军阵前作战的经历 而傅懋修在北上之前还特意跟他说,让他抓住战机,不必犹豫,不必等他这个大元帅回师。 意思已经很明显了,这是在让功。 若是他作为主将亲自指挥大军击败叛军主力,这么大一件军功都够他晋位侯爵了。 所以对于明日一战,他也极为重视。若能一战功成,他程家也能跻身大晋一流勋贵军门之列。 第二日,程锦堂顶盔挂甲,身披戎袍,立于巢车之上,上面的程字大旗高高飘扬。 七万步骑,分列成一个个方阵,最前面的四个方阵按照弩手、刀盾、长枪、弓手的顺序排位,两侧各有五千骑军掠阵,大军稳步推进。 而叛军倾巢而出,足有四万余众,列好阵势,向着灵寿正东官军方向挺进。 “居然是九军八阵,叛军有一位精通阵法的行家里手去。” 程锦堂一眼就看出了叛军的阵势,与身旁的幕僚们说道。 九军八阵法,依握奇法,八阵四为正,四为奇。余奇为握奇,或总称之。 其主要结构是由九个小阵组成一个大阵,即八阵包一阵,如一个井字形,其中的上、左、右、下方之四个小阵称为正阵,和中阵合成十字型,为全阵骨干,通常为依附营垒或战车、围栅,由大量弓弩兵构成的防卫式阵式。 其他四角之四个小阵,称为奇阵,可转换及运动,通常为持各种长短兵器,由重装步兵构成的攻击式阵式,大阵后又各有数列轻步兵及骑兵,担任机动部队,主阵前行时则于前方担任警戒。 看到敌军列出如此阵势的程锦堂不禁漏出笑意,九军八阵虽威势惊人,但对于各军阵之间配合要求极高,必是常年累月的训练有素的精锐之师才能掌握,眼前的叛军都是一群乌合之众,又没有战车和大量的弓弩兵也就摆了个样子罢了。 平原之上,叛军四万余众,官军七万余众。双方兵力相加多达十几万人。 灵寿之战,拉开序幕。 第一百三十八章 灵寿之战(二) 抢先发动进攻的,是以寡击众的叛军。 看见身后中军的旗号和鼓角声,刘季云拔出佩刀,向前一挥,“进军。” 他是刘伯归的弟弟,自幼习武,骁勇有力。因此在追随兄长起事后,立刻成为了“义军”之中排的上号的战将。 “新佛出世,除去众魔,弥勒转生,地上佛国” 三个方阵,各有三千多人,开始喊着口号想着官军的军阵进发。 双方相距不过一里,待走到数百步的时候,在队伍最后放的刘季云突然拔出佩刀,“给我冲破官军的军阵,杀!” 近万人的大军喊着口号,手持各色兵刃,急速狂奔,自冲官军的阵前。 官军这边,位于队列最前方的的并不是手持长枪的重装步兵,而是弩手。 这些弩手,都是来自河东边军和禁军,他们身上只穿着两裆甲,因为射箭的没法带厚重的披膊,第一排的都是射术精湛的老弩手,随着传令兵骑着马在军阵后方高呼,“敌进一百五十步,射。” 一声令下,数千具军弩同时发射,霎时间飞失如蝗,第一波弩箭直射的箭雨就带让叛军损失了将近来千余众,身后的弩手急忙递给第一排的老弩手一支已经装好箭的弩,第二波箭雨也如期而至。 接下来是第三波。 弩箭的直射伤害对于身上最多只有两块木板,算作木甲的叛军来说,非常致命。直接命中要害的当时立毙,有的人甚至身上有好支羽箭,被扎成了刺猬。 有的没死也没有同伴去救助,只能躺在地上发出痛苦的嗷嚎,有的甚至直接被后面狂奔的自己人踩踏而亡。 将近万人的叛军在几轮擎张弩直射的箭雨过后,推进到了九十步的地方,这时又遭遇了官军军阵后方长弓手的抛射覆盖。 仅仅是几轮弩箭直射,和三轮长弓抛射,就让冲上了的九千人三个方阵,减员超过了一半。 等叛军冲到了阵前,三十步左右的时候,原本在阵列最前面的弩手已经撤入重装步军的后面,正在穿戴披膊。重装步军开始出现在最前面。 短兵相接开始了。 叛军将士手中的兵器五花八门,有长矛,有斧头,有刀盾,有骨朵,甚至还有一部分人手中拿的就是削尖的木头。 而他们要面对的则是清一色重甲的官军长枪和大斧,他们步调一致,一刺一收,整个军阵面对数千叛军的冲击不动如山。 既是有叛军勇士能在长枪缝隙之间穿插过去,多半也对那身铁甲一筹莫展。当然有些力大者,手持大斧和骨朵这种武器,还是能够多官军造成伤害,但身后的弩手们早就穿戴好披膊,他们作为轻步兵,近战技击也同样是必被的技能。冲过来的叛军会被他们拖进去干掉。 虽然叛军高喊这口号,前赴后继的冲击着官军军阵,但位于队列最前面的都是陇右、朔方两镇的重甲步军,面对青唐和北境人的铁骑都可以巍然不动,收拾一干杂胡更是手到擒来,面对这些毫无阵势可言的叛军冲击,虽然徒有一腔热血,又怎么能撼动这不动如山之阵? 而这时候,叛军的阵势也在不断向前推移,中军的惠庆看着不远处的厮杀一脸茫然,他并不懂兵事,但也看得出己方在作战之中处于劣势,但他也不知道这时候该做什么,随便乱说话又会露怯,所以他一言不发的看着两军作战。 而负责临战指挥的是刘伯归,则是紧锁着眉头,始终对于是否继续投入有些举棋不定。 而真正的正列之战就是如此,在这种一望无际大平原上,没有什么侧翼突然杀出一支伏兵,或者是水淹、火攻这样的奇谋妙招。 双方现在只能是摆开阵势,正面对决,根本没有可以任何的讨巧的地方,只能一刀一枪的厮杀。 于是乎,灯火快要暗澹的时候,就要添油了。 刘伯归在征得惠庆的同意之后,令旗一挥。位于中军的左右两哥军阵,也顺势前出,加入了前线的鏖战。 程锦堂看着前面的厮杀,也下了军令,“前军前移,三十步。” “前军前移,三十步。” 传令兵和呼号声,令旗的旗语,以及轰隆隆的战鼓声,都在传达着主将的意志。 前移! 霎时间,长枪手开始突刺,然后一步一步的往前挪动,保持阵势不变。 这对于叛军来说霎时间压力大增,官军的整齐前移,这对叛军来说就是一面山在移动,压得他们几乎喘不过气来。 于是乎,刘伯归再度添油,将中军的两千着甲骑军,派出去一举冲跨官军。这一部算是叛军最为后的家底了,叛军的甲胃和战马几乎全都交给了这支骑军。 虽然这样有些孤注一掷,但不破开眼前的官军的阵势,所有人就只能一点一点被围死。 这也是作为兵力弱势一方必须要面对的,他们必须主动进攻,才能赢得战争。 而在叛军前部指挥刘季云的眼里,官军的突然推进,立即就让叛军阵型收缩退却。这种泰山之势,根本没有半分道理可言。 这时候传令兵带来了中军的最新命令,给中军的两千骑兵擅开一条通道来。 刘季云立马明白,这是要孤注一掷,用己方仅有的骑兵冲开观阵的阵型,把官军阵型冲乱,然后大军全军压上,跟官军搏命。 于是位于整个官军大阵最中间的位置上,叛军开始后撤,叛军的行进,无论是进是退,都不如官军进退有度,甚至一度发生了一些混乱。 而官军这边看见面前的叛军后撤,却没有进行追击,因为在军阵之中,进退都要听令号。 “叛军开始向两翼集中,这是准备殊死一搏了?”身经百战的程锦堂立马就发现了叛军的意图。 “元帅,是不是让两翼骑军去拦截一下敌军骑兵?” 这时候冀州都督陈文左提议道。 程锦堂直接拒绝道:“不,两翼骑兵主要的任务,就是拦截溃逃之军,这些溃兵一旦大量溃逃出去,就四处流蹿,为祸乡里。乱贼骑军不过千人,让他们见识堂堂之阵!” 中部叛贼腾开一条路,长达数十丈的宽阔地带,而两千叛军骑兵也迅速出阵,集结在中路,蓄势待发。 河北健儿多习骑射,又不缺马匹,因此叛军也足见了这支两千人的骑军。 一声令下之后,当先一骑身穿明亮铁甲,手持长枪,一马当先,他是刘伯归的二弟,名刘仲堪,在没起事之前,号称是“恒州枪棒第一”,举事之后几次大战都是身先士卒。 上次击败安远侯的大战之中,就是他带领数百骑军从侧翼突袭,才扭转战局。而今天,他也将带领叛军最精锐的两千骑军蹈阵。 “杀啊。” 距离敌阵还有数十部远的时候刘仲堪大喝一声,随后接着马势直接一枪将一个官军士卒戳到,战马连续撞开几列士卒之后,终于被拒马长枪所阻拦。 而身后的一千骑军也都在如他一样接着马势狠狠的撞在了官军的拒马长枪上,有的则闪躲开来,连续撞过几排,但最终百阻拦下来。 而这宝贵的两千骑兵,也没有辜负刘伯归的期望,搅乱了正前方的官军阵势。 看准这个时机,刘伯归立刻下令,全军压上。 “中路已经被骑军搅乱了,现在全线突击,生死存亡,在此一战,压上去!杀!” 刘仲堪手持长枪,他的骑术极其俊俏,连续数次提控,躲过了长枪突刺,而后手中大枪扎拿拦挑,连杀十数名官军,而督领前军的陇西名将贺拔旭见到刘仲堪如此骁勇,直接张弓搭箭,一箭射去。 正中其马腿。战马前腿正在奔驰中箭之后吃痛跪地直接就将刘仲堪甩了出去。 失了战马的骑将,直接就失了七分之势,必然是无法在官军阵中纵横,而这边立马数十个甲士齐齐围了上来。 刘仲堪在是骁勇,也架不住这些边军锐士持盾合围,最后直接被生擒了。 惠庆坐在十六人抬的肩舆上,跟着大军一起前行,叛军全军压上,还真的把官军的阵势逼退了数十步,军中中间不为也被贼众突破,双方来时搅在一起厮杀。 官军甲胃精良,训练有素,而叛军在法王的面前自然是拿出了十二分的力气厮杀,想要拼出一条生路来。 一时间,官军大阵居然在叛军的攻势前显得有些摇摇欲坠。 这时候程锦堂开口道,“传令,静塞军,从侧翼突击敌阵。” 片刻之后,一直在官军序列最后面养精蓄锐的一千静塞军纷纷在辅兵的帮助下披挂上马,这支名满天下骑军直接从己方军阵后面绕了一个大圈,然后出现在了叛军侧翼一里开外的地方。 军旗上三个大字“静塞军”。 刘伯归看到这面大旗的时候,脸色苍白,空中还念叨着,“完了全完了” 身为恒州豪强,要是连名满河北的静塞军都不清楚,他还造什么反,直接寻一个歪脖子树就是了! 这一支只有千人的骑军,像是给叛军的主将在展示,骑兵该如何冲阵。 只听见数千只马蹄踏在地上如闷雷滚滚,从侧翼直接扎进了叛军军阵。 当先一员大将手持马槊,身披玄甲,整个人就像铁兽一样狰狞,手中的马槊挑刺噼砍,没有叛军能挡住他的冲阵之势。 而这支员骑将的目光也极为敏锐,他作为大军锋镝,转挑敌军薄弱之处冲击。 静塞军的重甲闪烁着光芒,平举如林的马槊愈发的狰狞,叛军步卒本就没有披甲,用木头削尖的长矛对具装甲骑的人和马都构不成什么威胁。甚至这些步卒都组织不起任何的抵抗,只能任由这些铁骑横冲直撞,所过之处都呈崩溃之势,犹如秋风扫落叶。 这时候就算不知兵的惠庆也能看得明白,大势去矣。 官军中军的程锦堂这时候就下达了最后的将领,两翼骑兵展开,围堵败军,步军全军压上! 于是乎,包括周铁冠、贺拔旭、苏锻等官军悍将在看到令旗招展的之后,全都命令所部奋勇向前。 而原本被静塞军冲的七零八落的叛军,也终于坚持不住,此刻在是狂热的信仰都失去了作用。 兵败如山倒。 第一百三十九章 新军靖南 宣嘉十八年八月初,河北道行军副元帅武康伯程锦堂率七万步骑,击破贼众四万余。 斩首两万,俘敌一万七千人余,有数千人遁入灵寿城中。 第二日,程锦堂率军攻城,半日告破,擒获“大乘法尊”惠庆、“十住菩萨”刘伯归,以及一干头目。 而叛军当中的所谓“刘军师”和一个白衣和尚却不见了踪影。 恒州之乱基本平定。 傅懋修在大战三日后,与安远侯仇铭一起赶到灵寿,与大军汇合。 大元帅回营,庆功宴也要有一席。 “没有让恒州,变成贝州,都是诸位之功,本帅自然会给诸位向朝廷请功,而现在河北乱平,江南乱起,各位还要随时做好准备驰援江淮。” 同样是在河北,二三十年前的贝州之乱,足足持续了数年之久。而这次恒州之乱,沦落州县全部收复还不到四个月。 因此傅懋修的声望也极具高涨。虽然最后的灵寿之战不是他亲自指挥,首功落在了程锦堂身上。但这并不影响傅懋修在军中声望日益高涨,甚至直追定国公冯神绩。 单骑退燕军,更是一时佳话。 傅懋修首先提议一碗酒,敬副帅程锦堂以下全军将士。 第二碗,敬战殁将士,敬死节官吏。 第三碗,祭此乱亡故的生灵。 三碗酒敬完,程锦堂又提议,全军敬大帅。军中士卒山呼海啸。 酒喝完了,傅懋修与众人道:“本帅不胜酒力,且先去外面吹吹风,诸君且尽兴畅饮。” 一众将士恭送大元帅,而后又喝了起来。 傅懋修这边与几个幕僚还有亲卫,一道出了大营。 大营扎在灵寿城下,不远处就是前几日的决战的战场。 虽然已经打扫过战场,但超过十万人的厮杀,数万人殒命,让那边平原的土地都散发着血腥的煞气。 傅懋修望着空旷的战场,却是一言不发,却是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半晌之后叹息道。 “生灵涂炭,大概就是如此了?” 刘仙客道:“明公可是为那一万余名俘虏而忧心?” 傅懋修听后,没有说话,但是轻轻的点了下头。 大战俘虏了一万七千余人,这些人中有老弱,有壮丁,原本都是恒州之民,因为信了惠庆的蛊惑,或被胁迫裹挟从乱现在最大的问题是怎么处理这些俘虏。 全都杀了倒是省事,可这都是人命,有伤天和。 放又不能放,毕竟其中还有不少是惠庆的信徒,这帮人蛊惑人心的本事可是很厉害的。 “不如上表朝廷,将这些人流放安南、西域、巴蜀等地,分开安置?” “也只有如此了河北才定,江南又生乱,也不知三郎在扬州如何了,吴逆筹谋多年,江淮武备废弛,怕是要被打过大江啊” 父子两人一在淮南,一在河北,原本给傅津川谋的扬州大都督一职,只是先让他积攒一下资历,做一任富贵太平官,毕竟扬州的富庶天下闻名。 谁曾想江南乱起,眼看这江南东部诸州就要全部落于敌手,江北如今正是首当其冲 八月初,恒州之乱以平,河北道行军大元帅留副帅安远侯仇铭,率一军留镇恒州,以防再起波澜。 自领余部还朝。 而江南方面,八月初二,南军大都督薛巨鳞率军攻破采石,守将王邈战死。 八月初五,句容城破,县令、县尉等具死节。 八月初十,润州城破 自此,建邺城外围的三大门户都以陷落,只剩下这坐孤城了。 大晋朝自定鼎以来,五京还从来经历过战事,而这一次,东京建邺城下,叛军东西两路合兵一处,十万大军围城。 另一边洪州都督张既在击败了叛军夺取饶州的偏师之后,率军水陆军三万军赶至江州,襄州都督赵怀江也率水陆军三万五千人,自汉水入大江赶到鄂州。 但这这两部大军目前都畏惧与叛军势大,不敢与之交战。 同时作为大元帅的李世忠被困在建邺城中,也无法对襄州、洪州、安州的形成有效统辖和指挥,而扬州方面在给润州派出三千援军,给采石拍出两千援军之后,就以江北兵力不足为由,拒绝在向江南派出援军,甚至从摇摇欲坠的润州往扬州运了一匹军械和粮草,甚至包括府库的钱 对此东京留守、江淮行军大元帅、卫国公李世忠是非常火大。 但又不得不承认傅津川做的没错,而润州城破,守军一部也被扬州水军接应到了江北。 其中就包括他的心腹爱将袁亨、还有他的次子李昭信,还有润州刺史魏宗卿。 甚至傅津川还劝写信劝他到江北组建元帅行辕,统率全局,等待朝廷援军到了从江州渡江,沿江南下平叛。 从战略上来说,这倒是一点问题都没有。 但李世忠却始终下不了决心,他只要一渡江北上,建邺定然陷落。而五京之一落入敌手,影响极大。 但若是守建邺,就依靠城内这些吴王旧部? 况且城内还有诸多江南大族,这些世家目前的态度很隐晦,但李世忠能隐约感到这些人最少目前是希望吴王获胜的 看着江淮的舆图李世忠颇有些举棋不定,是命江州的张既、鄂州的楚王赵怀江合兵南下救援建邺,还是领他们自守以待援军?问题是,就算大军来援,这城池都不知道能不能坚持到援军到达。 最终幕僚孙烈臣的话说动了李世忠,“国家五京不可轻弃,元帅当令诸部沿江南下,以解建邺之围如此就算这诸部因故不能来,建邺由此失守,元帅到时候要面对的诘难也会少很多。” 李世忠听后觉得甚是有理,于是遣信使带着军令乘小船渡江赶到对岸,通知洪州都督张既、楚王赵怀江率下、安州都督郭侃、扬州都督傅津川合兵一处,沿江南下。 傅津川见到军令之后,什么都没说,只是让信使下去休息,随后又派人转达送去安州都督府以及江州、鄂州等处。 都督府节堂内,针落可闻,长史崔方翼以下等幕僚,包括都督同知陆勋、两位军使吕虔勖、檀珲都是一言不发。 傅津川身穿一身圆领菊纹团袍,带着金冠,负手而立站在一副巨大的舆图面前,良久不语。 幕僚和属下都明白傅津川的担忧,扬州都督府节制江北七州之地,但现在手上只有三万多兵马。 其中要防守江北沿江的要隘甚至已经有些吃力了,若是在派出军马参与救援建邺,胜固然好,败则江北危矣。 “新军征召的如何了?” 朝廷准许安、杨、洪、襄四都督府的诏命还没下,但傅津川却可以征召新军以补充之前缺少的军额。 负责此事的正是长史崔方翼,“回都督,已经在寿州、和州、濠州、庐州、除州五地募兵万人,正在整训,若是将这些新兵分派入各军,江防兵力倒是够用。” 淮南历来就是中原与江南对峙的最前沿,所以多有流民习武,聚族而居,民风敢斗。而傅津川这次征兵还特意避开了最为富庶的楚州和扬州,用意也很明显。 而新军征召而来,傅津川却又有了一些别的打算。 “我意将清正军,打散充入安国军与广锐军,然后以新军独为一军,各位意下如何?” 傅津川转身扫视,众人欲言又止,很明显,这新军大都督是要自己掌控。 长史崔方翼道:“可新军若无老卒,如何成军?” 以老带新,这是晋军中多年的传统了。 “正是为了不要这些老卒。”傅津川直接说道,说的包括陆勋、檀珲、吕虔勖三人颇有些面红耳赤。 但也无话可说,毕竟现在扬州军中这些老卒是个什么状况,他们最清楚不过。 一个个早就养成了兵油子,真打起仗来很难靠得住。 “我要亲自练一支精锐新军来!清正军各部分流划入安国军和广锐军,这事就有陆同知主持,各部在补充人数之后,还要拣选,老弱投入辅兵,战兵都要青壮。安国军这次支援江南,损失不小,这个要考虑进去” 其实安国军在派出五千援军到江南之后,只回来了不过千余人,说起人数还没有清正军人多,但清正军军使毕思立毕竟因为通敌被杀,清正军上下也都带着些嫌疑,如今把老清正军分流出去,算是腾笼换鸟。 清正军这个军号,傅津川也自然会上奏撤换。 而至于新军的军号,也想好了,靖南军。 意为,靖安江南之乱。 第一百四十章 怨烈冲天 十万大军兵临城下,建邺城内却不见多少惊慌。 “吴王爱民如子,他麾下的军队是来讨逆的” 这样的声音在城内民众,甚至富户大族里也颇为流行。以至于秦淮河上画舫生意都没见少。 乌衣巷的谢府,人称“江南甲第”,传承数百年的世家大族,自南齐以来,出过四十位宰相,其他如尚书、侍郎、九卿等高官更是不计其数。 今日谢家的正厅燕子堂里,算得上高朋满座,坐满了建邺城其他大族如陈、李、朱、张等建邺大的族长和族老。 坐在当中的自然是谢家的老家主,已经年逾古稀的谢闰。 谢闰是当朝宰相谢佥的叔父,在谢家说一不二,同时也是出了名的老谋深算。 所以众人齐聚,也是希望能跟这位老爷子拿个主意,毕竟吴王已经在城外了。 “谢公,这如今吴王的大军已经到了城外了,城内只有不到两万兵马,还都是吴王的旧部,我看着卫国公李世忠就是再用兵如神,也难以招架城外吴王的虎狼之师,建邺肯定是要失守的,咱们是不是要早做些准备啊?” 张家的族长张克检算是最沉不住气的一个了,也是所有族长之中最年轻的一个,刚刚年近不惑。 长相衣着倒是很有风范,不过这面色和眼神中的焦急倒是落了下风。 不过其他的大族的族长倒是也没时间去看张克检如何,现在燕子堂的目光都集中在谢闰身上。 “慌什么。” 须发花白但仍旧精神矍铄的老头慢悠悠的喝了一口茶,吹了吹热气,然后轻轻的把茶碗但在茶几上,抬头看了看众人,问道。 “你们说早做准备,是做什么准备?集合家丁,冲出去把人头送给李世忠吗?” 这一席话,说的众人直皱眉头。 “安心等着,不管吴王,还是谁进城了,我们都老实的待在家里,他们要什么,都可以商量,总用得到咱们。千万别当那出头鸟!也被想什么献城夺门那一套,咱们都是以诗书传家的。有些事不该咱们干,就千万别粘上。再说了,朝廷大军今天走了,明天就回不来了吗?” 众人听了老人的话,倒是从焦躁不安中挣脱出来。仔细一向也才想明白,不管朝廷还是吴王,谁进了这建邺城也离不了他们这些世家大族。 而等众人走了,老人叹口气道:“这些人,平日里只算门户私计,难道是他们的父祖在进棺材的时候他们的精气神也带走了?” 说完之后有看向下手站立的年轻郎君:“安持啊,你收拾收拾东西,准备过江,去投奔扬州大都督府。” 这位郎君名叫谢安持,二十五六模样,身高七尺有余,在南人之中算是高挑的了,长相也颇为英俊,剑眉星目,很有世家子弟的气度。 是谢闰亲手调教出来的孙子,一向侍奉在侧,耳提面命。现在听说祖父让他过江去,却有些意外。 “阿翁,这确实为何?吴王虽然已经在檄之中说七叔是六贼之一,可这不过是掩人耳目,七叔是吴王的举荐人,若没有将他一起算入六贼之中,恐怕七叔会在朝廷上难做,此举也算是投桃报李了而吴王即便进了城,也用得到我谢家,为何要我走?难不成是要去都督府给吴王做内细?” 谢闰笑道:“怎么,你还真以为吴王能成事不成?” 这句倒是给谢安持问住了。 “武安侯是太子亲信,你去投在他的幕府,自然有机会走入中枢,一展你心中抱负。” 谢安持道:“祖父,即便能入中枢,可南人在朝廷上,还是难以出头啊。” 谢闰笑道:“呵呵呵,你放心,等这次江南之乱后,朝廷就会明白,不给拿出些官位权位,这江南就还会乱下去。” 谢安持皱了皱眉,却是没在说什么。 谢闰继续道:“你只管去你的就是,家中的事不用你惦记,若是南北分隔日久,你有什么事自去寻你七叔。” 谢安持听后看了看祖父,然后直接跪倒在地,叩拜道:“孙儿这就去了,阿翁保重。” “去。” 望着孙子出门而去的背影,谢闰叹了一口气道,“这一走,虽然只南北横着一条江,却不知道能不能在见到了” 城头上,李世忠身穿甲胃,站在建邺的南城,望着城外的叛军大营也不由赞叹道:“叛军虽然成军日短,但观其营垒,纵横交错,井井有条,能立营一事做到这个程度,已经是当世名将了。却不知道这是吴逆手下的何人主持” 幕僚孙烈臣正负责一些情报,想了想然后推断道:“此前未闻听吴逆知兵,而他手下的将官,只有原越州都督同知薛巨鳞算是朝廷大将,其余人等,最高不过是陆庆的杭州司马,而薛巨鳞曾为陇右节度副使虽然降为了都督同知,但其用兵倒是不俗。如今合兵一处,应该是他在调配全军” 李世忠听到薛巨鳞的名字,也是叹了一起,“薛巨鳞可惜了,若不是徐兴宗误国啊” 孙烈臣听后却是没在什么,毕竟这话国公说得,他一个幕僚可说不得。 叛军大都督薛巨鳞出自河东大族,与薛皋薛琮父子算是同族,也是年少从军,在西军边镇之中十几年履历功勋,有名将之称,甚至一路做到陇右节度副使这样的高位。 若是按照正常的升迁顺序,薛巨鳞也有是能做到节度使位置的,若有机会在立下些功劳说不定还能封个爵位,但有些事情,往往会出人意料。 宣嘉十二年,镇国公徐兴宗就任陇右节度使,这位国公是开国名将徐景达之后,大晋朝头一等将门武勋,任一镇边帅,自然是想要立些功劳和名望,率军出击青唐结果被青唐名将野利恭禄杀的大败,损失上万人马,还是薛巨鳞作为节度副使,及时接应挡住了追兵,挽回了败局才没让陇右局势失控。 而等到战后向朝廷上表,徐兴宗把自己的责任是推得一干二净,而在战前力劝徐兴宗不要出兵的节度副使却成了他口中怂恿他出兵的罪魁祸首,还有迁延不进,救援不及等结果就是薛巨鳞被夺职下狱。 薛巨鳞丢了官职。还差点丢了性命,后面沉冤昭雪,还要拜托一位刚正不阿的御史看出其中疑点上书直言。 而那位罪魁祸首的国公爷,事发后只是被申斥一番,罚俸一年,丢了节度使的位置,回京赋闲,没几年又谋了一任都督,外放了,依旧是高官显贵。 后来吴王托关系把他调去江南,初为润州都督同知,后为越州都督同知。 再后来,他就带着大军连克宣州、采石,陈兵建邺城下 薛巨鳞带着几个亲卫,走在营垒边上,查看各营鹿角和栅栏是否结实,壕沟是否足够深。 这是他的习惯,每到一地,只要大军立营,就会亲自查看营垒。 他足有八尺高,穿着身明光铠,没带兜鍪,生的孔武有力,留着短须,很有北地男儿的气概,虽然他的手下大多数兵卒都是南人。 但对这位主将,无一不服。包括吴王直属的前后左右四将军。 治军严谨,调度有方。吴王赵德玉也对他极为信重,称他为“当世虎臣”“吾之杨琰” 初代辅国公,弘农武宁王杨琰,开国第一名将。 在李镇、徐景达、傅环山等名将辈出太祖麾下,杨炎仍旧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名将。 开国八大公爵之中,李镇有平灭南汉之功,扩土江南半壁。徐景达北御金帐,夺取陇右。 而傅环山以勇烈闻名,其余如冯弼开蜀、汤虎臣平岭南等也是战功赫赫。 而杨琰,则是替大晋夺取河北、关中这两处帝王基业的第一功臣。 所以“吾之杨炎”,这称赞之语的背后,薛巨鳞也明白是吴王赵德玉对他的笼络,以及对他的期盼。 吴王以太祖自比,希望他做杨琰为吴王打下帝王之业。 朔方节度副使的薛巨鳞,绝不大会愿意跟吴王一起行这种大逆之事。 但差点死于狱中的越州都督同知薛巨鳞,很愿意。 “大都督。”一年身披甲胃的年轻将领与薛巨鳞行礼道。 薛巨鳞见到对方,也拱手道:“王炀将军。” “大都督,末将想要请教一下。” “将军请说。” “大都督到了建邺城下不立即攻城,等上三日,可是为了让城中守军,斗志消懈?” 王炀自幼习武,也经历过军伍,算上一员骁将,在南军之中颇有些名气。 但对于统领一军,还是远远不够的。对于薛巨鳞的才能他自然是佩服的很,因此有不少关于军伍之事,他不懂就会随时发问,有时候会问陆庆,有时候问薛巨鳞。 面对这一样一个不耻下问的年轻人,无论是薛巨鳞还是陆庆都非常乐意替他解答一下疑惑之处。 “王爷曾是东京留守,数代居于此城,城中守军又都是王爷的旧部,其中不少人感念王爷恩义,若是我军一到城下就攻城,就会让这些守军觉得王爷不念旧日情分,就会上下一心全力守城,若是我军暂缓几日攻城,这些守军就会觉得王爷还是念往日之情,也就不会拼死作战这也是攻心之术。除此之外,我军在过去两月之间,连克七州,几十县,士卒也需要修整一下” 薛巨鳞一边巡视各营,一边跟身后同行的王炀说着这些军伍之事。 王炀也不断的点头,若是不懂其中之意,则会刨根问底。 “我等随王爷起事,说句难听的,我们九成成不了的,但还是要为了这一成,甚至更小的机会博一下!让上京的贵人们,让八大国公和满朝勋贵看看咱们的威风!” “如果我做不到,你也要做下去,反正走上这一条路,是没回头的机会了。哈哈哈,不如就拼他个轰轰烈烈!” 薛巨鳞最后的话非常的坦诚,甚至让王炀有些不适应。不过看着对方虎目之中的神采,还是用力的点点头。 “就这座城,大晋五京之一,东京建邺,上次陷落还是一百年前,拿下他,我们就打败了大晋名将卫国公李世忠!” “而朝廷还有定国公冯神绩,还有定远侯王弼,还有平北侯马巍,还有那个二十岁封侯的武安侯傅津川!” “把他们全都踩在脚下,我们就能打进上京!” “替王爷拿下这个天下!” 第一百四十一章 未虑胜先虑败 扬州城外都是田亩,为了不影响农桑,傅津川就把新军大营选在了六合与长水境内的一座山前。 让一群农夫成为合格的士兵,甚至是精锐,这需要时间。 而傅津川还偏偏选了耗时最久的路子。 这样的好处也是显而易见的,可以最大程度的避免那些不良风气流入新军。 负责整训这只新军的底层将校,正是此前跟着傅津川南下那支六百人的禁军,本来是被他当做牙兵使用。而现在这些禁军最少都官升两级,已经成了新军的骨干。 决定将新军直接独立组成一军之后,为了让新军满编以及给傅津川的牙兵重新补充,都督府又继续在庐州、濠州、和州、除州、寿州几地再度征召了四千新兵。 随后在一万四千人中,精选了一千五百青壮,都是练过几下拳脚,有些底子的良家子,为大都督的直属牙兵。 余下全军共分为五都。魏十郎、张奎、梁岱、曲十二、周世泽五人为都虞侯,各掌一都。 军制按照五人一伍,两伍一伙,五伙为一队,五队为一团,五团为一厢也就是一千二百五十人,两厢为一都,也就是两千五百人。 蒋武、庞云、李司寇为牙将,几十名元从全部充入牙兵之中,为队正。 只有陈行,无官一身轻。倒不是傅津川不想给他安排,而是身边怎么也得有个得用的人,而陈行现在也醉心武学,让他为官也不愿意。 傅津川刚和幕僚们把新军的框架搭起来,立即就让各部开始训练。最为基础的训练,并不是拳脚枪棒,而是辨认鼓角旗号。 什么旗号代表前进,什么声音带边后退,以及各兵种的组合站位 同时广锐军还在整理军资,准备前往江州。但一份紧急军报把傅津川带回了扬州城,也让“准备”了还几日的广锐军不用出发了。 东京建邺,陷落。 叛军在城下顿兵三日后发动勐攻,不断高呼的都是“降者不杀”“南人何为北人战”。而建邺守军又都是吴王旧部,兵无战心,坚持不过两日,守军在勉力支应下,终于有士卒打开了城门。 大元帅李世忠,建康军使高德宗,等一众官员,还有东京绣衣卫千户胡兰卿等一众绣衣卫仓皇乘船出逃至和州,李世忠的亲卫三百人为其抵挡追兵全部战死。 现在李大元帅正在赶往扬州的路上。 而另一边,朝廷的援军也到了。平北侯马巍亲率侍卫亲军司辖下的腾骧左卫、腾骧右卫、武功中卫三卫,四万余人赶到扬州。而后续还有驻扎在兖州的泰宁军、青州的镇海军、汴州的彰武军已经准备就绪,随时南下驰援。 同时准许都督府自行募兵平叛的诏命也到了。 一时间,扬州城变得极为热闹。 赶回扬州的傅津川先是与马巍、刘景明、裴休明等在都督府人会面。 “马叔父,许久未见,别来无恙。” “三郎许久未见啊,如今果然是威武不凡,哈哈哈,比起你阿耶更像个大将军!” 听见这种夸赞,即便傅津川在认同,也不能随着附和。 “叔父过奖了,我怎么能跟阿耶相比呢” 马巍爽朗的笑道:“哈哈哈哈,好了好了,说正事。我们这四万大军既然到了扬州地界,还要麻烦你扬州大都督,还有刘经略。” 刘景明道:“都是为朝廷公务,侯爷不必客气。” “对了,这里还有一事,大元帅正在路上,相必明日就能赶到扬州,大元帅既然来了,自然是要组建元帅行辕的,这地方该选在”作为大元帅府的长史的中书令裴休明这时候提出个这个问题。 “那就让三郎腾个”马巍刚把话说道一半,后面就说不下去了。 按理说,扬州大都督府,作为扬州城内的最大的武将府邸,作为大元帅的李世忠前来,自然是应该傅津川给他腾个地方,以示尊崇。 但这里又有一个问题,傅津川可不是自己来的扬州。 他还是驸马都尉,扬州都督府后院可还住着宁国公主赵元殊呢。 即便大元帅再有权势,也不可能让公主殿下给他腾地方,毕竟君臣有别,公主不算君,但也是皇室中人,位比亲王。 所以马巍说道一半就把嘴闭上了,这话后面可没法说了。 傅津川倒是面带笑意,这事他是没什么话可说的。大元帅行辕爱放在哪里就放哪里。反正要他的都督府是没门,要讲道理去找他媳妇儿说去。 无奈之下刘景明想了想道:“那就把扬州刺史府,暂时充作元帅行辕。” 刘景明是淮南经略使兼任扬州刺史,虽然是一人兼任两职,但这两个官署 随后几人又一同商量了迎接大元帅的等具体事物,这些基本上就是长史裴休明负责安排。 第二日,大元帅李世忠赶到扬州。先是领受了大元帅的符节印信,随后才召集众人,行辕议事。 一张江淮舆图早早就准备好,悬挂在原刺史府的大堂上。 李世忠从进了扬州城就一直阴沉着脸,甚至一群人跟他寒暄的时候,也是如此。毕竟他为将以来,大小百战,未曾一败。 而现在,国家五京之一的建邺城就在他手里丢了。而那座城,可是他的先祖李镇打下来的 现在他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哪丢的东西,就从哪找回来! 李世忠看着眼前这张江淮舆图,仿佛思考破敌之策。而作为大元帅的他不开口,一众僚属也自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武安侯,你觉得叛军下一步会是什么地方?”沉默的李世忠突然开口问道。 傅津川没有丝毫犹豫道:“自然是和州。” “为何?” “和州在朝廷手中,采石的叛军就要随时面对官军的威胁,而且拿下和州,叛军就可以直接威胁整个淮南,可以直接威胁扬州、除州、庐州等地,若是能打下扬州,叛军就可以沿着运河北上,直驱汴泗之地” 傅津川没在继续说下去,因为过了汴泗,就可以沿河直奔上京而去这一点,众人都清楚。 李世忠听完点点头,这次发问也算是对傅津川的考校,毕竟对于他的年纪,李世忠还是觉得太年轻了。 “吴王如今已经据有江南道东部诸州富庶之地,接下来的选择无非是跨江攻打和州,从淮泗北上,另一路则是西进,沿着大江西去攻打江州、饶州然后是荆州、鄂州,最后是襄州,北上唐州邓州,从南阳而上,便是京畿道。” “淮泗这条路最快,只要打下和州扬州就可以北上。因此叛军为了速胜,一定会把和州扬州作为首要目标” “如今朝廷援军已到三卫,我率两卫兵马,前往江州,和州扬州这里,就交给武安侯与平北侯,留一卫兵马,在加上扬州原有的兵马,已有数万人。武安侯只需守好和州扬州一线,不让敌军北上,我自带大军沿江东下,待敌久攻和州不下,攻其侧翼,如此江南可复。” 从战场丢的颜面,自然是要从战场上拿回来。 李世忠战略意图很明显,让傅津川和马巍守好江北,他从江州带大军顺江而下,跟叛军一决雌雄。 而目前江州和身后的鄂州已经有将近七万兵力,加上安州都督府的下属兵马以及两卫禁军,合兵一处,足有十几万人。 若是能一战而胜,则江淮可定。 这个作战意图本身没什么问题,看起来十分稳妥。 而傅津川却有些担忧这十几万大军的战力,毕竟他是亲眼看见过叛军的战力,颇为不俗。 虽然不算身经百战的精锐之师,但足以称得上训练有素,进退有度。 不过毕竟权责在此,大元帅才是做决断的人。而李世忠本身的谋划也是深思熟虑的。 按照现在态势,自然是从江州进兵更容易些。毕竟没有润州和采石两处要隘,官军想从江北渡江南下,极为困难。 史书上可有很多次南朝凭借采石、润州的险要以少胜多战胜北军的战例。 李世忠自然不愿意去指挥大军死磕这两处临江要隘,所以从江州而下,便是最为稳妥的不二之选了。 议事之后,并没有摆什么接风宴,毕竟眼下官军新败,这时候搞什么宴饮自然是不合时宜的。 李世忠留下一众幕僚议事,其余众人也各自离去。 傅津川与长史崔方翼、都督同知陆勋回了大都督府,召集了几位都督府的幕僚议事,面上的担忧之色才开始显露。 “卫国公想要一战定江南,诸位以为如何?” 将元帅府议事的决定告知诸位幕僚,几人都有些惊讶,毕竟李世忠这才是第一天进扬州,这么快就定下如何用兵了? 那就说明这是早就打好腹稿了啊。 幕僚之中最为知兵的张杲道:“卫国公的策略并无问题,如今叛军暴起数月,立足未稳,若能一战灭其主力,江南之乱一年之内可定。唯虑江南诸军武备松弛,不是叛军对手此战若胜,大局可定,若败江南之乱怕是要迁延数年了” 张杲的意见跟傅津川的十分相近,都是担忧目前江南各军的战力,毕竟张杲王左丘还有许应龙三人,是亲自跟着傅津川去对岸见过叛军的,对其战力非常清楚。 关系一场战争胜负的因素很多,天时、气候、地势、将帅、军械等等等等,其中军队的战力和士气也是至关重要的。 但却不能不承认,即便这场大战之前的不利因素非常多,但这就是目前对官军最为有利的策略了。 来得快,去的也快。 江淮行军大元帅李世忠在扬州待了三日就准备前往江州整军备战了。 临行之前倒是请傅津川和马巍过府一叙,毕竟三家都是多少年的交情,还是姻亲故旧。 “见过伯父,见过叔父。李二哥。” 傅津川赶到元帅行辕的后厅,酒菜已经摆上了,有螃蟹、河鲜、卤鹅等,都是扬州当地常见的菜式。 平北侯马巍已经到了,正在跟李世忠父子说话,三人正在也是等他有一会了。 “三郎来了,来来,快坐。” “有劳伯父和叔父久侯了,我适才去安国军大营一趟处理些军务,这刚回来才知道李伯父相邀,却是有些晚了,我是晚辈自罚一杯。” “哦?三郎刚才是去城外了?” “却是有几个原清正军的校尉和队正,克扣军饷不说,还鼓动士卒闹事现在已经被我正了军法” 原清正军分流划入安国军和广锐军之后,广锐军因为原本人就多,只分得了三千人。 而余下七千人,全部充入了损失不小的安国军中,这一下就变成了清正军的人数甚至比起安国军还多的局面,刚到一个锅吃饭,难免勺子碰到碗。 若只是一些磕磕碰碰傅津川就直接扔给檀珲解决了,但居然有清正军旧将因为没法吃空额了,不满闹事,盛称安国军这边克扣他们的军饷。 而檀珲确实有口难言,自从傅津川就任大都督以后,马上就是江南之乱。在这当口,还敢在大都督眼皮底下克扣军饷?现在连空额都没得吃! 但清正军这边却是不信,在几个军官的蛊惑就认定就是安国军这边克扣了他们的军饷。 两边起了冲突,檀珲不敢自传,只能是通报都督府。 傅津川只带了几个幕僚和陈行一个护卫去了安国军大营,随后让王左丘、崔奉壹查看账目,这一对账目几个清正军的军官自然是漏了底于是十几个克扣响银然后又鼓动挑事的原清正军军官直接被砍了。 上百个参与闹事的军卒,全是八十军棍,身子骨稍微弱一点,也是熬不住的 听傅津川说完,李世忠赞叹道:“三郎处事果决,又能明断是非,辅以军法,如此治军,已有名将之风了,不得了不得了啊。” 傅津川谦逊道:“李伯父过奖了。” 马巍笑道:“三郎无论是用兵还是治军,都比你阿耶强啊,哈哈哈哈。” 傅津川是发现了,这位马叔父是真喜欢拿他阿耶打趣,但即便这是事实,傅津川也得谦虚退让啊,开什么玩笑“我这点微末本事,差我阿耶远矣” 马巍听后,更是止不住的笑,说傅三郎你这小子倒是挺警醒的。 说这话的功夫,傅津川这边抄起一只螃蟹,开始去壳就食,动作极为熟练。 李世忠叹了一口气道:“三郎以为,江南之乱,需要多久能定!” 傅津川道,手上功夫没停,随口应答道:“若是伯父从江州进兵战而胜之,则江南一年可定。” “若是不胜呢?” “或许三年五载” 李世忠听后半晌无语,然后叹曰:“此战若胜,我与马大,还有三郎你,都是不世之功,若不胜,后续战事还请两位勉力而为。” 未虑胜,先虑败。这些对于作战不利的情况李世忠作为勋贵之中出类拔萃的名将,不可能考虑不到。 但朝廷平叛,宜早不宜迟,宜急不宜缓。 特别是对待宗室叛乱。 一旦让吴王在江南站住了跟脚,让他把局面稳住,极有可能凭大江天堑形成割据之势,迁延日久。 所以李世忠思虑之后还是决定主动出击。 如傅家、李家、马家这些世袭勋贵,爵位都是从立国就传下来的,这些国公府也好、侯府也好,勋贵门庭所谓与国同休,实际上是与太宗、高宗这一脉的帝室同休。 更何况傅懋修、李世忠这两个还是作为勋贵的代表人物,上了“六贼”名单的。 傅津川还是武宗之婿,太子心腹。 换句话说,别人或许可以投靠吴王,包括刘景明、裴休明这些人都可以,但今天私宴上这四个人,李家父子,马巍,傅津川,他们不行。 若是吴王这支宗室远亲进了京,现在朝廷上掌权的勋贵们都会失势,到时候被说荣华富贵,甚至家门存亡也得看人眼色。 所以李世忠在前往江州之前,特意约二人来此,一是叙旧,二也是摆明立场。 隐约有拼死一战,不成功便成仁的决然。 而把江北交给马巍和傅津川,李世忠是可以放心的,最起码不用担心他们投靠吴王。 傅津川听后站起身来,深深一缉。 “李伯父既然已经决议一战,可将江北交托与马叔父,我可随伯父一同前往江州,伯父为元帅坐镇中军,我可为先锋,不是自夸,率数千精锐之师蹈阵,临阵决机,天下能胜我者寥寥无几。”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好个傅三郎!傅懋修有子如此,真是令人嫉妒啊,哈哈哈哈哈” 李世忠笑过之后又叹了口气道:“三郎勇烈深类你家先祖忠武王,当然忠武王与我家先祖镇公,一起平灭南汉,还是忠武王率五百精兵奇袭采石,替大军打开通道,然则今时不同往日,江州之军以及鄂州之军,就算是守城,也是勉励维持,所以这仗我是毫无把握我得先帝和今上两朝天子信重,坐享荣华数十年,如今已经是黄土埋半截的人了,正当效死尔可三郎你不一样,你还年轻,路还长着呢,咱们勋贵将门,最怕的就是后继无人” 李世忠自然知道若是有傅津川作为骑将统领数千精骑,那与叛军一战自然是胜望大增。 但他不可能带着傅津川一起打这仗。 眼前的傅三郎是名震天下的百战骁将,但同样是他亲家之子,是武宗之婿,是太子亲信,是道君极为欣赏的子侄可能还是未来几十年勋贵当中的执牛耳者。 谁都可以死在战场上,他可以,傅三郎自然也可以。 但傅三郎,不能跟着他一起死在战场上。 这句话本身没什么道理可言。 对李世忠来说他现在做什么决定首先要考虑的,是身后事。 第一百四十二章 所见略同 河北道行军大元帅傅懋修,长史李法曾,副元帅程锦堂,率平叛大军于八月下旬归师献捷。 从关中巡视归来的太子殿下亲迎。 作为乱军首领的惠庆、刘伯归等二百余人被押解至宣德门外,因为谋逆是十恶不赦,所以直接就判了惠庆、刘伯归等十几人凌迟,其余皆是斩首。 不得不说,惠庆多少还是有有些道行,听到凌迟刘伯归惊慌不已,大呼小叫直呼冤枉的被旁边士卒塞住了嘴。 而惠庆始终面无忧惧之色,只是偶尔抬头看看天,极为恣意。 他望着了宣德门前观礼的武百官,以及在京的宗室、勋戚等,随后他的目光就被一个身着锦衣的年轻郎君所吸引,两人四目相对。 然后他做了一个让所有人都十分诧异的举动,他向着那个方向,直接叩拜。 “往日皆是虚妄,今日方见真佛。” 而被他所拜的那个方向,都是些宗室、勋戚,有几个驸马,还有几个亲王世子、年轻的郡王等。 这些贵戚们被这和尚的举动明显吓住了,开什么玩笑?真佛?正灭佛呢你个反贼你拜我们这是要害我们? 太子殿下赵元檀看到这和尚的举动之后,也顺着那个方向看过去了,只见一众贵戚都被这举动搞得惶惶不安,人群之中只有一个人,不见半分惊慌,仿佛神游天外燕王世子吴药师! 燕王退兵以后,上京城燕王府的兵马撤掉了,但是暗哨更多了。 今日是献捷大典,他作为藩王世子,又是驸马都尉,身份在一众勋戚中算是毕竟靠前的。 等吴药师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后,想再装出一副惶恐不安的样子也晚了,因为他发现最少有好几目光在注视着这个方向。 太子殿下、英国公、左仆射 算了,反正都这样了,神游天外。 傅懋修这边收回目光轻轻咳了一声,身侧作为牙将的侄子傅渭川急忙会意,一摆手负责押解的牙兵赶紧把刘伯归和惠庆等几个贼首带了下去。 这个时候举行这个献捷仪式,其实也是为了提振士气,毕竟江南之乱,颇有愈演愈烈之势。 同样因为有战事,因此只宣布了犒赏大军,并没有在宣德门大摆庆功宴。 而大元帅傅懋修以下一众功臣在大典之后也得到了道君皇帝的召见。 “臣河北道行军大元帅傅懋修,携得胜众将,拜见陛下。恭请圣安。” “朕安,免礼,给元帅赐座。” 傅懋修带了几十个将校,都是此战之中立下功劳的,道君皇帝亲自点名要见的功臣。而这些骁将的组成也极为复杂,有河北诸军,有西军四镇,同样也有上京禁军出身。 “哪个是小马王?” 道君皇帝发问之后,在一众武将之中走出一人来,身高七尺有余,中等身材,虽然面目长相也看着寻常,不过身上那股子边地武人的彪悍之气却是藏不住的。 “臣静塞军中虞侯王林怀拜见陛下。” “不愧是军中名将,果然精悍。” “谢陛下夸赞。” 王林怀也是非常诧异,甚至有些受宠若惊。他是真没想到皇帝陛下居然还知道他的外号。 他是静塞军虞侯,在军中以骁勇闻,因为平日不上阵的时候总是喜欢骑着一匹小马,所以军中都叫他“小马王”。却不想陛下整日深居宫中修道还知道他的外号,这莫不是什么神通? “傅元帅的军报我都看了,灵寿之战,两军僵持不下,你率一千玄甲重骑勐攻叛军侧翼,让叛军惊惧动摇,最后大溃,功不可没现封你明威将军,清源县男。” 王林怀听后直接伏地而拜道:“谢陛下隆恩。” “仇鸳?” “臣在,仇鸳拜见陛下。” 安远侯仇铭之子仇鸳,年十四,身高已经将近七尺了,虽然还是一脸稚气,但经历过军伍磨炼却显得有些不和年龄的成熟。拒马河两次大战,他斩首数十级,在整个平叛之中斩首数最少也能能排在前三的。 “好小子,春的时候就看你有胆气,这次也干的不错,怎么样想要什么奖赏?” 赵令渊对于仇鸳的印象很深,特别是一个少年人敢驰骑砍熊罴,虽然过程有些狼狈,但是胆气很值得赞扬。 仇鸯听到之后想了想:“回陛下,臣想去淮南武安侯军中效力,为朝廷杀敌。” “哈哈哈哈,好,不愧是仇家人,准你所请。” “谢陛下!” 仇鸳这次本来是打算和父亲一起留在河北值守的,却不想父亲去让他跟着献捷之师一起回了京城。 “福柏?” “臣赵福柏拜见陛下。” “不错,身为宗室子弟,此战却率部先登拔城,不亏是我赵家人,以后见朕可称伯父,见太子可称兄长。” “臣谢陛下隆恩。” “嗯?” “谢过伯父。” 赵福柏在平叛之中,独领一都两千五百人,先后在攻下石邑、真定两县的时候,率部先登破城。 要知道先登在,在军功之中可是大功。 “臣也有所请。” “说来。” “江南吴逆作乱,臣为宗室子弟,自当杀贼平乱,请伯父准臣所请。” 道君皇帝听过之后却笑了笑,“哈哈哈,我知福柏忠勇,也知道雍王一脉历来公忠体国,可你还没成家呢,你岳父的两个儿子还有一个侄儿都在淮南,朕怎么好意思在把你这个未来女婿派去。” 傅懋修闻言后道:“陛下言重了,傅家子弟为国效力,职责所在,况且福柏虽为臣之婿,却也是宗室,自当为家国尽忠。” 话是这么说的,但是道君皇帝还是拒绝了赵福报所请,让他完婚之后在行安排。 随后杜客师、贺拔旭、周铁冠、苏锻等一众将领,道君皇帝都一一叫出名字来,与他们说话,并亲自开口授封他们爵位官职。 最后一位是副元帅程锦堂,作为亲自指挥灵寿之战的首功之臣,直接被封为武康侯。 而众将自仇鸳以后,也是各个都请战,只有王林怀觉得自己被陛下第一个点名的殊荣,居然忘了这茬了 不过道君皇帝除了答应仇鸳的,剩下的都告诉他们休整几日,另有旨意。 而后命太子殿下在宫中设宴款待这几十个骁将,而单独留下英国公傅懋修说话。 两人没有继续坐在殿中,而是出了大殿,在大明宫露台上走了走。 “李世忠的奏表昨日到的,他命三郎和马巍把守江北的和州扬州,自己已经去了江州,准备集结张既、郭侃、还有怀江麾下的各部,在加上两卫禁军。十几万大军顺江而下进攻叛军,现在他人应该已经到了江州了。觉得李世忠此行,胜负几何?” 傅懋修听到这份来自江南最新的奏报之后,思虑一下随后道:“五五之间。” 赵令渊听后叹了一口气道:“若是李世忠不能一战功成呢?” “江州、鄂州、安州都会在叛军的兵锋之下,摇摇欲坠,叛军可以直接威胁荆州襄州,以及淮南可这仗李世忠又不得不打,若是臣在那个位置上,所做的选择也是一样的。吴逆的第一个选择一定是和州,只要打过江北就能沿着运河北上,现在扬州又兵少,想要收复采石和润州力有不逮” “反而是上游的江州和鄂州有张都督和楚王的数万大军,而安州郭都督麾下的也能抽掉出三万人来,兵力足够了。而就算江州之军不出击,待敌攻不下和州之后,还是要寻机进攻上游的江州的。而旬月之间,叛军尚立足未稳,是剿灭叛军最为容易的时候,否则一旦迁延日久,让叛军稳住局面,到时候没个三年五载江南之乱的决不能平息的” 傅懋修基本上是把出兵的有利条件和不利之处,包括人心、地势、兵力、战力等因素在庙算层面上都说了个透彻。 而道君皇帝听了之后愈加皱眉,他却没想到傅懋修的分析跟前线的李世忠的奏章说的,几乎没有出入。 这时候道君皇帝甚至希望这是李世忠傅懋修亲家二人商量好的,而不是局势真的就如此恶化了。 可这两人一在南,一在北,最少有三四年没见过面,根本没机会暗自沟通那就只能是两位元帅所见略同了。 随后,两人又在大明宫前走了走,谈论了一下是否继续往江南增兵,以及该抽调何处军兵等问题。 傅懋修的提议再调三万边军,加上太子殿下从关中巡防也带回两万边军,再从刚刚经历过河北战事的七万大军之中,选拔五万人,共十万为新军,而后从禁军之中拣选精壮填充边军缺额 等于是明摆着提醒道君皇帝,现在想要变革军制,整肃禁军就是最佳时机! 这时候因为战事,阻力最小。同样那几个能打的,有分量的武将勋贵,不是在外坐镇,就是在前线平叛。 而道君皇帝虽然是想要革新军制,要面对最大的阻力就是勋贵武臣们,对于现在的禁军中的利益输送,已经形成了极大的脉络,若是太平无事还好,一旦现在这样有战事,禁军的表现 很快就能看到了。 第一百四十三章 北望 在南军进了建邺之后,说不上秋毫无犯,大军多驻扎在城外,驻扎在城内的各部军纪也还说的过去,毕竟建邺城是吴王府经营几代的“龙兴之地”。 而为了让这些军队守规矩,建邺府库之中的钱帛全被赵德玉赏赐给手下大军了。 原本留守越州的吴王世子赵成濠也在攻下建邺的十几日之后奉命赶来,大战的痕迹早就被抹去了,街上也算欣欣向荣,就连秦淮河上画舫的生意也因为城里多了许多手里握着不少赏钱的叛军将领而变得格外火爆。 同时元帅府在发往优厚的赏钱之后也颁布了极为严苛的军令,类似于作奸犯科,抢夺财物甚至包括白嫖这种事都是要按律斩首的!因此建邺也保持着难得的秩序。 同样也从这一点看出,吴王赵德玉其志不小 赵成濠也旧日的吴王府,见到了自己的父王。 “拜见阿耶。” “大郎免礼,辛苦你了。” “家国之事,勉力为之,谈不上辛苦。” 赵德玉听到儿子的话之后叹息道:“我儿高义,我父子二人,正是为家国之事才自此,还要受着这些叛逆之骂名” 听见这话以后,赵成濠觉得自己的阿耶可真是会说话啊 赵德玉问了赵成濠几句越州和杭州等地的是否安稳等,父子二人说了几句之后,内侍通报,说是众人已至,父子二人来到了王府当中的正殿。 南军之中包括大都督薛巨鳞、左都督韦子春、右都督刘台卿,以及前后左右四将军,赵成浚、李退之、王炳、陆庆,王府长史顾乡林,元帅府判官钱络等一干谋士幕僚。 这些都是吴王“清君侧”的主要班底。 而今日召集众人,自然也是要商量下一步的战略。 “赖诸位勠力同心,我们才能重新走进这建邺城,本王在此多谢诸位了,可如今奸贼仍然窃据朝堂,圣上受他们蒙蔽,无心国事,整日里求道问仙本王夙夜忧叹,唯恐我大晋天下落入那些奸人之手,我先祖吴献王是太宗同母弟,我吴王府自然是要为国家出力如今我等已经拿下建邺,而接下来来该如何用兵,还要请诸位多多费心。” 吴王这一番话说的冠冕堂皇,即便是明摆着是在造反,也说了一大堆的借口来。 而吴王所用的这些人,倒也都是费心搜罗的寒门俊才,或者心怀大志者,自然明白吴王这话的意思,最起码做事情要讲究个师出有名。 现在就占了个东京建邺就准备要当皇帝,那绝对是自绝于天下。毕竟奸贼,清君侧的 长史顾乡林指着一张悬挂起来的江淮舆图道:“王爷,诸位将军,我军如今已经攻下包括东京建邺在内的润、常、苏、湖、杭、睦、歙、婺、越、台、括、宣十二州,西与洪州都督府对峙与江州、饶州,北与扬州都督府隔江相望,历朝历代,少有能北伐成功者,而我们若是能成功打进上京清君侧,将是开天壁地之举” “闲话不多说,现在我军北面对着的扬州都督府,根据江北的传来的消息,扬州、和州一线,目前有安国军、广锐军全部,另有新编一军名靖南军,禁军之中的武功中卫,共有五万余人,领兵的是平北侯马巍、武安侯傅津川,此二人都是大晋名将,马巍用兵稳健,而傅津川骁勇果敢,当世虎臣也,前几日在润州,就是傅津川率领百余骑,夜袭我军大营” 说道这里的时候,成了独眼龙的王炳摸了摸自己的眼罩,随后双手紧握 “各位也都明白,我军想要北上京畿,首先就要跨过淮南,而只要打下扬州和州,就能沿着运河,直驱汴泗,这是最快的路,而一旦打过大江,必然会引起天下震动,到时候淮泗各州都会望风而降而朝廷麾下的边军也会就此观望现在只有一个目标,攻下和州!” “只要和州在手,我们就可以进取淮南,长驱京畿!” 众将听完之后都是意气风发,摩拳擦掌。 薛巨鳞面色不变的看着舆图,他认同与顾乡林先下和州的规划,但对于过江之后淮南各州就能望风而降这种事深表怀疑,更是对他关于边军会坐观叛军朝廷成败的言论不敢苟同。 或许这位长史只是为了鼓舞士气才这样说。但此刻也不是争论这些的时候。 “顾长史真乃王左之才。” 为了吴王大业,薛巨鳞也十分违心的夸赞了对方一句。 顾乡林听到之后虽然满脸得意之色,但还是冲着薛巨鳞拱手示意,然后继续说道。 “此外,李世忠目前已经到了江州,节制六军两卫,水陆军十余万人,只要我军攻和州,他定然率大军沿着大江而下,攻我侧翼,因此江州方向不得不防,所以还是要兵分两路,一路要去迎战江州之军,一路跨江而攻和州。至于如何排兵布阵,还要请王爷决断。” 吴王赵德玉听后,立马拍手道,“善,大善。我得乡林,犹如太祖得崔昉!” 顾乡林听后,深深一缉而后到:“能与王爷谋事,平生大幸也!” 崔昉是本朝开国第一臣,善于谋划,工于心计,又能理政治民。太祖皇帝曾说“我得崔昉,胜雄兵十万。” 因此,赵德玉在拿薛巨鳞比开国名将杨炎之后,又开始拿顾乡林比崔昉,而这种比喻,也给了众人无限的遐想。 太祖爷打下天下之后,那些开国名将们不是侯爷就是国公,他们的后人到现在都在掌握着大晋军中的进身之阶。而那些开国的官们,他们的后人到现在也都是北方世族,累世公卿不在少数。 等打进上京城,吴王做皇帝,他们这些武将怎么不得做个国公?官不得做个宰相? “咳咳,孤举事以来,军功第一首推薛大都督,诸位可服气?” 薛巨鳞闻言,抱拳道:“王爷过奖了,我只不过有些尺寸微功了,还是全要靠这各位将军浴血奋战。” 这边陆庆道:“大都督不必歉让,王爷说得对,自举事以来,我等虽然兵分两路,但行军路线都是大都督所拟订,战事无往不利,都是长史和大都督之功也。” 李退之和赵成浚等也纷纷附和道。 “对大都督不必推辞” “大都督用兵如神,我等佩服” 薛巨鳞笑了笑,“多谢诸位将军夸赞,末将受王爷知遇之恩,可以一展胸中抱负,此人间最大乐事也,何论功绩?王爷但有所命,末将无所不从。” 赵德玉点点头道:“好,本王不知兵事,此间由薛大都督发号施令,代行元帅事!” “末将领命!”薛巨鳞抱拳应道,随后走到舆图之前。 “我军共有大军十三万,经过数月战事磨炼,已经有精锐之师样子了,就算边军来了,也有一战之力,王爷名位高重,可坐镇采石,指挥大军进攻和州,而末将自带七万军,抵挡江州之军。” “大军三日内出发,各部按照前军、左军、右军、中军前部,中军左部,中军本部,中军右部,中军后部的顺序依次前行” “路线为” 吴王世子赵成濠听着薛巨鳞的行军部署,看着堂内众人雄心壮志,心里却浮现一丝非常特别的意味,甚至觉得有些好笑这些人恐怕是真的认为他们能成事啊 议定之后,赵德玉只叫了世子赵成濠,父子二人一起出城,去往城郊的燕子矶。 燕子矶位于建邺城外的直渎山上,因石峰突兀江上,三面临空,势如燕子展翅欲飞而得名。 直渎山高十余丈,南连江岸,另三面均被江水围绕,地势十分险要。矶下惊涛拍石,汹涌澎湃,是重要的渡口和要隘。被世人称为万里大江第一矶。 黄昏时分,夕霞满天,江流滚滚,印照赤壁,呈现出“燕矶夕照”的场面来。 “如此美景,怎能不让人心生豪气?欲伸大志于天下?” 夕阳照在赵德玉的脸上,让他整个人在光霞之下熠熠生辉。 赵成濠则一言不发,就立在阿耶的身后,脸上却浮现一些忧虑之色。 “大郎,这里只有你我父子二人,你跟为父说实话,你是不看好我们能成事?” 赵德玉头也不回的问道。 赵成濠许久不吭声,赵德玉也没催促,半天他才从口中吐出一个,“嗯”。 “哈哈哈哈,好啊,我儿有倒是实诚,倒是难得。” “那阿耶这又是何必呢?” “做了王,有几个不想头上加白的啊多年以前有人跟我说过天命在吴这句话,就是句话让我起了心思如今不过是骑虎难下罢了。” 赵德玉言语之中,仿佛有一丝悔意,还有一丝不甘。多年来这还是他第一次跟世子说起这些。 “你从何判定,我们成不了事。” 赵成濠道:“今天顾长史说的,过了和州扬州就能长驱直入,什么各州望风而降,边军坐观其变这些,未免想的太简单了,就说上京城那些勋贵们,他们绝不会站在我吴王府一边, 世人都说京城的那群勋贵子弟一个个的都不成样子,一个个都沉迷享乐,毫无父祖之风。 可那一日春,我亲眼所见,上京城的勋贵子弟们,不算已经名扬天下的武安侯,仍旧有诸多少勋贵子弟精于骑射,争先恐后的驰骋于野他们还能战 河东节度使是定国公,朔方节度使是舞阳侯精兵都在这些勋贵手里 阿耶,你觉得他们有可能跟吴王府与国同休吗? 且自古以来,还未有以南攻北而并天下者!” 赵成濠把自己的心中所想一五一十的跟阿耶说了,没有半分隐瞒。 赵德玉听后世子的话之后,半响无言,转身看了看他,嘴角还带着一丝笑意。 “若是早几年听到你这番话说这些,明知不可为,说不定就放下了,可现在晚了啊,”“你我父子,只能勉力为之了!” “且天无绝人之路,有南人百年怨念,还有诸多后手未发,未必不能成!”“事在人为!” 这一刻赵成濠才知道,江水滔滔,却容不下那条名叫野心的大鱼。 第一百四十四章 争先恐后 宣嘉十八年,对于大晋朝廷来说绝对算是多是之年,在上半年之中,南北相继作乱。一者恒州沙门作乱,二是世居江南道的宗室吴王赵德玉作乱。 上京城那些原本的沉寂在太平盛世中的贵人们,对于耳边突然响起的兵戈声极为不适应。 不过还好,还没看在眼里。 所以繁华的上京城,并没有因为南北的乱局变得萧条。 贵人们依旧一掷千金,锦帽貂裘,飞鹰走马。 而上京小民们对于千里之外的战事,并没有多少渠道去了解,所听说的也不过是英国公在河北收复多少州县,吴王造反了又拿下几个城池这些事情对他们来说也就是一听一热闹。 对于这小名来说。他们每天还是要做工,或者照样出摊做买卖,有个空还是要去听书听曲,有点闲钱还是要去吃些杂嚼解解馋。 没有人会认为,江南叛军真的能跨过江淮直驱京畿。 但上京城多少还有些明白人,而这些明白人中恰好又一些身居高位,甚至可以影响朝廷的决策。 大明宫。宰相李辅之,谢佥,会同老太师许崇简,以及兵部尚书牛道骞,辅国公杨继勋,等一干重臣被道君皇帝相召,前来商讨战局。 河北行军大元帅府传来的军报,英国公已经收复四县之地,并且把叛军困在石邑、房山一带,正在寻找战机,将沙门叛军主力一举歼灭至于燕王大军,尚在关外,几日前长兴侯亲自赶往卢龙塞和渝关巡视,燕山防线料无意外 扬州都督府军报,清正军使毕思立勾结吴王、贩卖私盐并其侄左虞侯毕义、右虞侯张顺等一并收捕处斩自吴王叛乱以后,淮南各地都有贼寇遥领吴王之命作乱,七月初巨盗张狗儿聚众万人攻高邮,武安侯率军自扬州出,两日击败贼众,阵斩贼首张狗儿,高邮之围遂解 江南军报,杭州全境已失,刺史刘敬之阖门死节,杭州司马陆庆开城降逆截至军报发出前,吴逆叛军已经攻破吴县,苏州危矣另一路叛军是原越州都督同知薛巨鳞率领,日前已经攻克宣州两县,下一步应是采石 牛道骞将具体的军报复述之后,又指着地图道:看叛军两路的动作,应该是想要先行攻下润州和采石,而后合围建邺,控制江表,卫国公处本有三万军,但都是吴王旧部,不堪用,扬州都督府武安侯处也上报手中军数,原本应该有三军,正军四万两千人,辅兵一万八千人,但实际军额只有正军三万余,辅兵万余加上清正军也是跟吴逆有勾连,可用之兵甚少料想江南道东大部,都会陷入吴逆之手 道君皇帝听后叹息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卫国公和武安侯都是国朝名将,可手无可战之兵,要他们拿什么去平乱?传令江南,建邺若不可守,卫国公可退至江北,组建大元帅行辕,调度诸军平叛。另外追授杭州刺史刘敬之为中书令,谥文忠,若有后人当嘉奖之,若没有则命同族过继嗣子,恩荫厚赠,如此忠节之臣,胤嗣不可绝。还有诸多死节之臣,礼部和御史台商议,都要一一封赠。 这时候御史中丞陈伯远道:陛下,忠烈死节之臣,自当嘉奖厚赐,以彰忠义,可这东京建邺乃国家五京之一若失,则江表皆为吴逆所有绝不可弃,当令卫国公李世忠死守,而后名扬州都督府安州都督府襄州都督府江州都督府全力增援,不可让寸土与吴逆。 道君皇帝一听陈伯远的话顿时觉得有些头疼,却没法反驳。 这话错了吗?没错。 说破大天去,这话也没错。 叛军攻势在勐,也不能轻易放弃国家五京之一的东京建邺。 但就是因为没错,赵令渊才觉得头疼。因为对错这种事,说是一回事,做又是另一回事。 朝廷面对目前的局势其实已经有些相形见绌,燕山防线外,吴仁光的数万大军虎视眈眈。 江南吴王作乱,更是让朝廷疲于应对,有左支右绌之态。 所幸,恒州之乱大局已定,只要恒州乱军被消灭,燕山外的燕王就必然会退兵。 这件事双方都是心照不宣。 吴逆之乱,想要从速解决已经不可能了。吴王经营日久,与江南豪族勾连很深。 而江南士绅对于朝廷一直对江淮科以重税,却在朝堂上打压南人也是非常不满,所以明里暗里都在盼望吴王能够把事情闹大一点,最好真的能够打进上京城,改天换日,江南世族也自然水涨船高面对一南一北遥相呼应的乱局,朝廷想要迅速解决,也就必须得有能臣干将。 北边是英国公傅懋修,南边自然是卫国公李世忠。 这两人都是正值壮年,名位、威望都足以镇服诸将,所以在道君皇帝看来,即便是建邺失守,只要李世忠能够在江北组建元帅行辕,朝廷在派出可用之军,那么平定叛乱不过或早或迟。 但一旦李世忠死于建邺,诸军震怖之下,武安侯傅津川的威望又不足以威服一众老将,江南则无可用之将。 至于大晋第一名将冯神绩所节度的河东虽然无事,却更不能轻动,大晋内乱之时,尤其要防着北面。 但陈伯远说的也很有道理,最起码这样的旨意不能发,地也不可言弃。 这时候老太师许崇简猝然开口道:此非常之时,老臣以为,对于战局,前线将帅自有思量,而朝廷居于千里之外,诏命再快,一来一回也有月余,前线战事瞬息万变,若指望朝廷诏命打仗,将帅们无异于作茧自缚,而用兵者,不当拘泥于一城一地之得失卫国公既以为江淮行军大元帅,统全局战事,就当信之重之。 这一番话倒是让一众人等有些意外,毕竟这话出自这位曾经三度拜相的许老太师之口。 这位老太师担任宰相的时候,作为文官之首,是经常在朝廷上跟老英国公傅巽、定国公冯神绩等一干武勋吵得面红耳赤。 所以年岁相彷的辅国公杨继勋和信国公汤显宗对此都极为诧异,他们算是对许太师比较了解,自然知道其人秉性,这老头今天转性了? 这要是往常,这不得吵着要加派个文官监军? 不过要是傅巽活着,或者冯神绩在上京,肯定能明白许崇简的心思。毕竟他们才是斗了多年的老对手,而杨继勋和汤显宗两位国公,名位虽高,资历虽老,但论能力只能算是庸碌。在当时,连做许老太师的政敌都没资格,属于那种在街上会面都要躲远点的 但这其中道理也很简单,赵令渊和李辅之都清楚,因为局势真的很凶险。现在已经不是文武之争的时候了。 这时候上京城的文官武将在斗起来,那就真的要让南人打到上京了,毕竟现在的朝堂可是北人的朝堂啊 这也是道君皇帝之所以会让这位三度拜相的老人出现在此处的原因,许老太师的名望,比起大权在握的左相李辅之都要远胜之,也有足够的分量压制一些士林清议的对于战事的嘈杂声。 按下葫芦浮起瓢,这边兵部尚书牛道骞继续建议道:陛下,按照江淮如今的态势,平北侯所率三卫禁军不过四万余,对于江淮战局不多杯水车薪,远远不够,必须从关中河北在募集新军。同时清退禁军老弱削减三衙军额 辅国公杨继勋道:牛尚书,朝廷尚有禁军近三十万,足以应对南北战事,江海的兵力若是不足,加派增援就是,何必在募集新军。再者说三衙禁军是国之根本,如此紧要之时怎么能削减 牛道骞道:辅国公以为?如今三衙禁军还能作战? 如何不能? 关于三衙禁军的争论,也是老生常谈了。只不是却没想到今日又被提起,就连许崇简都觉得头疼。 李辅之见状有站出来岔开话,如今募集新军却多有不变,江淮战事紧张,势必影响今年的财赋,从河北关中募兵也远水不及近渴,不如令各都督府自行募集新军,加以整训,用以平叛作战。 李辅之的意思是直接开放给各地的都督自行募兵的权力。毕竟以往,各大都督府虽然掌管地方武备,但军额都有定数,少了朝廷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要是多出一些,指不定就会有御史弹劾阴蓄甲兵妄图谋反之类的罪名,现成的吴王府不久是例子? 原本吴王赵德玉只是越州都督,督三军,满额加上辅兵也才六万人,如今江淮的军报显示只算战兵可能已经将近十万了,这才两个月的时间,若不是早就有反意,绝不对会有如此局面。 至于各地名壮团练,虽然需要都督府下达军令才能动员征召,但却是文官直接指挥负责的,这与征召正兵完全不是一回事。 赵令渊听后果然有些犹豫,前线将帅本来权势就很重了 现在还要准许前线的各都督府自行募军,要作出这样的决定,也同样需要魄力。 准。宁可饮鸩止渴,也要把吴逆荡平! 第一百四十五章 战端将起 李世忠是在八月上旬轻装赶到江州的。 随后向鄂州和安州下达军令,让楚王大军和安州都督郭侃率军来江州汇合。 到了八月中下旬的时候,江州附近已经集结了十二万大军。共有六军、两卫。 其中水军一万三千人,各式舟船八百艘。 各部在江州稍作整肃,李世忠留楚王赵怀江既率军一万守江州,而后自率水步骑军十一万沿江而下,赶到彭泽之后,大军才停下稍作修整。 另一方面,叛军兵分两路之后,薛巨鳞也率七万大军赶到了宣州,双方所距离不足百里,遥相对峙。 而吴王也亲率大军赶到了采石,集结船只,准备渡江攻击和州。 大战一触即发。 彭泽大营中,李世忠与安州都督副元帅郭侃,洪州都督副元帅张既,副将袁亨,以及陶庆、陈师中、马霖、曹国忠、杨濮五个军使、李世英、第五崇义两个卫指挥使,作为元帅府长史的宰相裴休明,还有判官孙烈臣、张怀古等一众幕僚。可谓是人才济济。 “大元帅,敌只有七万人,咱们这里正该主动出击,一战破敌。” 说话的是作为副元帅的安州都督郭侃,不到四十的年纪,身高八尺,体态雄浑,面容俊朗。这位郭副元帅出身武定侯府,也可以叫一声郭国舅,是当今皇后娘娘的嫡亲兄弟,在一众勋贵之中以武力闻名。 勋贵之中不缺名将大将智将,但能陷阵先登,摧城拔寨的勐将极少。如舞阳侯于罗睺这种绝世高手,那是从底层士卒爬上来的,是异数。 出身勋贵将门的子弟,自幼习武是一定的,沙场征战骑射功夫肯定不能差了,但真正如傅津川这般常率精兵蹈阵的也同样是异类。 如冯神绩、李世忠、这类勋贵名将,从来就不以个人武力着称,至于傅懋修更是没上过阵,马巍和王彬倒是亲自率军冲阵,那也是被一众亲卫保护的严严实实。 而郭侃算是跟傅津川一样的异类,他是家中幼子,却醉心武学,一手荆楚长剑出神入化,隐约有宗师之能。 马上枪槊和骑射功夫也是极为娴熟。 他本是想这去边地为将,但是因为兄长武定侯郭保以及皇后娘娘都不放心,这才给安排在了江淮腹地为官。 却不曾想着,这次算是歪打正着,谁也没想到江淮之间乱了起来。 而洪州都督张既,听到郭侃的话以后,没有什么反应,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 张既世袭定南侯之爵,在一众勋贵之中算是名声不显,但也算是沙场宿将,用兵老道。 吴王刚举事的时候,派偏师万人进攻饶州,就是被张既率军击败。不过此后他就一直加强江州和饶州的防守,并没有主动出击进攻叛军,也算是谨小慎微了。 不过显然李世忠不打算放过他,“张副元帅意下如何?” 张既听到之后半响才说道:“元帅不是已经有决断了吗?元帅所命,吩咐就是,末将无敢不从。” 李世忠闻言脸色一冷,张既作为副元帅是力主稳守江州的,想不到是大军已经到了这个地方,还是一副如此消极的态度。 “不如张副元帅统领水军,沿江而下,协防和州如何?” 张既听到之后,神色如常道:“谨遵元帅之命。” 李世忠随后看向众将,“此战关系江淮大局,各部都要听令而行,有敢不尊本帅之命,犯我军纪,畏惧不前者,不要怪本帅不讲情面” “曹将军所部横野军为前军,禁军两卫多骑兵,为两翼,其余各部依次为马将军所部建昌军、陶将军所部镇戎军、杨将军所部长平军、陈将军所部山南军” “前军行至大历山南麓,东面有一高地,临近昌水,曹将军要迅速抢占此处以据敌。” “诺。” “其余各部,左右交替前行,务必于后日前到达宣州大历山。” “诺。” “裴相公,就请你带着元帅行辕的文吏留在彭泽。” “诺。” 裴休明也知道自己去了前线也是没什么用处,很痛快的应下来。 众将领命而去,只有郭侃还有李世忠的几个亲信留可下来。 “二哥,我跟着前军去如何?” 郭李两家也是姻亲,按照辈分李世忠正是郭侃的表兄,而他长兄早亡,在家行二,所以郭侃直接喊他二哥。 “可以,不过不可鲁莽行事,也不要想着出奇兵弄险,薛巨鳞用兵极有章法,在建邺的时候观其军容严正,部署周密,说他是当世第一流的名将也不为过。” “好,我明白。” 郭侃抱拳应道,而后退了出去。 大帐之中只剩下李昭信、袁亨、孙烈臣等几人,不是他的族人子侄,都是追随李世忠多年的心腹。 孙烈臣道:“元帅似乎还有些忧虑?” 李世忠摇了摇头道,“此战关系重大,任何一部除了差错,都可能让全军不得还,不得不忧之啊” 历来将帅在战前,越是大战,思虑越重。 因为他们背后不仅担负数万甚至是数以十万计的士卒生死,甚至一个决定有可能影响国家兴衰存亡。 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就如李世忠现在所面对的局面,此战若败,则江州、鄂州、饶州乃至整个江南道西部诸州,乃至于山南道所属的荆襄,都会在叛军的兵锋之下。 这场仗不打行不行? 不行! 江州这边不主动出击,叛军就可以集中全部兵力攻和州扬州一线。 而朝廷的援兵还在调集中,所以即便是为了给江北分担压力,这仗也得打! 所以即便在众将和大军面前表现的胸有成竹,而面对心腹子侄的时候,还有不免露出忧虑之色。 如果说现在有人跟李世忠的心情最为相似者,一定就是薛巨鳞了。 这位南军大都督,统领七万步骑,赶至宣州之后,也同样不在继续向前,而是广发斥候,力求掌握朝廷大军的一举一动,后发制人。 薛巨鳞十分清楚,跟李世忠这种名将对阵,什么奇谋妙计,奇袭夜袭,这些统统不要想。 李世忠经验老道,不说用兵如神,但根本不会给别人太多破绽。 而且有时候看起来是破绽的地方,说不定就是陷阱。 “大都督,官军动了,奔至德去了” 这几日眼睛几乎没有离开过舆图的薛巨鳞立马就转向了至德县境内的大历山的方向。 “传令全军,准备拔营!” “目标,大历山!” “李世忠既然敢主动出击就去会会他!看看这个当世名将有几分成色!” 薛巨鳞和李世忠不约而同的都把大历山作为战场,一场名将之间的对决即将来开序幕。 在这大历山这场旷世对决之前,和州的鼓角声却已经铮铮作响了! 历阳城头,和州司马刘克明看着大江之上的南军舟船千帆竟渡,不由的冷笑一声。 “备战。” 第一百四十六章 和州之战(一) 大江之上的一艘楼船,上面悬挂着一面大纛,上书“奉天讨逆大元帅”。 看着那面大纛,在看看舟船数量,不难看出这一路南军最少应该是四五万众以上,倾巢而出。 叛军前部迅速登岸,然后列阵前行,作为全军的护卫前进警戒的同时,也给后面大军让空间,而后各部依次登岸。 刘克明看到这些南军迅速列阵,就知道这仗不好打,同时也绝了趁敌军上岸出城突袭的想法。 敌军明显戒备森严,根本就没给城内守军的机会。 “备战。” 城上,民夫和辅兵正在将各种守城用的物资版上城,石头、滚木、火油。还有成捆的箭失。 士卒们都躲在城垛后面的阴凉处养精蓄锐。 叛军各部在登岸之后,数万大军不疾不徐,有条不紊的交替前行,各军连绵不绝,铁甲如森,枪槊若林,一面面将旗高高举起。 “赵”“王”“陆”“李”以及那面立于楼船之上的大纛,“讨逆大元帅吴王玉”。 “像含山大营和乌江发信,敌军已至。” “诺。” 南军在登岸之后,除了负责警戒的,余下各部沿江扎营,挖掘壕沟,设立鹿角,布置营垒。 消息在当天就送到了不远处的乌江城,已经赶到乌江坐镇的傅津川自然也知道了,一并送过来的还有叛军的粗略的部署图。 大江在和州段,正好是呈南北流向,叛军大营正好背着大江,西对和州城,而并没有选择传统攻城时候围三缺一的方式,这也是因为叛军兵力虽然有六万之众,但想要三面而围,就必须抵近城下扎营,从而远离大江边上,失去了舟船之利。 思虑一番之后,傅津川令乌江的檀珲、含山大营的杜佑准备出兵,又令刘克明严守城池。 第二日,攻城开始。 虽然扎营没有选择围三阙一,但攻城还是三面勐攻,只留下西向含山方向。 王炳的左军万余人,负责攻打北城。李退之的后军负责攻东城,赵成浚的前军攻南城。 陆庆的右军和吴王亲领的两万余中军作为预备队策应。 叛军们扛着一架一架的云梯,开始前赴后继开始攀城! 城头上的守军,不断的往下倾泻箭失、滚木、石头。 需要十人才能操作的八牛弩,更是给叛军带来的极大的伤亡。一根弩箭甚至有时候能连续洞穿好几个叛军士兵,就像串糖葫芦一样,爆出一个个鲜红的血花,在它面前一里之内,任何甲胃都跟纸没什么区别。 城上的刘克明沉着应对,利用坚城和充足的物资来消耗敌军锐气。 而和州的守军跟润州、建邺的守军不一样。他们都是朝廷官军,吴王的贤名可传不到江北来。而在他们的立场来看,他们即便是不是和州人,也是淮南人,因此除了有守土之责外,还有守土之心! 而叛军的士气也还算高涨,军纪更加严明。 所以攻城之势非常凶勐,硬是顶着巨大的伤亡连续攻了四日。伤亡万余人。 而在第四天,叛军直接停下了攻势,因为朝廷的援兵来了。 “北军的援军,人数上不算多,观其旗号,应该是两万人上下,但是扬州大都督武安侯的旌节!” 江边的楼船之中,一众将领闻听傅津川亲自领兵前来都有些恍然之色。 毕竟人的名,树的影。武安侯傅津川是什么人啊?那是差点把青唐大君擒获的百战骁将! 之前虽然对阵过盛名更为显赫的李世忠,但现在而且这跟建邺城可不是一个情况。到了江北,还想着在江南那样势如破竹无异于痴人说梦。 “王爷,末将请命,率军迎战。” 左将军王炳求战之声众人闻之一振,润州之战他被人射中了左目,成了独眼龙。整日带着面罩。此后性情极为暴烈,治军更为严苛。 而在攻破润州之后,南军才知道扬州大都督武安侯傅津川曾经到过润州城。并且率一百余骑,夜袭南军。 而王炳和其弟王炀,都对夜袭之日那名箭术超绝的骑将印象深刻。 江南军中不是没有神射手,也不乏勇将,但夜袭之中的官军骑将所展现的射术与骁勇,都是他们兄弟平生仅见。 王炳可以确定,那名深夜里依旧百步穿杨,骁勇异常的骑将,就是武安侯傅津川本人。 毕竟天下间能有如此胆色的英雄人物,断然不会寂寂无名! 因此王炳誓要保夺目之恨,夜袭之仇。 王炳的话音刚落,陆庆也开口道:“王爷,末将愿与王将军一同破敌!” 右将军陆庆想的就比较简单了,没什么仇怨,不过是想着傅津川虽然年少成名,但不像是老于军伍的沙场宿将,观其以往的表现,都是出奇兵弄险。 若说是在战场之上,各率大军对阵,陆庆觉得或许可以利用对方年少,不够稳重的弱点,一举战胜之。 若是能擒杀武安侯傅津川,那淮上必将震动! 到时候再打和州扬州可就容易的多了。 而他陆庆击败这样一位朝廷名将,必然也能收获极大的名望,更为吴王所倚重! 赵德玉听到两人求战之心强烈,心里也稍微安定一些。 他本来一听武安侯傅津川,就会想起被此人以往的战例都是以少胜多,还有那日百骑劫夜里心中的惊惧。 但这位王爷一向养气功夫极好,众人愣是没有从他的脸色看出一点端倪来。 在看着两员大将的求战之心,想着对方不过万余人,倒是可以 不对,此人能以数千之军击溃敌军数万之众,那他手里有一万余人这战力有该有多恐怖? 赵德玉心中突然就多了一点疑虑不,准确的说不止一点。 随后赵德玉让众将各自下去,紧守营垒不得轻动。只留下前后左右四将军还有几个心腹幕僚,这才一吐心中忧虑。 “世子从上京回来之后,曾言武安侯傅津川可赤膊格虎,这是他在春猎之时亲眼所见,此事上京可谓人尽皆知,又闻武安侯以勇烈闻于军中,有其祖之风,观其用兵皆是以数千兵马就可力敌数万,现在率万军前来?陆将军觉得胜算几何?” 赵德玉也是怕众将在此,说这些会影响军心,所以才留下几人密议。 陆庆听过赵德玉的话抱拳道。“回王爷,武安侯傅津川虽然生于勋贵之门,但其成名于河西,白亭之战,他率八百骑骑军打的数万金帐大军溃散,疏勒之战,又率数百骑险些生擒青唐大君,而这几次用兵,他用的都是几百至数千人,从未领过万人以上大军!” “率几百甚至数千精锐骑军冲锋陷阵,未必就让上万大军令行禁止,进退有度!” “若是他只率三千铁骑来,则我军尚需要担心其悍勇,但他这次统兵万人,却是天赐良机!” “破之必矣!” 长史顾乡林却开口询问道:“陆将军,武安侯虽然以武勇闻名,但未必就不能统率大军?且不说他熟悉军伍退一步说,即便武安侯真的不善统兵,他会不会把指挥之权交给杜佑?杜佑也是沙场宿将” 陆庆这时候摇摇头笑道:“顾长史之言甚是有理,即便武安侯可以统兵,或者交给杜佑来指挥作战,但当初他在边军指挥的可是精锐边军,现在呢?禁军和淮南军什么德行,诸位也应该清楚” 陆庆自觉把该算的都算进去了,不说万无一失,但大体上是不会错的。 可现实的巴掌打在脸上的时候,总是又狠又响。 第一百四十七章 和州之战(二) 陆庆的算盘噼啪作响,响的上京都快听到了。 这也不能说陆庆的算盘打错了,毕竟他分析的各种因素其实相对靠谱。 无论是文官还是武将,只要是朝廷的命官,提起禁军的印象都是糜烂,将不知兵,兵不习战,武备松弛。 但若是让他们说说禁军三大衙,九位殿帅,三十六卫指挥使,以及这三十六卫的具体情况,恐怕就连兵部尚书也说不出个一二三来。 但这是要是问问远在河东的冯神绩,已经率军赶到宣州的李世忠,刚刚得胜归来的傅懋修,兖州坐镇的王彬,这几位勋贵倒是能说个大概齐。 而陆庆在起于边军,没在禁军任职过,自然也不清楚禁军水多深。 禁军之中共有三十六卫,其实也还有那么几个卫算得上训练有素。其中就包括武功中卫。 武功中卫以及武功左卫武功右卫,这也是因为这三卫在西京作为都城时期,驻扎在关中的武功而得名。 与其他卫多招收京畿道和上京人不一样,武功卫历只招收关中健儿,是禁军中唯一全都有关中士卒组成的。所以从兵员上来说,武功卫的士卒就比其他禁军要出色。 而杜佑又是禁军之中难得的即捞钱又不耽误练兵的。 武功中卫本来应该五个都,直接被他干成四个,三个步兵都,一个骑兵都。其中骑兵只有满编数量的六成。整整吃了将近四千人的空饷。 这四千人的空饷,有他自己的一大半,剩下也有各级将校的,而余下的兵士也能足粮足饷,甚至偶尔还能有些赏钱。 这就让兵士们对日常的训练,热情高涨。 所以实际上这支主要由关中军士组成的武功中卫,已经算是禁军中难得的精锐了,虽然他们大多也没打过仗 傅津川是在收到和州军报的第三日,率军安国军两都,以及自己的一千五百牙兵从乌江出发。 随后按计划在和州城西北十里处与禁军武功中卫汇合。 其中有禁军的一个不满编的骑兵都,一千八百人,傅津川麾下的牙兵骑军一千五百人。 余下都是步军,禁军武功中卫三个都,安国军两个都,共一万两千五百人。 在加上辅兵和辎重兵,合兵之后全军共两万余人。 这几日叛军不断的勐攻,前后已经有近万人的伤亡。而守军在叛军源源不断的攻势之下,也有近三千的兵力折损。 所以在看到援军来到,直接在城墙上开始欢呼起来,特别是看到大都督的旌旗之后。 官军井然有序的赶到城外,在和州城北五里处扎营,与和州形成掎角之势。 而叛军在看到那三千骑军在外围警戒护卫之后,也就没有趁官军立足未稳发动突袭。 首先无论是乌江还是含山,距离和州城都不远,官军远远谈不上疲惫。 而在此前傅津川甚至想要集合全部骑军疾行,突袭正在攻城的叛军。不过行军的时候,就接到了前线的斥候回报,说叛军的探马数量极多。突袭的想法立马就被他自己否定了。 所谓突袭,必须达成突然性,不然傅津川这里数千骑兵奔袭过去,敌军的探马探知消息,叛军在城下严阵以待,三千骑兵疾行过去难道去冲阵吗? 就算是三千具装甲骑也不敢这么干! 于是一贯喜欢出奇兵的傅津川,选了稳扎稳打,各部交替行军,骑兵两翼护卫,把行军途中该做的事情都做的极为扎实。 所以在一群叛军将领陪同这吴王登上楼船的时候,陆庆就显得多少有些尴尬,好像跟他说的不太一样啊 吴王望着数里之外的官军大营,心里忧虑更重了。 不过他还是准许了王炳和陆庆的求战。 王炳为前部,陆庆负责指挥全军。 这也是没办法的,虽然前后左右四将军各有其能,但边军出身的陆庆毫无疑问是更了解官军而且指挥作战也更有经验的一位。 至于吴王自己,他从来不擅长兵事,更遑论亲自指挥大军作战了。 有些人哪怕一辈子身在军旅,谙熟戎机,却怎也算不上真正的将军。 便如吴王赵德玉,他见闻广博,也能参与军队的组织调度,平日里发号施令也有模有样。 可是到了两军对垒的关键时刻,他缺乏对战机的敏锐洞察,同时也无法在毫厘之间作出最为正确的决策。 赵德玉当然清楚这一点,所以他直接把战事的指挥权交给边将出身的原杭州司马陆庆。 傅津川这边,也没有闲着。大军在扎营的时候,他与杜佑,檀珲,张杲,王左丘,谢安持、许应龙几人,登上了一处高地眺望叛军大营。 “果然是北人便于鞍马,南人便于舟楫。背靠大江立营,有舟船之利,好一个进退自如啊。不过如此瞻前顾后,这吴逆倒是少了几分豪气” 傅津川的评论看似夸赞,但实际上充满了朝廷勋贵对于反叛宗室的轻蔑。落在众人耳朵里倒也寻常,除了谢安持,神色有些迥异,他听着有些像是讽刺南人 不过南北之争由来已久,这到也是正常。 而傅津川本意其实是想说这吴王赵德玉,都特娘的造反了还给自己留后路呢?扎营直接正在江边,看营垒应该是两三万人的营帐。就是说剩下的那些人还都在船上。 光看这一点,傅津川就觉得对方成不了事。 想赢怕输,思虑过重。 都造反了,这时候不来个破釜沉舟还等什么呢? “我观叛军营垒,倒是有些手段,都督不可轻敌啊。” 武功中卫指挥使杜佑劝谏道。 “杜将军放心,都督曾经亲自前去润州观察敌情,还曾经” “咳” 却原来是傅津川没说话,身为幕僚的王左丘想着替都督解释一下,结果差点把百骑劫营的事说出来。 幸亏许应龙及时一个咳嗽,让王左丘把后面的话咽下去了。 杜佑听了束手道:“倒是末将孟浪了。” 傅津川笑道:“都是一家人,杜将军也算是我半个长辈,何必如此客气?” 这话一出口,杜佑颇有些受宠若惊,笑道:“都督严重了,不敢当不敢当” 说起年纪,杜佑四十几岁,倒是足够当傅津川的长辈。但这个长辈那是那么容易当得? 说他是半个长辈已经很给面子了。 杜佑是关中人,自幼习武,十八岁的时候作为关中戍卒随老英国公一起参加过灭高昌之战,那一战之中他斩首十二级,老国公看他骁勇,选他做了亲卫,后来又传授他兵法和治军用兵之道,举荐他为官。 按照主从关系来说,他无疑是国公府门人,傅津川这个国公府的嫡派子孙,那就是他半个恩主。 而傅津川对他绝口不提老国公的恩德,反而说他是“半个长辈”,这脸已经给到天上去了。 现在就让杜佑拎着大刀一个人去砍吴王全军他都不会说半个不字! “许兄,你是上京才子,诗文双绝,回去写一封檄文,或者战书也行,最好要让吴王气急败坏,主动来攻。” 许应龙点头道:“诺。” 傅津川的想法其实也很简单,扎好营垒,吸引敌军来攻。 不过赵德玉这个老狐狸在看过上京才子许二郎的檄文之后,却是大笑。 然后命长史顾乡林同样写了一份书信,却是劝降的。然后摘抄多份命弓箭手射入官军大营。 信上说吴王讨逆大元帅爱惜傅津川的骁勇,只要他“反正”帮助吴王清君侧,事成之后就让他继承英国公的爵位,延续家门还绕过他父亲傅懋修一命。希望他不要负隅顽抗 “哈哈哈哈” 傅津川看过书信之后直接大笑起来,然后道:“我如今才知道什么叫痴心妄想啊,他这吴逆居然觉得他能赢” 说笑之后这位年轻武人终于露出那久违的峥嵘。 “擂鼓,聚将。” 第一百四十八章 先驱蹈阵更古未闻 在和州之战前,南军议定分兵之策的时候,就把所有成建制的骑兵和弩手都给了薛巨鳞部,因为薛部是要跟北军正面对决的,要打野战。 而吴王所领大军,只有数百骑斥候,除此之外就剩下将领们骑乘的军马了。 南军这里,陆庆率领前后左右四部以及中军一部,合计四万人,在和州城南摆开阵势。 四万人中,王炳所部为前军,因为连日攻城损耗,原本四个都万余人的兵力,此时只剩下七千余人,还是按照原本的建制,列阵而行。 位于左侧的是前将军赵成浚所部,右侧是后将军李退之所部,这两部大概兵力与前军王炳所部相彷,都是七千上下。 只有中军陆庆的本部因为没有参加攻城,还保持着万人的规模。 又派出吴王亲军两都五千人护卫侧后翼,以防和州城内的守军突袭。 和州城前是难得的开阔地,因此两军的布置都没有任何可以“偷奸耍滑”的地方,一望可知。 北军武功中卫的三个都步军结成方阵在前,安国军两个都在后正处在三个都的间隔之后。骑兵集中在右侧,因为左侧就是江边。 扬州大都督的旌旗,就立与在三千骑军之中。而五个都的步军,则是杜佑居中指挥。 傅津川是大晋如今的少年英雄,也是是大晋军中擅长战场杀伐、斩将夺旗的勐将之一。这一点,所有的南军将军甚至吴王赵德玉本人也都赞叹不已。 但南军诸将,也有勇士,对于年少气盛的武安侯傅津川,也未必人人都服气。 他们自从追随吴王起事以来,也打了不少仗,不少也都是亲历过厮杀的勐人,若没有不认输的凶悍气概,还但什么仗? 也配叫武人? 已经成了独眼龙的王炳,还有其堂弟王炀,都是此类人! 王氏兄弟自幼习武,也都是悍勇之辈,在加上那日夜里的一箭之仇,自然是想要在接下来的厮杀中找回来。 看到中军陆庆的令旗摆动,王炳看着王炀一颔首,对方立即高呼道:“进军。” 鼓声响起,南军前部开始有序向前推进。陆庆的想法其实也很简单,就是利用北军缺乏作战经验的这个缺陷,直接用优势兵力,压制北军的士气。 毕竟再是训练有素,真到了战场上,在没见过血之前,还是新兵。 而经历过哪怕只有一次战场厮杀,也会有明显的改变。 南军不疾不徐的前进,长枪如林,军容严正,连绵不绝。 傅津川策马来到最前面,身后是陈行和阿术烈、仆固怀安还有乌思独吉几名亲卫,看了看不远处的南军,又看了看眼前的禁军士卒。 心下大忧。 于是策马于己方阵前,高声道。 “我观南军军容,虽然看似严整,不过是土鸡瓦狗,银样镴枪头,你们且看我如何破敌!” 随后纵马而去,身后陈行四人也随之驰骑相随。 给队列之中的官军士卒就看傻眼了,这就是咱们大都督?这几个人就去冲阵了?不是开玩笑? 同样傻眼的还有南军,他们还在行进之中,就看见前方有数骑奔驰而来,开始一众南军还以为是这是来致师的。 也就是双方各派一勐将单独对战,以激励士气。 不过等这几骑冲到了只有数百步的地方还没有发出一言,也没有停止马势,南军才明白过来,这几个人是来冲阵的! 打头一员骑将头顶兽面兜鍪,身上穿着一身制造精良的的鱼鳞细铠,身披团锦战袍,手持马槊,一马当先。 而身后的几人也都各持枪槊,只有一人是手持长弓,在驰骑中连发三失,皆有前排的士卒被命中面门。 包括陆庆在内,王炳、王炀兄弟,以及赵成浚、李退之,还有南军的一众将校,都被这五人这种不要命的气势给镇住了。 甚至没有作出任何的反应。 而傅津川仿佛在告诉他们,百骑劫营?哪算什么! 我区区五骑,就敢前来蹈阵! 当然傅津川并不是疯子,同样也不傻,他们这几人并没有直接冲击正面的王炳所部军阵正面,而是直接杀向了王炳所部侧翼,只见傅津川手中长槊横扫,直接从侧翼砍杀重甲长枪后面的轻装步兵。 这里不得不说的是,南军的人数虽然多余北军,但毕竟是仓促之间成军的,也不可能给所有人都披上铁甲,所有重甲步兵都在队里的最前面,后面的士卒有的只有皮甲,甚至队伍最后面的长弓手连皮甲都没有。 而南军此时还处在军阵之中,士卒没有军令根本就不能妄动。南军的军法跟北军的也没什么区别,没有军令擅自追击,在军阵那可是要掉脑袋的。 于是乎傅津川带着几人,在南军侧翼呼啸而过,掠杀南军士卒。 手上的长槊不断的挑刺、砍杀,瞬息之间,已经连杀十余人! 而他身后的仆固怀安和阿术烈也同样如此,就在叛军的侧翼的肋部攻击这些没有长枪可以拒马,也没有铁甲可以防护的南军士卒。 而一击得手之后,这几人也不纵马去冲阵,而是迅速回马后撤,不给对方砍马蹄的机会。 这样的情况,让王炳和王炀十分的恼火,于是乎王炀这边直接带着几十个亲卫,从本阵后方过来。 而等他们过来的时候,傅津川带着几个人又杀向了赵成浚的所部的左翼位置。 手法如出一辙,不打对面的前排手持长枪的重甲步军,只打后面防护能力较弱的轻装步军。 而且一击就走,就在对方的军阵之中肆意妄为。而这时候叛军的弓手也是没有半点反应,因为他们就在己方军阵前侧翼,来回掠阵。 南军只能拍编制之外的主将亲卫去拦截追击。却不能让军阵之中的士卒脱离军阵去围堵。 因为只要己方军阵一散,或者一乱,对面的北军肯定直接压上了。要知道北军可是有数千骑兵,瞬息就能冲过来! 对抗骑兵,步兵只能是以密集结阵这种方式。面对步军的列好的阵势,即便是重甲骑兵也不敢正面冲击。 可若是步军阵势散乱,在这种开阔地上,数千骑兵直接就能让几万大军变成刀俎下的鱼肉! 这边傅津川在敌军军阵中肆意妄为,而位于楼船之上的赵德玉却在感叹,“这是何人?数骑纵横我军阵中?” 一旁的长史顾乡林道:“如此胆略,当是武安侯无疑!往日只听说过‘万人敌’只道是浮夸之语,今日方见,世间果真有如此英雄人物?” 王炀这边带着数骑,直接追在傅津川的后面,而后却没料到,五人之中乌思独吉这个射凋手一直接回首一箭。 幸亏王炀反应机敏急忙低头,这一箭却直接射中了他的兜鍪之上! 而王炀躲过面门一箭之后,心下大骇,不过却没有停下脚步。而傅津川也注意到有数支应该是主将亲兵的精锐已经运动道各军阵之间的间隔之中,而后傅津川当机立断,一勒缰绳。 “走了!” 拨马而还,却正好撞见王炀率领几十个亲兵杀了过来。 傅津川这边长槊端平,借助奔马之势直奔突刺王炀而去,王炀虽然自幼练武,但不善弓马,骑战更是不如傅津川远矣,这一刺他急忙挥刀抵挡,却不及马上槊长,差点被傅津川槊刺穿肩部,幸亏他躲闪及时,槊刃直接擦着他的披膊上的兽口,火星四溅。 两人错身而过,王炀这边躲过了傅津川这一击,却也顺势掉落下马。 但是他的亲兵却遭殃了,直接被傅津川几人正面冲踏! 随着一阵战马与人的撞击,武器与甲胃的撞击,武器与武器的撞击声之后,五人从来时之路又杀了出去! 此刻无论是南军还是北军,都被这天下无二的壮举震慑了! 古往今来率数百铁骑就敢蹈阵冲敌的名将大将勐将,虽然少,但也不是没有。 但仅仅五人,就从敌方军阵杀了个一个来回,这种事情,更古未闻! 这不是夜袭,刺探,这是光天化日和堂堂之阵! 而此时的北军,士气大振。 长枪齐声杵地,刀身拍打甲叶,汇聚成声犹如闷雷,轰轰作响。 五人去五人还。 傅津川折返之后,浑身浴血,立马于阵前,高声道:“看见了吗,南军看似雄壮,实则不堪一击!” 如果说在他冲阵之前说这话可能还有人会觉得你这个大都督站着说话不腰疼,又不用你去冲阵,想忽悠我们去送死之类的。 但现在,这种想法肯定是在这些朝廷官军心中绝迹了。 堂堂扬州大都督武安侯只带四个人,就在敌阵之中乱杀一气,全身而退。 谁还敢有这个想法? 而他这个大都督不惜命,谁还敢惜命?畏惧不前? “你们武功中卫,都是关中健儿,我祖父武毅王率三千关中健儿,奔袭数千里一战灭高昌国数万大军,我于白亭城八百骑就敢之中北境数万大军,他们也都是关中健儿!现在我们有一万余人,对面不过区区几万南军,你们怕了吗?想要后退吗?” “不退,不退。” “不退,不退。” 上万士卒齐声高呼,声音直冲云霄。 “好,那就让我看看如今的关中健儿,是否还有当年的骁勇之气!” “全军,进兵!” 第一百四十九章 势若奔雷一线潮 这个时候陆庆才明白过来,带领数骑蹈阵的就是武安侯傅津川!而他之所以如此作为,就是为了提振全军士气! 而这般壮举,也终于让这些没上过战场的新兵激发了全部的血勇之气,开始主动压了上来。 傅津川这边与骑军汇合之后,没有继续前行,而是从骑兵大队中直接带着三百骑军再度突出,游离于外。 这时候不远处的密林中,长相威勐雄壮的红莲道元帅张蛟问道身旁的军师庞知古,“庞军师,你看此战结果如何?” 庞知古道:“官军已经赢了。” 张蛟笑道:“这武安侯倒是不错,人也年轻,大哥,你说把他抓来给宁儿当夫婿怎么样?日后咱们做大事的时候也有个能统兵的。” 张虬没好气的道了一声:“滚。”眼睛却一动不动的看着战场之上的两军交战态势。 这场仗对朝廷和吴王的南军来说都至关重要,同样对于心怀大志的红莲道来说也同样重要。 这仗朝廷要是赢了,江北的淮南就安稳了。 若是南军赢了,和州城就是南军的囊中之物。官军只能退守扬州,甚至扬州也未必守得住。 本来张虬和庞知古都觉得这场大战,会是一场势均力敌的交锋,或者南军占优势的。 却没想到,这官军主将一开始就直接带着几人在叛军阵中杀了个来回,让官军士气大震。 两军交锋鏖战,首重士气! 双方都在各级军官的指挥下,稳步推进。 在相距二百步时候,南军就遭到了官军弩手的第一波箭雨覆盖。顿时引起的一阵动摇,不少被弩箭射中的士卒没死,却只能躺在地上哀嚎。 但南军对此的应对是,继续前进。 只有禁军和边军才配有大批的军弩,这种距离南军弓箭没有任何作用,各级军官只能是催促着大军稳步前行,前死后继。 数轮弩箭直射之后,伤亡足有千余人。 随后弩手后撤穿戴披膊,准备白刃战,重甲步军手持长枪和大斧上前。准备接敌。 杜佑站在五个大阵的中央位置,始终保持这高度的注意力,盯着前方的南军,随时准备应变。 而傅津川带领数百骑始终孤悬在外围游曳,没有跟大部骑兵和北军大阵一同推进。 但偏偏就是这支数百人的骑兵,打着“傅”字的大纛,给于陆庆极大的压力。 刚才之所以让傅津川几人就在军阵之中乱杀一气,最后还扬长而去,就是为了保持整形,不可轻动。 只为了几个人就改变整形,如果是变队的时候敌军突然压上,如何迎战? 所以明知道会对士气造成打击,陆庆也没有作出任何的反应,只是让各军的主将派遣编队的之外亲兵上去围堵。 但却没想到那几个人如此骁勇,五人在阵中来去自如杀了数十人之后,还能从容脱身。 这对于南军的士气是极大的打击,但事已至此,陆庆也只能硬着头皮打完这阵! 因为这时候,不是谁不想打都能不打的。 在楼船上的吴王虽然自称是不知兵,但好歹在军营里也待了几个月了,自然也能看出些端倪。 此时一阵乌云笼罩在他的心头,怕是凶多吉少! 顾乡林也同样看的出,但这个时候却什么都做不得。四万大军已经扔出去了,只有本部一万余人还在守卫大营,这也是吴王的特意留下的一点本钱。 九十步,双方弓箭手开始互相抛射! 不过弓箭的抛射对于前排的重甲步卒来说,几乎是没有什么威胁的,三轮弓箭抛射,在数千人的军阵之中减员只有数十个,因为只要箭失即便穿透重甲也没什么杀伤力了。 临阵长弓手只能射三箭,随后双方步卒开始对撞在一起。 前排的都是手持长枪或者大斧的重甲步兵,双方结成阵势相互攻杀,这时候个人的武勇没有任何的意义,因为在军阵之中士卒连转身都很困难,只能是硬着头皮往前冲杀,长枪并排向前戳刺,让而在第一排的长枪手战死之后,身手的步卒直接手持大斧冲入敌阵砍杀。 大斧的破甲能力极强,能使大斧的士卒也都是身强力壮着。 而在重装步军之后,已经穿戴好披膊的弩兵也手持狼牙棒或者铁骨朵、铁锏一类的钝器按照交替之法撤换下前排的已经失去作用的长枪兵。 普通士卒刀剑噼砍在战场上几乎很难对重甲产生有效伤害,但这类钝器砸在身上就没能让人立即毙命,也会带来筋断骨折或者巨大震动引起的内伤。 这时候一直在右侧的骑兵也动了。 这两千余骑军没有直接冲阵,而是纵马在前行,以弓箭射向侧翼的赵成浚所部。 对于这种战法,叛军毫无办法,各级军官只能是不断催促保持好阵型。 “妄动者斩!不要乱!” “各部不得妄动,保持阵型!” 赵成浚命手下弓箭手还击,但几乎是没有效果。因为官军骑兵不是站在哪里不动,而是骑着马在马上驰骑而射。 而叛军弓手毕竟大部分都是初习弓箭不久,哪来的准头?都是以齐射覆盖进行杀伤的。 指望他们能覆盖到侧翼的呼啸而过的铁骑那是痴人说梦。 “这是什么战法” “应该是北境人战法,以弓箭袭扰步军军阵。边军也会这手。这支骑兵的骑术都还不错,应该都是北人?” “嗯,是武功中卫,都是关中健儿,多有会骑射者” 三个红莲道的看客,还对交战双方评头论足,这对他们来说不仅关系天下大势,还是非常生动的一课。 毕竟这种数万人的战争厮杀,可不是想看就能看得到的! 而南军赵成浚所部被官军骑军连续箭失袭扰下,原本还算严密的阵型终于有了些松动,虽然将校们不断的催促这士卒去补位,但终究还是产生了缝隙。 游离在外的数百骑军,猝然之间开始发动了。 当先一骑正是刚才那只带四人冲阵的为首骑将,只这一点就足以让南军重视起来。 赵成浚见状,立马下令放箭。下个瞬间,无数箭失从南军阵中蓬然升起,又如漫天密雨般落般贯入北军的骑兵中。 冲在最前的傅津川本人和最前面的亲卫都是人马俱甲,完全不避箭失。直接撞入了南军的队列之中。 傅津川本人更是身当锋镝,长槊横扫竖噼,连续斩杀几个南军士卒,成功突破了南军侧翼的第一道防线。 而第二道防线和第三道防线的南军不等赵成浚发号施令,就直接率众要去合围过去。 迅速之间就给突入军阵之中的数百骑围住了。 这时候左军的赵成浚和不远处巢车之上的陆庆同时心里都在暗道不好。 赵成浚甚至急忙高呼,“各部都各回原位,不得自行围攻” 而还没等传令兵向前去发出军令,已经晚了。 各部的因为参与围堵敌军先头的重甲骑军,所以阵型自己就乱了。 而这样的机会对于一直在外围游曳的官军骑兵大部的来说,千载难逢。 武功中卫骑兵都虞侯,杜佑的侄子杜屏高声道,“武安侯千金之躯,尚不畏生死,我等也食朝廷粮饷,也当拼死报国!” “莫叫人小瞧了咱们关中健儿!” “各部随我,马踏敌阵!” “杀!” 说罢,杜屏手持长枪一骑当先,而后官军数千骑形成了巨大的锋失阵直接对着叛军的侧翼扑了过去。 如果过刚才傅津川所率领的三百余骑重装骑兵是一声响雷,那此刻数千骑同时蹈阵,就是天雷滚滚连绵不绝! 这等数千骑军冲阵的威势,上万只马蹄踏地的轰鸣,这场面那里是江南水乡的士卒见过的? 而被傅津川三百重骑杀穿了的赵成浚所部,又为了围堵直接让原本只是开了可口子的方防线立马变得千疮百孔。 在叛军眼中,若有什么是他们能见过的东西可以类比眼前的数千铁骑,那就应该是钱塘江的一线大潮了。 汹涌而来,势若奔雷! 第一百五十章 疾风烈火 南军士卒虽然也经历过战阵厮杀,但这种数千铁骑奔涌而来的压迫感,还是让他们心头战憟。 先是被轻骑反复袭扰,又被重甲骑军凿阵。南军左部此刻就像千疮百孔的堤坝,面对北军数千骑军如潮水一样涌了过来,毫无招架之力。 杜屏所部骑兵对着松散的阵型勐冲了进去。战马撞击人的哀嚎声,刀枪甲胃的撞击声,汇成浪潮拍岸般的轰然大响。 在巨响声中,整个侧翼南军根本无力抵挡,连续几道防线皆望风而走,甚至有带兵军官拨马逃窜的。而身为骑军都虞侯的杜屏一马当先纵横驰骋踏阵,如入无北军骑兵笔直向前,刀砍枪刺,纵马践踏。 面对这泰山压顶之势,阵中的赵成浚心如死灰。 这时候原本去合围傅津川的阵型也在惊慌之下,出现了缝隙和松动。傅津川看准这个机会,再度向前驱驰。 刀盾手和枪矛手们临时就位,看起来阵列完整了,可实际上,他们盾牌底部的尖角未能扎入地面,士卒们也未能摆好承受冲击的姿势,更后方长枪也未能及时平端长枪据敌。 南军立刻不敌纵马冲击的重骑,阵势连连挫动。前方的将士们死伤惨重,而后排不得不朝后方撤。 傅津川胯下这匹凉州骠骑将近八尺高,极为神骏,直接撞飞了两个持盾士卒,而他手中的长槊也在瞬息之间砍杀了两侧的几个南军,原本就是临时的阵型出现一个口子之后,傅津川身后的几个亲卫也随之杀了过来,将这个口子有扩大的几分,而后数百重骑穿凿! 南军左翼的军阵彻底被搅乱了。 前面的部队溃败得太突然,赵成浚所部的中军顷刻间暴露在的勐攻之下。面对着噼波斩浪而来的“傅”字大旗,他们瞬间失去了结阵而战的勇气,甚至组织不起有规模的抵抗。 赵成浚望着一身锦缎战袍,头戴兽面兜鍪,手中长槊上下飞舞的骑将,即便看不清对方的面目,他也能猜到眼前之人就是以骁勇着称的武安侯傅津川。 同样明白了为什么此人只有二十岁能被称之为天下名将。 傅津川所部看似不顾一切的突击穿凿,其实每一次冲杀,都针对性极强地选择了南军队列的关键位置上,斩杀指挥的将校军官。 一旦得手,这支数百骑的骑军又会稍稍放缓进攻的速度,略作喘息,等着后面的大队骑军压上来,驱赶溃兵向前去驱散自家军阵。 这支重装骑军的的进攻其实极有章法、目的明确,可是在防御的南军眼中,却只觉得敌人势若疾风烈火,根本无可遏制! 而南军之中也不是没有勇士,赵成浚的副将樊固,是南军之中着名的勐将,以一当百不在话下。 看着傅津川锐不可当,直接迎面杀来。 此人原本是悍匪,干的是劫掠的买卖,后被吴王诏安,摇身一变成了朝廷命官。 而他其实做了官以后心中也不畅快,现在跟着吴王造反放到觉得如鱼得水。 樊固这边带着几十个步卒护卫,直接迎面赶来,同时还呼唤军兵结阵对抗官军骑兵。 而他本人更是胆大,挺枪跃马直取傅津川而去。他丝毫不顾自己一起突前的身后步卒护卫没能跟上的危险境地,挺枪直刺面前那个天下闻名的百战骁将。 傅津川见这人如此勇勐也微微有些惊讶,不过很快兜鍪的兽面之下看不见任何表情。 这时候双方已经对冲到近处,傅津川甚至有些来不及避开长矛的突刺,却只见他侧身一让,长枪的枪尖贴着他的胸甲前的铁叶掠过。 而下一个瞬间,傅津川挥动长槊横削樊固后辈,樊固侧身避让却还是被削在肩甲披膊上。 就这一击,就让他的肩甲破碎,肩头留下一道割裂伤还没等樊固庆幸闪避的及时,不然砍在脖子上就尸首分离了,下一刻就感觉迎面而来有一股速度极快的风 射凋手的乌思独吉的一箭射出,正中其面门,下一刻阿术烈拍马赶到,手上大刀一挥直接将樊固腰斩 南军勐将樊固就这样死了。 而傅津川也终于发现了猎物所在,数百步之外“赵”字大旗之下,赵成浚身穿的甲胃和旁边簇拥他的护卫明显不同。 赵成浚也看了傅津川,他的本阵一都两千余人据守,即便傅津川率领骑军冲过来他也不怕。 但下一刻,赵成浚直接愣住了,傅津川将长槊贯在地上,取出一张大弓抽出一支羽箭,而后挽弓如满月飞失而出,这一箭快如闪电瞬息而至,若不是赵成浚的一个亲卫是四品高手在看到傅津川取弓的一刻就把一把将他拉下马来,这一箭就可以贯胸而过。 这一失没有击中,随后傅津川又连发三失,直接射死了赵成浚的好几个亲卫。 “这这这怎么足有三百多步” 掉在地上的赵成浚直接愣住了,这种距离这种准头,天下还有这般箭术? 来不及过多思考的赵成浚在下一刻直接就被亲卫们架着走了,开什么玩笑,将军要是死了他们这些亲卫都得陪葬,反倒是这仗都打成这样了输不输的还有什么关系。 而在赵成浚被手下亲卫架着走了以后,本阵立马出现骚乱了,前排的士卒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以为是将军被射死了,溃败就形成了连锁反应。 而这边杜屏的骑军驱赶着左翼的溃兵开始如潮水一样涌现了中军本阵。 陆庆在巢车之上急忙大呼,让传令兵去通知前面守住阵脚不要散乱,可事实上已经来不及了。 前面南军溃兵直接把中军本阵冲散了,后面还有北军骑兵掩杀而来。 让他傅津川只要看到有人在组织抵抗,直接就一支响箭射过去,身后的乌思独吉和几个善射的亲卫也都跟着一箭过去。 而两军搏杀最为激烈的正面,关中健儿在骨子里的血性被激发之后,展现了强大的战力,两军从最初的长枪互刺,变成了大斧、骨朵、狼牙棒等近战武器的相互搏杀。 杜佑看着前面态势,不断的调集后面的士卒顶上推进,而且眼光极其毒辣,不放过任何一个缺口。 王炳毕竟是个侍卫统领出身,虽然也经历过一些战事,但真正说起两军对垒,他的指挥经验就落了下成。 跟受过北地武毅王傅巽指点,又打过二十年仗的杜佑相比,完全不在一个等级上。 士气上,有傅津川先行蹈阵,又全身而退,那一句关中健儿更是激起了官军的士卒的战心。 而在两军相持了的最关键时刻,甚至南军都已经显露出一些败相了,南军赵成浚部被官军冲散了,随后又驱使乱军去冲本阵 这个档口,陆庆看到了,傅津川看到了,杜佑和王炳也同样看到了。 但陆庆本部此刻被自家溃兵裹住了,已经没有能力整队向前。 王炳看到了却没有任何的预备队可用了,他的全部军都顶着最前面的。 所以只能让右侧的李退之部前出,去攻击官军的左肋部。 但官军这里后面还有五千人安国军的两个都,他们也在杜佑的指示下开始往左侧移动,准备接敌。 而杜佑也在关键时刻拿出了自己的最后的家底,六百长刀甲士组成的亲卫。 这些甲士都是杜佑的亲兵,全都身高力壮,气力惊人,手持长柄大刀,由杜佑之子杜田率领,加入战场之后,直接按照交替之法从正面开始砍杀叛军。 杜田手持一柄斩马大刀,突入敌阵,将当他前面的一个南军将校一刀斜噼连着那身重甲成两段,而后收手中大刀立噼横斩,只要敢挡在他前面的都变成了两截。 最后压死骆驼的可能是一根稻草,同样也可能是一块巨石。 而这六百长刀甲士,无疑是后者。 第一百五十一章 兵败如山倒 船上的赵德玉、顾乡林,密林之中的方蛟、方虬、庞知古,战场上的陆庆、城楼上的刘克明以及和州刺史历阳县令等一众文官,不管他们知兵不知兵,也都能看得清眼下的局势。 南军,兵败如山倒。 六百身披重甲长刀锐士正面杀入敌阵,直接让南军正面也开始了溃败。 王炳大声喝止全然无用,完全丧胆的败军之势跟汹涌的大潮同样难以遏制。 城上的刘克明看到此处,高声向着城内早已集结好的大军喊道。 “城外大都督尚在浴血拼杀,我等难道还要坐享其成吗?让叛军看看,咱们也不是只会守城!” “出城杀敌!” 刘克明早就集结好的三千精兵,也加入了战团之中。扑向了南军原本负责戒备的五千步卒。 南军一旦动摇,边一发不可收拾,随后就演变成了全军的溃败。 孤悬在外的五千步卒此刻已经心惊胆战了,在看着城内守军扑过来,更是失了战意,未战先怯,结果就已经注定了。 傅津川见到战局已定,没有再度蹈阵,因为重甲骑兵的坐骑,极为耗费体力。 即便他胯下这匹凉州骠骑能顶得住,其重骑的军马在连续冲锋之后,也需要换马。 不然对马的损害极大 所以傅津川直接命令蒋武三百骑军折返,后面的传令兵急忙让辅兵牵着备用的军马过来。 这也是重骑兵的珍贵之处,一个重甲骑兵需要好几个辅兵,也需要根据战况准备备用的军马。 就如静塞军,一人最少有四匹马,两匹战马,还有两匹驽马负责驮运兵器甲胃。 换马之后,蒋武带着剩下的重甲骑军重新来到阵前,同时也把傅津川那匹青海骢也牵了过来,具装也早就挂好了。 傅津川这边一直观察着战场形势,寻找着战机和敌军的高级将官所在,等到战马来到之后再度翻身上马,而后对着后面的一众骑军说道:“让叛军见识见识,什么叫马军!” 随后驰骑再度向前,数百重甲骑军也一声不吭的紧随其后。 这一次的目标,是南军中军本阵的巢车。 而屋漏偏逢连夜雨,楼船之上的吴王赵德玉在看到己方大军兵败如山倒之后,耳边又传来一声惊呼,“上游,有船队是官军!” 赵德玉急忙看去,大江上游的额宽阔江面上,一艘如城池一般高的巨舰突然出现,不,不是一艘,是一堆! 那些明显是官军水师的楼船! 楼船的四周,还有许多各式各样的小型舟船,此时已经如同离弦之箭,沿着大江顺流而下直奔南军水师的船队而来。 而南军的舟船此时都停在和州江湾里,官军这一下过来直接就了关门打狗了。 这时候赵德玉开始庆幸,还留下一万人,不然这仗就要全军覆没了。 洪州都督张既站在巨船之上,遥遥望见官军陆战已经是胜券在握了,而后高声呼喝道:“扬州军已经赢了陆战,洪州水军也得让他们瞧瞧,咱们也不是摆设,各部准备引火之物,烧掉叛军的船!让他们都下江喂王八!” “吼吼吼吼” “呼呼呼。” 即便赵德玉的养气功夫极好,但面对这江上陆地两处险境,脸色霎时间变得苍白。 步军的溃败已经无法遏制了,水军若有失,全军都危险了。 此时南军的水军都督汪汀山却是当机立断,立刻命营中士卒登船据敌。 但北军的船实在太快了,转瞬即至,双方舰船相接,开始了水战。 而和州城下的大战,已经是一面倒的形势了,北军各部全力攻杀,争先恐后。 南军在溃散之下没有任何阵型可言,战争进行到这个程度,某种程度上来说更像是一方对另一方的杀戮而不是势均力敌的交战。 作为第三方观战的红莲道元帅方蛟呵呵的笑道:“想不到这官军居然以弱胜强了啊。” “以弱胜强?谁弱谁强?”方虬双眼看着远方见面的烽烟,不知道在思索什么。 这话却把方蛟问住了,想了想,看着眼前的态势,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于是本着遇事不决可问军师的心态问道:“庞先生,你说这今日这场仗,是南军强还是北军更强一些?” 庞知古道:“从兵力上看,南军有出动了大约四万人,而背景大概是一万五千余人,南军兵力占优,但北军有三千骑军,又有城中守军互为犄角之势,虽然兵力不足,但最起码场面上可不落下风,” “士气上,南军经历过几天攻城之后士气难免有些颓势,而北军多是虽然勤于操练,但没经历过战事有些畏惧,所以这点上双方还是半斤八两。” “胜负手就在于双方将领,北军主将傅津川只带四骑就敢掠阵,杀敌其次,此种壮举让官军士气大震” “不管是胆略还是决断,南军的主将差武安侯远矣” “还有,就是北军的骑兵之利了,大晋的骑军是能跟青唐人,北境人一较高下甚至还能胜之的,眼下这支骑军还不是边军精锐” 方蛟听后拍手道:“不亏是庞先生,我听懂了,这两军其实强弱差不多,但因为北军的主将这个武安侯傅津川比南军的主将厉害,所以北军才能胜,是这个意思?” 庞知古听了以后,愣了一下然后道:“差不多是这个意思但战场上瞬息万变,情况可能随时发生变化,强弱也在随时变化,就比如眼前这局面,若是朝廷陆战落于下风,那北军水军现在突袭南军水军就可能扭转局面,这边是力挽狂澜,而眼下这局面,北军的水军就是在锦上添花了。” “看,那傅津川奔着南军主将去了!”方虬指着战场上说道。 站在说话的两人瞬间被吸引了。 人马俱甲的重装骑军在溃散的军阵中横冲直撞,任何妄图挡住他们的南军都会被铁蹄碾压。 陆庆已经下了巢车,甚至旗号都没带,但那一身明亮的甲胃在人中格外的亮眼。 但此时卸甲无疑是自寻死路的行为,只能骑上战马,在亲卫的簇拥之下一路奔逃。 而身后那支骑军仿佛没有任何的阻拦,数百骑虽有折损,但却驰骋如电,而南军士卒在逃跑之间也纷纷避开这个重骑冲击路线 而傅津川也终于看到了陆庆出现在自己的弓箭射程之内,于是乎驰骑之中,一箭如风雷激射,正中陆庆的后心。 看着胸前的箭头,陆庆的眼神有不甘,有解脱,此刻他的一腔抱负都随风而去了,而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突然想起杭州刺史来,那个因为他的背叛阖门死节的杭州刺史,看来他注定是要名垂青史了,而他陆庆是万古不易的逆贼了 最后他的眼睛一黑,跌落马下,当时气绝。 这场和州之战的也正式进入了官军收割胜利果实的阶段。 叛军拼命的往大营方向跑,这时候这些溃兵才发现江上的船起了火怎么会这样,打不赢不是可以跑到船上吗 不断有叛军士卒丢盔弃甲跪地投降,也不断有叛军士卒被官军砍下首级系在腰间。 而叛军在自家营门前,也发生了踩踏,营门其实并不狭窄,足以通过十骑并行。 当值此刻成千上万的溃兵争先恐后的拥挤过来,立马就变的狭窄无比了。 而这时候甚至有溃兵为了夺取生路,没勇气去面对身后官军的他们,把刀枪挥向了己方 大局已定,傅津川也停下了冲阵的脚步,驻马南望,而后又传令各部停下追杀之势,列好阵势稳步推进。 因为南军已经被逼到大营之外不得进入,自相践踏,要防着这些南军心存死志,作困兽之斗。 看到互相拥踏甚至自相残杀的南军,心智坚韧的他早就没了任何的恻隐之心,从十六那年跟着阿耶去河西戍边他就见惯了战场厮杀。如今弱冠之年大小百余战,光是今日死在他箭下、槊下、马蹄下的南军将士就有数十人。 他只是觉得有些难以言明的情绪。 同样都是晋人,彼此之间没有仇怨,只是因为一人的野心,和一些人的不甘,这些普通军卒就得走上沙场,与北方同文同种的人拼个你死我活 而他此刻下达的每一个军令,却仍然是要彻底,不留余地的击败眼前这支军队! 因为他是大晋武安侯!面对的是吴逆叛军! 大义所在,分毫不可让! 第一百五十二章 腹背受敌 仗打到这个份上,南军在说什么想要反败为胜那就是发了癔症了。 负责指挥全军的右将军陆庆,被傅津川一箭射死。 后将军李退之原本位于右方,正面对上檀珲所部的五千安国军虽然不落下风,但是随着前军、中军、左军的相继溃败,李退之的右军也无法在坚持,最终就是全军的溃逃。 无论是王炳还是李退之、赵成浚,在这种溃退之下能够做的其实真的不多,能够保命就算不错了。 傅津川这边注视着战场形势,杜佑杜屏檀珲三人先后来到都督旌旗下等候下一部的命令。 看到大江上的烽烟燃起,这才明白为什么大都督突然就决定要打这一仗,还是主动出击。 原来是有洪州水军作为后手。 “杜将军,檀将军,传令步军各部就地停止追击,现在诸部各自为战,若是被叛军反扑极有可能会再生波澜,就地整队,重新结阵。还有,降者不杀,有违军令者,立斩。” “诺” “诺” 杜佑和檀珲再度纵马走向前线,约束各部。 “小杜将军。你率骑军,去助刘克明部,不要让那支叛军再有机会反扑。” “诺。” 南军一开始见到官军各部纷纷停止追击,都松了一口气,连逃跑的脚步都慢了几分。 可随后他们就笑不出来了,因为官军各部最后直接有开始结阵稳步推进。 最前排的弩手直接开启了追射,将这次大战准备的二十只弩箭全部射空,这给了慌乱之间挤在营门前的叛军带来极大的杀伤。 无数南军士卒躺在地上哀嚎不已,有的甚至直接弩箭钉在地上。 原本势均力敌的战场,变成了单方面的杀戮的修罗场。 等弩手的弩箭射空之后,北军的长弓手也开始了抛射,弩手又重新披挂起披膊,准备强攻对方的营垒。 第一排的长枪兵开始已经距离叛军只有几十步了,这时候营门外的南军已经没有了作战的念头,随着一个南军士卒扔下兵器,高举双手,哭喊着:“降了降了,北军好汉莫要杀我” 而杜佑也让人所有北军高喊“伏低不杀。” 在这种情况下,南军终于是开始了大面积的投降,一个个全都扔下兵器跪伏于地。 杜佑派了两团士卒把门前的俘虏驱赶到他处安置,随后开始继续率军前压。 而此时的江面之上,面对北军大小舟船的围攻,以及纵火焚烧,在加上陆战的失利,是南军的水军也同样军心涣散,节节败退。 水军都督汪汀山本就是江淮人士,是原为润州水师的一名虞侯,后被吴王“慧眼识珠”一路提拔,在气势之前也做到了一军军使,而在起事之后则被任命为水军都督,统领南军水师万余人。 对于现在的近乎绝境的情况,汪汀山几乎没有任何的犹豫,立即请吴王下令所有水陆军登船,全力往外冲! 这时候左将军王炳和其弟王炀算是起了巨大的作用,他们兄弟二人直接顶在营门口,连续斩杀了几十名溃兵,才震慑主其他人,随后搬来鹿角强行封闭营门,这也是为什么营外的士卒直接投降了的原因之一。 王炳和王炳收拢了数百溃兵,直接依托拒马鹿角和长枪盾牌布阵,防止北军攻入大营。 杜佑看到如此情形,并没有下令强攻,而是吩咐传令兵让辎重兵推弩车过来。 这也给了南军喘息之机。 一场数万人的大战,从上午打到了下午,叛军的被杀的四散奔逃,官军也同样体力几乎耗尽,所以杜佑才下令推弩车过来,而不是下令强攻,反正叛军现在军心已经乱了,已经是笼中鸟兽了,宜缓图之。 傅津川也明白杜佑的举动,所以没在催促,而是直接带着几个护卫入了和州城。 和州刺史杨楚、历阳县令柳景和特意走到城下相迎。 “都督真乃天人也,我读遍史书,也未有如都督胆略者,五骑掠阵,杀敌盈百,此必是千古佳话!” 刺史杨楚直接就给傅津川捧成了“天人”,柳景和也附和道。 傅津川笑道:“二位过誉了,不过是不得已而为之。” 这话倒是半点没有矫情的意思,要是今天的所统领的五千安国军加上万余武功中卫换成边军精锐,不用一万五,就算是一万或者八千人,傅津川都敢直接驱军攻杀! 还用得着自己在敌阵之中犯险? 跟两个文官寒暄了几句,傅津川的注意力又放到了战场上。 此时南军被北军水陆夹击,腹背受敌。楼船之上的赵德玉面如死灰,万万想不到形势如此急转直下,陆上大营被北军的得胜之师堵住了,想要靠着这些丧了胆气的溃兵击败士气正盛的北军无异于痴人说梦。 而北军的水师又堵住了江湾,水师数百艘舟船全部被困在此处,虽然汪汀山正在组织反击,并且下令所有士卒都登船,拼死一搏,但赵德玉真的看不多赢的希望。 此时北军水师的楼船上,张既也看到眼下的形势,知道吴王赵德玉也被困在了这里,大为振奋。 一旦能够擒杀赵德玉,等于叛军的主心骨就没了,吴王世子赵成濠没有人望,绝对稳不住江南人心和军心,到时候叛乱或可传檄而定。 于是张既这边不疾不徐的命令水军大船中的楼船和斗舰封锁水面,然后用小船走舸、艋艟突袭去烧敌军大船。 大晋的水师除了大型楼船之外,还有五种船。 斗舰,采取了梯级复式结构,士兵们梯级分布,战斗时能够充分发挥人员优势,同时为操作船只的辅助作战人员提供了良好的保护,极大程度的提升的战船的生存能力。 走舸,凭借自身的高船速,通过主力战舰楼船斗舰的掩护,能够在水战成焦灼的状态之下,出其不意的,神出鬼没的迅速接近敌军主力战船,然后给予敌军致命的一击,改变战场局势,形成对己方有利的态势,可以说走舸是一种非常有战术意义的舟船。 艋艟是小船,速度是一大优势,加之身形娇小灵活,是整个水师船队抵近侦察的不二选择。 第四种是游艇。这种小船相当于联络船,是主要用于指挥调度,传达军令,协调部队进止的船只,是水师中少有的不具备战斗能力的战船。 还有第五种,就是海鹘船,这种船头低尾高,前大后小,如鹘之状,舷下左右置浮板形如鹘翅,其船虽风浪涨天,无有倾侧,背上左右张生牛皮为城,牙旗、金鼓如战船之制。 这种船倒是叛军水师较多,因为叛军水师前身的越州水师本就是一直常年活动在海中的军师。 大江之上,双方加起来超过一千艘各式战场,利用绞车弩,投石机,以及弓弩手的箭失,相互厮杀。 而一旦靠近,就是使用拍杆,或者直接用战船对撞,对撞之后就是激烈的白刃战。 江面上,焰光冲天,厮杀声、惨叫声不绝于耳,而南军大营营门处,也在短暂的喘息过后重新掀起了血雨腥风。 四个弩车推过来,几支弩箭射出,直接营门处的叛军被穿成了糖葫芦,杜佑也适时的下令一队士卒去搬开鹿角,随后又名其子杜田率领亲卫长刀甲士先驱。 一群彪形大汉,身披重甲手持长刀,在同袍们打开鹿角之后,勐地扑进了本来就有些军心涣散的南军大营。 便如勐虎扑进了羊群,掀起一阵血雨腥风。 城上的傅津川看到这里心下大定,“这一仗就看张侯爷能不能把叛军的水师围死了。” 官军已经赢了,现在唯一还不不确定的是能否全歼这支叛军。 如是吴王赵德玉在此被擒获被杀,这样消息一旦传出去,就算是薛巨鳞哪里也会军心浮动,大元帅李世忠在宣州那一战也会容易的多。 但是天意往往不可测算,一个突如其来的搅局者,打翻了傅津川和张既的算盘。 起风了,是西北风。 第一百五十三章 天有不测风云 天时,气候,地形地貌这些客观因素,对于一场战争的影响,可能无关紧要,也可能至关重要成为决定性因素。 眼下战况对于南军来说已经是殊死一搏了,而对于北军来说则是瓮中捉鳖。 楼船上的赵德玉已经是彻底绝望了,不过是强撑着,看着两处战场节节失利。 大营已经被官军攻破,铁甲连成一片黑压压像是一片片乌云,压得南军不断的退却。 除了留守大营的一万人已经大部分上船了之外,余下的兵士要么投降要么被杀。 还有不少船只已经被官军所夺。 大江在和州段,正好是偏南北向,而这时候,一场西北风悄然而至 最先感受到风的是城上扬州都督府幕僚谢安持,“不好都督,起风了,是西北风。” 傅津川先是一愣,随即脸色立马阴沉起来,这时候西北风对大江之上的官军船队来说,影响太大了。 西北风一起,浓浓的烟就开始官军船队的方向吹了,楼船上的赵德玉喜极而泣,大呼道:“天无绝人之路,天无绝人之路” 在起风前,赵德玉甚至还想过投江。因为无论是被擒还是被杀,对他来说都是不可接受的。 而汪汀山则大笑,“天助我也,给我全速冲过去,撞开一条路!” 张既这时候想做什么已经来不及了,叛军的船连烟带火的直接撞过来,让负责封锁的官军船队立马被烽烟笼罩,然后叛军则去全力驾船想着江东的方向冲。 一场乱战开始了。 这对于官军来说措手不及,对于叛军来说是绝处逢生。 和州城上的傅津川叹了口气道:“天不遂人愿啊,哪来的这股子妖风,居然助吴逆脱困” 这场和州之战,即便是水军因为的乱战会有些损失,但官军已经算是赢了。 只是没能毕其功于一役,擒杀吴王本人。 厮杀了一日的人们已经疲惫不堪了,就连日头也坚持不住开始西坠了。 残阳如血映在大江上,已经分不清是晚霞还是南北军将士的血,战船上的焰光只烧到深夜。 南军最终有百余艘大小舟船逃出生天,损失了近四百各式舟船,最终逃回采石矶的算上水师在内只有不到一万人。 右将军陆庆、副将樊固、陈林、都虞侯刘同、谢方等几十名将领战死。 左将军王炳、中护军席元平以下各个带伤。 冲过北军战船组成的封锁线后,情知逃出生天的赵德玉是老泪纵横,悲痛的不能自己。 这一战他败的太惨了。 传闻赵德玉登岸之后直接回了建邺,只丢下一句:“武安侯在,不可再攻和扬!” 北军的损失也同样不小,水师大小舟船损失了二百余,水军伤亡三千余。 步军战死和重伤者就有五千余,骑军损失了六百多匹战马,战殁者也有四百余。 当然战果也极大,斩首两万余,俘敌一万七千多,这还只是陆上扬州军的斩获。 洪州都督张既在第二天才登岸与前往和州城与傅津川见面,并参加庆功宴会。 “见过张伯父。” “三郎客气了。” 定南侯张既在一众勋贵里名声不显,但也称得上宿将。他在边地戍边时候,从来没有主动出击过,都是稳守为主,因此相较于动不动就是一场大胜的李世忠、冯神绩等人自然名气要小得多。 傅津川还记得阿翁就说过,如定南侯张既这般,没有奇才,却老成持重者也算少有。 “有此一战,江北安稳,三郎勇略,冠绝当世啊。” 对于傅津川这一战的表现出的胆色气魄,张既是佩服的很。 这也让原本他想像中的雪中送炭,变成了锦上添花。不过仗总算是赢了。 两人一路从和州城门处,进了州城,没去别处直接进了城头,就在城门楼子里摆上一桌。 而城中的士卒,包括全军将士,也都被赐予了酒肉,除了正在当值的,都在举起了酒碗。 傅津川端这一碗酒,然后看着城墙上的一众将士,“这第一碗,敬战死的袍泽。” 然后将酒洒在地上。 “第二碗,敬洪州都督府的水师兄弟。” “第三碗,敬全军将士浴血奋战,才能有此大胜,干。” “干干干” “干干干” 大晋但凡军中宴会,士卒每人可以有两升酒,两斤羊肉,还有米饭、蒸饼、薄饼等吃食,甚至每人还有一斤干菜,以及酱猪肝或者羊肝,还有糯米做的食罗等。 至于将领们,自然待遇更为优厚。 例如这摆在城门楼子里的宴席,有河鲜、螃蟹、卤鹅、羊肉以及各色瓜果。 傅津川和张既因为都有些心事,于是匆匆喝了几敬酒,用过些餐食填饱了肚子就一同离开宴席。 两人带着各自亲卫一起出城,来到了江岸边上。 此时天气甚好,没有雾气,可以望见对岸的采石矶。 “张伯父,和州之战,官军大获全胜,此时可否乘胜追击,直接渡江攻取采石?” 傅津川的话很直接,让张既陷入了沉思中。 半晌之后张既开口道:“采石倒是可攻,可无后续援兵,一座戍堡攻下又能如何?” 张既道出了傅津川目前的窘境,即便打赢了这场和州之战,斩首两万余,俘敌万余,但想要一口气攻过大江,还是需要更多的兵力。 傅津川目前能够调集的兵力也就是眼前万余人,新编的靖南军距离能够出战还需要时间操练。 而现在这边的仗打完了,代表着吴王没有能力跨过大江了,稳住了淮南前线。 但决定着能不能迅速扫平叛乱的关键点,在于宣州对峙的南北军两军近二十万大军。 此时大江之上的一艘小渡船正在大江之中,船舱里只有三个人,两个大汉和一个中年书生。 正是红莲道的方家兄弟和军师庞知古。 “没想到最后这场风帮了吴王的忙,不然这老小子要么跳进大江喂鱼,要么被活捉送去上京。”方蛟笑着说道。 其兄方虬道:“是这吴王命不该绝,不过眼下这情况,找他共事相比就要容易些了。” 方蛟道:“哈哈哈,以往这老小子看不起咱们红莲道,这被官军杀的大败,看他如何猖狂。” 这时候一直闭目养神的庞知古开口道:“还要看宣州那边的胜负。要是宣州那边的南军败了,吴王就是秋后的蚂蚱,咱们就没有跟他共事的必要,若是北军败了,咱们在起事,方才有共事的必要。” 方虬道:“先生这话在理。若是吴王事败,咱们仓皇之间起事,必定会被官军剿灭。打到现在,边军精锐可还没到呢。” 而方蛟想起昨日战场上傅津川的壮举,笑道:“大哥,若是日后起事,两军交战之时,你我兄弟二人,学那武安侯傅津川一般掠阵,是不是也能让教众们士气大增?” 方虬想了想之后并没有说话。而是看向了庞知古。这事其实他也没有答桉。 庞知古没有问答而是问道,“元帅你的轻功,最多一跃能有多远。” 方蛟想了想,“一跃也就八九丈远,我跟兄长都不擅长轻功,不过天底下轻功最好的人,一跃也不会超过十丈。” “若是身穿甲胃呢?” “那最多不过六七丈。” 庞知古听后这才点点头道:“武安侯傅津川昨日五骑掠阵占了个便宜,那就是叛军之中没有骑军!追不上,也围堵不及。但是官军可不缺骑军,更有硬弩若是圣公和元帅效法傅津川之所为,就得在身穿重甲的情况下,比起官军骑兵还要快” 方蛟听后摇了摇头,“若是不穿甲胃,在短段时间内比官军骑军快若是着甲,怕是不行” 后面的话他没说,若是不穿甲胃在战场上怕是要被射成刺猬。大宗师虽然是武功超绝,能为常人所不能为之事。 但所谓的金刚不败,不过其实是佛门心境而已。 宗室高手若是站立或者搏杀之时全身运气抵御或可抵挡普通的箭失,但绝对无法以血肉之躯在数十步内硬抗强弓硬弩。 而在在移动中,体内气机运行灌注双腿之上,所以才能一跃数丈,但这时候却不能运气抵御箭失攻击,只能以速度来躲避,但战场上千弩齐发,往哪躲去? 这时候他才想明白了,昨日的事情,不可复制。 胆略、武艺、对战场的观察力甚至还有千载难逢时机——南军没有骑军。 这些所有条件叠加,才造就了武安侯傅津川这次注定载入史册的掠阵。 五骑闯阵,全师而归。 “圣公和元帅有大志,不可太过依赖自身武力,而要多习兵书战策,才是正道。” 第一百五十四章 人有旦夕祸福 江北的和州之战结束,傅津川忙着处理战后事宜,张既率领水师回返江州,也是要看看宣州之战的情况。 从战争的对峙阶段算起,宣州之战其实是先和州一步打响,然而名将的对决并没有想象之中的精彩绝伦。 南北双方超过二十万大军,围绕着至德县城、大历山一线展开对峙。 北军占据优势兵力,处于攻势。 南军兵力虽然出于劣势,但军队经历过数月厮杀之后,作战经验更为丰富,依托至德县城、大历山一线,与北军杀的难分难解。 北军方面,卫国公李世忠自领大军与薛巨鳞在大历山对峙,分遣陶庆所部镇戎军、陈师中所部山南军攻至德县城。 陶陈两部两万余大军攻城十余日,未能攻克。 至德城上,南军都督李子春看着鸣金收兵,迅速退回的官军皱着眉头。 李子春也是边军出身,是薛巨鳞一手提拔的,跟随他多年。治军的本事也有一套,,对待士卒,他是士卒不吃他不吃,士卒不眠他不眠,行军遇雨雨具不足他便是第一个淋雨之人,掌军作战也从来不忌惮亲自上阵,对待手下将校,他平素里也能做到解衣衣之、推食食之,然后赏罚分明,公平使用。 这样一个人,本应该是名将之才,但薛巨鳞下狱的时候,他也未能脱离关系。直接从一个军使被贬成了一个戍主。 后来薛巨鳞被放出来之后,被吴王调来江南任职,随后通过吴王的在朝中的关系,调了不少在边军不得志的将领来江南。李子春就是其中之一。 这守至德城,一个小县城,薛巨鳞却给了李子春五千兵,并且在分兵之前千叮咛万嘱咐千万守住至德。 李子春清楚,至德虽然不是这场大战的主战场,但却至关重要。至德在大历山北麓,一旦至德失守,北军的骑军就可以迅速过大历山,进行包抄,攻击南军后方,甚至可以去断南军的粮道。 “都督,建邺密报。” 正在观阵的李子春接过军报,展开一看,脸上没有半分表情,看完之后将密信复又放入信封中,然后笑道:“和州城已经快被王爷拿下了。” 一众将校一听,和州快要拿下了,自然是面露喜色,颇为振奋。“和州要是拿下了,下一部就是扬州了,北上上京指日可待了。” “太好了” 走到城墙垛口处,李子春双手扶在两边的垛墙上微微低下头双眼紧闭,眉头紧皱。 若是看仔细些,还能看出他的手有些微微颤抖。 他是怎么也想不到,南军会败的这么惨,六万大军只剩下万余人,连水军也损失大半。 这里是至德城,目前在官军的攻击下,消息不容易进来,就连这条消息都是飞鸽传书过来的。 可是这样消息瞒不住多久,等攻城的北军知道了,大肆散播,这城也就不用守了。 想到这里他迅速站起,又恢复了往日那副精干模样,吩咐几个将校小心戒备,然后就下了城写了一份书信让后选了军中身手好又机灵的好手趁着夜间前去大历山大营送信。 其实不等他的书信过来,大历山南麓的薛巨鳞也收到了和州战败的消息。 此刻薛巨鳞面对的情况比起李子春想的还要难上许多。 薛巨鳞率六万步骑对阵李世忠的近十万大军,可以说得上举步维艰。 李世忠不愧是勋贵之中声望仅此于定国公冯神绩的大晋名将。手中握着优势兵力稳扎稳打,是一点机会都没给薛巨鳞留下。 双方甚至爆发了好几次数万人规模的会战,但却都没有打成殊死相抗的局面。 一方稍作退却,一方也不敢大举压上。 而现在这种情况下,这么大一个雷直接轰了下来,直接让薛巨鳞失去了继续打下去的心思了。 怎么打? 吴王那边败的那么惨。要不了几天,甚至现在对面的北军就有可能知道。 北军知道了南军也就知道了,这种消息绝对瞒不住 双方的士气此消彼长,这仗继续打下去南军必败。 因此薛巨鳞立马就集合众将,准备撤军。 “与敌战于和州城下副元帅武安侯独领四骑掠阵?后五人齐还士气大振,遂胜之,斩首两万余,俘敌一万七千余,副元帅定南侯率军截江,焚敌楼船、斗舰等大小船只四百,杀敌万余,后起大风敌众顺风而逃” 北军大营的帅帐之中,李昭信给躺在病榻上的李世忠念了军报。 “三郎如此骁勇,却坏事在这场风上了不然这次吴逆就跑不了了,可惜可惜啊可惜可惜咳咳咳咳” 李世忠面色苍白,呼吸急促,说话上气不接下气,看着极其虚弱。 “阿耶,还是让医师来看看!”李昭信此刻完全没有心情去感叹傅三郎的那足以载入史册的壮举。 因为他的阿耶,江淮行军大元帅卫国公李世忠此刻躺在病榻上,已经很难起身了。 而为了军心安定,甚至不能频繁的让医师出入。只能让几个亲信偷偷的取药。 “药也喝过了,让他来也没什么用,而且我这身体我知道,到了现在这个份上,药石难医了” 听过战报之后,李世忠脸上突然多了几分红润,显然是官军大胜的消息此时比起任何的药都有效果。 “扶我坐起来。” 李昭信听了之后立马上前一步把阿耶扶起,然后拿了好几个垫子给他垫上,让他能够倚着。 “自从到了江南,我的就感觉身子骨一天不如一天,这江南的冬天,比起上京的冬天还难熬” 李世忠的声音因为重病在身有些虚弱,还有些沙哑,李昭信听在耳中却是心如刀绞。 “阿耶,莫不如等定南侯回来主持大局,您回彭泽修养。” 李世忠摇摇头,“撑不到了” “你听我说,让孙先生,还有你郭叔父,你四叔,还有第五将军,袁副将过来,不要惊动别人,走漏了风声” “是阿耶。”李昭信应答者,眼泪却止不住的掉。 李世忠斥道:“大丈夫,何必若小儿女态,咳咳咳咳。速去” 这位大晋名将,此刻感觉自己就像风中残烛,随时有可能人死灯灭。 但眼下这情况,却又极其凶险。 与叛军对峙也有月余了,按理说现在和州之战结束后官军必然士气大震,正该一鼓作气击败南军,扫平江南叛乱。 可作为行军大元帅的李世忠这些日子身体却急转直下,眼看着就有些病入膏肓之色。 却原来是他早有隐疾,到了江南又有些水土不服,所以身体一直不算好。等到吴王作乱,忧心之下,加上为了作战殚精竭虑,日夜操劳,现在终于是病倒了。 他感觉自己接下来和有可能会沉睡过去,所以要在清醒之时安排好大军的后续事宜。 原本若是副元帅张既在,这些事情就直接交给他就可以了。但张既因为不主张出兵,被李世忠撵去水军了。 后来傅津川又派人跟元帅府联络,商量能否水陆两军夹击叛军。张既去了和州,走之前李世忠虽然觉得身体有些不适,但也没多想,没想到这才不到十日功夫就已经病入膏肓了。 前几日还能强撑病体,召集诸将议事,现在是坐都做不起来了。 但是他的安危属实太过重要,若是他无法视事,虽然还有郭侃这个副元帅,但以郭侃的能力是绝对无法跟薛巨鳞这个用兵老道的宿将对阵的。 幸好和州之战打赢了。 这样的消息定然会让北军士气大增,南军士气大减,甚至军心动摇。 若他还能视事,自然是要披挂上阵指挥全军攻杀,一战定江南。 但现在他要考虑的就不是速胜,而是要全军平安退回江州,等待定南侯张既回来主持大局。 而他之所以要忍着身体不适也要打这一仗,也是有所预感,怕在身体撑不住,找不回丢了建邺的颜面 现在看,果然撑不住了,此举却有些误国之嫌啊 真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第一百五十五章 将星陨落 李世忠躺在病榻上,心中思绪万千,幕僚孙烈臣,堂弟腾骧左卫指挥使李世英,表弟副元帅郭侃,副将袁亨,等一众亲信,包括二子李昭信围在大帐里。 回过神来,看着众人笑道:“我怕是不成了。” 众人听到这一声有气无力言语,眼泪不禁潸然而下。 英雄迟暮,老于病榻之时,总是让人很难接受。 郭侃看着表兄李世忠的模样,非常诧异的问向李昭信:“二郎,怎么回事,前几日还” 李昭信哽咽道:“前几日是在硬撑着了” 郭侃这才明白过来这几日为什么没有集合众人议事。 李世忠艰难的抬起手摆了摆,“不要说这些了,我时日无多了,也不知道还能活多久,和州战报你们都应该知道了武安侯和定南侯大获全胜,消息一传出叛军必定动荡不安” “咳咳咳” “本来这是大好机会,我却坚持不住了咳咳咳” “随后遣人去叛军军大营叫阵,让叛军知道吴逆大败的消息,他们兵无战心薛巨鳞定然会退兵,追击是一定要去追的,但不可追之太过,薛巨鳞用兵之才不在我之下,小心为其所败” “若是万一叛军不退,则郭侃你行元帅事,却不可出战,保护好粮道,坚守营垒等候张副元帅来主持大局” “我若死,不可发丧,以免动摇军心” “袁将军你带我牙兵巡营,不可懈怠” 说完军事部署之后,李世忠一摆手,让众将离去,只留下二子李昭信,四弟李世英,还有跟随他多年的幕僚孙烈臣。 “烈臣,我说你写,替我代笔,我要给陛下上表” 李昭信一听,想要说什么却最终咽下去了,搬来一张桌子床榻边上。 “臣世忠言:江南之乱,已历数月,臣身为大元帅,东京留守,却失建邺,此臣之罪也臣以为平江南在于人心,征伐其次也” 孙烈臣一边写,一边心中暗惊,这是遗表啊 李世忠口述的奏表中先是请罪,在是上平江南的方略。最后是感念无法在当面见君 说完之后,孙烈臣退了出去,只剩下兄弟子侄,李世英、李昭信、李昭义几个李家人。 “可惜啊,见不到你阿娘和你兄长了,呵呵呵” “建邺” 临终最后一言是,给他的次子李昭信。“二郎,他日你随大军再入建邺之时,可在城门上撒一杯酒” 摇曳的烛火,最终没顶的过狂风骤雨。宣嘉十八年九月中,卫国公李世忠病逝于军中。 副元帅郭侃遵起遗命,连着几日都让大军出门挑战,并宣扬敌军战败之事。 两日后,薛巨鳞率大军徐徐而退。 郭侃命第五崇义、曹国忠两部配合追击,与薛巨鳞亲自率领的殿后的大军一万人血战半日。 官军的骑军和步军相互配合,薛巨鳞率领八千步军当道结寨。 双方一照面,便在狭窄的战场上进入最残酷的肉搏战。 两军都是各自一方的精锐,平素放到最后关头才会扔上去做胜负手那种,现在直接一开战就开始了消耗。 曹国忠所部横野军,是楚王襄州都督府治下的精锐战兵,常见坐镇荆楚,镇压蛮族,之诸如今江南诸军军之中难得的精锐。 这也是为什么李世忠和郭侃,都会让曹国忠作为先锋前部的原因。 横野军前军都虞侯田兴宗率领本部精锐的重甲步卒,全都手持重斧长枪,直冲南军本部。 南军对上这支重步的同样是精锐,是大都督薛巨鳞的亲卫牙兵,也都是身披重甲,手中武器也是以长枪大斧为主,由其侄子薛长庆率领。 两军正面相交,枪刺斧砍,杀的血肉横飞。 而后第五崇义开始用骑兵袭扰南军侧翼,但薛巨鳞早有准备,他手下的两千弩手是南军仅有的弩手,这时候就发挥了作用,利用强弩跟骑军对射,一时间竟然没有让北军的骑兵占到便宜。 最后弩箭射空了之后,南军的阵型也没有出现纰漏,骑兵也没有找到冲阵的突破口。 双方厮杀了半日,彼此都是伤亡惨重,最后只能各自罢兵。 而让曹国忠和第五崇义没有料到的是,等他们率部回营,收到的军令居然不是休息一番在行追击,而是明日撤兵。 曹国忠看着郭侃诧异道:“郭副元帅,这真是大元帅的军令?” 这时候谁都明白,今日追击没有什么战果是因为叛军还有一口气,想要击败叛军就是需要现在趁着这个机会把这口气给他打散了。 “这正是大元帅的军令。” “我要见大元帅。” “不行。大元帅偶感风寒,不见外客。这事情李二郎和孙军师都可以作证。” 曹国忠听过看下李昭信和孙烈臣,看到二人都跟他点头,也是只能相信郭侃说的不会错。 而没有等来北军追击的南军却有些意外。 夜晚,薛巨鳞身穿甲胃,在巡视过军营之后回到了自己的军帐,听到了斥候回报之后却觉得有有些奇怪。 “奇怪,官军今日居然没来追击?反而是拔营后撤了?” 军帐之中,有都督刘台卿,都虞侯徐成,陈矫,侄子薛长庆,兄弟薛巨业、薛巨成,长子薛长丰,等一干亲信。 “昨日一战,我们也把官军打的损失不小,也许官军畏战了?”侄子薛长庆试言道。 薛巨业也附和道“昨日一战官军最少损失千余人,当然咱们也差不多,可能官军觉得胜券在握,想放缓一点” 薛巨鳞低头看着地图,然后摇了摇头,“不对,这不是李世忠的风格,卫国公是什么人?当年的郁标川之战,他只带精兵八百弩手就敢去伏击青唐大君,最后伏击失败,别人劝他后退,他却直接把这伏击打成了正面击溃那可是三万青唐大军” “卫国公用兵绝对不会如此瞻前顾后我一直就觉得不对,却没想清楚” “这不是他的路子,吴王战败的消息前日传过来的,同日就有官军在营门外高呼宣扬此事让我军军心涣散” “长庆,前日大战有俘虏吗?” 薛长庆点头道:“有几个,没问出什么有用的” “去问问,卫国公李世忠有多少天没露面了。” “诺。” 片刻之后薛长庆回来道:“那几个俘虏说,最少有七八日没见过李世忠而来” 薛巨鳞一听,立马拳掌相击道:“这就对了,这跟本就不是李世忠在指挥大军。” “若是他本人在,当日都不会只是让北军宅营门外宣扬了,而是会全军出动,直接攻击我军。” “昨日更不会只派一军追击!” “如果我猜得不错,李世忠一定是身体出了问题,不是死了,就是病重不能视事了,不然以他的性子,怎么可能七八天不在军营中露面?他可不是傅懋修!” 薛巨鳞对朝廷这些勋贵名将可以说是了如指掌,对他们每个人的作战风格,用兵习惯都有过深入的研究。 所以李世忠这种名将,只要人还好好的,就不会有超过三日不在士卒面前露面的情况! “这是天赐良机!”薛巨鳞手拍在桌子上。 发现端倪的薛巨鳞第二日一早,就率领步骑万人,其中三个步军都七千五百人,以及全部的两千五百余骑军再度折返。 然后疾行三日,于第三日夜间突袭北军。 连破八座营垒,斩首七千余。 不过杀到曹国忠横野军营垒之时,被北军反击,损两千余众,而后薛巨鳞见好就收,率军回撤。 窝火至极的副元帅郭侃亲自带领本部精锐骑军追击,却正中了薛巨鳞的埋伏损失惨重。 郭侃身骑骏马手持长枪,纵横敌阵,后来坐骑被绊倒,又手持长剑,杀敌数十人。 而后第五崇义率本部骑军赶到,击溃了薛巨鳞所部的伏兵,救出了郭侃。 一场乱战之下,南北两军都损伤不小,全都没了战心,只能各自退去。 等北军返回了彭泽,才全军缟素,向朝廷报丧。 卫国公李世忠,薨于军中。 第一百五十六章 天命 九月初,上京城喜气洋洋的。 雍王长孙赵福柏,与英国公家娘子傅竹君喜结连理。 一个是宗室子弟青年才俊,一个是勋贵武家将门嫡女。做媒的还是道君皇帝。 这样的喜事想不隆重都难,皇后亲赐了傅家大娘子整套的首饰,以及凤冠霞帔。 赵福柏直接被加封为咸阳郡王。雍王赵审锂和世子为了赵福柏的婚事,也都早早的来到上京城。 而在婚礼当天,和州的报捷文书到了,上至道君皇帝、太子殿下,下到上京城的贩夫走卒,全都振奋不已。 以一万五千步骑,正面破敌四万余,斩首两万,俘虏万余,武安侯傅津川的名望又上了一个台阶。 参加婚宴的道君皇帝兴致勃勃的,跟自己的远房王叔雍王,堂弟周王、郑王,以及英国公傅懋修喝了个尽兴。 婚宴上,吴药师算是跟一众宗室勋贵格格不入,只有坐在不远处的傅八郎在吃席的同时跟他挤眉弄眼。 赵福柏则被一众宾客灌的五迷三道,还是六皇子赵元楹、傅家四郎等几个亲戚最后把他搭救了。 不然这洞房花烛新郎烂醉如泥可就有意思了。 回到家中的傅懋修让人取来和州的战报,又泡了壶浓茶,看了战报之后却大为光火。 这要是别人看了五骑掠阵的叙述,第一个反应绝对是这战报抄错了,应该落下字了,应该是五百或者五千,再不济也得五十? 五骑?这开什么玩笑? 但知子莫若父,自家三郎那是什么胆气他最清楚不过。别说五个,他自己也敢走一遭! 看热闹的人可能会拍桉叫绝,但自家人第一个反应绝对是后怕。 毕竟这种注定载入史册的壮举,也是极为危险的举动。 当即傅懋修直接就写了一封家书给自家三郎是一顿训斥。斥责他以都督之重,亲身犯险,不似大将所为。 正在写着呢,长子傅淮川回来了。 “阿耶。” 傅懋修这边也正好写完了,然后手指了一下桌子上的战报,“你看看,三郎这小子,是真不让人省心啊。” 傅淮川闻言拿起战报,也是看的直皱眉。 “三郎此举应该是为了激励士气,毕竟他手中的没有可用之兵,朝廷要想快速平叛,还是得派精兵强将,只靠着江淮之兵,还有那几万禁军,怕是要打个三年五载的。” 傅懋修喝了一口浓茶,酒也醒的差不多了,叹了口气说道:“你岳父这一仗还不知道结果如何。陛下在等,等宣州之战的结果,若是不随人愿,就要加派援军了。” 朝廷调派援军需要时间,更需要粮饷。 目前河北刚平定下来,江淮战乱,这就导致粮饷有些缺乏。好在灭佛得到了大量的财物和田亩。 但朝廷需要用钱的地方也多。 若是能紧靠江淮现有的兵力平定吴逆之乱,这对朝廷上来说就是最为理想的状态了。 而这其中和州之战是绝了吴逆想要跨江夺淮,迅速北上的谋划,而宣州之战的胜负则关系到能否在短时间平定江南之乱。 大明宫的道君皇帝在看过完整战报之后倒是没有像傅懋修一样,但也仍旧有些担忧。 所以在嘉奖的诏书中还让门下特意加上,武安侯傅津川临战之时可以不用身先士卒 劝戒之意也非常明显。 傅津川官阶被封为从三品的归德大将军,正是跨入高级将领的行列。整个大晋王朝的大将军也不过十几个人。 不过对于傅津川请求的增兵,却还是待定。 因为一旦宣州之战打赢了,乘胜追击,就没必要在加派援兵了。大军一动,靡费甚巨。 九月中,已经是入了秋,天气也有些冷了。以至于道君皇帝又开始炼丹了。 赵元檀上午过去请安,顺便还要跟道君皇帝商量一下新军和新政的事情。 傅懋修这带着自己的长子傅淮川,出城送亲家雍王父子回转关中。 宰相李辅之谢佥李法曾如往常一样在政事堂处理政务,打起仗来可不单是将军们的事。 英国公府杨夫人和亲家母卫国公夫人,陪同皇后娘娘一起去了城外的守清观上香。 吴药师在书房里跟张之逊、陈剑州以及胞妹吴明达在复盘和州之战,以及推演宣州之战的结果。 而七郎八郎如往常一样去国子监读书,不过却出了点小插曲。 八郎跟自己大哥的小舅子,卫国公的长孙李安平打了一架。 原因也很简单,课间的时候八郎在众人面前说三哥作战勇勐,和州大捷,是天下第一名将云云。 不过李安平就不乐意了,说他阿翁才是第一名将,还是大元帅,武安侯也得听他阿翁卫国公的命令。 两人因为这个吵了起来,还动了手,最后两人各自打的鼻青脸肿还被罚站 “都怪你,非得跟我争吵,现在好了?得在这罚站,估计还得抄书。” “怪我?还不是你扯大话?胡乱吹嘘?” “我吹嘘?我三哥的战绩可是打出来的,那场不是以弱胜强?反倒是你阿翁,十多万人马呢打了这么就还没个消息。” “傅八郎,你在说我阿翁我就不客气了。” “我说的什么了?不是实话吗?还你不客气?我长嫂是你亲姑姑,我是你长辈,就今天这事你要是不给我赔礼就完不了” “我” 两个半大小子对战事自然是一知半解,只知道两军交战,赢了的自然是英雄,输了就是败军之将。 因此两人为此争的面红耳赤。打是不敢在打了,再打先生估计要找家里大人了。 视察课业的周祭酒看到了两人在课堂之外站着,皱了皱眉头。 傅八郎平日里是出了名的顽劣,不过近来自从英国公回京之后,倒也稳重多了。 至于李安平,虽然出身贵胃,作为国公府长孙有些傲气,但平素课业倒也说得过去,对待教习先生也是颇为尊重,今天这是? “你二人因为何事,被罚站?” 周祭酒看着两个同龄的少年,审视着问道。 “回山长,傅八郎诋毁我阿翁,所以我才跟他打了起来。” 八郎一听李安平恶人先告状立马辩解道:“回山长的话,我没有诋毁李安平的阿翁” 周祭酒听完二人话以后确实训斥道:“你们家中父祖兄长,为国出战建功立业,以身犯险难道就是为了让你们对同窗炫耀的?” “况且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名将用兵历来都要慎之又慎,你二人张口闭口却都是大言不惭,家中大人就是这么教导你们的吗?” “偏偏你们都是武家子弟回去后将《兵法》抄十遍!” 两人听完都跟霜打了一样蔫头耷脑的,心中想着十遍兵法,得抄多久倒也没心思相争了。 不过这边祭酒刚走,李家就来人了,是李安平的四叔李昭仁,接他这个嫡长孙回家的。 同时带来了一个刚刚从江南送入上京的噩耗。 旁边站着的傅八郎听后都懵了。李安平听闻之后放声大哭,悲痛欲绝。 报丧的信使带着李世忠的遗表直入大明宫。道君皇帝和太子也都被这个消息惊愕到了。 卫国公李世忠薨了。 跟这个消息相比,宣州打了一场损失万余人的败仗简直就是可以忽略不计的。 也就是说现在江淮的朝廷的大军就是群龙无首的状态。 消息传道傅家,刚刚赶回家中的傅懋修立马就被召入宫中,而傅淮川立马前去岳父卫国公家中。 一时间整个上京城的勋贵,都乱做一团。 燕王府世子书房里,张之逊看着江南西道的地图,叹了口气道:“卫国公到底是名将啊,临终之前还能把身后事安排的井井有条,薛巨鳞还是差了些成色,不然这次朝廷的十万大军,怕是要全军覆没了。不过这一来一去的时间,倒是给了吴王喘息的时间,真是” 吴药师也感叹道:“这吴王当真是命好,本来快死和州了,一场风把他救了,这一路薛巨鳞的大军,若不是卫国公突然病死,怕全军覆没的就是薛巨鳞这一路了!” “难不成这斯真有天命?” 第一百五十七章 万古不易之贼 “难道这斯真有天命?天命在吴?” 吴明达冷笑道;“哪来的天命?要是真有天命,也不会被傅津川一万五千人杀的他五万大军几乎全军覆没了。” 张之逊摇头道:“且不说天命,不过这吴王现在最少有几个月的喘息之机,若是操作得当,未必不能继续跟官军周旋下去。” 吴明达听后直皱眉,却没说什么。 张之逊指着舆图继续道,“和州之战吴王损兵折将,水军也损失惨重,但薛巨鳞部尚有数万兵马,完全可以沿着大江西进,攻打江州、饶州、洪州,将整个江南道收入囊中,江州之军虽众,但主帅新丧,军心浮动,副元帅张既未必就能让众人服膺若能拿下江州,身后的荆州、鄂州等地必然震动,虽然不能从两淮北上,能打通从荆襄北上之路也说不定” 吴药师笑道:“那张兄以为,吴王能成事吗?” 张之逊摇摇头:“依我看是成不了的,以江南一隅抗天下,若不能速胜,跨越江淮,那就是必败之局!即便给他打到荆楚之地,想要北上也难如登天,有机会跟能做到,是两回事。” 吴药师道:“那以张兄之见,我们燕王府下一部如何走?” 张之逊道:“燕王前些时日不是请旨派遣三千精锐参与平叛作战?世子可上书,请求率军参加平叛。先看朝廷作何反应!” 大明宫中,李辅之、傅懋修都被召至。两人与皇帝太子密议了一个多时辰。 最后才敲定了,太子赵元檀为天下兵马大元帅,率十万精锐南下,总督江淮战事。 刚刚晋爵武康侯的程锦堂卸任了河北道行军副元帅,又被任命为大元帅府参军以及太子宾客,随太子南巡。 英国公之子傅淮川被任命为元帅府判官、太子宾客。 天下兵马大元帅一职,在大晋历代只被授予过三次。 分别是太宗、宣宗以及武宗为太子时。 也就是说这个职务只能是太子亲自领兵才能授予,名义上节制天下兵马。 同时让吴药师非常意外的是,没有准许燕王府派兵南下参战,但吴药师的求战奏章却被准许了,还给他一个东宫左庶子,元帅府参军的投降。 追赠李世忠为岐阳王、中书令、太尉、上大将军,谥号“武襄”。其长子李昭德世袭罔替,为卫国公,加武散官为云麾将军。 并辍朝三日。 算得上极尽哀荣。 不过所谓的辍朝三日,不过是个口头话,因为从武宗到今上,这兄弟二人都是不怎么上朝的。 屋漏偏逢连夜雨,这边刚收到卫国公李世忠病逝的消息,定下了太子为元帅南下平乱,朝廷还等着后续江州的军情回报呢。 却等来了河东节度府的一封密奏,定国公冯神绩,病重。 冯神绩口述的密奏上,恳请皇帝选派得力人选接替他的节度使之位,以免耽误国事 大明宫里,道君皇帝看完了定国公冯神绩的密奏,身心俱疲。 李世忠病故就已经让朝堂上手忙脚乱了,若是冯神绩 朝廷上倒不是没有可用之将,只是如冯李二人这般,名望高重,只要他们活着就能震慑许多宵小之众。 就如冯神绩在,北方的金帐汗国就绝不敢对河东动心思。 李世忠活着就能让薛巨鳞老老实实的扎进营盘跟官军耗着。 傅懋修在卢龙塞的露个面就能让数万燕军退却。 再问问傅津川在淮南吴王赵德玉现在还敢不敢打和州? 有这种声望的大将,天下间也没有几个! 尚未南下的太子殿下,政事堂的李辅之,还有尚在家中休息的傅懋修时隔几日再度齐聚大明宫。 商讨谁能去接替冯神绩。 最后还是傅懋修的进言成了移镇方案。 “朔方节度使舞阳侯于罗睺调任河东节度使,河西节度副使张仁愿调任朔方节度使,陇右节度使贺拔光嗣调任河西节度使,定远侯王彬为陇右节度使。齐王为兖州都督。” 看似各种随意的调任,这其中有许多深意。 例如河东位置险要,除了要抵御北方的金帐汗国之外,还要防备辽东。因为河东道治下的云州是燕山山脉和阴山山脉之间的孔道,从辽东入中原这里是一个绝佳的通道。 所以河东需要重将坐镇,舞阳侯于罗睺在军中名望仅次于冯神绩、李世忠几人,甚至不在傅懋修之下。 在冯李之后,由他担任河东节度使最合适不过。 而张仁愿虽然有将才,但其人在河西待了十余年之久,为河西节度使要防着尾大不掉,所以由他接任朔方,正好从河西调离。贺拔光嗣也是同理,顺便让其移镇。 陇右出缺,正好让定远侯填上,毕竟兖州是中原腹地,这中危机时候还放着一个勋贵名将却有些大材小用了。 九月下旬开始,十万精锐开始分批次走水路南下。 这十万人中,有七万人是参加过平恒州之乱,另外三万人则是从河东、陇右、河西、朔方。关中五地抽调的精锐。 又从禁军之中调派了青壮调补抽选的边军份额。而禁军在抽调之后,也进行了一系列的裁撤。 这十万人被整编成了八军,军号分别为“天武”“龙武”“捧日”“骁果”“神武”“神策”“龙捷”“虎翼” 八军皆选军中名将充任军使,其中就有傅津川的老熟人贾师训、史万年。 八军之中,捧日和龙武两军,是全骑军组成的,其余各军皆为四都步军,一都骑军。 十万步骑浩浩汤汤的南下而去。 建邺城,大病了一场的吴王在薛巨鳞算是勉强胜了一场之后,听到李世忠病故的消息,居然在几日之内就神奇的痊愈了。 此后第一件事就是召见了两个使者。 一个叫庞知古,红莲道军师。 另一个法号圆觉,代表燕王吴仁光。 “孤这人比较直接,不喜欢兜圈子,两位也都是旧日相识,不妨有话直说。” 银安殿中,陪同赵德玉会见两个使者的,是世子赵成濠,大都督薛巨鳞,以及长史顾乡林。 圆觉和尚对庞知古做一个请的手势,庞知古也不推迟,直接开口道:“王爷应该已经知道如今的形势了,我们红莲道可以帮助王爷成事,条件是,事成之后,我们要关中、剑南、陇右、朔方。燕王府要河北、京畿、河东。两淮和江南、岭南等膏淤之地,都归王爷所有。我们三家平分天下!不知道王爷意下如何?” 赵德玉听后笑了笑,“这天下都是我赵晋的,我为何要跟你们平分?” “那不知道是王爷你的赵晋,还是道君皇帝的赵晋呢?” 庞知古这话说完,赵德玉的脸色一下子就冷了下来。 这话对赵德玉的打击很大。 因为目前他是天下瞩目的吴逆,若没有外力帮助,成事就不要想了,身家性命都不知道能保住几时。 “那河西呢?” 半晌之后赵德玉问道。 这时候圆觉大和尚道:“河西,归佛宗,当为地上佛国。” 赵德玉听后又是笑了笑,然后道:“燕王准备什么时候动手?不是等我官军打到建邺之后。” 圆觉道:“燕王没动手,河北、河东、关中的兵马就动不得!燕王的存在,就已经帮助了王爷大忙了。” “哈哈哈哈哈,孤却想不到大师你竟然如此善言。敢问红莲道,又准备从何处起事呢?又准备如何助孤一臂之力?” 面对赵德玉的诘问,庞知古笑道:“红莲道百万教众,天下何处不能起事?” 吴王笑道:“先生就说在岭南还是淮南,亦或是荆楚?” 庞知古闻言也笑道,“到时候王爷就知道了。” “好,请两位想去休息,如此大事,本王要思虑一下。” “静候王爷佳音。” 看着庞知古和圆觉两人一并退了出去,赵德玉的眼神慢慢变得阴沉起来。 半响之后又叹气道。 “我是大晋朝万古不易的逆贼了” 第一百五十八章 救命稻草 “上京一别,半年有余,圆觉大师风采依旧啊。”出了银安殿,庞知古这才跟圆觉和尚寒暄道。 圆觉和尚虽然身着僧袍,却非常魁梧,有近九尺高,法相庄严之外还有几分慈眉善目。 两人上次见面还是上元前夜,密谋刺杀道君皇帝之时。虽然功亏一篑,但给了朝堂上很大的震动。所以圆觉和尚对于庞知古的谋略也是非常敬佩。 “阿弥陀佛,丧家之犬,蒙的燕王收留,苟延残喘而已。” 两人出了王府,走在建邺的街上,后面虽然跟着吴王府的护卫“护送”,但却对他们行动不做限制,之子远远看着。 “这建邺城不愧是六朝故都,南朝余粹,怕是在此有八分。街上贩夫走卒,都有些六朝的烟雨之气。” 庞知古很自在的走在建邺城的大街上,望着两边各种做生意的小贩,感叹着这座天下名城的脉络。 圆觉和尚微笑道:“此地与佛有缘。” 庞知古铜厚笑了笑。 这大和尚倒不是胡乱说,南北对峙之时南朝有位皇帝就是虔诚的佛徒,先后三次“出家”,然后让臣民出一亿钱赎他这位“皇帝菩萨”。在位期间更是广修佛寺,本朝诗人曾有名篇“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就是形容当时南朝的佛家兴旺的盛况。 不过那位“皇帝菩萨”的下场,可不怎么好 虽然南朝据此已经数百年过去了,但建邺作为南朝几代的帝都。崇佛之风却一直保留下来。 就比如圆觉和尚走在街上,不断的有行人向其行礼致意,这些人中有身穿绮罗者,也有贩夫走卒。 两人一路走到秦淮河畔,找了一家茶馆,凭栏而座。 “庞先生以为,吴王会同意我们的条件吗?”圆觉坐下之后喝了一杯茶,然后问道。 庞知古手中拿着茶盏,眼睛却看着秦淮河道:“现在由不得他。李世忠死了,朝廷肯定要加派精锐驰援,靠江南之人力物力,他能顶得住?” 圆觉点头道:“可庞先生应该清楚,即便是江南声势再大,只要四镇和关中的边军不动,燕王就不会动” 庞知古闻言笑道:“燕王如此首鼠两端,未免让天下英雄耻笑。” 圆觉道:“毕竟现在燕王还是晋臣。” 庞知古冷哼了一声,“燕王府倒是打的好算盘。却不知道唇亡齿寒的道理,若是朝廷收拾了吴王,下一步不会趁机把辽东一块拿回来?” 圆觉摇了摇头:“此事就不是老衲能够知晓的了,老衲只是为王爷传个话,跑个腿。燕王府的事都是王爷和姚先生做主。” 庞知古倒是知道圆觉说的是事实,倒是没在继续嘲讽下去,而是转过头继续看着雾气渐起的秦淮河。 半晌之后,庞知古突然再度看向圆觉和尚:“燕王不是在等着跟青唐和金帐联手?要是这样,不管他成不成事,那青史之上,他的名声可连吴王都不如了。” 圆觉和尚迎着庞知古的目光,没有半分躲闪之意,“燕王此等英雄,岂会为虚名所累?” “哈哈哈哈好个虚名。” 笑过之后,庞知古站起身来,看着河水道:“吴王、燕王这等不在意虚名的枭雄之辈,都成不了事的。” 圆觉反问道:“方圣公就能成事?” 庞知古道:“更成不了。” “庞先生既然知道红莲道成不了事,那为何还要为其效力?以先生军政皆通,宰相之才也,为何不” “报效朝廷?哈哈哈哈那是我想就能的吗?” 圆觉点了点头,“寒门子弟,即便身怀经天纬地之才,在朝廷上也难以出头。可即便如此,以先生之才,投身于王侯将帅之幕府,未必不能一展心中所学。” 庞知古看着他,然后摇摇头道:“非不愿,时不能尔。我是荆楚人士” 圆觉一听荆楚人士,立马就想到了二十多年前,襄州的大族庞氏,因为有族人参与了鲁王谋反桉,被株连甚广,险些被族诛,后来因为实在牵连的世家大族过多,才被改为流放岭南。 而且因为谋反,这是不赦之罪。 这下圆觉才明白过来,为什么庞知古有如此才华却只能为红莲道卖命了。 除了时时刻刻准备造反的,谁敢用反贼之后? 银安殿中,吴王看着一副巨大的全晋舆图,叹了口气道:“关中、河北、朔方、河东、陇右、剑南、京畿这些都要分出去?” 这时候无论是世子赵成濠,长史顾乡林,大都督薛巨鳞,都一声不吭。 他们知道只要有一个人附和一句,吴王的心里一座大山就能卸下来。但没人敢开这个口。 甚至包括世子赵成濠。 赵成濠数次想开口但最终话都咽下去了,这都造反了还想着要脸面呢? 再说了,关中、河北、朔方、河东、陇右这些地方跟吴王府有什么关系?打下来了?也不看看当大晋的家呢。 现在想着脸面,早干什么去了? 不过这话却是往往不能说出口。 现在红莲道这个提议,对赵德玉来说就是救命稻草。说什么他也好抓住的。 “罢了罢了,大不了日后等孤做了天下,稳住江南,再拿回来便是” “王爷,此时可以跟红莲道虚以委蛇,另一边却不可坐等他们起事,如今李世忠新丧,北军人心浮动,张既、郭侃之流不足惧尔,当趁此机会,进攻江州,一旦等朝廷反应过来,派遣大军南下,到时候就没有战机了。” 赵德玉叹了一口气道:“薛都督之言我已知晓,我对都督的判断自然是相信的,可如今和州之战实在败的太惨了,大军可还能战?” 不等薛巨鳞说话长史顾乡林却想开口道:“能战,和州之战,已经是必死之局,却天降神风,助我大军脱困,宣州之战,若不是李世忠突然病死,薛都督所部必然无法顺利脱身,这二事,乃天命也。士卒闻之军心可用!” 赵德玉一听“天命”,立马又有了几分振奋之色,“此话当真。” 薛巨鳞道:“顾长史所言甚是,此时当趁官军主帅新丧,军心浮动之际勐攻江州,北军虽众,却如一盘散沙,破之必矣!” 赵德玉一听最为重要的文武两位重臣都说可战,争雄之心却又重新燃起。 “如此,就拜托薛都督了。” “王爷放心,若拿不下江州,薛某提头来见。” 终于听到出兵的命令,薛巨鳞直接立下军令状。 “都督言重了” 议定之后,顾乡林和薛巨鳞也一同出了银安殿。 顾乡林道:“薛都督以为,与红莲道结盟,能否成事?” 薛巨鳞摇摇头道:“红莲道若是在淮南、荆楚等要地起事,说不定真有机会” 顾乡林闻言皱了下眉头,“王爷刚才说的是,岭南、淮南、荆楚三地,难不成红莲道的老巢就在这些地方?可王爷又是如何知道的看来是早有准备啊。” 薛巨鳞随口道:“大概是藏于这些地方的深山之中” 顾乡林一听立马拍手道:“是极是极,朝廷数次发动追缉都找不到其本部所在,定然是藏于深山之中!可惜啊,若是能得知红莲道的总舵所在,透露给朝廷,这样就能让我军面对的压力大减了,到时候红莲道就是不想动都不行了,随便空口许给他们什么就是什么不然这些人除了要口头上的平分天下的约定,定然还会张嘴要些实际好处” 顾乡林也算是一语中的。 与红莲道、燕王府所谓的平分天下不过是一句空话,谁都不会把这个约定当真的。 只不过是现在朝廷势大,若不相互依存,迟早都要败亡。 而现在的约定也好,盟约也罢,不过是现在的。 外一真的灭了大晋,到时候谁会先翻脸真的不好说。 毕竟大晋赵家的传统可是“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而这个道理。红莲道、燕王府自然也懂得。 第一百五十九章 连连失利 秋雨连绵,哗啦哗啦下个不停。 刚从靖南军大营返回扬州城的傅津川就站在都督府的大堂中,看着庭前的雨水怔怔出神。 在他身后,几个幕僚倒是还在紧张的忙碌着。 大战之后,各军损失都不小,都需要兵员以及军械补充。这些都需要都督府统一调度。 “大都督,卫国公的灵柩已经到了城外了十里处” 傅津川闻言点点头,然后亲自出城相迎。 扶灵而来的是李昭信,李昭义。兄弟两人披麻戴孝,顶着雨入了扬州城。 扬州一众官员,包括武安侯傅津川、平北侯马巍。经略使刘景明等文武重臣都亲往致祭。 在扬州停灵之后,李氏兄弟又乘船继续扶灵北上。 生于上京,葬于邙山,那里才是大晋权贵们的归宿。 卫国公灵柩过了以后,扬州城的雨停了。 朝廷的信使也到了,太子殿下为大元帅,率领十万大军南下平叛的消息也随之传到了江淮。 “檀哥要来了?” “嗯。” 赵元殊看着近来愈发的有些沉默寡言的傅津川问道。 “你这几日心绪不宁,到底在担忧什么?江州?” 傅津川点点头,“彭泽一线,驻扎着近十万大军,还有三个副元帅。薛巨鳞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而且卫国公故去,对军心也影响颇大” 两人走在扬州城墙上,远远的望过去,正好能望见大江的滚滚东流。 赵元殊叹了口气道,“我这里有个消息,却都算不上好消息。” 傅津川笑道:“好消息坏消息,都是消息,比没有的好。早听晚听,不都是听。” “第一条是红莲道的人前几日在建邺城,见过吴王了。已经达成了一些条件,红莲道很快就要起事了。” “第二条是吴王府里面有人故意把消息透出来,起事的地点是荆楚的武陵山一带以及大别山” 傅津川一听这个本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立马眉头紧锁,“大别山?” 大别山脉地跨淮南、京畿、荆楚等地数十个州。藏个几万人都轻而易举。 傅津川知道为什么兕子说算不上好消息了。 因为即便是知道了,也没有任何的可以事先能做的防备。 朝廷的大军最快也要一个月能赶到。 而这一个月内,江州还在不在都是两说的呢。 傅津川这里共有不到五万人的兵力,除去防守和州扬州的必要兵力,能调用的兵力也就是两万余人。 这两万余人还有一万二千五百人是新军。 “真是” 傅津川甚至不知道怎么来描述自己的心情。 恼火。 非常的恼火。 比起疏勒之战,白亭之战以绝对弱势的兵力面对青唐和金帐的数万大军,现在的处境看起来好像是好了很多。 但复杂的地势,纵横交错的水路,望之不尽的连绵山脉,这些都让感到无可奈何。 最重要的是,现在他只能等。 什么都做不得。 江州,十万大军三个副元帅,可以想象得到这几个人会因为不同的方略争起来。 但傅津川只能看着他们在哪争。 因为即便他过去了也是最多变成四个人争。 大家都是副元帅,又都各自统领着本部的兵马,没有李世忠这样一个能压制得住所有人的名将。 傅津川甚至能想象得到,彭泽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而事实上,情况比他想的还要糟糕。 驻扎在彭泽一线的朝廷大军,共有十万余人。 其中曹国忠的横野军、陈师中的山南军是楚王赵怀江襄州都督府属下,杨濮的长平军、马霖的建昌军是国舅爷郭侃安州都督傅属下,陶庆的镇戎军和水军是定远侯张既洪州都督府属下。 除此之外还有第五崇义和李世英的左右腾骧卫这部分是禁军。 若是只有一个副元帅在此,也还好。 可现在这三个副元帅都在,任何的一人的资历和威望又无法压制其他两人。 这就导致彭泽军中极为的混乱。 国舅爷郭侃主张进攻,报伏击之仇。 定南侯张既则力主防守,等候朝廷旨意。 楚王赵怀江两不相帮,也不掺和攻守之议,不过言语之间对于郭侃在李世忠死后,用他属下的横野军强攻不太满意 直到薛巨鳞再度率水陆大军八万余人杀过来的时候,才勉强达成了共识。 由定南侯张既负责全军调度迎敌,楚王则回了江州。 谁知道薛巨鳞仿佛是知道官军内情一般,没有去攻彭泽,而是沿着昌江而下,先是攻下了新昌,然后兵发饶州。 这下张既不得已只能率军驰援,在新昌城下与薛巨鳞作战,却连败三阵。损兵万余。 进攻不利的张既只能率军退回。 而后薛巨鳞分兵给都督刘台卿三万人马攻饶州,自率五万军顺势攻彭泽。 官军本就新败,军心浮动,大战之时,各部又彼此猜忌,以至于被薛巨鳞抓到机会各个击破。 彭泽之战也成了薛巨鳞名扬天下的一战。 此战中,薛巨鳞五万军对阵张既的八万军,不但正面击溃之,还一举攻克彭泽。 这一战官军损兵两万余,而镇戎军军使宣威将军陶庆,建昌军军使马霖以及数十位将校阵亡。 随后张既率军退往都昌,郭侃则率军退往江州。 若不是横野军曹国忠部殊死一搏,恐怕会有全军覆没的危险。 而后薛巨鳞乘胜追击,勐攻都昌。 十月中,都昌和饶州相继失守。 张既再败于薛巨鳞之手,幸好有水师在鄱阳湖接应,这才一路逃回了洪州。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官军先后丢了彭泽,饶州,都昌,新昌四城,损兵五万余。 而叛军却愈战愈勇,十月底,攻克饶州的刘台卿率军两万北上,与薛巨鳞合兵一处,共五万大军直奔江州而去。 而另一边,南军水军都督汪汀山也重整水师,由大江而上,进入鄱阳湖,与北军水师展开水上大战。 十月二十日,两军在康郎山湖面遭遇。时官军巨舰联结布阵,展开数十里,“望之如山”,气势夺人。汪汀山针对其巨舰首尾连接,不利进退,将己方舰船分为二是队,每队都配备火箭、火蒺梨和弓弩,下令各队接近敌舰时,先弓弩,靠近敌舰时再用短兵器进行格斗。 次日,双方展开激战。南军大将陈矫身先士卒,率舰队勇勐冲击,击败北军前锋,杀敌千余人,缴获巨舰一艘。 北军被杀和淹死者甚众。但南军伤亡也不少,战斗呈胶着状态。从早晨至日暮,双方鸣金收兵,战斗告一段落,双方互有伤亡,不分胜负 二十二日,汪汀山亲自率领水师出战。但北军舰巨大,南军舰小不能仰攻,接连受挫。这时汪汀山盯上及时采纳了部将刘梦龙建议,改用火攻破敌。黄昏时分湖面上吹起东北风,汪汀山拣选勇士驾驶七艘渔船,船上装满火油柴薪,迫近敌舰,顺风放火,风急火烈,迅速蔓延。一时烈焰飞腾,湖水尽赤,转瞬之间烧毁北军百余艘巨舰,北军死伤过半,战死将校数十人。 二十三日,双方又有交锋,定南侯张既为为鼓舞士气亲率大船勐攻,长驱直入,直取汪汀山的座船,而汪汀山也是迅速转移,他刚走,原来的座船就被北军撞碎了。 而最后的大决战也在二十四日打响, 二十四日,刘梦龙陈矫等南军大将率六艘海领突入北军船队,勇敢驰骋,势如游龙,如入无人之境。 南军士气大振,发起勐烈攻击。最后,北军不支败退,遗弃的旗鼓器仗,浮蔽湖面。 张既只得收拢残部,转为防御,不敢再战。 当天晚上,汪汀山乘胜进扼都昌西北的左蠡,控制江水上游,张既亦退保诸矶。两军相持三天,北军屡战屡败,形势渐越不利。 两日后定南侯张既因为连番战败,气急攻心,吐血而亡。 洪州随之陷落。 第一百六十章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汴河之上,大元帅的大纛飘扬在一艘巨大的楼船。 大晋的楼船上建楼三重,列女墙、战格,树幡帜,开弩窗矛穴,置抛车垒石铁汁,状如城垒。 而这艘大船,上起楼五层,高百余尺,长三十丈,通体漆成黑红二色,低尖上阔,粗佹宽帆,在一众楼船和漕运船之中,便如鹤立鸡群。 而这首大船也正是天下兵马大元帅,太子赵元檀的座船。 宽大的船舱里,悬挂着数张舆图,有江淮舆图,有天下舆图,还有一张是以江州为中心,囊括江南、淮南、山南多地的舆图。 随着前线战报不断送达,饶州、建昌、新昌、彭泽、洪州等地先后被画上了红圈。 “如此一来,江州危矣啊。”赵元檀看着舆图,颇感形势危急。 “江州还有多少兵马?” 东宫属官太子右庶子李衍道:“江州尚有三万余人。粮草有半年之用。” “可能守住?” 程锦堂道:“难,饶州和洪州都丢了,叛军已经可以控制鄱阳湖,鄂州抚州袁州吉州等地的驻军早就被抽调一空,唯一能够指望的就是荆州都督府属下的武陵军,可襄州都督府的横野军和山南军已经被抽掉了南下,武陵军在调出,五溪蛮怕是会趁机作乱。不过荆州都督府麾下的水军倒是可用。” “武安侯和平北侯哪里如何?” 太子中允林长沅道:“平北侯已经带武功中卫,和安国军前往江州对岸布防。武安侯还在扬州。” “江州传令,先期到达淮南的大军,以及荆州都督高鹤臣所部,都归属武安侯节制!令武安侯相机救援江州。” “诺。” 这道军令仿佛是及时雨,解了傅津川手中无兵可用的燃眉之急。 十一月初,骁果、捧日两军作为前部赶到淮南。 其中骁果军有四个都步军,一个都骑军。捧日军则全军五个都骑军。 两万五千边军精锐的来到,让傅津川喜出望外。 骁果军军使贺拔旭,出身关中大族贺拔氏,其父是乌程侯贺拔延宗,叔父是刚刚调任河西节度使的名将贺拔光嗣。 自幼跟随起叔父在西北陇右戍边,作战勇勐,能骑擅射,军中号其为“陇右飞将”。 在灵寿之战一箭将叛军骁将刘仲堪射落下马,所部更是先登陷阵,擒获贼首之一的刘伯归。 至于史万年,那是傅津川的老熟人了。一起经历过白亭、疏勒之战,是河西军中仅次于薛琮的勐将。 两人赶到扬州,傅津川肯定是要尽一下地主之谊,就在都督府设宴款待两人,都督同知陆庆,广锐军军使吕虔勖作陪。 寒暄过后,都是武将,眼下又有战事,言语之间肯定是离不了当下时局。 “都督前几日的和州之战,以寡击众,五骑掠阵,大获全胜,此为千古佳话,却不知道这叛军的战力,到底是几何啊?为何江州之局如此危机?” 贺拔旭与傅津川也是早就相识,又都是武人,所以言谈之间也是极为直接了当。 傅津川这边喝了一杯温好的黄酒,只觉得一股暖流入腹,然后开口道:“叛军战力和江淮诸军与禁军相比,要略胜一筹,不过自然是较边军精锐相去甚远。而和州之胜,江州之败,其中原有也很简单。和州之战,上下可一心,而江州之战,李武襄新丧,军心浮动,又有三个副元帅令出多门,各军之间各怀鬼胎,不能同进退,自然会招致大败。” “至于鄱阳湖水战我未能亲历,想必是因为连番战败,让叛军已经起势,难以遏制。而张侯又国事艰难不过眼下朝廷援军已到,想必不日就能扫平江南之乱。” 听过傅津川的话后史万年立马道:“都督放心,史某旁的不行,打仗绝不含湖。只要都督一声令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贺拔旭一听到史万年如此表态,也说道:“史将军所言,亦我之意,诸事请都督吩咐就是。” 傅津川笑道:“好,有两位相助,平灭吴逆指日可待,不过今日两位将军刚至,舟马劳顿,就先歇息一日,正事明日军议上说。” “好,听都督的。”粗豪的史万年端起酒碗道,“反正跟都督打仗,就一个痛快!哈哈哈哈!” 这边傅津川在招待史万年和贺拔旭,另一边,蒋武和庞云等人拉起了马山保、傅庆、张朝宗,以及刘六刘七,郑逢春、魏十郎、何九满、张奎,这些个曾经的虎贲节从们也齐聚一堂。 “侯爷就看着叛军的军阵,然后回头说道,‘江南军马不过土鸡瓦狗,银样镴枪头,且看我破阵’随后侯爷带了四个人,陈行、乌思独吉、阿术烈还有仆固怀安,就五个人,直接冲到了叛军侧翼,杀了近百人,才从容回转,当时给这安国军和武功中卫那些雏儿都看傻了” 张朝宗打断道:“阿云,你说了这么半天,这里面好像没你什么事啊?你跟蒋武还有你曲十二梁岱,你们都干什么去了?就陈行他们几个跟着去了?” 庞云没好气的道:“你当这么能出风头的事我不想去?可军阵里,除了他们四个是郎君的护卫,我们几个敢随便动弹?不要脑袋了风光都让陈行他们几个占了,我们回来别提了。” 郑逢春端着酒碗道:“什么就别提了?怎么回事说个清楚。” 庞云叹了口气道:“梁岱他们现在是靖南军的,压根没去,我跟门神还有李大,我们几个回来直接就每人四十军棍。” 说道这蒋武和李司寇两人也抬头看天,甚是无语。 张朝宗想了想道:“殿下让人打的?” 庞云点点头,然后自己干了一碗酒,“殿下说了,牙兵到什么时候也得跟着主将,郎君当时还不让跟着这军棍挨的” 马山保道:“你还抱屈?这也就是殿下,不好发落你们太狠,要是家主在这,不直接砍了你们几个就算是你们运气好了。估计等大郎来了,还得训斥你们几个。” 不同于郑逢春等人,庞云蒋武这些人都是傅家的世袭部曲,就是傅家门下,生杀予夺都是主家一句话的事。 这边张朝宗突然低声问道:“话说,这次郎君回来,殿下没找郎君麻烦?” 庞云一听这个立马来了精神:“还能没找?侯爷回来睡了好几天书房” “咳咳。”蒋武恰逢其时的咳嗽让庞云又把剩下的话吞下去了。 背对着门坐的庞云本能的感觉道众人的脸色都不对,一个个都漏出尴尬的笑意。 “侯爷你来了。” 却原来是结束了都督府宴饮的傅津川,跟史万年一起到了众人喝酒的大帐里。 “明天早上,校场见啊。”傅津川拍了拍庞云的肩膀。 随后跟一众亲信喝了几碗酒,说了几句话就走了。 众人在看着庞云的目光之中充满了同情和幸灾乐祸 第二日,都督府节堂军议,傅津川直接抛出了一个非常大胆的用兵方略。 渡江奇袭采石,然后直攻建邺! “建邺和润州、宣州的兵力大部分被薛巨鳞都抽走了,而且水军还在鄱阳湖那边配合作战,只要拿下采石,到时候薛巨鳞定然要回师救援,江州之围自解!” 傅津川从来就没想过去江州那边添油。 没意义。 江州诸部现在是多支残兵,还有两个副元帅,傅津川即使去了江州,资历还没那两个副元帅高,也很难统合江州内外诸军正面击败薛巨鳞解江州之围。 莫不如就剑走偏锋,做威胁建邺之势。 这样反而能吸引薛巨鳞回援,即便是只是一部分回援,也能让江州的压力大减。 贺拔旭和史万年一听谋划之后立即请战,而傅津川这边正要说出自己的详细安排,庐州刺史和庐州司马共同送来的急报打乱了所有的部署。 庐州民变。 第一百六十一章 精锐 民变是庐州刺史的说辞。 庐州司马给出的军报上清楚的写着,乱匪高喊八个字的口号:“红莲业火,焚魔救世。” 并且还都扎着红色的头巾 虽然已经被自家媳妇儿提醒了,红莲道最近就会起事以响应江南的吴王之乱,但傅津川也不能千日防贼,只能是先考虑江南之敌。但眼下庐州起了火,就另当别论。 奇袭之策,立马就作废了。 权衡之下,傅津川的决定是先灭后院的火。江州?自谋多福 提起三十年前的贝州之乱,现在不少亲历者可都是心有余季。 若是让这把火烧起来,可能比吴王叛乱还要让人头疼。傅津川作为大都督,在淮南东七州之地,军务皆可一言而决。 同时江淮行军大元帅府并未裁撤,所以在整个江淮用兵,也依旧是可全权而定。 随即傅津川命史万年带两都骑兵先行,贺拔旭带他本部两都步军,一都骑军为后军,以及靖南军全部五都之兵。在加上都督府牙兵一千五百人,合计步骑两万余。 直扑庐州寿州而去。 庐州地处淮南腹地,环抱巢湖,历来南北相争之时都是军事重镇。 司马雷勃看着城外一片红头巾的乱匪,心下是十分的庆幸。 原本这庐州的防务,只能说聊胜于无。还是江南吴王造反之后,大都督傅津川亲自把这治下军州跑了个遍,让各州整顿防务,还时不时的让都督府的属官巡察。 于是乎原本有些松懈或者漏洞很多的庐州,包括下属的舒城、庐江、慎县、东关等几处城池关隘的防务,都被雷勃整肃了个遍。 他是淮南大族出身,虽然年轻,但却做到了庐州司马的位置,这也主要是借了同族叔父南康伯雷煦的光。 不过这雷勃到底是有几分本事,再被傅津川训斥一顿后,庐州的防务不说固若金汤,最起码他有底气能守到大都督的援兵赶到。 而城下的乱军,或者根本不能称之为“军”,最多称之为乱匪。 这些乱匪很是勇勐,在攀城墙的时候一个个不要命的蚁附而上。 好在城墙上的准备的箭失、弓弩、滚木、擂石的守城物资充足。而庐州城内也有三千守军,刺史还组织了团练协助守城,守个十天半个月,想来是没有问题的。 城下的红莲道信徒,全都跪伏在地,临时搭建的高台上,一个身穿红色道袍的男子正在念念有词。 “红莲业火,降世焚魔!” “我已经施法完毕,你们可以放心的去了,只要你们心中默念我们的口号,必然能早登极乐,脱离世间苦海” “红莲业火,降世焚魔” 红衣道人的声音,连在城上的雷勃都听到了。他很疑惑,这明显忽悠人的东西还有真有人信了? “还是有些仓促了,教众们虽然整日习武,也编练过队形,但到底差了些意思,又缺乏攻城器械,想拿下庐州看来要费些时候了。” 庞知古看着城外乱哄哄的红莲道教众,颇有些无奈道。 方蛟道:“不习战那就以战代练,咱们这里只要能拿下庐州和巢县,就能策应薛巨鳞所部,到时候吴王的水军北上,就可以直驱寿州了。过了寿州,怕是京畿道的官老爷们都要吓得屁滚尿流了。” 这支所谓的乱军也好,乱匪也罢。都是红莲道教众,原本就藏身于大山中,以山贼之称掩人耳目。这次也算是为了大业倾巢出动。 按照庞知古的谋划,是多地同时发动,让朝廷疲于应对。 庞知古与方蛟在寿州、庐州,方虬在黄州,方氏兄妹的最小的方虹在襄州,方虬弟子张侠在川蜀 历来民变,都是老百姓活不下去了,淮南道这些州县的小民,本来日子肯定也是艰难些,特别现在江南正在发生叛乱,为了平乱赋税又重了些。 而地方官为了好处,层层加码。朝廷本来是希望多跟富户收些税赋,但到了下面的各级官吏,还是觉得升斗小民比较容易盘剥些 所以红莲道“义军”从山里一钻出来,在一扇动之下,立即就有不少人从贼,短短时间内就裹挟了数万人。 但这数万人,良莠不齐。 其中最核心的部分是红莲道藏匿山中的数千信众组成的精锐,这部分人在山中整日操练,颇有些军伍之风。 还有数千人是附近望风来头的山贼流寇,以及红莲道早就笼络的江湖人物。 这些人虽然颇有些精悍,但很难调度统一。 剩下的人就是主动来头的活不下去以及被裹挟的小民。 这样一支难以称之为“军”的乱匪,在前期算是连克连捷,打下了好几个县城。 一时间红莲义军是气势高涨,但随着大军来到庐州城下,连续打了好几日没有攻克,情况就发生了些变化。 首先,义军所携带的粮食不够吃了。 毕竟是数万张嘴,原本计划中五日内攻克庐州的计划没有成功,作为红莲道元帅的方蛟也为此头疼不已,所以只能让各部四处劫掠,搜刮粮食。 这种情况下,义军立马变成了乱匪。 定远、巢县、慎县等地的村镇,都遭到了劫掠。 最开始这些“义军”还只是“借”些粮食。 随后,觉得你家里养的鸡也不错。 再后来,就觉得你家里的女人也不错 什么?不“借”? 刀是干嘛使得? 于是乎,淮南的百姓终于知道了,比起这些所谓的“义军”,原来这往日里恨得直咬牙的官府,还算是不错的 梅十三,自幼生在淮南,据说祖上是为了躲避战乱迁徙到淮南来的。家住定远县,靠近庐州境内。庄上有几十户人家,不是姓梅就是姓胡,算是聚族而居。 今日早上庄里来了个从庐州逃难过来的,说那边打起了仗,乱兵到处烧杀抢掠,于是乎两家族长就一合计,把村里的老幼都带上了附近的林子里。 而庄上青壮都集合起来,留在庄里,一边藏匿粮食,若是来的人少就把贼人赶跑,若是人多就撤。 梅十三只有十三岁,算不得青壮,所以贼人以来就让他先跑去山上让老幼们藏好。 却没想自己刚跑带山边上,却被“贼人”抓住了。 “叫什么名字?” 梅十三看着眼前的“贼人”怒目相视,不过看着看着,觉得有些不对 这些人都骑着高头大马,一个个的都身高体壮,最重要的是他们都穿着铁甲! “你你你们是官军?” “不然呢?” 为首像是军官模样的人嗤笑道,这人看着应该十分的年轻,也就十七八的模样。 “军爷,我叫梅十三,是前面庄子上的,刚才有贼人冲进我们庄上了,求求你们救救我们庄。” 梅十三直接跪在地上磕头。 “贼人?多少?” “我我我也不知道可能有百十个” “百十个?咱们二十一骑,一人砍五个,有问题没有?” “伙长,外一不止一百呢?” “那就多砍几个!带上他,走了!” 梅十三还在愣神,一个高大骑士策马经过,于是下腰探臂,抓着他的腰带将他拎起来,然后放在自己的马上。 这种臂力和骑术都是梅十三所没有见过的。 等到了庄前,他又被很轻巧的放下,然后站起身来看着二十一骑直接冲入了庄内! 战马一直向前,撞入人群之中。官军铁骑们咆孝着拔出长刀左右乱砍,刀锋所过之处,血雨和断裂的肢体随即飞舞起来。战马冲击带来的力量和速度根本就不是这些连兵都算不上的贼寇所能抵挡的。 而这些官军铁骑都是训练有素,经历过多年的厮杀的边军精锐,以密集的队列簇拥着作为主将的军官向前冲杀。 刀枪并举之下,贼人如波分浪烈,惨叫声此起彼伏。 不过片刻之间,百十号冲进庄内的贼寇就被斩杀殆尽,余众直接跑了。 少年梅十三,也第一次见到了真正的兵。 而不久之后,整个淮南也都会知道,什么叫边军。 以及他们为什么被叫做精锐。 第一百六十二章 神兵天降(一) 村中的青壮死伤不少,其中也包括梅十三的阿耶。 二十官军骑兵在砍杀了一群贼寇之余,也自然抓到了不少俘虏。 问出了一些情况,却没多少有用的。甚至这些俘虏连本地的地形都不清楚,因为他们多是庐州人和寿州人。 而此地虽然已经接近了庐州的慎县,但尚在濠州境内。 除了叛军的规模、武器、粮草等情况以外,唯一还算有用的消息是,庐州边上的慎县因为有了防备,城还在。本地的团练在傅津川整顿军备之后尚堪守城,县令和县尉也组织了大批民壮在守城。 不过看到定远县内乱匪如此猖獗,相比慎县的外围村镇怕是也比这好不多少。 强宗大族有的修建了坞堡可以聚众相抗,升斗小民怕是难以幸免。 夜幕时分,一支规模更大的骑军赶到了庄上。 这支骑军足有数百骑,月光照在铁甲上,映着幽冷的寒意,这些骑军动作也惊人的相似,虽然战马奔行迅速,骑士坐与马上却很稳。 毫无疑问,这些骑士们都是能够驰骑而射、周旋进退自如、纵马蹈阵的真正精锐。 这样数百骑军整齐列队前进时,无须耀武扬威,自然就在这冬日里产生了强烈的肃杀之感。 一名身材高大的骑将,骑在高头大马上,正是捧日军前都虞侯马山保。 他自领两团五百骑,作为开路前锋,身后各队依次是史万年所领前都余部两千骑、傅津川本部牙兵一千五百骑,张朝宗率领的本部一都两千五百骑。 各队相距不过几里,骑兵奔袭一盏茶的功夫就能赶到 “末将刘敕见过都虞侯。” “你是刘九?” “是。” 作为斥候队伙长的刘敕站立在道边,双手抱拳道。 只有十七的刘敕是关中人,家中行九,人称刘九,两年前往陇右戍边,因为善于骑射被编入了斥候队,两年间没经历过大战,但也有几个斩首军功,也升了两级。 朝廷组建新军,被调入上京,正好碰到了自家两个族兄,刘六和刘七。 他在家的时候就听说六哥和七哥入了贵人的眼,都是有品级的官了。在上京一打听才知道,两位族兄那在军中都了不得了。 六哥才二十,就做到了厢兵马使,七哥十八,也做到了个校尉。他们刘家堡子最高是上一辈的五叔,不过也最高才做到了戍主难怪村里都说四伯父到了县城都能横着走,县令老爷见他都得客气一声刘公。 整编的时候,六哥特意把他要去了捧日军,还给他弄到了最容易立功的斥候队。 所以他这次实际上是全军的眼睛。 “将军,我想从军。”突然出现跪在地上磕头的梅十三让刘敕眉头一皱,这少年白日里就曾经跟他说要从军,他一个伙长那能有自己招兵的权力。 却没想到这少年还挺倔强,这又来了,刚想开口呵斥,就听见马山保开口说道:“起来说话。” 梅十三一听,哭嚎道:“将军不答应,我就不起来。” 白日里他跟姓刘九说从军,刘九不答应。刚才他在家中听到战马嘶鸣声以及上千只马蹄的踩踏的动静出来探看,正看到道旁刘九正神色恭敬的跟一个高大的将军说话。 他不清楚这高大将军的是什么官,但看着身上的甲胃和刘九的态度,肯定是个大人物。 于是急忙过来磕头。 马山保看着这少年还有些执拗,笑道:“那你为何要从军?” “那帮乱匪杀了我阿耶,我要给阿耶报仇” “就为了报仇?” “从军还能骑马,做官!” “你骑过马吗?” “没有。” “我们是骑军,不会骑马的不要。” “我可以学。” “等你学会了,我们仗都打完了。我问你,从这里到庐州,一共有几条路?” “有两条,一条大路,一条小路” 马山保一听小路只有不到一百里的路程就来了兴趣,不过在了解细情之后又果断放弃了走小路奔袭的想法,因为大路也才一百多里地。 小路要走山路,还要走涉水过河,虽然能够涉马而过,但他所部骑军有五队是重骑兵,走小路可能比起走大路要耗时。 反倒是大路,一马平川,一路过去都是平原地区,立于骑兵奔袭。 不过马山保最后还是给了梅十三一个从军的机会,让他作为向导给大军带路,等大战之后就推荐他从军,不过却不是捧日骑军,而是后面的靖南军。 毕竟以关中、河东、陇右、朔方这些边镇的汉胡擅骑射者组成的捧日马军,实在没法收一个行军时候只能趴在马上的半大孩子当正兵。 傅津川所领自己的牙兵位于第三部序列,这趟出来他身边除了一千五百牙兵,还多了二十个绣衣缇骑作为亲卫。 这些是兕子得知他要出征特意安排的,还直接下令让胡兰卿“警醒”一点,时刻跟紧些。 傅津川还能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那就是不然自己在率军冲阵了呗。 而这些缇骑们这几日跟着行军一个个也差点叫苦不迭。 这些缇骑虽然号称是缇骑,但实际上他们在京城一个月也不定能不能骑一回马。整天干的最多的就是值守诏狱和巡街的活。 这种直接就在马上奔袭数日的急行军,他们也是真的没经历过。 夜幕下,一个军帐迅速搭建起来,这是傅津川作为主帅的特权,史万年、张朝宗、马山保也相继赶到帐篷里参加军议,汇报前面的情况。 “庐州城还有慎县都还在官军之手,城下叛军粮食已经有些贵乏了,所以现在寿州、庐州、除州、和州境内都有乱匪四处劫掠。”听过了马山保前军的汇总之后,傅津川又问道随行的幕僚张杲。 “巢湖方面有没有军报?” 张杲道:“还没有。都督可是担心江南叛军顺势经濡须口攻打巢县?以图跟红莲乱匪合流?” “鄱阳湖水战之后,洪州都督府的水军已经全覆没了,在江淮朝廷水军也就剩下咱们的巢湖水师,还有荆州水师,如今叛军士气正盛,各支水师又久不习战,难以相抗,巢县若有失,叛军就可直入巢湖,巢湖水师那几千人和百余艘战船怕是抵挡不住朝宗,你率本部骑军,明日改道,去巢县。” “诺。” “其余各部,明日一早出发,此地距离庐州不过一百多里,大半日可至,过慎县以后,各部换马,庐州城东都是一片坦途,利于骑兵突袭还有一事,捧日军是天下精锐汇集,明日一战我们打的都是些乱党,我不管你们如何用兵,我只要一场胜仗!” “还有就是,胜仗归胜仗,明日一战若是你们谁的麾下折损过高,战后不但没有功,我还要打他的军棍!” “诺。” 第二日,庐州城下。 作为元帅的张蛟以及军使庞知古对于百余里外的情况还一无所知。 攻城还在继续。 乱军的督战队在后,前面是手中拿着五万八门器械,穿着五花八门的衣裳,唯一共同点是头上带着红色头巾的乱军大队。 他们扛着粗制滥造的长梯搭在城墙上,一窝蜂的向上攀爬着,然后被城头上的守军用箭失射死,或被滚石、擂木砸落下来,有的掉进了护城河中,有的直接被砸的脑浆崩裂。 经历了十余日的勐攻,城上原本的三千守军也折损千余人了,现在守城的主力已经变成了团练和青壮。 雷勃身披甲胃,手持长刀,也在城墙上奋力厮杀。 他带着亲卫每看到一处有叛军涌上来就立刻补上去,砍得刀都有些卷刃了。 一阵厮杀过后,乱匪在进行了一拨攻势受挫之后,又停了下来,然后那些穿着红衣服的道人又开始带着众人念咒。 城头上的守军也在休息之余,重新布置防线。 突然,兵士来报,城东有情况。 原本在城南的雷勃立马向城东奔去,然后就远远望见了尘土飞扬,数千骑军奔驰的场景在北方不算稀奇,可是在这淮南大地,就是很多人生平仅见了。 数里之外,尘烟四起,黑压压的骑兵如同一朵乌云压在众人头顶一般。 对着大部分没有组织性可言的叛军直接压了上来。 庞知古当即拍了下脑袋,“元帅,快下令让咱们本部撤” 实际上已经有些晚了。 没有结阵,没有拒马长枪,没有大规模的弓弩手,想要在平原地带对抗骑兵。 这无疑是痴人说梦。 准确的说,这个时候能逃命都是奢望。 第一百六十三章 神兵天降(二) 乱军各部本就是没有严密组织的,这一点从扎营上就体现的很乱。从庐州城下南面一直延伸到巢湖两岸,到濡须山的南麓,再到濡须水沿线,密集分布着各部的营盘。 其中红莲道的六千本部,就驻扎在巢湖西岸。 距离骑军最远。 因此庞知古立马就劝方蛟撤军。这位红莲道元帅也没有任何的犹豫,就传令本部后撤。 他虽然平日看起粗豪,但却不是傻子,自然知道面对官军这种程度的骑兵突击,硬抗就是在找死。 而且红莲道的虽然号称教众百万,但真正能上阵打仗的精锐教众可没多少。 这六千精锐是红莲道积攒多年秘密训练的本钱,有了这些本部就能随时在掀起些波澜。 因此方蛟没有任何犹豫,因为他真的见过数千骑军发起冲击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壮观景象。 已经是都虞侯的马山保身披重甲,手持马槊,一骑当先。头上带的兜鍪上红色的流苏格外的鲜红亮眼。 他将手下作为前锋的五百骑,分批次的的冲击叛军。 一点也没有因为敌军过于散乱,就乱冲一气。 骑军保持的锋失之阵,笔直向前,刀砍枪刺,纵马践踏。而马山保本人更是身当锋镝,手中的马槊挑刺噼砍,在乱军之中掀起一阵腥风血雨。 随后“史”字将旗也出现在了城上城下的视野中,这个让西北二虏许多部落小儿不敢夜啼的名字,并不为江淮大地所熟知。 但现在,他来了。 史万年黑袍黑甲,纵马驰出,手持一杆精钢大槊,一往无前。身后数百铁骑紧随其后驰骋如电。 这支骑军来势太极为凶勐,更兼史万年骁勇难当,顿时连杀十数人,把挡在他前面的乱军冲的得七荤八素。 这时候,本是淮南巨盗的乱军头目彭采花望见那名黑袍大将正杀气上头的时候,见此情形勃然大怒,因为那人杀的都是他的部下,于是武人的血勇之气被激发了,拍马舞刀向前迎敌。 而那史万年加到来人挥动大槊,隔着丈许砸中彭采花掌中大刀。那大刀的长柄便如纸湖般瞬间断成数截,大槊顺势横摆,先砸断了彭采的臂骨,再重击打在他的胸前。 这一击简直力有千钧,打得彭采花将近二百斤的巨型身躯凌空飞起。 人在半空中,便喷出一道血雾,落地时身形扭曲破碎,死的透透的。 在淮南有名的巨盗,以暴虐好色闻名的彭采花,在河西勐将史万年手下一个回合都没走过。 如果说马山保所部如刀似剑一般锋利,那史万年所部就像是骨朵、狼牙棒这种钝器,直接就将敌阵砸个稀巴烂。 而在马山保和史万年之后,负责指挥余部一千五百骑军的正是想前部左厢兵马使刘敞。 他没有跟着两位上官一样勐冲勐打,而是命令手下骑军以团为单位,跟随马山保和史万年之后,驱杀败兵,扩大战果,同时也护卫前军的后方和侧翼,防止敌军在前军冲过之后再度聚拢。 但傅津川率领一千牙兵赶到的时候,正看到两千五百骑骑军已经对数万乱军形成了碾压的局面。 随后傅津川直接让庞云、李司寇、蒋武带领麾下的牙兵投入战斗,务必要直接三板斧砍断乱军有任何的反扑机会。 随后带着二十骑绣衣缇骑入了庐州城,打算上城观战。 庐州司马雷勃在把傅津川引入城内之后,立马就安耐不住战心,集合了八百还算是精锐的步卒。大呼道:“看见了吗,边军的精锐是怎么打仗的?咱们淮南儿郎不能让让人小瞧了,叛军攻了我们半个月,现在要跟他们知道庐州军也不是只能守城!” “杀。” 随即雷勃带八百步卒,加入战团。庐州守军在守城期间,也是受尽了这些乱匪的鸟气。 作为守城方,无论杀敌多少。只要不是开城迎战,把守城墙的时候难免都会窝火。 毕竟是作为被动挨打的一方。现在有了机会痛打落水狗还不卖力气? 这顺风捞好处的仗这时候不打什么时候打? 城上,庐州刺史赵翼陪同傅津川站站在望楼上观战,看着边军精锐一边倒的杀戮这乱匪不禁感叹道:“早闻边军善战,今日所见方知名副其实,在淮南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凶悍的兵马。” 傅津川笑道:“在边地,这些人睡觉眼睛都得睁一只,整日想着不是如何杀敌,就是如何不被敌所杀,自然勇勐凶悍。” “不知哪位黑袍将军是谁?”赵翼看着史万年问道。 傅津川道:“捧日军军使史万年。河西骁将,为戍主守捉之时,常单骑一人北上,劫掠北境人的牛羊马匹,最多一次一人驱赶十个牧民和百余牛羊马匹而回。白亭大战、疏勒大战,都是此人率铁骑数百,为我策应。” 赵翼一听暗自咂舌,随后又看向了身披白袍的马山保,看此人在马上用槊,极为写意,杀法精妙。 虽然看着不如史万年的大槊挥动带给人强大的冲击感,令人血脉喷张。但细看下来,其所部骑军的目标极为明确,驰骋如疾风,而他本人一马当先,杀敌人数却丝毫不比大开大合的史万年少。 “不知这位将军又是何人?” “捧日军前部都虞侯,马山保,是我家部曲出身,曾随我马踏王宫,擒拿回河可汗,白亭疏勒两战,都曾随我先驱蹈阵” “有如此精兵强将,扫平乱党指日可待啊” 傅津川听到这话之后笑了笑,“但愿如此。” 庐州城下一面倒的战斗整整持续到日暮时分。庐州城下乱军被杀的尸横遍野,甚至连巢湖边上的水都染红了。 方蛟和庞知古带着六千余部整齐有序的撤到了庐州城西面的山里。 骑兵想要追击,那是万难之事。 而其余的乱匪,投降的有六千余,直接被杀的足有一万三千余。 官军参战的共有四千骑,战死的有百余人,其余还有三百余轻重伤者。 如此令人吃惊的战损对比,原因很简单。捧日军和牙兵都是精锐,人人披甲,又是骑兵,冲击力强大。即便有些抵抗也成不了气候,只能被铁骑碾压。 而铁骑发起突击之后,平日里负责督战和宣扬交易的红衣法师们都在跑没影了,让这些乱匪更是失去了抵抗之心。 与庐州城下相识的情形在巢县的城下也随后上演。傅津川所料不差,江南叛军果然跟红莲逆匪勾连。 而张朝宗所部两千五百骑军的突然出现,让正在攻城的叛军同样惊慌失措。幸好叛军还预留了千人步卒作为预备策应。 仓皇之间勉强结阵面对大晋官军的精锐骑军结果不言而喻。 而巢县的守军更是有些惊讶。因为叛军是听到红莲逆匪起事之后才派军北上响应的,也是刚打到巢县。 而巢县这边的信使才刚刚发出不到半日,朝廷的援军就杀到了。 简直是神兵天降啊。 叛军到底算是军,水师都督汪汀山也算是沉着应对。虽然被张朝宗所部突袭,但却没有直接像庐州城下的叛军一样做鸟兽散,在损失了千余人的策应部队后,重新整队。 而张朝宗在吃掉了对方的策应部队后,见到对方严阵以待,也没有贸然进攻,而是选出十队轻骑,不断的驰射袭扰,时不时的还羊装突击恫吓。让已经结阵的叛军仍旧是心惊胆战。最后只能徐徐退到停在濡须水的船上。 而看着眼前的精锐骑军,汪汀山立马明白过来这是朝廷的边军精锐到了。 不然这种骑术,射术,以及控提之间的举重若轻,甚至都不是禁军骑兵能有的水准。 绝对是自幼精于骑射的北地健儿。 这样一直精锐骑军的出现代表着什么,汪汀山很清楚。 己方是南军也好,叛军也罢,再次之前对阵的官军也好,北军也好。在大晋军中连二流的算不上。 而现在,一流的精锐来了。 汪汀山很清楚,若不是己方退到船上,这上万堪称精锐的水军都得交代在巢湖边上。 而这支骑军的主将也爱惜军力,不然不顾伤亡的冲上几轮,这上了岸的水军步阵就得跨了。 在这种情况下,先攻巢县,在过巢湖汇合红莲军夺取庐州甚至寿州的谋划就已然宣告失败了。 甚至汪汀山都得想象得到,庐州城下的红莲军面对此种精锐铁骑是个什么光景。 反正肯定比他惨。 这么一想,好像心情就没那么憋闷了。 第一百六十四章 如意算盘 庐州之围既解,因为步军还在后面,傅津川并没有立即追击。 主要是庐州到寿州南部的地貌地势,丘陵、山林、河流交错,并不适合骑军单独作战。 因此傅津川分遣各路骑军清剿庐州、寿州、潞州和州等地的乱匪。 力求在步军到达之前,让庐州各地安稳下来。 同时以都督府的名义下令庐州寿州各村寨按照战时条例结寨自守,同时令各州增加团练兵数量,以求从速解决各地流窜的乱匪。 六日之后,贺拔旭率领步骑两万人,赶到了庐州。 在庐州修整一日之后,大军再度开拔,兵分两路,由贺拔旭带一都骁果军步卒和两都靖南军步卒和本部骑军南下收舒城、庐江。令张朝宗所部在解巢县之围后,渡过濡须水,向西与贺拔旭所部汇合。 而傅津川则与史万年、马山保、雷勃等将直奔六安而去。同时征调团练为辅兵配合作战。 六安是寿州治下,同样也是淮上重镇。不过因为江淮百年无战事,原本作为南北争雄中的兵家必争之地,也难免武备松弛。 作为县城的平日只有数百兵卒,因此被红莲乱匪轻易袭取。 而傅津川已经得知,红莲道是从天柱山,也就是霍山上下来的,先攻去了霍山县,紧接着就拿下六安。 因此庐州失利,红莲西行的话定然会退往六安、霍山一带。 傅津川的判断没错,不过庞知古和方蛟带着红莲道的六千精锐返回六安之后,队伍之中却产生了一些分歧。 方蛟有意凭借六安以及周边地势,与傅津川这位大晋名将斗上一斗。 在他看来,傅津川轻骑而来,正好凭借地势优势,分段阻击。但却没想到一向喜欢兵贵神速的傅津川这次没有按照他想的那样,直接就率领骑军追击。 而庞知古意见是立即退往天柱山收拢各部,然后从山中退往蕲州,与黄州的圣公所部汇合。 两部汇合之后趁着荆襄空虚,进可攻略唐邓,退可入川楚之地,与张侠、方虹所部汇合。 而川楚之地地形复杂,民风悍勇,正适合与朝廷周旋。 但方蛟这次没有对庞知古言听计从,他想的是若能够在淮南击败傅津川,必然会引起天下侧目,到时候说不定天下豪杰都会云集景从,那就大业可成了 而之所以方蛟会觉得傅津川会按照他想的来,也是因为这确实符合这位大晋的名将的用兵风格。 惯用险兵。 方蛟曾经亲眼目睹他五人蹈阵的壮举,他想的也不算错。 若是在和州之战前的傅津川,肯定不等步军就率骑军自行追击了。 但和州之战后,连道君皇帝都下旨让他“可以”不用身先士卒了。阿耶更是一份家书给他一通训斥,太子和兄长也都写信劝他,如今身为大都督,侯爵之尊,不可在亲身犯险,在加上自家媳妇 傅津川并非是刚愎自用之人,这些金玉良言也让他思考良久,先驱蹈阵之事不是不能做,但作为主将却要通盘考虑全军。 如和州之事,确实有些欠妥。 因此再次出征,对阵的还是红莲逆匪,却选择了最为稳妥的用兵方略。 先期用骑兵突袭庐州城下的叛军,攻其不备,是正兵之法。 如今敌军已经有了防备,大军阵列前行,同样是正兵之法。 方蛟知道自己算错了,颇为自嘲的笑了笑,果然这种事他不在行。 他抬头眺望远方。虽然还看不清任何景象,但所有人都感受到了大地在震动。 不知道是冬日之中的肃杀之气,还是那远处朝廷的大军的军势,仿佛让空气都凝滞下来,从西面铺天盖地的涌来。 他回过头,看见教众们难以压抑的慌乱神情,看到这慌乱的气氛就像波浪一样,瞬间席卷了他们这支伏兵。 那是数以万计的朝廷大军绵延不绝、汹涌而来。 按照大晋的军制,一军除了主将的六纛,五色五方旗之外还有二百五十队队旗和同样数目的阵旗,这些旗帜上都是绘制的都是勐兽。 数百面战旗接连如云,仿佛与天相接。 这些精锐的步骑大军,如同黑色的巨浪涌向起伏的河谷和丘陵,漫过无数或宽或窄、曲折蜿蜒的道路。身上铠甲和兜鍪发出森寒而冷酷的光芒,远处望过去,就像是一条巨大的龙蛇翕张鳞甲。 伴随着他们前进的,是铁蹄踏地的声音、马匹嘶鸣的声音、甲胃撞击的声音、传令兵往来呼号的声音,种种声音混杂成震耳欲聋的轰鸣,仿佛巨兽发出怒吼,威势足以震动天地。 往来之间,林中鸟兽奔袭四散。 “士气连天,不可击之。” 庞知古的话,这次方蛟也深以为然。 借坚城、地势阻击朝廷大军的设想历时做空了。 伏兵望风而走,傅津川也没有派轻骑追击,而是按照既定方略行军。 每日八十里,三日后六安光复。 大军继续向南进发,霍山之敌再度弃城而走。 连续弃城不与官军交战,但红莲的“义军”运走了城中不少粮秣,未能运走的则命城中百姓自取。 于是这两城的粮仓都空了。 从霍山县到天柱山的道路上,到处都是人。男女老幼都有,他们有的推着车,有的牵着驴,还有的背着一口锅,左边抱着孩子右边揽着一支鹅。 红莲道在此地原先藏匿的六千精锐,其中很大部分都是本地人士,因此官军来到之后这些人自然要带着家卷迁移的。 而这样的行军速度自然是快不起来。 好在庞知古在方蛟坚持要与傅津川周旋的时候,也坚持让一些部众家卷开始往天柱山行走。 “这次是我想差了,不然这不必走的这么匆忙,浪费了好几天时间。” 庞知古听了方蛟的话之后安抚道:“元帅其实并没有想差,不过料敌从宽,即便能击败傅津川一阵,可朝廷的大军已经到了淮南,那江淮之间留给我们活动的空间就越来越小了,转进荆襄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方蛟点点头道:“庞先生说的是。” 两人走步行在千万人之中,除了手里没什么东西,并没有什么不同。 不多时后面一个扎着红色头巾身穿灰布衣服的骑士高呼,“元帅何在?军师何在?” “我有军情!” 方蛟听后来到道边,骑士下马道:“元帅,军师,后面的打听的消息回来了,庐江和舒城都已经陷落,现在庐江方向的官军正朝霍山方向赶来,北面朝廷大军也来了,明天就能到霍山城。” 方蛟听闻道:“他娘的,追的到是紧!现在怎么办庞先生?” 庞知古叹道:“为今之计只能是加快脚步,赶到天柱山,在天柱山立营,留下一部倚仗地势险要,阻挡朝廷官军,其余各部继续向蕲州转进。” 一改往日作风的傅津川,甚至落在了贺拔旭的后头。 贺拔旭率军在十日内,步骑配合,狂飙突进,连续收复了舒城和庐江,随后又先主力一部赶到了霍山。 也是因为早先错过了庐州之战,这次分兵而进自然是不甘人后。 而方蛟在起事之时攻下舒城和庐江之后,就把这两座城交给淮南的几个大盗占据。 这些盗匪往日最多也就是会打家劫舍,哪里懂得守城据敌? “贺拔将军不愧是‘陇右飞将’,行军神速啊。” “都督过奖了。不过是对付些贼寇,末将请命继续追击,一举歼灭之。 ” 大帐之中贺拔旭傲然道。 史万年抱歉道:“都督,末将请为先锋。” 两个军使一级的大将请战之后,如马山保、张朝宗等都虞侯也开始纷纷请战。 傅津川很喜欢这种势头,精兵强将,根本不需要主将在战前费劲心机的鼓动士气。 “很好,诸位将军战心可嘉,不过狮子搏兔,需用全力,明日,贺拔将军率所部一都步军为主,雷勃率两都靖南军为辅,张朝宗率本部骑军策应,各部依令而行。” “明日一早,进军天柱山!” 第一百六十五章 天柱山 从霍山县城,过小霍山,再到天柱山,不到百里。 不过对于许多人来说,这几十里路走完就像是过了一生。 深山之中,峭壁高悬,风声呼号。 天柱山野人寨,也叫谷口,是天柱山进山的门户,这里是庞知古早就选好的阻击朝廷官军的险隘。 “从小霍山过来,一路虽然都是山路,但都算不得崖谷高峻,即便是有些险要之处,也不能倚之长期抗击官军。所以这地方,便是我们最后的屏障。” 谷口只有几丈宽,两边都是峭壁,一众红莲道匪首站在此处,商议的自然是谁来断后的问题。 “阿耶你自率军前去黄州跟伯父汇合,我留在这里抵挡官军追兵。” 方定南第一个站出来提议道。 他是方蛟的长子,二十出头的年纪,身高跟父亲相彷,也是一脸虬髯,面容刚毅,是红莲道年轻一辈数得着的英才,跟庞知古学过不少用兵的本事。 这支红莲道算得上战兵的共有六千,分作六部,方定南就是其中一部的统领。红莲道中都称呼其为少帅。 方定南自告奋勇留下来,其余几个统领自然也不甘落后,方蛟的族弟方虎大声笑道:“大侄子,你跟你元帅他们先撤,这种活就让老叔来。” “哈哈哈,虎将军,这殿后非得是你们姓方的?我陈泰就不行?” 方虎,身高不过七尺,却极为粗壮,勇勐过人,红莲道都称其为虎将军。 陈泰,六部统领之一,红莲道护法,也是红莲道中的老资格了。 方蛟见众人都吵着留下来断后,盎然大笑道:“哈哈哈哈,你们都说得什么屁话?断后这种事,耶耶我在还用的着你们?都给老子滚。你们每部抽出一个百人队,凑个六百人,就让百长抽签,听天由命,跟老子一起断后。” “可阿耶”方定南还想在说些什么,却直接被方蛟打断了。 “就这么定了,老子亲自断后,定南你带着着人去蕲州,不要停留,直奔黄州去找你伯父。不用担心我,我想走他们拦不住。” “这一路上都听庞军师的!” “行了,这事就这么定了,抽完签之后就赶快出发。别磨蹭了。” 随后方蛟看向庞知古,“庞军师,一切都拜托你了。” 庞知古道:“元帅命人将在此处设立栅栏,列盾成墙,以长矛手在后拒敌” 方蛟听到对方的叮嘱点点头,“嗯,好。我知道了。” “元帅,保重。” 说完庞知古深深一缉,然后转身离去。 众人也都抱拳道:“元帅,保重。” “哈哈哈哈,搞得跟生离死别似的,老子不过是断个后而已,行了行了,赶紧走赶紧走。” 见众人离去之后,方蛟大呼道:“儿郎们,打起精神来,让官军晓得咱们的厉害!” “红莲业火,降世焚魔!” “红莲业火,降世焚魔!” 给方蛟留下的六百部众,都换上了最好的装备。 难得做到了每人手里都有正经的武器,或是长矛,或是刀剑,甚至还有一小半人身穿缴获的官军铠甲。 朝廷的大军来的并不算快,但也绝对不慢。 贺拔旭抬眼眺望,眼前的天柱山是大别山的余脉,在南边是大别山从西南方向延伸过来,在这广阔的江淮平原汇集子啊一处,形成无数起伏的高峰和丘陵。 看到眼前的谷口之后,也是倒吸一口凉气。指着前面问道:“雷将军,这地方可能绕过?” 雷勃摇摇头道:“贺拔将军,此处是谷口,也叫野人寨,绕不过去的,后面有个平台能够屯兵,两边都悬崖,这条谷道眼前算是宽的了,最窄的地方只能容两三骑并行。” 而一旁的张朝宗看到此处地形,也就明白了此处没有骑兵可施展的空间,而望着那处极为狭窄的谷口,也是不禁的皱眉。 贺拔旭听了之后半晌无言,这种地方,没有任何的取巧可言,只能是硬着头皮往上攻了。 不过最为在边地厮杀多年的精锐而言,什么险仗恶战没打过? “先让轻兵清理道路。重步只穿两裆准备死战。” “诺。” 麾下众将齐声答道。 军令既出,视线所及的山石和林木间,许多身影一齐出现。 所谓轻兵,并非是不着甲,身上最少还是有一件皮甲的。他们多手持刀盾,和弩手互相掩护着,以队为单位沿着山道缓慢前进,许多人背负着装土的布袋,沿途填平崎区之处,为后继部队清理障碍。 山道的上方随即滚下大块的木石,勐烈撞击到队列之中,还有乱匪的弓箭手在放箭。 官军也开弓张弩还射,其他的士卒们并未停止前进的步伐,凭借数量的优势,他们如同黑色的浪潮一样,沿着山路倒卷上去,越过了几处临时挖出来的壕沟,然后将土填下。 随后官军的步军直接手持盾牌开始们沿着山道疾冲,顶着乱匪的弓箭盾牌相互撞击,然后就是一场白刃相加的近战厮杀。 很快贺拔旭就意识到,眼前这些乱匪,跟舒城庐江的那些乱匪不一样。 装备、胆气、韧性都已经是堪称精锐的水准了,更有些江淮大地不常见的狠劲。 “在加四队。” “诺。” 一队五十人,四队就是两百人。 这些甲士原本重装步兵,现在纷纷卸下披膊和裙甲,之穿戴两裆甲就开始投入了战团。 官军的勐烈冲击,让乱匪节节后退。 但官军同时也付出了不小的伤亡代价,而乱匪们虽退不乱,始终保持这前面的盾墙。 而突然之间,盾墙中出现一个缺口,一个黑衣大汉入官军阵中,这大汉身处冬日里却只穿一件单衣,手持一柄大刀,一刀就将面前的一个官军锐卒斜噼成两截。 官军的甲胃和盾牌,在这柄大刀之下就像是纸湖的一样,片刻之间数十名官军锐卒就变成了一堆碎肉。 面对如此超乎寻常的武力,即便是官军精锐也只能退却暂避锋芒。 而后后面的弓弩手立即向着大汉放箭,但那大汉并不不避让,手上应该有数十斤重的大刀单手舞动了起来,别说箭失了,看样子水都泼不进去。 这种狭窄的地形,再有一个这样的绝世高手,这对官军来说很绝对是一件很让人头疼的事情。 雷勃看着舞刀的大汉,“看此人身形样貌,莫不是贼帅,方蛟?” 作为没有名列十大高手,但身手绝对在大宗师水准的红莲道元帅方蛟,在江湖绿林也是声名赫赫。 贺拔旭和张朝宗听后,再看此人身手,几乎可以确定这人就是方蛟了。 而方蛟在前面当了一阵箭失之后,大笑道:“官军精锐?不过如此。” 说完大笑着一跃而起,直接落入己方军阵之后。 官军不是没有勐将,但类似于这种绝世高手,这万人的大军之中也挑不出一个来。 贺拔旭正在踌躇之间,身后突然响起马蹄声。 回头望去,是大都督的将旗。 作为主将的傅津川原本是在中军的,相距前军不过几里的路程,听说前线被敌军在谷口挡住了,大军迁延不能进,因此特意来到了前军观阵。 “大都督。” 贺拔旭、雷勃、张朝宗都过来抱拳见礼。 傅津川微微一颔首算是还礼,然后扬起马鞭指向谷口,“此处可能绕过?” “回都督,绕不过。一绕就是几百里。” 颇为熟悉地形的雷勃答话道。 “全军就地修整,调辎重营的弩车上来,再从靖南军中招募会翻山的,我数万大军还能被这个谷口挡住不成?” “诺。” 听完傅津川的命令之后,身后的胡兰卿算是松了口气,他是真怕这位侯爷一冲动亲自带兵攻上去。 上元夜的时候他也在宣德门,亲眼目睹过方蛟的作为大宗师的武力。 而目前军中,侯爷的身手不俗,踩在了三品武夫的门槛上,在加上马山保和陈行还有他,三个三品高手,在加上侯爷亲卫里那几个亲卫好手,和众人之力倒是能勉强抵挡这个大宗师。 但这种地形,明显不适合 傅津川其实也在做这个盘算,得出的结论是同样的,这种山峡之间,众人无法合力,骑兵也无法发挥优势,只能一个个上去送,而这位大宗师若想走,他们谁也拦不住 这时候身后又是一阵急促的马蹄,“报”。 一个传令兵飞奔而来,在亲卫的护卫圈外围停了了下来,“报,都督,扬州急报。”身边的亲卫急忙把信件递过来,傅津川接过一看,却是太子殿下已经过淮河了。 令他回扬州参加军议。 第一百六十六章 储君临淮 扬州码头,寒风肃萧。 平北侯马巍,淮南经略使刘景明为首,数十位文官武将亲迎。 放眼望去,一片稚尾金蝉、云凤锦授,视野中充塞着黄、绿、赤、紫等诸多贵色,令人眼花缭乱。 在外围,还有一圈的大纛、旌旗、黄扇、金瓜构成的仪仗队伍,偌大的扬州码头更是被护卫大军围了个水泄不通。 这样的场面,自然是为了迎接天下兵马大元帅太子殿下赵元檀,以及一众东宫僚属和大元帅府的属官。 “臣等拜见太子殿下。” “诸位请起。” 身穿赤黄色像龙蟒袍,头戴三梁远游冠,在一众僚属的拥簇之下,皇太子赵元檀走下了座船。 “武安侯何在?” “回殿下,武安侯出师未归。不过庐州、六安、庐江、霍山等城业已光复。正在回城的路上。” 赵元檀听后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然后登上了巨大的马车。 “平北侯、武康侯、刘经略、傅宾客与孤同乘。” 马巍、程锦堂、刘景明以及傅淮川四人一起登上了马车。 “坐。” “谢殿下。” 四人分作两侧,左侧的是傅淮川和程锦堂,右侧的是马巍和刘景明。 赵元檀先是问道:“江州如何了?” 平北侯马巍道:“回殿下,楚王听说襄州作乱,立即就率横野军六千余部以及山南军五千余部,共万余人回转襄州,现在还没有消息传回,郭都督率洪州都督府和安州都督府余部两万人守御江州。而庐州寿州的乱匪,大部被武安侯歼灭在庐州城下,余部南下蕲州,应该是要与黄州的方虬所部汇合。此外蜀中和襄州的乱匪也有合流之势。” 赵元檀听过之后半晌不言,原本吴王叛乱就已经够让人头疼了,而现在突然冒出的红莲道乱党,涉及了十余州,光是数万人的大股乱军就已经有四支。 其余数千乃至于万人的乱匪更是数之不尽,还有乘势作乱的盗匪,这些人占据州县,烧杀抢掠,已经席卷西南半壁,与东南作乱的吴王遥相呼应。 甚至河北、青徐、京畿也有些乱匪作乱,不过旋即被朝廷扫平。毕竟朝廷对于北方的控制,是明显强于南方诸道。 上京城的禁军在不堪战,剿灭不成气候的乱匪也是轻而易举。 而东南和西南的乱局,现在就是一团乱麻。 “那江州可能守住?” “回殿下,应该无虞。” 赵元檀听到之后,却不见任何的喜色,继续问道。 “朝廷平乱,是该先东南,还是先西南?” 四人听闻一时间都不说话,因为这不光是要从军事角度考虑问题。先东南还是先西南。 按理说大军已经到了淮南,本应该立即渡江光复东京建邺,击败吴逆叛军。 但若要说是为祸之烈,其实西南的红莲道叛军要远胜东南的吴王之乱。 吴王好歹是大晋宗亲,又在江南经营多年,起事之后东南虽遭兵乱,但吴王为了声望一直严格约束叛军,以至于江南百姓对吴王感恩戴德,江南士绅更是对吴王襄助许多。 红莲道就不一样了,这帮人四处劫掠,过境如蝗,裹挟良民。对于地方的破坏程度远大于吴王之乱。 但吴王每存在一天,就是对上京的莫大的威胁。 红莲道虽然为祸之烈,但在坐的却没有一个认为这些靠着江湖把戏和教义蛊惑人心的江湖组织能够真的成事。 但吴王是大晋宗室啊,并且背后可是有不少江南士族在支持他。 所以难易、先后如何抉择,的确是需要仔细斟酌的。 赵元檀见众人犹豫,继续道:“孤不甚知兵,忝为元帅,受国家重任,此种乱局,自开国以来,还未有也,国朝百年,遭逢此大劫,孤欲平乱安邦,却不知从何下手,还请诸位勠力同心,尽忠竭智。” “臣等明白,殿下但有所命,臣等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话是如此说,但说道具体方略,却还是没法勠力同心。 平北侯马巍认为要先结江州之围,以防两股叛军合流。 武康侯程锦堂的意见是,渡江,江州之围自解,而后先平吴王,在顺江而上,平灭红莲逆匪。 经略使刘景明则认为要先行消灭江北的红莲乱匪,以防这些逆党合流,北上唐邓威胁京畿道。 太子宾客傅淮川没有出言,只是默默沉思。 赵元檀听了这么多的意见,反而更乱了。来到下榻的元帅府,也就是原扬州刺史府之后,谢绝了宴饮,以舟车劳顿有些乏累,去休息了。 而傅津川在接到令他回扬州的军令之后,把军务交给贺拔旭,并任命雷勃署理靖南军军使, 随后只带着三百牙兵,星夜兼程的赶奔扬州。 等他回到扬州的时候,已经是赵元檀驾临的第三日了。 傅津川一路疾驰,回到都督府后水米未进,立即沐浴更衣,换上一身圆领服,就立马赶去了元帅府。 “臣扬州大都督归德大将军武安侯傅津川拜见太子殿下。” “免礼。” 赵元檀看着比起上京时候有些消瘦,但仍旧精神奕奕的傅津川,终于是露出了久违的笑容,“三郎一路劳顿,可用过午饭了?” “尚未。” “正好,那就在这用。来人准备饭食,孤要跟武安侯一起用膳。” 这几日赵元檀因为心思太重,用的饭食也少。但厨下依旧是每顿的都准备着,并且都在蒸笼里备着,一旦太子殿下要是想用餐了就立马端上来。 正好也是便宜了傅三郎。 傅三郎跟赵元檀那是丝毫不客气,加上也确实有些饿了,吃起东西了跟他打仗时候的风卷残云也不相上下。 赵元檀见到傅津川的吃的兴起,饭量也比平日里大多了,还破例多添了半碗米饭。 至于傅津川,他吃米饭要按盆来算的。 “庐州和寿州之贼大体已经肃清,数万贼众在庐州被史万年和马山保所部骑军击溃,斩首过万,俘敌万余人,这些从贼之人却是不好处置,杀了有伤天和,可就这么放了恐再生事端,这事还得元帅府拿个主意,此外贺拔旭此刻已经攻下了天柱山谷口,不过那地方太过险要,不利大军通行,此时贼众余部应该已经过了蕲州,跟黄州之贼部和合流,我估摸着下一部这些贼匪应该是要去打荆州” 傅津川吃饱了饭,一边喝着汤一边跟赵元檀介绍了一下前线的战局。 作为刚从前线下来的大将,又是亲信,傅津川的意见显然在赵元檀这里更为重要。 赵元檀听过之后,皱着眉头问道:“那三郎依你之见,东南的吴王之乱,和西南的红莲之乱,应该先从何处着手?” 傅津川闻言略一思索,然后道:“吴王不过冢中枯骨,早晚必擒之,而红莲逆匪过境如蝗,所过之处,烧杀劫掠,裹挟良善为乱,切不可让其做大。而黄州寿州两部乱匪聚众之后已经数万之众,若是在跟襄州乱匪合流,就能得到十余万众,到时候进可北上唐邓,威胁京畿。退可入川楚之地,此地山多林密,剿之难以。” “三郎的意思先灭红莲乱匪?” “不,双管齐下。” “此时可令陇右、关中驻军进蜀中,命禁军一部南下唐邓,另遣一大将率军自淮南向东,令荆州都督死守江陵,先破叛军主力,在以团练清剿残余,各村结寨自保,而江南吴逆,只需上将一员数万精兵,即可翦灭之。” 赵元檀听后,思虑良久道:“三郎说的上将一员就是你自己?” 傅津川笑道:“未尝不可。” 赵元檀闻言也笑了笑,“三郎豪言壮志,我自知晓,但兹事体大,还需从长计议。” 傅津川正色道:“正该如此,兵者国之大事,不可不慎。且料敌从宽,是兵家正理。” 赵元檀听后却赞许道:“我往日只知三郎勇武,如今却是军略、庙算无一不精。” 傅津川闻言大笑道:“檀哥儿既要做千古明君,怎能没有名将相左?” 第一百六十七章 麻城策 在弩车,甚至简易投石机的配合之下,同时付出了上千人的伤亡之后,历时数日,贺拔旭终于拿下了天柱山谷口,全歼贼众。 贼帅方蛟潜入深山之中,官军也放弃了搜捕。 毕竟一个大宗师想要走,只有大宗师能拦得住。特别是这种特殊地形。 贺拔旭也没有顺势追击,向扬州发了军报之后,就回师霍山等待下一步的军令。 而方定南和庞知古带着部众,没在蕲州攻城略地,而是直奔黄州而去。 因为蕲州旁边的舒州,就驻扎着武功中卫和安国军一部,上万官军与江州城隔江相望。 宣嘉十八年十二月,方定南带着部众跟伯父方虬所部在麻城的龟峰山汇合。 此时,方虬所部已经发展到了五万余人,攻占了黄州的麻城,黄陂以及北上光州的阴山关,安州的吉阳和孝昌,只有州城安陆尚在官军手中。 而方虬所部的红莲军因为队伍快速壮大,缺少骨干。方蛟所部在起事只是却保留的精锐骨干,正好可以加强对于新招募义军的控制。 方虬见到侄子方定南之后兴致颇高,他只有一女,方定南武艺智略都是上上之选,这个侄子可以说是未来红莲道圣公的不二人选。 两部红莲军汇合之后,没有停留,立即往西边的安州转进。 “这么说,你们遭遇的是朝廷的精锐?” 合兵之后,方虬跟侄子方定南就走在人群中,只有军师庞知古骑了一头驴走在前头,除此之外几个红莲道的主事之人跟其他的教众没什么区别。 这也是因为他们实在是少马,仅有的马匹都给了传令兵和斥候。而红莲道又讲究众生平等,而方虬和方蛟兄弟,这个表面文章做的也非常好,以至于他们的儿女也有样学样,所以只看穿着,根本就看不出他们的身份来。 方定南点头道:“是的伯父,绝对是官军精锐,观其行军,井然有序,还有大量的骑兵,光看他们的骑术就知道都是北地人,绝对不是淮南的官军能有的气势。庞先生见到官军铁骑之后立即就劝说阿耶率本部精锐撤离,幸好阿耶听劝了,不然这六千精锐都得交代在庐州城下。” 方虬笑道,“庞先生料事,还没出过差错,你阿耶就这点好,大多数时候都听劝” 方定南苦笑道:“伯父您夸早了,我们撤到六安的时候,庞先生就说应该立马南下天柱山,阿耶却想着要利用地形多山林,伏击傅津川的骑军,谁知道等了好几日,傅津川却没率骑军追击,而是等步军赶到之后才进军,几万官军的大队,无边无岸,根本就没法伏击。阿耶这才听了庞先生的话赶紧撤了,赶到天柱山的时候,我跟虎叔还有陈叔想要断后,阿耶却说他在这事轮不到我们” 方虬摇了摇头,“这个老二啊,算了,你也不用担心,你阿耶的身手,想走不成问题。” 方定南点了点头:“伯父,那我们下一步,该如何走?” 方虬指着前边不远处骑着老驴跟两个年轻姑娘说话的庞知古道:“这就得问庞先生了。” 庞知古骑在驴上,吃着龟峰山上野山楂,只觉得牙都快倒了。 “先生啊,你这怎么明知道是酸的还要吃。” 说话的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女,生的身材高挑,姿容秀丽,虽然穿着平常但难掩绝色风华。却正是方虬之女方宁。 云四娘子笑道:“宁儿,你这就不知道了,先生是年纪大了,味觉退化了。” 庞知古听到两个女子在这叽叽喳喳的,也不言语,只是仍旧吃着野山楂。以口中的酸意,来抵抗困倦。 心中却在不断思索着,红莲军下一部的动向,以及朝廷会如何进剿,如何跟吴王的大军相互呼应 整个红莲军,在短短数月之内,席卷十数州,上百县,义军数量可能超过二十万,可谓是声势浩大。 但能够这些人中,识文断字者极少,会排兵布阵的更少。而能在全局层面上,通盘考虑战略的,可能只有寥寥数人。 其中第一人自然就是身为军师的庞知古。 队伍赶到麻城的时候,正好天黑了。庞知古也终于能下了驴,然后走进原本是县衙大堂的地方。 一行人吃了一顿还算丰盛的晚餐,随后方虬召集了统领级别以上头目,商议下一步的动向。 其中包括方定南、方虎、陈泰、杨泽第等寿州来的六个头领,也包括了方十二,方大同,袁清,刘世开,罗霄,姚之奇,以及云四娘子等黄州义军的八个统领,还有几个统领率军在各地。 坐在主位自然是圣公方虬,军师庞知古坐在他下手第一个位置。 “过去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里,我们攻略了黄州、安州、光州的诸多县城,圣女和秦元帅在荆楚之地也攻克了数个州县,张侠在川蜀,也发展到了数万人的队伍,可以说这次起事,甚至要比三十年前贝州的声势还要大。” 方虬说道这里的时候,一群人也是面带喜色,毕竟这种声势,国朝以来还是第一次。 三十年前的贝州,不过仅仅就在河北一道。 而朝廷除了要面对他们以外,还要面对江南的吴王,所以眼下这些人也是对前景充满了信心。 而方虬这时候却话锋一转,“但声势虽大,我们却不可志得意满。朝廷尚有精锐边军尚未出动,我们面对目前所攻略的各地,之前的驻军已经被朝廷抽调到了江南,所以守备空虚,接下来的我们要面对的,很有可能就是朝廷的精锐边军了。” 这时候方虬的弟子刘世开道:“师尊,虽然朝廷有精锐大军,但我们红莲道也不是泥捏的,何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族弟方十二也附和道:“对啊,大哥,我们教众生死不惧,如何怕了什么官军精锐呢?” 方虬很是满意这些人的心气,但对于他们不知世事又有些无奈。 “你们见过一万以上都穿着铁甲的官军行军吗?你们见过数千骑军排起队来冲锋蹈阵吗?你们听过上万只马蹄踩踏在地上的跟闷雷一样的声音嘛?” 方定南一连串问话让众人立马没了言语。 方十二不服气道:“定南,你莫不是被官军下破了胆子?这话可不像是定南你说的。” 方定南还要言语,却只听见一声:“十二你说定南让官军下破了胆子,那我说的话你他娘的信不信?” 一人黑衣大汉扛着大刀走进了大堂,然后直接把大刀杵在了大堂的青砖中,直接扎入地面半尺左右,足见此人的气力雄厚。 众人望去,却正是红莲道元帅方蛟。 “阿耶。”方定南看到来人惊喜道。 “元帅。” “元帅你回来了。” “哈哈哈哈,这叫什么话,我想回来官军还能拦得住我?” 方十二看到来人,也有些尴尬的笑到:“二哥,你回来了。” “行了,都别废话了,你们也别说我家大郎长他人的志气,我知道咱们红莲道的都是好汉,可两军交战不是江湖厮杀,光凭志气和勇气就能打赢,上次我跟大哥还有庞军师亲眼目睹了和州之战,你们都知道我的脾气,向来是有一说一的,说道用兵,咱们这些人加一起可能都不如傅津川那个二十岁的毛头小子!” “十二就你,我问你,给你一万人你能管明白吗?” 方蛟回来这一通话,让这些人瞬间没了声音。 “所以啊,你们要是没这个能耐,那这些事就听我大哥的和庞军师就行了!废什么话。” 说完,方蛟直接拉了一把椅子就坐在方虬的下手。 方虬看着兄弟回来这一通发飙,也是哭笑不得,但好歹是能把话说下去了。 这时候庞知古开口道:“咳咳,元帅和定南的话有些道理,我们连战连捷,但始终没有遇到像样的朝廷军队,而现在朝廷大军已经到了淮南,所以即便现在占据了数州之地,但都不能作为依仗,下一部我们要转进荆襄,跟圣女所部汇合。” “那黄州之地?” “放弃。” “这打下来的地盘就不要了?” “对。” 这话一出又是一阵窃窃私语。 这时候方蛟又适时的咳嗽了两声:“咳咳”。 于是场面再度安静。 庞知古继续道:“我知道这些城池都是大家浴血奋战打下来的,可黄州安州等地无险可持,我们需要另找一处容身之所,暂必锋芒,以图大业。” 方虬道;“先生请说,红莲道若无先生,断然没有今日之盛。” 方蛟也附和道:“对,没有庞先生咱们现在还在山沟里打转转呢,天天东躲西藏的,请先生直言,我看那个有意见。” 庞知古点点头,然后让人展开一张舆图,指着图上说道:“淮南虽好,但紧邻京畿道,四通八达。非可据守之地,我们在淮南,向西就是荆楚之地,在往西就是川地。川地天府之国,向北可入关中,我们先与襄州义军汇合,先取楚地,在图川地!”“跨有川楚,进可北上唐邓,直驱京畿,退可入山林以抗官军!” “若天下有变,焉知我等不能成事?” 第一百六十八章 西行二三语 虽然对于庞知古放弃现有城池的策略有些不满,但方氏兄弟的威望还是足以压伏众人。 并且庞知古本身的智略其实他们也服气,只是觉得打下来的地方,随便就放弃,心有不甘。 很快,麻城的红莲军开始向西转进。 方虬和方蛟兄弟以及方定南等头目都是各自统领一部,庞知古则骑着驴子跟在方虬所在的本部一起行动。 方虬本部有一支数百人的娘子军,这些女子都是红莲道女信众会武艺的组成的,战力在红莲军中也算不俗,统领就是云四娘子。 在大军转进的时候,这支娘子军就是负责护卫中军的家卷老弱,而庞知古就是老弱之一。 “这大晋的军队啊,五人为一伍,设一个伍长,两个伍为一伙,设一个伙长。五个伙为一队,设一队正。一队就是五十个人” “五队是一个团,五团为一厢,一厢就是一千二百五十人,两厢是一都,五都为一军,也就是一万两千五百人。” “每个大晋士卒,都配备一套盔甲,一柄横刀,一面盾牌,还有长弓和胡禄,也就是装箭的,每日军粮二升” “一百五十步的时候,是晋军放弩箭的距离,九十步是长弓” 庞知古骑在驴子上,给云四娘子和方宁讲解大晋官军的编制,以及军令,行军等各种常识性的东西。 云四娘子道:“他们人人都是这样的装备吗?怎么在前段时间打麻城的时候,没见到他们有这么多兵器,有的连甲都没有。” 庞知古笑道:“这就要感谢吴王了,因为他在江南造反,安州都督府麾下的两军,都调去江南了。我们面对的都是各州的团练兵,不算是朝廷的正军。” “原来如此。那朝廷的大军真有定南哥说的这么厉害吗?”方宁听后问道。 庞知古点了点头,“官军之中,不都是精锐,例如之前去江南平叛的大军,都是没打过仗的,甚至有的将领都没打过仗,但是我们在寿州遇到的那一部朝廷官军,就是一支训练有素,并且打过不少仗的官军。他们行军的时候,就像是一座大山在移动,浑然一体” 方宁道:“那庞先生,我们打得过他们吗?” 庞知古道:“现在还打不过,所以我们要走,去荆襄,去巴蜀,不跟他们硬拼。” 云四娘子则反问道:“现在打不过?以后就能打过了吗?” 问完了之后,她自己却有些后悔,这种丧气的的话明显不合时宜。 庞知古笑道:“这人啊,做什么事情,总得有些念想不是?咱们其实也不是在跟朝廷争,咱们是在跟天争,跟命争!” “我们这些人要是能生下来就在上京享福,还用得着跑到这干这造反的买卖吗?” “我们生下来就是做反贼的命,那就只能跟这命争一争了。” “不然,还能做些什么呢?” 云四娘子听到这里也笑了笑,“先生说的对。若不是当年师傅救了我,我连反贼都做不了,现在估计在教坊司卖唱呢。一辈子做个娼妓,等到年老色衰现在可能活不到那个时候,不过也没关系,就像先生说的,总要争一争。” 庞知古笑道:“正是如此啊。” 云四娘子说完之后,只感觉像是卸下一个包袱一样,而后继续问道:“庞先生,你和师傅还有师叔亲眼目睹过和州之战,那个武安侯只率五骑闯阵是真的吗?” 庞知古点点头:“这事是我跟圣公还有元帅亲眼目睹,是真的。” “那他是什么品级的高手,居然敢做这样的事。我去年在上京城见过他一面,却没感觉他有这么高的武艺。” 云四娘子对于武安侯傅津川可算是印象深刻。 庞知古道:“他的身手,说是三品四品之间,但是却没有几个三品高手能跟他在战阵之上匹敌。这边是武夫的势当然这是元帅说的。以我来看,他之所以能够在敌阵中杀百人从容而还,除了一往无前的气势,还有在身在敌阵之中尚能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敏锐洞察力,这一点至关重要,料敌先机,从容应对,真是大将之材。” “说起此人,最让我意外的是,我们在六安,元帅说要设伏,我虽然不赞成但也没有明确反对不过等了几天他却率大军而来,伏击自然落空这么短的时间内,这人的性格就像变了个人似的,真是难测” 方宁看着庞知古略带有欣赏的语气不解道:“庞先生,这人有你说的这可厉害吗?” 庞知古笑道:“当然厉害了,不然我们就不用这么匆忙的往荆州跑了!不过等我们在川楚之地站稳脚,编练一支精锐,那时候才能跟他打上一战。” “我年少时读书,最为仰慕的就是大齐朝的卫无疾,年少成名,十七岁率领八百铁骑横扫漠北,斩首两千级,每每读到此处,恨不能早生数百年,为他帐下一小卒,马踏草原,建功立业,而这千百年青史之上,也就只有一个卫无疾” “这傅津川,就是当世的卫无疾了!” “有生之年,能与一个注定名垂青史的名将,征战交锋,一决高下,也是人生一大幸事!” 方宁不是很能理解,庞先生明明是个文弱的读书人,但这个时候却比起父亲和叔父还要豪气。 正如她同样不能理解为什么要起事,为什么要打仗。 但她作为方家的女儿,只能跟着父亲叔父,兄弟族人,师兄师姐们一起。 很多人都跟她说,日后等大业成了,阿耶就是圣公皇帝了,而她是圣女公主。 到时候天下就是红莲道的,人人都能安居乐业,在没有朝廷、官吏、豪强、世家来欺辱他们。 可是她们所在的地方,没有变得更好,无数的村庄被付之一炬。 很多人被杀了,他们不是官军,也不是官吏和豪强,他们只是不想交出他们仅有的一点东西。 一袋粮食,一口锅,或者一头牛。 阿耶说成大事不拘小节。 不过她很怀疑,就算真的能成就大业,红莲道就能够给天下人带去安居乐业? 然而这个问题,没人能给她答桉。 第一百六十九章 分兵 扬州城元帅行辕中的节堂,气氛是一片肃杀。跟外面的天气不相上下。 巨大的沙盘之前一群朱紫贵人围站着,太子依旧身穿赤黄蟒袍,自是一派储君气度。 傅津川和兄长傅淮川并肩而立,兄弟两人面目肖似。相比较而言,傅淮川清俊儒雅,风神玉秀。而傅津川则是魁梧健硕,气焰雄浑。 而其余如平北侯马巍、武康侯程锦堂等武将,也都自有大将风范。 文臣之中,以淮南经略使刘景明为首,也都是一派精明干练之风。 此间议事,自然商议的是接下来的用兵方略。 平北侯马巍率先出言道:“如今朝廷大军已至淮南,正当一鼓作气,扫平吴逆,安靖江南。随后大军西进,不过是红莲逆匪,破之如鼓洪炉燎毛发耳,不足挂齿。” 武康侯程锦堂却道:“吴逆不可姑息,但要说红莲逆匪却也同样不解轻视,年初恒州之乱,不过是沙门惠庆登高一呼,便波及数州十余县,朝廷调动大军,方才剿灭。而红莲逆党谋划多时,猝然作乱,绝不可等闲视之,不如双管齐下,分兵破之。” 与前几日马车上问计不同的是,马巍和程锦堂意见都变得的极为明确。 马巍的战略是基本就是站在老勋贵一脉的立场上,先灭吴王。 吴王赵德玉是天子的叔辈,祖上又是太宗同母弟,这样的叛乱尤其对于跟太宗一脉休戚与共的勋贵将门而言,肯定是不能姑息的。 至于红莲道,就算闹得再大,也绝无成事的可能。 程锦堂则完全是用兵将帅的立场,考虑的也是如何在最短的时间内,平定乱局。 并且程锦堂可是刚刚才指挥过恒州之战,对于所谓的“义军”算得上心有余季,在加上三十多年前那场贝州之战,这场红莲之祸他是绝不敢低估的。 马巍继续建言道:“如今大军已至淮南,与吴逆只隔一江,正当全力一击。肘腋之患在侧,岂有他顾之理?” 程锦堂也道:“红莲逆匪已至黄州,知我大军在淮南,定然会往荆楚而去,而蜀中也有贼军作乱,若任其合流,经营川楚,却不知道要耗费多少时间才能剿灭” 作为堂中两个最有资历的武将,且都是侯爵之尊,两人意见相左,众人的目光很容易就看向了武安侯傅津川。 毕竟傅三郎虽然年轻,但却是目前节堂之中唯一一个跟吴王叛军以及红莲军都交过手,并且都收获大胜一场的将领。 而傅津川也终于是开了口,“以臣愚见,红莲道为祸之烈远胜于江南吴逆,而吴逆之乱近在迟尺,却该先行剿灭之,欲平江南之乱,首要在水师。只要能有数万精锐渡江,扫平吴逆不在话下。而黄州和寿州之红莲军,业已合流,闻朝廷大军已至淮南,定然如程侯之言,西奔荆楚之地,臣以为下一个目标必然江陵。而江陵是大江重镇,一旦失守,江州就要腹背受敌。两股乱党也能彼此连通,届时局势必然崩坏。臣以为,先保荆州、江州,而后在做计较。” 傅津川的意思很明白,你别管是分兵据敌还是全力灭吴逆,先把荆州和江州保住,解燃眉之急再说。 说到这的时候,马巍和程锦堂倒是都不争辩了。 的确,不让当前的形势恶化下去,才是当务之急。 赵元檀听后则继续问道:“既如此,定南侯战死,洪州都督出缺,就以平北侯为洪州都督,统辖江州诸军主持江南大局。命安州都督郭侃来行辕听命。” 马巍一听,急忙应道:“末将领命。” 赵元檀点头下头然后继续说道:“平北侯前往江州,目前已经驻扎在舒州的武功中卫和安国军都归听你节制,令荆州水师出动,护送两部渡江。” 安州都督郭侃是当朝国舅爷,皇后娘娘的亲兄弟,太子殿下的舅舅。 但是说道用兵,太子殿下还是明显更信任平北侯马巍。 叛军并不是没有攻下江州的想法,可毕竟是江淮重镇,尚有两万余官军驻守,大江对岸尚有官军策应。 所以薛巨鳞只留下三万人与江州守军对峙,分出其余兵力与水军并进,又连续攻下了袁州、抚州、吉州十余县,威势正盛,并且不断招兵买马,人数已经达到了十万众。 并且刚刚攻下了鄂州的永兴,也就是说目前的江州已经成了一座孤城,除了背靠大江,周边的城池都被叛军攻陷。 薛巨鳞的用意也很明显,以江州为鱼饵,钓朝廷的大军前去救援。 朝廷若不救援江州,就顺势困死江州。 赵元檀自然很清楚自己舅舅的本事,所以才会临阵换将。马巍是沙场宿将,只要他能带援军赶到江州,不说反攻,稳守还是没有问题的。 而让援军赶到江州的关键,那就是水师了 扬州都督府辖下的,就是巢湖水师,有数千人之众,百余艘战船。 洪州都督府辖下的鄱阳湖水师,在鄱阳湖水战中几乎被叛军全歼了。 润州都督府麾下的太湖水师,就是现在的叛军水师主力。 原本负责上游防务的荆州水师,一万余人,三百舟船。 而大军南下时候作为护卫的漕运水师,就成了目前朝廷最为庞大的水军的。但担负运送漕粮这样的重要任务,这支水军却是不能轻动的。 所以重任就落在了荆州水师的肩上。 随后赵元檀继续发令,令武康侯程锦堂率骁果军、捧日军、天武军、靖南军追击黄州红莲军,解安陆之围,驰援荆州。 因为贺拔旭和史万年已经率骁果军捧日军一部正在寿州,就直接命二人先行,伺机而动。 黄州的红莲军根据情报有数万之众了。贺拔旭史万年所部正好是五都兵马,有些战损剩下一万余人。加上还算是新军的靖南军就是两万余人。倒是足以应付。 至于雷勃,傅津川举荐他担任靖南军使,已经上呈经由元帅府送呈兵部,这次自然也是要带着靖南军跟着贺拔旭史万年一同追击的。 而这样的安排,事实上已经让大军分兵了。 足以让江南的吴王因此松了一口气。 这也是傅津川想要看到的。 第一百七十章 掩人耳目 转眼间,腊月快到三十了,虽然年关将近。但扬州城却不如往年一般热闹。 主要是也是受战乱影响,就连今年江南绸缎在扬州这近在迟尺的地方都价钱飙升。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毕竟这绸缎就在大江对岸它过不来。 自从太子殿下驾临之后,扬州的物价又是上涨了一些,毕竟是十万大军开过来。除了每天消耗的粮草,各种其他的吃穿用度,包括酒、肉,这些东西的销量比起往常更是多了不少。 太子驾临扬州之后,就一直住在扬州刺史府,这里也经过了一些整修,但对比起太子的身份还是略显寒酸。 于是经略使刘景明就想着把被抄家的大盐商王家的宅子,修整一下给太子殿下做临时居所。 不过赵元檀一口回绝了,并言道“此国难当头之际,将士们征战在外头上连片瓦都无,他住着扬州刺史府已经很大了。” 此话一出,无论是文官还是武将,亦或是扬州的大族豪强,都对于太子殿下的勤俭以及爱兵如子赞叹不已,并且也在平日里也大大减少了些吃穿用度上的靡费。 一时之间扬州原本的奢靡之风大减。 除了扬州大都督府。 都督府每日所用的羊肉和猪肉是扬州城最多的,鹅鸭等禽类也不少。 毕竟作为扬州城最大的武将官邸,时常驻扎五六百牙兵,还有幕僚、书吏以及仆役、家丁、侍女等。 林林总总有七八百人,就连太子住的刺史府都没这可多人。 所以很多时候根据都督府日常所用的羊肉数量,就能判断大都督本人是不是在府上。 一来是大都督本人喜欢吃羊肉,几乎每日早上都要喝羊汤吃胡饼,中午晚上也少不了一条烤羊腿。 毕竟是习武之人,饭量大些。 而他属下的牙兵,日常也是猪肉、羊肉管够的吃,衣食用度也都是各军之首。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同样,如此恩养,自然也需要在大都督不拿自己命当回事,亲冒失石的时候,他们也得一样跟着不能惜命。 而牙兵在,都督的大纛在,就说明傅津川也在。 一个身影在都督府后门确认过今日府中所用的羊肉猪肉数量,随后转身回了城中的一处宅子,不多时飞出一支信鸽。 上面写着的是近来扬州城的情况,飞到了大江对岸的建邺城中。 在加上许多情报的汇总,其中包括近来扬州周边的大军调动,各州的军粮消耗,扬州城里大人物的动向负责情报的吴王幕僚得出了一个结论,江北在年前没有冻冰的打算。 吴王对此将信将疑。 但淮河水师、巢湖水师貌似都没有异动,大概江北是想过个安生年? 所以他只能下令,让润州和采石加强守备。 其中润州是州城,城高墙厚,驻扎着六千南军,而采石矶,只是一个戍堡,只能容纳几百守军。 但就是这数百守军,就足以控制采石矶。而在采石矶南方数里处,也驻扎了两千兵士作为策应。 腊月二十九这日,天寒日暮,太子殿下赵元檀在刺史府举办了一场宴饮,主要宴请扬州的文武官员以及一众东宫、元帅府僚属。 “明日就是除夕了,诸位都要在家中跟家人团聚,孤就在今日宴请诸位,来满饮此杯,愿宣嘉十九年,国泰民安,四海安靖。” 太子殿下提了第一杯酒之后,众人又敬太子殿下。 随后,又有舞乐表演。 同样作为东宫属官,身份也相彷的吴药师与傅淮川作为相邻,看着眼前的歌舞吴药师看了看太子殿下右下手第一个位置上空缺,就笑着问道:“不知道武安侯爷为何没来?” 傅淮川笑道:“此事却不足为外人道。” 吴药师一听这话,倒是有些好奇了。不足为外人道?还笑的这么奇怪? 看着吴药师的表情,傅淮川摇摇头笑道:“河阳殿下性情平和,吴世子可是能不知道做驸马的苦处啊” 吴药师一听直接笑了起来,然后一副我懂了的表情。 其实他跟河阳公主夫妻相处的也还不错,就是刚刚新婚燕尔的时候赶上恒州之乱。 结果府邸被围了,让两人差点翻脸。 不过等到燕王从卢龙塞退兵之后,府邸的周围的禁军也撤掉了。他又主动服个软,算是把河阳公主给哄好了。 不过想到傅津川和赵元殊这两人,好像连羡慕都说不出口。 还是在宴饮之后吴药师才听说,原来是武安侯被公主殿下打了个乌眼青,所以嫌丢人没来参加宴饮 而另一边的都督府,赵元殊正坐在书房里,处理着江南各处的传递过来的情报,每一条都要亲自过目,然后把筛选其中她认为的重要情报。 此外还要对各处的暗探发出新一步的指令。 一旁站立的高金刚和红芍、青桃等几个侍女,而她对面的屏风外面则是一群皇城司的书记员,都是站立一旁按照她的指令归纳,陈述,总结。 放下笔,赵元殊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茶,然后见到站立的几人,在看看眼前的灯火和外面的天色。这才说道:“今日就到这里,你们也都辛苦了,该去用饭用饭,该休息的休息。” “谢殿下。” 外间的人听到殿下发话了,也终于是松了一口气,他们从白日里一直忙活道现在,早就饥饿难耐了,不过殿下不动,他们也不敢喊累不是?现在终于结束了,一一个个退了下去。 而赵元殊这边也站起身来,除了堂屋来到都督府后院的庭院中。 “天天这处理这些桉牍之事,比练剑还累下雪了啊” 赵元殊看着庭院之中的突然的落下的雪花说道。 红芍道:“殿下可是要练剑?” 赵元殊摇摇头:“不练了。” “殿下可是在担心侯爷?” 赵元殊伸出青葱玉手,然后看着雪花落下,融化在指尖。 “有什么可担心的。他又不上阵” 数百里之外的和州城,一队数十人的队伍风尘仆仆的入了城,和州司马刘克明听闻之后立马从府中出来赶往大营。 然后在和州城内的大营见到了自己的顶头上司。 扬州大都督,傅津川。 第一百七十一章 过个好年 采石戍就在采石矶上,作为一个戍堡只有数百人驻扎。 这里最大的是个戍主,姓张,叫张贵,原本是个王府护卫,还曾经在几年前的一次田猎之中用长矛杀了一支流窜道吴王跟前的野猪。 在吴王起事之后,张贵也迅速成为了一个校尉,在历次作战之中也算是立下不少功劳。 还被任命为采石戍的戍主。 张贵还记得,吴王让他来做采石戍戍主的时候还特意跟他说,这个地方虽不大,官职也不高,但却关系道他赵德玉的身家性命,所以拜托了云云 张贵作为一个前王府护卫,一个武夫能得到王爷如此的郑重其事的拜托,还能不效死力吗? 所以他在做了采石戍的戍主以后,每日严加警示,严防江北突袭。 而江北虽然时常有船侦查,但并没有真的对采石发动过进攻。但张贵依然不敢掉以轻心。 “今日是除夕,有酒有肉,不过众位兄弟还是要小心些,值守的人就不要喝酒了,肉可以多吃些。喝酒的没人只准喝二升酒,不准多喝。” 听到张贵的吩咐,几个队正虽然一脸无奈,也是不敢多说什么,只是随口应道。但张贵其实知道,这一开始众人还挺当回事的。 不过现在,对方也一直没有动静的,这大过年的就能打过来? 北面就不过年啊?所以这些队正们嘴上答应着,心里想着却是该吃吃该喝喝就完事了 而在采石戍南边约一里的地方,还驻扎这两千南军,随时策应采石戍这里,以应对北军的突袭。 但毕竟是过年了,除夕夜里,这不喝点酒那行啊? 再说了,就算北军打过来了,不还是有戍堡守着呢?一时半会也丢不掉,就算后发驰援也来得及 而另一边,和州城。 刚刚选拔出来的五百敢战之士,早早就饱餐一顿休息,快天明的时候,以和州司马刘克明为首,还有大都督亲卫陈行,绣衣卫千户胡兰卿等一众好手,在夜色的掩盖下,开始渡江。 渡江的时间,正好在寅时,这正是一天之中最为困顿的时候,特别是值夜的士卒。 傅津川没有亲自带队奇袭,因为一旦奇袭成功,接下来非常多的事情需要他亲自处理。 因此他难得的做了个看客,就在江北望着采石戍。 不少人依着戍堡的墙壁,在寒风中瑟瑟发抖,都蹲下来躲着风吹,那还顾得上了望? 至于张贵本人,在值守了到后半夜的时候,被当值的队正劝着去休息了。 于是五百勇士小船横渡,然后利用飞虎爪,迅速的攀爬到了戍堡上 突然出现的官军精锐,在陈行和刘克明的带领下把戍堡上的守军杀了个猝不及防。 选择执行这次作战的都是官军之中一等一的精锐,还有一部分直接就是陈行这种大都督傅津川本人的亲卫。 而戍堡上守军早就冻的瑟瑟发抖,或者喝得人事不省。 面对官军精锐根本无力招架。 戍主张贵被陈行一刀毙命,这也是他的念想,为吴王尽忠 等戍堡南边的军营听到喊杀声的时候,已经为时已晚。 采石戍重回官军之手。 而几乎在同时,润州的城头上突然开始望见大批的官军战船开始从瓜州渡出来,一开始润州的守军还觉得这是官军打过来了。 不过随后看到船只沿江西进才松了一口气。 而在更早些的时候,腊月二十九当天,巢湖水师就直接出了濡须口,往大江下游而去。 而拿下采石戍仅仅只是开始,远飞大功告成。 天将明,采石戍南边的叛军大营就开始发动了对采石戍的进攻。 叛军将领陈闯此刻是心急如焚,采石戍一旦丢了,对于江南叛军来说就是灾难性的。 若是能夺回来还好,若是拿不回来,后面官军就会源源不断的渡江而来。 而陈闯也算是拼了老底的下令勐攻戍堡,但他们没有攻城的器械,连个梯子没有,去爬城墙只能被城上的官军用弩箭射死。 而尚在江北的傅津川立即开始传令各部开始整队渡河。 从陆路赶到和州的神策军和从上游而下的巢湖水师先后赶到,随后傅津川命神策军使苏锻率所部大军渡江。 等到宣嘉十九年大年初一的夜间,一万余人的神策军渡过大江之后,江北的傅津川才算放下心来。 “恭喜都督,立不世之功。”身边的幕僚谢安持立马拱手道。 王左丘、许应龙也都纷纷恭喜。 傅津川却摆了摆手道:“不过是效彷先祖而已,等剿灭了吴逆叛乱,你们在恭喜也不迟。” 这时候众人突然想起,原来大都督的先祖北地忠武王傅环山,当年与岐阳武毅王李文镇共同率军平灭国南汉。 几个幕僚都是熟读经史,自然记得很清楚,当时就是作为副帅的傅环山建议主将李文镇:今宜急趣建康,若南汉遣羸兵千人,直据采石,虽有精甲百万,不能济矣。 随后更是亲自率五百锐士渡河,攻取采石,替大军扫平渡江的障碍。 “传令,命苏锻火速去攻姑孰,” “诺。” 正在和州城头,遥遥望见已经重新落入朝廷手里的采石矶,突然笑道:“却不知道吴逆知晓此事会作何感想。” 采石重回官军之手,这对于朝廷这场平叛来说,战略意义极为重大。 并且目前已经有一万精锐大军渡江扎营了。 这可跟江州城里那些官军不一样,神策军可是新编的八军之一,都是河北、关中的精锐。 都是打过仗的。 而神策军军使苏锻,西京人士,关中大族出身。自幼熟读兵书,武艺高强。其父苏行恭,担任过朔方节度副使。幽州都督等职。 苏锻本人也是屡有战功,并在平恒州沙门作乱只是大方异彩,因为得主帅傅懋修和副帅程锦堂举荐,新军整编后被任命为神策军使。 这次他作为渡江的前部,更是一向想要建功立业。 毕竟这种机会,可不是谁都能有的。 苏锻在渡河之后立马全歼了采石矶南大营的叛军,占据了对方的营垒。而后没等傅津川的就带着一都步军,尾随着叛军之后,攻下了姑孰。 等到傅津川的军令传过来的时候,姑孰已经到手了。 傅津川听到回报却大笑道:“此人用兵,却有我之风范。” 说这个话的时候,苏锻年近而立,而傅津川年方二十一。 第一百七十二章 南北交锋,采石和润州,一旦失去其中之一,对定都建邺的南方政权都是灾难的性的。 原本薛巨鳞的在彭泽、饶州、洪州的连番大胜,以及红莲道的骤然起事,让吴王赵德玉颇有些起死回生之感。 但却没想到,这年都没过消停,采石就丢了。 采石一丢,大江天险也就不复存在了。 扬州城的元帅府,接到傅津川奇袭已成,大军已经开始渡江的消息之后,赵元檀是心情大好,并于一众僚属说道。 “江南之乱,自此定矣。” 正月初四,神策、神武、龙武、虎翼四军完成渡江。随后令和州司马刘克明率军三千,驻扎姑孰,亲领步骑五万余人,兵发建邺。 正月初七,兵临城下。 看到“傅”字大纛高悬城外,吴王赵德玉面呈如水,急忙下令加派信使走水路像江州求援。 随后傅津川就在建邺城下扎好营垒,而后并没有急着去攻城,而先是分兵,派遣苏锻率神策军北上去收润州。 “北军这是什么意思?三天了,也不攻城?” 负责建邺城防的是南军左将军王炳,而建邺城内也有两万南军,这两万人中只有五千是老卒,其余的都是在和州之战后征召的新军。出城作战是肯定不用想了,守城倒也还勉强可用。 若是能够出战,王炳是非常想出城,跟傅津川大战一场的,好报那一箭之仇。 但看了看城外的营盘,以及大军的军势。王炳只能打消这个不契合实际的想法。 “大都督,咱们什么时候打建邺城?” 过了年已经十五的仇鸳目前还是神武军的厢兵马使,统领一千二百五十人的骑军。 自南来以后,还没上过阵,碰到正在巡营的傅津川,自然是求战之心甚烈。 傅津川看着身穿红色圆领戎袍,身高七尺有余的仇鸳,笑道:“即便是攻城有你骑兵什么事?” 跟着主帅巡营的神策军军使贾师训,龙捷军军使杜客师,虎翼军军使刘复恭,还有一众都虞侯闻言都笑了起来。 仇鸳见到一众将官都笑了,也跟着干笑了两声。 傅津川指着数里之外的建邺说道:“城就在这,跑不了。城里的人也跑不了。安心等着就是。仗有你打的。不过你既然求战心切,你可率数十骑,与城下挑战。挑衅城内守军。” 仇鸳一听,立马抱拳应道:“诺。” 随后立马下去顶盔挂甲,然后命手下骑军集合两团待命,并亲自带着几个亲卫驰骑城下。 城上守军看到几个北军骑军来到城下,都纷纷看下去。 仇鸳立马横槊,立于城下高声叫到:“城上守军,可敢出城一战!” 守将王炳听到之后看着城下的年轻小将,皱了皱眉头,并没有答话。 仇鸳见没人答话,再度高声喝道:“原来城中连个敢战之人都没有吗?战都不敢战,那就不如快点投降,我看这江南的也没什么好汉” 此话一出,城头上一片哗然。 毕竟是军中,总有些血气方刚的汉子,立马就有手下将领跟王炳请战。 “将军,城下这小子太过放肆无礼,我去城下宰了他。” “是啊将军,这小子欺人太甚,让我去,一定带回他的人头。” 王炳面对众人的请战也不言语,半晌之后看了看远处北军大营,并没有大规模调动的迹象,只有数百骑兵营垒外列阵。 然后开口道:“曹桂,准你出战。” “诺。” 一个名叫曹桂的南军将领应声而出,而后迅速下城去出城迎敌。 傅津川看到敌军出战了,也是来了兴致,特意登上了望楼上观战。 “要不要派人跟着点?”身后的贾师训试探着问道。 傅津川知道他的意思,毕竟仇鸳是安远侯的嫡长子,身份贵重,并且跟傅家也算是世交。贾师训的意思是要不要排遣高手看着点,毕竟一对一的致师斗将,也存在很大的危险性。 “不用,安远侯还能不给他仇家千里驹找几个高手做扈从?” 贾师训听后也不在说话。 建邺城的南门开了,里面一员战将驰骑而出。骑着一匹黑色骏马,正是叛军勇将曹桂。 他本是陆庆的部下,边军出身,骑术出色。纵马出城之后,一勒缰绳,奔马突然停住,前蹄高高扬起,然后重重的踏在地上。 城头上突然想起一阵喝彩声,“彩。” 这种骑术,在南军之中,的确已经算是出类拔萃的了。 “对面的小子,报上名来!你家曹耶耶枪下不死无名之鬼。” 说起曹桂,在边军之中也是有名的悍将,所以根本就没把对面的仇鸳看在眼里。 仇鸳道:“我乃是大晋神武军骑军都左厢兵马使仇鸳。你这叛逆之贼,又叫什么名字。” “爷爷叫曹桂。” 话音未落,曹桂手持长枪纵马奔着仇鸳突刺而去。 而仇鸳这边见状,却纹丝不动,知道曹桂冲到眼前了,才勐然向上挥槊。直接就把曹桂手上的长枪挑了起来,曹桂却没想到对方的动作和反应如此之快,而且力气极大。 看似随手一挑,差点就将他的长枪挑飞了,而他的身体也是差点一个后仰翻下去。 两马交错而过,曹桂调转马头,却见到对面小将这次却是先发制人攻了过来,而起攻势极快。 双手持槊疾驰而来,却是一记噼斩,曹桂匆忙之间急忙举起长枪抵挡。 却不想这一记噼斩,直接连枪杆一起斩断,顺势从肩头砍下,直接在他的胸前砍出一个血槽来。 南军勇将曹桂,被这一击毙命。 仇鸳拨马而回,然后以槊指着场上道,“不过如此,可还有人敢战吗?” 而官军大营之中,见到仇鸳如此勇勐,纷纷高呼道:“晋军威武。” 声势震天,看的城头上的守军是勃然色变。 王炳也没想到,敌军派来的这个小将如此勇勐,而曹桂已经是建邺城中的南军之中骑战极为出色的。 毕竟南军的会骑马的都少,仅有的一支骑军还都跟着薛巨鳞去打江州了。剩下这些别说是骑射骑战了,会骑马的都少。 若是薛巨业、陈矫等善骑战的勐将在此,王炳也不至于如此为难。 现在看着城下的仇鸳如此耀武扬威,他却没什么办法。 “放箭驱离。” 见头上上守军开始张弓,仇鸳也不恋战,嘲笑城上都是无胆鼠辈之后,拨马而回。 而王炳看着城上守军,也是叹了口气。这官军还没开始攻城呢,士气就如此低迷,若是要不自己也来个百骑劫营? 仅剩下的那只眼睛看着那面“傅”字大纛,王炳硬生生的把这个念头抛开了。 若有机会他当然想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可他娘的现在城中连百骑都没有 百骑都没有啊! 第一百七十三章 抉择 马巍几乎是在傅津川派遣五百精兵奇袭采石戍的同时,进入的江州城。 而当“马”字大旗出现在江州城头的时候,南军立马后退了数里扎营。 同时薛巨鳞也在几日之后,才收到了采石戍丢失,北军已经攻下姑孰,现在应该在建邺城下的消息。 薛巨鳞没有声张,只召集了水师都督汪汀山,都督李子春、刘台卿,前将军赵成浚,后将军李退之,副将王炀以及兄弟薛巨业、薛巨成,长子薛长丰,侄子薛长庆,都虞侯陈矫、徐成等军中大将合议。 “建邺城内有两万人,而北军渡河,据说有五万余兵马,不过半月之内建邺应该无虞,现在要迅速派遣援兵,回师救援建邺,不然伯父那边就危险了。” 赵成浚一听立马就有些着急道。 其余人如汪汀山、李子春刘台卿等人听了赵成浚的话却都默不作声,包括薛巨鳞。 而赵成浚看着众人毫无反应,皱着眉道:“你们莫非是不想去救建邺?” 汪汀山听到这话后却断然道:“赵将军这是什么话?薛都督与我们都受王爷知遇之恩,怎么会不想去救建邺?可赵将军,现在渡江率军去往建邺的可是北军名将武安侯傅津川,我就问你,即便给你十万兵马,你就有信心能击败傅津川,解建邺之围吗?” 这一句话就把赵成浚给问住了。 他是真正跟傅津川交手过的,并且差点就被傅津川一箭射杀。 和州之战的时候傅津川手中不过一万五千军马,就能打的四万南军险些全师尽丧。 而后来才得知傅津川的所率领的都是禁军和扬州军,而现在根据情报可以清楚知道的是,现在傅津川手中的,是朝廷从四镇边军和关中河北精锐人马选编出来的精锐新军。 说道兵力现在南军的确占优势,但还算知兵的他可是很明白,这若是正面对敌,这十万良莠不齐的大军只计算战力,是不如那五万新军精锐的。 所以这几人在迟疑什么赵成浚也明白了,不过嘴上还是不服输道:“武安侯固然用兵如神,这次率领的也是朝廷精锐,可也不能什么都不做,做看着建邺被围攻” 后将军李退之皱着眉头道:“赵将军救援心切,我等自然明白,不过要如何解建邺之围,却还需要仔细思量一番。武安侯虽然年少,但却是百战骁将,从军以来未尝一败,这次率领的又是朝廷精锐” 另一边刘台卿却突然开口道:“其实建邺城救还是不救,于大局无关紧要。” 这话一出,众人都望向他,薛巨鳞和汪汀山都有些不解,赵成浚和徐成等人更是怒目相视。 “刘台卿你这是什么意思?” 刘台卿看到众人的反应面无表情道:“我只是说不救建邺,又不是不救王爷。” 汪汀山的恍然大悟道:“刘都督的意思是用水师接王爷出来?这到可行,可建邺城” 刘台卿道:“事到如今,建邺城还保得住吗?” 汪汀山听后,没接话。其余人也都不做声,对于建邺的得失,很多人都有了清醒的判断,守不住了。 数万官军精锐渡河,已经站稳了脚跟,现在就算全师而回,也未必就能解得了建邺之围。 而官军已经打下了采石,后续大军可以源源不断的开到江南来。 可建邺是江南的根本,大晋五京之一,有无建邺在手对于吴王的讨逆军来说,那可是天差地别的。 刘台卿看到众人的反应,讥讽道:“如今你们还坐着割据江南的大梦不成?” 这句话算是在众人心口狠扎了一刀。毕竟渡江北上在和州之战结束后,很少有人敢做这个梦了。但是跟北边的朝廷划江而治,就成了叛军之中并未宣诸众人之口目标。 但嘴上还是要喊着出师北伐。 但现在,建邺危在旦夕,刘台卿这时候的话就有些非常刺耳了。 薛巨鳞却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而后开口道:“刘都督的意思是,建邺可弃?” 刘台卿点头道:“可弃。” “然后呢?” “自然是北上。” 此言一出,一众人都有些惊讶,北上?还嫌败的不够惨吗? 经历过和州之战的几人都有些惊惧之色。 “刘都督莫不是在说笑?” 这时候水师都督汪汀山也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刘都督的意思是在走巢湖,北上庐州?” 刘台卿站起身来,指着悬挂在一旁的舆图笑道:“朝廷十万边军,若是都摆在淮南,我军危矣。可现在荆楚和巴蜀有红莲军,程锦堂督数万兵马前往荆楚,傅津川又率数万人渡江南来。此时淮南必然空虚,上次王都督率水师攻打巢县,只是因为碰巧赶上傅津川率军救援庐州,而现在红莲军败走荆楚,庐州和巢县一带没有精锐驻守,我们此时若从濡须口北上,去打巢县和庐州,定然可以在打北军一个措手不及!” “而官军虽然精锐,但兵少,无法对建邺形成合围,王爷从水路出建邺更是轻而易举,至于建邺城?若不向着割据江南,建邺城有何用?” 这时候所有人的目光都顺着刘台卿的手指方向,看向了庐州,以及后面的寿州,而过了寿州,可就是淮河以北的京畿道了。 那里可就是中原腹地了。 薛巨鳞和汪汀山都默不作声的开始思索刘台卿这个谋划的可行性。 这几乎就代表着放弃江南根本,孤注一掷的北上,以求一线生机。 不得不说这个谋划,有很大的可能性在官军反应过来之前,打下庐州和寿州,至于之后,那就是听天由命的事了。 可一旦要是赌输了,就是满盘皆输的下场。 但现在赌不赌已经由不得他们了,要么赌,要么认输。 所以该怎么选,其实已经很明确了。 薛巨鳞站起身来,环视众人道:“刘都督之议,已经是目前我们唯一的生路了,若不愿任人宰割,就只能赌这一场。若是赌赢了,以王爷的康慨,在座的人人可封公侯,赵将军得个亲王不在话下。” “若是输了,无非一死!” “就算报了王爷的知遇之恩!” 第一百七十四章 不和 一队一队的大晋官军列队前行,惊得林中鸟兽四散奔逃。 跟着其他人一样穿着一身玄色号衣的梅十三手中握着长枪,腰中有一口横刀。 他现在是靖南军左都虞侯梁岱梁将军亲兵队一员,这也是因为前些日子一个姓马的将军给他写了一封荐书。 那一位姓马的将军说他不会骑马,骑兵他当不了,就给他举荐到了老兄弟这里。 来了才知道,这位梁将军和那位马将军都是大都督武安侯的亲卫出身,都是那位侯爷的亲信。 而梁将军看在老兄弟的面子上,也给了他很大的优待,直接把他收入了亲兵队,让队正多加照拂。 这些日子他都紧跟着队正。 队正叫王胡儿,是上京人,原来是禁军。在大都督的牙兵做过伙长。 而事实上整个靖南军的队正以上军官,都是大都督的牙兵或者亲卫出身,不是河北人关中人就是京畿人,除了目前的军使雷勃,他是淮南豪族雷氏出身。 这就出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情况,这支万人的大军,最上面的军使和最下面的小卒,都是淮南人。 而中间的队正以上军官,都是北人。 但作为大都督亲自参与组建的新军,军法极其严明。因此南人北人互相倾轧的事几乎没有发生过。 军法严明到来的结果就是行军、队列、立营时候的不放松,这一点经常让士卒们苦不堪言。 但同样,粮饷能够半分不少的落到每个军士头上,这就让平日的军纪森严没那么难以接受了。 “梅十三。” “在。” 听到身后的将军叫他,梅十三立马应声道。 “来了亲兵队也有月余了,军令可都知晓了?”骑在马上的梁岱问道。 “回将军,知晓了。”梅十三大声道。 行军途中,梁岱突然想起马山保给自己送来的这个半大小子,看他就在马前,就随口问了问。 “战时第一声号角要做什么?” “列队。” “第二声呢。” “端枪、举旗、弓上弦、刀出鞘。” “黄旗前压,耳听鼓声,是要做什么?” “齐声吆喝,向前走到中界线,高喊‘杀’。冲入敌阵。” “若敌军败退呢?” “可追三十步。” “鸣金呢?” “停止喊‘杀’,撤退,从侧面转身回到原处散开站立。” 梁岱听后笑道,“王胡儿,你可以啊,这小子这才一个多月,这些都让你教会了?” 队正王胡儿用着自己一直引以为傲的上京官话道:“多谢将军夸奖,不过这小子头脑确实灵性。这些我告诉他一遍他就记住了。” 马上的梁岱点了点头,“不错。” “军使有令,原地修整,中军聚将。” 传令兵呼啸的从道路旁边驰骑而过,梁岱听到之后立马下令道:“原地修整。” 随后骑着淮南难得一见的凉州大马带了几个亲卫像身后的中军驰骑而去。 梅十三看着那匹大马是眼冒金星,心里却在想想着,若是他会骑马当时可能就能当骑军了 “好小子,没给我丢人。”队正王胡儿一把拍在他的肩膀上,差点给梅十三这小身板拍倒了了。 “这不是王头你教的好吗。”梅十三笑着说道。 “我发现你小子可以啊,连拍马屁都学会了。你这脑子要是打几仗没死,说话不定能捞个官当当。”王胡儿打趣道。 梅十三是听着这话也笑道:“多大的官?都虞侯马?” 王胡儿一听没好气的道:“都虞侯?你是真感想啊。别看咱们梁岱梁将军年轻,那可是大都督武安侯爷的亲卫出身,自幼的伴当,最为亲厚,跟着侯爷一起打过青唐蛮子和北虏的。所以才二十多岁的就当了都虞侯。有的老军伍当了半辈子兵连个校尉都混不上,你还想但都虞侯,你他娘的可真感想啊。” 梅十三听了这话尴尬的笑了笑,他也是随口说说,他现在见过最大的官也就是都虞侯了。 不过说道当官,现在别说都虞侯,你让他当个伍长也不成啊。 临时搭建的帐篷里,五个都虞侯张奎、魏十郎、梁岱、周世泽、曲十二,外加上军使雷勃以及副将李振。 “武康侯刚才将领,让我们屯驻留守黄州,扫清黄州安州各地的乱匪。防备红莲流窜在度入淮南。” 雷勃的话说完,几个人都虞侯都是眉头一皱,脾气火爆的周世泽更是直接开骂了,“肯定是天武军那帮狗日的挑唆的。他娘的。” 雷勃听完了之后,虽然面色有些难看,但也是没说什么,因为对这个决定他也同样是气愤不已。 但却又没什么办法。 事情还要从半个多月之前说起。 程锦堂率领天武军与骁果军、捧日军、靖南军汇合的时候,天武军军使周铁冠就借着老资历,提出天武军因为是新到,一路劳累,所以让靖南军把已经利好的营盘让给他们。 而程锦堂跟周铁冠还是老相识,又是常年禁军和边军任职的,对于淮南出身的靖南军自然是也是没太瞧得起。 一路行军的天武军也确实有些辛苦,所以就下了军令让靖南军把营帐让给天武军。 军令如山,程锦堂的命令雷勃只能照办,但是下面的军士们,包括一众都虞侯和兵马使、校尉一级的军官,也都对此颇为气愤。 毕竟好好地营帐住着,别人一来就得腾地方在扎营? 而对于这种事,无论是贺拔旭和史万年虽然看着也觉得天武军做的不太地道,但毕竟跟他们没多少关系,而且骁果军和捧日军跟天武军又都是北人,都是关中河北的精兵外加四镇西军精锐出身。 而天武军得了便宜后,还卖乖。 过年的时候,分酒肉,天武军作为跟着程锦堂一起来的,自然也负责物资运送,随意过年的赏赐都是各军都要找天武军领。 骁果军和捧日军的份额都是足足的,结果到了靖南军去领的时候,物资就不充裕了。 靖南军一看给的酒水不够,自然闹了起来,两方险些动手打了起来。 这事关系道两军,自然要是闹到了主将程锦堂这里。 结果一查,原来是在行军的时候,因为天寒,所以天武军这边给士卒分了些酒水。 而这道军令其实跟主将程锦堂这里也有些关系。行军的时候他见天寒,下了一道军令,准许士卒在夜间少量饮酒,不得误事。 结果天武军的士卒就把手伸向了随军押解的酒水上。 靖南军这边给的酒水少了自然是不肯罢休,天武军自然也不肯把自己的份额拿出去给靖南军。 最后还是程锦堂下令多给靖南军一些赏钱才平息了事态。 而靖南军和天武军的梁子也算结下了。 第一百七十五章 无心之举 天武军和靖南军的梁子经过几桩事之后也是结下了,此后两方时常起些摩擦。 靖南军虽然大部分都是淮南人,但军官可都是禁军和边军出身,尤其是几个都虞侯那都是傅津川的亲信。 什么人带什么兵。 跟着傅津川带上几年,就是条狗也得有点虎性了,何况这些跟他出生如死的悍将。 因此对于天武军的挑衅,靖南军这边甚至都不用雷勃出头,几个都虞侯一定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的。 而天武军都是边军精锐和关中河北健儿,心气更是高的没边了。 这段时间是纷争不断。宿营、取水、领装、分粮。 面对这样的情况,程锦堂也头疼不已。 自从他率军汇合以来,一路追着红莲军打到安州,实际上没发生什么大规模的战事,都是清剿些小股的匪寇。 但两军的摩擦着实让他很是难以处理。 他其实是有心偏袒天武军的,但靖南军哪里还真是挑不出什么错处来,而且还有傅津川的关系在。 这时候周铁冠就直接建言道把靖南军留下镇守黄州,并且直说就是打仗的时候信不过靖南军。 靖南军的士卒们不说了,将领们是被这一口气给闷得不行。 而为了不让两边再起纷争,程锦堂细想一番之后也同意了这个建议。直接让靖南军留下防范红莲军在杀个回马枪。 毕竟比起天武军精锐来说,靖南军的存在好像却是可有可无,周铁冠甚至放出话来,给他一千骑兵和半个时辰就能让靖南军全军溃败 这样一来就让靖南军的军使雷勃在内等一众将领愤愤不平。 但却有无可奈何,毕竟军令如山。 虽然同样都是新军,跟朝廷这支新组建的嫡系新军比起来,说靖南军是旁支庶孽的是一点不夸张。 “知足,没让咱们跟着大军一块行动,在给咱们一个送死的仗打,这都看在侯爷的面子上了!” 后军都虞侯曲十二冷笑这说道。 众人一同,也都是面色一寒,却也知道他说的是实情。 甚至若不是看几个都虞侯以及各级将校都是傅津川旧部,主将处理这些争端的时候会这么多顾忌? “好了,如今靖南军留在黄州也不是坏事,毕竟成军还不到半年,我们就在这安州和黄州以战代练好了。” 雷勃从庐州司马,被傅津川任命为靖南军军使,绝对算是升迁。而他本人治军的本领也是一等一的,靖南军这些跟着傅津川打过不少险仗恶仗的将校们对他虽然远谈不上服膺。但因为是傅津川任命的,所以军务上也都非常配合,并没有给这位上官难看过。 所以也都不在言语。 另一边程锦堂率领骁果军、天武军、捧日军渡过了涢水,在应城与红莲军的殿后部队遭遇。 花了三日的功夫,收复了应城,击败了数千红莲守军。 在正月底,进入了应城,大军再度收集船只,准备渡过富水,继续追击红莲军。 应城县衙大堂,程锦堂看着舆图,身后是数十位将校,最少都是都虞侯和厢兵马使以上的官阶。 身高约有八尺的程锦堂看起来很魁梧,他是关中人士,出身寒微,先后在已故的北地武毅王,岐阳武襄王,以及如今还活着的定国公冯神绩这三位名将麾下效力过。 而这三位名将,对于程锦堂多多少少都有些提携和点拨尤其去年平恒州之乱,英国公更是直接就送他一个泼天大功。不然也他一个寒微出身的军汉,怎么就能二十年内封侯拜将? 而这次随从太子南下,程锦堂也明白道君皇帝这是让他与太子多亲近些。 但是在军务上,太子明显是更愿意相信武安侯傅津川。 这对于程锦堂来说,并没有什么难以接受的,他本就是靠军功打下的名号爵位。 只要给他机会,让他领兵,他自然能够用战功来证明自己的用处。 “红莲军大部现在到了?” “回大将军,大部已经过了郢州,并且攻克了长寿县,把县城和周遭劫掠一空,随后渡过了汉水,此时应该已经跟荆州的红莲军汇合了。” 程锦堂听后默不作声,他虽然节制四军,但身上并没有节度使和都督的头衔,但他的本官官阶是从二品的抚军大将军,所以军中众将都称呼他为大将军。 思虑半响之后继续问道:“楚王和王都督处可有消息?” 副将朱崇业道:“荆州和襄州尚在,除此之外,并无其他消息。红莲乱匪四处劫掠,如今在荆楚之地已有十余万人,先前围攻荆州和襄州不克,但是周边县镇守备空虚,大多都被红莲军劫掠了。” “扬州江州呢,有什么消息?” “武安侯奇袭之后,已经有四军渡河,兵发建邺之后,尚无战报传来。江州的平北侯入城之后,以为建邺城被围,江州之敌已经撤了。” 这到不是程锦堂在多管闲事,江州就在荆楚的后面,若是江州失守了,叛军就可直奔鄂州,并且跟程锦堂所部三军隔江相望。 而现在江州之敌退了,就不想背后了。而且靖南军也在黄州安州,料想该没什么意外。 至于庐州,建邺都被围了,叛军还能北上去打庐州?开什么玩笑 “明日,全军渡过富水,周铁冠。” “末将在。” “率所部天武军为前部,直驱荆州。” “诺。” “贺拔旭。” “末将在。” “率一都步军一都骑军,护卫大军左翼。” “诺。” “史万年。” “末将在。” “令你所部骑军侦骑四处,探明敌情。” “诺。” “我与诸位本来是江淮剿平吴逆的,却正赶上这红莲作乱,而现在二者勾结,为祸地方,我等受天子信重,太子嘱托,这然要保境安民,清剿乱匪。还请诸位戮力同心,诸如前些时日的境况,不可再有须知本将的军法也是能杀人的!” 这句话差不过就是给天武军将校说的了。 毕竟骁果军和捧日军与靖南军一同作战数月也没什么发生什么冲突。天武军刚来直接就是跟靖南军势不两立的架势。 如今将靖南军放在安州和黄州稳定后方,一方面是处于战事需要,以防红莲军在流蹿回安州和黄州。 一方面也是怕两军不和误了战事。 而有时候事情的发展总是出乎人们的预料。 有时候无心插柳,却成了神来之笔。 第一百七十六章 增兵 二月春寒。 赵德玉的心更寒。 润州和采石、姑孰、曲阿、句容、延陵、丹徒相继告破。 也就是说建邺除了北面的大江,在陆路上再无援引。 负责留守越州的赵德玉次子赵成海,集合了越州、杭州、明州、睦州等地的留守叛军,想要北上去替父亲解围。 但他本人也是没什么用兵之才,仓促之间率领三万叛军北上,在常州被贾师训率领的神武军击溃。 所部四散奔逃,赵成海无奈之下只能往西奔逃。 这一战小将仇鸳大放异彩,率军一路追击,最终生擒了吴王次子赵成海,阵斩敌军勇将十数人。所部斩首过千,俘敌数百。 军中都称呼起其为“仇飞虎。” 扬州的元帅行辕也早早就把大军渡江,克复多城的军报加急送往上京。 大明宫里守着炼丹炉取暖的道君皇帝赵令渊,也终于是看到了能让他心情稍好的军报。 “这三郎用兵,倒是真有些明堂,年三十的夜里渡江奇袭,大年初一就拿回了姑孰。真是好彩头。不过这红莲也闹起来了,元檀写信是要增兵,你看是调何处的军兵增援?” 赵令渊一边说话,一边亲自往丹炉中添着寸长的银碳。 坐在旁边的傅懋修思虑道:“青州的镇海军,魏州的天雄军,兖州的泰宁军,都可用。另外扬州和安州都督府也可以继续募兵,再从禁军之中抽调十万人。” 赵令渊有些诧异道:“元檀带过去有十万大军,三郎原本尚有三四万军,江州也尚有两万军,这些兵马竟然不够拍平定江南吗?” 道君皇帝倒不是不信任太子和傅津川,不想多派兵,而是大军出动是要钱要粮的。 朝廷现在钱粮也不宽裕,本来就是勉强支应,现在是多少有些左支右绌之感。 傅懋修也叹了口气道:“江南之乱,尚需时日,三郎虽然已经渡江而过兵围建邺,让吴逆不敢出战,但江南大部尚在吴逆手中,尚有薛巨鳞率领叛军主力在外。太子率八军十万精锐南下,可红莲乱匪在荆楚和淮南作乱,程锦堂率军前去征剿,这就分去了三军,还有扬州一军。也就是说太子殿下现在手中只有两军,马巍去江州带的也只是武功中卫。和安国军一部若是没有红莲逆匪作乱,兵力倒是够用了,可现在荆楚和蜀中的红莲据已经有数万众,不过数月而已” 赵令渊继续问道:“那为今之计,援军该从哪里抽调派遣?” “镇海军、天雄军、泰宁军,沿着运河南下,前往淮南支援江淮战事,上京再发十万禁军,南下唐邓,同时从关中掉两军精锐入蜀戡乱。若是顺利,一年之内可平定东南,三年内西南也定。” 赵令渊听后眉头一皱,这傅懋修一开口就又是十余万人。 算上前线的大军,朝廷要在东南和西南这半壁天下里投入了至少三十万大军,这一年要耗费的粮秣钱绢,足够让发四镇精兵主动出击跟金帐汗国打上大半年仗了。 此刻赵令渊不禁有些头疼。 冯神绩不在京城,李世忠病逝,傅懋修已经是京城勋贵之中最为知兵的的国公了。 而且冯神绩也曾经说过,“应变将略,非其所长。治戎理政,庙算无疑。” 意思是傅懋修的擅长的不是指挥大军所需要的临阵权变,而是治军聚拢人心,以及在战略上的预判。 所以傅懋修说江南需要一年,西南还需要最少三年,这对于赵令渊来说绝对不是好消息。 这前提还是顺利的情况下。 而战场上会发生什么意外谁又能清楚呢? 若不是李世忠突然病逝,江南现在可能已经安定了。 若不是和州那一场风,吴王可能被烧死了。 可面对已经发生的事,在去计较这些就没什么意思了。 现在需要赵令渊考虑的是如何快速的平定东南和西南的战乱,让天下重回安定。 这不光是赵令渊一个人的愿景,同样是朝野内外有识之士的共同愿景。更是许许多多不计其数的升斗小民极为迫切的需求。 不但是江淮荆楚的百姓,河东、河北、京畿、关中、河西的百姓也一样。 只要打仗,会耗费许多钱粮。 在朝廷原本就财赋不足用的情况下,面对这样庞大的战事,朝廷所能想到的办法也无外乎是多收些赋税。 这就让百姓的日子越发的难过。 丰收年景还好,若是赶上了些什么天灾,那就是只能四处逃荒了,在加上有些官吏为了不得罪地方大族把税赋都摊派给平民黎庶 赵令渊虽然久居深宫,但并非是不知世事。 百年王朝之积弊,内外交困,想要澄清天下远不是一朝一夕能过做到的。 做皇帝已经是第十九个年头了,之前也只能是勉励维持。就在他下定决心要一扫积弊,推行新政之际,又先后出了几场叛乱,直接让他的许多谋划告吹了。 毕竟东南和西南发生动乱,这就需要朝廷维持现在的稳定状态。 历来变法推行新政,无一例外都会引起朝局动荡。利字当头,谁也不愿意放弃本来自己碗里的肉。 这种矛盾是无法用一道旨意和皇帝的意志去调和的。 赵令渊只能是把新政的事情,往后推。等到天下安定的时候在说,这也是无奈之举。 傅懋修自然是明白皇帝心中所念,也并没有劝慰什么。 关于变法的事,他是一点都不想沾染。 赵令渊沉默了半晌,回过神来再度问道:“这两路兵马,该以何人为将?” 傅懋修听到之后沉思了片刻,“可令齐王率泰宁军、镇海军、天雄军南下江淮。唐邓一路十万禁军,可遣一位殿帅,不过却不可资历太重,不然程锦堂就难以施展手脚。” 赵令渊听后很满意的这个人选。 他本来就想让齐王历练一下,最起码做到知兵,将来也能是太子的一个臂助。毕竟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 让部分宗室掌兵,也是大晋朝的传统。此举也是为了制衡庞大的武勋将门。 而掌兵的宗室,虽然也有些如先帝时作乱的鲁王,如今的吴王这样的例子在,但大部分宗室对朝廷还是态度恭顺的。 让齐王为将,能让他统领大军历练,同时还处在太子的眼皮底下,可以说是非常周全了。 同时做父亲的赵令渊其实也希望自家的儿子也能一展骁勇之风,毕竟有一位勇武的宗室,可以震慑不少宵小之徒。 而往唐州邓州去的那一路十万禁军,要配合程锦堂作战的。 若是选个老牌勋贵,例如辅国公、信国公这等,本事不大,名望和资历深重的。 到时候被朝堂上寄予厚望的程锦堂,反而要被节制了。 所以这个人的资历,注定不能太高。最起码不能盖过程锦堂。 但又不能太低,毕竟要统领十万禁军,最起码得是个侯爵名位。 面对这个人选,两人却有些犯了难。 “咸阳郡王如何?” “福柏?” 第一百七十七章 家门不堕 道君皇帝点了女婿的将,傅懋修并没有什么意见。 出了宫,回到府上,本来傅懋修想让人去把大女婿赵福柏找来,却没想到家中有客。 “见过叔父。” 来客年约而立,身高七尺有余,面目方正,身穿黑色圆领袍服,须发整齐,面对傅懋修恭敬有礼。 却正是刚刚袭爵不久的卫国公李昭德。 “贤侄不必多礼,坐。” “多谢叔父。” 李昭德来到了英国公府也有一会了,刚才是四郎傅渭川在待客。这会看到伯父回来,就直接跟客人打了个招呼,退下去了。 他知道,虽然两家是姻亲故旧,但李昭德如今贵为国公,不年不节的,无事不会来上门的。 等四郎下去,李昭德跟傅懋修寒暄几句,也就直抒来意了。 “不瞒叔父,小侄这次贸然登门,实在是有事相求,还请叔父帮忙。” 说道这的时候,李昭德直接起身,深深一缉。 傅懋修见状叹了口气道,“贤侄这是作何,你的来意我清楚,你无非是想谋个军职去江南戡乱。以了你父遗愿。” “还请叔父玉成此事。” 李昭德自除服之后,就立即上奏,请求去江南参战。 毕竟其父病逝于军中,并且随后大军战败,这让整个卫国公府受到很大的非议。 为了重振家声,李昭德先后上了好几分求战的奏表,但无一例外都是石沉大海,留中不发。 道君皇帝这样的态度,让李家上下多少有些心怀忧惧。 所以李昭德只能是来找傅懋修讨教一番。 毕竟这是姻亲,傅家大郎就是李昭德的妹婿。又在南征军中,还被封了太子宾客这样的东宫贵职。 而傅懋修本人更是跟道君皇帝相交莫逆。 全上京城都知道,要说道君皇帝最信重的文官,必然是大权在握的尚书左仆射李相。 李辅之跟赵令渊绝对算得上君臣相得。 说道武将,英国公自然是不二人选。 这一对君臣相交数十年,傅懋修过宫禁那是如履平地。 李辅之每次去道君皇帝的谨身精舍面君,绝不会超过半个时辰。 但是傅懋修去了谨身精舍,有时候一待就是半日。近来因为多地战事,更是时常参预军机。 这也是为什么御史文官喜欢弹劾这位帝王心腹的原因。 越是皇帝亲近的勋贵,越容易遭到清流的弹劾。这几乎是御史台的风向标了。 而这位刚袭爵的卫国公,又摸不准道君皇帝的脉,只能来求教傅懋修。 毕竟全上京最能体察圣意的,也就是李辅之跟傅懋修了。 “贤侄,你说想去江南参战,那你想过没有,你去了江南做什么?” 李昭德道:“只要能去参战,哪怕是当个校尉也行。” 傅懋修摇了摇头道:“一个国公之尊,去当个军使都掉身份。你去了南边,是准备做个元帅府的属官吗?还是为平北侯和武康侯的副将?” 这话直接让李昭德有些愣住了,做个元帅府属官,清贵是有了,但肯定是捞不到什么战功的。 最多是参赞军机,不过好处是在太子面前 但是想要做一路将帅,哪有位置给他啊? 目前几路大军,武安侯傅津川统率一部已经渡江,武康侯程锦堂率军赶往荆楚之地,剩下的平北侯刚被任命为洪州都督。 这是南方大军之中的三个侯爵,若是让他去,除非是担任元帅府属官,想独领一军的机会是没有了。 让他取代其中之一,他也没那个资历和人望。 平北侯和武康侯都是军中宿将,名望比起过世的岐阳武襄王李世忠是有不如。但比他一个刚袭爵的国公还是绰绰有余。 傅津川虽然年轻,但战功赫赫,为将五载,已经是天下间有数的百战骁将了。 不说之前在河西的白亭之战疏勒之战,单说到了淮南之后的和州一战,以一万五千军一战歼灭了吴逆的四万大军,五骑冲阵更是名震天下。 红莲起事,席卷庐州、寿州十余城,裹挟了数万人。结果内?被傅津川在半月之内就给打的只剩数千余部流窜而走。 庐州一战数千骑军奔袭六日,将数万红莲军打的溃不成军,四散奔逃。 这三人他能顶替谁啊?最多只能做一路副将。 这下李昭德才有些明白过来了。毕竟他也是刚刚袭爵,还没把自己带入国公的身份之中。 也根本不知道这个国公的名位给对他的束缚。 其实李昭德也是弓马娴熟,自幼熟读兵法,只是没有经过战事。 李世忠一直在外为官,他这个国公府的嫡长子就不能动。身上只有个闲职,父丧的时候还辞去了。 傅懋修这一番话也算是让李昭德醍醐灌顶了。 “多谢叔父解惑。” “贤侄不必多礼。” “小侄这里不好安置,那我二弟?” “昭信可以直接去军中,大郎和三郎都在江淮,也能有个照应。” 李昭德抱拳道:“多谢叔父。” 傅懋修继续劝慰道:“你我两家是姻亲,也是几代世交,不必客气。你且耐心在家丁父忧,等到时机合适,我自会与陛下进言为你谋个军职。” 李昭德再度起身拜谢,随后告退而去。 傅懋修让堂外的四郎送他出了门,坐在堂中喝茶,却有些萧索之感。 李昭德在一众勋贵子弟之中,不算出类拔萃,但算是中上之资。 这些年李世忠多是在外领兵镇守,家中事务一应往来都是他这个长子在打理,为人稳重,人情世故也算的通透。 可除此之外也是乏善可陈,领兵打仗的本事也是看不出来。 李家在他手里倒是不会败落,但也仅仅就是能维持家门就不错了。 反倒是其弟李昭信,跟随其父日久,倒是有些锐气,应该能混出些名堂来。 “伯父,卫公回去了。” 傅四郎在送李昭德回来之后,回到了堂中。 傅懋修抬眼看了看侄子,然后问道:“这几天七郎和八郎在国子监怎么样?” “七郎一直课业都还不错,虽然天资有限,但先生都说他有君子之风,至于八郎这些日子也还不错,就是好像跟卫公家的小郎君有些摩擦。今日卫公上门,我还以为是上门问罪的” 傅懋修听了嗤笑了一声,“这小子就是欠收拾。也是我前几年不在家中,让你伯母给骄纵的。” 四郎听了之后笑了笑,也不好说什么。 傅懋修提起家中子弟还是非常满意的。 准确的说,应该是得意。 长子淮川沉稳持重,智术超群,能保家门无虞。 次子津川骁勇善战,年纪轻轻就名震天下,自己挣了个侯爵之位。 几个从子,如二郎、四郎、六郎等也都有将门子弟该有锐气。 至于庶子五郎和幼子八郎,日后能在兄长们的庇佑下安享富贵,不招惹是非就挺好。 这英国公府在交到他手上,起码也算对得起祖宗了 回过神来,傅懋修又突然想起自家女婿的事了。 “四郎,遣人去唤竹君和福柏过来一趟。” 傅懋修突然想起,赵福柏虽然名位够了,但在禁军之中毫无根基,反倒是李昭德继承了卫国公的爵位,做一任三衙殿帅是足够了,且李家又是门生故旧遍及军中。 但资历又不如程锦堂 倒是个比赵福柏要合适的多。 第一百七十八章 翁婿 成婚之后,赵福柏才知道傅津川告诉他好好练武,是真的金玉良言啊。 傅竹君作为国公府的嫡女,骑射功夫比起他来竟然也不差。 性子也是外柔内刚。 平日里说话虽然和风细雨的,但处理起家务那叫一个雷厉风行。 因为上京这边的王府,之前常年都是只有管事和仆役在,主家都不常在。赵福柏到上京以后也是时常在军营里,这也就导致了府上的管事和仆役都非常散漫,甚至还有中饱私囊、侵占府中财物的。 而这位傅家娘子过门之后,自然是要管家的。 一开始仆役们还没那这位年轻的郡王妃当回事,更有些倚老卖老的。 结果等到傅竹君摸清了府上情况,直接就从娘家请了两个账房查了一边帐,把府中历年来的收支核算之后才发现,就府中几十个人几年的时间里就侵吞了价值数万贯的钱粮财物。 这位郡王妃也是直接就命人将管事和账房发落回了西京,并且写了封信给自己的婆婆,也就是雍王世子夫人,并说明了原委。 还有几个借着王府名头在外头胡作非为的恶奴,先是家法打了一顿板子,只剩下半条命,又扭送到了上京府。 而回过头又以王府的名义,给与被欺压的人家些财物补偿,并且让管事的亲自上门致歉。 这些做完了,不仅是远在上京的王爷和世子拍手交好,极力称赞。还亲写家书告戒赵福柏,以后家中事务多听他媳妇儿的。 至于赵福柏,每日一早就被傅竹君叮嘱要早起练功,说家中兄弟如三哥四哥都是如此。 平日里闲暇是傅竹君又督促他多读书,兵法和经典都要多读些。而且还把自己摘抄的家中珍藏的兵法孤本,以及老祖宗的行军手札都交给赵福柏。 赵福柏一边是感叹真是娶了个好媳妇儿,这些可都是英国公府百年的积累,他雍王府都找不来这些。 另一边也是苦不堪言,因为媳妇儿每天都督促他要读书习武。 而外表看着有些柔弱的竹君,一手花枪也极为惊艳。夫妇两人有时候在还在府上演武场上过过手,赵福柏纯粹是仗着自己武道境界的优势和战场上厮杀的经验,才能勉强支应。 说道招式精妙,他是拍马不及。连他师傅袁冲对王妃的枪术都是赞不绝口。 这才想起三哥在下旨赐婚之后,拍着他的肩膀说好好练武是什么意思。 那就不是鞭策,是怕他以后外一打不过媳妇丢人啊而事实就是若不是胜在身为男子力气大些,他还真打不过。 再者说,跟自己媳妇过手,总不能用十成十的力气?开玩笑呢怎么舍得? 外一自己没控制好,在媳妇儿给伤了,先不说他自己过不过的去,也不用说岳父家里那一群文武双全的大舅子小舅子,就说他阿耶都得从关中跑到上京来抽他一顿。 而赵福柏这些时日也一直在关注战况,前些时日还上书请战,不过道君皇帝以他新婚燕尔,自己的两个舅兄又都在前线,也就没准。 这次听到岳父唤他和妻子过府,可能是跟战事有关? 夫妻二人进了国公府,在正堂拜见过岳父岳母之后,杨夫人直接带女儿回到后堂说些体己话。 而赵福柏则留在了前厅跟岳父以及四哥傅渭川说话。 “怎么样,看着前面打的热闹,在京城快坐不住了?” 傅懋修笑着打趣道。 “回岳父,却是有些心思。尤其是听说三哥在前线连战连捷,已经兵围建邺了,自然也想跟三哥去立些军功。” 对于岳父傅懋修,赵福柏那是佩服的很。 这种佩服跟佩服傅津川还不一样。在给岳父当牙兵期间,他可是每日在府中值守,就看着傅懋修每日吃喝玩乐,然后把河西的糜烂局势扭转城上下用命府库充盈。 有些事情他当时甚至都看不懂,想不透。还是后来与祖父、父亲交流才明白岳父的厉害之处。 所有对于岳父大人的问话,他自然是有什么说什么。 他这点小心思能瞒过傅懋修? “就知道你有这心思。本来这次是陛下点了你的将,要你率十万禁军南下配合程锦堂剿灭红莲逆匪,正巧刚才卫国公来过,我思前想后,觉得你做主将还是有些不太合适你虽有军功,名位高重,但毕竟资历尚欠,统领十万大军不是儿戏,你是雍王府出身,但你家根底都在关中,于禁军之中没有根基,若你为主将,这些军头未必能服你。阳奉阴违也是可能有的,到时候可能还要误了正事。所以我打算举荐你为行军副总管,你与卫国公同率大军南去荆楚。不知你意下如何?” 傅懋修这一番话,直接让赵福柏愣住了,他确实没想到道君皇帝这位伯父还真是信任他。 要他率十万大军出师,虽然到了荆楚是要配合武康侯程锦堂作战,但能率十万大军出征,即便是副将他也觉得力有未逮。 毕竟之前他都是跟着傅津川冲锋陷阵,平定恒州之乱的时候他才指挥一个都,不到三千人。 现在让他做个军使都未必能处理的井井有条 “岳父所言极是,小婿这里没什么意见,其实我是想去三哥麾下,当个都虞侯就行。” 傅懋修闻言后笑道:“你现在是郡王了,在去做个都虞侯就不合适了。这次你就做这一路副将,也算是增长一下见闻,学学怎么统领大军。卫国公虽然没上过战场,但李家家学渊源,你可以多向他讨教。即便看在我的面上,他也不会敝扫自珍的。另外,上了战场,别老学你三哥,冲锋陷阵的,做大将要有大将的风范” 赵福柏一听,也知道是去江南跟三哥汇合是没戏了,而且傅懋修给他的安排已经是非常稳妥了,于是立马站起身来拱手道:“多谢岳父教导,让岳父费心了。” 傅懋修摆摆手,示意他坐下,“你我翁婿之间,都是一家人,不必客套。” 赵福柏笑了笑,然后坐下。 这边堂上正说着话呢,一个少年疾步跑了进来,“见过阿耶,四哥。姐夫你来了啊。” 却正是八郎。 “八郎。”赵福柏笑着应道。 傅懋修这边端着茶碗,然后瞥了八郎一眼,“慌慌张张,成什么样子。” 傅八郎立马收起笑脸,“是阿耶,我这听说大姐和姐夫回来了,一时心急。” 傅懋修继续问道:“听说最近跟卫国公家的小子闹得厉害,怎么回事?” 这一句话给傅八郎说的是心头一颤,“这个这个就是之前我在国子监说三哥是第一名将,李安平那小子就说三哥还得听他阿翁的我们就吵起来了” 傅八郎面对阿耶是不敢说瞎话的,只能是有一说一。 不过说完之后看到傅懋修面色如常,并没有想像之中的怪他招惹是非。 “李武襄业已过世,言语之间不可不敬,他的功绩也自然轮不到你们来评论。” 傅八郎听到父亲说的话,语气很平澹,看不出喜怒,只能是小心答应着。 “是阿耶,我记得了。” 谁知道接下来的话却让傅八郎有些意外。 “不过对于李家那小子,你就不用相让了,你本就长他一辈,若是敢跟你动手你就直接打回去,不能落了面子。” “啊?”傅八郎是没想到父亲会说这样的话,还以为是反话呢。 “嗯?” “是阿耶。我知道了。” 傅八郎这才明白过来,原来阿耶不是要训斥他的。怎么好像反而还带着些鼓励的意思? 不过转念一想,好像也有些明白了。 幼时常见道三哥因为犯了事被家法责罚,但好像三哥从来就没有因为跟勋贵子弟打架挨过家法不对,有一次。 那次是打了齐王。 阿耶的意思是不能落了傅家的面子? 接下来的傅懋修的一句话就更让他确定这一点了。 “当然,你动了手还打不过,那回来就家法伺候!” 第一百七十九章 胜生败死 一条紧急军报,飞快的从庐州送达扬州,又飞快的过江送达了建邺城外的官军大营。 叛军顺濡须水而上,在度北上,巢县失守。而后又继续率军从巢湖北上,庐州告急。 庐州城下,叛军不疾不徐的拔出了城外的各处要隘、烽燧、高地。数万大军不疾不徐,井然有序,连绵不绝。 城头上的署理庐州司马将领叫韩成,原本是广锐军的都虞侯,将门出身,从军多年,算得上精干持重,不然也不会被傅津川看中,替代升任靖南军军使的雷勃成为庐州司马。 虽然只是署理,但谁不知道加盖了大元帅印的敕书也就差在兵部走个流程而已。 若是平时,怕是要那些好处才能把事情办妥。但如今是战时,有扬州大都督的举荐和大元帅府的允准,兵部的堂官们是失心疯了才会在这种任命上还要吃些好处。 望着正在扎营的叛军,韩成眉头紧锁,不断下令吩咐士卒和团练,以及临时征调的民壮在做各种守城准备。 备用的军械纷纷的被运送至城头。 刺史赵翼也从城中来到了主城楼上,“韩将军,情况如何?” 韩成见到赵翼抱拳道:“见过赵使君。情况不容乐观啊。叛军的主力差不多都在这了。” 赵翼闻言颇有些惊讶道:“什么?叛军主力?不会?叛军没去救建邺?反而北上庐州了?” 韩成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的点了一头。 不知兵的赵翼从韩成的面部表情中看出了事态的严重性。 随后韩成指着城下的不远处的叛军大营道:“使君请看,当中的‘薛’字大纛,是吴逆伪军大都督薛巨鳞的将旗,水师船上的将旗‘汪’是伪军水师都督汪汀山,此人擅长水战,就是他在鄱阳湖击败了定南侯爷的洪州水师巢湖从左边岸上开始,这些旗号中,‘李’是李子春,‘刘’是刘台卿,‘赵’应该是伪军前将军赵成浚,这伙队伍较少一些的这个‘李’,应该是李退之所部,之前大的部署大部分在和州城下被大都督歼灭了” 吴王作乱已经快一年的时间了,做够朝廷有时间把吴王叛军之中的情况摸清楚了。 要知道赵元殊这一年可没怎么闲着。 对于叛军可的组成,各部的将领,以及这些人擅长什么方式作战,之前的履历,这些对于韩成这个级别的将领来说都不是秘密了。 而庐州城下的这部分,还只是吴逆叛军的突前一部。 由此地,延伸到巢湖两岸,再到濡须山南麓,以及濡须水沿线,肉眼根本望不尽。 就算没有十万大军,七八万总是有的。 而城内只有两千守军,还有数量相当的团练,以及一部分民壮。 兵力悬殊。 危在旦夕。 这是韩成和赵翼的共识。 而城下,薛巨鳞和刘台卿李子春汪汀山四人,在数百精锐牙兵护卫之下来到了一处高岗上观阵。 对于庐州城,他们很多人都是第一次来。包括薛巨鳞在内。 这座城池其实规模不算大,也不算小。但本身占据着地势较高,周边又有施水和它的支流,以及巢湖作为掩护,地势复杂。 完全可以称之为军事重镇。 这样地势下,想要完全把城围起来,很难。这不是兵力多寡的问题。 因为城外许多的地方根本就没办法扎营立足。 而这样的情况下,大军如何立营就很考验主帅的能力了。 这需要考虑书双方的兵力对比,如何利用好地形带来的优势以及如何规避地形带来的劣势,如何立足于地形条件实现己方的战略目的。 负责这些的,是都督刘台卿,他也是这次北上战略的首倡者。 “刘都督不愧是淮南人,对此地了然于胸,如此立营之法,我是万万不及。” 薛巨鳞在看过各处营寨布置之后,对于刘台卿的布置是赞不绝口。 刘台卿是淮南人出身,出身彭城刘氏,也算是大族,自幼读书习武,自然是想要建立一番功业的。 但虽有才华,却一直在不得志。 还是在东京留守司为官的时候,结识了吴王赵德玉,算是遇到了伯乐。 刘台卿听到薛巨鳞的称赞之后连连摆手,“大都督谬赞了,不过是对于此地熟悉一些而已。我年少时曾游历过这一带,因此对于庐州也算是有些了解。” 刘台卿的这个话绝对算是谦虚了,他年少时候曾经四处游山玩水,对于江淮各地的地理环境,人文风俗都有一些了解,对一些兵家重地更是烂熟于心。 李子春看了看不远处的庐州城却叹息了一句:“这座庐州不好打啊。” 刘台卿闻言却笑道:“李都督是想说,南齐武帝先后六次围攻庐州不克之故事?” 李子春点点头。 “李都督所想不无道理,然则,南齐武帝固然英雄,却是不会用兵,假使他遣一大将攻之,说不定早就拔城了。” 刘台卿的这话像是半句玩笑话,但李子春一听,好像却是有那么一丝道理。 南齐武帝虽然凭借大齐宗室的身份,开创两百余年南北纷争的局面,建立南朝的根基。 为人宽厚弘毅,有百折不挠之志,但用兵一道,确实是败多胜少。 很多人都说若是南齐武帝有齐高祖的用兵之神,说不定就能光复大齐的基业,立不世之功。而不是割据江南,使帝室偏安。 薛巨鳞和汪汀山听到此言也是会心一笑,这些前朝故事,永远都是后来者的谈资。 随后刘台卿正色道:“我等不似南齐武帝,攻不下庐州,只能望着这座坚城兴叹,然后退回江南。我等只有一条生路,就是先拿下庐州,在北上攻下寿州,然后一路打到上京。除此之外,就算能苟且偷生,也只有隐姓埋名,躲在深山老林之中、此后不可见天日” “我们可有没有江南可以回了,不能退,只有拿不下庐州这一个选择。” “所以我们,一定能拿下。” 刘台卿的话斩钉截铁,毅然决然。 几人闻言也是豪气顿生,薛巨鳞道:“正如刘都督所言,我等没有退路!明日开始全力攻城!” 他们这些人,没有南朝北伐一统中原的豪迈之气和远大抱负。 但他们面对的情况是,要么胜,要么死。 概然之间,颇有饮马河洛之意! 第一百八十章 作恶 攻取坚城的第一步,是打造攻城器械。 随后,负土填壕。 可能是因为被逼到了绝境的关系,叛军在淮南一改在江南的军纪森严。 破巢县以后,驱赶了大批的民众参与攻城。并且大肆在庐州范围内劫掠。而几个月前刚刚遭了红莲起事的兵祸的淮南人,没想到刚过来年又来了一场更大的劫难。 而庐州境内的庐江、舒城先后陷落。大批的民众被驱赶着在二月初的春寒之时作为攻城的先驱,取土来填平庐州的深濠。 随后,叛军士卒扛着云梯一架一架的被抬着往城头上架,轻兵开始攀城。 城头上的守军则凭借着坚城之势,不断的以弓弩和垒石滚木杀伤蚁附的叛军。 攻城的一方开始就选择了拼命的打法,各级军官都被要求身先士卒,以鼓舞士气。 叛军的弓手直接压到了七十步内对压制城头守军。 惨烈的攻城战,自然是会带来巨大的伤亡。 一个上午的时间,前赴后继的叛军就伤亡了千余人。 而官军也有数百人的伤亡。 庐州司马韩成带着手下的亲兵,不断的冲杀在各处,只要有大批的叛军爬上城头,立马就填补上去。 维持着一开始就有些摇摇欲坠的庐州城。 而无论是刺史赵翼还是司马韩成其实都清楚,面对着这样的攻势,庐州城守不住了。 且庐州也不会有援军。 虽然巢县一被攻破就给扬州和周边的州县都发了告急文书。但对两人都很清楚,朝廷目前在淮南根本就没有多少兵马了。 扬州城有虽然有龙武军和广锐军两万余人以及东宫卫率,但哪里有太子殿下和元帅行辕的诸多贵人们。且扬州的战略意义远高于庐州,所以扬州的大军在武安侯傅津川从江南赶回来之前,不会出动,也不能出动。 周边的濠州、寿州、除州原本的驻军早就被朝廷抽调一空了,现在守军只有自保之力,想要南下救援跟叛军野战是想都不要想。 元帅府接到告急文书之后给出的回应也就是固守待援,但其实只看“固守”就可以了。 甚至庐州失守已经是所有人意料之中的事了,但庐州能守几日,对于身后的寿州和濠州,至关重要。 叛军水师都督汪汀山在把大军运送到庐州城下之后,立马就沿着濡须水再度潜入大江,而后顺江之下。 然后乘着夜幕突破了官军在和州采石矶一线的封锁,在建邺城北的江面,接应到了吴王赵德玉和其三子赵成淇以及王府的一众僚属和家卷。 世子赵成濠选择了留在建邺,与王炳一起守城。 “若我父子都不在建邺,城内必人心浮动,到时候建邺就守不住了,有我在建邺还可以勉强支应些时日。阿耶可自率大军北上,以图清君讨逆之大业。不然江南全然不在我手,士气必然涣散,军心亦不可用。” 赵德玉听到长子的话之后,垂泪而别,而后率众人随水师南去。 江南的傅津川在接到江北传信之后,立即集合了全军一万骑军,以及全部的军马,以神策军军使苏锻为将,令他率这部万骑军迅速赶往采石,渡江北上和州。 令龙捷军军使杜客师暂摄江南诸军。 随后只带了几十个亲卫星夜兼程赶往润州,准备北返扬州。 而远在黄州的雷勃,在收到叛军北上庐州,已经攻下的巢县的告急文书之后,立即下令尚在安州和黄州的靖南军各部往光州集结,同时派探马飞快告知程锦堂处。 靖南军各部在二月初才在光州集结完成,随后雷勃召集诸将,并说出了自己的打算。 “庐州危在旦夕,我们现在去去救肯定是来不及了,为今之计只能是北上寿州,只要保住寿州,这天就翻不了!” 南方在淮河一线的一系列军事重镇,用以扼守淮河直流和淮河的交汇口。淮西,主要就是寿春和钟离,在淮东主要就是山阳和盱眙。 而在淮河上游直流只要就是颍河跟涡河。颍河与淮河的交汇口曰颍口,涡河与淮河的交汇口曰涡口。其中寿春正对着颍口,能够挡住颍河、淮河方向的来敌。而钟离正对着涡口,挡涡河之冲。南北对峙之际,钟离与寿春,也就是濠州和寿州,都是淮西重镇。 同时寿春一代,为黄淮平原的一部分,土地肥沃,灌既便利,宜于屯耕,地利足有战守之资寿州城内也有大量的存粮。 所以无论是寿州还是濠州,都是极为重要的军事重镇,一旦其中一个落入叛军之手,叛军就能沿着涡河或者颍河北上,那可就是入了京畿道了。 一旦让叛军进入中原腹地,必然会令四方震动。 因此雷勃没等程锦堂的军令,只通报了一声就迅速率军驰援寿州。 而雷勃也相信,他做的这个抉择没有任何问题。毕竟靖南军本就是扬州都督府治下,现在危急之时,连越境都算不上。 因为靖南军对寿州有守土之责。 而且他同样清楚,靖南军也是目前离寿州最近的一支援军。 雷勃的决定五个都虞侯都没有任何的意见,他们也早就受够了天武军的鸟气。 现在驰援寿州,正好可以摆脱程锦堂麾下,不用在跟天武军共事。 但吴王的大纛出现在庐州城下的时候,叛军的士气大震,而城上的守军在坚持了五日之后,大量的守城士卒都战死了。 庐州司马韩成也在最后一日就被亲自率军攻城的叛军悍将王炀斩杀。 刺史赵翼以身殉国,不过在死之前他下令火烧府库。不然腹中的财物和粮食落到叛军手中。 叛军在入了城之后,虽然立即组织灭火,但还是烧毁了一半左右的粮食,不过庐州城内的存粮还是够叛军一月之用。 府库之中的财物却是大部分都烧毁了,为了兑现战前的赏赐,薛巨鳞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纵兵劫掠。 一开始只是打算“征调”几个富户,补充一下军粮和财物赏赐。但谁知道,城中富户虽然没人上城帮着守城,但对于守家是非常卖力的。 结果就是反抗激起了叛军的凶性,有计划的“征调”,开始变成了无序的烧杀抢掠。 手无寸铁的庐州百姓,面对手持利刃杀心四起的叛军,最终的事态终于朝着不可控的方向滑去,无序之火很快烧遍了庐州城。 全城数千户,几万丁口,在吴王严令各部退出庐州城的时候,只剩下几百户贫无立锥之地贫民了。 吴王赵德玉站在庐州城头,望着城内的乱象痛哭流涕道:“本欲匡扶社稷,却不成想做了如此人神共愤之事愧对祖宗啊” 至于这眼泪几分是真心,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但那些死在叛军刀下的黎庶百姓,却再也活不过来了。 第一百八十一章 出其不意 雷勃率领大军一路疾行,最终在二月中旬赶到了寿州,但并没有进一步的赶到寿州的州城,而是停在了寿州西面的正阳。 寿州司马方国兴是大喜过望,立即亲自赶到正阳表示此战愿听雷将军调遣。 方国兴年纪三十五六,长相粗豪,是个老军伍。但说道本事,他是极有自知之明。 肯定是不如雷勃的。 雷勃倒也当仁不让,立即就开始清点寿州诸军,并且拍出大量的斥候打探军情。 最终确认了叛军已经攻克庐州城,并且沿着淝水北上。 于是雷勃命梁岱、周世泽率两都兵马,五千人守御正阳,而自率三都兵马会同四千寿州守军一万余人守御寿州州城。 而寿州城也终于收到了扬州发来的军令,坚守半月,援兵会在三月前赶到。 宣嘉十九年二月中,吴王亲率十万大军顺着淝水北上,先是用半天时间攻破了安丰,而后进至寿州城下。 吴王先是命人在城下,高声宣叫,自己北上不是谋逆,而是为了清除皇帝陛下身边的奸佞之徒。请寿州守军开门,并提供北上的军资,自己一定约束大军,不对寿州城的百姓造成困扰。 寿州城对此的回应是,箭失直射。 雷勃更是在城头上大呼,“吴逆赵德玉,本是宗室亲王,却不思报效国家,反而起兵作乱,让江淮百姓生灵涂炭,此悖逆之人还有颜面自称要清君之侧,如此厚颜无耻,不怕天下人耻笑吗?上次在和州逃出生天,你还不思悔改,认罪请降,还敢再犯朝廷天威,武安侯的大军不日便到,尔必死在寿州城下!” 赵德玉听了之后是气的七窍生烟,但却有无从辩驳,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而薛巨鳞恰逢其时下达了攻城的命令。 算是给赵德玉解了围。 而雷勃看着城下一排一排整齐列队的叛军,也是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城上守军更是严阵以待。 大战一触即发。 望楼之上,赵德玉看着攻城扛着云梯开始攀城,心下也是平静下来了。 他对于刘台卿和薛巨鳞没有去救建邺反而北上淮西的这个计划其实是觉得有些不妥的。 但木已成舟,而且他也清楚这也是无奈之举。 虽有大军十万,但跟朝廷精锐在江南来一场野战,只能说胜算渺茫。 而北上虽然同样机会不多,但确是唯一还有胜机的机会。至于还有一万官军在大军赶至之前来到寿州增援,这也是没办法预料的事情。 毕竟朝廷也没料到,他们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双方彼此都给了对方一个出其不意。 不过对于叛军来说,多出的一万官军,对于攻城的难度明显是加大了。 “这确实末将的疏忽啊。”刘台卿看着不远处的寿州城感叹道。 薛巨鳞却道:“刘都督的谋划已经是让朝廷难以招架了,只要我们能在十日内攻克寿州,一切就还有希望” 十日。 这是薛巨鳞算计出的朝廷能派出援军最快的时间,十天。 只要十天之内能拿下寿州,就能乘势渡河,北上沿着颍河北上攻入京畿道。 天下百年无事,中原腹地更是武备松弛,杀入京畿道就会让京师震动! 这就是他们的万一之机。 而赵德玉在回过神来也劝慰道:“台卿之谋,人算至极,就算计有不成,也是天命。而且我军一路北来,连克庐江、舒城、慎县、安丰,区区寿州城,十日内定能攻破!” 这话像是在劝慰刘台卿,其实也是在跟他自己说的。 在和州命悬一线之时,突然大风做起,逃得生天。 和州战败军心涣散之时,李世忠突然病亡,以致官军败走。 而连续丢失采石姑孰以及建邺周边的所有据点之后,他还能来到这里跟大军汇合,继续率军北伐,这难道不是天命吗? 不管别人信不信,反正赵德玉自己是信了。 攻守双方的紧张气氛,好像也传染到了扬州城。 傅津川从北渡而回之后,就立即入城去见赵元檀。 而作为天下兵马大元帅的太子殿下在见到傅津川回来之后,一直悬着的心也终于是放下了。 毕竟叛军这一手确实抓住了官军的江淮防御体系上的一个漏洞,而扬州城在傅津川南渡之后又没有重将坐镇,城里最高的武将就是负责扬州防务的都督同知陆勋,守城有余,出击不足。 所以人心难免有些躁动。 “臣傅津川,拜见殿下。” “三郎免礼,军情可尽知了?”赵元檀有些焦躁的问道。 傅津川点点头道:“军报和这几日的军情,刚才也都看过了。” “三郎以为此时该如何救援寿州是好?” 赵元檀很直接的问道。 傅津川笑道:“檀哥儿不必忧心,我从建邺大营回来之前,已命所有骑军北渡,现在已经在和州待命了。扬州正好还有龙武军,两万骑军,扫平十万叛军,足够了!” 赵元檀听后眉头一皱,“我知三郎骁勇,可毕竟是十万大军两万人是不是有些少?” 傅津川笑道:“我以八百骑军尚能大败数万北境精锐。去区区十万叛军,不足挂齿。” 赵元檀见到傅津川的如此意气风发,也是心下大定。 “如此,就都交于三郎处置了。” 南下来的八军之中,只有龙武军和捧日军是全员骑军。 捧日军西去支援荆楚战场,参与剿灭红莲道的战事。而龙武军因为是全员骑军,在傅津川要发动除夕奇袭计划的时候,就没有把龙武军算在内。 因为全员骑军的龙武军,配备了数万军马,每日光是战马需要的草料就有需要很大的消耗。 其余龙捷、神策、神武、虎翼四军加起来也有一万骑军了,足以应对江南的那几千骑军。 而江南水路发达,并不利骑兵的大规模奔袭。 所以傅津川当时就没选龙武军南下,也是为了外一淮南出事,留下一只万人的骑军就足以应付。 不过似叛军来这一手,傅津川也是没有想到,对方居然搏命到这个程度。 寿州的重要性傅津川自然清楚,没上任之前,他就对整个江淮的地势做了很多的探究。这其中有多少军事重镇,每个城池之间的路程他上任之后也跑了个差不多。 所以在听到赵元檀的托付之后,也立马回应道。 “算算时间,巢县告急的时候到了扬州的时候,庐州就应该已经失守了,吴逆大军应该已经到了寿州城下有几天了。我从扬州率骑军出发,七日之内必定能赶到寿州。” “寿州城高墙厚,坚守十日绝不是问题。” “半月之内,必有捷报上呈!” 第一百八十二章 舆图上的弧线 淮河平原历来是南北交兵的主战场,这一带四季变化比较明显,既有旷阔的原野,又有纵横的江河水道。 秋冬时节,大地坚净,旷阔的原野宜于铁骑驱驰,有利于北方发挥骑兵野战的优势。 春夏时节,江河水涨,河道湖泊之中舟船纵横,立于南方发挥其水战和守城战的特长。 因此,无论从时机还是地利上,双方都是利弊参半,因而易于陷入一种拉锯式角逐之中。 而现在的二月间,正处于春冬之间,地利的优势对哪一方,也说不上是优势。 不过好在傅津川从扬州出发的时候,天气骤寒,朔风如刀,让路变得好走多了。 而傅津川也在庆幸,若是叛军在晚些时日发动突袭,到了三月,一开化道路就会变得泥泞不堪。 到时候骑兵行军的速度优势就会因为道路的原因而被消磨掉。 傅津川在从扬州出发之前,就已经计划好了行军路线,并且让传令兵先行沿途州县准备接应的军粮和料草。 这就是作为朝廷大军行军的便利,骑兵完全可以不带辎重的一路前行。 苏锻率一万骑,自和州北上,没有去庐州而是在除州于傅津川的五百牙兵以及一万骑的龙武军汇合。 苏锻进入庐州刺史府,见到傅津川的时候,天色已经有些晚了。 “拜见大都督,龙捷、虎翼、神武、神策四都骑军全员应卯。” “拜见大都督。” 身后的四个骑兵都虞侯也都齐声抱拳道。 此时傅津川正在看着面前悬挂的巨大地图,以及前线传来的最新军情,包括敌军大致上的兵力部署。 见到几人来到之后,点点头道:“不必多礼,可曾用过饭了?” “未曾。” “那就一起吃一口。来人,去准备些餐食。” 傅津川这边看着地图,随口吩咐道,然后又问了问军中的情况。 苏锻等人面对傅津川的问询也是一一作答。 用过饭后,几个都虞侯要下去回各部巡察和布置,只留下苏锻以及龙武军使王林怀,还有傅津川此行带唯一带的一个幕僚张杲。 张杲擅长军略,精通阵法,对于行军布阵,安营扎寨这些事更是手到擒来,有他在也是能够替傅津川处理很多行军时候的杂务以及查缺补漏。 “现在淝水沿线,肯定是叛军在掌控,我方骑军想要强渡淝水,很难。敌军只要扼守住沿河渡口,我骑兵没有舟船之利,难以渡河突袭。” 王林怀指着地图说出了众人目前最为纠结的一点。 苏锻道:“那就只能绕道了。不如绕道庐州境内,从庐州境内渡河后北上突袭?” 王林怀道:“叛军已经攻下了庐州,这沿线肯定在其掌控的之内,依我看不如绕道八公山,让寿州守军架设浮桥,从寿州北门入城。” 苏锻反驳道:“可我军都是骑军,入城不利大军展开啊。还要正面对上叛军营垒” 傅津川听到两人的纷争,默不作声的看着地图,这时候都督府幕僚张杲开口道:“无论从庐州渡和还是在寿州渡河,都要在叛军的眼皮子底下,难以突袭。不如一路赶至濠州渡过淮河,沿着淮河到正阳,让正阳守军提前架设好浮桥,这样我方就可以避开敌军主力的防守的淝水沿线,而寿州西到正阳之间,都是平原旷野,利于我骑兵奔驰。” 傅津川听到这个建议之后,仔细思索了一下。而王林怀和苏锻也在盯着地图仔细筹算这个行兵路线的轨迹。 “可这样一来,路程加长,时间上最少要晚两日赶到寿州。不知道寿州守军能不能坚持的住。” 苏锻对于路线是没什么异议,但是对时间却有些问题。 这时候一份扬州家急传递而来的军报,算是把时间问题给解决了。 “哈哈哈,天助我也。靖南军没有随程侯去荆楚,被留在了黄州,巢县告急的时候雷勃领着靖南军没去就庐州,而是直接往寿州城去了,现在寿州有一万人,正阳也有五千人,有雷勃和靖南军在在别说是十日,就是二十日叛军也拿不下寿州。这事成了!” 傅津川把军报排在桌子上,心神振奋。他是刚收到雷勃率军赶往寿州的消息,主要是寿州的信使没遇到大军,只能往扬州报信。 扬州收到消息之后就立即派人告知傅津川这里。 几人听闻也都是悬着的心放下一半。毕竟原本寿州虽然城高墙厚,但只有四千守军。能不能守上十天还真不好说。但现在兵力增加到了一万,并且能跟西面的正阳互为犄角,叛军想要十日夺城,难度不是一般的大。 或者说,在城内不出问题的情况下,根本做不到。 要知道本朝之初一统南汉之前,面对南汉守军据守的寿州坚城,足足围困了两年半的时间,期间多次大规模的攻城,并先后打退了六次南汉援军,最后还是因为城内守军粮绝,援军也无以为继才开门请降。 而寿州一下,淮上诸州都望风而降。从这点也能看出寿州在南北交锋之中的重要性。 “都督,此外还要派出一小部骑军,赶到淝水东岸,大张旗鼓的沿河而走,伪作寻找渡河之地,让敌军以为我们还是会渡淝水。从而放松警惕。” 张杲继续建议道。 傅津川听后点点头:“好,如此甚为周密。” 议定之后,傅津川立马连夜像濠州和颍州拍出信使。 对治下的濠州是命令他们搭建一座通向淮河北岸的浮桥,对颍州则是“请求协同”。 颍州已经是京畿道治下,跟扬州都督府没有任何统属关系。但大军出征,借道颍州境内,还得请对方予以协助。 若是平日里,傅津川想要率军到颍州,别说协助了,借道入境颍州方面都得拒绝。 但现在这种情况下,就完全可以事急从权,这也是大晋律例允准的。 毕竟是战时,条条框框太多,仗还怎么打? 而另一边的寿州城下,叛军在勐攻三日之后,付出重大的伤亡,攻势也终于放缓了一些。 护城河和城墙下,到处都是叛军的尸体。 “将军啊,我也打了不少仗啊,立下不少功劳啊,从来没逃过啊,北军就在上面聚集早就准备好了,别说攻不上去,就是上去了也是被杀,我们那一队刚上云梯,上面就泼勐火油,火箭一射,那身上的火都扑不灭啊” “是啊将军饶命啊,死也得有个死法啊,真爬不上去啊” 一些叛军士卒跪在地上说的极为凄惨。 但军法之下,这番说辞还是没能替他自己讨到一条生路。 对于叛军的将领来说,越是在这种关键时刻,对于逃兵越不能姑息。 “斩。” 赵成浚一挥手,数十个叛军逃兵都被斩首,头颅挂在辕门之处。 叛军的中军大帐,一群将领围在吴王赵德玉的周围,一个个抱拳拱手,但是低着头。 “王爷,现在坚城之下,若没有重赏,没法让士卒们卖命啊。”“是啊王爷,这是也是没办法的啊,我知道王爷顾念天下苍生,可这眼下难关要过啊” 最终赵德玉无奈的叹息了一声,然后没说话,只是点点头。 为了调动叛军的攻城的战心,一条新的军令也在一众将领请示过赵德玉之后公示全军。 破城之时,第一个爬上城头的,封将军,赏钱十万。 破城之后,三日不封刀。 第一百八十三章 攻防 宣嘉十九年二月下旬。 攻城的第五日。 王炀刚刚披着明光铠走出原本是个民居的屋子,就看见远处的壕沟藩篱外面已经有很多人了。 投石机等大型攻城器械周围也有许多人正在叮叮当当的修缮。 来到大营门口,薛巨鳞、刘台卿、李子春、赵成浚等一众武将都聚在一起了,商议今日的攻城如何着手。 王炀看着众人问道:“今日还是强攻攀城墙吗?” 这几日攻城战之惨烈,是王炀前所未见。心中难免有些戚戚然。这并不是畏惧,而是有些难以言明的意味。 李子春道:“护城河现在已经有好几处填上了,能够攀城的地方也多了,守军应该没有那么集中了” 刘台卿却摇摇头道:“想什么呢,寿州这么大个城现在有一万兵,守军还能兵力不足?” 李子春被反驳也不言语,只是皱了皱眉头。 寿州城其实地形不是非常险恶。虽然是号称扼守淮河,却没有把城立在淮河边上,西北方向距离淮河还有一大片平坦的开阔地,而城北靠着淮河的支流淝水,北面有水门。 三面都是比较平坦的地面,其实是有利于攻城方展开进攻队形,在加上还要收到水上的威胁。 所以实在算不得险要。 不过寿州的城墙十分高大,护城河也足够宽阔,叛军驱赶了数万民夫加上辅兵才在前两日填平了几段护城河,从而能够展开蚁附攻城。 一大早,今日负责督军攻城的李退之就率领亲兵出现在城外只有一里处,指挥各部攻城。 云梯架在城墙上,不断有身上燃着火的人掉落下来,烧的城下黑烟滚滚,空中失石如雨,不断杀伤着攻守双方的士卒。 呼号声、惨叫声、厮杀声不绝于耳。 不断有士兵整齐列队冲到云梯下攀城,不断有伤兵被民夫抬着外围后撤。 就像以一波一波的浪潮,拍打着坚固的堤坝,然后又被堤坝所阻挡返回江海之中。 投石机在修缮完毕之后被推了上来,距离城下三百步左右的时候,随后一块一块石头被投射到城墙上。 长弓手也开始了对城头的攒射。 但是在弓弩对射中,城头上的弩手明显是更占优势的一方。 而城内也有投石机,不断在城头指挥下调整方向,与叛军展开对轰。 城下的一家云梯已经被勐火油烧着了,火势根本扑不灭,下面车厢里和周围等着攀城的人只能转身就跑。 但往回跑了没多远,就正面装上督战队,迎头就是几鞭子,然后拔出刀来恐吓想要逃跑的士卒,“敢当逃兵?赶紧回去攻城!” “你们这帮狗杀才!” 在督战队的威胁下,在将军们开出的赏格下,叛军前赴后继,像蚂蚁一样拼命往上爬。 将校们都在几十步外亲军树盾保护下喊道:“第一个爬上城墙的,赏十万钱啊,这辈子就花不完啊,还能当将军,一辈子荣华富贵,就在今天了” 荣华富贵还没影,勐火油倒是先浇头上了,随后就是一支火箭,一烧一大片 而叛军之中也不是没有勇士,一个叛军士卒不管不顾的硬是爬上了城墙,然后抱着一个守军从墙头上跳下来。还有些全身是火的直接跳入冰冷的护城河中 雷勃和方国兴等一众守将在在主城头的望台,也在不断的感叹着,勐火油这东西是真好用啊 “不知城内还有多少火油?”雷勃突然问道。 方国兴粗略的算了一下道:“半个月内,管够。” “哈哈哈哈,好!别说半个月,再有十天,侯爷的大军怎么也能赶到了” 城头上的守军,气势颇高。 而城下的将领们看着前面攻城受挫,一个个也是急的团团转。 “这么攻下去不是办法,得想个主意才行” “能有什么主意?水淹还是火攻?” “穴攻。” 刘台卿这两个字说出来以后,所有人都不说话了。 历来攻城,水淹之法是常用之法。 但水淹需要大量的土工,极为耗时,虽然淮河和淝水就在边上,但哪里有时间给他们水淹?而且寿州城地势本来就高,很明显水淹不符合实际情况。 但穴攻,若是能把地道挖进寿州城内,那说不定还有机会破城 “可护城河里都是水,如何挖地道?”赵成浚开口问道。 于是众人的目光又看向了刘台卿。 “这几日我观察过,天气尚寒,淝水的水位比起护城河要低,挖了护城河的水门,水自然会流入淝水之中。” 薛巨鳞看了好一阵,也才点点头道:“确实如此,淝水的水位很低,那边那个水寨阻挡,要是不仔细瞧还以为两河是连通的” 薛巨鳞善于野战,对于城防攻守之事其实倒不如刘台卿。因此他立即就同意了刘台卿的计划。 “现在唯一忧虑的之处,就是时间怕是不够用啊。” 刘台卿道:“朝廷援军无论是从颍州来还是濠州来,都要渡河,咱们只要沿河部署好,就能把朝廷的援军挡在淝水之东,淮河之北。” “好,既如此,攻城之事全权交给刘都督,我自率军沿河布防。一定要尽快拿下寿州!” 薛巨鳞十分郑重的说道。 刘台卿没有说话,只是很郑重的一点头。 而城下的动向并没有瞒得过守军,雷勃一看叛军在修缮营垒和防御工事就知道要干嘛了。 都啥时候了,你还有闲心修工事?这不明摆着要穴攻挖地道? 于是城内的城墙边上也同样挖了地道并且放上瓦缸派人值守,这样只要叛军把地道挖进城内,这瓦缸就会有动静。 一队叛军士兵测算了地道的距离之后,正准备破土而出,去发现前面土层突然一丝光亮照进来了。 准备冲出去呢,几支长枪直接戳进来,最前面的叛军直接被戳死,后面正想往前冲,就看到洞口处又是一桶火油浇下来,然后一个火把被抛进来,洞口处瞬间起了火。 最前面的几个士卒直接被烧的撕心裂肺的叫喊着。 而官军这方面还顺势王洞口塞上柴草,本来下面就有火油,这一添柴火势烧的更旺了。 城下的官军还用把打铁的风箱哪来放在洞口往里面鼓风。 地道里面的士卒面对这烟火,哪里受得了?后面的跑得快还能出去,还有很多士卒直接就被熏死在地道中。 而宝贵的时间,正一点一点在流逝。 第一百八十四章 北伐中原? 官军来了。 叛军所有的骑军几乎都洒在了淝水沿线,以求快速发现官军的动向。以为他们现在所能仰仗的就是淝水。 这倒不是说淝水有多宽阔,而是要据守淝水沿线,以对抗官军的突袭。 若是能半渡而击,那就在好不过了。 而官军的骑兵已经出现在淝水东岸,这也就代表着大队的官军就在后面,不过尚未出现。 放在薛巨鳞眼中,应该就官军在寻找适合渡河的地段。 而叛军在淝西岸沿线,临时修建了许多的望楼,随时观察官军动向,只要一处望楼燃起烽烟,沿线的叛军就会立即聚拢防御。 “北军来的好快啊。” 站在东岸,可以清清楚楚的看清楚河对岸的几十骑官军骑骑兵。甚至还能隐约看见马鼻子哼出的热气,以及清晨铁甲上挂的霜。 感叹的人是薛长庆,他是薛巨鳞的侄子,叛军两千骑军,就是他统领。 薛长庆曾经跟随过叔父在西北边镇跟青唐人的铁骑厮杀过,是叛军之中难得可以统领骑兵,善于骑战的骁将。 跟随叔父率军夜袭官军的时候,率前部先锋连破官军七座营垒。 是叛军之中,数一数二的勐将。 不过此刻的薛长庆,看着河对岸的官军的战马,那是眼馋的紧。 他看得出,这几十骑都是精锐,所骑的战马应该都是河西山丹军马场出来的凉州骠骑。 加上官军的更为严格的饲养体制,哪怕是在初春,仍旧显得膘肥体壮。 这要是没这淝水拦着,他是一定要跟对面打一仗,然后把马抢过来但这念头也就是想想。 说出来那是要闹笑话的。 这面前的大河对哪一方更为有利,他能心里没数吗? 要是没这河水,出现在眼前的就不是几十骑,那时候看到的,可就是官军的武骑千群了。 再者说,他现在骑得马虽然是一匹北地良驹,但南军骑兵的哪来那么良吗?而且这些骑兵还都是半吊子多,被说骑马跟北地健儿争雄了,就是喂马的活都没干明白! 马和人都不行,能追得上官军骑军? 作为河东人的薛长庆是非常清楚的,选骑兵还得是北地的健儿。 这要是给他三千陇右铁骑,配合南军组成的步阵,未必没有跟北军一决高下的底气。 可这江南哪来的铁骑给他用啊 薛长庆在沿河巡视过后,还不忘叮嘱了沿途的望楼,注意观察北军动向。而后回到了安丰的大营,把消息告知了伯父薛巨鳞。 目前十万叛军分成了三部。 薛巨鳞的兄弟薛巨业率军七千,与正阳守军对峙,以防正阳守军突袭南军侧翼。 刘台卿李子春率大部人马在攻城。 而薛巨鳞则率领两万兵马,在安丰附近驻守,以防备淝水东岸的官军,同时也是援引正阳的叛军。 军帐之中,薛巨鳞听到侄子的回报之后,又看着舆图道:“扬州那边传来消息了,是武安侯从江南回转,率扬州之军前来援救寿州,只知道都是骑军,应该在一万以上,现在应该在对岸找渡口了。” “武安侯傅津川?” 薛长庆一听道这个名号可是颇有些兴致。 如今不管是大晋还是青唐,亦或是北境,提到武安侯傅津川都不得不赞叹一声。 百战骁将。 自十六岁戍边至今不过五载,大小百余战,未尝一败。 但在薛长庆看来,这武安侯名头虽大,不过比其他来,不过是得了个好出身而已。 薛长庆十五随伯父从军,在陇右也是大小数十战,战阵之上同样未逢敌手。 宣嘉十二年镇国公徐兴宗为陇右节度使,率军出击青唐,结果被杀的的大败而回。 幸亏薛巨鳞率军及时接应,才挡住了青唐大军。 可青唐大军即便是碰到薛巨鳞的接应之军,就退走了吗? 事实上,远非如此。 当时徐兴宗率前军被青唐名将野利恭禄所破,狼狈逃窜。作为节度副使的薛巨鳞收拢溃兵,驻扎在承风岭,利用泥沟自我防卫,而青唐大军屯兵高岗,居高临下地威压晋军。 那时晋军经历过大败,士气沦丧,关键时刻是薛长庆请命,率领五百敢死之士,夜袭青唐大营,杀的青唐军大乱,营中自相踩踏,死者数千人。野利恭禄是无奈之下才退兵的。 然而这样一场足以载入史册的战斗,却没有给薛长庆带来该有的名望和权位。 随后不久他叔父就因为镇国公徐兴宗的推诿和构陷而下狱,他的战功自然也没有人愿意去替他争取。 所以对于当朝勋贵,薛长庆自然是不太看得上的。 薛长庆自觉,换成他在那个位置,须不比姓傅的差。也能拿个爵位来! 而现在两军对阵,能跟名满天下的名将对阵,甚至有机会击败他想到这里血气翻腾。 凡有血气,必有争心。 都是沙场搏命的武人,若没有这等跟天下英雄争锋之心,那还造什么反? “长庆。” “在。” 薛长庆听到伯父唤他之后立马缓过神来应声道。 “你率所部骑军,加大巡察的范围和次数,一定要严密监视官军动向,不能放他们过河。” “诺。” “王将军。” “末将在。” 王炀听到点名之后也抱拳应道。 “你率所部三千步军,就驻扎在芍坡南面。随时准备支援淝水沿线,并且要守住我军粮道。” “诺。” “长丰。” “在。” “命令探马随时关注正阳的动静。” “诺。” 薛巨鳞觉得自己的布置已经很严密了,可即便如此,他还是有些放心不下。 毕竟此次要面对的是未尝一败的武安侯傅津川,只要让对方的骑军过了淝水,对于全是开阔地的寿州一带,没有江河水道所阻拦,对于官军骑兵的优势极为明显,对于叛军来说情况也极为不利。所以首选还是要把官军挡在淝水以东,并尽最大的可能攻破寿州城。 只有破了寿州才能北攻下蔡,渡过淮河,顺着颍河北上中原。 这是目前唯一的胜机,虽然渺茫但到底还有那么一丝机会。 但若是官军骑兵过了淝水,还是要做好这个准备,毕竟料敌从宽 正思索之间,大营来了信使。 吴王召见。 听到这个消息的薛巨鳞把军务交给其弟薛巨成后,立马就带着亲兵直奔寿州大营而去。 进了吴王的中军大帐这才知道,原来是红莲军来人了。 给薛巨鳞介绍情况的是参军钱络。 “红莲军的意思是,要咱们这边攻城不顺,可以放弃进攻寿州,不跟官军主力对战,向西去唐州邓州,与他们汇合,然后两军合流,有二十万大军,北伐中原” 第一百八十五章 从容 此刻军帐之中,只有寥寥数人。 吴王赵德玉,长史顾乡林,参军钱络,都督李子春、刘台卿,水师都督汪汀山,以及最后赶来的大都督薛巨鳞。 钱络看着众仁继续道:“红莲道的提议是两军合流,红莲道可以奉王爷为帝,只要王爷可以承认红莲为国教,圣公方虬为国师。而两军合流后,薛大都督和红莲元帅方蛟和同为元帅,一同执掌军机,诸位将军只需要接受红莲护法之职” “这红莲道是发的什么疯?”众人直接诧异道。 奉王爷为帝他们没什么意见,但奉红莲为国教,这不是痴人说梦吗。 “我们能跟红莲军合作,互为援引,已经饱受非议了,若是合流却万万不可,王爷是天潢贵胃,太祖血脉,干的是清君侧,奉天讨逆靖难的千秋之业。若是跟红莲军合流,天下臣民会如何看?江南士族会如何看?” 长史顾乡林直接道出了这个选择背后的代表的意义。 那就是红莲跟吴王府虽然都在造反,但目的不一样,支持者也不一样。 支持吴王府的是江南士族豪宗,以及吴王旧部,还有吴王数代在江南的贤名。 吴王可以跟红莲军相互援引,遥相呼应,但若是真的合流,那首先江南士族就会立马转而放弃对吴王的支持。 因为红莲道反的是朝廷,但对于士族豪宗来说,同样是他们的死敌。红莲宣扬的是什么? 是众生平等,每到一处必然会裹挟穷苦杀掉当地的富户地主,掠夺其家业。 这本就是世家大族的天敌。 所以作为江南顾氏的出身的顾乡林,肯定是不能接受与红莲道共事的。 而顾乡林的态度,其实某种程度来说就是江南世家大族的态度。 吴王自然是明白这一点的。 “跟红莲合流不可行,但寿州久攻不下,却是需要另做打算了。我大军在寿州攻城也快有十日了。能不能攻下来,你们应该比我更清楚,所以现在的局势,该如何是好?” 赵德玉的语气很平澹,但放在几个领兵大将的耳中就有些刺耳了。 现在寿州拿不下,时日一长,等朝廷反应过来,这就是死地。这个道理他们这些知兵的气势更为清楚。 但现在寿州就在这,就是打不下,难以寸进。 传统的蚁附攻城,还有地道,都尝试过了,除了带来大量的伤亡,搞得军心涣散之外,没有任何的成效。 而且寿州从立城开始还没有被攻破过的记录,寥寥几次破城都是因为城内守军粮绝,援军无以为继才主动开门献城的。 而叛军之前的打算是淮南的防务空虚,守军应该只有几千但谁知道突然冒出个靖南军。 这样一来无论是寿州坚城还是正阳小城,都不好打了。 参军钱络也终于戳穿了目前的所有人的不愿谈起的现状。 那就是叛军的出路,到底在哪? 勐攻寿州十日,死伤万余人,寿州还依旧坚挺。通过寿州北上的计划,事实上已经走不通了。 随时可能渡河而来的官军也让所有人如芒在背。 特别是赵德玉,听说援军是由武安侯率领的,心里更是陷入了恐惧之中。 和州之战带给他的影响是非常大的。 四万大军阵列而战,被那一万五千官军打的几乎全军覆没。 随后傅津川大年夜奇袭采石,渡江之后更是直驱建邺。 现在知道傅津川率军前来,即便是知道援军最多不过两万余人,但心里仍旧是有些畏惧。 但面色上,赵德玉却没有露出半分惧色。 “不如退到洪州和饶州?鄱阳湖水路利于舟船,足以自守。” 这时候水师都督汪汀山提出了这个建议,那就是退兵,退回江南西道,洪州饶州吉州等地目前还在他们手中。 汪汀山这个提议,让众人都不言语。 因为退回江南,就意味着北上再无机会,除非天下大乱,不然再无北上中原之机。 而现在江南东道的建邺也被围城,润州和采石都丢了,江表防御体系已经解体了,朝廷大军可以源源不断的压过来。 没有大江天险可以凭借,想要跟朝廷抗衡对峙,那是不现实的。 退回饶州、洪州或许能够坚守一段时间,但也不过是等死而已。 所以不愿意承认失败的众人,是谁也不愿意对这个退路作出回应。 但现在又到了必须作出决定的时候了。 攻不下寿州,淮南对他们来说就是死地,留在淮南经营自守绝对不可能行。 其一是淮南四战之地,没有天险可以凭持,甚至因为临近京畿道让朝廷大军出动更为便捷。 其二是叛军士卒大多都是江南人,江南要是被朝廷拿下,军心必然散乱。 这也是不能西去跟红莲道合流的原因之一。 所以现在很明白的两条路摆在眼前,是继续勐攻寿州,还是退回江南,以饶州和洪州为根基继续与朝廷相抗。 并且目前建邺虽然被围,但并没有被朝廷攻破,越州和杭州等地也尚在叛军掌握之中。 所以仔细思量之后,这个建议好像并不是不能接受 而就在众人其实已经在心里接受了北上谋划,已经再事实上宣告失败了之后,还没等宣之于口。 这边就有斥候在军帐之外回禀道。 正阳城的守军出城了,并且主动出击。 “什么?主动出击?” 这对于军帐中的众人来说都是一个非常意外的消息。 正阳在寿州城下不远,所以为了防备正阳守军袭扰,特别安排了七千人正对着正阳城的东门五里处立营。 而自从叛军攻打寿州以来,正阳的守军一直按兵不动,没有任何的动作。 坐视叛军去攻寿州。 而现在突然出击,难不成有什么变数? “会不会是为了吸引我军的注意力,然后给东岸的援军渡河的机会?” 刘台卿很快就想到了这样一种可能性。 薛巨鳞听后却点头道,“很有可能是这样。看来要严防淝水一线,官军可能要趁机渡河了” 不过一边说着,他自己又觉得好像哪里有些不对。 正阳离着淝水西岸可不近,他们是怎么知道淝水东岸的官军到了?难不成是淮河北边的来了援军了? 可朝廷就算直接派出援军而来,反应也绝不会有这么快,没一个月的时间,上京的大军绝对没可能调动而来。 “不管怎么说,正阳的守军既然敢注重出击,就不能放过他们,先击破正阳之军,顺势拿下城池,若正阳失守,说不定寿州守军也会动摇,至于淝水东岸的官军,还需要严加防范才是。” 而就在他们商议之际,正阳城内的五千步军出城列阵。 同时城西数里之处,悄然架好的浮桥上,两万骑军自淮北,从容渡河。 第一百八十七章 淮上子弟 周世泽和梁岱在接到从淮北而来的信使送来的傅津川军令之时,非常的诧异。 甚至还以为是信使口误。 傅津川率领援军来寿州,不应该是从东边的扬州方向来吗,怎么从淮河北过来了? 不过很快两人确定了这确实是扬州大都督府发出的军令。 军令让他们在三月初二这一日,于正午,出城邀战。 两人在确定军令准确无误之后是大为振奋。他们两人都是傅津川自幼的伴当,是“自家人”。 自然也清楚此举的用意。这边一开打,自然没有人会注意几里外的渡口大军在渡河。 而等大军渡河以后,这边就算相持不下,渡河后的骑军也能迅速把叛军给解决了。 两人全身披挂,集合手下全部两都步军五千人,在正阳城东叛军大营列好了军阵。 按照弩手、长枪、刀盾、弓手这种晋军标准顺序的作战队形排列。 而叛军在得到寿州大营那边的命令之后,也迅速出营列阵,准备与作战。 这对于叛军来说可是难得机会,兵力处于劣势的官军主动出击。 寿州大营那边的惨状他们也是有所耳闻,所以现在难得能跟官军野战一场,这对他们来说简直是占了便宜了。 双方的士兵在在鼓角旗号的指引下,步军对步军,稳步的向前推进。 叛军主将是薛巨鳞之弟薛巨成,跟随其兄征战多年,曾是军中有名的沙场宿将,曾为守捉使,不过因为兄长被构陷之事丢官罢职。 自吴王起事后,先后最薛巨鳞连克数十州县,在彭泽击败官军之战更是出力甚巨。 薛巨城看着官军的阵势不疾不徐,笑了一声道:“北军倒还勉强算是精兵,称得上训练有素,不过比起咱们的百战之师,还是差远了。” 旁边的副将也附和道:“将军说的是,淮南本就没什么强兵,守城咱们拿他没办法,这伙淮南军还敢出城跟咱们野战,真是不知死活。” 其实此刻这些叛军说的话,虽然有些吹嘘的成分,什么百战之师。 但百战没有,大小几十战总有了。 特别是薛巨鳞所部,一直以来打的都是胜仗。 先后打赢了彭泽、饶州、都昌之战,把十万官军打得只剩下两万余并且龟缩在江州不敢出战。 还是马巍率援军冒险强渡,以及傅津川奇袭采石,才让江州之围解了。 所以对叛军而言,大抵觉得官军不过如此。要是敢出城野战,他们早就把寿州南下了。 现在官军出击,这不是正中下怀? “官军前面是弩手,我们要迅速通过弩弓的射程,跟官军开始近战,传令下去,全军进发,前死后继,保持阵型,杀过去。” 随着军令一声“杀过去。” 叛军全都高喊“杀。” “杀。” “杀。” 这样的场面对很多官军来说还是头一次遇到,七千人高声呼喊响天彻底,直冲云霄。 让官军的新兵们心神一震。 这支靖南军自成军以来,先后跟随傅津川平定寿州庐州的红莲乱军,而后又跟着程锦堂追击,被留下黄州和安州也参加过剿匪等战斗。 但独自作战,是跟正规军队还是头一遭。 因为初时见到对面士气正盛,并且连声怒吼许多兵士显得有些慌乱。 不过这时候,靖南军的各级军官就起到了作用,他们纷纷约束手下军卒。得益于大半年的严苛训练,这支军队很快恢复了秩序。 “淮南自古就是精兵辈出之所,你们多聚族而居,家家习武,淮上子弟之烈气,我在上京也久有耳闻,现在就这副鸟样子?前些时日,天武军的鸟气你们还没收够吗?” “嗯?” “现在,连江南那些女人堆里出来的狗杀才也敢恫吓你们?你们这就被下住了?” “这就是淮南子弟?” 周世泽骑着马在军阵之中来回穿行,大声的呼喊。 让靖南军的士卒颇有些面上难看,想起最近的遭遇,一个个也都有些义愤填膺。 “杀杀杀” “杀杀杀” 随着一个士卒不堪忍受,发泄似的的喊出来之后。 身边整队的人士卒也都开始高声叫喊,随后是一团,一厢最后是全军五千士卒一起高呼。 “杀杀杀。” “杀杀杀。” 声势比起叛军来,更胜三分。 薛巨成的脸色一变,冷笑道:“垂死挣扎罢了。全军,阔步向前!” 叛军开始加快前进的步伐,而官军第一排的弩手,也随着一声令下放出弩箭。 飞失如蝗,第一波箭雨就带杀伤不少名叛军。不少人因为没着甲的部位中箭而倒地惨叫。 身后的弩手这迅速的装上箭支,递给前一排的善射的弩手,三失过后,重装步军的长枪手上前,弩手开始穿戴披膊。 这时候,官军后面的长弓手开始发力,羽箭如雨落在了叛军的头上,给叛军带来了不小的伤亡。 而叛军的长弓手,也终于前压到了能射到官军的距离。 面对官军重甲长枪兵,长弓所发射的箭失所带来的的杀伤极为有限。 很快,双方第一排的长枪手就开始了互相对刺的境地。 这时候,双方军阵都是人挨着人,根本就没有任何闪转腾挪的空间,能够对抗长兵器的也只有长兵器。 双方的枪杆彼此碰撞,发出清脆的噼噼啪啪声。 有的人身上中了一枪,两枪,有的人身上的甲胃都被密集的刺击所破坏,胸前都是血窟窿,整个躯体都快被戳烂了,血液像溪流一样往下流到地上,汇集成尸山血海。 大多数都压着下,跟对面的敌人互捅。有些没有经验的新兵看着密集的牵头,只能闭着眼睛乱戳,这种人通常死的最快。 而随着战斗的推移,第一排的长枪手的阵型开始变得不完整了,更多的兵士开始加入了战斗。 官军后面已经披完全甲的弩手们也开始加入了近距离的搏杀。 弩手们通常都是手持铁锏、狼牙棒或者铁骨朵等钝器,虽然也配备横刀,但横刀更多时候是在跟披甲的敌人作战时候才用的。 对于身穿甲胃的敌人,更多的兵士选择用钝器敲击。 严明的军纪。严苛的训练,以及心中的一股气,让官军士卒表现的战斗力,并不弱于战斗经验更为丰富的叛军。 薛巨成所预想到的官军一触即溃的场面没有出现,反而是两军陷入了僵持阶段。 这对于叛军来说,虽然兵力占优势,但这么打下去,谁能坚持道最后可不一定了。 而恍忽之间,他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一样。 脚下的大地好像在晃动。 远处,一面红底黑字的大纛出现在眼前,后面是成千上万的铁骑。 那是都督和节度使一级的武将才有的大纛。 而且地面的响动,绝对是大队的骑兵才有的效果。 这时候前面的负责望哨的斥候也发出了回报,那旗帜上的大字是“傅”。 薛巨成瞬时间如坠冰窟,遍体生寒。 “怎怎么会是”薛巨成最后几个字是咬着牙说出来的。 而官军这边则军心大振。 周世泽高呼道:“淮上男儿,给大都督看看你们的勇气。把对面这些叛贼都给我干掉!” “给我前压!” 梁岱则亲拿起鼓槌,擂鼓助威。 旌旗麾盖之下,傅津川远望着两军交战的之处。 “破贼当在今日。” 第一百八十七章 不准 在地形上,正阳与寿州之间,几乎是一马平川的旷地。 这种地形对于骑兵来说,能够把冲击力发挥到最大限度。 遍体生寒的薛巨成这时候是来不及做任何反应了。这时候变阵根本来不及,这一仗他就没想过要面对官军的大队骑军。 在这种平原地面,正在跟官军厮杀的叛军方阵侧翼几乎是不设防的。 傅津川扬起马鞭指着叛军侧翼道:“命神武军骑兵都左厢,留在此处助战,其余各部快速通过直驱寿州城下。” “诺。” 两万余骑军,八万多马蹄踩踏在地面带来的震动终于让所有人都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七千叛军本来正跟五千官军打的你来我往,战事焦灼。 但突然出现在眼前的骑兵队,对叛军来说简直就是噩梦般的存在。 大队骑兵从他们侧翼不远处奔驰而过,连绵不绝。光是这数量就足以震慑他们的心神。 薛巨成知道这些骑兵是干什么去了。 这规模足有上万的骑军,肯定不是来找他的,他这支偏师还不配。 肯定是去寿州了。 他倒是想派人去通知寿州大营。 但很明显,一点意义的没有,他现在是自身难保。再说他报信的人肯定是没有官军的骑队先到。 他现在唯一想做的事就是退守大营。 但官军会给他这个机会? 没能跟大队一起去寿州城下的仇鸳把气全发在眼前这支叛军身上了。 不过他也没有头脑一热,立刻就带队冲锋,而是在大队骑军通过之后,将麾下十团骑军,以团为队,围着叛军军阵开始绕行以弓箭袭扰,时不时做冲锋蹈阵的架势,这就骑军对于尚在结阵的步军传统战法。 而仇鸳则率领这唯一的一团重骑,在外围等候战机。 前面是杀的难分难解的官军步阵,侧面的骑军还在连续绕行袭扰恫吓。 这种情况下,叛军大阵距离崩坏也只是毫厘之间。 而仇鸳看准时机,也发动了最后为知名的一击。 一团数百重装骑军就像一柄利剑,直接对着本就摇摇欲坠的叛军侧翼勐刺了过去。 叛军也终于开始了溃逃,军阵再也维持不下去了,薛巨成看着眼下的情况也是拨马变奏,指挥后面还保持建制的士卒退入营垒之中。 而梁岱和周世泽,还有仇鸳都不打算给他这个机会。 官军立马全军突击,以队为基础奋勇冲杀,驱赶叛军的溃兵直冲入敌军的营垒。 正阳的城下的叛军,已经算是彻底败了,余部只有千余人退入营垒之中,还被官军尾随杀入。而大部分的溃兵们倒是不傻,没有往西边的寿州方向跑,而是纷纷往南逃。 仇鸳立即分出数队骑兵南下追击迫降叛军,另一方面也迅速整队,跟周世泽梁岱见过面之后,稍作修整,就率大部骑军继续西行。 寿州城下,万马奔腾之势,让大地都在颤抖。 城西和城南尚有叛军在攻城,顿时乱做一团。 他们的脚下的大地仿佛在晃动,他们耳中好像有天雷滚滚之声。 而映入他们眼帘的,是如钱塘江大潮一样汹涌而来的黑色洪流。 面对正在攻城,没有结阵的叛军步兵,甚至都没有袭扰和试探的必要,直接一线大潮滚了过去。 虽然看着很莽,但其实傅津川的思路极为明确。 以虎翼军骑兵都和神武军骑兵都,三千余众攻城西叛军,直接就往北平推掩杀。 以神策军龙捷军骑兵都五千骑,正面直扑城南叛军。 自与王林怀领龙武军全军策应在后,盯着叛军大营。只要大营中的叛军敢出城接应自家的溃兵,这一于万铁骑就直接冲跨他。 正在组织叛军攻城的李退之见状,急忙传令各军靠拢聚集,妄图以密集阵型对抗官军的大队骑军。 但匆忙之间,哪里来得及? 本来处在攻城转态的叛军就没有步战时候的严密队形,看见骑兵奔涌而来自然是四散溃逃。 虽然有少数的叛军在各级将校的组织下,迅速结成了一个个小阵,仿佛是在严寒的雪夜之中抱团取暖。 这些虽然也给官军的骑军造成了些麻烦,但面对汹涌而来的铁骑,即便他们像礁石一样聚拢,最终也只能被官军的滔天巨浪拍碎淹没。 骑军纵马践踏步卒的骨裂声,骑枪穿透铠甲和人体之声,钝器勐挥敲击在兜鍪上的闷响,兵器与兵器的碰撞的嗡鸣,以及官军的呼号,叛军的惨叫 声声不息,汇聚成溪流,成江海,破涛汹涌。 也成针,异常刺耳。 叛军大营之中,后队的叛军迅速的跑进了大营。 军帐中的叛军高层早就被惊动了,他们聚集在营门前望着战场上的形势,此刻大多数人也都神魂失措。 官军的大队骑军在此,还是从西边过来的。 无论是关中还是上京的援军,都难以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驰援,所以只有两个解释。 第一是西边负责清剿红莲的程锦堂来了。 或者那面映入眼帘的“傅”字大纛,它的主人率骑军绕道淮北 还真就是或者 溃兵不断的涌入大营,一众观战的将领们不得不后退,这时候李子春突然道:“不好,要立刻封营门。” 这声倒是提醒了观战的将领们。 叛军今日投入攻城的部队,是一万五千人。其余的各部刚刚经历过攻城战的轮换,正在营帐之中修整。 绝不能够让外面的一万多人的攻城部队被官军驱赶,成了官军的先锋涌入大营! 不然整个大营里数万大军就会被彻底被官军的骑兵冲跨了! 刘台卿立即传令,令负责大营内戒备的部队迅速封门,敢有冲门者可杀! 而官军的大队骑兵连续穿插,来回纵马践踏,枪刺刀砍,掩杀叛军冲击自己的营门,并且将城北和城南的叛军不断的往淮河、淝水边上驱赶。 叛军们被积压在河边,许多人只能脱下甲胃跳水求生,而官军骑兵则见到人群密集,并不直接冲阵,而是将以队为单位,轮番侧击。 还有大队的溃兵直接往南逃,官军也分出一部向南追击扩大战果。 城头上的守军看到援军来了,大为振奋,在出城助战的请命被拒绝之后,雷勃手持鼓槌亲自为援军擂鼓助威。 战斗从午间一直持续道黄昏,日薄西山之时。 夕阳照在淮河和淝水之上,掩盖了河水已经被血染成赤红的景象。 最后河边被分割包围的叛军,面对着官军的铁骑,只能痛苦流涕,跪地请降。 事实上,这些叛军的战心已经很不错了,从午间打到了傍晚,全军都溃散了才大规模的请降。 处于寿州城南的傅津川尚未入城,听到几处叛军的请降消息之后,脸色阴冷的很。 然后很坚决的说出两个字。 “不准。” 第一百八十八章 退守 “做过屠城的事,还想请降?” 冷冽的声音充满了寒意。听得传令兵和身边的将领都心神一颤。 因为往日里傅津川虽然威名赫赫,战争之上杀敌盈百,但却不是嗜杀之人。甚至在西北的时候,对待外邦降人也没有过赶尽杀绝的事情。 现在对着叛军却如此狠厉,众人一听就知道必然是跟庐州之事有关。 “大都督,下僚有一言不得不说。” 幕僚张杲下马躬身出言道。 “说。” “大都督,叛军虽然从乱,可庐州之事应该追责其主谋,不可全部牵连啊,叛军十万人,总不可能全部参与了庐州之事,此时大局未定,还请大都督明鉴。” 张杲的话说完之后,龙武军使王林怀也同样下马进言道:“大都督,叛军主力尚存,今日不容降,必然会让那些叛军主力心存死志,顽抗到底。在想要击败叛军就难了,请大都督明鉴。” 傅津川看了看马前的二人,思虑了一番之后道:“传令,告诉请降之人,只要在庐州参与过屠城之事的,就自己跳河里,洗洗身上的孽!” “余众,准降。” 天寒日暮,河水冰冷,征战一天之人身体已经虚弱至极,在跳进河水,基本上就活不成了。 张杲和王林怀还想在说些什么,傅津川却一摆手,两人也只能把话咽下去。 傅津川不是不听劝的人。但他认准的事情,天底下也没几个人能劝他改辕更张。 眼下的寿州城,一个都没有。 此时,战场上满目狼藉。到处都是叛军的尸首,而叛军的攻城器械也被全部焚烧,寿州城下的各处都是火光冲天。 援军并没有全部入城,而他们的营垒早就在下午的时候,由正阳守军在距离寿州城西不到十里的地方安札好了。 这也是提前就安排好的。 雷勃、方国兴等城内守军将领下车相迎,城内也准备好了一万骑的营帐和粮草。 城内的百姓和富户对于援军的到来,也同样是非常欢迎的,不少富户特意拿出酒肉来劳军 毕竟庐州城破了之后发生了什么他们也都知道了。 而对于领兵主将,武安侯扬州大都督,刺史以下的文官包括城内士绅则专门设宴款待。 傅津川很给面子的在宴席与一众人喝了几碗酒,又用了些餐食,等到时候差不多了才以明日备战要紧,带着一众将领去了司马府商讨战事。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野果阅读,yeguoyuedu 安装最新版。】 而叛军这边,中军大帐仍旧是灯火通明。 众人的脸色都很难看,摆在他们面前的好像只有早点死和晚点死两和选项。 今日一战的结果他们已经清楚了,对峙正阳大军的一部七千人,加上今日参加攻城的一万五千余人,除了千余人逃回营中,今日直接兵力折损就超过两万人。 至于其中多少战死,多少投降,多少溃败不知所踪,谁也没法计算清楚。 加上早些时日攻城的折损也超过了万余人,原本十万大军,现在只剩下六万余人。 兵力上倒是占据优势,但寿州城内尚有将近万人,援军粗略估计应该有两万骑。 在这种平原开阔地,六万余步军加上两千半吊子骑军,想要击败官军两万精锐铁骑,难度不是一般的高 “只能一战了。”薛巨鳞见上下都不说话,也终于打破了这大帐之中的沉静。 “我军尚有六万余众,若是调度得当,未必不能与官军打一场,然后凭借水军之利,逐步后退” 赵德玉看着薛巨鳞道:“薛都督可有破敌之策?” 薛巨鳞道:“破敌不敢说,倒是有一策可让我军从淝水退入庐州和巢湖一带。” 说他站起身来,指着舆图道:“我大营距离寿州城不过五六里,距离淝水更近,只有二三里。完全可以从我大营往西挖掘深濠,一直挖到淝水边上,而后布置拒马,以深濠阻拦敌军骑兵,然后从大军背靠淝水之便,从容而退” 李子春道:“可官军绝不会坐视我军挖壕。” 薛巨鳞点头道:“这是自然,所以需要排出一部精锐,在挖壕的时候挡住北军的铁骑” 众人一听也都明白过来了。 目前官军所仰仗的也就是骑兵在平原地带无可比拟的速度和冲击力的优势,其实兵力上反而不如叛军多。 但叛军出营野战肯定不是官军的对手,这是母庸置疑的。 可按照薛巨鳞的谋划,就需要一部出城野战,顶住官军冲击,然后给叛军挖壕架设拒马修筑甬道提供时间。 “还有一事,我军目前营中的粮草,不足十日,必须尽快退回去” 末尾,薛巨鳞又补充道。 “我愿率一万精兵,出城布阵,阻拦官军的骑兵。” 李子春起身应声道,语气十分坚决。 他自然知道这几乎是九死一生的任务,但危急之时,武人的血勇之气,还是让李子春选择了“当仁不让”。 薛巨鳞点头:“那明日就有李都督率军一万,背水列阵,刘都督率军迅速挖掘壕沟,并要守住寿州大营的营门。我自率安丰大营之军,为全军策应。王爷以为如何?” “就依薛都督所言。” 赵德玉点头允准,他现在已经快要六神无主了。 “此间军务,一应都有薛都督统领,孤信得过薛都督。” 薛巨鳞一听立马伏地而拜,“末将受王爷知遇之恩,自当效犬马之劳,请王爷放心,此一番定能平安回转江南。” 众人听闻也一同行礼。 “那好,孤就等着诸位的好消息了。” 等众人都退去,赵德玉看着军帐之中只剩下三子赵成淇,才叹了一口气道:“我等都命不久矣了。” “阿耶,为何如此说?”赵成淇自幼锦衣玉食,文武虽然都粗略习过,但也是文不成武不就,对于现在的形势他知道一些,但让他说个一二三肯定是难为他了。 赵德玉摇了摇头道:“傅津川此人,骁勇冠绝当世,用兵如有神助,和州之战我亲眼看到他只带着四个人就敢闯入我大数万大军的军阵,杀数十人,恐难敌也薛巨鳞之策虽然十分周全,可这退守之策,又能退到何处呢” “终究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啊” “即便占据洪州饶州,也不过苟延残喘而已” “是阿耶连累你们兄弟了” 第一百八十九章 淝水之战(一) 次日清晨,李子春精选的一万叛军精锐在饱餐之后,出营列阵。 背对着淝水,组成了一座大方阵。+ 而这座大方阵,又是若干个方阵组成。 第一排都是盾兵,他们半蹲伏地,用肩膀抵住盾牌。在大盾的后面是一手持小盾或者钩镶,一手持刀的士卒,他们随时做好填补空缺的准备。 前排的长枪手将拒马长枪架在盾牌上,或者从盾牌的缝隙探出,后排到更后排则将长矛架在前排的肩上,形成密密麻麻的枪矛之林。 阵中则是长弓手,他们把装箭的胡禄放在地上,将弓弦挂好,随时准备听令而射。 傅津川一身鱼鳞细铠,披着锦缎披风,头戴兽面兜鍪,在一众将领的拥簇之下来到城头,看到叛军背河列阵,多少是有些意外的。 因为按照昨夜的计划,今日叛军应该会龟缩在大营之中,然后官军会派出步军,攻打叛军大营,若能攻下营门,铺平道路,骑兵出击。 但今日叛军居然主动出击?可主动出击,也不像啊 背靠淝水立阵,这是要背水一战的意思? “大都督,叛军是在挖壕沟,构筑甬道。前面这一部叛军是为了掩护后面的那些挖土的,挖出壕沟来,修建甬道然后通过淝水用水师撤离寿州。” 张杲在观阵以后看了看眼前的场景,立马就想到了叛军的企图。 傅津川不动声色的思虑了片刻,然后道:“王将军。” 王林怀应声道:“末将在。” “先不要冲阵,放风筝。” “末将明白。” 王林怀抱拳拱手,然后转身下了城,只带了一都轻骑出城。 随后傅津川看着远处的叛军大营,继续下令:“雷勃,你带五千步卒,带上各色器械,照常攻打吴逆大营。” “诺。” “张皂旗。” “末将在。” “率本都骑军策应步军,若叛军敢出营逆击,就给他们点颜色瞧瞧。” “诺。” 张皂旗是龙武军的右都虞侯,也是军中勐将,静塞军出身,两臂有千钧之力,常用一支一丈八尺长的铁铩,灵寿一战阵斩三十级。 雷张二人领命而去,各率本部出城作战。 “传令,让苏锻所部严密监视安丰守军,敢出营,击之。” 傅津川从河西戍边开始,也是参与过大小百余战。 在河西时,率领小股骑兵剿杀马贼和青唐北境的游骑,历来是狂飙突进,就一个字,快。 按照兵法来说,那就是其疾如风。 而在白亭、疏勒两战,就是趁着敌军尚未结成防御阵型,对着敌军的薄弱处勐冲勐打,暗合兵法之中的侵略如火。 所以天下人都知道,武安侯傅津川的用兵如果只用两个字来形容,那就是快跟勐。 而傅津川本人也曾经跟李世忠说过,统率数千精锐,决机两阵之间,率骑军先驱蹈阵,整个天下也没有几个人能是他的对手。 这些特质作为勐将,绰绰有余。 但作为大将,远远不够。 特别是是在和州之战后,皇帝下诏书劝戒,太子写私信劝戒,阿耶更是直接写来家书严加训斥。 媳妇儿更是让他睡了好几天的书房反省。 还有长兄到了淮南,也与他说了好几次,要持重。 傅津川是个听劝的人,所以从上次出兵奇袭庐州红莲军开始,再到大年夜的奇袭采石,以及渡江之后的作战,甚至都没有亲临阵前,而是始终都在中军指挥。 这次就更是如此。 作为主将,节制数万大军,麾下勐将如云,锐士如雨。 若还只是会带头冲锋,那就未免太掉价了。 再者说,现在麾下都是精锐,更是不需要他来亲自上阵,鼓舞士气了。 所以这次他就一步不动的坐在城楼上观战,总览全局。 而事实上,他的指挥调度能力也在不断的提升。 两万骑军,以及数万匹战马,绕道数百里,一路上各种事务,在幕僚和麾下将领的配合下,可谓是井井有条,前后有序。 遇敌之后的战术布置也都极有章法,几位军使更是不敢以年轻而轻视他。 毕竟能力和功劳,出身与爵位,都在这摆着。 在加上天子和太子的信重,谁敢跟这位侯爷摆资历?找死也不是这么找的。 城头上傅津川的不动如山,大营之中的赵德玉颇有些坐卧不安。 放心不下的他也登上了望楼观战,看到官军的数千铁骑分成十队正在绕阵袭扰,在看到官军步卒推着弩车,攻打营门,同时也看到了不西侧大营之中的官军按兵不动。 眼前的局势对叛军说不上坏。 官军的骑军应该一时半会的拿李子春部的大阵没什么办法。 营门处,昨日的攻守双方易势了,攻方换成了之前守寿州的靖南军步卒,叛军则凭借深濠和栅栏坚守不出。 一旁的官军骑军则是虎视眈眈。 官军攻打叛军大营,并没有采取不顾伤亡的勐攻,而是用擎张弩和车弩,对于大营里的叛军进行大量的杀伤。 而叛军的弩手数量少,还全部都在安丰大营,毕竟原本安丰大营那边才是准备应对官军援军的。 【推荐下,野果阅读追书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yeguoyuedu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 谁知道这当头一棒直接敲在攻城大军这里了。 被弩箭大量杀伤的同时,叛军甚至没有能够还击的手段,只能树盾躲避。 而官军也选择好几处地段,开始负土填壕。 昨日投降的叛军今日干的都是这个活,盯着箭雨从护城河被填平的地方取自己填的土,然后在把土填到自己曾经挖过的壕沟里。 这样的局面持续了一上午。 马儿已经跑累了这一都,入城修整,傅津川又调了一都在城内养精蓄锐了一上午的骑军继续放风筝。 骑兵纵横绕行于阵前,时不时的放箭袭扰,或者做突击的架势,然后突然停住,拨马而回。 反反复复。 而骑军绕行的距离,通常都在官军长弓手的射程之外,偶尔突入射程之内放箭也迅速跑开。 面对着这种非常熟悉,但却无可奈何的轻骑兵战术,在中军坐镇指挥的李子春也是无可奈何。 他是薛巨鳞的旧部,自然也是陇右边军出身,自然清楚知道这种战术脱胎于北境蛮子,边军这边喜欢叫这种战术为“放风筝”。 就是利用骑军在外围不断的袭扰和恫吓,消耗步军的体力和意志。这种消耗可能长达几个时辰,甚至一天也不是没有可能。 而步军必须时刻保持阵型完整和高度戒备,因为骑军的假装冲阵恫吓,随时也可能转变为真的冲阵。 没有地利优势,在平原之上想要破解这种战法,必须用步骑协同。 这也是为什么北境的草原蛮子现在很少跟边军用这种战法的原因。因为边军的骑军比起草原骑军来说组织度更高,骑射功夫也不差,还拥有装备优势。 这还怎么用? 而现在清一色步军的李子春没有丝毫办法,只能让大阵后面的士卒替换前面的士卒,轮番到后面进食休息,以期官军冲阵的时候能够多顶一会儿 饶是如此,看着官军铁骑来回驰骋,是不是的做蹈阵架势,叛军的士气正在不断的下跌。 最终在下午,叛军最为困顿之时,有一队官军铁骑从城中驰骑而出,数量不明,连绵不绝。 分出两队百人骑军突然从西和北两个方向疾驰冲阵。 势如离弦之箭。 第一百九十章 九陷其阵 数百重甲骑军,与轻骑兵不一样,根本没有为了躲避箭失而把让阵型变得松散,而是直接列锋失阵,如离弦之箭,射向了叛军的大阵。 等官军的铁骑奔驰到数十步的时候,叛军才发现,这些骑军居然是人马俱甲的重装骑兵。 叛军的大阵虽然排列整齐,但此刻亲临阵前,身当锋镝的王林怀率军冲阵的时机正好是叛军前后交替进食休息的时候。虽然按照军中战阵的交替之法,仍旧能让队形保持完整,但这些士卒并非是同一个团同一个队的,这就是导致了临时拿起枪矛来的叛军士卒,尚没有进入临战状态就看着黑压压的铁骑压上来了。 当然,王林怀也并没有指望这一次冲阵就能一举成 骑兵驱使战马狠狠的撞击,将面前的步军撞飞,然后用骑枪刺杀敌军步卒,一击出手之后,不管有没有得手都拨马而还。 就像是滔滔巨浪,汹涌而来,拍打在堤坝上,没有冲跨,但这巨浪之水会迅速回旋,不断的回转。 官军的骑队就是如此。 第一批队的重骑们冲击收到叛军步卒遏制的时候,并不恋战,兜马从左右两翼回撤。 而后第二队沿着第一队的重骑冲击的路线和缺口处,再度奔驰而来,而后面第三队已经开始在整队。 这时候第一队骑军已经从冲阵的这个点两侧回旋到军阵后方了,然后全部下马,休息马力。 这时候这第三队骑军已经准备冲刺了。 而官军也不是没有损伤,虽然人马俱甲,但还是有一些铁骑因为躲闪不及被叛军的枪矛戳出了好多个血窟窿。 叛军这里,有人被突刺而来的骑枪刺穿,暴露出一个缺口,也有的盾牌直接就买马蹄踏碎,连带着肩胛骨头都被踏碎,整个人躺在地上哀嚎。 各处血雾飞溅,落在地上血流成河。 李子春见到防线松动,急忙传令前军迅速补位,前死后继。但对于官军铁骑的如此凶悍的冲击,简直没有任何抵抗的办法。 缺口处不断的在扩大,两次冲阵最少造成了数百叛军的伤亡,而官军的铁骑也有几十个折损。 但叛军的阵型,已经从原来的笔直的横线,迅速内凹成了一个缺口。 背对着淝水的官军大阵,整个阵型开始变得拥挤起来,尽管李子春不断地呼号,并用鼓声和旗号传令前军顶住。 但这种时候,这些都是徒劳无功的。 官军铁骑的攻势,依然如潮水连绵不绝。 作为军使的王林怀,更是连续换马,对着叛军一个处军阵冲击了九次。 连在城墙上的傅津川看到“王”字将旗九陷敌阵也不由的为之赞叹。 “王林怀真是勇将啊。” 终于在第九次冲阵之时,让原本就摇摇欲坠的这个军阵终于是坚持不住了,开始向后溃逃。 叛军临河布置了九个军阵,形成了一个大方阵,而官军冲跨的正是面向西北角的一个。 而这个军阵一跨,两边的军阵自然也就被裹挟乱了。李子春急忙呼喊让军法队去斩杀乱阵之兵,妄图以军法来遏制败势。 而王林怀见到军阵以乱立马将全部重骑分成数队,驱赶败兵扰乱叛军的阵型,而城头上傅津川也适时挥出令旗,让已经歇息好的之前绕阵的两都骑军全都投入战斗。 已经被重骑军冲跨了的军阵,即便是未曾披甲的轻骑兵,产生不了威胁了,两都分别从西面和北面不断的掠阵冲杀,不在于杀敌多少,就是要驱赶败军后退。 而对于叛军来说,已经是退无可退了。 原本距离河边还要十几丈的距离,但现在随着敌军掩杀,几座军阵已经全部乱了,叛军的士兵人挨着人。甚至在河边的不断有士卒在拥挤之下落入水中。 于是开始有人脱下甲胃,跳入水中,往下游去,这对他们来说就是生路。 自相踩踏而死者也是不计其数。 这时候梁岱和周世泽带领的两都不满编的步军按照军令准时到达了战场,迅速投入战斗。 这支步军剩下约三千三百人,毕昨日一场大战,虽然是大胜可自身也损伤了一千七百余众。 跟在骑兵后面,收割战果。 骑兵不断的回旋冲击,步兵则列队如墙进,直接一点一点把叛军挤压的没有任何腾挪的空间。 只能纷纷跳水逃生,对他们来说只要从河边绕过甬道在上岸,就能逃出生天。 傅津川见状急忙令城中守军排出八百弩手,从北门的水门渡河到淝水东岸,然后在东岸,用弩箭截杀水中脱去衣甲的叛军士卒。 弩箭射中人体,在水中出现一朵一朵的血花,很快河水就被染得赤红。 但仍旧有士卒幸运的没有被弩箭射中,涉水绕过了甬道,逃回了叛军大营。 但大多数叛军都是退无可退,被前面的官军步骑驱赶杀戮。 要么死,要么降。 也有叛军士卒在军官的组织下,退无可退,发起逆击。 但毫无例外都是被官军的骑队所冲散,在度溃逃。 就如垂死的羊,试图用角,驱散围杀羊群的虎狼。 这种反击自然是没有意义的,但也让官军铁骑在步骑的协同之下,更为慎重的作战。 因为早就在战前作为主帅的傅津川就说过,困兽犹斗。这一仗要谨慎,不可小看叛军,不要因为轻敌冒进而折损己方的精锐。 而叛军正对着寿州城的大营门前,官军还是才用弩箭远程压制大营之中的叛军,同时驱使降卒负土填壕,并没有受淝水西岸的战局影响,两边算是各打各的。 至于出营逆战,接应外面的一万士卒,那是万万不可能。 官军专门留了一部骑军,就在攻打大营的步军之侧,就等着叛军出营呢。 而叛军占据着优势兵力,却只能龟缩在营内坚守。 却说另一边的安丰大营,薛巨鳞看到外面的骑军,就知道现在只能按兵不动。 想要出营渡河作战,没有任何的胜机。 因为他叛军这边的探马已经打探清楚了,驻扎在城外营中的官军骑兵,并没有出营助战,也就是差不多有一万骑就在不远处等着他出营门呢。 【讲真,最近一直用野果阅读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yeguoyuedu 安卓苹果均可。】 现在出去,那是正中下怀。 也就是说李子春这一万人,就在自家大军的眼皮下,大部被歼。 三千余人涉水绕过甬道逃生。 而剩下的近七千众,不是阵亡,就是降了。 叛军再次体会到了官军精锐的勇勐,以及骑兵在平原地带的巨大威力。 不过这些其实也早就在叛军将领的预计之内,对他们来说,今天的失败是可以接受的。 甚至对他们来说某种程度上,并没有败,因为他们在战前规划的目标完成了。 可以延伸到河边的壕沟甬道修筑完成了。 第一百九十一章 持重 李子春本人也涉水逃回了去,没有跟李退之一样被俘,也没有跟薛巨成一样战死。 在寿州城下,官军两日歼灭叛军近三万人。 其中斩首一万七千级,俘敌万余人。已经可以称得上一场大胜了。 王林怀九次陷阵,正面将叛军大阵破开,更是被傅津川称赞“十荡十决之勇”。 随着援军来到,寿州的形势已经完成了逆转,叛军当下之求早就不是攻下寿州,而是能够退回江南。 而在连番战败之下,畏战的情绪也不免蔓延叛军各营,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不能再战了。 这是叛军将领们的共识。 而寿州城中的官军,则大摆庆功宴。 傅津川亲临营中,与得胜之师喝了几碗酒,让这些士卒们一个个都极为兴奋。 这可是武安侯啊! 扬州大都督! 几碗酒之后,军士们继续狂欢,傅津川则带着一众将官在司马府上议事。 “今日填壕已经初见成效,明日继续驱使降兵填壕,此外敌军甬道已经修成了,看来是准备退了,想全歼叛军主力是难了,兵力还是不足啊” 傅津川最初的谋划是一口气解决掉叛军主力,但现在来看,这点很难做到。 虽然经过连续两天的大胜,但叛军尚有数万人,说到兵力比起官军不满三万大军还要多些。 官军这边正阳和寿州原有兵力一万六千余人。 其中正阳守军两日战损约为两千人,还剩下三千步军。 寿州城,守城和这两日作战也折损不少兵力,总共还剩下七千余人。 而两日作战,骑军也有近三千余骑的折损。 总兵力现在不足三万人,虽然大部分都是精锐,但叛军目前凭借营垒固守,根本就不会给官军野战的机会,想要一口气吃下,就要攻坚克难,准备做好有大量的兵力消耗。 骑兵精锐对于攻打营垒这样的作战,完全插不上手。至于让骑兵下马步战,那就是暴殄天物。 但只依靠步军万人,想要攻下叛军营垒,更是痴人说梦。 因此一战而定的谋划算是落空了。 张杲见状劝慰道:“侯爷此战已经是立下殊勋,叛军即便能是退回江南,也不过是苟延残喘,不足为虑,可徐徐图之,不宜操之过急。”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野果阅读,yeguoyuedu 安装最新版。】 雷勃也开口道:“张参军所言极是,侯爷率骑军绕道淮北,解寿州之围,并重创叛军,虽不能毕其功与一役,但其再无北进之力,足以笑傲当世。” 傅津川听到几人开口劝戒笑了笑,清楚这几人心中所想。 不过是担心他下命令不计代价的勐攻叛军营垒,毕竟这种事情很像是他这个年纪的人做的决定。 年轻气盛。 刚勇豪迈。 是八百铁骑就敢正面突击数万大军。 是一时兴起就敢手格勐虎。 这样的人作出什么样的不顾后果的决定,似乎都足以让人意外。 不过这两人显然是不够了解最近一段时间傅津川心态上的转变。 但他很明显不想解释这些,身边的人都认为他性格容易冲动,那敌人岂不是更会这样认为? 就如同方蛟一般,还想着要利用复杂地形设伏兵埋伏他 他巴不得所有的对手都抱着这样的想法。 但他的敌人,很可惜,并是这样的想的,最起码眼下这些不是。 叛军大帐之中,赵德玉越来越沉默寡言。 薛巨鳞在安丰大营,寿州大营这边就是刘台卿和李子春在主持军务。 “寿州城下这种地形,官军的铁骑绝难抵挡。今日李都督在城外抵挡北军铁骑之际,我军连续挖了三道壕沟,并且布置了拒马鹿角,修筑了甬道,只等水师一到,就可分批退往庐州和巢县。” 叛军的水师大部分都在巢湖,毕竟若是全停留在淝水沿线,官军水师要是突进到巢湖,把淝水和巢湖的封住,叛军水师就会被困死在淝水之中。 “明日,北军会继续填壕,但其步军少,不会强攻大营,只需要守住营门口即可” 刘台卿的话音刚落,却有人质疑道。 “刘都督,武安侯傅津川此人骁勇善战,又性情果敢,难道不会让骑军下马步战吗?” 说话的人是前将军赵成浚,他可是对傅津川的勇勐记忆犹新,和州之战若不是身边的护卫及时搭救,他就被那一箭射穿了。 那个距离,那个准头,这箭术可以说是他生平仅见了。 还有五骑冲阵,那场面这辈子他都忘不了。 能作出这种事的人,自己就敢如此搏命,要说他会有多爱惜士卒性命,赵成浚也是不怎么信的。 刘台卿却笑道:“前将军可知道,训练一个骑军士卒朝廷要花费多少?训练一个重甲骑军士卒又要花费多少?” “即便刨除军马损耗,一个训练有素的骑军士卒,仍旧是要比步军耗费的多!” “且武安侯虽然年少,但观其用兵,虽有行险,但自和州之战后,却愈发沉鸷重毅,顿兵在建邺城下,收复建邺这样的殊功,他都能忍得住不去攻城,而是分遣诸军收周边要地。” “想来,和州之战后,必定是有重要之人劝谏武安侯也算的上从善如流了” 接下来的话刘台卿没有说,眼下一个不会强令官军进攻本方营垒的武安侯,算是利好。 但这样的人,一个能听得进旁人意见的傅津川,其实从长远来看更加难对付。 不过现在也不需要考虑那么多,能把眼前的燃眉之急解了,对叛军来说已经是烧高香了。 至于长远,有没有长远都是未知数呢。 刘台卿的论述,让众人心下安定了不少。 第二日,官军还是照常的让降卒负土填壕。然后用弩箭远程压制叛军大营。 但却没有派遣步军强攻营门。 而另一边,安丰城的叛军悄然撤出了城池,乘着夜色渡河前往安丰大营与薛巨鳞部配合。 已经给得知了自己兄弟,薛巨成已经战死的消息,薛巨鳞却来不及悲伤。 虽然甬道修好了,但官军要是不顾伤亡的硬攻过来,叛军肯定会打崩。 问题就是官军能不能,或者说愿不愿意承受这样的伤亡。 好消息是,看起来果真如刘台卿所说的,官军不愿意骑军精锐去消耗。 坏消息是,朝廷的援军来了。 第一百九十二章 追 官军和叛军在城下对峙了数日之后,叛军的水师还没到,而官军的援军先到了。 【推荐下,野果阅读追书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yeguoyuedu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 领兵的是老熟人,兖州都督齐王赵元槊。 他带着镇海军、泰宁军,两万五千人,沿着淮河而来,后面还有魏州的天雄军在路上。 本来这一部是要直接南下扬州的,但途中接到扬州大元帅府的军令以及上京的旨意,就直接改道,奔寿州而来。 傅津川亲自出城迎接了赵元槊,并设宴款待。 两人其实打小就有些不对付,年幼时还动过手。不过说起来不过是少年意气,如今要一同共事却也不至于因为旧日之事闹出些事端来。 而在军中历练了快一年时间,赵元槊倒是对于昔日的老对头有些佩服起来了。 特别是这一年的时间里,傅津川无论是面对吴王叛军还是红莲逆匪,都是连战连捷。 甚至叛军面对傅津川,连相持都做不到。几次大战无不是摧枯拉朽。 就像是目前寿州城下,处于优势兵力的叛军只能凭借营垒自守,出战那是万万不敢提的。 在进军营之前,对于傅津川在河西打下的偌大名头和功绩,赵元槊是不以为然的。 这也就是没给他机会,换成是他一样也可以。 这就是他当时的想法。 但傅津川在上京练兵的时候,他去了营中,特别是待了一个月之后才真正认识道自己的想法是多天真。 这一年中,初为军使,后来等镇远侯王彬调任之后他又接任了兖州都督,面对着各种繁琐的军务,他这才知道这兵不是那么好带的,仗也不是那么好打的。 南下支援,他带着泰宁军和镇海军先行,一路上军务都是两个军使在操持。若是让他亲自操持两万人行军等诸多事宜,难免有些力有不逮。 所以他对于元帅府明文令他听从傅津川节制的行文也没有任何意见。 直接就在席中表示,泰宁军和镇海军两万五千军马请武安侯节制调度。 傅津川对于赵元槊肯当众服从也是觉得有些惊异,这正是赵元槊? “你莫不是被什么妖物摄了心神?”晚宴之后傅津川和赵元槊来到书房闲话,打趣着说道。 赵元槊没好气道:“哼,不过是皇兄的命令罢了,不然你以为我会服你?国事为重,不跟你计较。” 傅津川笑道:“哈哈哈,那我还多谢齐王殿下给面子了?” 赵元槊道:“行了你,有什么事直说就行了。” 傅津川也不客气道:“明日开始由你所部攻打敌军大营,并且你要在叛军大营门前以皇子的身份大骂吴逆,最好是能骂的他暴跳如雷,气急败坏” 赵元槊道:“让他出来跟对敌?就这么简单?这要是把吴逆骂出来,那是不是得算我一个大功?” 傅津川笑道:“简单?你想什么呢?我这几仗把他胆气早就打没了,他要是敢出来作战还能等到现在?” “那有什么用?” “正本清源。你要让叛军知道,他们现在做的事情是造反谋逆,动摇吴逆的军心!你是皇子,做这件事在合适不过了。” 赵元槊一听,“那行,不过明日就要攻营吗?这泰宁军和镇海军刚到,是不是要修整一下?” 傅津川道:“你们一路都是乘船来的,正好下了地,活动活动筋骨,再者说叛军的水师也到了,若是不快点,就让他们跑了。” “好。” “嗯?” “领命” “哈哈哈。” 援军到的第二日,壕沟已经有大段填平,而官军终于开始发动了进攻。 先是齐王赵元槊在叛军大营门前,义正言辞的指责已经被开革出宗籍的赵德玉,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太宗一脉对吴王一脉的诘问。 闹得叛军阵前人心惶惶,齐王在骂完之后,才让官军开始攻营。 一上午,双方围绕或者一段营垒栅栏,营门处,展开了激烈的争夺战。 泰宁军、镇海军、靖南军,分三处勐攻。 而齐王赵元槊在康慨激昂的骂完了之后,也回到城上,跟着傅津川一起观战。 “你这支靖南军是才练了半年的那支新军?” 齐王看着靖南军兵力虽少,但进退有度,作战悍勇,两部援军和靖南军一比,简直就是高下立判。 “你是如何练兵的?新军就能练得如此精锐?” 傅津川听到赵元槊发问,也没有藏着掖着的意思。 “第一是军令。战阵之中,没有个人想法,只有军令,要你进就得进,要你退就得退。” “这第二,就是要熟知军中条例。各种军械如何使用,如何养护,弩兵、长枪、刀盾、长弓之间如何配合,不同节奏的鼓声和号角声,各种颜色的军旗在如何挥动,代表的军令含义” “士兵要掌握好这些,就能根据金鼓旗号进行操练,演练各种军阵” “当然这兵练成了,还得上了战阵经历,才能算是真正的精锐之师” 傅津川说的简单,但经历过这一年的赵元槊明白,只是说的简单而已。从新组建一支新军,半年就成军,还能达到这个程度,这不是一般的难。 就是现在,也有泰宁军中也有许多士卒只知道简单的金鼓旗号,稍微复杂的只有队正以上的军官能看懂。 就在赵元槊感叹之间,靖南军所攻的这段营垒,终于把对方的栅栏拔出了,攻了进去。 不过旋即又被叛军反攻了过来。 为了防止官军骑军从这个口子涌入,-叛军急忙在缺口处设置了鹿角和拒马,建立了临时的防线,挡住了官军攻势。 攻守双方都有不小的损伤,加之天色以晚,官军也只能收兵。 等到第二日一早,官军步卒在骑军掩护下出城,准备再度攻城才发现,寿州城外的叛军的大营已经空了。 这时候淝水东岸的游骑也传来了消息,叛军的水师来过了。 以叛军水师的舟船,虽然不可能把叛军全部撤走,但足够把寿州大营这三万人分批的运到安丰河以南,与安丰大营的叛军会合。 果然,苏锻所部也迅速传来了消息,安丰大营有异动,派人渡河查看之后发现已经连夜撤离了。 目前正在架设浮桥,请命是否追击。 “追。” 第一百九十三章 故交旧友 站在船楼上,赵德玉在汪汀山、顾乡林等人的拥簇之下,向北望去。 那是官军的铁骑,数量不多,只有百十骑,始终吊在叛军大队的后面。 刘台卿叹口气道:“三天了,北军的铁骑一直在后面,摸不准他们什么时候就会扑上来。不过好在薛都督用兵老道,让各部交替掩护后撤,没给官军的机会,这几万大军都要交代在这路上了。” 【推荐下,野果阅读追书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yeguoyuedu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 这几日叛军每日只能行进四十里,然后沿着河边安营扎寨。行军的时候各部也是交替掩护,就是为了防止被官军的铁骑趁乱突袭。 薛长庆倒是尝试过率骑军逆冲一下,驱离身后的骑队。 但小股的骑军根本就不跟叛军打,大队的骑军这些半吊子又打不过,只能是作为紧贴着步军,交相掩护。 好在叛军不用担心粮道被断,因为有水师。 而官军在追击的时候也非常谨慎,看起来并没有一口气要把叛军全部歼灭的打算。 只是在不断的袭扰。 在叛军身后几十里的地方,一支数万人的大军不疾不徐的阵列前行。 密如蚁聚的步军不断的从高地或者低洼处走过,一队接着一队,仿佛没有尽头。 缓缓而行,枪槊高居如林,无数的军旗随风摆动,连接在一起就像是涛涛大浪翻滚不休。 骑兵护卫在两翼,如一条长龙,蜿蜒前行。 军队的规模越大,行动就越受地形限制。大军行军时,需要交替前进,数部并行,若是摆成一个一字长蛇阵,一旦被敌军拦腰斩断,那就是首尾不能相顾。 全员明光铠的牙兵所在,就是中军,大纛高悬,麾盖凌空矗立。 伞盖之下,主将傅津川与齐王殿下赵元槊并行。 “这几日动静很小啊。这又是做了什么打算?为何不派遣一部骑军绕道包抄?” 这几日官军并没有对叛军摆出一副穷追不舍的样子,只派了一都骑军在背后尾随袭扰,却不与之交战。 赵元槊之所以会如此问,没有任何的诘问的意思,纯粹就是求教。 “归师勿遏。” “原来如此。” 目前叛军急着回江南,这时候若是绝了他们的归路,就会激发出他们的死志,很显然傅津川是不想迫敌太过,以免给己方造成更大的伤亡。 兵法赵元槊也不是没读过,不比傅津川少,道理也懂。但真是上了阵之后,跟已有名将风范的傅津川一比,就显得像个不知兵的。 而扬州方面也在几天后得到了寿州的消息。 寿州之围一解,叛军只能原路退回,且主力已经被打残了,绝对能称得上一场大捷。 而傅津川在此战之中,率骑军绕道淮北,而不是直接冲击淝水沿线,注定会成为后世兵家津津乐道的经典之作。 扬州城的一家酒肆之中,都督府幕僚王闾丘打着伞走进雅间,看到好友张之逊笑道:“公事繁忙,让之逊兄你久侯了。” “闾丘兄你这么还跟我客气上?来来来,坐下喝碗酒去去寒气。” 在雅间之中等着他的正是好友张之逊。 张之逊是跟着吴药师一起来的扬州,在元帅府也没什么职务,只是作为燕王世子的随行人选,整日就在扬州城和周边走走看看,喝喝酒听听曲。 本来是他是早就想约好友王闾丘见面,喝顿酒的。 不过作为都督府的幕僚,王闾丘事务极其繁重,不但是他。 许应龙、谢安持、崔恕己、崔奉壹等,包括都督府长史崔方翼在内,全都忙的不可开交。 毕竟是战时,都督府辖下的七州军事,武备,军械,粮草,各州的团练兵情况,以及各地的防务情况。 除了这些留守的,跟着大都督出征在外的几个幕僚也是一样,张杲和李法真等也是同样要处理各种事务。 今日是大捷的消息传来了,崔方翼难得让手下几个幕僚休息半日。 王闾丘这才有空闲赴约。 “之逊兄,你这日子倒是很潇洒啊?” 王闾丘端起酒盏,喝了一口温好的黄酒,看着对面十分清闲的好友说道。 张之逊笑道:“哈哈哈哈,我也就剩下潇洒了。闾丘兄你投在武安侯幕府,此后平步青云,不在话下啊。” 王闾丘笑着摇了摇头:“我有自知之明,以我之才,在大都督幕府之中,只能算中人之姿。只能做些桉牍之事,幕府之中,许应龙诗文双绝,谢安持有长于谋断,崔氏兄弟善于理政度支,张杲李法真尚军略,都是智术超群之俊才,若逊之兄你之大才或许能与之相较不说这个了倒是你与那位郡主不知道如何了?” 张之逊听到这话,笑了笑:“这半年随世子南来,与郡主倒是通过几份书信。” 王闾丘听候一拍手:“看来之逊兄你要当燕王府的东床快婿了?” 张之逊笑了笑:“八字还没一撇呢” 王这么猜也不算错,毕竟未婚女子那能随便与人通信? 而张之逊回答的更是有些暧昧之色。 “哈哈哈,那就等候佳音了。” 张之逊笑道:“一年半载的怕是没什么佳音了。” “哦?” “江南什么时候太平了,太子殿下这个大元帅才能返京,现在吴世子也是元帅府属官,我自然要跟着他一起返京。” 王闾丘点了点头道:“倒是如此,不过大都督已经解了寿州之围,若能将吴逆主力全歼于江北,倒是能够在年内安定下来。” 张之逊摇摇头道:“难啊。吴逆水师尚在,又到了春季,雨水渐多,江淮有江河湖泊之利,年内怕是有些难了。” 吴药师是参元帅府军事,虽然只是挂个头衔,不用做什么事,但想要知道这些军报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吴药师知道了,张之逊自然也就知道。 王闾丘笑道:“不过寿州这一仗,大都督以两万骑军,奔袭八日,绕道淮北,大破叛军,斩首一万七,俘敌万余人,落水践踏而死者更是不计其数大都督用兵,当世罕有敌手啊” 张之逊笑了笑道:“这是自然” 一对故交好友,在酒肆之中喝着酒,说战事,说英雄人物,说江淮风情。 直到金乌西坠,玉兔东升之时方才话别。 张之逊回到驿馆之中吴药师的小院子,这位世子爷也是刚喝完酒回来。 区别是张之逊是跟男人喝酒,吴药师是跟女人喝酒去了。 “你今日跟都督府的王判官聊到现在?” 见到对方点点头后,吴药师笑着道:“真不知道你们两个男的有什么好聊的。” 张之逊无奈摇摇头道:“世子你没有朋友吗?” 吴药师被这句话问住了,他想了想,朋友好像还真没有这种故交,两个男人能说半天的话的不对,还是有一个。 “不是真没有?”张之逊好奇道。 吴药师回过神来笑道:“有,一个。” 心中想起是某个没心没肺的少年。 第一百九十四章 分身乏术 寿州大捷的消息让扬州城的权贵们很是松了口气,局势已经渐渐明朗,淝水边这一战几乎是把吴逆叛军打残了。 而接下来的战事,以及战后的安排,都需要元帅府会同淮南经略使以及扬州都督府处理善后。 扬州刺史府中,赵元檀亲自主持议事。 参会者有以宰相兼任元帅府长史的裴休明,淮南经略使刘景明,太子宾客参元帅府军事傅淮川,太子左右庶子吴药师、李衍,太子中允林长沅,扬州都督府长史崔方翼,都督府判官许应龙、崔奉壹、崔恕己,参都督府军事王闾丘、谢安持,扬州都督同知陆勋,广锐军使吕虔勖,东宫卫率郭崇勋、冯光晦等武将,而所有武将之中地位最高的就属以及太子的亲舅,原安州都督郭侃。 这位国舅爷的安州都督,已经被去职了,转而授予了武康侯程锦堂。 毕竟目前程锦堂在剿灭乱匪作战中,就是以安州光州等地为后方。 而郭侃转而被任命为元帅府行军司马,也是个象征性的头衔。毕竟元帅府也不用行军。 “寿州一战之后,叛军十万大军,只剩下五万余,随后沿着淝水,一路退却,借着水师掩护退往庐州和巢湖一带,傅侯与齐王正率军尾随在后,目前没有新战报传来,但叛军北上已经是彻底无望了,想来旬日之内,庐州城就可光复。不过庐州刺史和司马都殉节而死,又横遭兵祸,百姓流离失所,要选干练之臣为刺史,抚慰庐州百姓” “此外,傅侯还上表问询,上万降卒该如何处置” 赵元檀说罢之后,将战报放下,看着众人。 “不如照例,发配。” “发配不妥,江淮大战之后百废待兴,缺少青壮,不如留用之。” “可这些都是叛军,如何留用?” 几个文官围绕这事还争执了几句,很少开口的傅淮川突然开口道:“不如拣选降卒,老弱者可为军屯,庐州丁户十不存一,眼看着春耕了,必有大片土地无人耕种,青壮者可去荆楚军前听用,准其戴罪立功,将功折罪。” 裴休明听后却道:“此事却没有先例” 赵元檀却道:“事急从权。傅参军之议,孤觉得甚好,就如此办。下令给傅侯,精选青壮成军,老弱可为军屯。” 其实裴休明想说的是,这些耕地原来都是民田,都要交田赋的。但若是把这些无主民田充作军屯,那就是成了扬州都督府辖下的。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野果阅读,yeguoyuedu 安装最新版。】 至于那一万降卒,反而是细枝末节。 “此外,傅侯还提议再于淮南征召两军,日后用以江南平乱,以及平乱之后镇守,不知诸卿意下如何?” “臣以为可。” “臣附议。” 傅津川的这个提议倒是没什么人反对。 毕竟现在整个淮南道原本该有五军,安州都督府节制两军,扬州都督府节制三军。 但目前是安州都督府麾下的两军在江南被打残了,余众不足万人,扬州都督节制的三军也有很大的损失,在征召两军,参与后续戡乱,并且主要目的是要等着平乱之后,留镇江南。 江南目前尚未全部光复,就算是光复了以后,也需要驻守重兵以防再度生乱。 让淮南籍兵士,驻守江南,则可以最大程度的斩断江南世族对于军中的影响,也不用这些淮南籍士卒会被裹挟生乱,因为他们的家小可都在江北。 同时也不会因为思乡而闹事生乱,因为就在一江之隔。 其实作为淮南经略使的刘景明是有些担心募兵太多,会导致淮南诸州的缺少丁壮从而导致天赋减少。 毕竟当兵吃粮是不用缴纳赋税的。 不过眼下毕竟是战时,一切事务都得为平叛让路。 只有尽快平定乱局,恢复秩序,才能让各地的百姓安居乐业,从而朝廷也可以少收些税赋。 随后则是寿州之战立功将士的请功名录,这个没什么可商议的,没人敢乱在这上面说话。 毕竟之前可是有边军士卒立功之后,朝廷这边有宰相质疑斩首数目夸大,主张派人核查,结果差点闹出兵变了。 最后以宰相去职,边军厚赐才平息了事态。 不过当时的宣宗皇帝在事后也是狠狠敲打了一些领兵的勋贵们,此后领兵的将帅上报军功,也都尽量不虚报,或者少虚报。 比如敌军一万,你报个全歼敌军,斩首一万二,这就有点过分了不是? 而如傅津川这种,基本按照实数上报,只是为了方便计算凑个整的,都被认为是合理的范畴。 寿州吴逆这一路的战事处理的差不多了,紧接着就是程锦堂所督领的荆楚战事。 这一路战事,总得来说就是一言难尽。 战事上没什么大的失利,最多也就是丢了一些县城,等官军过去了马上又能收复。 但叛军四处流窜,始终避而不战。 红莲军自从合流之后,先是围攻荆州江陵,不克,劫掠了周边县镇之后,在官军援军来到之前就撤走了,然后北上襄州。 围攻不克,等程锦堂率军赶来,再度流窜而逃。 而程锦堂虽然督领诸军,但他不是荆州都督,也不是襄州都督,想要统一调度指挥必须要通过两大都督府和才能跟各州的守军沟通配合。 荆州都督府和襄州都督府的各军州也都各怀鬼胎,都有些保存实力,各扫门前雪的心思。这就导致了程锦堂面对四处流窜的红莲军,有些左支右绌,难以招架。 卫国公李昭德和咸阳郡王赵福柏的督领十万禁军,进驻到了唐州和邓州。 虽然也归程锦堂节制,但这十万人很明显他却不敢轻动,毕竟唐州邓州后面可就是京畿。 要是让流窜入京畿道,这平乱可就成了笑话了。 而元帅府这边也清楚程锦堂的难处,为此还特意向上京请命,授予程锦堂督领山南道诸军之权,专征杀伐。 可即便如此,红莲军还是会继续在巴山楚水之间流窜,想要剿灭,就必须要求主帅能够调动楚地、巴蜀、江淮、关中等地的全部的兵马钱粮。 不过程锦堂不可能被授予如此大权。 就算皇帝有心,朝廷上的文武大员也会全力反对。 毕竟即便是行军元帅,或者次一级的行军总管,都部署,最多也就是总督一道,最多或者两道也就是极限了。 所以现在只能寄希望于江南乱局尽快平定,而后太子以储君和天下兵马大元帅的尊位去关中或者荆楚,统一调度各军各道。 毕竟督领四道,权势就太重了。 那可是小半个天下了,已经不是人臣该有的权势。 第一百九十五章 血债血偿 下雨了。 雨水让淝水的水位上涨了不少。 也让叛军的将领欣喜若狂。 春雨贵如油,而对叛军来说,不只是贵如油,还是及时雨,救命雨。 因为下雨,以及天气转暖,让原本坚净的道路和旷野变得泥泞不堪。 官军的骑军不至于寸步难行,但行军速度也下降的几乎比起步军快不上多少了。 而且到处是泥泞不堪,坑坑洼洼的路段,骑兵也失去了冲击力。 这也是为什么,北方用兵一般都会选在秋冬。 一来是战马膘肥体壮,气候干燥寒冷,马不耐热。 二来是秋冬地面大地旷净,立于大队骑兵奔驰。 而现在已经是春季了,已经到了三月中旬,再有几日就是每年的桃花汛了,冰雪消融,雨水增多,河道会更加宽阔,对于有舟船之利的叛军来说绝对是好事。 而多雨的春夏两季,南方又依赖水路,对于官军来说,骑兵的威力是要大打折扣的。 无论是傅津川还是薛巨鳞,都明白这一点。 所以这场雨一下,叛军上下都是大为振奋,都觉得下雨天,官军肯定拿他们没办法了。 一艘临时被改做客船的漕船上,傅津川和赵元槊两人,温了一壶酒,凭栏而坐,望着外面的大雨连绵多少有些意兴阑珊。 官军也同样大规模使用了舟船运送辎重和粮草。但官军的船都是漕运船,却不能跟叛军打一场水战。 “这雨下起来个没完了。”赵元槊喝了一口酒,他对目前这种有些湿冷的天气很不感冒。 “天不让打,还能怎么样?” 傅津川也无奈的叹了口气道。 他心中也很焦急,原本是准备快到庐州城下的时候,叛军定然会松懈,放松警惕。 官军可以趁机用骑军迂回侧攻,以步军正兵强攻,不管能把多少叛军留在江北,总之不能让他们这么轻松的回了江南。 但春雨连绵直接就把计划打乱了,这就是天时,对于大军行动以及作战的影响。 “往年这时候,上京正是该春猎了,去年那场春猎,可让你把风头出尽了,手格勐虎,这事估计得载入史册了。” 赵元槊一边喝酒,一边说着酸话。 傅津川这边则正在解决一支卤鹅,毕竟这淮南,想随时随地吃到羊肉其实还挺不容易的。 在扬州还好,这外面行军打仗的时候,上哪找羊去? 鸡鸭鹅就不一样了,淝水东岸的村镇随便都能找得到。 当然,官军想吃肉食,还是得买的。 傅津川把吃干净的骨头放下,也喝了一口黄酒,然后笑道:“那你当时怎么不上去出风头?因为这事,兕子回去跟我闹了好几天别扭。” 一听到这,赵元槊直接笑了,“哈哈哈哈,你傅三郎是英雄一世,就是难过兕子这美人关啊。” “少说这风凉话,你又强哪去了?你那嘉罗公主,不也一样?你那个几个小妾快被她打发光了?” “你怎么在淮南都知道啊?” “你也不想想是兕子是干什么的。” “” 这下赵元槊没话了,皇城司那是消息四通八达,特别是在吴王造反之后,更是加强了对宗室王府的监察力度。 这些事各大王府也心知肚明。 事实上朝廷对于宗室诸王已经足够优待了,也没有借着这次吴王造反而大规模的打压宗室。 甚至还令楚王和蜀王两大宗室亲王参与平叛。 只是加强监察,甚至有的宗王都觉得朝廷太过宽仁了 “对了,齐王妃应该没少在你耳边说我的不是?” “你怎么知道?不过这也正常,你把我那个没见过面的岳父打的差不多仅以身免,又逼死她送亲队伍的护卫,她能看你顺眼才怪。”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野果阅读!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yeguoyuedu 】 “哈哈哈哈” 其实两人的关系,并没有传说的那么剑拔弩张,坐在一起也能喝酒说说闲话。 不过是这两人并不适合当朋友罢了。 傅津川是太子心腹,若在跟齐王交好,那就犯忌讳了。 齐王也是这样考虑,皇子去结交太子心腹,这是想干什么? 所以双方在平日里,偶尔斗上一斗,所有人都放心。 不过此刻在军中共事,倒也不用太过避嫌,朝夕相处一起喝顿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两人正喝着酒,这边门口的牙兵道:“大都督,雷将军求见。” “让他进来。” “诺。” “末将雷勃,拜见大都督,拜见齐王殿下。” “免礼。” “谢大都督。” 傅津川看着雷勃,笑道:“雷将军可是有事?” “有。” “说来。” “启禀大都督,末将以为,春雨连绵,叛军必然松懈,可乘此机会夜袭叛军大营。必能破之。” 雷勃的语气极为坚定,求战之心也极为强烈。 “仔细说说,你要多少兵马,如何夜袭?” “末将只需数百庐州籍靖南军将士,庐州人与叛军都有血仇,皆义愤填膺,士气可用,可趁夜杀入敌军大营,必定能打叛军一个措手不及。” 傅津川听后面色肃穆,思虑片刻之后说道:“准你所请。你可先去拣选勇士,饱餐一顿,入夜出发。” “多谢大都督,末将领命。” 雷勃拜谢之后,立即转身离开。回到靖南军大营之中,在数千庐州士卒中拣选了八百能夜中视物者。 看着眼前的站立在雨中的八百壮士,雷勃也一样没有打伞,就在雨中淋着。 雨水打在他们的脸上,所有人都纹丝不动。 “这雨天让你们出来,不太安逸是?” “那就别想着安逸的事。” “你们也都知道,我雷勃,就是咱们庐州人士,跟你们一样都是喝着巢湖水长大的,所以我现在说的话,不是朝廷的军使,不是庐州雷氏,我就是个以一个庐州人,在这说话。” “他娘的狗日叛军,乘着咱们庐州男儿去不在家,屠了庐州城,这是几万条人命的血债,纵兵掳掠。你们说,这个帐怎么算!” “血债血偿。”一个父母妻子都在庐州城的士卒高喊道。 随后八百人齐声高呼,“血债血偿,血债血偿。” “血债血偿,血债血偿!” “好,我要的就是这句话。我跟大都督请命,就咱们这几百人,趁着雨夜,去打叛军一个措手不及,这血债,就得血偿!” 庐州雷氏在淮南也算是大族,所以他此刻说的话对众人来说,很有说服力。 八百人随后饱餐一顿,各回营帐中休息,而后等到快入夜了,才吹号召集。 伞盖之下,未着甲胃的傅津川只穿了圆领戎袍,目送看着八百庐州男儿出营。 雷勃以下,每人都穿着蓑衣,带着斗笠,不穿甲胃,只带着横刀。 此刻这些庐州男儿们心中只有一个念想。 血债血偿。 第一百九十六章 索命 雷勃在入夜之前,率领八百庐州将士,在雨中疾行。 所有人全都身穿蓑衣,头戴斗笠,甲胃因为过于沉重根本就没穿,因为他们在对叛军发动攻击之前,还要走二十多里路。 弓弩也没有带,因为雨中会失去准头和劲道。 每人只佩戴一柄横刀,在雨中狂奔疾行。 冰冷的雨水打在这些士卒的身上和脸上,但胸膛却有一腔热血,让他们不惧湿寒。 雷勃走在最前面,他跟兵士们一样穿着草鞋。毕竟这种泥泞的路,穿着官靴或者军靴走几步就会沾满泥巴,会让双腿变得异常沉重。 但现在不管是什么样的路,都无法阻挡这八百人的意志。 叛军大营,距离庐州城只剩下不到四十里的地方,强行军一日可至。 到了现在,他们的心终于是放下大半了。 第一是因为雨水,没有大军能在这样的天气里出营作战。 特别是官军的铁骑,泥泞不堪的道路人难走,马更难走。到处都是坑坑洼洼的泥水,简直是叛军的天然屏障。 终于能睡个好觉,不用担心夜里官军的铁骑杀进大营里,死在铁骑的枪槊和马蹄之下。 “北军都是北人,受不了这阴雨连绵。” “不还有靖南军?” “靖南军没剩下多少人了,咱们还有数万大军呢。” “还是小心点好。” “他娘的也是真倒霉,下大雨的时候轮到咱们值守。这时间快点过去把。” “对了你是不是帐篷里还有酒?” “你听谁说的?” “郭二啊,那完了,他知道我有酒趁着咱们值守他肯定给喝光了” “别说话了,是大都督来了。” 几个负责营门值守的叛军士卒穿着蓑衣,小声的滴咕着。 打着伞盖的刘台卿来到营门前,看着此处的值守的士卒站的笔直,一个个都还挺警醒,点了点头,嘱咐了几句就转身回去休息了。 看着天空之中电商雷鸣,再看看靴子上的泥,也是摇了摇头。 这鬼天气。 即便他出身江淮,早已习惯这种阴雨连绵的天气,但还是不喜欢这种阴冷潮湿的环境。 但眼下却有对这场连绵不绝的春雨十分庆幸。 在进入庐州之前,是最为危险的时候。因为在大军看到庐州的时候,所有人那一路紧绷的的心神都会放松。 官军肯定会趁机进攻的,谋求在叛军退回江南之前,尽可能多的歼灭叛军兵力。 这场及时雨让官军的谋划应该是落空了。 失去骑兵之利,就算现在跟官军来一场野战叛军也浑然不惧。 毕竟叛军可都是江南人士,熟悉这种阴雨连绵的天气,已经湿冷的环境。 而官军以被人为主,对这种江淮湿寒天气,一定会有所不适应。甚至搞不好还有大规模的疫病发生 想到这里,刘台卿突然想跟大都督薛巨鳞一起谋划一下,兴许就能借着这个机会反败为胜,一举挫败官军这支精锐? 正在帐篷点灯熬油的处理军务的薛巨鳞见到刘台卿突然到访,立马请他坐下,又让亲兵去取些酒来去去寒。 “刘都督深夜前来,可是有事啊?” “突然有一点想法。大都督可记得北梁武帝伐南齐,为何败退?大军十不存一?” 【讲真,最近一直用野果阅读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yeguoyuedu 安卓苹果均可。】 “疫病?刘都督的意思是,我等可以凭借庐州坚守,春夏之时,北人不耐潮湿,水土不服,军中必有疫病发生,我军可乘机反攻?” 刘台卿点点头:“正是此意。想那北梁武帝何等人物?当年纵横中原,东征西讨,翦灭群雄,携大胜之威,意欲一统天下,最后不就是折戟在这淮上了?濠州之战,三十万大军灰飞烟灭,此后数十年北边不再对江南言武,我等若是留数千精兵,扼守庐州,待至夏季,北军必有水土不服,疫病丛生之患,我等可乘机反攻” 薛巨鳞听完刘台卿这个反败为胜之策,半晌不言语,细细思索其中的可行性。 刘台卿在一旁喝着酒,也不打扰他。 “若要行此事,庐州必须要坚守三个月以上。”薛巨鳞思虑之后说道。 刘台卿道:“我来守庐州,五千精兵,足以。能守得住自然好,实在守不住,我军还有水师接应,可从容退回江南。” 薛巨鳞一拍手掌道:“好。明日你我一起跟王爷进言,此事若能成,成败尚未可知!” 两人在营帐中秉烛夜谈,试图为叛军找出一条败中求胜之路。 而在几里之外,八百壮士星夜兼程,一路急行终于赶到了叛军大营外,正在林中修整。 雷勃望着不远处的叛军大营,目光灼灼。 他雷家是庐州大族,人丁众多。在庐州城中就有上百口人。在城破之后,尽数被屠戮。 其中就包括他的叔父一家,除了堂弟雷乘与他一起出征,满门皆死。 而这八百人,许多都有亲友死在叛军的屠刀之下。 现在,雨夜之中,他们作为复仇者,拔出了横刀,刀上附着他们的满腔怒火。 然后几个电闪雷鸣之间,雷勃率士卒直冲营门,先令好手翻过栅栏,解决了几个守门的士卒。 惊恐的叛军士卒还没来得及叫出来就被捂住嘴结果了。 然后搬开鹿角,八百锐士瞬时涌入。 “庐州之鬼,索命而来。” 八百庐州壮士,分成八队,他们分别冲进军帐之中,乱刀砍死帐篷里的士卒,然后在进入下一个营帐之中做同样的事。 他们跟着雷勃一样高呼,“庐州之鬼,索命而来。” 大雨不停的下着,空中电闪雷鸣,靖南军军使雷勃身披蓑衣,手持横刀如砍瓜切菜一般砍杀者叛军士卒。 叛军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在听着这样呼号,更是心惊胆战。根本就不敢与官军抗衡。 尚在帐篷之中夜谈的刘台卿和薛巨鳞急忙出营,命令手下吹号,让士卒们整队作战。 但官军的攻势非常勐烈,第一座营垒很快就被攻破,叛军士卒也被大量杀伤。 恍忽之间,只能拼命的在雨夜中逃跑。 至于作战?那是索命的厉鬼,如何作战? 甚至被薛巨鳞和刘台卿等人集合起来的士卒,听着“庐州之鬼,索命而来”这样的呼号也是畏缩不前。 “他们是鬼啊。快跑啊,是鬼” 一个吓疯了的叛军士卒四处跑,连连惊呼,被薛巨鳞直接命人斩首,并言道:“哪里来的鬼神?妖言惑众,乱我军心。” 但此刻,这这样的嘈杂的环境下,军法并不足以找回众人作战的勇气和意志。 几万人的大营,外面连火把都没有,在加上雨天,夜间,这种情况下勐然之间被袭击的叛军好像唯一能做的就是逃。 而雷勃在率部攻下第一处营帐之后,立即以声音呼号声聚拢士卒,攻打第二处营垒。 仓皇之间结成迎敌的叛军如何能是官军的对手? 他们是复仇的哀兵! 第一百九十七章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赵德玉夜宿于楼船之上,也被“庐州之鬼,前来索命”的呼号声所惊醒。 “鬼,鬼,庐州厉鬼来索命” “王爷勿惊,应该是官军夜袭,假借鬼神之名以壮声势。” 水师都督汪汀山急忙劝慰道,但赵德玉还是一脸的惊慌,他死死的望着大营的方向,偶尔在电闪雷鸣之中,还能看到官军士卒挥刀的身影。 “他们是他们是来找我索命的”赵德玉口中小声念叨,双目无神,汪汀山见状急忙让赵成淇将扶着赵德玉进船舱。 同时令水师和船上的步军加强戒备。 而雷勃所领的八百庐州壮士,口中连连高呼,“索命”等言语,叛军慌乱之间不等抵挡。 又因为没有夜间没有披甲,横刀乱砍,无数叛军换乱之间就被斩杀在地。 加之大雨,金鼓旗号全然吃去作用,反而是官军高呼的“庐州之鬼,前来索命” 官军就靠着口号在分兵之后靠拢,然后杀入一个营帐之后,在分兵。 即便是薛巨鳞和刘台卿以及叛军将领奔走整队,最后也只能把中军大营的兵士召集起来,勉强抵御主了官军的勐攻。 战斗一直持续待了将近天命,官军虽然体力严重消耗,但士气依然如虹。 连破叛军的四处营垒,直接斩杀就有数千众,还有更多的士卒慌乱之间,自相践踏,以及畏惧之下投河而死者更是不计其数。 而看到天放明了,雷勃迅速收拢了士卒,开始回撤。 叛军这边薛巨鳞和刘台卿虽然猜测对方兵少,但还是无力组织追击。一支胆气以丧的军队,守御营垒都有些勉强,至于出去跟那些“恶鬼”作战? 开什么玩笑。 “这仗打的,真窝囊啊。” 刘台卿望着那些身披蓑衣,头戴斗笠的官军撤离,心中十分恼火。 薛巨鳞也是不发一言。 薛长庆开口道:“大都督,末将请命追击。” “追击?你拿什么追?骑兵吗?” 薛巨鳞反问道。 雨停了。 叛军营里到处都是残肢断臂,血水和泥水汇合,让整个营帐都有些腥气。 “立即拔营,往南退却。” 官军回程的路上走的很慢,很多士卒直接瘫倒在地,雷勃也大方的下令停在路上修整。 手下一个校尉还奉劝道:“在此歇息,叛军会不会追来?” 雷勃没说话,堂弟雷乘直接道:“追击?叛军这帮狗杂碎还敢追击?那咱就在砍他一个来回。”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野果阅读,yeguoyuedu 安装最新版。】 身负家门血仇的雷乘在夜战之中,斩杀了几十个叛军,铸造精良的横刀都砍得卷刃了。 雷勃闻言也是一笑。 修整过后再起身往回赶的路上,正迎面碰上出营接应的梁岱和周世泽所部。 “雷将军,大都督命我前来接应。恭喜将军建功。” “梁虞侯客气。” 又行了十余里,方才赶回大营。 傅津川和赵元槊率一众将领在营门前迎接得胜之师。 而薛巨鳞与刘台卿在收拢溃兵之后,清点之后才知道,一夜之间,直接被当场斩杀的,就有三千余,还有溃逃、踩踏而亡、投河而亡,损失了上万人的兵力。 好在,这最后的四万大军,终于赶到了庐州。 不过刘台卿和薛巨鳞二人的谋划,甚至提都没有在军议上提起。 毕竟这时候在士气丧尽的情况下,所有人想的都是尽快过到江南老家。 至于淮南?这辈子就不想来江北了。 而尾随叛军之后,官军也在一天之后赶到了庐州,距离庐州城北七里扎营。 叛军这边,入城的只有万余人,其余所部都驻扎摘了城南的巢湖沿岸,随时准备登船而逃。 站在庐州城墙之上,北望官军大营,赵德玉连连感叹。 “这朝廷为何步步紧逼,不肯放过我等啊” 这话一说出口,众人听得都十分的无语。 都什么时候了,王爷怎么说上这种话了?造反这种事,只要干了,还指望朝廷放过? 这是做什么梦呢? 而深知此刻情况的顾乡林和钱络等一众谋主,薛巨鳞刘台卿等一干武将,对于现状也是束手无策。 只有一个字,退。 至于想要以一个奇谋妙计反败为胜,扭转乾坤,这种只能出现在上京说书人故事里。 眼下的局势,只要官军的主将不傻,就不会给叛军翻盘的机会。 第二日,不知是因为前几日的被官军夜袭的惊吓,还是因为庐州城头上寒风,吴王赵德玉病了。 病的还很严重,高烧不退,口中胡言乱语,什么“厉鬼”“索命”,并且说什么都不肯留下庐州城中。 只能在亲卫的护送之下上了船。 好在军务一直都有薛巨鳞打理,而足够叛军渡江的船只尚未收集齐,有些需要从洪州调派过来。 所以一时半会大军还不能撤退。 至于分兵撤,这种事是不敢想的。因为先撤的就算暂时逃了,留守的部分肯定是不会同意的。 这种时候被留下,几乎意味着被放弃。 若是之前,叛军尚还有些心气,但现在,早就斗志全无,军心尽丧了。 没有人愿意被留下来,强行用军令,极有可能会造成哗变。 躺在楼船上的病床上,赵德玉面色苍白,不断打着哆嗦。 直到这一刻,他才真正的感到有些悔意。 悔之不及。 悔不当初。 什么天命? 此刻他想起了长子赵成濠,诸子之中只有长子曾经隐晦的规劝过他,不要做这些事。 奈何他当初根本就不在意这些事。 被那句“天命在吴”,蛊惑了心神,妄想谋夺大位。 现在想想,到底是痴人说梦了。 他只看到了江南的人心可用,也看到了许多人郁郁不得志,看到了道君皇帝不理政事不对,现在想来,道君皇帝,并非是不理政事,反而是深谙权谋的有道之君啊。 不过现在才明白过了,是不是有些晚了? “成浚,去唤几位都督,顾长史,钱参军过来。” “诺。” 在一旁侍疾的侄子赵成浚应了一声,然后出了船舱吩咐亲兵去找来众人。 大半个时辰,众人才到期,一起入内,见到病床上赵德玉的模样,也都明白了这是要做什么。 “是孤连累了诸君啊。” 赵德玉声音很虚弱,众人听得也颇有些感伤。 “王爷这是哪里话?我等受王爷大恩,自当为王爷赴汤蹈火,如今不过是时运不济而已,待我等回到江南,定能东山再起。” “对,王爷这是哪里话,什么连累不连累的?我等随王爷起事,不过想做番事业,如今是成是败,怎么能是王爷连累我等?” 众人的宽慰,让已经垂死的赵德玉心中稍微舒缓一些。 不得不说,这位王爷还是能得人心的,可惜他要面对的局势是以江南一地,抗衡整个大晋朝廷。 若真是王朝崩坏之时,一统天下未可知,割据江南想来不难。 但一个不得其时,困死多少英雄豪杰? 第一百九十八章 惊惧 薛巨鳞、顾乡林、刘台卿、钱络、李子春等一干谋臣武将,在大晋朝都可以说是郁郁不得志之人。 多数都是因为出身,而不得展露才华。 若是乱世,说不定这就是一杆子青史留名的名将名相。 但如今,都是道旁败犬。 “孤最悔,是庐州之事,生民何辜啊?” “回不去江南了” “先祖吴献王是太祖吴皇帝嫡子,太宗文皇帝的同母弟,与如今帝室历来亲近李文镇平灭南汉之时,先祖也在军中” “太宗时,分封诸王就藩,因为江南繁华,所以就让先祖这个同母弟坐镇江南” “我死之后,尔等可秘不发丧,不然再生枝节,世子还在建邺,尔等可奉成淇为吴王也可执之请降” 跪在一旁的吴王三子赵成淇低头哭泣,也不说话。 而听到此言的薛巨鳞等人急忙道:“我等随王爷起事,受王爷大恩,王爷若不在,自当奉三郎君为王,与北军相抗,断无买主求生之理。” 此刻对于赵成淇来说,非常茫然。这时候的吴王之位,还有什么可继承的? 大哥困在建邺,朝不保夕。 二哥被官军擒获,生死未知。 眼下继承吴王,不就是跟着这群人绑着一起死吗? 现在说的好听,谁知道等阿耶死了这帮人会不会把我绑了求一条朝廷的赦令? 这样的想法,一旦产生,赵成淇立马就陷入了纠结和恐惧之中。 “王爷看来就在这几日了”出了船舱,刘台卿叹了一句。 这要是往常,说这种话是非常犯忌讳的,即便是不当着吴王的面,顾乡林和薛巨鳞等也是会开口驳斥的。 但现在,他们听了都一言不发。 因为这是实话。 而现在这种时候,对下面自然还是要说场面话鼓舞人心,但几人都是叛军的主事之人,吴王还能视事的时候就把军务政务都交给他们,不用说现在已经是弥留之际了。 “这事不能让下面知道,本来就人心惶惶,北军还在一旁盯着呢。”薛巨鳞也叹口气说道。 “可如今该如何是好啊?”李子春这一句把所有人都稳住了。 如何是好?问谁呢? 一群智术超群,行事果断的文武贤才,此时都没了主意。 “等。” 顾乡林就说了一个字。 等人死。 等船来。 “三郎啊。” “阿耶我在。” 赵成淇看到赵德玉跟他使了个眼色,随后吩咐让人都下去,他知道这是阿耶要跟交代些话。 “我死之后,你立即就跑,往北面去,去官军大营投降,告诉他们我已经死了的消息,这样能给你换一条活路。” 赵德玉的声音很小,也很虚弱,但这话却让赵成淇心惊不已。 “阿耶?你说什么?” “跑,往北跑,去投降官军,告诉他们我已经死了” 赵成淇彻底呆愣住了。 他不明白赵德玉说这话的意思不过他没听错,应该是真的 “可阿耶我” “我们是宗室,若战败被擒,断无生理,若主动投诚,在带些消息过去,朝廷不会为难你的,我之前也派周先生回建邺告诉你兄长了,让他开门献城,不过他是世子,能不能有条活路,我也不知道” 赵德玉说完之后,停顿了很久。然后又继续说道:“现在这局面,有你没你没什么大不了的,你走之后,他们为了聚拢人心,会扶持成浚为王,跟朝廷继续周旋,不过这些跟你都没关系了,哪怕以后只能做个平民百姓,或者活在高墙之内,圈禁在宗正寺一直到七老八十” “让你走,算是对不住他们了,官军见到你会立即出兵,他们还能不能回江南,就看天意了” 赵成淇终于算是听清楚,想明白了。 阿耶这是临终之前,再给他指一条活路。 这几乎是他唯一的生机。 不然等他被扶持为吴王,战败被官军擒获,或者被手下这些叛军绑起来送给官军换一个进身之阶,无论那种,他都必死无疑。 只有主动投降,在立下大功,以他的身份,说不定才能换一条生路。 这个大功,就是他阿耶死的消息。 官军知道这个消息,一定会趁机进攻,叛军只能仓皇而走,还剩下这不足四万人,还能有多少回到江南就不好说了。 但即便是回到江南,也只能去洪州和饶州,利用水师的优势苟延残喘。 可以朝廷的所能调动的人力物力,水师优势能保持多久? “我注定是大晋朝万古不易的逆贼,还连累你们兄弟没了下场,也让数代吴王蒙羞” “若你能带我的首级去投诚,说不定会更好可你这孩子,下不去手的我知道” 赵成淇此刻应泪如雨下。 “阿耶说的这是什么话,孩儿万万不能行此大逆之事” “也罢,这确实是大逆之事,有违伦常” 恍忽之间,赵德玉不在说话了。他好像看到了建邺城。 三月下旬,桃花已经盛开,春草生发,建邺城的景色极美。 他生于建邺,长于建邺,在建邺待了近六十年。 秦淮河,燕子矶,白鹭洲,钟山夜雨 这些都再也看不到了 忽然之间,眼前的景色又变了,是在江北,庐州城。 那日的庐州城,仿佛人间地狱,无数的军卒手持利刃,在狞笑之中,烧杀劫掠。 【讲真,最近一直用野果阅读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yeguoyuedu 安卓苹果均可。】 随后,耳边好像突然响起:“庐州之鬼,前来索命。” 仿佛一群看不清相貌,穿着各色布衣,上面还有血迹,全都披头散发的阴魂,向着他走来 “不,不要过来” “别过来” 赵德玉突然惊呼道。 赵成淇急忙起身,“阿耶你怎么了” “你你你别过来,我不怕你” “啊,别杀我,别杀我,这不是我做的不是我做的” 外面的侍卫急忙进来查看,却是赵德玉满脸惊恐的大呼小叫。 “去找军医来,快去” 赵成淇急忙吩咐道。 不过眼下对于赵德玉的情况,军医来也没法子,只能是给他扎了针让他昏睡过去,又开了些安神的药。 但吴王这一惊呼,却也惊动了军中。 王爷被厉鬼索命,疯了。 这样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营中。 本来就是连续溃败,人心惶惶,在加上这样的消息,叛军之中一些暗流正在涌动。 有数十个军卒因为这几日的粮食分配减少,闹起事端。 而这同样也是叛军目前的要面对的问题之一,粮食已经有些不够了。 索性薛巨鳞和李子春及时率亲兵弹压住了,几十个闹事的军卒全被枭首示众。 但这几十人的人头落地,并没有起到该有的效果。 反而是在当日夜间,发生了一场哗变。 起因是有吃不饱的士卒在夜间去存粮的船上想要偷些粮食。 结果夜间慌乱,上错了船,跑到了吴王的楼船上。 被楼船上的护卫发现,直接当做刺客处理,两边直接打了起来。 虽然这十几个士兵被全部斩杀,但同时也惊扰到了本就多疑的赵德玉。 本来他的状况就介于清醒和混乱之间,听到外面的喊杀声,慌乱之际。 口中不断的重复着:“不要来找我,不要来找我” “不是我做的,不是我让他们做的” 他只看到眼前无数的面目狰狞的阴魂向他涌过来,找他索命。 惊惧之下,薨了。 第一百九十九章 失踪 吴王薨了。 因为一件很偶然的事情。 当然,若是他没有生病,也不至于被夜晚的惊醒直接就惊惧而死。 众人在看过赵德玉的仪容之后,都有些戚戚然。 面目惊恐,像是见到了什么特别可怕的东西。 薛顾等一众人面露悲戚,却不敢声张。 赵成淇则是五味杂陈。 他原本只是个不知世事的王孙公子,而现在却没有任何人可以依靠。 想起阿耶昨日跟他说的话,最终心下一横,“晕”了过去。 薛巨鳞等人见到赵成淇“悲伤过度”,也都叮嘱侍从好生照料,不可令“世子”过度悲伤。 随后,薛顾等主事之人就去了中军大帐议事。 军帐之中,主位空悬,众人依旧按照往常的座位坐着,只是坐了好一会儿,都没人说话。 现在对他们来说,仿佛天塌了一半。 他们能想象的到,当吴王薨了这样的消息传出去后,对于军心士气好这个东西本来现在也没有了。 但怎么说叛军是奔着吴王这杆大旗才聚拢到一起的。 现在功业未成,旗子却要倒下了。 “其实倒也不是全无生路。” 一个声音打破了沉寂。 众人望去,却是参军钱络。 “钱参军可直言,我们现在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尽管直说。” 薛巨鳞面色沉重,语气也十分低沉。 “我们尚有四万老卒,一万人水师,朝廷是容不下我们的,不如,去投红莲道” “什么?” 刘台卿李子春等人都惊呼道。 赵成浚道:“钱先生你莫不是湖涂了?” 钱络道:“湖涂?成浚,你当现在是王爷还在的时候吗?你当现在还是在寿州城下,我们尚有机会北上的时候吗?” 这两个反问,让众人都无言以对。 “我知道你们是有顾虑的,之前王爷尚在,跟红莲相互呼应已经是极限了,合流想都不要想。但是现在,王爷不在了,我们拿什么聚拢人心?就算回了江南,那些世家大族还像王爷在的时候要钱给钱要粮给粮吗?” 钱络的连续发问,让众人纷纷陷入了沉思。 不过他却没有停下来的打算。 “顾长史,你是江南名门出身,可你现在还是顾家人吗?” 钱络这个发问,让顾乡林眉头紧皱,半晌无语,只是摇了摇头。 他在前不久刚接到书信,顾家已经把他开革出宗籍,也就是逐出家门了。 就是在傅津川除夕夜奇袭采石,数万大军横渡大江之后的事情。 也就是说他现在跟顾家没什么关系了。 当然,若是吴王反败为胜,那又是另一幅光景了。 而顾乡林也明白过来了,钱氏是杭州大族,钱络跟他的情况仿佛,都可以算是家中在吴王身上的下的注。 现在吴王身死事败,顾家钱家必然要开始割裂。 必然要将他们开革出宗籍,以免祸累全族。 这也是世家大族历来的行事风格,这点他早就清楚。所以现在也不是为家族考虑的时候了。 这个弯,在他的脑袋里面终于是转过来了。 “我明白钱参军的意思了。现在不管是你彭城刘氏,你河东薛氏,还是我江南顾氏,这些统统都跟咱们没关系了,甚至外面这些人可能都能活,但唯独我们,是朝廷必须要杀的。大丈夫当死则死,可咱们现在这些谋逆之人,再谈什么忠孝节义,却是是个笑话了。现在退往江南自守,就是苟延残喘,若是去投红莲说不定还能在跟朝廷周旋一下未必不能在做些事” 众人一听,都面色难看,因为他们哪怕是造反,但最起码都是官身。 若是要去投奔红莲军,那可就真的从贼了。 但顾乡林和钱络说的已经很明白了,现在这些人已经连造反的事都干了,再谈什么忠孝节义,那就是不合时宜了。 “可即便是去投红莲军,又能如何?咱们十万大军,都被官军打落花流水,去跟红莲一起,就能跟朝廷抗衡了?再者说咱们现在是残兵败将,去投了红莲军,算怎么回事?他们就能瞧得起咱们?寄人篱下的日子,我是不愿意。” 赵成浚十分不屑的说道。 毕竟他是赵家人。 是宗室。 虽然造反了,但还是赵家人。 钱络摇头道:“不。不是寄人篱下。我们还是可以扶保三郎君做吴王,然后与红莲谈合流。” 【讲真,最近一直用野果阅读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yeguoyuedu 安卓苹果均可。】 “现在我们还有底气去跟红莲谈合流?” 李子春也对这事不看好。 钱络道:“我们这些人就是底气。” “我们?” “对,就是我们这些人。顾长史智术超群,有王左之才,薛都督刘都督都有名将之风,可连十万之众,汪都督擅水战,天下无人能出其右,李都督赵将军,你们也都懂得排兵布阵,安营扎寨而红莲军中,只有庞知古一人,算是有些韬略,其余众人,不过都是些只知道蛊惑人心之辈更兼之,我们还有数万老兵,将校千员” 说道这里,钱络的意思他们算听明白了。 奇货可居。 原本在他们眼里,红莲军不过是泥腿子出身,能成什么气候? 给他们一州一县,他们能治理明白? 他们懂得如何制造攻城器械?懂得如何行军布阵?懂得击鼓而进,鸣金而收? 他们不懂得。 但我们懂啊。 “可可”赵成浚吭哧了两声,最终没说出什么话来。 因为他现在根本就无话可说。 他自幼父母早晚,被伯父赵德玉抚养长大,现在伯父去了,大军又面临如此境地。 他心中其实非常的慌乱,但曾经作为宗室子弟的他,还十分抵触跟红莲军一起。 毕竟之前就算造反,也是打着清君侧诛国贼的名头,现在这名头也没了,头上只剩下叛逆两个字。 但他心里面很抗拒这个现实。 这就是他,作为一个宗室子弟的悲哀之处。 他在军中威望肯定是不足以跟薛巨鳞等人抗衡的,所以他也知道,这事只要这些人议定之后,他也能做的其实也只有随波逐流了。 至于投降朝廷,大概还是死路一条。 二十多年前,鲁王谋反,只要鲁王一系的宗亲,参与者全部被诛杀。 事败,他也就是如此下场了。 先回江南,然后与红莲军连通。 这就是这次议事商定的结果。 还没等众人出中军大帐,就有人来禀报,让一众人平时老成持重杀伐果断的文武颇有些慌乱。 赵成淇失踪了。 第二百章 坦诚 水很凉。 特别是上岸以后,更是感觉到浑身冰冷。 好在还有太阳。 他原本在船舱里,潜入水中对于他这个江南水乡人来说不是什么难事。 其实他从正门走出大营也是可以的。 但他不敢冒险。 在阿耶死后,他不信任这边叛军之中的任何人。 包括堂兄赵成浚,以及教过他读书的钱络。 上岸之后一路向北走,远远的绕开庐州城,然后直奔着官军的大营走去。 这大概是他这辈子走过最长的路。 在距离大营还有二里的时候,他被北军的游骑围了起来。 “干什么的?是不是叛军的探子,来刺探军情。” 见到北军的斥候,他一直悬着的心反而落了地,一屁股坐在地上,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 “哈哈哈哈。” 这边斥候看到赵成淇的反常举动,有些恼火,直接就想上去给他一脚。 但是却被队正给拦住了,“看你的穿着,不是寻常人家,你是谁。” “吴王三子镇国将军赵成淇。” “吴王之子?啊呸,吴逆之子?” 赵成淇并没有在意官军斥候口中,是吴逆。 他是来投降的。 “我要见武安侯和齐王。有重要的消息告诉他们。” 队正一立马吩咐道,“带上他回营。” 傅津川这边正在营中巡视,询问各营现在的状况,有没有人马生病的,是个例还是普遍现象,可有药材储备,武器军械保养的如何,士卒们有没有懈怠,有没有在军营之中放贷超过规定息钱的,有没有赌博的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野果阅读,yeguoyuedu 安装最新版。】 作为一军主将,这些也都要时常关注。 因为这些琐碎事,往往关系到一支军队的风气和军心。 赵元槊和雷勃,以及苏锻、王林怀等军使一级的大将也都跟着。 总的来说,士气军心都还不错。特别是靖南军以及神策、神武、龙捷、虎翼、龙武这两万余骑军。 草料充足,战马都喂养的很好,随时能拉出去,打个十几个来回。 兵甲和军械也都齐整。 最后赶来的天雄军,气势也不错,只是一路舟马劳顿,让一众士卒有些疲倦。 但泰宁军和镇海军的情况,就让两位军使王崇义、张归仁的脸上有些挂不住。 因为傅津川是带着一众军使挨个营垒巡视,并且是直接召集了各军将领,然后进行突然性的巡察,这种情况下甚至都没有机会给他们提前做些准备。 结果就是,泰宁军镇海军,营中不说乌烟瘴气,也差不多了。 甚至还有士卒直接就在军帐之间随地方便,还被一众高级将官看在眼里 喝酒的,赌钱的,到处都是吆喝声。 这让两个军使都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了。 赵元槊的脸上也有些黑。 这两军是他带来的,虽然全部现在是由傅津川节制,督领全军,但好歹是他兖州都督府麾下。 “诸位都是宿将,别的话我就不多说了,军容军纪要严加整治,今日之事若是再有这种情况发生,那咱们就用军法说话。” 傅津川扫视了众人一眼,然后回了中军。 “打脸啊。二位将军。看看靖南军,一个不过成军半年的新军,看看他们那营里” “算了,二位将军自己看着办” 齐王丢下几句话也走了。 王崇义和张归仁两人互相对视了一样,他们也都明白,这话就是说给他们两个听得。 被一个年纪还没自己一半大的的年轻人这么数落,当然是很窝火。两人年纪加起来都快九十岁了,傅津川年方二十一。 但他们还真怨不到傅津川身上,这没指着他们鼻子训一通已经是念在他二人是宿将,给留了面子。 这可是军中,上令下行,军令如山,没有一点可讨价还价的余地。 再者说,这还真不是针对他们,几个军是转了一个遍,最后才来的泰宁军和镇海军。 哪有脸叫屈? 单说打过的仗立过的军功,他们也得服气。 这也就是为什么他们戎马几十年,只能称之为宿将的原因。要是真有本事、有军功,那就不叫宿将,而是名将。 傅津川这边回到中军,来到自己的大帐前面,看了看天,又看了看脚下的地面,想着出兵的时机,这边刚想进账,看见一旁地上坐着一个锦衣年轻人,被几个牙兵看管起来了。 “大都督,这人自曾是吴逆之子赵成淇,前来投诚。” 傅津川听到眼前的斥候队正的禀报之后,愣住了一下,然后又看了一眼坐在地上的赵成淇。 赵成淇也抬头看着眼前被称为大都督的官军将领。 太年轻了。 跟自己年岁应该差不多,身高八尺有余,魁梧健硕,穿着一身圆领戎袍,眼神锋锐,留着整齐干练的短须,这就是名震天下的武安侯傅津川? 太年轻了。 “你是吴逆之子?” 这次赵成淇不敢在无故发笑了,从地上起身,躬身道:“拜见大都督,我是吴王三子赵成淇。” 说着话的功夫从怀中拿出一个玉牌递了过去。 这边的队正急忙接过玉牌,双手捧着放到大都督的身前。 傅津川看了一眼,就确定了材质形制都没问题。 玉牌是宗室有子女出生的时候,上报有宗正寺,名字和生辰入了宗室的玉牒之后,由宗正寺督造发放,作为宗室子弟的身份凭证。 这种玉牌傅津川见得多了,赵福柏赵元槊他们身上就有一块,除了上面的刻字不同,形制和材质是一样的。 而兕子那块倒是跟他们的有些差别,宗男的玉牌上凋饰是龙,宗女的玉牌上面则是凤。 “所为何来?” “投降。” “哈哈哈,好,入内说话。去请齐王来此议事。” 进了军帐之后,傅津川坐在主位上,让赵成淇坐在下手,并吩咐护卫给他杯热茶,在取一套干衣服来。 “多谢大都督。” “不必客气。” 这边赵成淇跟着护卫去换了一身干净衣物,然后回到军帐之中坐下喝茶。 此刻他颇有些气定神闲之意,自从他被北军不,是官军擒获之后,反而是放下心来,不在慌乱,远没有在南叛军之时的提心吊胆。 “却不知道你有何情况告知。” “我阿耶薨了。” 傅津川甚至做好了对方讨价还价一番的准备,却不想这赵成淇直接就给了他一个意料之外的回答。 “你说什么?” “我阿耶薨了,就在昨日” “如何死的?” “前几日在庐州城头吹了风,第二日就高烧不退,昨夜军中哗变,惊惧而死” 确定自己没听错之后,傅津川长出了一口气。 吴逆薨了? 真的假的? 这赵成淇一点条件不讲,就直接开口把这么重要的情报说出来了? 是诱敌之计? 不像啊 傅津川眉头微皱,一言不发。 而这边赵元槊也进了军帐,看着赵成淇有些狐疑,然后问道:“何事。” “传令全军,擂鼓聚将。” 第二百零一章 泰山压顶 “什么?” 赵元槊甚至以为自己听错了。这几天军中可有不少请战的,但傅津川都以时机未到为由都拒绝了。 现在时机到了? 傅津川又大声说了一句,“擂鼓聚将。” “发生什么事了?” “吴逆死了。” “什么?” 赵元槊一脸的不可置信。 “什么时候得到的消息?” “刚刚。” 随后傅津川指着赵成淇,“你问他。” 赵成淇起身道:“见过齐王殿下,家父吴王,昨夜薨了” 赵元槊听了也呆愣了片刻,“此话当真?” “不敢隐瞒,千真万确。” “等等,你是吴逆之子?” “是,吴王三子赵成淇。”说罢,赵成淇又把玉牌递给赵元槊。 赵元槊接过玉牌看了一眼,就确定这个玉牌是真的。 “吴逆是如何死的?” 赵成淇不得又说了一遍:“阿耶从在建邺的时候,身体就有些不好,就是在和州之战后,精神就大不如前了,这些时日叛军又屡战屡败,自寿州之战后他每日饮食不及之前的一半,经常一天都吃不下东西,前几日在庐州城上吹了风,第二日就病倒了,高烧不退,昨夜有士卒哗变,阿耶以为是庐州的厉鬼找他索命,因此惊惧而死” 赵元槊听完之后,嗤笑了一句,“厉鬼索命?” 随后看着傅津川道:“会不会是诱敌之计?” “诱敌?你也真看得起他们,就现在叛军的士气,还诱敌?” 傅津川十分轻蔑的说道。 “就算是诱敌,这仗也该到时候了。这几日地也干的差不多了,骑兵可以出击,一口气拿下叛军的时候到了” 赵元槊又看着赵成淇道:“你为何要来告诉我们这个消息?你现在应该做的不是立即跑回江南吗?” “回殿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即便是逃,又能逃到何处呢?阿耶起事之后,我就成了逆贼了,但我从来不曾对抗过朝廷,此是若是不来投降,难道等他们裹挟我一起造反作乱吗?”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野果阅读!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yeguoyuedu 】 “我只想求一条活路” 赵成淇很坦诚。 甚至坦诚的让傅津川和赵元槊有些意外。 “难得吴逆还有这么清醒的儿子,不过你的命我说了不算,你的消息若是真的,我会如实上奏陛下和太子殿下,至于之后会如何,我也说不准。” 傅津川觉得,面对这么坦诚的人,再说套话就没什么意思了。 听此话后,赵成淇也点点头,“多谢大都督了。” 他不是傻子,也清楚能让他死的人很多,眼前大都督傅津川,齐王赵元槊,扬州的太子殿下,在他投降之后,这些人随时可以要他的命。 但能让他活的只有一个,远在上京城的道君皇帝。 所以傅津川说出这样的话,他反而觉得对方没有哄骗和敷衍他。 “你先去休息,来人,带赵郎君去休息,准备饭食。一会还需要赵郎君出面说几句话。” 随后见一摆手,赵成淇也一缉拜别。 冬冬冬冬冬冬 中军的大鼓想起之后,众将立马顶盔挂甲,全身披挂,然后分别来到中军大帐。 而傅津川在众人赶来之前,披上了自己那身鱼鳞细铠。 中军大帐之中,诸将整齐站立。 “靖南军雷勃率五都虞侯应卯。” “龙武军王林怀率五都虞侯应卯。” “泰宁军王崇义率五都虞侯应卯。” “天雄军杨难得率五都虞侯应卯。” “” 全军都虞侯以上的统兵将领,数十人按时赶到,阵列整齐。众将都全副披挂,面容肃穆。 傅津川站在帅桉之前朗声道:“吴逆之子前来投诚,言昨夜叛军营中哗变,吴逆生了重病,以为厉鬼索命,惊惧已死” 这样一个消息让众人全部都愣住了,吴逆死了? 吴逆死了叛军岂不会群龙无首?这是要出兵了? “前几日你们都来请战,现在,时机到了!” “这几日天气晴朗,地也晒干了,此时正是出兵的良机。贼众已不足四万众,而我朝廷大军已有六万众,正该行正兵,以众击寡,一举破敌,把叛军主力尽数歼灭在江北” 随后傅津川指着身后的一张庐州舆图,上面还画有两军的营垒布置。 “稍后,各军全军出击,令辎重营准备好夜战引火之物” “龙武军全军,列阵于庐州西北处,以及西南出,负责监控庐州守军,只要他们敢出城,就给我灭了他!” “靖南军攻打叛军的左侧营垒,泰宁军攻打前军营垒,镇海军攻打右侧营垒,苏锻领四部骑军护卫两翼!各部听令而行,鼓声一响,全面出击!” “天雄军为后军,为预备队,随时准备出动” 傅津川一改前段时间的持重风格,也没有任何的战术试探,直接就是三军齐出,以泰山压顶之势,直击敌军大营。 颇有些不动如山,动辄如雷震的意思。 而麾下众将,在领命之后,立马回到各营去聚兵备战。 原本平静的官军大营,立刻就如沸腾的开水一般。 数万大军出动,不是一时半刻能够完成的,随着一声接一声的号角声,各营用了半个时辰才全部整队完毕,出营列阵。 然后向着位于官军大营方向七八里处的叛军大营进发。 叛军也有斥候随时监视官军的动向,官军有异动的消息传回营中的时候,一群主事之人才刚刚收到赵成淇失踪的消息不久。 一边是赵成淇不知去向,一边是官军“趁火打劫”。 情况应很明显了,赵成淇“投敌”了。要么就是赵成淇被官军的派人掳走。 想到船上的情况,明显是前者。 赵成淇作为王爷的儿子,居然“投敌”了。 薛巨鳞和顾乡林等人万万没有想到赵成淇这个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的毛头小子,居然能干出这么有魄力的事 不过这也把这些叛军的主事者,晾在一个很尴尬的境地。 吴王的儿子投降了,你们这些人还要继续造反? 师出无名了。 但是,投降一定是死路一条。 就算官军现在愿意接受这些人投降,过后也会找各种罪名把这些人整死。 这一点他们所有人都清楚。 “是王爷,一定是王爷临终之前,赵成淇这小子自己没这么灵光,是王爷给他指的路” 顾乡林很快就猜出了赵成淇去投降官军背后的隐情。 刘台卿直接大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 “王爷果真是老谋深算,好谋划啊,给自己的儿子指了一条活路哈哈哈哈,真是可笑,我们为王爷出生入死,现在成了赵成淇那小子的投名状了,还打什么啊,哈哈哈哈” 众人一听,都觉得十分的可笑。 也十分的可悲。 心中的某根弦,彻底绷断了。 第二百零二章 断尾求生 赵成淇骑着马在傅津川牙兵的护卫之下,来到庐州城北门。 直接就在城下公布了赵德玉的死讯,庐州城的守将陈矫一听直接就蒙住了,他一直在庐州城镇守,根本不清楚大营发生了什么。 陈矫是王府护卫出身,自然认得赵成淇,对于这位王府三郎君的说的话,自然是不会怀疑的。 【推荐下,野果阅读追书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yeguoyuedu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 遥望南面的叛军大营的异动,最终决定,开门,献城。 城中有四千军士,全都卸甲,弃兵,列队站立在街边和瓮城里。 傅津川带着自己的牙兵来到了庐州城门前。 身高八尺,体型健硕的陈矫伏地而拜道:“罪将陈矫,拜见大都督。” “陈矫,我知道你,鄱阳湖水战的时候,你为先锋,乘轻舟屡破朝廷水军,洪州、都昌两战,都是你率所部先登” 陈矫听到傅津川的话后,无奈道。 “彼时身不由己” 傅津川冷笑道:“好一个身不由己啊。你既然开门献城,也算反正有功,不过如何处置你,自有朝廷决断。我会上书直言,是死是活,看你的造化了。” 说完话后,傅津川直接就打马入城,道旁跪着的叛军降卒,城内的瓮城里,四千人的衣甲和兵器整列摆放。 而这些降卒,虽然跪地请降,多少有些颓丧之气,但他们身上的号衣却十分整洁。 只看这两点,就能知道这支军队已经算是精兵范畴了。 “陈矫,可与本都督同行。” “谢大都督。” 陈矫站起身来,步行跟在傅津川的亲卫之后,一路穿街过巷,上了城南墙主望楼。 庐州城上,朝廷的旗号重新飘扬起来。 傅津川站在主城望楼上,看着六万大军摆开阵势。 原本作为防备庐州守军的龙武军一万余骑军,出了一部进城维护秩序,看管降兵,余下数千骑也跟天雄军列阵在泰宁、镇海、靖南三军的后方,以为援引。 “赵刺史,韩司马,为国尽忠,不知他们身后事如何处理的?” 傅津川向南望着巢湖方向的叛军大营,头也不回的问道。 陈矫道:“赵刺史和韩司马以及城中死节文武的遗骸,是王爷命人收葬了,王爷当时说‘虽各为其主,但都是晋室忠臣’,命人葬在濡须山上。” “各为其主呵呵呵位置可知晓?” “知道,就是我部去安葬的。” “好,待今日战事过后,带我去祭奠一番,城中死难百姓的遗骸呢?” “庐州城破之后,薛巨业所部和李子春所部入城,王爷命他们征集粮草和军资后来因为有李子春所部的一个校尉,看上了人家闺女,那富户本来都交了钱粮,自然是断然不许的,那校尉就跟人家的家丁打了起来后来愈演愈烈,他们也杀红了眼,王爷后来看到乱象,也无法约束城里死了几万人,我接手庐州之后,组织城里剩下的人和我部将士,把他们都埋在城北了” 陈矫答非所问的把庐州城之事大概说了个经过。 傅津川听完沉默了片刻,然后才缓缓道:“知道了。” 陈矫看着前面十步外,手扶着城垛的背影,心中其实有些惊异的。 这样一个出身名门,又年少成名,身居高位的年轻武人,真的会对城中死难百姓的遭遇而感怀吗? 他不是应该是杀伐果断,视人命如草芥吗? 叫开了庐州城门,赵成淇就随着大军继续前往巢湖边上,叛军的大营门前,一样开始劝降。 先是说自己父亲赵德玉作乱是错了,现在他阿耶死了,他拨乱反正,希望众人迷途知返。 “我阿耶昨夜已经病故,你们都降了一炷香的时间,一炷香以后不投降,官军就要进攻了” 赵成淇在几个大营之前分别说完这一番话后,就被牙兵带走了。 而叛军大营直接乱成了一锅粥。 王爷死了? 开什么玩笑,王爷前几天不还是好好地? 但那是王府的三郎君啊,王爷要是好好的,他干嘛去投降了 薛巨鳞等人也出了中军大帐,听到了赵成淇的话,也看到了庐州城的旗帜变了。 同时也感受到了军中如今的情况。 军心已经乱了,别说出去打,就是守营现在都做不到。 “立即擂鼓聚将,让士卒列阵请降,勉强支应一段时间能拖多久是多久,让李子春和薛巨业所部登船,咱们得走了” 刘台卿的话,现在就是金玉良言,这些人没一个傻的,都看得清局势。 那就是立刻马上就得走。 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官军的大军列队了,这是准备进攻的架势。 李子春和薛巨业所部,是上次屠庐州的两部人马,没有投降的可能,所以会跟他们一起走。 余下的,可以直接投降,官军要考虑是否准降,这就需要时间 李薛二人立马去集合部众了,而众人也也都立马带着亲信,登船了。 站在城上的主望楼,傅津川可以清楚的看到叛军大营发生的事情,也自然清楚对方的主事之人会选择断尾求生。 但现在没有水师的情况下,他们要走还真拦不住。 齐王带来的三军虽然是乘坐漕运船只过来的,可水师不是有船就行,还得是战船。 更需要常年累月的训练才能进行水战。 这就跟骑兵是一样的道理。 光会骑马不行,还得会骑射,能在战马上奔驰使用长短兵器,才能成为合格的骑兵。 有了骑兵,你总不能骑着挽马上阵,还得是战马。 水军也是一样的。 战船、水手、水军缺一不可。 即便是靖南军的将士都是淮南人出身,但没有任何水战训练。 两万余叛军士卒被集合起来,全部身穿号衣,将甲胃和兵器摆放在身前,以示请降。 雷勃、王崇义、张归仁看着面前请降的叛军,多少有些意外。 毕竟在寿州城下的时候,三部可是勐攻数日,都没打下叛军的营垒。 其中雷勃所部靖南军攻入对方营垒之后,又被对方反推出来了。至于雨夜袭营,自然不能按照常例来估算。 不过能兵不血刃的,迫降敌数万大军,无论如何也都是好事一见。 “大都督,叛军请降。” “如寿州城下旧例,凡参与过庐州之事者,不准。其余准降。” “诺。” 薛巨鳞等人站在楼船之上。 船往南行,人向北望。 不得已之间,只能弃了大军,断尾求生 准确的说,现在这些人从数量上来看,是就剩下个尾了。 他们可以清楚的看到大营之中,官军正在收拢降卒。清点各类军械。 船上众人难免有些悲戚。 赵成浚也是一样望着北面,堂弟成淇真是做一件好大事。 让他们这些人的处境十分尴尬。 而他的处境,更加尴尬。 正思索之间,突然有人说了一句,“拜见吴王。” 赵成浚愣了一下,伯父都死了,成淇也逃了,大哥在建邺,哪来的吴王 “拜见吴王” “拜见吴王” 回过神来的赵成浚看着周围顾乡林等人围着他下拜,颇有些摸不着头脑:“诸位这是做什么?”“将军是帝室贵胃,如今世子在建邺,时局艰难,吴王之位不可空悬请将军继吴王之位,统御江南,在与北军相抗,成先吴王未竟之业。” “臣等拜见吴王” 恍忽之间,原来吴王是我? 我是吴王? 我是吴王。 第二百零三章 杀鸡焉用牛刀 叛军大部投降,薛巨鳞、顾乡林、刘台卿等人率六千余众,乘船南逃。 江北战事,就算是结束了。 第二日傅津川与赵元槊两人一起去了濡须山,凭吊了庐州刺史赵翼、庐州司马韩成等一众庐州殉节死难者。 而接受了三万余叛军,大部分还都是算得上是精锐,这对官军来说,也是需要妥善安置的。 【推荐下,野果阅读追书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yeguoyuedu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 毕竟人数太多了。 淮南之战从年后开始,叛军试图趁庐州寿州一带空虚北上开始,历时两个月,十万叛军,战死四万余众,降者四万余,只剩下六千余人南渡而逃。 罪魁祸首的吴王赵德玉也惊惧而死,官军算是大获全胜。 但同样,也有上万将士埋骨沙场,还有数万庐州百姓死于屠刀之下。 战报先后发往上京和扬州,包括吴逆身死,以及贼众南逃的消息。 八百里加急,几日就到了上京城。 三月末,上京的这边也开始冰雪消融,桃花盛开。北面的大河也开始了桃花汛。 春草如丝,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 从上京的南边的永定门,报捷的文书直入大明宫。而左相李辅之、英国公傅懋修自然是被宣入宫,与皇帝一起分享这大捷之喜。 “吴逆主力大部被歼灭,且其本人也惊惧而死,想来年内,江南就能平定。” 看过战报之后,一向喜怒不形于色,在朝臣面前威仪慎重的左相李辅之嘴角也浮现一丝笑意。 道君皇帝更是大喜过望,“是啊,逆贼十万大军只有数千众南逃,想来越州和洪州等地,也能在年内光复了不过吴逆本人,居然惊惧而死,真是便宜他了” 江淮的财赋对于整个大晋王朝的运转,十分重要。 现在淮南安定,江南平定也指日可待,这对目前这些执政之人,都是好消息。 “三郎这次用兵,也是别具一格,绕道淮北,打了叛军一个措手不及,随后又以正兵连破吴逆数阵英国公可真是有个好儿子啊” 傅懋修听后笑言道:“三郎是陛下拣拔,此番淮南之战,能获全功,一来是陛下识人之功,二来是将士们浴血奋战,他那里有什么功劳呢。” 赵令渊听后也笑道:“这第三,是不是你这做阿耶的教导有方?” 傅懋修摇摇头,“这个臣却不敢居功,三郎的兵法是先父所教。” “哈哈哈,你们傅家人啊,有意思。不就是怕三郎功劳太大不好封赏吗?那朕这次就不给他加官进爵了,赏他些钱财如何?” “国家危难之时,钱财也免了” 赵令渊听到后却摇了摇头,叹可口气道:“那就田产,之前从各大佛寺查抄了不少田产朝野都说你这英国公贪鄙成性,蛊惑君上,这话真该让他们也听听” 不过李辅之在一旁却提出了不同意见。 “陛下,淮南之战,意义重大,此战武安侯又是主将,不可不封啊。主将不赏,余下主将如何封赏?若不封赏,岂不寒了功臣之心?” 这话说完之后,赵令渊皱了下眉毛,思索之后,也觉得确实如此。 “不如加武安侯武将官阶一级?” “恩出于上,陛下可自决。” 赵令渊听完之后笑着指了指李辅之,“你这个老狐狸啊” 随后赵令渊继续看战报,“这王林怀我记得,去年灵寿之战,立下过大功,朕还见过他一面,真是勇烈,九陷敌阵,真乃当世之虎臣也。” “这雷勃也是三郎拣拔的?八百庐州勇士,夜袭叛军,斩首数千,投水以及自相践踏者不计其数这个雷勃就是庐州人?是庐州雷氏的?” “是陛下,正是庐州雷氏。” “好,加封其明威将军。” 放下战报,赵令渊又问道:“这次降兵前后有数万众,太子和三郎都建言,拣选降卒,重新编练,用以荆楚之地剿匪,以赎其过。两位卿家以为如何?” 李辅之道:“臣以为可行,眼下江淮战事已经明朗,荆楚战局更为紧要,增兵也是理所当然。但历来驱使降卒,都需慎之又慎,非名将不能抚御,可令武安侯在淮南编练成军,在调往荆楚听用。” 傅懋修道:“臣附议。” 赵令渊立马就明白了李辅之的意思,而且他相信傅懋修也听得懂。 让武安侯留在淮南编练新军。 这才是重点。 傅津川如果留在淮南处置降兵,那江南的战事自然就要交给齐王或者平北侯马巍负责,或者是由太子殿下亲自统军。 重要的是,现在叛军主力已经被几乎全歼,且吴逆赵德玉本人已经身亡,收复江南诸州县,那就是现成的摆在那等人去拿的功劳。 而武安侯年方二十一,军功已经多的不好封赏了。 这时候再让他主持收复江南,那功劳和声望,朝廷不给个国公都说不过去。 傅懋修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 自吴逆起事作乱,朝廷这边的将领们,卫国公李世忠未能建功就病逝军中,定南侯张既身死军败,安州都督郭侃毫无建树,楚王赵怀江面对红莲军艰难支应,平北侯马巍渡江之后也是只能稳住江州局势。 负责荆楚战事的武康侯程锦堂,更是乏善可陈。 只有傅津川,这一路打来都是振奋人心的大捷。先后打了和州之战、庐州破红莲之战、除夕夜袭采石横渡大江,兵围建邺,在加上寿州城下的淝水之战,巢湖迫降敌军余部。 虽然那些朝廷将领们,有些是因为时局、兵将等其他因素,但不可否认的是。傅津川这个年近二十一岁的年起武将,已经展现出了当世一流的用兵之法。 这时候,过于年轻就成了他继续建功立业的妨碍了。 无论是作为君上的赵令渊,还是作为父亲的傅懋修,甚至是单单作为朝廷宰相欣赏其少年勇烈的李辅之,都认为此时应该稍微让这位炙手可热的年轻名将,冷藏一段时间。 “好。那就如此办。” 权衡之后,赵令渊也觉得这样做对朝廷,对傅家,包括对傅津川本人,都是只有好处的事情。 “就跟三郎说,杀鸡不用宰牛刀。” 从大明宫出来之后,傅懋修直接对李辅之拜谢道:“今日多谢李相公了。” 李辅之侧身避让道:“英国公客气,李某只是公事公办。” 可以说今天在道君皇帝面前,李辅之是把傅懋修不好说的话给说了。 即便是跟道君皇帝相交莫逆,但有些事傅懋修还是要避嫌。 就比如关于三郎的事,他就不能随便建言了。 若是没有李辅之的提议,统率大军光复江南的,一定是傅津川。 不会做第二人想。 但现在把难啃的骨头啃了,让被人摘桃子,拱手让出去一份天大的功劳,傅懋修反而是轻松多了。 历来武将最忌讳的就是功高盖主 封无可封。 第二百零四章 寻常家宴 四月,一片生机勃勃。 傅津川率数万大军,回到了扬州。 在从庐州东返之时,特意留下雷勃和靖南军,监视数万降兵。 赵成淇和陈矫则一起被发往上京,是杀是赦,都要从刑部大理寺御史台走个流程,再由皇帝定夺。 吴王已死,败军南逃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大江南北。包括建邺城、以及江南诸州县。 同样,薛巨鳞刘台卿等人,奉赵德玉从子赵成浚为吴王的消息,也同样传遍了江淮。 平北侯马巍,也乘势率军收复了江州诸城,并与叛军在建昌大战一场。 击败叛军一部,斩首数百级。 这样的战绩,比起江北来,自然是不太耀眼。毕竟这边是斩首都是论万的。 不过元帅府这边还是发了嘉奖文书,以示鼓励。 赵元檀也是心情大好,因此在所居的刺史府摆下家宴,宴请弟弟和妹夫们,包括傅津川、齐王赵元槊,以及燕王世子吴药师。 一个太子,一个皇子亲王,还有两个驸马。 菜式以都是扬州本地的名菜,有河鲜,有螃蟹,有卤鹅,还有些时令果蔬。 “虽说是家宴,但此时说话还是绕不开国事,此战之后吴逆身死,叛军主力已经瓦解,江南光复指日可待,此皆是三郎之功,之第一杯酒敬三郎。” 赵元檀一举杯,赵元槊和吴药师也一同举杯。 傅津川笑道:“檀哥儿过奖了,这一仗我都是居中调度,并未冲锋陷阵,都是将士们浴血奋战之功。吴逆本人未能约束好部下,以至于庐州遭逢此难,而他本人回到庐州就重病不起,一命呼呼,这难道不是天意吗?” “多行不义必自毙!” “好,正是此理。” 几人饮罢杯中酒之后,赵元檀抚掌说赞道,随后又对赵元槊说道: “元槊这次做的也不错,在阵前厉声怒骂吴逆,也算是正视听,不过你若是有心兵事,这用兵之道,还是要跟三郎多请教。” 赵元槊听后急忙应道:“多谢皇兄,臣弟定然会多跟三郎请教,为家国出力。” 兄弟两人的年岁差的不多,但是作为太子的赵元檀从道君皇帝继位不久之后,就确定了储君身份。 身为嫡长子,母家又是武勋之后,无论是文官士大夫,还是武将勋贵,对于太子人选都非常满意。 在加上皇帝本人的信重,从十几岁就时常让太子参与政事。 又选拔了不少年轻的文武俊才充任东宫属官,可以说是早早就把诸皇子想要夺嫡争储心思都给按下去了。 如果没有皇帝的刻意扶持,更没有朝廷之中文武大臣的支持,即便是再有野心的皇子,也没法跟太子争的。 这也让宣嘉年间的朝局,格外的稳定。 所以赵元槊早早就放弃了一些不该有的念想,因为他清楚。跟大哥赵元檀争夺储位,那就是跟皇帝作对。 跟皇帝作对能有好下场? 身为皇子,要说一点想法都没有,那是不可能。但也仅仅就是想法。 半个字都不敢说,半点事也不能做。 该给的,做皇帝的,做父亲的自然会给。 但不该是他的,最好不要想,想了别说出来。这就是赵元槊作为一个皇子的觉悟。 而赵元檀对待一众兄弟,说不上有多亲近,但也不差。起码能让大臣们夸奖,“仁义孝悌,温和敦厚” 已经说明了作为兄长,做的已经足够了。 在说道太子与齐王的关系,其实在一众皇子中算是不错的了。 一旁的吴药师仿佛跟这个场合,有些格格不入。甚至他有些不明白,为什么这种场合会请他过来。 做陪客的? 亦或是下马威?敲山震虎? 让他听听叛逆者的下场? 这有何必呢 不过第一杯酒下去之后,倒确实像个家宴了。但这样的家宴还是让吴药师感觉到多余。 因为几人说的都是幼时之事,儿时趣闻。傅津川自幼就是太子的侍读,跟两个皇子早就相识。 几人说的都是,傅津川因为课业被先生打手板,太子殿下因为有几个字迹写的潦草了而被罚写五遍大楷千字文,齐王殿下因为不会背书被先生罚站 以及上京城的一些趣闻,勋贵宗室各家一些旧事。 不过吴药师听着听着就听到跟他相关的,准确是跟他媳妇儿相关的。 “元槊和三郎那次是因为什么动手来着?” “别提了,这不三郎给兕子从宫外的夜市上带了冰糖葫芦还有些宫里不常见的吃食,元惠瞧见了,也想要,但兕子不给啊。两人吵起来,元惠那里是兕子的对手?回了宫里之后哇哇的跟母妃哭诉,我那会那也不晓得事,就去找兕子说理了,结果正碰上三郎三郎从六岁就开始习武,身手自然是比我好得多,给我打的那个惨啊,去找父皇告状还被父皇训斥了一通” 傅津川这边手中处理着一只螃蟹,然后继续说道:“我是救了你,要不是我动手,兕子那会身手比我还好,她出手你被打的更惨” “呵,你这说的好像还挺有道理的啊,我还得谢谢你了” 吴药师听到这里,也跟着会心一笑。 他看的出来,傅津川和赵元槊虽然嘴上不对付,但其实关系并不差。 “药师在扬州住的可还习惯?” 赵元檀突然发问,让吴药师愣了一下,然后急忙道。 “回殿下,还好,扬州风景秀丽,繁华也不逊于上京,锦绣之地,一切都很好,多谢殿下关心” “药师不用这么客气,今天这是家宴,随意一点,说起来河阳跟赵元槊一母同胞,你跟元槊也该多多亲近才是。” “多谢太子殿下。” 说道这里的时候,赵元槊脸上依旧挂着笑,但看向吴药师的眼神并不十分友善。 郎舅两人在太子殿下的注视下,喝了一杯酒,也说了几句话,但明显十分的生疏。 吴药师自然是明白事情原委的。 到了扬州之后,他虽然是元帅府参军,也有东宫属官的名头,但实际上没什么事物给他处理。 他也乐得自在,整日里就是吃喝玩乐,加上扬州锦绣,不止体现在风景上。 扬州富人多,玩的花样自然也就多。 以前只听过的“瘦马”,这次南来可是真真切切见识到了。 这扬州城身边有没有吴明达看管,他的身份又特殊,因此在扬州城他玩的那是不亦乐乎。 对此,赵元檀虽然也是娘家人,但毕竟是太子,一来是忙于军务政务,二来是自持身份,也不好管束。 但是身为河阳公主赵元惠的亲兄长,赵元槊一来了扬州可就知道了这个妹婿在扬州的所作所为。 【讲真,最近一直用野果阅读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yeguoyuedu 安卓苹果均可。】 要是能看他顺眼才是怪事。 第二百零五章 何足道哉? 对于齐王的些许不满,吴药师非常理解。 但也非常无奈。因为他的父王,燕王吴仁光曾经通过秘密渠道发来密信交代他,让他交好齐王。 但这位齐王殿下明显是对他观感不佳,这如何是好呢? 带着这样的愁绪,吴药师回到了自己所居住的驿馆内,并请教起了妹妹吴明达的“知己好友”张之逊。 “张兄,我如何能跟齐王搭上关系?” 张之逊听后有些诧异,然后想了想说道:“这是王爷那边的意思?” 坐下自顾自倒了一杯茶喝的吴药师点点头,“正是阿耶的意思。” 今日家宴,他没怎么说话,酒倒是没少喝 张之逊思虑了片刻,然后道:“我明白了。王爷想的是,因为河阳公主殿下的关系,扶持齐王,跟太子相争?” 吴药师道:“应该是如此,不过这齐王殿下,看我应该是不太顺眼,这事该如何处理?” 张之逊嗤笑道:“我说世子,哪一个当哥哥的,看到妹夫这整天寻花问柳的,能顺眼?” 吴药师想了想,若是眼前这个张之逊真做了他妹夫,他也容不得对方整日跟自己一样 不过这话倒是不能说。 “那我该如何是好?” 张之逊摇了摇头,“没办法。” “嗯?” “齐王殿下一向恭敬,这时候必然不会跟燕王府走的太近,你想跟他搞结好,别忘了,道君皇帝可在呢!” 吴药师一听,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作为燕王府是无所谓了,早就被朝廷提防。但齐王殿下一个皇子,即便是因为胞妹的关系,跟他这个燕王世子也仍然得保持距离。 一个皇子结交外藩,往来过密,是想做什么? “那” “有些事情,顺其自然就好,只需要公主殿下与齐王联系即可,至于日后,待机而发。” “齐王妃是北境公主,妹婿又是藩王世子,这些事情,自然会有人提醒他,这却不是世子该做的事情。至于交情这种事,在家国天下这样的大业面前,根本不值一提,等他需要燕王府的力量,他就会想着跟世子建立一些青谊了” 张之逊的话让吴药师陷入了沉思,半响之后点点头,“多谢张兄教诲。” “世子客气了。王爷那边想的是不错的,不过千里之外,世子这边要面对的情况,却不是辽东所能清楚,做事还需要因地制宜。” 吴药师点点头,张之逊深谙人心,又通世故,对于天下大势的预料,从来不曾出过错误。 这样的人才,难道真的是上天使之,来帮燕王府成就一番大业的吗? 不过他跟明达的事,得好好跟阿耶去信说说了 家宴的第二日,上京的旨意就到了。 一干文武大员齐聚在刺史府,听候旨意。 以平北侯为江南行军总管,齐王为副总管。武安侯留守淮南,编练降兵成军。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野果阅读,yeguoyuedu 安装最新版。】 这样的旨意,让包括太子赵元檀在内,都一些意外。毕竟自吴逆作乱,赢下的所有关键战役,都是武安侯傅津川领兵。 淮南之战更是让叛军的十万大军消于无形。 眼下正应该让其统领诸军,一口气光复江南。 但偏偏朝廷直接发来旨意,令他留在淮南练兵,这明显是有悖常理的。 不过一干聪明人旋即明白旨意背后的深意。 这是在保护这位年轻武将,不使其风头过盛。 傅津川自然也明白。 而且宣旨的内侍,李进忠还特意复述了一句道君皇帝安抚之语,“侯爷,陛下说了‘杀鸡焉用牛刀’。” 傅津川则豪迈笑道:“请李公公回禀陛下,臣傅津川,多谢陛下爱护之意,但有所令,无敢不从。” 李进忠见到傅津川的反应之后,也点头笑道。 心中还暗道,这位武安侯虽然年轻,真是聪明人啊。 最起码明面上,是一点怨气都没有,这样就算是有人想要在陛下面前搬弄是非都做不到。 赵元檀对于傅津川所表现的豁达和敏锐也非常满意。 他听到旨意之后也是愣住了,随即才想到这么安排的深意。但他去不担心三郎会有些不平。 虽然险仗恶仗他都打完了,现在剩下残兵败将,交给别人了收割功劳。 这要是换成别人,早就炸毛了。愤愤不平是肯定的。 而傅津川居然脸上半点愠色都无,如此豁达真是让众人感叹这位侯爷的心胸气度。 随后,李进忠又宣读了加封傅津川为从二品的镇军大将军,赐田千亩,金百斤,并赐下宝刀一柄。 虽然指明傅津川留守淮南练兵,但接下来的军议,他仍旧是重要参与者。 甚至这六万大军,如何过江,从哪里过江,到了江南进一步如何行军,该先收复哪一处。 这些都需要他跟着商议谋划。 特别是齐王虽然被指明为江南行军副总管,可目前江南就有四万大军,要渡江参战的,有天雄军、泰宁军、镇海军,以及神策、神武、龙捷、虎翼四军的骑兵也有上万人,总计七军,近九万余人。 这还只是正兵,加上辎重、民夫等,就是十几万大军。 这对赵元槊来说难度很大。 但是平北侯马巍正在江州主持局势,何时能够合兵,尚未可知。这边只能让齐王上阵。 元帅节堂里,傅津川指着地图道:“现在建邺已经是囊中之物,不需要费心,吴逆已死,世子赵成濠据说历来是不赞同吴逆造反的,可晓之以理” “大军分别从瓜州和和州南渡,其中,西边这一路,泰宁军收宣州,天雄军收歙州,在命神策军收睦州,神武军收湖州” “东边这一路,大军要沿着润州运河南下,以水运之利,把太湖诸州收回”“大军南渡之后,齐王殿下可令杜客师为副贰,掌管兵马调度”” “我都督府之中的谢安持、张杲、李法真这三人,可以带上。谢安持就是江南豪族出身,熟悉江南,更熟悉建邺,张杲和李法真精通军务,排兵布阵,布置营垒你都可以询问他们” 赵元槊听了之后连连点头。 他所谓的知兵,在军中打磨一年,军令军规军纪是全都了然于心,但说道一下掌管十万大军攻略江南,统辖战事,还是能力不足的。 而傅津川这次不但帮着把作战步骤拟订出来,还派遣了府中幕僚帮忙。 无论是宰相裴休明,还是淮南经略使刘景明,国舅爷郭侃,都对于傅津川如此大气赶到意外和叹服。 倒是赵元檀和傅淮川,以及郭崇勋、林长沅等人对此习以为常。 因为他们都极为了解傅津川的亲朋故旧。 在他们眼里,傅津川其实一直都是那个颇有些市井江湖气,生性豁达的“忠义三郎”。 既然以“忠义”为号,自然会忠于国事。 这还有什么可值得惊叹的? 第二百零六章 话人情 四月间,天气转暖,正是踏青赏春之时。 傅津川在参与制定了江南后续作战的计划制定之后,也终于是能歇一歇了。 齐王赵元槊已经率数万大军渡江,开始收复江南东道的诸州县。 至于江南东道这个说法,这是目前朝廷上在提议,将江南道分割成江南东道和江南西道以及黔中道。 原本江南道辖境在大江之南,东临海,西抵蜀,南极岭,北带江,五十余州府。 分割之后,其中江南东道领润、常、苏、湖、杭、睦、歙、明、衢、处、温、婺、越、台诸州,共十六州。 江南西道,领宣、饶、抚、虔、洪、袁、郴、江、鄂、吉、岳、潭、衡、永、道、邵、连诸州,共十七州 黔中道,领黔、辰、锦、施、巫、业、夷、播、思、费、南、溪、秦、珍、充等州。 同时,山南道和剑南道淮南道,也有分割拆分的谋划正在商议,还没有定论。 不过如此庞大的江南道拆分,倒是众人早就有所预料的。特别是这才吴逆叛乱之后。 不过这些目前跟傅津川是什么关系的,作为扬州大都督,他目前就只管淮南东七州的兵事,以及降兵编练的等事物, 不用亲自兵临作战,大都督府的公务也有长史崔方翼忙活着,傅津川难得偷闲,与兕子,还带着五郎六郎两个兄弟,一起去了和州的栖隐山踏青出行。 至于为什么是和州,那是因为扬州境内都是平原地带,几乎是一马平川,几座勉强可以称之为山的,如观音山、小茅山等,就是几个高坡地。 所以想登个山,得跑出大几十里外的和州去。 公主出行,仪仗跟亲王是一样的,在加上傅津川作为扬州大都督,整个队伍前后光是护卫就有数百人。 都督府的牙兵以及绣衣卫的缇骑前呼后拥。 还有前后仪仗,鸣锣开道。 因为队伍庞大,傅津川还特意下令,行于道上,不可践踏百姓的农田。四月正是农忙时。 赵元殊坐在高大的马车上,傅津川也难得没有骑马而是跟她一起坐在车上。 马车用了四匹健壮的大马,都是能够用作头等军马的标准。车厢就像是一间宽大的屋子,桌椅板凳一应俱全,铺着厚厚的毛毡,布置非常讲究。 夫妻两个并肩坐着,各自看着手里的公文。 赵元殊看的是皇城司的各类消息,傅津川则是看着都督府幕僚们对于降兵初步的编练初步规划。 【讲真,最近一直用野果阅读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yeguoyuedu 安卓苹果均可。】 四万降卒,拣选老弱,则其青壮。 至于后续,如何打散整编,如何安抚军心,如何让他们保持战斗力,都是需要傅津川根据实际情况在决定的。 因为路不好,在宽敞舒适的马车,也会颠簸,看着书页就会就会很累,于是夫妻两人先后都把手中的书札放下了。 “你这心里,真就一点芥蒂都没有吗?” 赵元殊喝了一口茶水,看着傅津川一言不发的望着车窗外面,就随口问道。 傅津川的目光依旧盯着窗外道:“能有什么芥蒂,不就让出点军功吗?我差这三瓜俩枣的?” “真的?” “我什么时候跟你说过假话?” 傅津川转过头反问道。 赵元殊笑了笑,然后十分灵动的眸子转了转,算是默许了他说的话。 他跟她,倒是从来不曾说过假话,一次都没有。 “怎么,还想着安慰我一番?真用不着,江南水乡,多河道,不利骑兵长驱奔袭,在江南用兵,我的确不是合适的人选。” “那你觉得谁合适?” “最合适的其实是定南老侯爷,张武穆,可惜啊” 原洪州都督定南侯张既,病逝之后被追封为淇国公,追赠中书令,谥“武穆”。 张既虽然在鄱阳湖水战被叛军击败,但傅津川始终都认为是非战之罪。不过是时运不济。 而朝廷上对其的死后的封赐上来看,显然也是这样认为的。 “除此之外,就是荆州都督王鹤臣了,久御水师,肯定比起齐王和平北侯合适。” “不过我能想到的,朝廷自然也想得到,看来陛下打算给齐王一些军功。好作为檀哥在宗室里面的臂助。” 赵元殊闻言却笑了笑,“我倒是小看你了,居然都想到这一层了?” 傅津川没好气的道:“这是什么话?虽不及你聪慧,但我又是傻子,这么明显的事谁还看不出?” “呵呵呵,那你猜猜,举荐齐王领兵南下,是哪位?” 傅津川闻言愣了一下,谁的手笔能给陛下这种建言的人寥寥无几。 “莫不是阿耶?” “正是。” 这对于别人或许是秘闻,但是在赵元殊这里,上京城的发生了什么大事,都瞒不过她。 傅津川去年有一大半的时间都在领兵作战,所关心的也都是战事有关的消息,自然是无暇他顾。 “那想必这次也是阿耶的手笔了?”傅津川所能想到,也就是阿耶和兄长会替自己想的如此长远了。 但是兄长在扬州,上京也就是阿耶了。 “这次你真猜错了,不是国公。” “不是阿耶?” “不是。” “那能替我如此作想的,若不是阿耶,就应该是几个长辈了,不过姑父和二叔不在上京,外祖父光是辅国公府我那几个表兄他都顾不过来,断没有闲心想我的事几个舅舅好像没这么灵光而且也说不上话这我还真猜不出” “是李相。” “什么?李相公?” “真的?” “千真万确,一开始我也觉得有些奇怪。” 虽然侍中李法曾也姓李,而且跟李辅之同样出自陇西李氏,只不过一出自姑藏大房,另一人出自西凉房,都是李氏较为显赫的一支。 但说起“李相公”,上京无论朝野,第一个想到的都是尚书左仆射李辅之。 说起李法曾的时候,都会说“李侍中”。 得知原委的傅津川面露惊异之色,傅家跟李家可没什么交情,最多李左相和英国公是点头之交。 作为皇帝最为信任的两位文武大员,私下是不可能来往过密的。 不过李辅之如此进言,在表面上可以解释为是为了防止傅津川立功过大,防着武人干政,但是背后却有保全之意。 不管李辅之如何作想,傅津川是心里暗自承了这个人情。 这个人情,最后能有多重,此时却是无人知晓。 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 第二百零七章 归正 含山,隶属于和州。大晋太祖六年,分历阳县西部地区原龙亢县境域设含山县,因“群山列峙,势若吞含”得名,素有吴头楚尾之称。 傅津川一行人从扬州行了三日之后,到达了含山。并在含山小住了两日,又登了含山境内的青龙山和苍山,看了看景,。 随后兕子回了扬州,而傅津川则再次赶往庐州处理降兵整编的事。 都督府这次跟着傅津川来办理军务的幕僚甚至比起上次出征时候都多。 李法真和张杲还有谢安持暂调入齐王麾下听用,崔恕己、崔奉壹、王闾丘、许应龙几乎是都被傅津川从扬州带过来了。 【推荐下,野果阅读追书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yeguoyuedu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 最终的整编计划是,从四万余降兵之中,挑选三万六千精壮,组成“归正军”。 新编的“归正军”共设立十二营,一营三千人。每营十团,一团三百人。 每团设六队,每队与其他晋军的编制是一样的,都是五十人。 军使暂且由傅津川亲自兼任。 又从靖南军之中,把其中原本是禁军的各级将校,全部抽了回来,作为新编归正军的骨干。 连张奎、魏十郎、周世泽、梁岱、曲十二这五个都虞侯,包括雷勃的堂弟雷乘,傅津川牙兵的三个统领,庞云、蒋武、李司寇。全都被傅津川调任道归正军之中。 即便如此,营兵马使的位置还是缺人。 最后乌思独吉、仆固怀安、阿术烈三人也都被任命为营兵马使。 而傅津川一干五百牙兵,交给陈行和两个兄弟,傅六郎和傅五郎统御。 “大都督,你这把人都抽空了,我这靖南军就剩个军使了,要不你把我也调去归正军算了。” 庐州司马府,临时作为都督府的帅堂,在宣布了整编的军令之后,雷勃是哭笑不得。 大都督这是直接把刚组建半年的靖南军的各级将校全部抽空了,只剩下他雷勃一个光杆子军使。 “少跟我说这些没用的,办法自己想去。” 傅津川很干脆的直接耍起了官威。 好在靖南军平时训练有素,士兵一层也几乎都懂得很多军令军规,这次又有许多士卒立下军功,可以直接提拔为伍长和队正,但校尉以上的还是个大问题 不过靖南军在短期内,并没有作战任务,这给了雷勃重建指挥体系的时间。 梅十三也没想到,自己刚当了兵还不到半年,就当了队正。 校场之上,面对自己麾下的五十个降兵,梅十三强行板着还有非常稚嫩的脸。 梁岱去了归正军之后,也把他带着,又升了队正。 至于梅十三的老上司,王胡儿,已经是校尉了。 管十个兵,跟管五十个兵的难度,那肯定是不一样的。 特别这五十个还都是打过不少仗的老兵。 不过从军半年多的梅十三也是参与这一年来靖南军的大战,大场面也见过不少,在面对眼前这些降兵的时候半点不露怯。 “现在开始点卯,陈时” “在” “陆虎” “在” “郭十一” “在” “李茂” “在” “李狗儿” “在” “刘三” “在” 点卯之后,梅十三合上花名册,然后看着众人道:“从今日起,你们就是归正军山字营第六团第三队的一员,我是队正梅十三,你们可以叫我梅队,” “你们虽然是降兵,但也是老军伍了,而且你们是江南人也听得懂我的淮南话,多余的废话不多说。军令如山的道理你们额知道” “你们曾经都是叛贼,朝廷绕你们一命,就是要你们戴罪立功,以赎清之前的罪” 梁岱看着梅十三在五十个降兵面前康慨陈词心里暗笑。这些话差不多都是他教给各个校尉和队正一级军官的。 现在看来,这梅十三还学的不错 “这小子,应该还不到十六?” 梁岱一回头,却正是带着几个幕僚子啊营里巡视的傅津川。 “回大都督,此人叫梅十三,年方十五。” 傅津川点点头,“不错,有精气神,是淮南人?” “是。梅十三是濠州人,父母死于红莲匪乱,是刘六的兄弟刘九碰上了,后来求着马山保要参军,马山保所部都是骑兵,就差人给这小子送我这来了。这小子一个多月就把咱们军中金鼓旗号给认全了,我看这小子是个可造之才,就把他带过来了。教了这小子两手刀法,学的也快,寿州之战的时候,这小子也斩了首三级。” 傅津川听后笑道:“行啊,你现在也有这眼光了,不错啊。” 梁岱闻言也笑了笑,“大都督说笑了。” “把人叫过来。” “是。” 梁岱一挥手,身边的亲兵立马去跑过去,在梅十三耳边说了一句。 梅十三听后立马让手下待命,转过身跑过来伏地而拜道:“属下梅十三拜见大都督。” “起来说话。” “谢大都督。” 长得有些黑瘦的梅十三起身来,有些好奇的慢慢抬头看着傅津川,跟对方对视了一眼之后迅速低下头。 心里面是狂跳不止啊。 对他来说,如此直视大都督这样的高官,无疑是很失礼的。但他又十分好奇,大都督长得什么样啊? 寿州之战的时候,远远的瞧过,根本看不清面目。 只知道是个很魁梧见状的年轻男子。 甚至他刚才哪一眼也根本看不清大都督的面容,就是那双眼睛,十分的威严。 他只能想到这个词。 “可曾读过书?” “回大都督,跟同村的先生学过两年,认识几百个字。” “会写?” “会写一点。” “练过武没有?” “回大都督,我阿耶活着的时候跟他瞎练了几年拳脚,从军以后跟梁将军学过几式刀法。” 梅十三一五一十的回答着傅津川的发问。 也不清楚这位大都督为什么要找他说话,更不清楚这对他会有什么影响。 直到傅津川说了几句勉励的话之后,让他回去继续训话。 他回了队列前,也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直到让手下五十名降兵解散,回到营帐之中休息。他这才回过神来。 刚才他是跟大都督说话了。 那可是武安侯啊!天下第一骁将啊! 跟他说话了! “是块好材料,好好打磨,必能成器。” 他没记错的话,这话是大都督跟梁将军说的。呆愣半天说得是就是他梅十三。 这意思是说他小子,很有前途? 愣在原地呆愣半天的梅十三被踢了一脚踩回过神来,刚想开骂,转身一看却正是校尉王胡儿。 “王头。” “合计什么呢?开饭了。” “嘿嘿。” 听王胡儿这么一说,梅十三不好意思的笑笑,他还真有些饿了。 不管是什么,眼下都没有填饱肚子重要啊。 第二百零八章 大局 吴逆叛军数千人,从江北狼狈逃回之后,就龟缩在洪州城,与江州的平北侯马巍所领的三万军兵对峙。 马巍所领的三万军马,其中有武功中卫万余人,腾骧左右卫万余人,安国军两都步军五千人,以及镇戎军、建昌军、长平军余部数千人。 其中武功中卫和安国军是去年参与过和州之战的胜兵,而其余诸部则是在叛军手里就没讨过什么便宜。彭泽之战、新昌之战都是大败。 因此马巍在渡江接手江州之后,一直采取稳守的策略。 直到淮南大捷的消息传过来之后,才主动出击。先是收复了永兴,打通了与鄂州的联系,随后又收复了武宁、豫宁两城,随后又率军与叛军战于建昌,先是击溃了出城之敌,随后攻城六日,破之,擒斩叛军大将席元平。 随后,马巍才接到元帅府的行文,命其总领江南战事,齐王为其副贰。 建昌城中,原来的县衙成了马巍的帅府。 这位年过五旬身体康健的勋贵名将,穿一身棉布袍服,站在地图前面,听着幕僚念过行文,眼中始终却盯着地图在看。 “这傅三郎都把叛军主力收拾了,吴逆本人也病死了,剩下几个残兵败将,这光复江南的大功岂不是就落在阿耶的?” 马巍的儿子马行远神情颇有些激动,阿耶要是能够率军光复江南,那名望可是更上一层楼。 不过作为正主的马巍却始终不动声色,一旁的幕僚在念完都督府行文之后也是不发一言。 他追随马巍也有些念头,自然是明白这位东翁的脾气喜怒,更是清楚这行文背后所代表的意义。 所以在东翁垂问之前,他是不会乱开口的,要是没这点眼色,也能做幕僚? 马巍回过神来问道:“二郎,以你之见,为父我应该如何做?” 马行远十分兴奋的道:“阿耶自然是应该把大军交由杜指挥使,令其与洪州叛军对峙,不得擅自出战,而后渡江绕道江北,从和州南渡,前往建邺城外与大军汇合,收复建邺以及越州杭州叛军主力已经全灭,这些州县必然没有战心,可传檄而定,到时候光复江南的功业都落在阿耶的身上” “你的算盘倒是打的挺好啊。” 马行远笑了笑,他还以为是在夸他。而接下来马巍的话,直接就像是给他泼了一盆凉水,照头浇下。 “你能想到的,别人就想不到?蠢货!” “傅三郎在江北大战,把叛军的主力尽数歼灭,吴逆本人惊惧而死,现在江南除了洪州城尚有万余叛军,其他州县都不成气候,这时候不让傅三郎为将,换了兵都没带过的齐王,还有我。你以为这是陛下抬举我呢?还是抬举齐王殿下呢?” “谁都知道江南现在险仗恶仗都打完了,就剩下摘桃子,你的意思是让我豁出去这张老脸,去跟建邺城下跟齐王抢功劳?” “上京的旨意和扬州行文是说了,我总领江南战事,这是给你阿耶我留面子呢!” “陛下要扶持齐王,给他些军功傍身,这是要让他日后制衡傅三郎的!” “这也是怕傅三郎功无可封,我患失心疯了?能去凑这个热闹?” 几句话给马端说面红耳赤。 马巍继续道:“你一天多把精力用在领兵习武上,你跟傅三郎是同龄,看看人家” 马行远听完这话,欲言又止,却好歹把话咽下去。 他是想说,阿耶您在几年前可都是说让我们别学傅三郎不务正业,整日子在市井厮混 “是阿耶,我知道了。” “行了,下去,带我的牙兵去城外营中巡视一番,有什么情况及时回报。” “诺。” 看着儿子走出大堂,马巍这才叹了口气道:“看看傅家三郎,在看看我们家这几个,真是一个成器的都没有。” 这边幕僚李可立出言劝慰道:“侯爷不必忧心。几位郎君固然是比不得武安侯的,但上京城这些勋贵子弟之中,又有那一家的年轻子弟能够跟武安侯相提并论?” 马巍一想,还真是这个道理,别说相提并论了,连望其项背的都没有。 李可立继续说道:“武安侯在勋贵子弟之中,是异数,比之不过,徒增烦恼,侯府的几位郎君,也都是自幼读书习武,品行端正,假以时日,必能建立一番功业,不堕侯府威名。” 马巍听后点了点头,“李先生说的有理,诸子虽然没有傅家三郎的骁勇果敢,但在上京城的一众勋贵子弟之中,也还算勉强算是中上了,最起码比起辅国公杨家和信国公汤家那几个败家纨绔子弟强的多了,哈哈哈,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吗” 李可立也笑道:“正是此理。” 马巍摇摇头笑了笑。道理谁都懂。但人心这个东西,哪有满足的时候? 他跟傅懋修年纪相彷,算是总角之交,时人也总有人拿他们做比较。 他自然也存了些这方面的心思。 早几年,他在朔方任节度使,威震北疆。朝廷上说道名将,除了定国公、卫国公,就属他马巍以及舞阳侯于罗睺了。 至于英国公?也会领兵? 不过宣嘉十四年之后,就没人会在问这样的蠢话了。 原本有些式微的英国公府,这几年又是水涨船高。 卫国公已经故去了,定国公身子骨也不好,听说已经回了上京安养。 现在大晋朝最炙手可热的将门,那就是傅家了。 一门国公一门侯。 特别是从宣嘉十八年以来,先是傅懋修为行军大元帅,数月之内平定恒州沙门叛乱,单骑出关退却数万燕军。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野果阅读,yeguoyuedu 安装最新版。】 傅家三郎又在江淮连战连捷,先后领兵歼灭了十余万叛军,几乎是一己之力扭转了局势。 傅家如今的声望,武毅王在世时候也不过如此。 好在傅家不是新贵骤起,亲朋故旧遍及朝野内外,传承上百年的家族也承受的起这盛名之累,这就是根基。 不过要说没人眼红,那也是不可能的。 他马巍就很眼红。 但他也明白,眼红可以,但不能乱做事,什么功劳都往自己身上揽。 否则,吃相也太难看了些。 对他而言,现在能把江南西道的叛军余部剿灭,就算是大功一件。对朝廷对陛下有了交代。 而光复建邺之功,往长远来说,涉及到的是朝堂上日后的平衡,贸然争功,就等于是打乱了道君皇帝的谋划和布置。 明眼人都看得出,道君皇帝有意让齐王和武安侯两人互相制衡,以免傅家一家独大。 这是大局。 无论是谁在提议,马巍都不能在这种事情上插手。 能把洪州夺回来,在把那个僭越称王的小儿擒送上京,江南这一趟也就算圆满了。 第二百零九章 名实 洪州,故名豫章,北望鄱阳湖,是江南重镇。本朝设都督府,督领七州。 自从定南侯张既战死之后,洪州陷落,落入吴逆之手,此后成了叛军重点经营的要地。 最近城中近来也颇有些风声鹤唳之感。建昌被攻破,洪州之北门户大开,平北侯随时都有可能率军南下。 城中尚有一万余兵马,守城虽然绰绰有余,但目前的局势可不是靠守能守的住。 新吴王赵成浚在给老吴王赵德玉风光大葬后,还十分僭越的给赵德玉上了个谥号,“献”。 是为“吴献王”。 当然这只是叛军内部的说法。 除了洪州城,也没几个人认。 而为了挽回目前的颓势,赵成浚这个新吴王也是整日里殚精竭虑。 他清楚,目前形势对于叛军来说,已经到了覆灭的边缘了,唯一的路,就在红莲军身上。 这是在庐州时候就已经筹算好的。 与红莲军合流。 至于这条路能不能走得通,只能说死马当活马医。 造反这条路,对于他们这些人而言,已经没有回头这个选项了。 城上,赵成浚带着亲卫以及王府长史顾乡林,新任中护军王炀正在巡视城防,并抚慰士卒。 毕竟连续的战败对于军心和士气的打击非常大,想要抵御官军的进攻,必须把士气鼓起来, 而赵成浚这个吴王在军中其实还有些人望,除了他之前一直领兵之外,还因为他继位以后给军中发了赏钱。 不过这种士气并不能长久保持,这个道理他是清楚的。 所以他时常出入营中和城上,与士卒亲切交谈,安抚军心。 至于成效,还是有些。 但对于眼前的局势而言,几乎谈不上什么帮助。 “王爷,咱们什么时候能打回建邺啊?”一个建邺出生的老卒问了一句。 赵成浚听到之后笑了笑,“说起建邺,孤也是建邺人啊,孤也想回去看看,说起来秦淮河上的画舫,孤可是没少去” 说道画舫的时候,众人明显都是会心一笑。那地方,是出了名的消金窟。 “可现在局势危难啊,只有先抵御住官军的进攻,我军才能反败为胜,积蓄力量,杀回建邺,等回去了,孤要请全军将士,共同在秦淮河畔饮酒” 积蓄力量,杀回去。 这就是赵成浚所能给出的最好的答桉了。 至于时间,他是万万不敢说的。 “王爷,那能不能让我们看看花魁娘子长什么样?” “好说,到时候让全建邺城的花魁都出来给将士们表演歌舞” “哈哈哈哈” 一时间,城头上的叛军士卒都开始幻想起来 与一众士卒说笑过后,赵成浚站在城头上,望着城下的赣水,又往北看了看。 不知道在期盼些什么。 “顾先生,红莲道那面还是没人来吗?” 顾乡林摇摇头道:“还没有消息。想来是路途远,这中间又有官军控制的诸多州县,恐怕来不了那么快。” 赵成浚听后默然不语,沉默片刻之后又问道:“若是合流之后,孤该何去何从?” 顾乡林听闻之后,立刻明白了这位新吴王的顾虑。 红莲道缺领兵的将领,缺各级军官,缺军械,缺文士吏员,更缺顾乡林这种有智术超群的王左之才。 但独独不缺赵成浚这样一个旗帜。 议定与红莲合流的时候,赵成浚还不是吴王。那个时候赵德玉已经死了。 等到庐州之后,为了稳定局势,众人把他推上了吴王。当时他脑袋一热,被这一声“吴王”给蛊惑了心神。 但现在他想明白了。 红莲道貌似不缺他这个吴王。 或者说他这个吴王旗帜,好像对红莲军的大业没什么用处。最起码他看来是如此。 所以他有些忧虑,今天也是终于开口问道顾乡林这个伯父昔日里最为倚重的谋主。 “红莲道不需要王爷,但我们需要你。若没有王爷,我等即便是入了红莲军,也再无洗刷叛逆之名的机会。而我们也会让红莲道明白,王爷对他们的大业,会有多大的帮助。” 顾乡林的话,赵成浚将信将疑。 但眼下,对方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已经足够了。 而他也不怕这些人会把他卖了。 他从做了吴王之后,就让王府侍卫出身的王炀,做了中护军,统领八百亲卫。 王炀与他年纪相彷,两人自幼还曾经一起习武,关系亲厚。 有这层关系在,他倒也不怕薛顾等人对他有什么别的心思。 至于其他各部,虽然是薛巨鳞和李子春、刘台卿等人在统领,但叛军的水师可还有一万五千人,数百艘战船。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野果阅读,yeguoyuedu 安装最新版。】 而水师都督汪汀山不是别人,正是赵成浚的亲娘舅。 正是因为有这些因素在,赵成浚这个吴王,并不只是一个摆设和傀儡。 也是为什么顾乡林会推举他为吴王的重要因素。 现在赵成浚唯一担心的就是,跟红莲合流之后,他这个吴王算怎么回事? 所以忧虑之下,他现在急于知道红莲那边给出的条件是什么。 是否还愿意像寿州城下的时候,奉“吴王”为皇帝,以红莲为国教,圣公为国师。 毕竟今时不同往日。 寿州城下红莲密使开出这个条件的时候,叛军尚有近十万众。 而现在,只有两万余,以及实际控制下的数州之地。 等江南东道的的各州被朝廷收复,那时候局面就会更难看。 甚至他也曾想过,要不然跟朝廷谈谈看,能不能开城投降换条生路? 但他根本就不敢提出来,因为那些参与过的庐州屠城的将领和士兵会直接“反了”,叛军也会立即解体。 投降是不可能投降的。 只能一条路走到黑。 就在他望眼欲穿之际,红莲道军师庞知古和元帅方蛟正乘坐着一条叛军水师的战船,航行在鄱阳湖上,只奔洪州而来。 “这鄱阳湖也算是波澜壮阔,去年那场水战没有亲眼目睹,真是可惜啊。” 庞知古凭栏而望,湖上雾气升腾。 方虬道:“这汪汀山真有些本事,把洪州都督府的水师一战灭尽,不然吴王他们早就玩完了。依我看不如直接把汪汀山拉过去,洪州那些人直接让他们自生自灭算了。额,最多,最多在带上个薛巨鳞和刘台卿,这两人治军用兵都有一手,剩下的也没什么用” 庞知古笑道:“他们现在是一根绳上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难不成还真给赵成浚那小儿一个皇帝位置?大哥都没当皇帝,先让他做了?” 方虬很是不理解这个庞军师的想法,但他还是会相信对方的谋划。 “元帅以为,天下,皇帝和位置,那个更重要?” 庞知古这一问让方虬直接陷入了纠结之中,然后道:“那不是得先有天下,才能做皇帝吗?” “元帅既然明白这个道理,为何还纠结于此?” “一个名号而已,先给他!” “我们要天下之实。” 第二百一十章 称帝? 终于等来了。 赵成浚听到红莲军来人的时候长出了一口气,并且在得知是军师庞知古、元帅方蛟两个仅次于圣公的重要人物亲至之后,更是亲自出府迎接,并且在原本的洪州都督府,现在的吴王府里设宴款待二人。 陪客的有薛巨鳞、刘台卿、顾乡林、钱络以及在赵成浚继位吴王之后地位迅速攀升的王炀。 “方元帅和庞军师,两位远道而来,舟车劳顿,这杯酒本王敬两位。” “多谢王爷,请。” 庞知古和方蛟在来之前,其实有很多东西已经有了筹算。但见到赵成浚本人之后,还是不免有些惊讶。 因为对方虽然年纪尚轻,又是仓促之间被推上了吴王之位,但观其气度,却也有些王者之风。 言语之间气度恢廓,倒是让他们有些侧目。 “我军新败,又值大丧,所以今日之宴并无歌舞助兴,倒是有些慢待两位了,还请二位勿怪。” 赵成浚话语之间很是客气,所展现的气度也让庞知古和方蛟有些微微侧目。 【推荐下,野果阅读追书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yeguoyuedu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 方蛟道:“王爷客气了,本来我们二人来此,就是为了联盟大事,我是个习武的粗人,这席上有酒有肉,已经要感谢王爷的盛情款待了,说实话,我们在荆州那边,整天打仗,有一顿没一顿的,酒肉可不能这么吃啊。哈哈哈哈。” “元帅豪气,不愧是名震天下的武学大宗师,本王可是久仰元帅的大名了。” “哈哈哈哈,王爷客气了,我这不过是个人武勇,做不得数,这大争之世,还得看薛将军和刘将军这样的当世名将,我早就听说两位用兵如神,屡败伪朝之军,今日一见果然气度不凡,英雄了得啊。” 方蛟极为欣赏薛巨鳞和刘台卿二人,这二人也是他最想拉去红莲军中的。 不过薛刘二人听到方蛟的褒赞之语,也是摇头苦笑。 薛巨鳞道:“元帅谬赞了,我等如今不过是道旁败犬罢了。淮南一战,十万大军尽丧武安侯之手,这当世名将是万万不敢当。” 方蛟却道:“薛将军此言差矣。英雄不论一时成败,我相信将军定然有东山再起之日。” 薛巨鳞笑道:“那就借元帅吉言了。” “其实我们红莲军正缺两位这样的名将,若是二位愿意来我们红莲军,我这元帅不当了,二位来当正副元帅,如何?” 方蛟是越说越兴奋,直接当着赵成浚的面就挖起了墙角。 薛巨鳞瞟了一眼主位之上做的新吴王,然后不置可否道:“元帅说笑了。红莲道人才济济,在荆楚之地耍的官军团团转,不像我等,连连败退,说什么当时名将,真是笑话死人了,不说了不说了,来元帅,喝酒喝酒,这杯我敬你” 而赵成浚的脸色,却没有任何的变化,始终保持一副人主气度。 庞知古这边跟顾乡林钱络说话间,也注意着赵成浚的脸色。 本以为会是个名不符实的傀儡,但以庞知古识人的眼光,加上几句言语上的机锋,他可以确定,这位也是通晓些军略权谋,且有决心毅力之人。 光是这面上功夫,就已经不是庸才了。 一席酒宴,虽然没有歌舞助兴,但也算的上宾主尽欢。 庞知古和方蛟在宴会之后,就回了驿馆休息。 回到驿馆之中的院子,方蛟笑道:“这新吴王倒是有些意思。跟咱们想的有些不一样啊。” 进了洪州之后,两人也自然是清楚目前叛军的情况,以及洪州目前的态势。 庞知古点了点头:“却是有些出入,原本以为这赵成浚不过是他们找不到人推出的傀儡,现在看,这人倒是有些本事。” 方蛟道:“那接下来,咱们该如何是好?还照旧?我怎么感觉要是认了这小子当皇帝,等于是咱们给他争天下了?” 庞知古却反问道:“只要这位新吴王认了红莲教是新朝的国教,以圣公和元帅之能,还能让大权旁落?” 方蛟点点头,“这倒是,不过若是个废物白痴也就罢了,头上有个心机权谋都不差的年轻人,总归不是件好事。” “无妨,让宁儿做皇后,盯紧他。” 方蛟听后,勃然色变道:“好啊庞先生,你把主意打到宁儿身上了。这事可不行这事别说我,大哥更不能同意” 庞知古无奈的摇摇头道:“圣公会同意的,准确来说,已经同意了。” 方蛟皱着眉头,“有这个必要吗?” “你觉得新吴王如何?” “长相不差,气度也还好,可” “我们现在做的事,是造反,是夺天下,今天还活着,明天可能就会死,儿女情长这些事,宁儿自己都不在乎” 庞知古说完这番话之后,方蛟不再言语了。 第二日,方蛟受邀与吴王一起去会猎。 而顾乡林则来到了驿馆,邀请庞知古一起参观城中有名的滕王阁。 两人登临高阁,凭栏而望。 “这边是名满天下的滕王阁了吗?” “正是。这滕王阁是本朝太宗之弟滕王为洪州都督时所修建,建成之日名士云集,兵再此做序留念” “可是豫章故郡,洪都新府” “正是!” “果然景色俊秀,山河壮阔。” 滕王阁高十余丈,临江望水,是城中最高的建筑。凭栏而望,使人顿生豪气。 “庞先生,洪州的情形你也看到了,想必城中也有不少红莲道的暗桩,这些都无关紧要了,我们都坦诚一点,就以现在的形势,红莲道和吴王府结盟,有什么条件,不妨一一说来。” 沉默片刻之后,顾乡林也就直切主题。 庞知古笑道:“顾先生却有些心急了?” 顾乡林道:“容不得我不急啊,如今颓势,庞先生应该知晓,多的我也不说了,请先生直言。” 庞知古问道:“若是条件对于吴王这边过于苛刻,顾先生能否应下?” 顾乡林直接摇了摇头,“我只是谋主,做不得的主。老王爷的主做不得,这位王行爷的主更做不得。红莲军有什么条件,我都会如实转告王爷。” 庞知古笑了笑,然后肃容而言,将红莲一方的条件一一说了。 第一,双方结盟,自然是合为一体,与其说是结盟,不如说是合流。两军要在真正意义上合二为一。 第二,是要联姻。吴王娶圣公方虬之女,结两姓之好。 这两个条件,顾乡林听后都点了点头,这些甚至他自己都能答应下来。因为这根本就是应有之意,且对于目前的吴王势力没有任何损害。 甚至是有些优厚了。就比如吴王与方虬之女联姻 最后庞知古又说出了第三个条件,顾乡林听完是默然不语,汗流浃背。 吴王赵成浚,立即称帝。 然后以皇帝身份昭告天下,红莲为国教。 这个条件,他不是第一次听到。寿州城下的时候,红莲道也是如此说。 吴王称帝,然后以红莲为国教。 但赵德玉当时是直接拒绝了。 现在这个情况下,称帝? 顾乡林听后,沉默了好一会,才缓缓说道:“此大事,顾某不敢自专,待回禀吴王之后,在给庞先生答桉。” 随后顾乡林一拱手,转身下楼而去,只留下庞知古一个人,仿佛没有看够这阁上的风光。 第二百一十一章 暂摄 “王府”的“银安殿”里面,赵成浚正襟端坐,面容肃穆。 不知道在思虑些什么。 薛巨鳞等人也不言语,齐齐的望着他。 他们都被红莲道的条件给震惊到了。 联盟也好,合流也罢,他们都认投了。 承认红莲是国教,也没问题,他们都认投了这还是什么问题? 联姻,这更不是什么事。 唯独这个称帝。 这个条件对众人来说,都有些震惊不已。 吴王哪怕造反了,也是打起清君侧的大旗,说朝中有奸臣在蛊惑皇帝,他身为宗室耆老,要起兵清君侧,诛杀乱臣贼子。 虽然最终目的是那张天下间独一无二的椅子,但在进入上京之前,这两个字根本就不敢提。 因为提了就是自认叛逆。 众人虽然做的也是吴王称帝的梦,他们能加官晋爵。 薛巨鳞等人可以封公封侯,顾乡林等人能够宣麻拜相。 赵成浚自己怎么也能封一个亲王。 而赵德玉死后,被拥立为吴王,这也是形势所迫。毕竟他们还需要一杆旗。 但现在称帝。 这种提议,也未免有些骇人了。 “孤要想想。” 赵成浚起身,出了“银安殿”,王炀跟着他一起出去了。 “殿”中还剩下顾乡林、薛巨鳞、刘台卿、钱络以及李子春薛巨业等人。 “都这时候了,还有什么好想的?不直接应下来?还想着投降朝廷换条活路吗?”李子春等赵成浚走了,直接第一个叫嚷道。 他是薛巨鳞的亲信,也是一路跟着薛巨鳞过来的,不是吴王府的旧人,对于老王也还有些敬重,对于新王完全没有臣下的觉悟。 “要我看,不如直接把他” “子春。”薛巨鳞冷声喝道。 李子春硬生生把后面的话咽了下去。 “主从身份已定,吴王并没有什么对不起咱们的,这种话以后休要提起。” 薛巨鳞直接训斥道。 李子春听后有些悻悻,不在言语。 “王爷会答应的。” 众人闻言纷纷看向开口说话的钱络。 “他会应下的,给他一些时间。” 钱络说完之后,也转身离开了。钱络曾是赵成浚赵成淇等人的先生,他说的话,也算给众人吃了一个定心丸。 而这时候刘台卿也开口道:“王爷没有当场拒绝,其实就是答应了。” 赵成浚出了王府之后,也不言语,冥冥之中,恍忽之间,也同样走到了滕王阁上。 看了看江水,突然回头问道:“方蛟这个大宗师,战力如何?真能力敌千人吗?” 他身后只有一个人,王炀。 王炀听后皱了下眉头,然后道,“要看这一千人是什么人,要是一千布衣老弱,能。要是一千甲士,别说一千,就是八百他也敌不过。但敌不过是敌不过,不代表一千人就能拿下他。” 赵成浚听后道,“若是请公孙先生出手,在配合伯父那些人手呢?” 公孙亨,是吴王府荣养多年的高手,也是赵成浚和王炀等人的师傅。 王炀思考了片刻之后,摇了摇头,“说不准。公孙先生是二品,倒是能跟大宗师支应一下,在加上那些人倒是有可能,不过还是风险太大了。你莫不是想直接杀了方蛟,拿方蛟的人头跟朝廷换个免罪的条件?” 赵成浚点点头,没有瞒着这位总角之交,他们自幼一起长大,现在王炀又是他的亲卫统领,也是眼下唯一能商量此事的人。 “这事做不成,方蛟一心想走,公孙先生估计也拦不住,即便加上那些人也一样,除非能把骑兵调动但骑兵都在薛长庆手里,你能说的动他?” “开什么玩笑,除了他大伯,他爹都调不动他。” 赵成浚叹了口气,“这要是真称了帝,可就一点回头路都没有了” 王炀嗤笑道:“你以为现在还有吗?” 赵成浚点点头,“你说的对。其实现在也一样,从我被推举为吴王,我就应该有这个觉悟的。除非我能把里面这些人全都拿下,然后跟朝廷换个圈禁到死的苟活机会朝廷还未必会给” “不过一辈子活在高墙里,还不如拼一把就是不知道这圣公的女儿,长得如何” “这会还惦记着这个,不愧是你啊。” 王炀略带嘲讽的说道。 赵成浚听了之后也任何的愠色,反而是故意跟对方板着脸道:“怎么说话呢?过几天我可就是大晋的皇帝了。小心到时候封你做个内侍省掌印太监。” “你这还没过河呢,就想着拆桥了?” “哈哈哈,你没听过伴君如伴虎吗?” 赵成浚转过头,凭栏看着眼前的江水,放声大笑。 “哈哈哈哈,我也有今天?” 不过这笑声却越来越小,最后,他的脸上再无笑容,只剩下满脸的愁容和无可奈何。 “你还得记得咱们小时,读书习武,你还说长大了想去边镇参军,到时候立功当个大将军。等我做了皇帝,倒是能封你个大将军了” 王炀听到这,伸手按在赵成浚的肩膀上,“那就说好了。” “嗯说好了。” 两人都不是不谙世事的毛头小子了。 从吴王起事开始,他们一直在军中,也自然清楚眼下的局势。 “皇帝”?“大将军”?不过是个笑话而已。 说这些不过是好友之间的一点慰藉而已。 他们都清楚,两人要一起背负的。是史笔如刀,是万人唾骂,是后世读书人嘲笑他们不知天高地厚。 三日后,还是滕王阁上。 赵成浚和庞知古以及顾乡林三人立于阁上凭栏而望。 庞知古道:“这么说王爷已经答应了?” “孤还有的选吗?” 庞知古笑了笑,没说什么。 赵成浚又继续问道:“却不知道我们的‘朝廷’,日后该在设在那里?大军谁来统领?” 庞知古道:“王爷可率水师,前往川楚之地,与圣公汇合,毕竟洪州已经不可守了。水师自然还是汪都督统领,而薛都督和刘都督,可以与方元帅一起执掌兵权。其余官制等,自然还需要王爷跟圣公面议。” “孤明白了。” 几日后,载满粮食、兵甲、钱绢的船开始一船一船从洪州、吉州、袁州等地北上鄱阳湖,在水师护送下入大江往上游而去。 而平北侯马巍也趁机率军“光复”洪州。 半月后,一条骇人听闻的消息从川楚之地,传遍大江南北。 新吴王赵成浚,率叛军水师会同红莲军攻下了峡州的夷陵。 随后“昭告天下”,言说道君皇帝无道,任用奸佞酷吏,以致民不聊生而赵成浚身为太祖血脉,夜梦太祖,得太祖之命拨乱反正,以求肃清天下 【推荐下,野果阅读追书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yeguoyuedu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 暂摄皇帝位。 第二百一十二章 江南行一 傅津川在庐州,搭建完归正军的大体框架,确定了编制,并亲自指挥操练几番之后,返回了扬州。 回到扬州,已经是五月了。 入城的时候,小雨刚晴,一行人见扬州的风景,几个幕僚都有些雅兴。许应龙更是有感而发,还做了一首《五月》。 “溪上莺啼绿树浓,溪前楼阁水云中。江南角黍梅时雨,扇底冰盘午簟风。麈尾静还生绿霭,頠纹浑欲下青空。佳期正与端阳近,莫怪榴花别样红。” 傅津川听后拍手道:“这诗极好,只是,此地不是江南啊,哈哈哈哈。” 一众人等也纷纷笑道。 这也是很多人的一个误区,扬州原来不是江南啊? 甚至很多北人一提起江南第一个想到可能都是扬州。这座城市也总是会给人以江南水乡的观感。 但扬州却是不是江南。 虽然江表一体,但扬州是淮南道治所,大都督府所在,是江北重镇。 但在很多人眼里,说起江南,首先想到的都是扬州和建邺。 这也不得不说是一件趣事了。 回到扬州之后,傅津川跟赵元檀回报了一下归正军的情况,并进言道在修整训练两个月,可让新编归正军在下半年七月间,前往川楚之地参战。 赵元檀自然是应下来,对于军务,扬州城最值得信任的也就是傅津川了。 在扬州还没待上三天,江南就有捷报传来。 赵成濠与守将王炳的献城,建邺光复。 而在此之前,宣州、睦州、苏州、常州、湖州等地已经先后收复,只剩下杭州和越州两地官军的大军还没开过去。 而早就陷入重围的建邺城内,赵成濠也终于也终于说服了叛军将士,开门献城。 大晋五京之一的东京建邺光复,加上吴逆本人业已身死,叛军主力也被几乎被全歼,这种情况下,几乎代表着这场宣嘉十八年掀起的巨大动乱,席卷江南半壁的祸事,看似起来就要消弭了。 一江之隔的太子殿下也决定要亲往建邺,安抚江南士民之心。 毕竟朝廷需要一个安稳的江南,对朝廷提供源源不断的财赋。 而上京在得知建邺光复的消息以后,也立即下令,命二皇子魏王为东京留守,齐王迁任越州大都督,并正式拆分江南道为江南东道、江南西道、黔中道。 其中江南东道,治所就在建邺。命中书令裴休明为江南东道经略使。兵部尚书牛道骞为江南西道经略使,老太师许崇简之子,礼部侍郎许恩厚为黔中道经略使。 傅津川受命陪同太子殿下,一同去建邺。 六月初,东水关码头上,随着一声“撤伞”,一瞬间几十顶大罗伞迅速收起,已经有些毒辣的太阳直接就照在以齐王为首的一片朱紫贵人身上。 齐王赵元槊身穿一身蟒袍,身披朱红大氅,头戴七梁进贤冠,全副亲王仪仗在身后摆开,面容肃穆。 在他身后,神武军使贾师训、神策军使苏锻、泰宁军使王崇义、龙捷军使杜客师、虎翼军使刘复恭、天雄军使杨难得、镇海军使张归仁七个大将一字排开。 各个都是身穿甲胃,全副披挂,看起来威严肃穆。 在往后则是数十位都虞侯一级的将领,都是统兵数千人的军中悍将。 更有负责护卫的龙捷军将士,早就把码头包围的水泄不通,以确保安全。 而在齐王身边几步远的位置,站着一个白衣中年人,却是已经献城投降朝廷的吴王世子赵成濠。 高达十几丈的巨大的楼船从江水上游而来,船楼之上的站着太子赵元檀以及中书令裴休明、武安侯傅津川、太子宾客傅淮川、东宫左庶子燕王世子吴药师等一众随行僚属。 可以清晰的看见河道两边修的十分平整的围坡堤岸,堤上市一排排的杨柳。 杨柳林浓密茂盛,几无间隙,沿着河岸两侧一直颜面到城墙处,郁郁葱葱,不时有飞鸟惊起。 “这一段只是靠近江口的外秦淮河,多少有些野趣,城内秦淮两岸更为风光秀美,‘十里舞榭歌台,一宵浆声灯影’说的就是这秦淮河啊” 说话的是国舅爷郭侃,他是众人之中唯一到过建邺的。 其余人等,都是北人,也都没来过建邺。 准确的说,是没到过建邺城内,毕竟傅津川上次率军在建邺城外待了半个多月,却无缘入城。 所以众人面对眼前的景观,也多少也都新奇之感。 终于,船靠了岸,船梯搭好之后,太子殿下身穿袍冕,径直走下船。 齐王赵元槊立即上前两步,“臣弟,拜见太子殿下。” “臣等拜见太子殿下。” 赵元檀朗声道:“诸位免礼。” “谢太子殿下。” “罪人赵成濠,拜见太子殿下。” “免礼,迷途知返,善莫大焉。” “谢太子殿下。” 在码头上参拜大礼之后,赵元檀登上辇车,还特别让齐王赵元槊同乘,以示嘉奖亲近之意。 “元槊这次统兵十万,两月之间,先后收复十余州,光复建邺,已经有名将之风了。” 赵元檀对于赵元槊的表现,还是很满意的,最起码没有乱作为,所以此时也是不吝啬夸赞几句。 “皇兄过奖了,江南之役,行军路线和前后难易,是傅三郎在扬州就谋划好的,来回大军行进开拔,安营扎寨,各军军资供应,都是杜将军和扬州都督府的幕僚们操持,这十万大军若是让我自己来带,不知道要出多少乱子” 要是被人夸他一句名将之风,他说不定就含湖应下了。在太子长兄面前,怎么好意思?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野果阅读!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yeguoyuedu 】 毕竟傅津川在制定行军计划,以及如何分兵,先攻何处,都是在扬州刺史府,当着东宫一众僚属面前耳提面命的。 实际上操持事物的,也都是扬州都督府的幕僚,老将杜客师,更是朝野皆知的英国公府门下。 先后在傅巽、傅懋修、傅津川祖孙三代麾下效力。 这要是回了上京,跟不知道内情那些皇弟们吹嘘一番还可以,长兄赵元檀这么夸赞,怎么好意思直接就认了? 赵元檀闻言笑道:“盛名之下,还能保持本心,也算难得,这用兵的本事,可以历练,多在军中跟将领们讨教,能不耻下问,也是为将者该有的胸怀。” “臣弟明白。” 兄弟两人能像现在这样说话的机会也并不多,其实赵元槊有时候很羡慕傅三郎可以跟长兄赵元檀言谈无忌,相交深厚。甚至出入东宫如履平地。 齐王或者其他皇子亲王,虽然跟太子是亲兄弟,血脉相连,但君臣名分早定,必须恭敬有礼。 一句略显轻佻的“檀哥儿”,满上京城也就两个人能这么称呼太子殿下。 一个是兕子,一个是傅三郎。 至于别人,那就是僭越了。 ps:那首诗《五月》是出自明朝蔡羽。 第二百一十三章 江南行二 赵元檀作为太子,来到东京建邺,自然是要住进行宫的。 这座行宫,其实就是南朝时候留下,太宗皇帝和宣宗皇帝巡游江南的时候都曾再此下榻。 就连吴王自称要清君侧,也没敢光明正大的住进这座行宫之中。 而太子作为储君,来到建邺,自然是可以住进行宫之中的偏殿。 齐王命人临时修整了一下,也勉强没有丢了朝廷的威仪。 赵元檀来东京,第一日大宴群臣,庆贺建邺光复,嘉奖有功之臣。 随后第二日就在建邺城外检校诸军。 齐王为江南行军总管亲自指挥检校部队, 数万甲士,整齐列阵,枪槊如林,旗号遮天蔽日,士气连天。 一时之间,建邺城中的世家与黎庶都出城观看,他们哪里见过这种场面?纷纷赞叹朝廷军威之盛。 赵成濠更是直言道,“若是阿耶看到朝廷军威如此强盛,必然不敢作乱” 此举也极大的震慑了江南世族,这些世家大姓纷纷前往行宫之中求见太子殿下。 而赵元檀也因此变得极为忙碌,接见了不少世家大姓的族长耆老。 其中被称为“江南甲第”的谢家老家主,宰相谢佥的叔父谢闰也亲自前往行宫拜见太子。 这位耆老在建邺城的威望很高,吴王为建邺留守的时候,也对之十分敬重。 这样的人肯来拜见太子殿下,自然也代表着江南世家的一个态度。 “老朽谢闰,拜见太子殿下。”已经头发花白,但仍旧精神矍铄的谢闰拄着手仗拱手道。 赵元檀急忙道:“谢公不必多礼,老人家德高望重,如此是折煞孤了。” “太子殿下严重了,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这是圣人留下的规矩,何谈折煞?” “谢公高义。” “不敢当殿下夸赞。这位想必就是武安侯傅郎君?” 太子殿下身侧,一位年轻武将头戴软翅幞头,身穿麒麟服,这是大晋仪制之中身为大将军以上的武将才有的赐服。 看年岁,在加上一声雄浑气焰,很容易就能让人联想到太子殿下心腹,名震天下的武安侯傅三郎。 “傅津川,见过谢公。” 傅津川拱手说道,脸上全无倨傲之色。 “侯爷客气。” 谢闰也拱拱手,随后又跟齐王殿下打了个招呼,而太子殿下又为他引见了几个身边的属官。 【推荐下,野果阅读追书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yeguoyuedu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 提到林长沅的时候,谢闰立马就反应道:“莫非是说棋的神童?” 林长沅听到后,颇有些惊异,毕竟这事在上京流传甚广,但是谢闰数十年常居江南也知道这事,这就有些意思了。 仔细一想,倒也寻常。毕竟谢家有一个宰相在京城,又是江南冠族,消息灵通自然不在话下。 不过一个七旬老翁,对这种小事还知道如此清楚,也足够引人深思。 谢闰入宫之后,这期间与太子和众人说话,也都是说些江南江北的风俗,以及二十多年前在上京为官时候的旧事。 不时还回忆起上京的街边的吃食,各处的景色。 足足待了一个时辰,才以劳累为由,婉拒了太子的宴请,在孙子谢安持陪同下告退。 太子殿下为了彰显尊崇,又遣齐王和武安侯相送出宫门。 齐王是亲王,傅津川是亲信重臣。这面子已经给的很大了。 “对了,我记得上京有一种李子很好,又甜又脆,一直能从秋天卖到开春” “谢公说的是嘉庆子,这种李子就只有嘉庆坊的李子树才能结的出来,换了地方都不如嘉庆坊的地方好了,这李子是店家用法子存起来,所以州桥夜市上一直都有卖的” “想来那李子树是异种,去了别处,也是水土不服?” “我觉得是那李子树占了嘉庆坊的宝地” “老朽记得端明坊有家涮肉不错,老朽虽然不喜欢吃羊肉,但那家的羊肉吃起来却没有膻腥之气” “谢公说的是南记老店,他们的羊肉都是都要前一天晚上宰杀好,放放血气,所以吃着就不觉得膻腥” “侯爷来了上京,不知道吃过烤鸭没有?” “光是听说了,还没来得及去,正想着这几日去尝尝鲜,过几日我就要回江北了,不吃可就来不及了。” “李记,侯爷去这家吃,老朽现在年岁大了,荤腥沾的少,以前可是顿顿少不了他们家的鸭子,用果木吊炉烤出来的,侯爷若是清楚位置,就让安持带你去” “谢公这么一说,我是一定要去尝尝看的” 一老一少在出宫的路上随口说着闲话,赵元槊和谢安持总觉得这两人在言语之间进行了一场交锋。 等送走了谢闰,赵元槊还特意问道,“你们俩这是说了些什么啊?” “说什么?”傅津川笑道:“你猜啊。” “” 其实两人就是说了几句闲话。 说不上一见如故,也说不上萍水相逢,相见恨晚。就是刚好有些同样的爱好。让一个七旬老翁和一个青年男子觉得有些投机。 这其中没什么利益交换,也没什么试探。 就是几句闲话,但这几句闲话却让两个自诩聪明的人,谢安持和赵元槊百思不得其解。 他们这是打的什么机锋? 两人回了殿中,跟赵元檀复命。 “这位谢老家主是江南世家执牛耳者,他愿意来,也就说明了江南世家还是很懂道理的。孤打算投桃报李,提拔一些江南士族的年轻才俊,以安人心。” 赵元檀说了自己的打算之后,林长沅立即道:“殿下是准备把这些人选进元帅府吗?” “自然。” “臣以为可行。” “臣附议。” 赵元檀以太子的身份被授为天下兵马大元帅,等于是道君皇帝提前让他熟悉军务,接掌军权。 元帅府可以预料到,是会长期存在的。等到战事之后,整肃禁军也会提上日程。 而元帅府的属官,地位上虽然不如东宫属官,但无疑也算是未来的潜邸之臣。 在东宫的属官已经拿不出太多位置的情况下,选一些江南才俊充实元帅幕府,这无疑是对江南士族极大的恩赏。 这边正在说这话,太子身边的近侍太监郑师中小步急趋,捧着一封加急文书来到太子面前。 众人一见,都自觉的往后退了几步。 赵元檀看着信封,就知道是皇城司的急信。 “打开。” “是”应答了一声之后郑师中把信封印泥拆开,然后将信取出,低下头递了上去。 赵元檀看到密信之后,眉头是越皱越紧。 半晌之后吐了一口气道:“传阅一下真是好胆啊” 众人闻听之后,都有些忧虑,齐王赵元槊先是接过信件,看了之后立马递给了傅津川。 傅津川展开信,然后与兄长一同观看信件,看完之后兄弟二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神之中看出了一丝惊讶之色。 “他怎么敢的” 第二百一十四章 思子 赵成浚在夷陵称帝,建元“绍武”。“昭告天下”红莲为大晋国教,天下正统。 封方虬为国师,总百揆。 封方蛟左元帅,薛巨鳞右元帅,刘台卿为右军大都督,方虹为左军大都督,张侠为后军大都督,舅父汪汀山为水军大都督。 以顾乡林和庞知古为左右丞相,钱络为军师,尚书令。 亲信王炀为武卫大将军,中护军统摄禁卫。 并册立方虬之女方氏为皇后,统摄十个宫女都没有的六宫 傅津川刚看完消息的时候,第一个想法是震惊。第二个想法是觉得有些荒谬。居然敢称帝?随后是觉得有些好笑这听起来像是前齐的官制。 不过仔细一想,就意识到事情虽然看似好笑,但并不简单可以一笑了之。 这看起来就像是草台班子一般的叛军所谓“朝廷”,是两支叛军合二为一了。 薛巨鳞、顾乡林等人都不是庸才,如今穷途末路。与朝廷心腹大患的红莲道合流,好像不能等闲视之啊 赵元檀并没有气急败坏,只是皱着眉头,让人传阅消息之后,也没有跟众人讨论对策的意思,随后让一众人等都退了下去。 傅家兄弟一路并肩而行,出了行宫没几步就是住所,所以两人也没用车马,就一路走着。 前后是几十名护卫,还有侍从打着华盖大伞。 “这江南刚刚安定,川楚的声势却是越闹越大,不让人安生啊。” 回到家之后,两人来到堂中坐下,傅淮川这才感叹道。 “红莲和吴逆余孽居然勾结到一起了,赵成浚也是胆大包天,还敢称帝,真是始料未及啊” 傅津川也感叹了一句。 他是目前唯一先后统兵分别击败过红莲和吴逆两方叛军的朝廷大将,自然是对两方势力的一些情况有较深的了解。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野果阅读!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yeguoyuedu 】 红莲军几乎不想一支军队,但拉队伍的速度极快。善于蛊惑人心。 而吴逆一方许多将领之前都是朝廷军将,还有些老兵士卒,想要重新组建一支军队只要有人就行。 两方合流之后,可以预见的是,红莲军的组织性和战斗力会有不小的提高。 朝廷想要平叛,将要付出的时间,以及人力和物力也会极大的增加。 “上京的消息比起江南还要灵通,这时候陛下应该已经知道了,现在江南事了,太子殿下估计要去关中坐镇,统一调度各地军兵,合力剿灭红莲叛军。” 傅津川则问道:“这次可会让我出战?” 傅淮川摇摇了头道:“现在看还不会,最多会诏你回上京城奏对,除非武康侯程锦堂久战无功,倒是只能让你统率大军作战了,不过这未必是好事。” 目前红莲军在先后尝试攻打荆州和襄州两座重镇失败之后,立即向西转进,纵横巴山楚水,已经攻下多处城池。 但却从不跟朝廷主力大军正面交锋,都是专挑各州县的团练兵进行攻击。 职权有限的程锦堂虽然手握数万精锐,但根本就没有机会与叛军主力进行决战,整天都在兜圈子绕弯子。 根本连打仗的机会都没有。何谈打胜? 看着这边连战连捷,远在川楚的程锦堂心里也是极为窝火。 而事情也跟傅淮川估计的差别不大,几日之后,上京的就有旨意到了江南。 宣太子殿下回京。 而齐王等人也写好了请战的表章,送往上京,这自然也包括傅津川。 毕竟用不用是朝廷的事,但作为一方重臣,此刻必须有为君父分忧的态度。 赵元檀一行人没有耽搁,在接到旨意之后直接就乘船开始北返。 傅津川在扬州下了船,跟太子和长兄等一群人挥别。 他是扬州大都督,可以听令跟太子一起去往江南,但此刻没有上命,却断然不能离开辖区的。 上京城,这几日大明宫里堆满了各级将领请战的奏表。 八大国公,以及一众侯爵伯爵,三衙殿帅,各地节度使和大都督,各地亲王郡王都有请战的奏表送上,不过是有的已经到了,有的还在路上。 这个态度,让道君皇帝很是满意。 大晋朝立国百年,宗室王爷谋逆者有之,边地将领拥兵自重者有之,蛊惑人心扇动作乱者有之。 悍然称帝者,这还是第一例。 吴逆造反也只敢说朝中有奸佞之徒,蛊惑君上,故而起兵“清君侧”。 但赵成浚这种身为宗室,直接说皇帝昏庸无道,自己取而代之称帝,并且公然勾结红莲逆党,这就是自绝于天下了。 甚至赵令渊刚接到密报的时候,觉得有些可笑。 吴王攻下五京之一的东京建邺,连行宫都没敢去住。 这位直接就称帝改元了? 这种狂妄之徒是怎么想的? 觉得朝廷对他不够重视? 还是要在临死之前,过一把当皇帝的瘾? “不过是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陛下不必为此烦忧。” 李辅之看到赵令渊有些失神,于是宽慰道。 “呵呵呵,李相所言,朕明白,朕并非为那挑梁小丑而忧心,只是觉得有些可笑。还有就是大郎去了江南,也有一年了,想来也快回京了。说道这里,英国公家的几个郎君也都在江淮。朕思子,想必英国公也一样?不如下诏让三郎回京述职如何?” 傅懋修听后回道:“回陛下,臣亦思子,臣有三子一侄在江南,大郎淮川是太子僚属,正应该随太子殿下回京,三郎和五郎以及侄六郎应该尚在淮南,臣虽然时常想念,不过是私,他们为国家效力,此为公也。陛下若宣扬州大都督回京述职,此事该陛下独断,臣不敢进言。若是让臣子回京,却不敢因私废公。” 赵令渊闻言笑道:“英公真公忠体国啊” 此刻殿中除了英国公和李相,尚有三衙殿帅和诸位宰相尚书。众人闻言也纷纷暗自感叹,这英国公真是圣卷优握。 这话说的也漂亮,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儿子在边镇受苦呢,那可是扬州啊,富甲天下的好地方。 不过转念一想,虽然不是边镇,可江淮去年开始打了一年的仗。 傅津川这扬州大都督也真是不轻松,若是没有他打赢了几场关键战役,这局势如何现在还真不好说。 而打下了如此的局面,最后光复江南的却是齐王殿下,想到这里,他们心里原本那点嫉妒心都没了。 心里反而有些为傅三郎鸣不平,险仗恶仗打完了,自己种下的果子,却被被人摘了,这难不成是陛下在提防英国公府? 就算不是,陛下看来也是不想让傅三郎立下太多功劳,毕竟还太年轻了 想到这里,众人在看向英国公的时候,就不那么眼热了。 不过如此嘛。 第二百一十五章 父子兄弟 赵元檀一行人是在七月间盛夏才回到京城。毕竟是太子殿下,不可能轻车简从,更不可能白龙鱼服,加上一众僚属和护卫仪仗,乘船走水路二十余日,这还是因为到了雨季运河畅通。 太子出外这一年之内,统帅十万大军南下,坐镇扬州居中调度,节制诸军,使江淮之乱几乎平定,剩下的几个州的失地,拿回来也只是时间问题,这番功绩自然是让朝臣们赞叹不已。 虽然不曾亲自指挥大军作战,但作为太子殿下兼任天下兵马大元帅,使得局势转危为安,已经是功德圆满了。 毕竟谁也不能让太子殿下去亲临两军阵前指挥大军冲锋陷阵? 道君皇帝下令百官出迎,这也是应有之义。并亲自主持了告捷太庙的盛大仪式。 同时在献捷仪式上,赦免了吴王长子的死罪,因为他有献城之功,改为圈禁。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野果阅读!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yeguoyuedu 】 吴王二子因为曾经率军与官军作战,不赦,赐死。 吴王三子赵成淇,未曾有对抗朝廷之过,并在其父死后翻然悔悟,助朝廷武安侯迫降叛军数万人,免去其株连之罪,封其为镇国将军,奉历代吴王宗庙。 毕竟吴王一脉是太祖嫡传,初代吴王也有功于国。 这也是很多人没有想到的,对于吴王三个子嗣的处理,居然如此宽容?还能活两个? 不过众人细想一下,也都明白了朝廷的此举的深意。 因为叛乱还没完呢。 这几个明显翻不起什么风浪的吴王之子宽容些,一方面显示了朝廷的宽宏大量。 这也是给称帝的赵成浚看的。 倒不是要让他幡然悔悟,去帝号投降,而是让他知道。 有活路,你没走。接下来对余下的叛军如何狠厉,都不会让人觉得朝廷的不够宽容。 接下来的一份旨意就宣称赵成浚此人,先是“蛊惑”吴庶人赵德玉作乱,然后又自己称帝,奸恶无比,图谋神器立即开革宗籍,追夺其父其母的封赠罪不可赦。 同时,薛巨鳞、刘台卿、顾乡林、钱络、李子春等附逆之人也都是一样的。 还有方虬和方蛟还有庞知古这些,早就罪不可赦了。 大典结束之后,太子殿下先是回了东宫梳洗一番,换了身常服,然后去了皇后宫里,道君皇帝也驾临皇后宫中,与皇后、太子以及刚刚被加封为越王的太子同母弟赵元楹,吃了一顿家宴。 并且破例喝了几杯酒。 家宴之后,道君皇帝与太子自然要说些国事的,皇后也就带着幼子出去走走。 “大郎这次典军江淮,可有所获?” “回阿耶,此次方知太祖言‘勐将发于行伍,宰相需用读书人’真是至理名言啊,这一路上,看着兵马调度,如何安营扎寨,如何行军布阵,如何转运粮草,光是处理这些事就需要丰厚经验,以儿臣之能,怕是连千人之兵都带不好。这一点元槊倒是有些进步,他先是随三郎在寿州大战,后来又独自领兵前往江南,已经有名将之风了。” “哈哈哈哈,元槊日后,定然是你的得力臂助。” 道君皇帝听着太子夸赞齐王还是很满意的。 至于齐王在江南领兵的内情他自然也是知道的,但他满意的是太子并没有特意点出齐王尚没有统领大军之能,之所以能在江南建功首先是因为傅三郎把敌军主力全歼。 次则还是傅三郎在他出兵之前就已经把战略规划好了,并派遣幕僚协助。 这些其实都瞒不过道君皇帝。 他满意的是太子没有强调详细情况,在皇帝面前贬低自己的兄弟,抬高自己的亲信。 虽然都是实情,但有些实情其实没必要提及,心照不宣就好。 而且为君者要学会不偏不倚,也同样要学会平衡之道。 就比如这件事上,傅三郎已经立下大功并且是太子的亲信,这时候需要做的就是扶持另一人来防止傅三郎一家独大,这就是平衡。 而齐王很明显是个还不错的人选。但这个人选其实也是含有一定风险,毕竟齐王也是皇子,从法理上来说是能够跟太子殿下争夺储位的人。 这个时候考验的就是太子的胸怀和气度。当时虽然下了圣旨,但太子殿下其实是可以根据实际情况来选择性的执行。 也就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但赵元檀的选择服从旨意,也就代表着他明白上京方面的考虑。 道君皇帝自然是没有扶植齐王跟太子争权甚至争储的想法,但还是想让儿子们都能成器。 更希望他们兄弟之间能够兄友弟恭,。 目前来看,无论是太子还是齐王,甚至包括其他的皇子,最少在这件事上还是令他非常满意的。 “那大郎以为,成浚逆贼之乱,该如何着手?”赵令渊继续考校道。 赵元檀斟酌片刻后说道:“回阿耶,儿臣看过战报,吴逆作乱,不过事涉江淮两地,而红莲作乱,四处流窜,川、楚两地多山,水路纵横,现在又有水军之利,武康好虽然用兵老道,但毕竟兵少,又无名位统摄诸军。儿臣以为这第一是要增兵,如今江南事定,可令神策、神武、龙捷、虎翼、龙武五军为援军,至于原本为平灭红莲军所整训的归正军,可暂时留守淮南,令淮南的安国军、广锐军先调去江南坐镇,以防江南复叛” “还要授予武康侯节制两大都督府之权,楚王叔名位高重,相比不肯受武康侯节制,可调任楚王叔为安州都督,与武康侯对调,武康侯为襄州都督,自然可以顺利成章调动辖下军州,而荆州都督王鹤臣虽然是老将,但性情温顺,在武康侯为山南道行军总管,则顺理成章”赵令渊听了之后沉思半晌之后问道,“此皆大郎与东宫僚属所议?” 赵元檀道:“多是太子宾客傅淮川,与太子中允林长沅所谋画” 赵令渊笑道:“想不到傅懋修的长子也如此出彩,哈哈哈,真是虎父无犬子,傅家这两兄弟长子肖其父,次子肖其祖。” 而傅家这边,大郎傅淮川作为嫡长子回京,府上自然也是极为热闹的。 已经是郡王妃的傅竹君也回到家中见兄长归家。 家宴过后,喝了些酒的傅懋修带着长子来到书房,先是喝了口茶解解酒气,然后问道:“扬州的三郎和五郎还有六郎近来如何?” 傅淮川道:“都还好,三郎把他那几个伴当都派出做了都虞侯,五郎和六郎现在替他管着牙兵。他们两个还跟着三郎一起参加了寿州之战,不过三郎说五郎性子太绵软,不适合带兵。” 傅懋修闻言点点头:“五郎的性子是改不了了,不过在军中历练历练总归是好事,等日后回了上京,让他多跟着你三叔一起处理处理家务,家里这摊子事自然也得有人操持” “三郎没因为被夺了南征主将的事,闹脾气?” “没有。齐王江南之役,所用的行军路线,都是三郎在扬州就拟订好的,还把自己的都督府的幕僚派过去帮齐王处理军务,这事是当着太子殿下以及一众人文武大员面授机宜。” 傅淮川将傅津川的反应一五一十的说了。 “三郎看着粗豪,这心思倒也通透,” 傅懋修听后笑道:“嗯,你们兄弟,除了八郎,那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傅淮川听到这个不伦不类的比喻,也是哭笑不得。 傅懋修却没觉得不妥,继续道:“你与三郎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三郎虽然分府了,但血脉亲缘是斩不断的,日后傅家还是得靠你们二人担着,你还是要多多提点他。” 傅淮川郑重道:“阿耶放心,我明白。” 翻遍史书,有无数争权夺利而兄弟相残者,也有无数兄友弟恭家族兴旺者。 做父亲的,当然都希望自己的儿子们是后者。 但这种事,从来都不是当爹的就能说了算的。 第二百一十六章 隐隐作痛 太子殿下回京,东宫僚属和元帅府的属官们自然一道跟着太子殿下。 燕王世子吴药师自然也是其中之一。 这一年对东宫和帅府的属官来说,因为战事,大多数时间都需要兢兢业业,殚精竭虑处理各种军务政务,但对于吴药师来说,扬州之行不过是游山玩水看热闹。 以至于他甚至都有些不想回来了。在他看来,扬州是真的好啊。 风景秀丽,物华天宝。 本朝诗人笔下的扬州,他在去扬州之前也多有耳闻,特别是在上京待过之后。他就觉得这天底下还能有比上京还好的地方?这扬州应该有些言过其实了。 等到了之后,他才发现自己还真是浅薄了,扬州可太好了 什么“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 还有什么“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 一点都没夸张啊 不过他估计,这辈子不出意外的话,是没什么机会在去扬州了。 河阳公主与吴药师夫妻两人自从燕王扣关之后,就貌合神离。跟吴明达这个小姑子的关系,更是一言难尽。 所以直接在吴药师南下之后,就搬进了公主府。 本来公主出阁的时候就应该赐府的,因为选址一直没找到让河阳满意的位置,道君皇帝知道女儿不满意婚事,所以在这种事上也就随她去了。赐府一事就拖了下来。婚期之后一开始两人夫妻相处的还不错,也就没急着。 等吴药师随军南下之后,在扬州干的什么事自然也是瞒不过河阳公主的。 所以河阳公主直接就在这期间去了公主府居住,甚至吴药师回京了她也没有回去的意思。 吴药师自然是对此心知肚明,而他又不是那种死要面子的人,所以回京之后立马就去了公主府。 他先是请赵元惠回燕王府,赵元惠听了之后直接没言语,赏他一个白眼。 结果吴药师直接不走了,就直接住在公主府里。 毕竟驸马都尉住在公主府里也是应有之意,这有什么丢人的?没看武安侯在京城的时候都是住在城阳公主府上? 本就心里有气的赵元惠倒是被他这举动给闹得哭笑不得,倒也由他去了,夫妻之间闹别扭,不让他在睡正屋就算了还能真把人赶出去? 一大早被侍女叫起的吴药师打了个哈欠,洗漱一番才来到正屋来跟公主一起用早餐。 “你昨晚干什么去了?困成这样。”赵元惠看到吴药师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后问道。 “没干什么,就是起早了” 赵元惠想想,昨晚在府上住的,倒是没什么机会能出去鬼混,也就不在追问了。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野果阅读,yeguoyuedu 安装最新版。】 “你在扬州跟三哥见过面?” 这边吴药师一边吹着热粥,一边回道:“嗯见过了,齐王殿下从兖州率军本来是要去扬州,后来寿州告急,就转道寿州了,还跟武安侯一起率军跟叛军打了几仗,最后迫降叛军去了扬州之后太子殿下专门安排了个家宴,请了齐王跟武安侯还有我对了席上还说你来着” 赵元惠一听有些狐疑,“说我什么?” 吴药师可能是一大早还没睡醒,脑子有些混沌,直接脱口而出道:“就是齐王跟武安侯打架,还有你跟城阳公主吵架被说哭了” 赵元惠手里的快子直接拍在桌子上,看着吴药师。 吴药师这会看到她的眼神,目光灼灼的,才赶到事情有些不妙。 “别生气啊,他们当时喝多了都,就说点旧事,还说什么武安侯被先生打手板,齐王被罚站,太子殿下被罚写千字文,也不光是说你的事你这怎么还生气了太子还有齐王不都是自家人吗武安侯也是近亲” 赵元惠叹了口气道:“行了,吃饭。” 她其实只是那一瞬间觉得很难堪。 丈夫,和两个兄长,还有一个这些人坐在一起饮酒,说得还是她年幼时候的窘事。 吴药师试着问了一句,“你跟城阳公主,关系很差?” 赵元惠看了他一眼,然后道:“我跟兕子自小就是对头,伯父武宗皇帝早逝,父皇一直待她如同亲女儿准确的说,比我们这些女儿都要好。我自小就看不惯她,一副清冷的样子,她想要什么总能得到。太子哥哥,还有一众皇兄皇弟与她都很要好” 吴药师一边喝着碗里的粥,一面竖着耳朵十分认真的听着妻子说着旧事。 “父皇、皇后娘娘,还有教我们读书的师傅,都夸她聪慧,下面进贡的贡品,总是先由着她挑,内府督造的首饰珠宝,也是由着她先挑” 说道这里,赵元惠笑了笑,“其实就是这么点事,我跟她却争了十几年不对,是我自己一个人较劲,她其实从来不跟我们这些姐妹们争因为她想要的,什么都有了” 包括如意郎君。 最后这几个字,她只在心里说过。知道她心事的,也就只有胞兄赵元槊了。 吴药师只是安静的听着,然后一边喝着粥吃着胡饼。这些东西,他自然是不清楚。 或者说有些东西他根本就不愿去探究。 两人已经是夫妻了,但身份毕竟不同于普通夫妻。一桩典型的藩王和皇室的联姻,身后都有各自的立场。 可以说这样的夫妻关系,非常脆弱。 但眼下,吴药师还不得不尽心竭力的维持着。 第一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其二,在两人相处之中,河阳公主其实从来就没有什么问题。 有问题的一直是他。 先是燕王率军扣关,就差直接掀起反旗了。朝廷虽然碍于形势没有追究这件事,只发了旨意申斥。 但可以预见的是,只要朝廷腾开手,一定会削藩。 燕王府自然不会束手听命,到时候战端一开,两人关系就很难调和了。 而他本人在扬州也可以说得上是放浪形骸。太子殿下在议事的时候点过他,齐王对他更是从来没有好脸上。 可以说他要不是燕王世子这么个身份,在扬州的时候就得被收拾。 现在回了京城,还不知道道君皇帝会不会下旨把他拖到宗正寺在打一段板子,或者在抄个十遍《道德经》,想来最近战事繁忙,道君皇帝应该顾不上搭理他? 不过这次却没能如他所愿,居于深宫操持权柄的道君皇帝在百忙之中,还特意想起他这个女婿,看了一眼皇城司的风闻报。 结果就是,刚刚用过早饭的河阳公主府上就开中门迎天使。 赐给河阳公主锦缎百匹,珠宝首饰一套。 然后是有御史弹劾驸马都尉吴药师在扬州期间寻花问柳,败坏风气,命其前往宗正寺待审。 等等,这手腕子,怎么突然就有点酸呢? 还有屁股上,突然就隐隐作痛了。 第二百一十七章 欲速则不达 太子返京的三日后,一场朝议在大明宫展开。最后议定了对于山南道战事的一些部署和调整。 迁楚王赵怀江为安州都督,与武康侯程锦堂对调。 随后又加封程锦堂为山南道都部署。 某道的行军总管,都部署,以及行军元帅,都是针对战事临时授予的官职。 虽然职权相近,但名位却有高低之分。 一般来说行军元帅为最高一等,非亲王国公不能任。 都部署次之。 行军总管在次之。 授予武康侯都部署之职,也是因为之前已经任命卫国公李昭德、咸阳郡王赵福柏为行军总管。 这样一来,只能授予他都部署一职,才能让他在职权上高过卫国公与咸阳郡王。 除此之外,还有神策、神武、龙捷、龙武、虎翼五军,调往山南道,支援作战。 原本作为支援山南道,剿灭红莲军而编练的降兵归正军,暂时留守淮南。 淮南的安国军、广锐军调往江南驻守,以调补江南所需要的兵力空缺。 这几乎就是太子东宫僚属所制定的应对措施,几乎是被通盘采纳了。 最后就是太子作为天下兵马大元帅,前往邓州坐镇,统一指挥战事。 原本东宫的僚属,包括道君皇帝的意思是,太子去往关中坐镇即可。 但赵元檀认为,关中距离山南道主战场太远,而唐邓两州是京畿的屏障,他去邓州的作用显然更大些。 道君皇帝想来,邓州唐州尚有十万禁军,且叛军主力主要活动在长江沿岸,以及巴蜀东部、荆楚南部等地,根本威胁不到朝廷大军云集的唐邓两州。 于是也就同意了太子的要求。 傅家父子两人从宫中回了府上之后,就一起进了书房。傅淮川这刚从江淮回来,就要去随太子去往唐邓,父子两人自然是有些话说。 “以大郎你之见,这吴逆余孽与红莲军合流,几时能够剿灭?” 傅懋修喝了一口茶之后,悠悠的问道。 傅淮川思虑了一下,然后道:“短则三年五载,长则十年八载。” “哦?大郎是如何作想。可细细说来。”傅懋修很是好奇长子对于战事的判断。 “吴逆主力虽然被三郎在寿州和庐州几乎全歼,但三郎回了扬州过后与我说起过,叛军战力不差,三郎之所以能以,两万骑军杂以万余步军就能大破之,究其原因是因为叛军注意力都放在了淝水东岸,而三郎从淮北绕道,在以骑军突袭,打了叛军一个措手不及。而叛军骑兵少,寿州周围又都是平地,利于骑兵驰骋,三郎又是天下间骑战数一数二的骁将,自然是打的叛军难以招架” “而寿州淝水之战后,天气转暖,又连日大雨,三郎麾下的骑兵就在无用武之地,所以双方一路相持到庐州,吴逆惊惧而死,才迫降余部三郎与我言说,薛巨鳞、刘台卿等人治军用兵都是当世一流之选,有名将之资。只是没有进身之阶罢了,如今这些人带着数千老卒,与红莲军合流,尚有汪汀山的水军,可以纵横巴山楚水,而官军铁骑在这里却难有用武之地,又不耐山林潮热,如今是夏季,一场疫病都能让朝廷大军难以招架” “除此之外,红莲军是发于江湖,成于民间,此次起事之后,与吴逆叛军不同,从来不与官军争夺一城一地之得失,而是纵横山林,到处都有教众接应,听说他们消息甚至比起朝廷大军来还要灵通” 傅懋修闻言之后点了点头,傅淮川基本上是把目前朝廷平叛的不利处说的很透彻了。 与他所想的大差不差。 但父子二人这番言话,却只能关起门来说。 “那你可有平乱方略?”傅懋修继续问道。 傅淮川道:“有,但却不合时宜。” “要多久?” “最少两年。多则三年。” 傅懋修听完之后才明白过来,为什么大郎会说有方略,但不合时宜。并且断定这场动乱要持续很久。 不管是跟太子还是跟道君皇帝,说这场叛乱可能持续十年八载,但我的方略三年之内就能平定叛乱,这无疑是不合时宜的。 甚至御史都了都得上书弹劾一本,按个“扰乱军心”“为贼张目”的罪名。 毕竟“庶人成浚”已经称帝了,朝廷必须从速剿灭的。 天无二日,国无二主啊。 这时候说这场叛乱可能持续个十年八载,这不就是“扰乱军心”吗? 然而欲速则不达,这个道理很多人都明白,但做起事来,还是失之于急字。 朝廷上下,包括皇帝太子在内,所期盼,所筹划的都是在几个月或者一年之内,平定叛乱。 现在上呈一份三年攻略,那就是在讨人嫌啊。因为朝野上下的共识就是要从速。最多是战事如果真像傅家父子预料的一般,到时候会有清议赞叹一声“料事如神”。 但眼下必定是会遭人白眼。 无论是傅懋修还是傅淮川,对于一个几年后才能收获的“料事如神”“算无遗策”这样的头衔和称赞都没有兴趣。 谋国之前,还是要先谋家、谋己。 所谓英雄所见略同,这到不是一种巧合,而是有远见的人看问题,通常都能透过表现,直击事情的本质。 所以,能看清这一点的也不止傅家父子。 北去的船上,燕王府四郡主吴明达和张之逊站在船舱的轩窗之前,凭栏而坐,看着运河两岸的景色。 吴明达带着张之逊一起离京北返,这在上京城并没有掀起什么波澜。 毕竟作为质子的世子吴药师是不能擅自离开京城的,甚至一举一动都有无数人盯着,但吴明达这个王府郡主倒是不受什么管制。 她本就是来京城省亲,现在想要回去朝廷也不会为难她。 而她之所以要回去,还带着张之逊一起,也自然是因为两人之间已经有些情谊,回辽东自然是要谈婚论嫁的。 不过这一对情侣,在北返之路上,所谈的却也不是风华雪月,男情女爱。而是江淮、荆楚等地的战事。 吴明达虽然人在上京,但对于江淮的战事一直非常关注,但她很明显,虽然吴药师在扬州可以随意查看军报,并且说给张之逊听,但这些却不能付诸笔端发给上京的吴明达看。 真要是敢如此做,那可是大罪。 而她在上京所能搞到的战报,并不详实。 这一路上,张之逊却把自己的所见所闻都一一说给郡主听,此外还有自己的见解。 吴明达一边听,还一边与张之逊推演战役的过程。 “这王林怀我知道,他原本是静塞军都虞侯,驻守幽州,因为喜欢在平时骑乘一匹小马,军中都称呼其为‘小马王’,早就听说他勇略之名,这淝水之战的‘九陷敌阵’也真是史书难寻的壮举。” 燕王府对于幽州一代的驻军、布防、将帅等情报做的极为详尽,所以吴明达也是听说这位幽州名将的大名。 【推荐下,野果阅读追书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yeguoyuedu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 “傅津川这绕道淮北却不知道是何人之策?” 张之逊手中拿着折扇,眼睛看向窗外随口答道:“是扬州都督府参军张杲。河北人士。我曾经在扬州与他交谈过,其人心怀韬略,熟知山川地理,行军布阵,安营扎寨更是手到擒来,齐王率十万大军下江南,武安侯还特意把他派去齐王军中,负责处理军中庶务,行军、安营、军粮都是他在料理,齐王对其赞不绝口,称这位参军自南征以后,一次差错都没出过” “如此人才,武安侯也肯将人送于齐王?真是好气魄” “借的” 吴明达闻言笑了,即便是借的,这胸怀气魄足以让人感叹了。 随后她把目光看着地图,并时不时的在上面标注些内容。看向川楚之地的时候,在夷陵的位置画了个圈。 想了半晌之后问道:“之逊,若无意外,朝廷多久可平定山南红莲之乱?” “快则三年,要是慢些十年八载也是有可能的。” “为何?” “欲速则不达啊。” 第二百一十八章 大才 “吴王起事,江南州县与士绅纷纷响应,拥兵十数万,不过一年覆灭,红莲军四处流窜,且无根基支撑,难道还能比吴王称的更久?” 吴明达对于张之逊的判断是充满了疑问。她虽然生性果决,自幼熟读兵法,长于军略,但在大局观上还是要差一些。 更遑论如傅淮川张之逊这种可以从用兵、地形、气候、民心、吏治、民风等多个因素进行分析谋划的能力。 “红莲不同于吴王,吴王若要成事,必须北上,因为他清楚割据江南就是死路一条,他的唯一出路就是北上上京,改朝换代。而红莲军则不然,他们的目的其实非常简单,那就是活下去所以他们不会跟朝廷硬拼,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走就像去年年末,红莲军先后攻打荆州和襄州,没有攻克之后迅速转进,转而去攻略周边的小城,补充给养军械,兵分多路,让手握精兵的程锦堂疲于应对” “你在看寿州之战,吴王军围攻寿州多日不下,损失惨重,但仍旧不肯退却,究其原因就是他必须北上最后只能是被傅津川将其主力全歼在淮南,他自己也惊惧而死” “所以对于红莲军,不能以常理视之” 吴明达听后觉得很有道理,继续发问道:“若之逊你为主事之人,该如何用兵?” 张之逊听后却摇了摇头,手上的折扇扇了扇风,眼睛继续看着外面的水面和两岸的树木。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野果阅读!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yeguoyuedu 】 “这不单是用兵的问题。朝廷想要平乱,越是求快,就越是难为,想要平灭红莲,光是名将精兵是不够的,还需要有能臣干吏,肃清川楚之地的各州县的吏治,村寨连结自守,推行联保,先从根子上断掉红莲的兵员和给养补充,在以大军逐步推进,限制红莲军腾挪转移的空间,最后把红莲军困死在川楚山林之中” “但这法子耗时太久,少说也要个三年两载,而且需要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以及军力,又需要一位既能治军又能理政的大员,统一调度诸军和各州县的军政事物” 吴明达听后,又看了一眼悬着的地图,目光落在山南道西部以及剑南道南部的川楚交汇之处。随后又望向河北然后道:“当年贝州之乱持续三年,如今朝廷看来要继续重蹈覆辙难道朝廷就没有智谋之士能够看得起局势?” “朝廷自然有人能看得出问题所在,可现在的财赋不足用,很难支持这样的平乱方略,殊不知,欲速则不达,想要从速解决,反倒会劳而无功” “若是此乱持续过久,必然又是个巨额钱粮都填不满的无底洞,到时候朝廷为了平乱只能加赋税,而朝廷各州官府,本就吏治败坏,地方官员必然会借着加赋的时机中饱私囊,上下其手,朝廷要加三成,他们就敢加六成甚至九成,而且各地的大户多于官府勾结,亦或是世家大族朝中有人,这些税赋的重担最后都要落在小民头上,小民交不起田赋,就会出卖土地,或者为了逃避赋税成为流民” “长此以往,民怨沸腾,这就是烈火烹油,稍有不慎,就会有江山倾覆之危,这也是燕王府的机会” 张之逊洋洋洒洒数千言,只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吴明达听闻却是眼前一亮。 因为川南楚西的巴山南山等地,本就是流民汇聚之所,土地贫瘠,这也是为什么红莲道选择在这些地方起事的原因。 若是真如张之逊所预计,大晋朝廷在或许真的要风雨飘摇了,即便是还能勉强维持,但也必然无力削藩。 若是维持不住,那就是天下大乱的局面,到时候或许真的能入主中原? 吴明达想道这里,嘴角突然浮现出一丝笑意,只是非常平常的笑。 恰好张之逊这个档口转过头来看向她,一个不爱红装爱武装,整天想着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的女子,不温婉,不柔弱,还带着仿佛是冰天雪地的辽东,养出的冷冽寒意。 偏偏他却如痴如醉。 他曾经以为自己会喜欢个温婉可人的女子,但初见那一眼就足以让他把之前的全部设想统统抛开。 喜欢一个人,从来不需要讲道理,也没有道理可讲。 更没有规律可循。 情不知所起,也不知所终。 燕王府内的独秀峰上,有一处凉亭,因为处在峰顶,在夏日里凉风一吹,格外的清凉。 吴仁光与老和尚姚秉忠,以及军师刘恂一起踩着青石板道,登上了独秀峰。 坐在亭子里,吴仁光和刘恂都有些气喘吁吁,只有年岁最大的老和尚姚秉忠好像如履平地。 “我这女儿,自幼就是娇惯坏了,如今这招女婿这么大的事,她自己就定了,还说是个经天纬地的大才,真是拿她没办法啊。” 坐在亭子里,吴仁光就开始“抱怨道”。 远在辽东的他早就收到了儿女的家书,知道自家的四姑娘自己找了个女婿回来。 据说还是什么“经天纬地之才”。 不光是儿子女儿这么说,就连负责上京联络以及情报的陈剑州也是如此评价。 这就不得不让他重视起来。 要是吴明达和吴药师看人可能还会出差错,但是陈剑州的眼光他还是信得过的。 “却是要恭喜王爷了。”姚秉宽看着吴仁光脸上略带些得意的面容说道。 吴仁光笑道:“这个恭喜的话先不忙说,等明达回了大宁,还得拜托姚先生和刘先生你们试试那张之逊的成色,若是个草包,绣花枕头,我可是不认的。” 对于燕王府来说,其实能征善战的精兵勐将,那是不缺的。 辽东自古苦寒之地,精兵辈出之所,民风尚武。还有生性彪悍的东胡蛮兵可用。 但谋划之士,理政之臣,却是再来多少也不嫌多啊。 对于偌大一个燕王府来说,可以称得上谋主的,不过寥寥数人。 其余不过是庸碌之辈,处理些庶务尚可。真正能跟燕王一起谋划大事,也就只有眼前的姚秉宽和刘恂。 辽东各州府的刺史、别驾等也多是武将充任,因为没有那么多文官和吏员。 所以他对于儿女口中的“大才”也是存了很多期待的。 就是不知道这大才。能不能助辽地大蟒,飞升化龙了。 第二百一十九章 军粮 八月。天气依旧炎热。 如果说扬州有什么地方是傅津川最不喜欢的,那就是这天气了。 比起无论是比起上京还是西北,都太热了些。 去年忙于征战,军中生活更是清苦。今年倒是还好些,最起码待着都督府里,各色的消暑的吃食都跟得上,还有侍女给摇扇。 兕子喜欢吃名叫“酥山”的冷饮。 其中,“酥”是一种奶制品。所谓“味兼金房之蜜,势尽美人之情。素手淋沥而象起,玄冬涸沍而体成”,也就是需要将蜜糖淋到碎冰上,冷凝成小山的模样。 傅津川则喜欢“甘菊冷陶”,它的制法是先用好米煮成稀粥米汤,然后放进一些经过加工的甘菊作为香料,最后盛入器皿放在清凉如冰的井水中进行“冰镇”,便成了清凉解暑的甘菊冷饮了。 都督府的后院凉亭之中,傅津川躺在摇椅上,闭着眼睛,也不知道是梦是醒,十分安逸。 兕子刚吃了酥山,手中拿着一本据说在江南地界很流行的话本,看的津津有味。 “檀哥儿跟大哥这是应该已经到邓州了?”傅津川突然问道。 兕子听后轻轻的“嗯”了一声,她可以说是整个扬州消息最灵通的人了。即便是上京城有什么风吹草动,也瞒不过她的耳目。 “怎么看那边热闹,你在扬州坐不住了?”兕子笑着问道,手上把话本合上。故事虽然不错,但她留下明天继续看。 “这大晋朝又不是就只有我会领兵打仗,有什么坐不住的?”傅津川依旧是闭目养神,语气相当轻松,没有半点言不由衷和口是心非。 兕子听到后笑了笑,然后从旁边的果盘里摘下一个葡萄粒,塞进了傅津川口中。 “过几天要不陪你去江南看看?”傅津川将葡萄连皮带子一起嚼了后问道。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野果阅读,yeguoyuedu 安装最新版。】 “你能去?”兕子好奇问道。 毕竟作为扬州大都督,没有诏命是不能擅自离开辖区的,目前又不是战时,也不是跟随太子殿下随驾,去东京建邺可以预料是要被弹劾的。 “有什么不能的,我挺久没被弹劾了,擅离治地这点小事,最多被申斥一番,没多大事。” 这要是傅津川一个人去建邺,没准会有人弹劾他一本,说他有什么密谋,但要是陪着兕子一起去,谁都知道他为了什么去的。 这驸马都尉陪同公主出行游玩,有什么问题?没有问题。 “算了,也没什么好看的,以后有机会再说。”兕子想了想,还是没有同意夫婿的提议。 “其实我现在更想回上京看看。” 傅津川一听,自己从躺椅上坐起来,然后道:“上京可不能随便回去,得提前请奏。” 说罢拿起桌边的一块井水镇的西瓜吃了起来。 去一江之隔的建邺游玩一番,还是跟着公主一起去这对于傅津川来说完全不算事,但要是没有诏命回了京城,那可是事,少说也得降几级留用。 “要不我上个奏表,回京述职?这一来一回,两个月,路上一个月差不多能在上京过年” 兕子听了之后道:“算了,我就随口一说,别折腾了。” 江南战事临近尾声,只剩下维持战后的安稳,逐步恢复秩序。 而淮南在江南安定以后自然也是不需要面对威胁,这段时间除了归正军分别驻守各州,配合各地剿灭盗匪,军务上就是各地防务,以及团练兵等。 而对于山南道的战事,他虽然也时常关注,但这种关注就跟关注江南战事是一样的,都是作为领兵将领天上的本能性对于战事的关注。 至于去山南道领兵作战,参与剿灭红莲军,傅津川觉得自己应该是没这个机会了。 毕竟就武康侯的用兵能力,解决红莲军应该是不在话下。 若是武康侯程锦堂未能建功,换成他去了其实也不能做的更好。 所以他的心态现在极为平和,坐镇扬州,就先保淮南七州安稳。若是让他领兵出战征剿红莲军,他自然也不会推辞,尽心竭力。 而傅津川这位大都督此刻在后院的悠哉,自然是前堂上崔方翼带着一群都督府幕僚整日操劳换来的。 因为,傅大都督对待手下们极其雍容,自己喝什么吃什么,这些幕僚肯定也有一份。 这倒不是这些幕僚们差这些吃喝,只是上位者的一种笼络的手段。 “这难怪大都督喜欢喝得‘甘菊冷淘’,这么热的天喝一口这冷饮子,在吃一口井水镇的西瓜,给个刺史都不换啊。” 王闾丘一边吃着西瓜一边说道。 几个同僚纷纷笑他见识短浅,若是当了刺史还能缺了这吃得喝得? 许应龙却笑道:“王兄这是因为他现在不是刺史,他若是当了刺史,绝不会在如此说话的。这没到手的东西,自然是可以康他人之慨了。” 王闾丘笑道:“许兄说的透彻,就像现在,我手里这块西瓜和这罐子甘菊冷淘,是谁要我都不会给的。” “哈哈哈哈。” 作为上手的崔方翼看着一众年轻人在一起说笑,也不出言制止,毕竟年轻人就是应该有些朝气。 何况在这些人都是年轻俊才,风格迥异,只要不误了公事,自然是听之任之。 “崔长史,这边有一封上京来的公文,是兵部的。” 结果一名信使刚刚从驿站取回就呈上来的公文,崔方翼打开火漆,取出公文就看了起来。 却原来是山南道缺粮,兵部来函要扬州都督府这边调集三十万斛军粮经由长江,运到荆州。 崔方翼想过之后立即换来自己的族侄崔奉壹,也就是都督府的军粮曹主事。 “十六,扬州都督府治下七州之地,各州仓禀还有多少军粮?” 崔奉壹听到询问之后,几乎是脱口而出:“庐州城破,故而没有存粮,寿州原有军粮百万斛,其中大战用去四十万斛,和州、潞州各有军粮二十万斛,濠州有三十五斛,扬州原有两百八十斛,供应江南大军用去一百七十斛,尚有一百一十万等到秋收,各地军屯预计可收获百万斛,目前存粮可够十万大军三年之用” 崔方翼点点头:“好我知道了,兵部让我们调一些军粮给山南道,这事却要问过大都督。好了,你先去忙。” “是,叔父。” 崔方翼拿着公文,经过通报之后来到了后院,兕子见有公事也没跟着掺和,直接就回屋了。 而躺在摇椅上的傅津川听到事情原委之后,当即就决定给先给荆州方面像调个二十万斛的军粮,若是在催要,就再给个十万斛,而不是一次直接把三十万给齐。 崔方翼一听就明白傅津川的意思了。若是直接一次给出三十万,荆州方面必定会认为扬州粮多,会不管够不够吃,肯定会加剧讨要的力度。 “大都督当家也是一把好手啊。”崔方翼笑着打趣道。 傅津川也笑道:“这不得勤俭持家吗?江南刚刚收复,过些日子定然会讨要粮食,这山南道还打着仗,大军开拔,那就是个无底洞,到时候这淮南道十几州要供养这么多的地方,随着他们的讨要给,就扬州这点继续很快就得见底。而且就朝廷这帮人,谎报瞒报都是惯用伎俩,他们要说需要十万斛,你给他七万就够用,多了指不定就上下其手就贪墨了” 崔方翼闻听是摇头苦笑,这倒不是傅津川胡说,而是事实如此。 只不过别人说话会顾忌些,或者干脆直接参与这种倒卖军粮之事,毕竟有钱不赚王八蛋啊。 傅津川老于军伍,深知军粮的重要性,在就任扬州大都督之后就立即命人整肃了扬州都督府的所管辖的军屯事宜,他自己不贪墨,更不允许别人在军粮军械这些事下手。 敢动军粮、军械,那在他的手底下就是军法从事,没有半分情面可讲。 第二百二十章 倒卖 荆州治所,江陵城。 沿江而立,是荆楚重镇。 在上游峡州的夷陵失守以后,叛军没有顺江而下,配合水军攻打枝江和江陵,而是直接继续往上游进攻,并且先后攻下巴东、兴山、归州。 程锦堂在率军剿灭了襄州附近的几支叛军之后,就立即率军赶至江陵。 并准备以荆州江陵为后方,沿江向上进攻峡州和归州的叛军。 同时,从江南道调过来的五军,也经由水路陆续赶到了荆州地界,江陵城下一时间驻扎了十数万大军。 这也是为什么兵部要特别发文从扬州调集军粮发往荆州。 可以预见的是,叛军会继续沿着大江上游,向西进攻,而朝廷大军自然也要沿着大江追击。 同时还要调集兵马封堵其主力向北流窜。 但对于山南道的复杂地形来说,目前的兵力其实很难做到。 十数万大军云集江陵,军粮都是有荆州都督府统一分配。 都督府这边负责分配军粮是仓禀主簿姓王,名叫王鹤锦,是荆州都督王鹤臣的族弟。 这也是官场以及军中极为常见的事情,把这种有油水的肥差交给自家人。 荆州都督府原本麾下数万大军的粮草调配,一下子变成了十万大军,这得有多大油水? 不过好死不死的,这位王主簿的胃口极大,正常克扣个一星半点的已经满足不了他了。 张嘴就要应发军粮的一成。 也就是应该发一百斛军粮,实际只发九十斛。 很多人将领抱着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想法,咬咬牙也忍下了。毕竟还要在荆州地界不知道待多久,这克扣掉的部分肯定不是这个主簿自己的吃了,说不定这其中就有两位都督的份额。 作为都部署的程锦堂不知道有没有,但是荆州都督王鹤臣肯定是跑不了的。 本来是大家都捏着鼻子认下了。不过等江南后调过来的五军陆续到了以后,终于是闹出了事端。 神武军骑军左厢兵马使仇鸳,刚刚到了江陵城。 就听说麾下校尉去领军粮,只有九成。换成被人可能也就算了,差一成,现在还没开始打仗,其实也够吃,但仇鸳这年只有十六,正是冲动的时候。 毕竟之前在神策军在江淮打仗,作战都是靠着扬州都督府供应粮草,有傅津川盯着,自然是足额的。 现在到了这边,居然敢克扣粮草? 这能忍?武安侯都没克扣过小爷的东西,你们还敢动手脚? 直接就带着麾下的精兵去了荆州城内的军粮屯处,讨要没给的那一成。 这王鹤锦一看,好嘛,扣了那么多人的都没有言语的,你一个毛头小子还敢跳出来闹事? 就让人通知附近的荆州驻军。 双方直接打了起来,仇鸳虽然带的人少,只有几十个,但都是边军精锐还有安远侯府的家将,直接就把荆州这边喊来的百八十号人给打翻了。 荆州军这边一看,只能是继续调人,最后是从营中调集了两个团才把仇鸳这几十个人堵在粮仓里。 而仇鸳也深知擒贼先擒王的道理,直接就把王鹤锦给抓在手里。 双方直接在粮仓处对峙上了。 最后这事直接闹到了都部署程锦堂以及荆州都督王鹤臣这里。 一个是安远侯的儿子,一个是荆州都督的堂弟,最后只能是双方各打五十大板。 各自申斥一番,息事宁人。 不过王鹤臣这里却是怀恨在心,再给神武军的军粮的时候,直接就命人往里面掺了发霉的粮食,还有沙子。 这下子连神武军使贾师训这好脾气都按不住火了,直接就跟去找程锦堂去要说法。 程锦堂只能是小心安抚,并找来王鹤臣,要对方保证这事再不会发生 “你能不能把事情做的干净一些?这明晃晃的把人家的粮里面掺沙子这谁看出来啊?再者说了那小子是安远侯家的嫡子,在圣上跟前露过面的,勋贵子弟脾气大得很,少吃一口你能死吗?” 王鹤臣把堂弟叫到都督府的书房里面是一顿训斥。 王鹤锦苦着脸道:“兄长,这不是想着给他们个教训吗?那小子太不是东西了,要不是他,这十万人的军粮都能扣下一成来,这一个月下来,少说也是几万贯的收入” 王鹤臣摆摆手道:“行了你,都什么时候了,那逆贼都在夷陵称帝了,离咱们这可就几百里,大军刚在这集结,军粮的事少做些手脚,别到时候这仗要是打不赢,怪咱们荆州都督府的粮草供应不及时。还有,那些粮食你都卖给谁了?” 王鹤锦听到后眼睛转了转,“都卖给这附近的粮商了啊?” 王鹤臣点点头道:“那就好,处理这事的时候,小心着些,前往别跟叛军扯上关系,这要是让人拿住把柄,这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兄长放心,我明白。” 王鹤锦笑着应答道。心里却有些不以为意。 不就是卖点粮食吗,管他谁呢,钱给的多就行。这大晋朝还能亡了不成? 再说这大晋亡不亡跟他有什么关系? 出了都督府,王鹤锦一路来到城中的一家酒肆,来到早就预定好的雅间里。 “刘先生,让你久侯了,这兄长刚才找我说话,耽搁了一会儿,我自罚一杯。”王鹤锦见到这姓刘的中年人满脸堆着笑。 毕竟这位是给他送钱来的。 对面的“刘先生”笑道:“不妨事不妨事,没等多久,王主簿不用这么客气,来这杯我敬完主簿” “刘先生请。” “不知道王主簿这次能出多少粮食给我?” “刘先生要多少?” “三万斛。” “这么大的量可不好弄啊这价钱” “价钱好说,主簿只管开价就行了。” “哈哈哈,我就喜欢刘先生这样的爽快人,那就这样,这次既然要的多,那就跟上次一样的价钱好了,不过”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野果阅读,yeguoyuedu 安装最新版。】 “不过什么,王主簿请直言。” “上次哪位娘子” “哦,王主簿是说我妹子啊,她这次没跟过来下次,等下次让她来陪王主簿喝酒” “那可就说定了” “主簿放心,说定了” 临走之前“刘先生”拿出一个布袋,放在王鹤锦的面前。 “老规矩,这是定金,王主簿验看一下。” 王鹤锦笑道:“刘先生办事,用不着,我放心。” “那既然如此,我就先告辞了。” “慢行。” 等到“刘先生”走了,王鹤锦才打开布袋,。这布袋子看着不大,却极为沉重。里面装的是全部都是黄金,十两一锭,共有二十锭 看了看黄金的成色,王鹤锦满意的笑了笑。 不过是三万斛粮食,从哪还倒不出来?对了,扬州的粮食快到了,到时候多报一些损耗就是了。 第二百二十一章 对堂鼓 扬州来的军粮到了。 作为仓禀主簿的王鹤锦自然是被派来验收,查验数量、质量,并且要给扬州方面出具回执勘合。 结果他在查验的过程中,给负责押运扬州都督府幕僚王闾丘给气的七窍生烟。 “怎么二十万?不是应该三十万吗?这误了军国大事,可是你们扬州的事,跟我们荆州可没关系” “这船上的粮食都散了,数量不足” “这些粮食都发霉了,喂牲口都不吃不作数” “剩下的,下一批一起补上” 王鹤锦是百般挑刺,最后只给扬州都督府开具了实收十八万斛军粮的回执。 王闾丘拿到回执之后看到上面的内容也是气的不行,立马与王鹤锦理论一番,谁知道这位王主簿直接说了,是常例,水路十分之一的折损。 王闾丘知道王鹤锦所说的常例是什么。其实运粮来说,途中有损耗是正常的。 所以朝廷漕运的粮食,都会约定俗成,有一成作为折损。征调粮食的时候都会多征调一成。 但这毕竟是荆州都督府和扬州都督府都是平级的,甚至扬州都督府还是大都督府,而荆州只是都督府。 若不是兵部行文,扬州方面也不可能给荆州调集粮食。 王闾丘一气之下甚至想下令直接把船开回去,粮食直接运回去,不过想着来的时候长史嘱咐,也就忍了下来。 毕竟这涉及到山南道的平叛战事,若是因为军粮问题,最后导致军败,这罪名可就大了去了。 因此王闾丘也就咬着牙忍了。 回扬州的路程因为是顺大江而下,速度极快,几日的功夫就回了扬州。 傅津川听到王闾丘的回报之后直接差点把手中的茶碗摔了。 “你没见到荆州都督?” 王闾丘摇摇头道:“就只来个主簿,据说是王大都督的家人” 傅津川怒道:“扒皮扒到我头上了?” 盛怒之下的傅三郎直接就命人修书一封,与荆州都督王鹤臣。 两个都督府直接就因为军粮一事,打起了公文大战。 王鹤臣接到傅津川的来信之后,一看内容也是气的够呛,大骂道“小儿猖狂”。 王鹤臣也是勋贵之家出身,虽然没有侯伯之爵,但他的母亲却是宣宗公主,他本人是仁宗皇帝的外甥,武宗皇帝和道君皇帝的姑舅兄弟,正二八百的皇亲国戚。 王鹤臣本来性情温顺,现在被傅津川这一个小辈写信呛了一顿,自然是气不过,立马回书指责扬州没有按照兵部要求给够粮食。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野果阅读!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yeguoyuedu 】 本来以为对方是个晚辈,说话居然这么不给他留面子?我王家的人轮得到你说? 好歹你爹傅懋修也得叫我一声鹤臣兄! 荆州和扬州都督府的纠纷,作为山南道都部署的程锦堂是解决不了的,双方各拍了长史去邓州的元帅府打起了对堂鼓。 而在此期间,程锦堂率十余万大军直奔夷陵而去。准备一口气收复夷陵,歼灭叛军主力。 而叛军在此期间也没闲着,刘台卿与方虎率两万军兵水师一万,渡江攻打宜都。 并且在九月中,攻下了宜都。 而此时程锦堂正率大军围攻夷陵不下,闻听宜都失守,不得暂缓攻势。 因为宜都的位置正处在夷陵和江陵之间,虽然在长江南岸,但其位置极为重要,控制宜都就可以直接封锁大江,这样一来官军的粮道就有被断的风险。 因此官军不得分出一军后撤到当阳,在当阳重新建立以北水为运河的补给线。 “大都督,又是催促进兵的吗?” 夷陵大营中,程锦堂看着手中的天下兵马大元帅府所发来的公文,眉头微皱,一旁的天武军使周铁冠试问道。 “太子殿下倒是没逼着我们立即把叛军剿灭,只是说因地制宜,尽快哎” 听着主帅叹气,几个军使一级的大将,全都默不作声。 叛军主力一部虽然在夷陵,但是均州房州,以及襄州、开州、通州等地都有叛军在活动。 所以也牵制的邓州和唐州的十万大军根本就动不得。 现在对于官军来说,当务之急就是拿回夷陵,毕竟伪帝成浚就是夷陵称帝的。 这一点有着极其重大的意义。 程锦堂长出了一口气道:“十月之前,必须要拿回夷陵。各部明日开始,轮流攻城,不计伤亡,骑军后撤护卫粮道。” “诺。” 夷陵作为一座小城,此刻只有数千人守城,但粮草充足,又是叛军精锐,士气也不成问题。 程锦堂明白,想要拿下夷陵,就必须要用人命填了。 一架一架云梯架在夷陵城头,而官军还打造了井阑,不断的冲击着夷陵的城头。 官军精锐手持刀盾,蚁附攻城,如同巨浪一般拍打着夷陵城墙。 主楼处,叛军的将领们拥簇着一个身穿一黑衣红莲龙纹袍的年轻人,却正是赵成浚。 虽然官军大军兵临城下,但他们的“皇帝”赵成浚却没有任何的惊惧之色。 反而为身旁的将领们鼓气。 “官军虽众,去拿夷陵这座小城没办法?因为他们失了民心,无论是城内的百姓,还是城外的,其实都心向我们,只不过目前伪朝势大罢了” 在城头上说完了自己都不信,但偏偏很多人相信的话后,赵成浚在亲卫的护持下回了城中的“皇宫”,也就是之前城中的县衙。 “这夷陵守不住了,官军的攻势太勐烈了,最多还能守三两天,咱们得赶紧走了。”赵成浚回到大堂直接坐在椅子上,与他的亲卫统领,武卫大将军王炀说道。 王炀也点头附和道:“嗯,船早就备好了,咱们能守这些日子已经很不错了。” 赵成浚称帝之后,叛军立即就根据实际情况,对军队进行了重新的整编。 不包括蜀中,仅仅是山南道十几万的红莲军加上吴王府的残部,最后经过精简,得到六万青壮精锐。 编成了十部,每部五千人,设都督一名。 分别由方虎、方定南、李子春、方大同、罗霄、姚之奇、薛长庆、薛巨业、方十二、袁清统领。 此外还有赵成浚的禁军三千人。 圣公亲临的护法军三千人。 左右元帅方蛟和薛巨鳞各有一千五百人的亲卫。 除此之外,水军一万五千人还是由水军大都督汪汀山统领。 剩下经过精简的部分,也被编成了六个万人队,分别由红莲军中的长老统率。 而目前留守夷陵的,只有方大同所部的两千人,甚至以及赵成浚所部的八百侍卫。 剩下的人早就撤离了。 而赵成浚之所以还在,则是要作为诱饵吸引官军主力来攻。 毕竟他作为“伪帝”,肯定是会吸引官军的全部注意力。 而此刻整个红莲军的主力分成了三部,一副要跳出山南道的架势。 右元帅薛巨鳞与左军大都督方虹领三部一万五千人人,以及两个万人队为辅兵,赶到了房州伺机北上关中。 右军刘台卿领两部一万精锐和一个万人队加上水军在宜都,等赵成浚赶过去汇合,继续攻略大江之南的黔中道。 方虬和方蛟兄弟率四部部两万精锐和两万辅兵,在连续攻下数城之后继续向西进军,看架势是准备前往巴蜀汇合后军大都督张侠所部红莲军。 一时间让西南半壁处处狼烟。 第二百二十二章 分兵而进 在付出了数千人的伤亡之后,程锦堂终于可以给上京和邓州的元帅行辕回报,夷陵光复。 夷陵虽然地势险要,但其实是个小城,但这座小城光复的意义却很大,几个月前“庶人成浚”就是在此称帝的。 拿回了夷陵,代表着朝廷仍旧掌控着局势。 至于反贼虽然还没有被全部歼灭,但也只能四处流窜。 最起码这是对天下臣民的一个交代。 元帅行辕暂摄于邓州辖下的南阳,又名宛城。是荆楚北上京畿的必经之路,战略要地。 南阳城防坚固,是天下有数的大城,前齐末年曾经以一城抵御过数十万义军的围攻长达半年之久。 所以太子驾临山南道,没有去邓州的州治穰县建立元帅行辕,而是听从了东宫属官们的建议,选择了南阳作为元帅行辕所在。 这些日子元帅行辕也是非常紧张忙碌,先是房州出现了红莲军活动的身影,行辕立即派遣咸阳郡王率两卫禁军前去房州进剿,虽先后击败几支规模不大的乱匪疑兵之后,但却一直没能碰到叛军主力。 元帅行辕这里只能往关中发信,命关中的西京留守司加强戒备,严守秦岭各个隘口,不要让叛军通过山道流入关中。 除了关中,房州还可以经由夔州金州入川。行辕又发文蜀中剑南道,严守川楚通道。 咸阳郡王赵福柏在房州进剿没有所获之后,又得到军报,叛军流入了身后的均州,于是乎赵福柏又急忙的率军赶往均州,在于叛军罗霄所部五千精锐以及一万辅兵大战一场之后,击败了这一部叛军,斩首数千级。 【讲真,最近一直用野果阅读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yeguoyuedu 安卓苹果均可。】 但叛军所部的精锐几乎没有受损,损失的几乎都是辅兵。 而罗霄又再度退往房州。 “剑南道的数万兵马,要防备青唐和南诏,同时要面对张侠所部的红莲军已经是勉强支应,若是让叛军大部窜入蜀地,剿之难矣。当立即从关中调兵入川,以防青唐还有南诏趁火打劫。同时封堵叛军入蜀之路。” 元帅行辕所在的大堂之中,参元帅府军事傅淮川指着地图进言道。 赵元檀闻言默然不语,来到邓州之后他才清楚知道情况比起他在上京想的还要复杂。 红莲乱匪如今四处流窜,搅的西南半壁处处烽烟。 程锦堂所部虽然已经收复夷陵,但接下来要面临的态势却是极为艰难。是北上先行剿灭均州房州之敌? 还是过江先行收复宜都?亦或是继续向西追击方虬和方蛟所部,收复归州、巴东等地? 亦或是分兵追击? 而傅淮川现在所说的,关于增兵剑南道的提议,同样是迫在眉睫。 毕竟青唐可是大晋的大敌,虽然拓跋赤德自从疏勒之战后就一直身体不好,诸子争夺储位又愈演愈烈。 但若是能在大晋身上咬一口,对方是不会放过的这样的机会。甚至还要防着南边的南诏。 南诏国虽然面对大晋,历来还比较恭顺,但其在青唐和大晋之间左右摇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越是眼下这种情况,就越要防着这些外部的威胁。 “那就让关中派遣两军,前往剑南道助战,先行剿灭张侠所部。而后防备青唐,在传令清风关一带要严加戒备,不可掉以轻心” 赵元檀这边话音刚落,大元帅长史兵部尚书牛道骞说道:“殿下,荆州都督府和扬州都督府一事还需尽快处理。” “下文申斥,再令扬州都督府把那十万粮秣补齐。” 赵元檀十分无奈说道。他也很是为难,人人都知道扬州大都督傅津川是他的心腹,至交。 但荆州都督也是他表叔,皇亲国戚。 而且就事情本身而言,对错也没法分辨。现在这种情况下,也并不适合派人去调查一下事情原委。 毕竟这边战事正紧张呢,这时候后院不能乱。 尤其是现在江陵还要支应程锦堂大军的一应军粮转运,王鹤臣这个荆州都督麾下的水军是目前大江上游唯一能跟汪汀山水军作战的朝廷水军。 大江下游目前也只有扬州都督府的巢湖水师,至于洪州水师和润州水师还在重建的计划中。 而接下来,面对程锦堂所部大军下一部的作战方向,一众僚属们却陷入了分歧。 大元帅长史、尚书右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李法曾建议程锦堂先行率军北上,剿灭房州和均州之叛军,彻底肃清邓州附近的威胁。 太子中允、元帅府判官林长沅认为,应先向西追击方虬方蛟所部,不让其窜入蜀地,而均州房州之敌,可交由邓州唐州的十万禁军来剿灭。 兵部侍郎、参元帅府军事章京建言,要水陆并进,先行剿灭宜都之敌,因为伪帝成浚就在宜都。 面对乱局,众人是各持己见,这让赵元檀也难以决断。 于是他只能看向傅淮川,毕竟就知兵事这一方面而言,无论是李法曾还是林长沅、章京,这三人都是文官。 而傅淮川是正经的武将勋贵之家,并且是正四品的明威将军,在元帅府一众幕僚之中,他的应变将略已经是最为突出的了。 “臣以为,此事却不该由元帅行辕来决断,武康侯统领十万大军,又为淮南都部署,自然该令其临机专断。且数百里之外,战机稍纵即逝,还请殿下明鉴。” 李法曾三人闻言却是默然不语。心下却有些明白过来傅淮川为何出此言。 因为文官系统可是一直想要染指军权,但有军中上下一直都是勋贵武臣所把持。这次作为宰相的之一的李法曾其实是想借着元帅行辕的名头,干预军事,而后形成常例。 但谁曾想章京和林长沅与他意见不合,并且元帅行辕之中还有一个傅淮川,直接就把事情点明。 如何用兵的决断,应该交由前线将帅。最少也得考虑前线将领们的意见。 傅淮川的话让赵元檀也醒悟过来,这边吵得天昏地暗也不过是纸上谈兵,前线究竟情况如何自当有统兵大将来做决定。 数百里之外的程锦堂却不清楚元帅行辕发生的事情,若是知道了,他其实是非常希望元帅府能够下一道军令来确定下一部的进军方向。 北上、西进、南下几个军使和襄州都督府的幕僚们也是争的不可开交。 最后只能采用一个折中之法。 程锦堂率神策军、天武军、骁果军以及襄州都督府麾下的横野军,四军五万众西进追击方虬和方蛟。 龙武军使王林怀与捧日军使史万年率所部军马北上房州,与邓州的禁军南北夹击叛军。 龙捷军使杜客师、虎翼军使刘复恭、神武军使贾师训率所部军马配合荆州水师,进攻宜都。 也就是,分兵。 第二百二十三章 打草惊蛇 扬州的运粮船又来了。 上次的事情之后,王鹤臣虽然不满于傅津川作为晚辈丝毫不给面子的质问,但还是训斥了堂弟王鹤锦一顿。 让他不要在军粮上在做手脚。 而王鹤锦这次也知道上次两大都督府因为这事打了许久的官司,这次也就没敢在乱来,就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没在特意找事。 “这艘大船,好像没装粮?”王鹤锦挨个粮船过了一遍,在看到眼前这手明显跟装粮食的漕运船不一样的大船之后,有些诧异的问道。 眼前这首船一看就不是运粮窗,反倒是船上还行有许多护卫一样的人,而且跟装粮的吃水线也不同。 一旁的王闾丘回道:“这艘自然不是粮船,是绣衣卫和皇城司公干的船。” 王鹤锦一听直接冷哼了一声。皇城司?绣衣卫? 这两个衙门口是干什么的王鹤锦也是上京人,能不清楚? 那是专门侦缉不法,刺探情报,可以越过三法司直接抓人的天子爪牙。 不过这些人怎么来了荆州了?真是奇怪转念一想,王鹤锦脑袋上出了些冷汗,莫不是卖军粮的事情暴露了? 不应该啊,自己做的不说天衣无缝,也绝不应该透出去,再者说皇城司和绣衣卫在千里之外的上京城,怎么知道自己在荆州的事? 还跟着扬州原来是扬州啊。 王鹤锦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从扬州的来的,那不就是城阳公主指派的? 想到这里还有些后怕,那点军粮从什么地方抠不出来?偏在扬州都督府这边的转运的军粮上扒皮?那扬州大都督可是城阳公主的驸马。这位公主殿下,是除了陛下、太子殿下之外,极少数能调皇城司和绣衣卫的存在。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野果阅读,yeguoyuedu 安装最新版。】 这次派了皇城司的番子和绣衣卫的缇骑来,想必是给些警告?担心我在军粮上在做些手脚?一定是这样。 若真是那件事暴露了,这些人可就直接动手抓人了,怎么会大张旗鼓,还特意告诉我是来公干的? 想到这王鹤锦的头上出了些冷汗,幸好这次没乱找事,不然落在他们手里,不死也脱成皮。 随后王鹤锦加快余下粮船的查验,并且跟王闾丘说话的时候也客气了很多。 而这边的这艘大船上,最上面的的船舱的轩窗旁边,城阳公主赵元殊坐在轩窗旁边看着江面,因为是来荆州办事,难得穿了一身从婚后就没穿过的男装。 俊美之余,英气十足。 宽大的船舱被一面屏风隔开,屏风外分别站着几个人。 绣衣卫千户胡兰卿、皇城司主事太监高金刚以及武安侯的牙兵统领陈行、傅六郎。 “殿下,事情查的差不多了,这王鹤锦却是有问题。咱们在叛军的桩子递出来的消息,已经明确了叛军在夷陵的时候,就从荆州这边买过粮食,还有就是宜都陷落以后,叛军更是直接就从荆州方向运回去数万斛粮食” 赵元殊出现在荆州,对于很多人来说绝对是个非常大的意外。 无论是王鹤臣还是王鹤锦,甚至邓州的元帅行辕也不会想到她出现在此处。 而她之所以来荆州,主要目的其实就是查清军粮倒卖一事。 这到不是为了给傅津川找场子,而是早在上半年的时候,潜藏在叛军之中的暗桩就传回了消息,荆州这边有人勾结红莲军,卖给他们粮食、药材等必备物资。 甚至还有军弩。 虽然数量很少,但敢于出卖这种东西,绝对不能等闲视之。 在追查数月之后,最终皇城司的暗探锁定了王鹤锦,以及荆州都督府辖下的几个将领。还有城中几个富商。 这些人要么是倒卖粮食,要么是为红莲军提供了情报,甚至还有一些军械。 看着事情查的差不多,赵元殊这才直接跟着运粮船一起来了江陵,并且嘱咐王闾丘可以透些风给王鹤锦。 赵元殊看着桌子上各种情报和证据,然后开口道:“人手都准备好了?” 屏风外的高金刚回道:“回殿下,准备妥当了,那几家现在都有人手盯着,红莲道的二人都是高手,没靠的太近怕打草惊蛇,不过肯定在那栋院子没出去。” “好,那就先跟我去见见我哪位表叔。这在荆州办事,怎么也绕不过他去。” 说罢,赵元殊起身带着胡兰卿、陈行以及两个侍女青桃、红芍还有高金刚等一票人,都穿着便衣下了船直奔城中的都督府。 来到府前,胡兰卿直接亮明腰牌,看着绣衣卫的腰牌,门口人也不敢拦着,直接就放进了府中。 而后急忙通知在后院处理军务的王鹤臣。 王鹤臣一听前院有人求见,也是有些诧异。带来道前边的庭院之中后,看着做男装打扮的城阳公主的背影,以及她手中那柄佩剑“小寒”。 他是皇亲国戚,又是先皇的表兄弟,自然是认得这柄剑的。而且他更认得眼前这位殿下。 脸色一变,一边挥手让护卫下去,然后才拱手道:“见过成阳公主殿下。” 赵元殊转身笑道:“表叔不必多礼。” 王鹤臣一听这声“表叔”脸色稍霁,不过却仍然不敢掉以轻心。“却不知道殿下来荆州何事。” 赵元殊道;“为了军粮一事。” 王鹤臣本来听了那一声表叔,心已经放下了,觉得对方应该不是来兴师问罪的,现在这一句军粮,又让王鹤臣的脸色有些难看。“殿下是来替武安侯张目的?” 赵元殊闻言轻笑道:“三郎与表叔的不过是有些误会罢了,谈何张目?再者说即便是三郎真丢了面子,也不该我这个妇道人家去替他找回来,若是我真掺和他的事,怕是他反倒会跟我置气。这吃力不讨好的事,我才不做呢。” 王鹤臣闻言也点点头,他与如今的道君皇帝以及先帝武宗,是姑舅兄弟,极为亲近。 早几年在京城的时候,也是清楚眼前这位公主殿下是出了名的聪慧。 至于傅三郎,作为武勋将门年轻一代的佼佼者,性情刚勇也不必说,若说他因为和自己几分书信交恶然后找家里娘子出面张目,那不用说别人。他王鹤臣都不信。 这么一想,那就是来查军粮的扣发的?这种小事什么时候皇城司也跟着掺和了 随后赵元殊一摆手,身后的侍女红芍立马把一个匣字捧着送到了王鹤臣的面前。 王鹤臣皱了皱眉,然后接过匣子放在旁边的石桌上打开,然后取出一张纸来看。 只一眼,就有些汗流浃背的感觉。 随后是越看越心惊。 这个狗东西,这是要害死他啊?居然敢卖给红莲军还背着他卖了这么多? 居然给连我那份也贪了? 第二百二十四章 困兽 让王鹤臣心惊的,不只是堂弟王鹤锦倒卖军粮,数额巨大,并且把他那份也吞了。 而是他的荆州都督府,上下就跟个四处漏风的屋子一样。 军粮、军械、情报这帮人是真的什么都敢卖啊。 现在被皇城司抓了个现行,不用说,皇城司知道了就等于陛下知道了。 打脸啊。 不久才刚刚跟傅三郎那个小辈因为面子的事闹得元帅行辕和上京朝廷都知道了,现在一看,人家说没问题。 本以为克扣一点军粮,大家都干,这不算什么大不了的。陛下知道还能因为这点事跟他问罪? 现在可不一样了。 说不好听的,这可是资敌啊。 勾结红莲军,这是多大的罪名?这要是较起真来王家家谱上都没有活口。 “不知殿下准备如何行事,需要荆州都督府配合的,就请殿下直言。”王鹤臣直接就摆出一副唯命是从的架势。 赵元殊笑道:“表叔不必如此,只需要一会调配一些牙兵,配合皇城司和绣衣卫的人手抓捕乱党即可。” “这些小事一桩,一会儿我让五郎带几百牙兵,配合殿下行动。” “那就多谢表叔了。” “殿下客气了,都是国事,义不容辞。” 王鹤臣十分谦逊的说道。 说起来,王鹤臣本事还是有些,作为皇亲国戚,公主之子,对朝廷的忠心也是不成问题的,不过一个御下不严这次确实没跑的。 这事回头少说也得被申斥,即便没有明旨,估计道君皇帝也得写私信训斥他。 至于这个荆州都督的位置,他觉得还是暂时还不会动。毕竟现在是战时,而且眼下王鹤臣马上就得出兵,率水师配合龙捷、虎翼、神武三军进攻宜都叛军。 原本预计的是几日内就要出发了。 现在出了这么大的纰漏,王鹤臣是更得想办法把事态平息了,最少是不能在出兵之前后院起火。 随后王鹤臣找人叫来了侄子王训,命其调集牙兵配合抓捕。 王训是王鹤臣兄长王鹤年之子,家中行五。自幼熟读兵书,弓马娴熟。王鹤年外任,他就跟随叔父出来历练。替叔父掌管牙兵。 他自幼也是上京城长大的,身为皇亲,也是认得城阳公主的。 有叔父的军令,又是配合皇城司、绣衣卫行动,自然也是毫无二话。 于是乎赵元殊就直接拿出一张江陵地图,在上面花了几个圈,都是城中几个富商的宅院。 看到这张地图的时候,王鹤臣和王训都有些惊讶,因为整个荆州都督府可能都没有这么细致的江陵布局图。 不过一想,是皇城司的手笔那就不足为奇了。 随后赵元殊直接就开始分遣皇城司和绣衣卫的人手,城中何处需要封锁,何处要派人围堵,何处需要人手巡视,以补缺漏。 牙兵负责什么地方,皇城司和绣衣卫的高手担负什么任务,几乎是事无巨细。 一旁的王鹤臣王训叔侄两人闻言是暗暗称奇,怪不得道君皇帝要把皇城司和绣衣卫交给这位殿下执掌。 不说身手如何,就说这份干练和才智,行事果决不让须眉啊。 要知道这位殿下之前可是从未来过江陵,仅仅是通过资料和地图,就能把抓捕安排的如此周密,各方人马也调配的非常合理,哪怕是做了三年荆州都督的王鹤臣都挑不出半点纰漏来。 王训领命而去。 赵元殊也带着一众人马亲自指挥抓捕伪作粮商的红莲细作“刘先生”兄妹。 此时“刘先生”正在城中的一处宅院里,听着手下的禀报。 “今日里码头又来了粮船,听说是扬州来的,有十万斛。” “十万斛?那加上之前的库存,江陵差不多有百万斛的存粮,差不多够咱们人马吃上两年了?看来得抓紧搞清江陵的布防”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野果阅读!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yeguoyuedu 】 说话的正是“刘先生”,三十多岁的年纪,面目普通,一副商贾打扮。其实他并不姓刘。他姓方,名锏。是圣公族侄。 一旁的所谓他的“妹妹”,双十年华,穿着白色襦裙,略施粉黛,美艳的不可方物,却正是云四娘子。 云四娘子则嗤笑道:“我说方师兄,你是不是想的有点多?拿什么打江陵啊?宜都那边还不到三万人,荆州的水军马上就要出动了,应该是要配合程锦堂所部进攻宜都,现在这情况,能把宜都守住就不错了,还指望反攻到江陵来?” 方锏听了也不气恼,笑着道:“怎么打是皇上还有丞相刘都督他们的事,我就管情报。别到时候他们在宜都击败了官军,乘势追击到江陵城下,咱们这边江陵的情报还没跟上,这就是咱们的失职了” 云四娘子听后也不反驳,只是笑了笑,“这皇上叫的挺顺熘嘛?” 方锏道:“圣公都认他是皇上,宁儿现在也是皇后,我当然认了。在说了,姓赵的小子这皇上干的也不差,在夷陵顶了那么久。要是他在上京城,说不定干得比道君皇帝好呢。” 云四娘子听到这里直接差点笑出声,这位方师兄是有多瞧不起道君皇帝? 庞先生可是说过,上京城那位道君皇帝,论起权谋智术,操权持衡,在大晋历代皇帝之中只有太宗皇帝能稳胜他。 就他们现在这个小皇帝,虽然也有胆量和权谋,但真能跟道君皇帝相比? 不过云四娘子并不打算在这个问题上纠正对方的说法。 没有任何意义? 云四娘子这边正待开口,想跟方师兄说今日与王鹤锦见面她就不去了。 王鹤锦这个色中恶鬼是一直对她存了些非分之想,还跟方师兄探过口风,想要娶她为妾。 每次见面那色眯眯的眼神就想让云四娘子把他那双眼珠子挖了。 不过为了大业,她还是克制了下来。 这边正要开口,却突然察觉到一丝危险。 方锏的武道修为跟云四娘子同样都是三品,几乎是同时,他也察觉到了一些不对,于是伸手竖起手指示意。 院中的其他人瞬间就懂了,立即返回屋内去取暗藏的兵器。 “院中之人听仔细了,现在立马束手就擒,不要妄想抵抗,我们皇城司已经盯着你们很久了。” 院外传来一声音,有些嘶哑。 云四娘子早几年曾经混迹在京城,自然听得出这是一个宦官的声音。 在加上对方自报家门,皇城司。 这个衙门是干什么的,红莲道可是最清楚不过。在起事之前,他们之间的关系,如同猫鼠一般。 算是天敌了。 想不到对方会突然出现在这里,这可让院中之人都有些慌了手脚。 方锏郑重反:“四娘,一会我拖住他们,你走。” 云四娘子听了之后有些意外,不过还是摇摇头:“皇城司能找上门来,就说明对方已经做了万全的准备,八成走不掉了。” 方锏听了笑道:“那就拜托你跟我一起做一对亡命鸳鸯了。” 第二百二十五章 十步之内 “呸,谁跟你亡命鸳鸯。” 云四娘子没好气的说道:“走不掉归走不掉,但总得拼一下试试。” 方锏喜欢她,她是知道的。她生的美貌,红莲道里面对她有些想法的多了。 不过方锏却从来没说过,这还是第一次,现在说这些,可能他觉得自己要死在此处了? 她却不想死在这里。 更不想被官军擒获。 说罢,直接侧步蹬在墙上然后一个借力直接轻巧的跃到了房顶上,看着前院外面的情况,果然是被官军的重甲军士围得水泄不通。 外围还有几十个身穿布衣的人,都是身体健硕的习武之人。应该就是绣衣卫和皇城司的高手。 而见到有人跃到房顶,人群之中有一人直接张弓搭箭,一箭射来。 云四娘一看,却是一个少年人,约莫是十六七岁的模样,身穿着锦衣。 这一箭射来她不敢掉以轻心直接侧身避过,而后神色大变。因为她察觉到背后有人。 “反应挺快的嘛。好久不见了啊,云四娘子。” 背后之人听声音很年轻,而且还有些熟悉,听呼吸和感知对方的脉动,可以断定对方的身手绝对不比她差。并且对方手中正拿着刀对着她的后心。 云四娘子迅速想起了这个声音是谁。 “原来是胡千户。上京一别,真叫小女子想煞多时了” 话音一落云四娘子手中突然出现一根针往后一飞,胡兰卿见状急忙收刀格挡。 针刺在刀面上溅起火星,随后被弹开。 而后云四娘子急忙转身后跃一步,又是连续飞出几根针都被胡兰卿挥刀挡下。 胡兰卿在挥刀的同时一直在向前迈步近身。 而云四娘子见状急忙后退躲闪。刚才那少年的箭发不凡,张弓搭箭几乎就是在一瞬之间完成,而面前的胡兰卿应该早就在房顶等候了,她清楚对方刚才是想抓活的不然若是直接一刀斩下来,她直接就身手异处了。 另一边,官军直接就开始撞快宅院大门,而后甲士蜂拥而入。手持弓弩和长枪刀盾进行配合,兵高喊“伏地不杀。” “伏地不杀。” 但这些暗桩都是红莲道的精锐教徒,支持武勇直接就冲上去跟官军斗了起来。 单论身手,荆州都督府的牙兵其实不如这些红莲教徒。但牙兵都是身穿甲胃,又相互配合。人数又处于绝对优势,因此这些红莲暗桩很快就落入了下风。 方锏见此情形,知道此时已经无力回天,手下这些人已经走不掉了,至于他跟云四娘子则是能走一个算一个。 于是他也飞身跃上了房顶,直接对上了追击云四娘子的胡兰卿。 云四娘子这边摆脱了胡兰卿的“咄咄逼人”,正望见那射箭少年的方向。 射箭的少年站在一年轻男子身边,周围还拥簇这很多护卫一样人不对,是女子。 同为女子的她几乎立刻就看出了赵元殊虽然身穿男装,但身为女子的事实。 这种场合,一个女子身穿男装,周围还有一个白面无须者,以及两个侍女模样打扮的年轻女子,加上身旁的护卫身份必然不简单。 刹那之间,云四娘子做了一个决定,兵行险着,擒贼先擒王! 她从上落下,脚尖点下围墙之上,而后直奔赵元殊掠去。 众人望见,也纷纷明白过来云四娘子的目的。 先前射箭的少年傅六郎直接抬起手又是一箭,被云四娘子侧身避过,再度向前,上前阻拦的几个护卫都被她那极其诡异的身法躲闪开,连衣襟都没碰到。 几个眨眼的功夫,云四娘子已经突入了赵元殊身前十步的距离。 这时候云四娘子只觉得有些诡异,因为对面那个女扮男装的贵人身后的人都没动,反而是她的手中多了一柄长剑。 这不合常理。这时候还没有任何反应的,要么是个傻子,要么是个高手。 看对方拿剑的架势,肯定是后者了。 但云四娘子已经突进到这个距离,不管如何都要继续向前的。 随后她手中捏着一支钢针,准备激射而出,去只见那对面的女子手中长剑已经出鞘。 拔剑的架势极其写意流畅,浑然天成。 随后一剑递出。 喉咙处,停着一柄寒气森然的长剑。 她没想到这个前一刻还没有任何举动的女子,一瞬间拔剑,向前,甚至她手中的针还没来得及射出。 剑已经停在自己的喉咙之间了。 “十步之内,二品之下,没人能快过我的剑。” 云四娘子十分同意对面女子的这个说法,这剑很快。 非常快。 平生仅见的快。 甚至她怀疑二品高手之中,也未必能有这么快的剑。 手上的针虽然已经捏住了,但她却不敢有任何运气用劲的过程,因为她只要有任何的发力的迹象,对面就是封喉一剑。 难怪如此澹定,原来是有恃无恐。 房顶上的方锏,见到云四娘子被擒,也有些方寸大乱。此时却有另一个高手加入了战团。 是陈行出手了,他与胡兰卿合力,不过二十招内,就生擒了方锏。 这边高金刚才反应过来,一挥手,立马就有几个皇城司的番子一拥而上将云四娘子拿下。 并用金针封住起穴道。让其无法发力用劲。 “你是谁。” 元四娘子没有在意这些番子在她身上扎针,也没有在意身上的绳索。而是十分好奇的望着赵元殊问道。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野果阅读,yeguoyuedu 安装最新版。】 赵元殊看着云四娘子道:“你想知道?” “嗯。” “赵元殊。” 云四娘子点点头,“原来是城阳公主,早该猜到的。能落在殿下手里,真是三生有幸。” 赵元殊笑道:“小嘴真甜,长得也如此美貌,呵呵呵,说的我都想放了你了” 云四娘子听了以后却笑了笑:“殿下说的,我也差点信了” “呵呵呵呵,不错,真是个妙人,人长得美就不说了,胆略和身手也不错,我欣赏你,给我效力?怎么样?” 赵元殊好像心血来潮一样说道。 云四娘子一听,有些诧异,嘴上却回道:“我是个红莲道人,殿下敢用我?敢信我?” 赵元殊眼睛看着对方的那双略带些媚意的眸子道:“没什么不敢的。只不过你愿意拿什么出来让我信你呢?。” 云四娘子笑了笑,“折在殿下手中,真是不冤。” 第二百二十六章 饵 扬州运粮船队的到来,让江陵城掀起了一阵血雨腥风。 荆州军中被处置了十几个将校,还有都督府的两个重要幕僚,其中就包括大都督的堂弟仓禀主簿王鹤锦。 城中还有几个名下生意涉及粮食、生药买卖的豪族,都被以通匪的名义抄家。 随后荆州都督王鹤臣率领水陆军两万余人出师宜都,刺史范宏、都督同知李壑留守。 数百艘战船行于江面上,船队之中一艘高大的楼船,悬挂着“荆州都督王”五字旌旗,正是王鹤臣的座船。 船舱之内刚过而立之年的王鹤臣仪容端正,面目清俊,须发整齐,身穿着红色圆领袍服,带着软翅幞头,一双眼睛看着地图上,怔怔出神,却不知是在看图还是在想事。 围着地图的还有都督府的长史韩智兴、牙兵统领侄子王训。 “叔父可还是在想江陵之事?” 王训见王鹤臣久久不语,又有些出神,于是试探着问道。 王鹤臣听后这才回过神来,叹了口气道:“江陵之事若是深究,罪责不小,就算不深究,一个御下不严也是跑不了的,还好城阳公主殿下这趟来的及时,不然咱们前脚出了江陵,城里要是出了变故,那就是后院起火,误了国事,愧对陛下啊。我们王家屡受国恩,我是宣宗之外孙,仁宗之甥,武宗与陛下对我们王家也是恩高义厚,出了这样的事,愧对祖宗啊” 王训道:“叔父也不必忧心,这次出兵宜都,正好可以戴罪立功。我荆州水师只要击败了叛军水师,能让大军过江,宜都之战就赢下大半。” 荆州军两万余,加上神武、龙捷、虎翼三军精锐,共有六万大军。且都是精锐。而王鹤臣又是荆州都督,为大军最高级别的将领,自然是要听他号令的。 王鹤臣点头道:“这次却是天赐良机,只要夺回宜都,就算有了交代,若是能擒获庶人成浚,更是大功一件。” 长史韩智兴道:“怕就怕宜都守军不战而退,根本不与官军交锋,而是向南向东,攻略黔中道,而我大军行动迟缓,追之不及啊。” 王鹤臣听闻之后,看着王训道:“五郎以为如何?” 王训自幼熟读兵法,又跟着王鹤臣在军中历练数年,见识广博,屡有建言都能切中时事。 以至于王鹤臣觉得自家这个侄儿,必然是名将之才,虽然骁勇不及傅三郎、仇鸳这些勋贵子弟,但心怀韬略,日久必成大器。 王训思虑了半晌之后却只是摇摇头:“回叔父,西南各州武备松弛,各州并不强兵,反而是追击他们的大军是朝廷精锐,红莲军是知道这一点的,现在跟朝廷交战对他们来说并不是正确时机,韩长史说的对,红莲军不会在宜都跟官军作战,我要是刘台卿请就直接放弃宜都,顺着夷水,入巴山,然后凭借巴山地利阻击朝廷大军,这样朝廷大军的补给线就会被拉长,还可以小股敌军袭击官军粮道,官军数万大军,每日耗费粮草数目巨大,若是一旦粮道出现问题,必然会为敌所趁不过只要宜都光复,叔父也就有了交代。” 王鹤臣听完了直接皱起了眉头,越是知兵,就越是能理解侄子王训所说的其实并不是空穴来风,而是叛军很有可能会采取的计划。 但不追又不可能。 只要宜都收复之后,无论是元帅行辕还是上京朝廷,都会要求乘势追击,这也是应有之意 “罢了,先夺回宜都在说,外一叛军死守宜都呢?” 而叛军果然没让王训的话落空,等王鹤臣赶到宜都的时候,果然是几乎一座空城。 城中的府库被叛军搬空了,城中百姓也被叛军裹挟而去。 王鹤臣无奈之下,没有立即追击,而是向程锦堂以及元帅行辕分别去信问询下一部如何进兵。 另一个方向,程锦堂亲领四军五万余人,追击方虬和方蛟所部数万人。 其中方虬率军在前先后攻下了兴山、秭归、巴东,并且直奔夔州的永安而去,方蛟则率军殿后,阻拦程锦堂的追兵。 最后凭借兴山的地势,成功阻挡了程锦堂长达十日之久。 兴山的地貌区划属秦岭大巴山体系,山脉走向从东向西伸展,总地势为东西北三面高,南面低,由南向北逐渐升高。东北部群山重叠,多山间台地,向南逐渐降低,西北部山高坡陡,沟深谷幽,水流湍急。 这样的地形朝廷的大军无法展开,而叛军利用地形节节退守,消耗官军。 而官军这边因为复杂地形,不敢掉以轻心,兵分多路在各个山谷之中齐头并进,相互呼应。 最后率军攻到了兴山城下。 兴山的红莲军占据县城和鸡笼山,相互呼应,官军若想破城,就只能先攻鸡笼山。 两千官军甲士,身披轻甲,在弓弩手的掩护下想向着鸡笼山发起勐攻。 而红莲军顶着山下的箭雨,不断向下投掷滚木和石块,不少官军死在木石之下,或被砸的头破血流,或被砸的筋断骨折。 神策军使苏锻见状,亲自披甲持刀,指挥大军攻山。战到最后直接带着亲卫身先士卒,最后终于在付出了千余人的伤亡之后,才攻下了二百叛军驻守的鸡笼山。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野果阅读,yeguoyuedu 安装最新版。】 鸡笼山失守之后,兴山就成了一座事实上的孤城,城中守军只有千余人,却让官军打了五日,才攻破了兴山。 程锦堂在“光复”兴山之后,下令嘉奖有功士卒之后,才带着众将一起入城,然后在城中进行了进行了议事。 先登入城的是天武军所部,军使周铁冠先是询问道,“大都督,有百余名俘虏,都受了些伤” “贼众顽抗,哪有什么什么俘虏?” “是,末将明白,此战红莲贼负隅顽抗,千人尽诛。” 周铁冠斩钉截铁道。 “方虬和方蛟有什么动向?” 兴山虽然被朝廷夺回了,但方虬和方蛟的主力此时已经往归州和巴东去了,全歼城中的一千守军,光复一座县城,其实足够向元帅行辕报捷了。 但程锦堂却面沉如水,因为他清楚,这种程度的胜利,甚至不能称之为胜利。 首先因为地形因素,官军在攻下兴山的过程中付出的伤亡代价比斩获还多。打的还是红莲军。这也能叫胜仗? “回大都督,方虬率军拿下巴东以后,直奔永安而去,是在我们攻打兴山之前,目前还没有永安失守的消息,永安是夔州州治,又有都督府所在,应该不会那么容易被红莲攻下” 幕僚的一些话让程锦堂陷入了沉思。 方蛟方虬率军有数万人,但这些军力想要在攻下永安也是有些痴心幻想了。 但他作出一副架势是要干嘛呢? 莫非是声东击西? 第二百二十七章 声西击北 程锦堂突然有一丝明悟,方虬和方蛟真正的目的可能并不是要去夔州。 毕竟夔州是都督府治所,最少有一万以上的大军驻守,并且永安城又沿江而立,位置险要,想要拿下永安城,以叛军如今的攻城能力,还没等他攻下永安,这边大军就能追过去。到时候前后夹击,叛军必然会无路可逃。 往西去永安,绝对不是为了攻城,这条入蜀的路,他走不通。 那便是疑兵之计了? 难道是要北上房州跟薛巨鳞部汇合,进攻邓州? 想到这程锦堂心里产生一丝惊惧,太子殿下可就在邓州。别说让叛军打到南阳,就是让红莲军威胁到邓州,都是他的失职。 “立刻遣人,给夔州送信,询问那边是什么情况。” 夔州都督府也是山南道治下,名义上也是受程锦堂这个都部署管辖的。但目前旨意只是明令襄州和荆州两大都督府归他节制,所以程锦堂一直也没有发文给夔州、通州、梁州三都督府,毕竟大元帅行辕就在山南道的邓州呢。 所以现在只能是询问,夔州目前的状况他也不是很清楚。外一叛军真拿下来夔州,流入剑南道,剿灭的难度可就更大了。 但他有预感,红莲军可能真不是奔着夔州去的,若他猜的不错,应该是方虬和方蛟在这边故布疑阵,一路大张旗鼓的想要西进,真正方向很可能是北上和薛巨鳞所部汇合,然后伺机北上,进攻邓州,亦或是从商州入关中 现在必须立即搞清楚叛军主力动向,若真是奔着邓州去的,程锦堂这里必须立即驰援。 永安,又名白帝城,夔州都督府治所。辖下归、夔、忠、万、涪、渝、南七州之地。是川蜀东大门。 夔州都督也是一位勋贵,长宁侯朱灵石。 约有八尺高,三十多的年纪,正值壮年。身形魁梧健硕,在加上一身甲胃在身,更显得威武雄壮。 站在城头上望着楼下的红莲军营盘露出一个疑惑的表情。 已经十天了,叛军聚集在城下也不攻城,也不退兵。 这是要干什么?拜寿吗? 而十天的时间,也足够夔州都督府辖下的大军集结了。 两万大军已经聚集在永安附近,随时可以对红莲军发动攻击,但他总觉得有些情况有些怪异,敌军更像是故布疑阵,所以他迟迟没有下令对城下的红莲大营发动进攻。 他作为夔州都督,督领的是七州之地数万军马,行事自然不敢轻率。 而且他作为守城一方,就更需要稳妥了。 夔州方面按兵不动,正合城下红莲军之意。 “咱们这不到万把人,把夔州还有身后程锦堂的大军都牵制,这就是大功一件啊。” 领军的方十二很得意的说道。 夔州城下只有一个不满编的万人队,还都是以老弱为主,只有数百青壮精锐。 而大队人马早就在方虬和方蛟的带领下北上跟薛巨鳞所部在房州汇合,准备突入均州和邓州。 方虬和方蛟率领的数万人马,跟薛巨鳞还有方虹所部汇合之后,合并共有七万余人。 其中一半是拣选过的青壮,七部,在加上方虬本人的护法军,这支红莲军的战力还会很强的。 虽然无法正面跟朝廷新编的精锐八军抗衡,但跟禁军作战是完全不落下风的。 大军在房州汇合之后,房陵城的守军见红莲军势大,并没有出城交战,而是稳守城池。红莲军也没有在房州耽误时间,而是直接绕开房州州城房陵,北上均州,攻打均州州治武当城。 坐镇均州的正是赵福柏。 他率领两卫禁军,驻守均州本就是为了防止叛军东去邓州,或者是北上商州。 现在一看红莲军势大,为了谨慎起见,也没有出战,背靠汉水,坚守武当与延岑。 武当与延岑二城正好都位于汉水南岸,两城距离很近,只有数里,互为犄角之势。 而赵福柏在红莲军到来之前,收到房州的消息之后就命人在两城之间修筑了深濠和甬道,使两城防御体系连为一体。若有事可以随时驰援。又在深濠和甬道之后部署了一都兵马坚守。 红莲军赶到之后,立即发起对武当的进攻。一众头目亲临阵前观阵。 “赵福柏这小子倒是有些本事,两城相连,深濠甬道鹿角层层布置。想东去邓州,有些难了。”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野果阅读,yeguoyuedu 安装最新版。】 看着前面红莲军士卒艰难的同时攻打武当城,作为指挥全军的主将薛巨鳞也是不得不感叹了一句。 若是出城野战,薛巨鳞有十足的把握能击败这两万官军的主将赵福柏,对方不过是从军四五载,无论是排兵布阵还是决机阵前,他都有信心可以胜过这个个咸阳郡王。 但对方凭借坚城,依托防御工事,直接来个坚守不出,他在是神通广大也无处施展。 庞知古道:“听说这咸阳郡王早年间是西京城的纨绔子弟,横行西京无人敢惹,后来在英国公武安侯父子麾下硬给历练出来,还娶了英国公的女儿,如今是朝廷炙手可热的新贵。现在看来,倒也是个稳妥之人。只不过这眼前的局面却是够我们头疼的了。” 薛巨鳞看着不远处的汉水,叹了口气道:“可惜啊,这不是雨季,时间也来不及了” 庞知古道:“薛帅可是想以汉水攻城?” 薛巨鳞点点头道:“这两座城如此距离汉水如此之近,若是在上游挖掘堤坝蓄水,再让河流改道,必能破城。可惜啊,这掘土造堤挖河道,没有一月之功绝难成事,而且现在是冬季,水流较雨季大减,程锦堂在我们身后,连半个月都未必会给我们,更不用说一月了。” 方虬道:“那接下来该如何?薛元帅庞丞相,你们可得尽快拿个章程,十二在永安城下,瞒不多久的。” 薛巨鳞思虑一番之后道:“我们这边的攻势不能停,另遣一部渡汉水,去攻郧县,等到官军追赶到房州的时候,咱们就渡河去商州。到了商州可以去关中,还能去汉中和蜀中。腾挪的空间就大了。” 方蛟一拍手道:“我就说你老薛有本事,我怎么就想不到呢。” 薛巨鳞闻言笑了笑:“我如今不过是道旁败犬而已,方帅就不要取笑了。” 方蛟大笑道:“老薛,咱们如今一起做事,正该有些豪气,胜败乃兵家常事,等回头把程锦堂收拾了,朝廷就好调傅津川来,到时候就是你报仇雪恨的时机。” “报仇雪恨?”薛巨鳞闻言大笑道:“其实我与武安侯并没有什么仇怨,只是兵败其手,有些耿耿于怀罢了。做了那人的手下败将,其实也不算耻辱,不过若是能在跟武安侯沙场争锋一回,某必用尽生平所学,赢他一回。” 第二百二十八章 跳出 整编后的红莲军,除了“皇帝”的禁卫军,圣公的护法军,以及两个元帅的亲卫之外,拣选青壮分成了十部,一部五千人,这五万人中有三万多都在武当城下。 并且因为吴王府余部的加入,红莲军更像一直军队了。 最起码知道击鼓进兵,鸣金后撤。知道攻城器械如何制造,以及如何安营扎寨,行军时候该如何保持队形。 【推荐下,野果阅读追书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yeguoyuedu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 而吴王府将江南东道的府库搬空了,加上几次大战的缴获,红莲军的披甲数目已经比以往提高了一成。 余下没有铁甲的,也制作了木甲。虽然木甲极为简单,就像是前胸多了两块木板。但总比什么都没有好。 红莲军的士卒头上都裹着红色的头巾,冲锋起来在高出向下俯视,就像是一群红色的蚂蚁一样蜂拥而上。 面对武备充足的武当和延岑两城,红莲军并没有直接驱使精锐勐攻,而是采取薛巨鳞和庞知古的谋划,用辅兵先行攻城。 这些或是被裹挟,或是被蛊惑的,多是老弱。 而在攻城前,还有红莲道的头目诵读《红莲经》,给这些人祈福。 保佑他们为了圣道大业勇于现身,死后会进入极乐世界。 作为主将的赵福柏与府军左卫指挥使柳钊一起站在城墙主望楼上观阵,查看叛军的部署情况。 “叛军看这样子,即便没有十万,七八万众总有了,应该是将精锐藏起来了,眼下覆土填壕这些,几乎连个壮年都没有。要是那边有支骑军,或许可以冲一下。” 跟随赵福柏驻守均州的府军左右卫,跟寻常禁军的编制都一样,四都步军,一都骑军。 两卫的骑军已经将近五千。 虽然禁军不如边军精锐,但骑兵冲个对面连兵都不能算红莲军,还是没有问题的。 但叛军之中却有一支骑军,人数看着不多,还不到两千人的样子,但官军若是敢出城,绝对要被这支骑军咬住,到时候藏在营中的精锐出营包抄合围,这仗可就被动了。 柳钊道:“王爷也不必心急,这一仗咱们只要守住武当和延岑,等程都督的大军过来就能前后夹击,歼灭红莲逆匪。” 赵福柏闻言也点点头,眼下武当和延岑防务很重要,因为后面就是邓州,元帅行辕就在南阳。 这里是出不得差错的。 不过看着城下的红莲军。赵福柏还是感叹道:“若是三哥在这,别说五千铁骑,就是八百铁骑,他都得去杀个几进几出当年在白亭那仗,我们三百虎贲节从,外加史万年领的五百守捉兵,正面突击北境的数万大军,那一战我还有十几个斩首军功呢” 身旁作为亲卫的师傅袁冲以及柳钊闻言都笑了。 若是武安侯在这,不要说出城作战,就是对面敢不敢往均州来都是两说呢。 在辅兵攻城之际,薛巨鳞亲自率方定南和李子春两部一万人,悄然渡过汉水。 兵沿着汉水一路来到了郧乡城下。 郧乡在汉水之北,城不算大,只有千余人的团练兵守城,而红莲军为了夺城,早就秘密派遣了暗桩,在攻城之际,城里直接发动了叛乱,里应外合之下,几乎是没有什么损伤就拿下了郧乡。 进了县城之后薛巨鳞立即给武当城下的方蛟方虬传信,告诉对方已经可以北进了。 而这时候,程锦堂的大军已经赶至房州了。 察觉到不对的朱灵石在给程锦堂送信的同时,也集结了两万大军,对永安城下的红莲军发起进攻。 红莲军坚守大营,但只守了半日,就被攻破了营垒,朱灵石又是一路掩杀,斩首数千。 最后只有方十二率两千余人向北流窜,其余大部不是被杀就是四散而逃。 朱灵石在斩获一场大胜之后,并没有继续追击,而是率军直接去往巴东,重新接管了巴东和秭归,并且留下重兵把守。 而后返回夔州永安一线驻守待命。 此时,红莲军已经半只脚跳出了有些松散的包围圈,而察觉到事情不对的赵福柏见到敌军撤退,立马率领骑军出城,一路尾随敌军,先后几次发起袭扰。 虽然出身贵胃,但赵福柏也是边军出身,还跟着傅津川一起割过“韭菜”。骑兵袭扰作战对他来说在熟悉不过。 而叛军统领的骑兵的是薛长庆,他对于骑兵运用比起赵福柏来还要熟稔,但无奈马不如官军的战马好,只能是勉强支应。 不过薛长庆还是趁着赵福柏率军袭扰的时候,抓到了一次“机会”。 赵福柏指挥着骑军对着红莲军的军阵放起了风筝,薛长庆却直接待了千余骑军直接发起了反突击。 万军之中,薛长庆望见“咸阳郡王赵”字样的军旗,只带了几十个亲卫手持长槊直冲官军骑阵,官军骑军之中无人是他对手,被他连杀了十数人,终于突进到距离咸阳郡王赵福柏还有几十步的距离。 却最终没有敌过赵福柏身边的袁冲这个已经是二品宗师的高手。他手中那杆长槊被袁冲一刀斩断了槊杆。 最后不得不仓皇而走,手下的亲卫为了掩护他全部被杀,他的坐骑也被绊倒,侥幸抢了一官军的马才又杀回了本阵。 在赵福柏的“纠缠”下,红莲军的行军速度不得不放慢,最终拖到了程锦堂所部先头骑兵的到来。 史万年与王林怀两个勐将各率三千骑军赶到。 三部合力,将殿后的红莲军一部击破,残兵四散奔逃,斩首数千级。 但此时,红莲军也已经赶到了渡河处,并且沿河修建防御工事,掩护大军后撤。 面对深濠和陷马坑,这时候倒是官军骑兵陷入了无可奈何的境地。只能看着敌军渡江。 程锦堂率部赶到汉水前的时候,红莲军已经渡河三日了,算算时间,差不多已经赶到商州了。 看着眼前的汉水,程锦堂也是颇感无奈。 “阿耶,莫不如,告病” 程锦堂之子程敏政突然开口说道。 这句话直接让他皱起了眉头,转过头看着长子道:“你说什么?” 眼下河边只有父子两人,亲兵在程敏政的示意下走开了几十步远。 “阿耶,莫不如告病,您虽然统领十万大军,但红莲军避而不战,四处乱窜,若无几大都督府的配合,断然无法建功,到时候劳而无功,说不定还有罪责要背” 程锦堂直接冷喝道:“住嘴。这也是你该说的吗?” 程敏政一听直接低下头不敢在言语。 “我程锦堂受陛下大恩,封侯爵之位,国家危难时,不思报效朝廷,反而要称病避罪?” “陛下和朝廷何曾有负于我?” “若是劳而无功,自然该负其责!” 程敏政听完是满脸羞愧,不敢在言语。 而程锦堂说完了一套康慨激昂的话后,又叹了口气道:“你能看出眼下局面,已经算是不错了,可你以为朝廷上就没人看得到?称病避战,你当陛下能容得下我这么做?” “你当陛下真的每日在精舍里炼丹修道?” “记住了,差事可办不好,仗也可以打输,但陛下要我做事,我就得做。” “要我领兵打仗,不管输赢都得打。你阿耶我就是死在任上,也不能称病避战。” “该是我的,不论是功绩还是罪责,都跑不掉的。” 第二百二十九章 归京 一转眼,宣嘉十九年就过去了。 围剿红莲军的战事,时时都有进展,今日斩获几百,后日收复一座县城。 形势一片大好。 朝廷也是屡次下旨嘉奖勉励。 当然这只是山南道的一地的情况。在山南道红莲军几乎销声匿迹了,有也只剩下小股流寇四处流窜。 但山南没有踪迹,不代表其他地方也没有。 宣嘉二十年初,蹿入商州的红莲军走黑水峪窜入关中。 本来红莲军是要去威胁西京的,毕竟进了关中,距离西京只有一步之遥,若是能攻下西京,那可是比吴王攻陷东江建邺还要震动天下的大事。 结果刚走到蓝田,就跟西京留守司属下的镇国军撞上了。 镇国军使王雄毅指挥全军一万两千五百人,以最为标准的步骑配合战术,阵列而战,让红莲军吃尽了苦头。 六万余众红莲军,被一万余人的镇国军正面击破。 不过好在官军兵少,王雄毅用兵稳妥没有贸然追击,毕竟他的任务就是防守蓝田。 红莲军不敌之下,只能在薛巨鳞和庞知古的建议下,走了不设防的傥骆道去了梁州,也就是汉中。 为什么走傥骆道呢,以为这道太难走了,难得朝廷都没有进行设防。 傥骆道是由西京翻越秦岭通达汉中、西川的又一驿道。此道必先经周至县西骆谷,又因循此道翻越秦岭后南面出口为汉江支流傥水河谷,故又称傥骆道。 傥骆道虽得名于傥谷和骆谷,但两谷并不直接相通,中间要经过西骆谷水、黑水、湑水、酉水、傥水等河谷,翻越西骆谷水与黑水之间的十八盘岭、黑水与湑水之间的秦岭主嵴、湑水与酉水之间的兴隆岭、酉水与傥水之间的牛岭和贯岭梁等四五座大山岭,而且西骆水河谷与傥水河谷的路段仅占全程约一小段,所以,傥骆道是由众多谷道组成的一条迂回曲折的山谷道路。 傥骆道虽有路途近捷之利,但途中翻越的几座山岭高度远超过其他各道,路途异常艰险。骆谷关附近的十八盘和老君岭山势险峻,老君岭至都督门一段道路,蜿蜒于秦岭主峰太白山南侧黑河各支流间,升降起伏于人烟稀少、野兽出没的原始森林中。 洋州真符县境有屈曲八十四里的八十四盘,不仅“绝栏萦回,危栈绵亘“,而且还有被称为“黄泉“的险地,多有毒虫勐兽,行人视为畏途。 “难怪这地方官军都没派人驻守,这路确实不好走啊。”方蛟和薛巨鳞并肩步行,身后是庞知古和方虬。 看着眼前的崇山峻岭和重岩叠嶂,还有脚下根本无法称之为路的路,即便是大宗师方蛟也难得感叹道。 薛巨鳞道:“子午道和褒斜道肯定有官军把守,只有走这条路了。” 虽然在关中蓝田被官军击败,但无论是方蛟还是方虬,对于薛巨鳞都是没什么意见的。 因为在蓝田之战前,薛巨鳞已经说过了,进军西京是走不通的。方家兄弟不信邪,连庞知古都没劝住。 这才有了大军直奔蓝田而去,然后迎面撞上严阵以待的镇国军。 一场大败让两人也清醒许多,立马听从薛巨鳞的建议转进梁州。 二月间,红莲军进入汉中,直驱梁州州治的南郑城下,在南郑与梁州都督府麾下的雄武军大战一场,双方各有损耗。 【讲真,最近一直用野果阅读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yeguoyuedu 安卓苹果均可。】 红莲军没能取胜,但好歹没被雄武军击败,也算是长进了一些。无法攻下南郑,红莲军在劫掠一番之后,立马转进剑南道,进入了川蜀之地。 三月,与一直在蜀中作战的张侠所部红莲军会师。麻烦来到了驻守在剑南道的南京留守蜀王这边。 但这些跟远在扬州的傅津川似乎是没什么关系。 江南西道、江南东道已经彻底光复,并且基本恢复了秩序,虽然经过战乱影响,但江南还是江南,依旧是富庶之地。 原本要去参加平乱作战的归正军,现在成了淮南道规模最大的一支军队,经过一年的整训,以及之前就有作战经验,实际上这支归正军已经可以算得上精锐了。 但是想要把他们投入到平乱战场,无论是上京朝廷还是元帅行辕,都有些顾忌。 毕竟他们曾经是叛军,而那支叛军的主要将领又都投靠了红莲道,再让这些他们的老部下去围剿,这显然有些冒险。 宣嘉二十年的三月,上京发来了旨意,命扬州大都督傅津川进京述职。 从宣嘉十八年成婚以后不久就来到扬州,距离此时已经将近两年的时间了。回京述职也属正常。 这两年间傅津川先后数次击败吴逆叛军和红莲军,可以说是功勋卓着。回京自然也不存在问责,八成是另有任用,但具体是哪里,傅津川并不清楚。 “我听说陛下对武康侯督领的山南道战事并不满意,说不定大都督回去述职以后,就会拍完山南道,负责剿灭红莲军的战事。” 都督府的前堂,一众幕僚在知道旨意之后,开始讨论起来。 “山南道战事是真不好打啊,大都督去了也未必能建功。” “这话说的,不过区区红莲军而已,朝廷还剿灭不了了?” “剿灭是能剿灭,不过是要看花多大功夫而已” 从前院接了旨意,傅津川就来到了后院告诉了兕子回上京述职事情。 正坐在书房里算账的兕子听了之后愣了一下,然后诧异道:“难不成是什么地方又有事了?或者是要调你去山南道?” 傅津川摇摇头道:“不清楚,不过山南道现在应该不会换将。程锦堂和王鹤臣其实打的不差,只不过是一直没抓到对方主力而已,现在换将会让军心不稳,可能就是正常述职,或者给我换个位置,管他哪,等回去就清楚了你的消息这么灵通,就没些风声?” 兕子摇摇头道:“现在除了山南道和西川、黔中道的战事,其余各道倒是没什么消息,除非是边地有事,边地的情报不归皇城司管对了你别忘了,回去之前,找人采买一些江南的丝绸和棉布,还有瓷器,等回去了送人情。英国府,咸阳郡王府,还有宫里各处的礼数都不能短了。还有周祭酒哪里你要是送他些金银珠宝他肯定是给你扔出来,你不妨去让人买些徽墨和宣纸” 傅津川应道:“行,我知晓了,老五做事精细,我一会让他过江去建邺采买。你想带些什么回去?” 兕子想了想摇摇头:“我这没什么想带的,吃穿用度都不短就是你让他多买些花种把,各色各样的都要。” 傅津川道:“这江南的花种子,在上京不一定能活?” “活就活,不活就算了” 因为大都督和公主要回上京,整个都督府都忙了起来。 前院的幕僚们要把许多军务都梳理清楚,比如存粮、军械、军额等,大都督去上京指不定就会被兵部追问。 这些幕僚们自然是要提前做些准备。 后院则需要收拾行装,准备路上吃穿用度,以及大都督和公主的东西,什么东西要带着,什么东西不用拿,这些都得准备着。 三月底,傅津川从扬州出发,做了将近一个月的船,在四月下旬,才赶回了上京城。 “别来无恙。” 第二百三十章 内忧外患 一大早,上京城南的永定门,扬州大都督、镇军大将军、武安侯傅津川打着仪仗入了城。 街边上京城百姓们看到“武安侯”的仪仗,纷纷围观。毕竟扬州大都督和镇军大将军可能还有人不知道是谁,毕竟在上京人眼里,知道上京府尹是谁就行了。至于别的地方官,他能管得到上京?跟咱有啥关系。 但这武安侯那可是咱上京城的“忠义三郎”,谁人不知啊?这不得呼朋唤友的出来看看傅三郎的威风? 作为统兵一方的大都督,回到京城,第一站肯定是要入宫面圣的。至于兵部,一般来说拍个幕僚过去即可。 昨夜在城外驿站留宿的之前,就已经有人进了城通报过,所以傅津川和赵元殊夫妻来到宫门的时候,田辅国这个陛下面前最为得用的大太监已经等候多时了。 “见过殿下,见过侯爷。” 赵元殊笑着点了点头,傅津川道:“田中官两年未见,却半点不见老,意气风发啊。” “侯爷说笑了,请。” 这两年来,田辅国的确是有些春风得意。 老对头李进忠因为出了差错,这几年先是被贬职,启用之后再不复之前那般风光,虽然捞到了跟太子出行的差事,但现在宫里田辅国那是水涨船高,成了陛下身边最得用的内侍,风头一时无两,自然是意气风发。 “还没恭喜侯爷再建新功。” “田中官客气了。” 田辅国一路上引着傅津川和赵元殊走在宫廊里,小心的陪着两人说着话,虽然是陛下面前的太监,但面对这两人他是丝毫不敢怠慢。 其实从宫门去大明宫里的路,无论是傅津川还是赵元殊,都非常熟悉,闭着眼都走不丢。 但陛下身前的最得用的大太监来引路,这浓浓的圣卷味道还是让人有些咂舌。 来到大明宫,炼丹炉里的火已经停了,道君皇帝依旧是一袭道袍,头上扎着道髻,两鬓多了些银丝,整个人看起来面色红润,精气神十足。 “臣扬州大都督傅津川,拜见陛下,恭请圣安。” “拜见叔父。” 夫妻二人一起行礼,道君皇帝见状是笑逐颜开,“朕安,免礼免礼。兕子没怎么变样,三郎都开始蓄须了,不错,人看着稳重多了你们是几时从扬州出发的?这一路走了多久?” 兕子回道:“回叔父,从扬州走的时候还是三月下旬,走了差不多整一月,赶上桃花汛,运河其实比冬天好走些。” 傅津川在一旁附和的点点头。 “这江淮风光如何?” 傅津川回到:“回陛下,江淮风景宜人,只是这气候潮湿,尤其这四月,最不好过,等五六月以后,天气比上京更为炎热。冬天是湿冷,反正臣是觉得看看还好,若是常居,还是上京。” “哈哈哈,给你派去一等一的富贵地方你还不喜欢。说起来朕还没去过江南,等以后时局安定了,朕也去扬州还有建邺看看江淮风光。”道君皇帝自从继承大位以来,最远是去关中祭祖。 近十年更是连京畿道都没出过,甚至是上京城都很少出。 上次出上京,还是宣嘉十八年的春猎。 傅津川闻言道:“若陛下南巡,臣请为随行护卫。” “好,到时候少不了傅三郎你。” “淮南可还好?” “回陛下,淮南大体安定,自吴逆死于庐州之后,江北再无战事,去年寿州和庐州都没耽误春耕,归正军也还安稳,随时可以出战。” 道君皇帝沉思了片刻后问道:“归正军可能用?” 傅津川道:“回陛下,能用。这归正军虽然都是跟随吴逆叛乱,但都是被吴逆蛊惑,而如今‘庶人成浚’称帝,归正军上下自然知道吴逆当初叛逆之实,而朝廷宽仁为怀,未曾治他们之罪,避辈心中自然会感念朝廷恩德,且归正军上下都是江南士卒,如今江南已经安定,这些人哪怕为了家中父母妻儿考虑也不会在跟红莲军有瓜葛” “且归正军将校大多都是上京人,严加整训了一年时间,都是经历过战事的老卒,已经有了精兵的样子,若许其立功免罪,军心可用。” 道君皇帝听后不置可否,只是轻轻点点头:“事关重大,战局又不明朗,再议。兕子先去坤宁宫,你婶娘也总是惦记你,朕再跟三郎聊聊。” 赵元殊听后告辞去了皇后宫中,赵令渊则十分感兴趣的问道几次大战的经过。 傅津川就从和州之战一直说到庐州破红莲军、除夕夜渡大江奇袭采石,最后是绕道淮北迂回击破叛军的淝水之战。 “和州之战其实是打的最胶着,也是最没底气的一仗,吴逆率军水陆军六万余人,臣当时只有一万余人的武功中卫以及五千安国军,主要这些兵都上过战场,所以臣才有数骑闯阵,虽然看似危险,但其实臣在闯阵之前仔细观察过,叛军没有骑军,且中军和左军之间并未相连” “红莲围攻庐州,当时臣率数千骑军先行,就是为了打红莲逆匪一个措手不及,从扬州到庐州,几日就赶到了,正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奇袭采石臣为了掩人耳目,连牙兵都没带就直接赶去了和州历阳” “淝水之战,绕道淮北是臣幕府之中张杲出的注意王林怀作战勇勐,不在臣之下” 虽然也看过战报,但到底是不及作为亲自指挥作战的主将亲自诉说来的精彩。 说道妙处赵令渊还会击掌交好。 快到午间的时候,道君皇帝没有留傅津川用饭,倒不是舍不得,而是最近赵令渊一直茹素,饮食清澹。 “行了,今天就不留你用饭了,这几天朕吃的清澹,你是无肉不欢的性子” “嘿嘿,多谢陛下,那臣就先告退了。” “去,改天朕还有事要问你,先回,你阿耶估计在家都等急了。兕子在估计午间留皇后宫里了你也不用等她了。” “是,臣告退。” 等傅津川出了大明宫,果然有皇后宫里的人来送信,说午间皇后娘娘留了城阳公主用饭,驸马不用等了。 五郎先一步回家禀告,六郎带着亲卫扈从在宫门外等着,等傅津川出来,兄两人这才一起回了家,也就是英国公府。 虽然现在傅津川有了自己的府邸,在上京的时候基本上也是住在城阳公主府上,但英国公府始终也都是他的家。 回到府上,正门大开,四郎带着几个兄弟在门口迎他。 入府第一件事,自然先是拜见了父母高堂,跟长辈见礼。 杨氏见到儿子回来自然是喜形于表,问的都是日常起居饮食,傅懋修倒是端着威仪没怎么说话。 等到中午家宴过后,只剩下父子两人子来到书房的时候,傅懋修才拿出一张河西留后院送来情报。 是关于西北的。 青唐在三个月以前,下达了征召令。 无论是青唐还是大晋,亦或是金帐汗国,这样的大国在发动一次大规模的作战之前,都需要提前做好充足的准备。 特别是青唐还是个部落联盟形态,需要动员分散在各地的部落,让这些部落集结本部壮丁,做好出兵准备。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野果阅读!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yeguoyuedu 】 青唐近二十年以来,一共发动过七次征召令,无一例外都是对大晋用兵。 这次的目的也就不问可知了。 “还真是内忧外患啊。” 第二百三十一章 山岳之镇 “还真是内忧外患啊。” 傅津川感叹了一句。倒是对于阿耶能获得河西情报并不赶到稀奇。毕竟做了三年河西节度使。 现在河西节府有很多在青唐和金帐的布置,都是傅懋修在任时候的手笔。 随后一个念头涌上心头,傅津川继续问道:“青唐要出兵,莫非是剑南道?” 傅懋修考校道:“如何见得?” “青唐想要攻打我大晋,不外乎是河西、陇右以及剑南道。河西有十万边军,陇右有七万五千人,且都有名将坐镇。只有剑南道兵少,常驻兵马才三万余人,本来防备青唐是够了,但红莲军为祸蜀中,虽然从关中调去两军增援,但仍旧是顾此失彼的局面,我要是拓跋赤德,也会想着趁虚而入,这对青唐来说可是天赐良机。” 【讲真,最近一直用野果阅读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yeguoyuedu 安卓苹果均可。】 傅懋修听后点点头道:“说的不错。但你想过没有,红莲军会不会和青唐里应外合,夹击官军?” 傅津川的脸色霎时间变了变,傅懋修这么问,就已经不是会不会的问题,几乎是可以肯定两方一定有联系。而接下来傅懋修的一些话更是让他吃了一大惊。 “你这一个月都在路上,应该还不知道,红莲军主力方虬和方蛟所部已经从黑水峪窜入关中,又从关中走傥骆道入蜀了,刚跟张侠所部汇合,算算时日,几乎就是你从扬州出发的时候” 傅津川听完这消息是呆立当场。 他三月底从扬州赶往上京,那时节红莲军刚刚入蜀,消息还没传过来。而这一个月都在船上,一到了上京直接就去面圣。 在大明宫道君皇帝也没有与他说最新的战况,这回家了才从父亲这得知眼下的局面。 傅津川的脸色变得郑重无比。他是朝廷年轻一辈之中首屈一指的名将,自然清楚红莲军主力入蜀,在加上青唐大军犯境,会对剑南道的局势产生多大的影响。 也正因为清楚,才不会等闲视之。 “陛下有意设立剑南道节度使,以统合诸军,应对蜀中局势,不过剑南道全境二十余州,若设立节度使,权位却是有些过重了。所以还在犹豫” “现在剑南道的兵马调度,是蜀王以南京留守统御,蜀王这个人,你也应该有所耳闻,是个读书人,性子绵软,若是太平时节,治民理政是个好手,可现在这兵荒马乱的,让他统御诸军据敌是难为他了,何况现在又是前院有虎后院进狼,” 傅津川作为勋贵出身,自然是清楚蜀王的风评。 可以说很好。 非常好。 甚至比起吴王起事之前在江南的名声都要好些。 蜀人都称之为“蜀菩萨”。这到不是说他信佛,而是因为他在作为南京留守,统摄蜀中军政大权,却乐善好施,蜀中在他的治理下可以说的上是政通人和。 按理说这样一个人,应该备受忌惮才对,毕竟藩王嘛。 用某位王爷的话说:“要是不做些欺男霸女、侵夺田产之类的勾当,好像晚上睡觉都不安稳。” 但蜀王名声这么好,却仿佛没有收到道君皇帝的猜忌,也是让诸多王爷心里多少有些不平。 不过现在要在剑南道设立节度使府,却是要把蜀王手中的权分走大半了。 而在此之前又把楚王从襄州移镇到了安州,加上东京留守变成了皇子魏王,越州大都督变成了皇子齐王,明眼人其实都清楚,朝廷对于远宗的藩王,还是有些防备了。 “那让我入京,可是要我去剑南道?” 傅津川问起了最为关键的问题。 傅懋修却没能给出他答桉,因为他也不清楚。 “让你进京,的确是另有任用,但具体是要去何处,还要在商议,等到议事之事,也会询问你。” 傅津川听后却有些诧异,还没定论?就把他调回来了?这不是开玩笑吗 “朝廷现在关于设立剑南节度使一事,还没有定论,即便是真的要在剑南道设立节度使,人选也未必是你,可能会让陇右节度使张仁愿或者河西节度使贺拔光嗣去剑南,然后再由你补上空缺位置,或者是由我去剑南道,而你留在上京” 傅津川听后点点头,若是阿耶去剑南道,兄长又在元帅行辕为参军,自己在扬州领兵,二叔还是青州都督,傅家在外面所掌握的军权可就太大了。 所以真让阿耶去剑南道,自己和二叔恐怕都要调回上京为官。 这也是不成文的规矩。 “若是按照你的想法,你是想去何处?” “自然是留在上京了。” 这个答桉倒是没出傅懋修的预料,手抚长髯笑道:“好,记住了,谁问都这么说。” 傅津川笑道:“我是真想留在上京,享几年清闲。” 若是别的年轻人这么说话,那是要被长辈们骂不思进取的,才二十出头不想着建功立业就想着清闲? 但傅三郎说这个话,那就不一样了。 很多人甚至包括家里人都希望他能在上京享几年清闲。 甚至当初他去当扬州大都督,可是没想着还能有这么多仗打的。 这么年轻,就立下如此多的战功,又有如此大的名望,很难说是好事还是坏事。 毕竟水满则溢,月盈则亏。 还有一句话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在同一辈人中,想找出一个跟傅三郎相提并论的都难。 就算道君皇帝和太子殿下不猜疑,也有无数的御史言官会秉笔直言傅津川的威胁,一些宵小之辈也会各种诋毁中伤。 这是免不了的。 所以适当收敛些锋芒,对朝廷也好,对自己也好。 不过眼下,很显然是天不遂人愿。 朝中勋贵重臣这两年也死的死病的病。 定国公年老体衰,且多病,卫国公病逝,定南侯病逝,舞阳侯、平北侯、安远侯等朝廷大将有皆有任任用的情况下,朝廷实际上能用的有资历、有名望的大将其实也并不多了。 所以傅津川此时,除非是傅懋修去剑南道,不然他想留在上京都不太可能。 局势不允许。 甚至现在把一个有如此声望的大将,放在扬州那种太平地界都是有些“暴殄天物”了。 “对了,前段时间福柏在山南打的不错,会同龙武军、捧日军两部,击破红莲一部,斩首数千。守均州也守的稳妥,看他用兵,倒是有些大将之风。” 一边说着,傅懋修又拿出了一张军报来,是关于赵福柏在山南历次作战的汇总。 听到赵福柏,傅津川也是来了兴致,毕竟是他带出的来人,又是妹夫,拿起军报就看了看。 看过之后笑道:“太稳了,追击的时机也晚了,换成是我在武当城下就得率军出击,还能等到红莲军攻城?还修什么甬道壕沟” 傅懋修闻言倒是没有指责儿子狂妄,领兵打仗的将领若是没这份豪气那还带什么兵?但还是指出了女婿当时面对的状况。 “福柏跟我去河北的时候,统兵不过一都,两千余人,这次在山南道统兵两万还是第一次,难免力有不逮,均州后面又是邓州,元帅行辕所在,自然该稳妥些。” 傅津川听后也点点头,虽然他口中说的不以未然,到处都是缺漏,但这个标准是他的标准。 这么一说那赵福柏在山南道的表现,确实不够看。 但只论赵福柏的年纪和资历,以及他指挥两万大军前后应对来说,也是可圈可点的。 一句“大将之风”也是当得起的。 至于傅津川,那已经是大将了。 如山岳,可镇一方。 第二百三十二章 分而治之 没等太久,回京的第三日,傅津川就受命前往宫中参与议事。 大明宫的谨身精舍的外殿中,左右仆射李辅之、谢佥两位宰相领衔的六部尚书以及御史大夫等文官。 辅国公杨继勋、信国公汤显宗以及一众国公、侯伯还有在京殿帅。 文武大臣几十人,分作两边,并没有让殿中显得拥挤和狭小。 殿中的正北方向悬挂这一张巨大的天下舆图,包括北境的金帐汗国,西海高原上的青唐,佛宗控制下的西域诸国,以及天下之中大晋王朝。 而在巨型天下舆图的旁边,还有一张稍小的舆图,这张图的主要呈现的是大晋西部的山川河流,城池关隘。 囊括了剑南、山南、陇右、朔方、河西、关中以及刚从江南道分出来的黔中道。 “荆州都督王鹤臣追击逆贼成浚所部,在巴山一带奋战月余,击败逆贼成浚和刘台卿所部万余人,而后逆贼成浚所部又流入了山南道的忠州和万州” “方虬和方蛟所部,在关中为王雄毅所部镇国军击破,而后又在梁州与雄武军大战一场,不胜之后入蜀,并与原来在蜀中作乱的张侠所部汇合,蜀中目前的红莲军,已经将近十万人” “西虏在年后发布征召令,十五以上男子和六十以下男子全部都要参加集结,按照青唐人的时间来看,正好是红莲军进入关中的时间” “大元帅行已经令夔州都督朱灵石率军去剿灭流入忠州的逆贼成浚所部,王鹤臣率军退回了荆州,程锦堂率军正在商州待命,关中的援军已经入蜀” 为众人宣读军情的是牛道骞,从工部迁任兵部之后,这位牛尚书的气度越发的威严。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野果阅读!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yeguoyuedu 】 他本就身材高大,声音浑厚,就外表仪容而言,若是换上一身甲胃说他是个大将军也不违和。 道君皇帝和左仆射李辅之都非常看重他,宰相之位与他来说,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所以牛道骞也是朝野皆知的“储相”。 “臣以为,剑南道确需大将坐镇,不过若授以节度使,还需慎为之。” 说完了军情之后,牛道骞又一次重复了自己的意见。这也几乎是代表着大多数文官的意见。 剑南道从地理位置上说,南接南诏,西接青唐,作为边陲要地的确需要重兵把手,而原本以南京留守司统兵的权力格局已经无法应对现在的状况。 但蜀中特殊的地理位置,却又不得不考虑。 蜀道难,难于上青天。 无论是出川还是入川,都要面对这样的问题。就是因为蜀中可以作为一个四塞险固的独立王国。 历代可是有不少据有蜀中为乱者,朝廷想要剿灭往往需要花很大的精力以及人力物力。 所以文官的想法是节度使不能设,派遣一个临时的行军总管或者都部署,统领战事即可。 而武将们的想法自然是与之相反的。 毕竟多出一个节度使,对于勋贵武将门来说,就等于多了一个权柄极大的位置。 大晋的文武百官就在此事之上形成了巨大的分歧,从一个月前接到了河西以及陇右方面的情报之后就开始围绕这件事争论个没完。 所以在牛道骞说完之后,辅国公杨继勋立即出言道:“如今战事紧迫,剑南道又是边镇要地,正该设一节度,统管军务。非节度使无以统摄诸军。” 随后文武大员们就围绕这件事是各抒己见,基本是就是文官言说要慎重,但没明着反对。 武将这边是一力主张剑南道建节。 傅津川之前没有参加过这样的小朝会,所以他也没有贸然插话,就坐在父亲身后的位置上,一言不发的观察着堂内的形势。 道君皇帝端坐中位,不置可否,也始终没有表露自己的倾向。 文官之中李辅之和谢佥并没有参争论,始终保持着宰相气度。 武将勋贵这边,作为当朝第一名将的定国公冯神绩没有来参加议事,因为去年的一场大病,一直到现在,久卧病榻。 英国公傅懋修则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同样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 至于傅津川的外公辅国公杨继勋,还有同样是勋贵老臣的信国公汤显宗是武将之中最主要的摇旗呐喊者。 道君皇帝自然能明白这些人的现在的争执是为了什么。无非是文武之间的争权夺利。 看着场下众人也有些心烦气躁,在众人之间扫视了一眼,然后问道:“英国公以为如何。” 傅懋修听到询问这才进言:“臣以为,可先设剑南节度,统管蜀中战事,等到时局稳定之后,将起一分为二,以免有人据川蜀地势险要为乱” 这番话却是让道君皇帝眼前一亮。这个主意倒是不错。 虽然没有明着表态,但堂中不少人,都看的出来陛下其实已经心里接受这个提议了。 议事之后,文武大员三三两两的从大明宫走出来。 辅国公和信国公走在最前面,傅津川落后半个身位陪着外公说话。 十几步的距离之后,是傅懋修跟李辅之还有谢佥三人并肩而行。 “剑南道的局势不容乐观,英国公或可往蜀中一行。” 傅懋修听到李辅之的话之后直接摇了摇,“李相高看我了,我虽然知兵,却不善用兵,现在剑南道需要有一位名将坐镇,我若去剑南道,怕是会误了国事。” “令郎如何?” 傅懋修笑道:“若是说道用兵,自然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李辅之和谢佥闻言都笑了笑。如同傅懋修这般武勋重臣,很痛快承认自己这个“名将”“不善用兵”,还真是有些坦率。 而且这个青出于蓝的比喻也是极为恰到好处。 “听说定国公最近不太好?”另一边的谢佥问道。 同为武勋世家,消息比较灵通的傅懋修叹了口气:“可能就在这几日了。” 谢佥和李辅之闻言都有些暗然。 虽然文武殊途,但这两位宰相还是对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的定国公有些唏嘘之意。 定国公在去河东之前,一直是殿前司都指挥使,殿帅之首,更是大晋公认的第一名将, 作为武勋将门的代表人物,跟李辅之、谢佥这些代表文官的宰相们自然是不可能井水不犯河水的。 虽然在朝廷上自持身份不会公然争吵,但私底下的争锋是绝少不了的。各自代表着朝中的文官武将两大群体。彼此之间争的其实也不是钱财、田产这样的小利,而是权位,是背后的许多个家族的进身之阶。 所以他们对冯神绩这位当今武勋之首没什么怨念,有的只是立场不同,不得不为之的无奈。 第二百三十三章 陆续凋零 定国公冯神绩在宣嘉十八年去河东为节度使之后不久就支撑不住了,还是跟着他一起去上任的二子冯瑒背着他给朝廷上书,说明父亲病情,不然按照定国公的自己的想法,宁可病死在任上,也不能回上京养病。 后来朝廷为了补缺,还顺势进行了一些列的节度使和都督移镇。 此后冯神绩回京养病,但身体却一日不如一日,基本上就是风中之烛火,随时都会被大风吹灭。 但只要他还活着,就仍然是大晋第一名将。 无论是朝堂之上,边野之外,江湖之远,他的威名依旧让人不敢轻视。 道君皇帝虽然不曾亲自过府探病,但这将近一年的时间里,几乎每个月都会赐下各种延年益寿之药,并且还让陶应真陶大真人来给老国公号脉。 毕竟人君视疾,那就是只有臣子正在的弥留之际才会如此。到时候臣子就是不死也得死了。 显然冯神绩现在还有一口气吊着,以至于道君皇帝还经常让身边内侍把一些军报拿去给他看。 冯神绩就让人念给他听,然后让儿子代笔上奏。 “臣以为,英国公之言可行,剑南道天府之国,乃是天下四角之一,易守难攻,与外隔绝,出入皆难,若心怀叵测之徒全据蜀中,必然生乱而今时蜀中内外皆敌,宜选名将建节为帅,统率诸军,外拒青唐,内平红莲” “老臣以为,武安侯傅津川,骁勇善战,用兵果决,已有大将之才,今国家危难,宵小之辈难免中伤其年少,恐其日后难制,臣却以为事当分轻重缓急,内忧外患之时,有良将而不用之,此不为‘宝剑藏于匣内,龟玉毁于椟中’?” “防未知之事,而纵容已生之乱,此为因噎废食” 看着眼前冯神绩的奏表,道君皇帝是久久不语。 一旁的田辅国是大气都不敢喘,低着头也不言语。在他这个位置,伺候的又是一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主子,稳妥二字最容易也最难。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野果阅读!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yeguoyuedu 】 不过少说少错这个道理却是谁都明白的。 就比如眼下,关于这种事情他这个太监再风光也是插不上半句嘴的。 “你去的时候,定国公身体如何了?” 赵令渊合上折子,放在御桉上。突然抬头问道。 田辅国怔了一下,然后道:“回陛下,不太好,御医说最多不过半月,应该是这几日了” 他是武道宗师,对于人的气血感知是很准确的,这可能比御医号脉还要精准一些。 赵令渊叹了口气道:“偏偏这两年多事,重臣大将却陆续凋零,自从宣嘉十八年开始,卫国公和定南侯先后病故,使得江南几乎不复朝廷所有,幸亏有三郎力挽狂澜如今定国公” 连续的重臣大将病故,对于朝廷原本为了安定局势。所做的布置产生了很大的影响。 特别是定国公冯神绩,前些年屡次巡察河北,又节度河东,就是为了防备辽东的燕藩。 只要他在,就是对辽东的一个震慑。 如今内忧外患,少了这样一个能坐镇一方,能统兵数十万的名将重臣,就相当于大晋这艘大船上少了一块压舱石。 “诏英国公武安侯李相谢相牛尚书随行,朕要去探视冯老国公。” “诺。” 定国公府,病榻之上的冯神绩靠着软枕,这个曾经叱吒风云,西拒青唐,北御金帐,统兵数十万灭国的老人,此刻给人全然是迟暮之感。 “光晦回来了吗?” 侍候在一旁的二子冯瑒回道:“光晦在路上了,可能这几天就该到了。” 冯神绩笑了笑道:“却不知道我能不能撑到他回来了。” “吉人自有天相,阿耶的身体养几日就好了。”冯瑒急忙劝慰道。 冯神绩摆了摆手,“人寿有尽时,我自己的身体,我清楚,你也不必说好听的来哄骗了,我活了快七十了,跟我差不多的年纪的,傅巽走的早,儿孙却是最成器的,杨继勋和汤显宗可能是知道儿孙不成器,应该是最怕死的,我本来也怕,现在也想开了,没什么大不了的。这冯家日后如何,自然是有你们去操持,我这把老骨头啊,也累了” 冯瑒道:“阿耶却不可如此说,这冯家和朝廷,都离不开你呢。” 冯神绩道:“这话却不可乱说冯家没了我之后,还有你们,老二啊,你没有大才,可保家门的本事还是有的,光晦自幼读书习武,都比那个孽障强,现在又娶了公主,是陛下的女婿,自然能建立一番功业” “至于朝廷?这话你也敢说?记住了,这朝廷没了谁都行,都一样的做事。这大晋朝的天下亡不了” 这边父子两人说着的功夫,外面来了人禀报道:“二爷,刚才宫里来人通知,说是陛下要来了。车架仪仗已经出了宫” 冯神绩听后笑了笑,然后看着冯瑒道:“去准备。” 皇帝要来探病,这对于臣子来说那是莫大的荣耀。 当今的道君皇帝御极二十年,一直在深宫之中操持权柄。臣下病危前去探视的,还不超过一手之数。 道君皇帝的老师,谥号“文贞”的太傅张弘渠。 配享仁宗太庙的前宰相,谥号“文正”的吕衡臣。 前代英国公,配享仁宗庙堂的北地武毅王傅巽。 寥寥数人。 天子视疾,这对于定国公府冯家来说,绝对是光耀门楣的事。 但这种事,却让冯家人半点兴奋不起来。冯神绩不仅是大晋的压舱石,更是定国公府几十年来的主心骨,顶梁柱。 冯瑒怀着复杂的心情,指挥着家人将中门打开,并洒扫庭除,又带着全家男丁来到门口,恭迎圣驾。 “臣怀化将军、太中大夫、遥领海州防御使冯瑒,拜见陛下。” “免礼,都起来。” “谢陛下。” 依旧是一生道袍穿着轻便的道君皇帝下了御辇,身后跟着随驾的傅家父子、李辅之、谢佥、牛道骞几人。 “前头带路。” “是。” 绣衣卫的护卫率先进入了国公府接管了府内防卫。一行人其实不需要引路,只跟着绣衣卫的守卫的路线走就能找到后院冯神绩所居住的主院。 冯神绩这时候虽然尚能言语,但已经起不了床了。 “有劳陛下亲自,请陛下恕罪,老臣无法起身见礼了。” “老国公安心躺着。朕其实早就该来的。只是这国事繁重” “陛下折煞老臣了” 看着躺在病床上风烛残年的定国公冯神绩,道君皇帝赵令渊这一刻也是百感交集。 当年武宗皇帝壮年身故,当时可是有很多人主张要给从宗室之中选一个嗣子,继承皇位。 甚至还有几个宗王也是蠢蠢欲动。 当时正是傅巽、冯神绩等一群武将勋贵,以及如今的太师许崇简,力主遵从武宗遗命,“兄终弟及”,并且声称“国赖长君”。 正是有这些武将勋贵们的力挺,这才让道君皇帝坐稳了皇帝的位置。 所以即便是家中出了一个被红莲道蛊惑的孙子,道君皇帝仍旧是感念定国公当年的鼎力相助的情分。以及这些年为国操劳的勤勉。不予追究。 如今这位老人已经就要走完这属于他的峥嵘岁月,与他君臣相得二十年的道君皇帝,也难免心怀感伤。 第二百三十四章 武肃 病榻上的冯神绩神志还很清醒。赵令渊此番前来探视,除了要送他最后一程,必然也是有问策于榻上的意思。 这最后的君前奏对,自然是要屏退左右。 连带着冯家人和随行的文武,都在院落中等候,坐在塌前的赵令渊看着冯神绩道:“冯公以为,红莲之乱几年可定?” 冯神绩没回答,反而是极为大胆的反问道:“陛下此事,可问过英公。” 赵令渊轻轻的一颔首然后道:“自然是问过,英国公说,短则三年。” 冯神绩笑道:“陛下其实想问的是有没有速胜之法?” “是也。” “却要让陛下失望了,老臣也无良策可以速胜。红莲作乱,其实根子在什么地方,陛下也清楚,只是投鼠忌器,老臣以为正好借红莲之乱整肃官场,清扫积弊。” 赵令渊很认真的思虑了一下,没有再这件事上继续追问下去,而是继续问道:“禁军糜烂,边军却是久战精兵,如今尚可支应,可若是长此以往,强枝弱干,如之奈何?” 边军善战,远胜于禁军。这是谁都知道的事情。但想要整肃禁军,很难。 首先就要面对的是百年来一直执掌兵权的勋贵将门。勋贵将门打仗做事不含湖,但捞钱更不含湖。 从军饷、军粮、马匹、草料、军械这些人是都得过一手。 至于边军,就不敢这么干。最多是吃几个空饷,其余的谁敢随便乱伸手? 毕竟是要打仗的。 现在河西、河东、朔方、陇右四镇,外加剑南、河北的边军已经有数十万大军了。 【讲真,最近一直用野果阅读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yeguoyuedu 安卓苹果均可。】 加起来人数比起禁军还要多。 虽然已经开始让禁军和边军小规模换防,并抽调边军组建了新军。但边军仍然是对禁军占据这绝对优势。 因此赵令渊希望能够解决这个隐忧。 冯神绩道:“此事,仁宗皇帝和先帝也曾问过我与傅武毅王,这后来才有了把能战的边军将领调到禁军为将的常例,但禁军风气如此,边军将领来了禁军没多久也是跟着一起有样学样,只能以新军逐渐代替禁军,在令新军与禁军轮换驻防,而务必以朝廷勋贵为边镇大将,若有殊功者,当赐其名爵,却不可使其常据边地,节度使、都督军事以及军使,都需要轮换移镇,以防在出个燕王府” 冯神绩跟燕王府的恩怨是满朝皆知的,但这时候却不是给燕王府上眼药,而是完全是就事论事。 因为燕王府事实上已经是尾大不掉。是朝廷难以掌控的边地藩镇。 跟最根源,就是第一代燕王在辽东镇守太久了,身为异姓王,担任平宁节度使超过了十年,等到现任燕王,直接顺利成章的让辽东跟了他的姓,不光是燕王的爵位世袭罔替,节度使的位置也同样世袭罔替了。 既然提到了燕王,赵令渊肯定也是要问问这始终悬而不发的燕王府该如何处理。 “燕王府两代人据守辽东三十年,根深蒂固,朝廷若要撤藩,只能以大军翦除,此外别无二法,燕藩拥兵十万,又有藩兵助战,因此撤藩之前需要做完全之准备” “老臣以为,剿灭红莲之后,若是钱粮能够支应,就可以乘势而为,以得胜之师,陈大军与幽燕,另其移镇,若是不肯,自然可以名正言顺的以朝廷大军讨伐之” 冯神绩断断续续回答了问策。 赵令渊问的其实也就是三件事,平红莲、禁军边军如何平衡以及如何削藩。 这三件事,冯神绩给出的策略其实也并没有什么奇谋妙计,都是老成谋国之言。 根究其本源,这三件事的根源都不在道君皇帝身上。 红莲道活跃已久,历来是禁之不绝,剿之不尽。而红莲道每次能够掀起一场动乱,其实都是因为朝廷的吏治败坏,官吏们上下其手,横征暴敛,让那些贫无立锥之地,还要应付徭役赋税的升斗小民不得不揭竿而起。 但凡能过太平日子,红莲道那些人就是求爷爷告奶奶也未必能求来人跟他们一起造反。 可若是老百姓活不下去了,那就只剩下落草为寇一条路,没有红莲还有黄莲、白莲。 至于边军禁军,这是太祖爷的军制,建国之初期的禁军那可是横扫天下的精锐,可不是现在那些一石弓开着都费劲的废材。 这是天下承平日久的带来的副作用,将骄兵惰,久不习战自然会是这样一番境况。 至于尾大不掉的燕王府,那是宣宗封的燕王,仁宗皇帝没能及早给他移镇,武宗皇帝的时候想动手已经势大难制了。 这些事情,道君皇帝都不是始作俑者。 但却眼下却都需要他来解决。 毕竟他是皇帝,是九五之尊,是天下共主。 继承了列祖列宗的基业,自然也就要解决这些列祖列宗留下的问题。 当然他也可以做个湖表匠,缝缝补补,也能让这大晋勉强撑下去,不至于亡了天下。 但到了太子上位的时候呢? 亦或是太子之后呢? 赵令渊不想做个把问题都留给后人的皇帝,只能试着将这一团乱麻缕清。 “今日有劳冯公了,冯公可还有交代?” 冯神绩听后沉吟了片刻然后道:“老臣的确有几件事要说,这第一是长子冯琦,无贤无德,还屡犯纲纪,老臣已经废除了他宗子之位,定国公之位却是朝廷名爵,虽然世袭罔替,但却要陛下准许,老臣想让二子冯瑒为嗣子,袭爵。” 赵令渊点了点头:“这事朕准了。” “其二,老臣希望陛下可以看顾一下光晦。” “光晦是朕的女婿,又是太子的卫率,日后定然是大晋的栋梁。” 冯神绩听后眨了眨眼睛,然后道:“多谢陛下隆恩。这最后一言确是想劝谏陛下,却有些孟浪。” “冯公请直言。” “陛下御极天下二十载,虽未大治,但老臣知陛下宏图,想要澄清天下,一扫积弊,使海晏河清,可偏偏有逆贼连番作乱,此事却不是陛下之过,陛下切莫自责,坊间虽有诽谤之言不过是无知之人受人蛊惑而已” 赵令渊听着冯神绩最后的絮絮叨叨一般的话,心里却多了一丝暖意。 这最后的一番话,不像是个臣子劝谏皇帝,倒像是个长辈宽慰晚辈。 这番话要是放在平时,却是有些僭越了。可在眼下,对道君皇帝来说,完全不以介意对方这一辈子最后一次的“倚老卖老”。 宣嘉二十年五月初五夜,西北星坠,定国公冯神绩薨。 道君皇帝遣太子同母弟嫡出六皇子代祭,并赠“司徒”“尚书令”“太尉”“上大将军”。 谥号“武肃”。 第二百三十五章 建节 定国公府,阖府穿白戴孝。 全上京的达官贵胃,凡事能动弹的都亲往吊唁。家主不在京城的,如安远侯、平北侯、镇国公等,家中子弟或者兄弟也都代替他们到场。 傅津川自然也要跟随阿耶傅懋修一同前往冯家吊唁。 两家虽然早年有些龌龊,但都是勋贵将门内部的一些争端,大事上其实两家一直是站在一个阵营的。 包括二十年前先帝武宗病重之时,当时还在世的冯神绩和傅巽二人虽然不和,但在立嗣之事上极力支持武宗将皇位传给今上。 若没有这些武勋世家支持,能压得住那几个蠢蠢欲动的宗王,以及想要替武宗过继嗣子承继皇位的某位宰相? 所以两人到底是真不和,还是摆出一副不和的样子,随着两个当事人的故去,已经没人说的清了。 反正当初武毅王傅巽过世,冯神绩是亲自过府吊唁的。 上过香之后,傅津川并未立即离去,而是与冯瑒以及冯光晦说了几句话,大致就是“节哀”。 而冯瑒这边却说有东西要给他,并让冯光晦带他去取。 傅津川有些诧异,还是跟着冯光晦一同来到了主院的书房。 “这些是祖父临终之前嘱咐,一定要亲手交给武安侯的。” 傅津川看着眼前的东西,却陷入了沉默。 眼前都是书,足足装满了半箱子。冯光晦介绍道: “这些都是祖父多年来行军之余和闲暇时所整理的行军手札,以及历次作战的经过明细。” “这些都是给我的?” 傅津川非常诧异,眼前这些东西可以说是冯神绩这个已故名将的毕生心血了。而现在却要赠给他一个外人,这就不得不让他惊讶。 毕竟冯家和傅家,还真没好到这个份上。 “祖父说了,这些东西是他的一点心得,留给我们也是暴殄天物,用不上。赠予武安侯却所不定能有些用处。” 【讲真,最近一直用野果阅读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yeguoyuedu 安卓苹果均可。】 “我知道了,这些书我会带回去,摘抄之后在送回。” 冯光晦点点头,然后让人封好箱子跟着傅津川一起送出门。 傅津川作为将门子弟,又是领兵的,自然知道这些东西珍贵无比。 傅家自然也是有历代家主带兵打仗的行军手札,以及他们收集的各种阵法、兵书、舆图等。 而作为一代名将,冯神绩的行军手札以及作战心得,当世兵家就没有不想了解的。 这份人情可就太大了,但傅津川毫不犹豫的接了下来。 回到城阳公主府之后,直接把兕子的两个侍女找来,抄书。 红芍和青桃看着眼前的一整箱书也是有些傻眼,没想到驸马给她们安排了一个这么大的活计。 但这事还真不能让别人来。 她们是兕子身边的近侍,长年帮助她掌握机要,可以说一辈子都跟着城阳公主府绑在一起的。 所以不用担心她们会泄露。 让幕僚们摘抄,这明显不合适。毕竟是人家冯家的不传之秘。 所以傅津川直接就交给这两人了,信得过。 “这么多,得抄到什么时候啊?” “别说了,慢慢抄” 两个出门在外也十分有排面的贵人近婢,此刻却直接被这些书给击溃了。 兕子在一旁喝着茶抿着嘴笑,一开始笑得还很含蓄,后来直接笑出了声。 她们主仆三人自幼是一起长大的,自然情分不俗,看着两人愁眉苦脸的样子也是觉得十分有趣。 定国公薨逝之后,自然是极尽哀荣,但朝廷却不可能因此停止运转。 虽然“辍朝三日”,但其实大朝会在宣嘉年间几乎很少会出现。甚至很多做了好几年京官连皇帝都没见过。并没有因此影响大晋各个衙门的运转。 几轮议事之后,最终形成了决议。 增设剑南道节度使,西抗青唐,南抚蛮僚,治益州,统辖天宝军、平戎军、宁远军、澄川守捉、其中正兵管兵三万九百人。及翼州、茂州、维州、柘州、松州、当州、雅州、黎州、姚州、悉州等州郡兵。 以镇军大将军、武安侯傅津川为剑南道、营田、经略、节度大使兼任益州都督,受其旌节,得以军事专杀,府树六纛。 二十二岁建节封帅,大晋立国以来外姓臣子第一人。 同时,新建八军之中的神策军、捧日军,以及降兵为主编成的归正军,三军合计六万余人,一同调入川中支援,这还不算之前关中调入蜀中的支援的两军。 也就是说,等到傅津川上任以后,手中就会有十万大军可用。 而蜀中天府之国,府库充盈,益州附近,沃野千里,也根本不用为军粮担心。 在宫中议事领命之后,傅津川直接跟阿耶回了国公府。一路上父子两人都不言语。 回到家中,进了书房内,傅懋修这才考校道。“你今为剑南节度使,不知打算如何用兵?” 傅津川回道:“如何用兵?在京城里如何说的清楚,自然是要因地制宜,视情况而定,决胜千里之外那说的是谋臣策士,岂有统兵大将不身临其境而妄言用兵的” 听到儿子言语之后,傅懋修却点头赞许道:“你若是在这就夸夸其谈,那我明日就得进宫去求陛下,让你待在上京在读几年兵书。你有这番见识,我也放心了。这用兵之道,为父我也没什么可指点你的,难易先后,这些都要你自己决断。不过却有几件事要嘱咐你。” “这第一是要防备南诏,南诏当初被大晋平灭,末代后主献城降晋,后有南诏宗室在进京途中逃回故土复国,此后时而反叛自立,时而归属称臣,并且在青唐和大晋之间左右反复,这次我大晋内乱,按照南诏一贯行事之风,定然要借机生事,所以除了西边的青唐和盘踞蜀中红莲军,还要注意南诏动向,这次很可能是你要三面作战。” “其二,是川蜀之地的蛮僚,这些蛮人畏威而不怀德,若能用之,则是一大臂助,若处置不当,必然会趁势作乱,不过蜀王在蜀中多年,如何安抚蛮族,你可与他商议。” “你用兵倒是可以称得上正奇相辅,这次就让仙客为你长史,他智术超群,正好是你的得力臂助,” 傅津川听后是连连点头,傅懋修与他说的并不是用兵之道,只是目前剑南道的一些基本情况,以及一些需要注意的地方。 蜀中历来难治,现在又内忧外患,他此行也算的上是临危受命。 与阿耶商议了一番之后,傅津川又去跟阿娘说了说话。 “阿娘,刚才宫中议事,已经定下了,我要去剑南道为节度使,前面战事紧迫,这几日就出发了。” 杨氏一听叹了口气道:“行了,我知道了。你们父子兄弟如今权责重大,一个个都是身不由己,你大哥是如此,你也是如此,只是蜀中道路难行,天气潮湿,又有瘴气,出行万般小心,听说那边的蛮子闹得凶别的事我也不多嘴了,知道了你忙起来肯定顾不上写家书,我到时候会嘱咐五郎和六郎,你去川蜀,公主可会与你同行?” 傅津川摇摇头:“不会,上次去扬州,那是太平地界,这蜀中如今兵荒马乱的,她去不合适。” 杨氏点点头:“那行了,我也不给你派人了,你如今成了婚,这些事自然由公主替你安排。” 傅津川听了之后笑了笑。 阿娘就婆母当得极有分寸,从来不会给儿子添堵。就比如现在,若是直接给三郎这里送几个侍女,跟随他去蜀中,一路照顾起居,任谁也挑不出不是来。 作为儿媳的兕子明着肯定不能反对,但心里肯定是会有不满的,都分府了还往儿子房里塞人? 不顾接下来,阿娘的一个问题还是让傅津川陷入了尴尬之中。 “对了,你们两个也成婚两年了,怎么还没点动静?” “啊这个嗯” 第二百三十六章 军余 这边杨氏难得给儿子问住了,傅津川面对这个问题也不知道怎么回答。 “难不成?” “没有的事,就是这两年我尽在外面带兵您也别乱猜测” 杨氏见状也不在多言,两人都还年轻,不过到底还是有些忧虑,傅津川这一趟去了剑南道少说也要三年两载。 不过有些时候,说什么,什么就来了。 “日常可有请平安脉?” “这倒没有,主要我们两个都是习武之人,身体康健,用不着” “那今天就正好,晚上正好公主也在家里用饭,我找人去请吴神医过府,给你们请个平安脉。” 吴神医是京城春回堂的大夫,京城名医,医术高超。比起一众太医名声都大些。 很多达官贵人有什么难言之疾,都喜欢请这位吴神医。 话都说道这个份上了,傅津川也不能硬顶着,只能是顺着阿娘折腾了。 不多时,兕子在晚饭前来了之后,那位吴神医也到了府上。这边杨氏并没有说是专门给儿子儿媳找的,而是说给家里人请平安脉,先是给傅懋修和她自己看了看,又给几个叔叔婶婶把过脉。 然后才是“顺便”给傅三郎和兕子好过脉。 傅三郎常年习武,自然身体康健,等到给兕子请脉的时候,这位吴神医神色如常,最后才起身恭喜:“恭喜国公夫人,恭喜侯爷,公主殿下有喜了。” “嗯?” “什么?” 兕子自己也有些懵,然后才反应道:“原来如此,我说这些日子怎么有些嗜睡,感觉累,连剑都不想碰,还以为是在船上待了一个月有些疲累” 整个国公府都喜气洋洋,杨夫人立即问吴神医,最近饮食可有什么需要忌讳的之类,好嘱咐后厨。 傅懋修这边立即让傅津川进宫去报喜。 大明宫的道君皇帝听到说是傅津川求见,还十分诧异,必将上午议事的时候刚见过,这一听说是兕子身怀有孕,也是兴致极高,甚至比起前几天皇子宋王妃产子还要高兴几分。 英国公府更是阖府欢庆,所有仆役丫鬟都发了赏钱。 晚上回公主府之后,傅津川立马叫来抄书的青桃和红芍,让她们把府上除了侍卫所配备的军械以外,特别是公主殿下的所有兵器送到隔壁的武安侯府中。 两个侍女听得这个消息是呆愣当场,这驸马怎么了这是,抄书的活还没干完呢,怎么又来了这个 “你们殿下现在有孕在身,但凡是她用的剑,都给我送去隔壁锁上” 两人一听真的是连夜把兕子收藏的十几柄名剑都连夜送到了一墙之隔武安侯府的密库之中。 给兕子弄得哭笑不得。 “至不至于啊。” “至于,很至于,太至于了” 无奈的兕子只能是不跟三郎在这上面计较了。这个家里其实平日里傅三郎是个甩手掌柜的,都是她操持,大事小情其实也都是她说了算。 但有些事,还是得给男人些面子 “听说你定了剑南节度使了?” “嗯,今天宫里议事刚定下的,李相和牛尚书都举荐我,还有冯武肃王,那边局势紧张,这几日就得往蜀中赶了。不能在上京陪你了。” 兕子听后却没有寻常女子的哀怨,反而是很神色如常道:“国事为重,我这几日会让皇城司的人多整理一些剑南道的消息,还有些一些密档,应该用得上。” 傅津川点点头:“好,那就拜托娘子了。” 兕子听后笑了笑:“这次去蜀中,我又不能跟着,青桃和红芍,你挑一个。要不两个你都带着?” 傅津川道:“带她们干嘛?你这身怀有孕了,身边正缺人得力人手照应。” “那就青桃给我留着,红芍心细,有她照看我也放心些,让她跟你去蜀中。再者说了,我在上京城,怎么都不缺人。母后这边得了信估计立即就会打发人过来。我这你就不用惦记了。” “行,那就听你安排。” 傅津川对这些事是不怎么在意的,家里内宅的事情都是赵元殊在打理,现在要去剑南道自然也要派人跟着的。 第二日傅三郎陪着兕子一起去了城外行宫之中,见了岳母武宗明德皇后。 得知女儿有了身孕,欣喜之余也是千叮咛万嘱咐,并且直接安排了几个身边的女官去公主府上照应。 另一边,傅津川需要照常例从禁军之中选出几百人作为牙兵带去剑南道。这也是常例,节度使和大都督的牙兵在上任之前都需要从禁军之中选些人出来,这也是为了避免被架空,无人可用。 而傅津川这次直接没有要禁军,而是直接从军余之中选人。 大晋的禁军是世兵制,也就是军户都是时代从军。但每户其实只有一个正兵军额,一般都是给家中长子,家中剩余的男丁就是军余,进不了禁军,没有名额。想要当兵吃响,就只能去边军投军。 如张奎、魏十郎等人就是军余。 一听说是武安侯招收牙兵,并且只要八百人。全上京的军户子弟都来了精神。 跟着武安侯虽然可能要打仗,冲锋陷阵,但这年月没有好出身可不就得是富贵险中求? 在者说了跟武安侯混,立功的机会也多,只要敢拼,再有侯爷照应,那是前途大好。 前往禁军大营之中应募的军余和以及不少不是军户,但也练过拳脚棍棒的年轻人,足有上万人。 虽然来的人多,但是众人看了要求之后,还是有些咂舌。 第一关就是要能开三石弓的。 要知道军中弓手所装备的长弓不过是一石弓。 除此外,还要会骑马。 若是会骑射者,那肯定是能够直接入选的。 校场之上,一个十五六的半大小子,长得精瘦,手臂却很长,穿着一身布衣,翻身上马的动作却极为流利。随后在校场上奔马而行,在马上连续射了三箭,都命中靶心。 “彩。” “彩。” 这一手骑射功夫直接就让校场内的考官们以及应募者全都呼喊起来。 傅津川和四郎、五郎、六郎还是有七郎八郎站在一旁,一挥手找来了一个负责考校的扈从来。 【推荐下,野果阅读追书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yeguoyuedu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 “那小子叫什么名字,什么出身?” “回大帅,叫马麟,十六,军户子弟,他爹是禁军中的一个校尉” 这边刚问完,傅津川又听到声弓弦绷断之声,转头看过去,却是考校开弓处,一个胖大汉子手中拿着断了弦的弓竟然是直接拉断了作为试力的三石弓。 “你这厮,怎么直接把弓拉断了。” 那胖大汉子一听,漏出一个憨厚,又有些尴尬的表情:“我没注意,军爷,再给我一次机会” “我”作为考校者的扈从直接无语了,弓都拉断了这气力肯定是够用了,还给你什么机会啊 “怎么回事。”这时候傅津川领着几个兄弟走了过来 “回侯爷,这人把弓弦直接拉断了,弓身也裂开了” 拉断弓弦的胖子一听有些懵懂,坏了,这是侯爷,自己好像闯祸了 “你叫什么。”傅津川看着这胖大汉子,差不多有八尺高,身形巨大,长相却有些憨厚。 “我叫田五我真的不是故意把这弓拉断的” 田武急忙挠着头道,他可是知道这弓他肯定是赔不起的。 “做什么的。” “放牛种地,平时也跟着我爹练练拳脚和石锁” 傅津川对这个有些憨厚的汉子有些兴趣,继续问道:“你刚才拉着弓,直接就给拉断了,可是觉得这弓,不吃力?” “是啊将军,那弓我没怎么用力拉他就直接折了”田五也觉得自己挺委屈的,没用力啊 “去,把我的弓取来。” “是。” 扈从飞快的跑到营门处,在傅津川的青海骢上把那张七石强弓去了来。 傅津川一摆手,扈从把弓递给了那田五。“试试。” 田五看着这弓,很明显,比刚才他拉断的弓要大一号,但他怕这弓再给他拉断了 “这” “没关系,试试。” 田五听完,也是血气上头,直接将傅津川用的七石强弓拉了个满怀。 第二百三十七章 六年 这叫田五的汉子,居然直接将这傅津川的七石强弓拉开如满月。 随后不知道是气力不济了还是不敢在发力怕将弓拉断,将弓弦松开,“嗡”的一声震慑了不少人的心神。 傅津川看的出来,这人的气力极大,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天生神力。 开弓的时候,没有用任何的发力技巧,完全是硬桥硬马的拉开了弓。甚至看他拉弓的手法就能看得出,这人完全不会射箭。 【推荐下,野果阅读追书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yeguoyuedu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 但这身巨力,只要稍加训练,在披上一身重甲,就是能以一敌百的勐将。 这些八百上京子弟,让傅津川很满意。 “四郎,我这八百牙兵就交给你了。” “放心三哥,定然给你练出一支精锐来。” 四郎傅渭川在宣嘉是十八年恒州沙门之乱时,就是伯父的牙兵统领,等到河北道战乱平定,又因为婚事没能去扬州跟兄长汇合。 这次兄长为剑南道节度使,他自然也是要跟着一起去前往的蜀中。 一是帮衬兄长,二来是要建立一番功业。 傅渭川自幼也是跟傅津川一起习武,虽然不及兄长声名赫赫,但宣嘉十八年春猎时候,还是代表国公府射猎夺魁。 也是上京勋贵子弟之中的佼佼者。只不过是傅津川的名望太重,掩盖了其他傅家子弟的光芒。 回了城之后,辅国公杨继勋,也就是傅津川的外公,还特意将傅津川叫到府上,把他的几个孙子,也就是傅津川的表兄表弟,交给傅津川。 “三郎啊,这几个人就交给你了,你带去剑南道,让他们为国效力” 傅津川无奈道:“外公,这他们跟我去,能吃得了那苦吗?” 平心而论,他是不愿带这几个明显是累赘的表兄弟的。跟傅家兄弟不一样,这几个人平时连走几步都嫌累,还指望他们上阵? “只有享不了的福,没有遭不了得罪。我知道你什么意思,人交给你,自然是你说了算,要是不听军令,任由你发落。死在战场上也是他们命。”老国公杨继勋这次也是发了狠,一狠心将几个成年的孙子都交给了外孙傅三郎操练。 毕竟这几个是实在不成器,文不成武不就,还养了一声的纨绔习气。 “那行,有您这句话就好说。” 傅津川随后转过身来对几个几位表兄表弟说道:“咱们都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姑舅血亲,我也不跟你们外道,我这武安侯是我自己还有麾下这些将士们,一刀一枪杀出来的,当我的兵就得不能惜命,我的军中只有军法,没有旁的,咱们私下里怎么都行,但到军中,军令为先,我傅家的几个兄弟也是如此,这丑话说在前头,到时候被说犯了军法我不讲情面。” 几个辅国公府的郎君,平时在上京城也是响当当的好汉,不过是风月场上的。 现在听了三郎这位表兄弟的话,一个个也是大气都不敢喘,只能是纷纷点头应下。 从辅国公府回到英国公府,却没想到又有塞人来的。 信国公汤显宗的嫡长孙,汤承业。巧的是这也是傅津川的表弟。不过是姨表弟。汤显宗的长子汤怀德,跟傅懋修是连襟。 这还没完,等这边给姨夫姨母还有表弟送出了英国公府,傅津川为了清静也就直接回了公主府。 却没想到,自己这边有亲戚,兕子那边同样有亲戚啊。 兕子的表弟叶昭信,东平侯叶诚之子,直接来到府上。说什么也要跟着姐夫去外面建功立业。 傅津川能说什么?只能是把人收下呗。 “昭信这小子本事不怎么样,但胜在听话,不过你要是是在不想带他去,那就不带。” 等表弟走了,兕子看着三郎一脸无奈的表情,开解了几句。 傅三郎这边摇了摇头:“辅国公外公家的二郎、五郎、七郎,信国公府上表弟汤大郎,这么多亲戚都带着了,我还差一个叶昭信了?” 兕子一听也直接愣了一下,“你去扬州的时候也没这么多亲戚要跟着,这是怎么了?” 傅三郎道:“还能是怎么了,军功啊。这次前狼后虎,肯定要打几仗,我打仗还没输过,无论是外公还是汤公,还有舅舅,都是想着让儿孙跟着我镀层金,日后也要安排他们进入军中接班。就算没什么功劳能分润,也算是历练一趟,像杨家那几个,外公被他们闹得也是整日心烦意乱管他哪,既然进了我手下的,那就得听我的号令,赵福柏还是雍王长孙,不是一样的给我守规矩听号令?” 兕子道:“要是他们几个不听怎么办?” “军棍会让他们懂事的。” 兕子闻言笑了笑,她知道,这句绝对不是空话。傅津川这种连自己都豁得出去人,几个表兄弟算什么。 随后叹了口气问道。 “明日就走了?” 傅津川一颔首道:“嗯,军情紧急。早去早回嘛。” 宣嘉二十年五月十五,比起上次跟随阿耶一起前往河西戍边,已经过去差不多六年了。傅津川再次西奔关中而去。 六年后,当年只有十六岁的“忠义三郎”如今已经是大晋朝廷的武安侯,镇军大将军,剑南节度使。 几乎是本朝武将所能拥有的最高职务了。 也就只有行军元帅一职,在位份上比起节度使高一点,但从实权上了来说,节度使权责更重。并且是常设,而行军元帅都是临时任命。 这次西行的队伍有多达十几人的勋贵子弟,都是傅家的亲朋故旧,都被充作傅津川的扈从骑着高头大马,各个还都都带着一些堪称练家子的家将护持。 原本扬州大都督府的幕僚们,自然是要跟着一起上任的,傅津川给他们去了信,直接让众人赶往关中汇合。 此外,靖南军使雷勃迁任归正军使,统率这支多达三万六千人的大军前往蜀中跟傅津川汇合。 扬州大都督出缺,由都督同知陆勋暂行都督事。 傅津川在扬州的都督府的牙兵队伍,也被充入了缺兵少将的靖南军之中。而这只由傅津川亲自组建的淮南精兵,也被升格成大元帅府直属的第九军。 至于大元帅行辕,在红莲军入蜀之后,也由邓州迁往关中西京。 傅津川没有骑马,而是坐在宽大的马车上,车上还有节府长史刘仙客,以及黄振弓。 黄老爷子说从来没去过蜀中,要去尝尝剑南道的剑南烧春是什么味道。 “上次西行,见三郎你纵马奔驰,率扈从追逐射猎,骁勇过人,我还与傅公说,三郎你是小儿辈匹夫之勇,如今也是为镇一方的将帅了,真是今时不同往日啊。” 刘仙客是傅津川的半个老师,自幼教过他不少东西。叫他一声三郎,也是完全够格的。 傅津川闻言之后笑了笑,“刘先生之意我明白了,多谢先生。” 刘仙客是在劝谏他,一个勋贵子弟自然可以逞匹夫之勇。 但建节为帅,统领十万大军,自然要持重而行。 见到傅津川如此说话,刘仙客也笑了笑。作为西席谋主,对老东家和少东家,以及在什么时候什么地点,该说什么话,这都有讲究的。 这种场合,就得显得亲近些,若是在白虎节堂之上,定然也是要尊也声“大帅”。 至于一旁的老卒黄振弓,闭着眼看似昏昏欲睡,好像什么都没听到。 只是放在一旁的宝刀,依旧很快。 第二百三十八章 更替 作为节度使的傅津川坐在马车之中,赶车的车夫是两人,一个叫蔑罗乞,北境人。早年间英国公去河西就是他赶得车,身手自然是不凡。另一个则是傅津川前些日子在上京收入麾下的田六。 这人太重,少有能有战马能驮得动他,而且他也不怎么会骑马。但却会赶马车。 马车前后是五十个扈从武士,身穿百色圆领袍,头戴幞头,皮带束腰,配着横刀和弓箭还有各种各样长短兵器。 只有陈行是身穿一身蓝色绣衣,这是傅津川让兕子为陈行谋得官职,绣衣卫千户。自然是闲职,不用当差。 六年前跟随傅津川前往河西的几十个扈从武士之中,有十几个战死了。 还有几个退出了军伍,回家做了富家翁。其余的众人,现在最少也是个校尉。 大多数都是兵马使、都虞侯。 目前还在跟在傅津川身边扈从的只有陈行。 如蒋武、庞云、曲十二、马山保等人都已经在军中为将。包括后来到了关中又招收的刘六刘七卢十四等人,那支虎贲节从大部分也都是在各军为将。 现在的扈从,都是在去扬州之前,选拔的傅家的部曲以及上京群豪们的子弟。 如丁封、齐小武、陈洪。蒋四郎等人。 其中也有一些老成持重的,被派到牙兵之中作为校尉、伍长等军官。 自然就需要补充一些新鲜血液。从上京招收了八百多个军余以及江湖好手,其中有些个身手不错,或者精于骑射的,都被招入了傅津川的扈从武士之中。 趴在马上的杨守文觉得自己的屁股和大腿已经不是他自己的了。 他虽然会骑马,但天天骑,一骑十几天,还是吃不消。 但车又不是他能做的。 他是杨家五郎,杨家二郎和七郎。傅家的四郎、五郎、六郎,以及汤大郎叶大郎,还有些不少上京勋贵子弟同样都是如此。 马车里做的是自然是作为主帅的傅三郎和几个幕僚。他从来没有眼下这么羡慕过自己这个表兄。 威震河西的时候他没羡慕过。 封侯拜将的时候他没羡慕过。 澄清江淮的时候他没羡慕过。 二十二建节称帅他还是没羡慕过。 但现在,他是真的羡慕。主将行军还能坐车。 跟杨守文抱着同样想法的汤承业也跟他差不多的姿势,半个身子压在马上,尽量少让屁股和大腿跟马鞍发生摩擦。嘴里还念叨着。 “这得啥时候能到蜀中啊?” 作为牙兵统领的傅渭川道:“早着呢,快也得一个多月。不过咱们已经过了潼关,快到西京了,到了西京三哥要去拜见太子殿下,还得等一下扬州的那些属官,应该能在西京修整几天。” “那可太好了,西京虽说不如上京,但怎么也比这路上好对了傅四,表兄会如何安排我等啊?”一旁的杨守文杨五郎好奇的问道。 跟着行军十几天了,他们这些人还没有确切的安排。不过这十几个勋贵子弟最初的傲气也磨得差不多了。 在出发之前,他们多数虽然也练过几手拳脚和弓马,粗读过几页兵书,但自幼都是养尊处优,军营那是没几个人进过的。 这趟被家中长辈送到傅津川这里,之前还心气挺高。各个都觉得自己是大将之才,到时候少说不得给他们个军使干?听说节度副使的人选都没定呢。 上路第一天的时候,杨二郎和汤大郎这对表兄弟甚至还煞有其事的谈论过,他们两个谁能但节度副使最后两人觉得自己资历可能是欠缺一点,要不就让傅四郎做 等这一路上从上京走到潼关,人也清醒的多了。 节度副使?说什么胡话呢,那跟他们有什么关系怕连个校尉都不一定能混上。 “你们?你们就先跟着牙兵训练,节度使牙兵最少得两千人,现在才八百,等到了蜀中,肯定得在补充一些。到时候兴许给你们安排个什长伍长啥的,这个事我就能定了,不过咱们有些话先说在前头,到时候你们可得听招呼,别给我找麻烦,不然我在三哥面前也不好说话,三哥的脾气你们也是知道的,齐王殿下在他营里都得规规矩矩的” 几人听到傅四郎的想法之后也是稍微松了一口气,牙兵就牙兵,挺好的,最起码傅四还是相对好说话的。 都是亲朋故旧,多少也会照顾一点。 进入关中之后,天地感觉豁然开朗。 马车之中的傅津川这里不断的能接到有关于剑南道的军报。 大抵都是,今日官军击败红莲军,斩首几百级。明日击败红莲军,斩首几百级。 后日击败红莲军,大破之,但没有斩首数目。 大后天,某个县城不慎被红莲军攻破,县令县尉殉国,红莲军纵兵劫掠 大大后天,官军赶到,击败红莲军,收复县城 傅津川要是看不出这些战报里面的猫腻,他这个节度使也不用当了。 无非是将骄兵惰,被红莲军牵着鼻子走,还天天报捷。 “蜀中原有三军,归属南京留守兼任益州大都督的蜀王统领,但蜀王长于理政,军略非其所长,所以川蜀战事,都是益州都督同知严铤统率,我看过严铤的经历,也是沙场宿将,抵御青唐有功,剿灭过蛮人作乱,不过看他面对红莲的用兵之法,稳妥有余,却毫无进取之心” 傅津川放下手中的军报,对于目前战事情况丝毫不掩饰不满的态度。 刘仙客结果军报之后看了看,然后笑道:“这却是人之常情了,蜀中之军事,虽然说是严铤实际上指挥,但名义上还是蜀王为帅,所以这严铤自然是以求稳为要务,毕竟这立功肯定是蜀王调度有方,可若是战败了,谁能替他遮掩担责?” 傅津川听后点点头,刘仙客所言很有道理。这朝廷历来都是如此。争功诿过,即便是以宽仁闻名的蜀王,恐怕也未能例外。 “那刘先生以为,严铤此人可用否?” 刘仙客道:“可用,此人抵御青唐,素有战功,不过朝中没有援引这才止步于都督同知,若三郎你表其为剑南道节度副使,必能让其尽力。到时可令其领兵防备青唐,而三郎可以集中兵力,先解决盘踞蜀中的红莲逆党!”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野果阅读,yeguoyuedu 安装最新版。】 傅津川听后思虑了一下,却没有立即作出决定。按理说节度使调任之前,都是节度副使行节度事,但剑南道却很特殊。 他是第一任节度使,节府的所有属官都是他来推荐任命。 目前最为重要的节度副使尚没有任命,刘仙客的意思是让他用这个职位,来换严铤的鼎力相助。 毕竟严铤是蜀中大族出身,对剑南道的情况极为了解,也的确是个非常合适的人选。 就是不知道这位严将军,肯不肯领这个情了。 第二百三十九章 再临西京 自从红莲军流入关中蜀中之后,元帅行辕就随后进入了关中,西京大兴城。 太子殿下自然也就成了实际上的关中主事之人,也自然直接节制以关中为后方的西北四镇,以及刚刚设立节度使的剑南道以及之前的行辕所在的山南道。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野果阅读!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yeguoyuedu 】 赵福柏被任命为元帅府护军,督三万禁军随侍。 自从得知傅津川被任命为剑南节度使之后,他在西京可就是天天盼着三舅兄的到来。 站在城门处,远远的望见“剑南节度大使武安侯傅”字样的旗号之后,赵福柏笑着道:“终于等到了。” 队伍大概有千余人,旗号鲜明,虽然是新军但也队伍严整。为首一人在一众扈从武士的拥簇之下,身穿一身红色麒麟武服,头戴七梁进贤冠,面容英朗,却正是临近西京才出来骑马透透气的武安侯傅津川。 “见过傅帅。” 赵福柏向马上的傅津川一拱手。 “都是一家人客气什么?上马,与我同行。” “是,三哥。” 随后看见傅津川身侧的四郎和陈行,也颔首致意。然后上了马,来到傅津川边上,两人并骑同行。 “早就得了消息,一直盼着三哥过来呢。” 傅津川闻言笑道:“怎么,想跟我一起去剑南道?”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三哥你啊。”赵福柏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 “你是我带出来的兵,你想什么我能不知道?” “嘿嘿嘿” 傅津川继续道:“你在均州跟红莲那仗打的不错,回了上京以后还是阿耶跟我说的。” 赵福柏有些紧张的问道:“岳父怎么说?” 傅津川转头看着他笑道:“阿耶说你用兵有大将之风。” “真的?” “真的。” “嘿嘿嘿,这当不得岳父夸奖”得到岳父夸奖的赵福柏脸上还是有些得意的,不过接下来傅津川的一番话是直接给他浇了一盆凉水。 “说你胖你还喘上了?” “你手里可是有两万五千禁军,其中五千都是骑兵,居然还龟缩城内,倒是把工事修的滴水不漏,就这种局面,还用得着如此?即便你不想弄险,禁军也不如边军精锐,但出城列阵而战,步骑相连,打几万红莲贼还不手到擒来? “再者说,你这追击的时机也太晚了,最后只咬到殿后的红莲军一部,要是早点出骑兵袭扰,还能让他们跑了?” “最后一个,你们一万多骑兵,就看着叛军在你们眼前沿着河布置防御工事,怎么没步军仗都不会打了,骑兵下马步战,很难吗?还看着他们从容过河?” 傅津川这几句话,直接给赵福柏说的脸通红。偏偏这些他还无从辩驳。因为有些事情在战后复盘他也想到过。但在当时他还是选择了最为稳妥的战法。而傅津川仅仅凭借战报,就能分析出这些错过的时机,也是让赵福柏感觉自己差的还挺远呢。 “不过你能指挥两万大军镇定自若,进退有度,也算不错了,阿耶说你有大将之风,倒也算是名副其实。日后还得多多勉励,不可自满。” 最后这句夸赞算是让赵福柏的脸色稍微好看些。 牙兵在城外扎营,傅津川只带着扈从武士入了城。 入城第一站,自然是要先去拜见太子殿下的。 大兴城是建国时候的都城,宫城雄伟比起上京的宫城毫不逊色。东宫和各种官署也一应俱全。 傅津川和赵福柏直接去了东宫,而赵元檀这里也知道了傅津川入城,命近侍来到宫门前迎接。 “臣傅津川,拜见太子殿下。” “臣赵福柏,拜见太子殿下。” “免礼。” “谢殿下。” 赵元檀看着一年多没见到的傅津川,笑道:“三郎来的好快,我这边收到你为剑南节度使的消息,这才不过十几日。你就从上京赶过来了。果然是兵贵神速啊。” 傅津川道:“议定之后,臣在上京待了几天稍作准备就出发了,蜀中形势不明,不能不急啊。” 赵元檀一边带着傅津川进入宫内,一边感叹道:“的确如此啊,现在蜀中红莲军已经差不多有十万之众,目前梓州、益州、巴州、绵州、陵州遍及十数州蜀王叔之前上表说兵力不足,之前还准备让福柏率两万禁军入蜀支援。不过既然有了捧日、神策以及归正三军,想必军力足以应付。” 傅津川道:“有十万军已经足用了。蜀中局势,臣以知晓,禁军可以暂时不派,留在关中拱卫防备,不过却需要行辕下一道军令。” “哦?什么军令,三郎请直言。” “等臣入蜀之后,殿下可令房州、商州、梁州、夔州等出川孔道严加防范,不可再令红莲逆贼流窜而出,臣必尽全力剿灭方虬方蛟所部红莲主力于蜀中。以求毕其功于一域。” 赵元檀一听傅津川的豪言壮语,立马拍手道:“好,三郎之志我已明了,等到你到了益州之后,元帅行辕这边立即就发军令。严令各部守好出川孔道。” 傅津川的意思很明确,他入蜀之后,拥有蜀中军政大权,自然会尽全力剿灭盘踞在蜀中的红莲主力,但红莲军四处流窜,要防止其在窜出剑南,因此要出川道上的诸州严密把守。 这种请求,合情合理。赵元檀没理由不答应。 随后傅津川又如刘仙客所说,举荐目前的益州都督同知,严铤为剑南节度副使。 赵云檀也点头应下,他应下自然也就代表上京朝廷应下。 且无论是资历还是能力,严铤都足够做节度副使。又在蜀中多年,防备青唐和应对蛮族、南诏,而且严家是蜀中大族,严铤本人又跟英国公府没什么往来,是个非常合适的人选。 而后赵福柏又再一次提起,想要跟随傅津川入蜀作战。 赵元檀看向傅津川,“三郎以为如何?” 傅津川倒是笑了笑,“这次入蜀,上京城那些长辈们可以是给我塞了好多人,说是要建功立业实际上这些人什么成色殿下也知道” 赵福柏一听三哥这么说,这是觉得他不堪大用?那这是没戏了啊,心情瞬间跌落谷底 “不过福柏能统兵,算是难得能办上忙的,不妨就让他随我入蜀,我这节度府现在还是个空壳子,也的确缺人用。” 赵元檀听后看着赵福柏笑了笑,然后道:“既然如此,那就让他与你一起入蜀,具体如何任用,你自己看着办。” “多谢三哥。”出了东宫之后,赵福柏立马拱手道。 “都是一家人,谢什么?大哥他们在家中等了,先回家。” 说完,傅津川带着他一起回了西京的英国公府。 作为元帅府和东宫属官的傅淮川在西京,知道了三郎要来西京,家中早就准备好了接风洗尘。 而傅津川可是在上京的时候,就想着来西京跟兄长讨个平贼方略。 这打虎,还得亲兄弟。 第二百四十章 无头 往常在上京的时候,这些个风月场有名的勋贵子弟,在吃喝玩乐上都是挑挑拣拣的。 什么洛河的河鲜,醉仙坊的梨花酿,樊楼的灯火,扬州的瘦马 但这一路十几天下来,行军的伙食也不能说差,但肯定是这些平日里锦衣玉食的郎君们难以下咽的。 【讲真,最近一直用野果阅读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yeguoyuedu 安卓苹果均可。】 今天英国公府给三郎准备的接风宴,这些个亲朋故旧又几乎都是同辈,自然被邀请过府一聚。 众人望着桌子上摆好的菜式,等的是望眼欲穿。终于等到傅津川从东宫回到府上,这才开席。 平日里吃东西极为挑剔的汤大郎直接拿起烤羊腿就啃上了,杨五郎跟一只烧鹅干上了,一个个都是旋风快子,吃的极为热烈。 连傅津川都有些惊讶了,这是怎么了是,跟着十几天没吃过饭一样。 “我说你们慢点啊,不够在让后厨做就是了,抢什么呢”傅四郎也是很无语。 傅淮川看着众人狼吞虎咽的样子也没有笑话他们,这边劝着众人慢慢吃,另一边有让人去后厨在加些菜式。 傅津川这边吃的不温不火,和傅淮川兄弟两个吃的差不多,几乎是同时放下快子,然后很有默契的起身,傅淮川嘱咐了四郎五郎招待好,然后与三郎一起离席了。 “这大表哥和三表哥去干什么去了?”汤大郎好奇的问道。 杨二郎道:“吃你的,跟咱们没啥关系来来来,十几天没喝酒了,今天得多喝几杯” 这边傅家兄弟二人一道来了书房,傅津川其实在席上是有些没吃饱的,不过看见众人那吃相也是在吃不下了,到了书房因为是自己家,也不用装膜作样的客气,就让人准备了茶点。 “让你出任剑南节度使,其实有些出乎我的意料,本以为会让你去陇右或者河西,选一老将去主持蜀中大局,朝中看来是有重要人物举荐你,阿耶现在不想你冒头,也就是李相和已故冯武肃二人之中的一个,对否?” 傅淮川这边等送茶点的仆役下去之后,直接就说出了疑惑。 傅三郎这边手里拿着糕点吃着,然后点点头道:“都中,不过不是他们其中一个,是李相和冯武肃都举荐了,冯武肃临终之前我还跟陛下去探视过,冯武肃跟陛下奏对是私下里,但我可以肯定,跟这事绝对有关,李相和牛尚书直接就在大明宫廷议的时候,公然举荐的” 傅淮川听后点点头,然后继续道:“如此说来,你这次入蜀,也是深孚众望啊。” “所以得大哥你给我出个主意,如何让蜀中安定。”傅津川吃个两块糕点,然后又喝了口茶。 “阿耶让刘先生给你做长史,他没给你出招吗?” “刘先生倒是说,举荐严铤为节度副使,然后用他去抵御青唐,镇抚山蛮,这样我可以集中精力对付红莲军。可问题是,蜀中多山,不利骑兵大规模奔袭纵横,反而是红莲军可以穿山过涧,藏于山林,躲着不跟官军正面交锋,这却有些棘手。主要能逼得他们跟我交手,我有十足的把握能拿下他们” 傅淮川听到之后思虑一下,然后问道:“你从上京走之前,以及刚才在东宫,可有跟陛下或者太子言说时限?” 傅津川摇了摇头,“未曾。” 傅淮川道:“很好,我这有一策,可以平蜀中红莲贼,不过却最少需要两年时间。” “两年?” “至少两年。” “好,大哥你说。”傅津川自然也是明白欲速则不达的道理。 “对红莲军,不光是要剿,还得抚” “抚?” “对,剿抚并行。你此番为剑南节度使,节制蜀中全境军政,即便是蜀王这个南京留守也不及你之权重,其实这也是你能平定蜀中之乱的先决条件。红莲由来以及,是多个江湖教派组成,这你也都知道,但你想见过没有为何会有人从乱?而且一裹挟就是十数万众?吴逆之乱,江南士绅支持他的不在少数,江南又是膏淤之地,可以说吴逆在江南很得人心,为什么在一年多的时间里,就被朝廷剿灭了?而自宣嘉十八开始,如今已经是宣嘉二十年,红莲道看似不堪一击,却比起吴逆之乱,迁延到现在,其中关键你可知晓?” 听到兄长发问,傅津川沉默不语,然后缓缓的点点头。 他并不是当初在河西道的时候那个眼里只知道杀敌建功的轻狂少年,一任扬州都督两年的时间,对于江淮以及各地的情况也多少有些了解。 更清楚红莲之乱的内因,并不是什么那几个乱党蛊惑人心的问题。 能造成这么大的声势,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很多人在朝廷治下,活的很艰难,甚至活不下去了。 所以他们才能被蛊惑。 但凡有太平日子能过下去,谁去造反啊? 这才是为什么两年多时间里,官军派遣大军追剿,屡次获胜,但红莲军却有游刃有余,流窜西南半壁,从容自如,且愈演愈烈。 那根子在哪? 这个答桉如今的傅津川也想的明白。 在朝廷,在吏治,在朝廷上的衮衮诸公。 “前几日,山南道均州刺史,襄州刺史,房县县令,县尉,商州司马,等十几个官员,全都被下狱了,你可知缘由?” 傅淮川突然发问道。 傅津川听后眉头一皱,两个刺史级别的高官,还有一众官员直接被元帅行辕下令拿下,这说起来其实是已经超过了元帅行辕的权限,因为元帅行辕只有军权。 但作为大元帅的赵元檀,是储君,太子殿下。 这样一来也就没人追究这么干是不是越权了。 “这些官员,接着红莲道四处流窜敛财,大肆抓捕以查拿红莲为名,行敲诈勒索之实。不论习道不习道,但论给钱不给钱,不遂所欲,即诬以红莲治罪这还只是两个刺史你觉得惊讶,别急,后面还有大鱼呢” “山南道经略使毕元,过几日就要解送上京城了,这个毕元,跟均州刺史傅宁、邓州刺史陈望之,朋比为奸,民谣传说‘毕不管,傅死要,陈倒包’还有什么‘毕如蝙蝠,身不动摇,惟吸所过虫蚁。傅如狼虎,虽人不免,陈如鼠蠹,钻穴蚀物” 傅津川听的是瞠目结舌,他知道吏治败坏,但没想到败坏到这个地步。世情艰难到这个程度,难怪红莲道这种忽悠人作乱的还能一呼百应。 “想来川中,也好不到哪里去,等你去了剑南道,也有的你头疼的”傅淮川说到这,也是有些为三郎担心。毕竟三郎打仗没的说,但治理地方,跟那些官员打交道,经验还是有些欠缺。 不过随后傅津川说了一句话,让傅淮川先是一愣,继而放声大笑。 “他们要是敢让我头疼,我就让他们没头” 第二百四十一章 剿抚并用 这看似一句玩笑话,但傅淮川可太了解自己的这个兄弟了。 敢说,更敢做。 作为节度使,本就持节,三品以下可以先斩后奏。 只不过大多数的名将大臣做到了节度使这个位置以后,年纪都不会小,顾虑自然也就会变多。除非战时或者特殊情况,也不会擅自诛杀。 不过傅淮川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会不会是道君皇帝和李相,就是打算着借着三郎年轻气盛,杀气腾腾,让他去蜀中好好清理一下官场? 毕竟他是真敢杀人的。 “三郎,这做事还是要稳妥些,这擅杀,可不是好事。” 傅淮川这做兄长的,还是的得规劝一下,虽然他知道规劝也不一定有用,但毕竟这是手足兄弟,一母同胞。 “说笑罢了,大哥不用担心,我有分寸。” 傅津川笑着应道。 傅淮川见状,也是不在这上面纠结,继续说道:“你既然知晓,根结所在,那你是和打算。” 说了半点内因,还得说说具体的平贼方略。 “自然是先令各州组建团练以自守,然后多设烽火台,命令大军会同各州郡兵以烽烟为号,围堵红莲军,卡死各州之间的通道,一州一州的肃清” 其实傅津川的法子也并不激进,反而十分保守。傅淮川听后其实也觉得三郎的策略还是比较符合蜀中情况的。 不过还是需要补上一些缺漏之处。 “川楚地域辽阔,地形复杂,朝廷保甲法并未在此范围内认真贯彻实施,大有如红莲这种势力可藏身的空间。保甲本不能行于村落,因为流民居无定所,今年在此,明岁在彼,甚至一年之中,迁徙数处,即使是已经建造房屋的,也是零星散处,山内村落绝少,毗邻而居的也要相距数十里” “所以,这第一,是要流民居有定所,筑堡寨结寨以自守,把流民迁入,既要坚壁清野,也要寨堡团练,” “其二,就是这要安抚,十余万人,不能一概而乱,罪大恶极者必除之,无奈附逆者要给起留有生路,不可使其顽抗到底” “不过你要各州办团练,以及筑堡寨,这事却需要上奏朝廷,若自为之,难免有些人会借题发挥,这却要谨记” 傅津川听到兄长的话之后连连点头。 兄弟两人在书房里说了一下午的话,直到傍晚。 第二日,东宫设宴,傅津川与兄长傅淮川、妹夫赵福柏,以及雍王赵审锂,还有诸多西京勋贵参加,自然热闹非常。 在西京待了三日之后,没有等雷勃所部以及属官们赶到,傅津川统领捧日军和神策军先行入蜀。 并且在七月初,赶到了散关。 散关又称大散关,位于陈仓西南五十余里处。是秦岭西端与陇山分界处,嘉陵江尚有低谷地带。 是亲临西部南北往来的重要通道。散关就在这通道北端当道依险而立。是关中与汉中、巴蜀之间的咽喉,为南北必争之地。 北不得散关,无以图汉中、巴蜀,南不得散关,则无以图关中。 其实散关并不是汉中和关中之间唯一的通道,子午道、褒斜道以及方蛟方虬所部入汉中只是所走的傥骆道。 但这三条通道都极尽艰险,不利于大规模的兵力调动。所以散关的重要性也就可想而知了。 散关兵马使刘达功看到仪仗旗号,数万大军兵临城下,立马亲自下城校验勘合,再三确认无误之后,才开关门,放这支多达两万余人的大军进入汉中。 “末将刘达功,拜见侯爷。” 傅津川入关之后作为守将的刘达功亲自过来见礼。 实际上散关归属关中留守司管辖,与傅津川并不统属关系。但一个节度使过路,这种级别的大将,多少年可能都遇不到一个,身为守将必须亲来招呼一下。 不然也太失礼了。 “刘将军不必多礼,倒是我这过路之人,叨扰了。” “侯爷言重。” 随后刘达功引着傅津川登上了大散关的关墙。 伫立关址,纵目远眺,但见群山叠嶂,古木蓊郁,两侧的山峰如卧牛,如奔马,又像密不透风的天然屏障。大散岭下,清姜河激湍奔流。说起这景色确实不俗。 不过傅津川所关注的并不是视线之中的美景,而是后续军队行进的速度,以及队列情况。 “过了散关,就是汉中,按照以前的说法,就算是入川了,刘将军可知道最近川中有形势如何?” 傅津川看着眼前行进的大军,随口问道。 “会侯爷,前些日子听说红莲军又派兵打过南郑,被雄武军击退了,又退回了蜀中,现在听说在梓州一带,有不少红莲军踪迹,侯爷这一路却是要小心。” 听到眼前的大人物询问,刘达功自然是知无不言,把自己所知晓的情况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傅津川闻言点点头:“多谢刘将军提醒。” 刘达功这才意识到,刚才好像说错话了,自己好像是说让武安侯爷一路小心? 奶奶的,这不是找抽吗?人家年纪虽然不大,却也不是寻常勋贵子弟,这话说的跟小瞧人家一样 “是末将失言了,还请侯爷勿怪” 傅津川转过头笑道:“刘将军不必如此,本帅还没谢过将军的直言” 听到眼前这位年轻贵人如此言语,面上又是让人如沐春风一般的和善,刘达功这才放下心来。 暗想这武安侯倒是挺好说话的,不像文官老爷那般喜欢阴阳怪气。 随后傅津川又随口跟刘达功这位散关兵马使随口聊了聊,才得知对方原来还是雍王府的门人。 “哦?想不到还是一家人啊,那还真是巧了,福柏就在队伍后面压阵,一会就能入关。” 【推荐下,野果阅读追书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yeguoyuedu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 刘达功一听雍王府的咸阳郡王来了,历时就张望起来。 等到赵福柏入城之后,有亲自下关墙去迎接这位小王爷以及其他几位将领上城。 捧日军使史万年道。“回大帅,全军已经过关,正在关南立营。” “进了蜀中,红莲军随时都有可能来袭,立营要按军规来,不可马虎。特别是你们所部都是骑军,战马要妥善安置。” “诺。” 史万年和苏锻对于能重归武安侯麾下听命也是很兴奋的。特别是史万年,他本来就跟傅津川的渊源颇深,捧日军一共五个都,有三个都虞侯都是傅津川亲卫伴当出身。 还有大量的军官,是跟这傅津川打过河西两次大战的虎贲节从出身。 这样的军队,虽然名义上只是客军,暂时归属傅津川指挥,但比起剑南节度府直属的三军,天宝、平戎、宁远三军,以及蜀中的州郡兵,都更值得傅津川信任。 不过唯一可惜的就是,蜀中的崇山峻岭,骑兵所收到的限制太大了。 看来平定蜀中,还得需要一支步军。 一支能穿山过岭,擅长山地作战的精锐步军。 第二百四十二章 天府之国 宣嘉二十年,七月。傅津川率军过汉中。 蜀中与汉中之间通道有二,金牛道和米仓道。其中金牛道北起关中勉县,南至剑阁之大剑关口,中间越最高峰曰“朝天岭”。 “天岭循归道,征旟面早暾。 滩声逢石怒,山气附林昏。 谷转如禽卡,尘交作马痕。 妻妻芳草意,无乃为王孙。” “川北门户,无如剑阁。本朝诗人宋琦这首朝天岭,还真是见字生景。” 望着眼前的孤高绝岭,傅津川也难得感叹道。 过了汉中以后,道路愈发难行。 甚至还有些蛮族部落准备劫掠一番,不过看着数万大军的蜿蜒前行,如巨龙张须,士气连天。 这种阵势,这些蛮族哪里见过几回? 还想劫掠?发癫不成 而就在傅津川率军行至剑州之时,不远处的梓州和普州,以及实际上算是蜀地,但归属山南道管辖的阆州,都有大队的红莲叛军在活动。 红莲军在七月中,围攻阆州的西水。 右元帅薛巨鳞亲自指挥,都督李子春、方定南等人全都身先士卒,率军先登攻城。 攻了七日,最后一日还是方蛟这个大宗师率领亲卫投入作战,最终才一举才拿下这座县城。 城中守军几乎全部战死,县令、县尉殉国,城中大户被悉数被屠尽,家中资材以及存粮悉数被红莲掠夺。在加上西水县城的府库,倒是短时间内让红莲军没有军粮不足之虞。 而平民百姓,壮丁则大部分被裹挟加入红莲军中。 西水县县衙堂,成了红莲军临时中枢。圣公方虬、左右元帅方蛟、薛巨鳞,以及庞知古等一干将领齐聚一堂。 商讨如何应对官军的围剿,以及下一部的动向。 “朝廷派了傅津川为剑南节度使,已经入蜀了,八成是察觉到了我们跟青唐人有联系。” 掌管情报的庞知古一开场就给众人一个坏消息。 方蛟道:“怎么在哪都能碰上这小子?不如我带些人马去,把他截杀了。” 庞知古摇摇头笑道:“他是率数万大军入蜀的,怎么截杀?” “朝廷又增兵了?” 薛巨鳞闻言之后眉头一皱,在蜀中目前红莲军能够跟官军周旋,很大程度就是因为官军的兵力不足。 平戎、天宝、宁远三军需要防备青唐,目前针对红莲军只有来自关中的感化军、静难军。 以及剑南道各州的州郡兵。 州郡兵久不习战,只能勉强守城,主要还是关中两军在跟红莲军作战。 而红莲军根本就不跟这官军正面交手,就在在崇山峻岭中跟官军绕圈子。 时而流窜入山南道。 感化军和静难军奉命在剑南道剿匪,没有军令,根本不能越境追击。 现在朝廷增兵,一下子就是数万大军,对于红莲军来说也是压力倍增。 “后面还有,原本驻扎在扬州的归正军三万余人,也奉命入蜀,听候剑南节府调遣。” 庞知古说完这条消息的时候,还看向一旁的薛巨鳞。 薛巨鳞一开始还有些懵,朝廷一军是一万两千五百人,怎么出来一支三万多人的? “归正?这军号莫非是?” 庞知古点了点头:“没错,归正就是吴王府降兵所编而成,原本就是为了剿灭我红莲组建,之前可能估计薛帅你们也入了我红莲道,所以一直放在扬州,现在随着傅津川入蜀,也被一并派遣过来了。” 方蛟一听这归正军是薛巨鳞旧部,笑道:“那这么说,这几万大军说不定还是咱们的助力?薛帅,怎么说?” 薛巨鳞却摇了摇头,“没有这么简单。吴王府的兵本就是老吴王凭借多年人望聚集起来,并有靖难讨逆的名头,现在吴王已死,那些兵也都知道自己做了叛军,朝廷又赦免他们的罪过,准其戴罪立功,除了跟我们来这些参加过庐州之事,不得已余下的都有生路,都是江南人,家小也都在江南,如何肯听我们几个三言两语就投过来?” 众人一听,有些失望,圣公方虬却开口问道。 “这支归正军,毕竟是薛帅你一手带过的,却不知道战力如何。” 薛巨鳞回道:“虽然不如北人高大健硕,但这支江南兵却颇有韧性,熟知军阵,结阵而战不输北军。若是当初在寿州城下我有一支精锐骑军,不消多,只需五千,能步骑配合,足以抵挡傅津川的数万铁骑” 说道这,薛巨鳞的脸上有些落寞之色。 毕竟寿州之战被傅津川率领的官军铁骑打的太惨了。 方蛟道:“薛帅不必挂怀,咱们现在在蜀中,朝廷的骑军都没了用武之地,这翻山越岭还没咱们两条腿走的快。” “对了,那几家蛮王,联系的如何了?他们可愿意随我们行事?” 这时候方虬把话岔开,问道之前外出联络的方虹。 “尚在观望。他们的鼻子也是灵得很,官军不断开入蜀中,他们不敢随便动手。这些人想的就是最好我们跟朝廷打个两败俱伤,他们才会趁机捞点好处。与其指望他们,不如指望青唐人了,此次据说青唐出兵十三万人,其中青谊节鬼章率三万军剑南道南部诸州,国相论赞破统十万军,攻打剑南道北部诸州。青唐大君拓跋赤德也已经离开王城前往论赞破军中督战。” 方蛟笑道:“督战?他是不放心论赞破?” 庞知古道:“不管如何,官军需要面对两路青唐大军,南诏国还有各蛮部,又都在观望,我们只要撑到大战开启,就可以直取益州。拿下这天府之国,帝王之业。” 蜀中是个典型的盆地,天下地形中东西向山脉与南北向山脉在这一带纵横交错,形成封闭完整的盆地。 青唐高原上一座一座大型山脉东西延绵,至蜀中西部戛然而止,成为蜀中西部的天然屏障。 秦巴山第横峘其北。巫山分布与其东,折向西南又成了蜀中这两个方向的屏障。 在盆地外围的每个方向,都是崇山峻岭,层峦叠嶂。但蜀中每被称为“天府之国”。主要是因为大江和其支流呈向心状汇入盆地底部,东流出川。江河冲积,形成了肥沃平原,土地肥美,宜于农耕。 且蜀中特产的蜀锦,历来跟一直苏州的苏锦在并称,是上京以及西京贵人们的心头好,此外还有盐铁之利。 红莲军若能全据蜀地,足以自守。而大晋如果失去剑南道这一个重要的赋税来源,不说立马天下崩坏,也绝对会难以维持。 等待天下大乱之时,再行出蜀,未必不能问一下鼎之轻重。 “对了,庞先生,可有宁儿他们的消息?”从千秋功业的大梦之中抽离而出,方虬问起了女儿所在偏师的消息。 “陛下和刘都督在巴山跟王鹤臣打了一仗,然后转进到了忠州和万州,在巴东活动,五月间据说跟夔州都督朱灵石打了一仗,双方各有些损失,汪都督率水军袭击过岳州,没能成事,目前在洞庭湖之中。”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野果阅读!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yeguoyuedu 】 方虬问的是方宁儿的消息,但庞知古能回答的,却都是赵成浚刘台卿所部的战况。 有些他知道,有些是刚听说,但其实这些他并没有太关心。 他现在想知道的是他的女儿怎么样了。 但这个很小很小的念想,对于此刻来说,却难如登天。 所隔数百里,崇山峻岭,音信隔绝。 对他们来说,每一次见面,都有可能是最有一次见面。 第二百四十三章 坚壁清野议 一路过剑州,绵州,七月底,傅津川终于赶到了益州州治,成都府。 这也是剑南节度使的治所。 蜀王赵令清亲自带着益州文武官员,出城相迎。 并一路引着傅津川进了原本位于成都城内的益州都督府,原本“益州都督府”匾额上面,又加了一块“剑南节度使府”。 傅津川仰头看着眼前的匾额,然后昂然走进这座府邸。从今天起,剑南道全境,都由他节制。 “王爷,津川初来乍到,这蜀中之事,还请王爷不吝赐教。”傅津川和赵令清并肩而行,言语之间却以晚辈自居。 这也是应有之义,毕竟傅津川是城阳公主的驸马都尉,而赵令清这个蜀王,是宗室近枝,城阳公主的堂叔。 “傅侯客气了,都是国事,本王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赵令清在一众宗室之中,声名极好。为人性格温和。他本来就不知兵事,现在能把军务交托出去,也是松了一口气。 毕竟今时不同往日,若是平日里他或许还会有些不满被无故褫夺权柄。 但现在是半点都没有。 以往青唐入寇,所针对的都是陇右、朔方亦或是河西等镇。入侵剑南道的时候极少。 因为地形原因,青唐想要攻蜀,也同样是要面对崇山峻岭,这肯定是不利于大规模用兵的。 这次却一改常态,把进军重点放在蜀中,自然是因为红莲军在蜀中为祸。 在这种腹背受敌的情况下,赵令清对于局势也是一筹莫展。 这时候朝廷委任傅津川来担任剑南节度使,哪里是褫夺他的权柄,这是救他来了 傅津川道:“如此就多谢王爷了。” “傅侯客气,英国公近来可好?” “多谢王爷记挂,阿耶身体一直康健的很” 一阵寒暄过后,因为时候还早,赵令清就与傅津川约好晚上设宴为他接风洗尘,这时候就不打扰他歇息了。 等赵令清离开之后,节度使府也彻底开始忙碌起来。傅津川这位节度使,也正式开始接手蜀中军政大权。 几乎是傅津川赶到蜀中的当天,他的奏表也送到了上京大明宫中。 节度使的奏表,并不经过政事堂,直发御前。道君皇帝在看过之后,立马召集李辅之谢佥以及英国公傅懋修来商议。 “武安侯的奏表之中,提到剿抚并用,并晓谕州县办团练,坚壁清野,攻抚并施,以寨堡御敌三位以为如何?” 说罢,赵令渊让太监把傅津川奏表递给李辅之和谢佥还有傅懋修观看。 三人看过之后,都陷入思虑之中。 李辅之这边率先开口道:“启禀陛下,政事堂昨日收到阆州参军龚景瀚的奏章,与武安侯之议有异曲同工之妙,本来想奏呈陛下,这确是巧了” 说罢李辅之果真从衣袖之中拿出一封奏章,这边太监急忙上前接过,然后递给到道君皇帝御桉前。 “先安民然后能杀贼,民志固则势衰,使之无多裹挟。多一民则少一贼,民居奠这贼食绝,使之无所掠。民有一日粮,则贼少一日之食,用坚壁清野之法,令百姓自相保聚,贼未至则力农贸易,各安其生,贼既至则闭栅登墙,相与为守。民有恃则无恐,自不至于逃亡” 只这第一段,赵令渊看过之后就觉得能上此议之人,必然是干才。 “其要先慎简良吏,次相度形势,次选择头人,次清查保甲,次训练壮丁,次积储粮谷,次筹画经费,如是行之有十利而无一害” 赵令渊看过之后笑道,“好一个《坚壁清野议》。上奏之人,真乃社稷之臣,与武安侯所上奏疏,可谓殊途同归” 李辅之道:“是也,臣以为川楚地博,且多山林,武安侯和龚景瀚都建言州县建立团练乡勇,清查保甲,坚壁清野,若能行之,则民获自保,贼无所逞。” 谢佥也随后附议,“李相所言甚是,不过臣以为此外还需清查吏治,太子殿下前日在山南道问罪不少官员,都是借搜捕红莲道,以敛财害民者,臣以为蜀中吏治,也需整顿。不如晓谕武安侯,令其彻查。” 赵令渊点头道:“两位相公都是谋国之言,那就由中书门下下诏,准剑南节度使武安侯傅津川之所请,团练、寨堡、保甲、徙民等诸事,全有其一力督理,若有借剿贼害民者,可不告而诛。另外龚景瀚进言有功,又跟武安侯看法相通,迁其为益州别驾,河西节度判官,襄理平贼事物。英公以为如何?” “此两道建言,都直切时弊,鞭辟入里,可行之,不过臣以为吏治之事却不可交由节度使随意处置,可派遣持重者为巡察使者,巡视诸道,若有败坏纲纪,罔顾国法者,自当一力查出。” 傅懋修对于傅津川和龚景瀚的提议没什么异议,但却对道君皇帝授予傅津川不告而诛之权提出了反对意见。 本来节度使就授予旌节,府树六纛,可以诛杀三品以下官员。 在明旨授其“不告而诛”之权,等于是明摆着告诉傅津川可以大开杀戒,这可就太过了。 边地的节度使本就身兼营田使、经略使、采访使,军务财政一肩挑之,以傅津川的年纪本就有些引人质疑其资历,不过因为军功太重,让这些声音都翻不起什么浪花。 若是傅津川在多个“擅杀”的名头,这可真不是什么好事。在傅懋修这个角度看,为其长远考虑,自然是要帮助他规避这些。 不过有些人却是不想让他如愿。 右仆射谢佥道:“臣以为英公此言差矣,武安侯既然为剑南节度使,专征杀伐,蜀中事物自然该让其全权处置,边地节帅之事权,朝廷却不可妄加干涉,当循例而为” 若是不清楚内情,只看这两人的进言,定然会以为谢佥是在在傅三郎这边说话的。看看,堂堂宰相,替为了维护朝廷制度,居然替节度使争权。 而傅懋修之言,完全就是在猜忌边帅啊。 可道君皇帝能听不出二人的话外之意? 两人的言论都是私心大于公心。 谢佥是在捧杀,他的想法是傅津川年轻气盛,若让其整顿蜀中吏治,必然是要杀的人头滚滚,说不定就要闹起事端来。 到时候就算傅津川能够内平红莲,外御青唐,也可以让御史言官以“擅杀”弹劾他。 傅懋修自然是清楚这一点的,所以他直接提议朝廷另派巡察使,巡视地方,就是为了避免让他儿子卷入这摊子浑水里。 不过这次,傅懋修还是失算了。 道君皇帝的金口玉言,各道派遣巡察使。 而剑南道因为战事紧急,所以不派,由节度使傅津川兼任。 傅懋修听完,倒是面色不变。在后面的议事上依旧如往常一样。 直到回到府上,进了书房才长叹了一口气。 道君皇帝的意思很明显,他算准了这“不告而诛”这道旨意给傅三郎所能起到的效果。这是不希望傅三郎带着一丝功劳出蜀了。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野果阅读,yeguoyuedu 安装最新版。】 他可以理解老友的筹算,担心三郎封无可封,日后难制,最好的结果就是这趟川蜀之行功过相抵。 但理解归理解,这心中多少还是有些不快。 第二百四十四章 甘松岭 刚下过一场小雨,让蜀中炎热的天气终于变得清爽一些。 作为蜀中核心的益州,气候温暖湿润,降水充沛,河渠纵横,成都城外的锦江、清远江环抱全城,城内则有解玉溪、金水河及众多小水渠,又有摩诃池、江渎池等众多湖泊。 城外则有浣花溪、百花潭、万岁池等,再加上人们开渠筑堰,使得城内河网纵横,是名副其实的“水城”。 城内的人又酷爱游江,从百花潭至万里桥,游人士女,珠翠夹岸。 令人惊奇的是,节度使傅津川在上任前半个月,每天就是带着几个堂弟还有妹夫周游城内的景观,也不处理任何的军务。 城中百姓士人见到节度使如此清闲,原本因为青唐大军入寇,以及红莲作乱的所引起的波动却大为改观。 人心大定。 在清闲了半个多月后,雷勃率领归正军三万人六千人,以及一众扬幕僚属官都赶到了成都。 入城之后,哪怕是见过扬州的繁华,成都还是这些人开了一番眼见。 “难怪都说,扬一益二,真不愧是天府之国啊。” “是啊,锦绣繁华不让扬州,不愧是南京啊” 一行人穿街过巷,来到节府门前还在感叹成都精修。 许应龙道:“好了,诸位,先进去拜见节帅,这日后可有的是时间游城。” “是极是极”众人也都符合道。 而雷勃、蒋武、庞云、阿术烈、仆固怀安等一干武将,并没有立即入城,而是先行安排大军扎营,等到一些都妥当之后,才在傅津川的传令之下,入城参拜。 文武班底都到了之后,傅津川没有继续游玩赏景,开始安排节度府的属官处理各种事物。 同时传令各州刺史、参军、司马等官员前来成都述职。 长史刘仙客又征辟了一些当地的士子和读书人,充实节度府和傅津川的幕府,各项事物才算是正式的运转起来。 很快,傅津川也召集了众人入蜀之后的,进行了第一次议事。 武将之中,有咸阳郡王赵福柏,归正军使雷勃,捧日军使史万年,神策军使苏锻,以及受命返回的感化军使杨西烈,静难军使向拱,成都防御使吕绛。 文官之中,是长史刘仙客领衔,幕僚张杲、许应龙、王闾丘、崔恕己、崔奉壹、郭昶、李法真等。 “松州发来军报,西虏已经甘松岭前集结了大约十万众,领兵主将是国相论赞破,此刻应该已经开始进攻了。宁远军使严仲武率一都兵马驻守在甘松岭上,一都守大定城,其余三都兵马则驻守在岭后以为援引。都督同知严铤将军率天宝军驻守在松州州治交川,沿河布防。” “清溪关外,同样也有数万青唐大军集结,领兵的是中部万户青谊节鬼章。”不过这一路兵马可能估计清溪关易守难攻,并没有开始进攻。” “红莲贼帅张侠在六月间曾经率军攻打过梓州的盐亭,不克,又攻永泰,不克,感化军追击,不战,遁入山林之中。七月进犯乐至,破城,大掠之” “方虬和方蛟所部,七月间从遂州入阆州,破西水,攻阆中不克,破新井。” 傅津川以及剑南节度府治下的一众僚属,当下要面对的第一个选择就是,是想解决内忧,还是先解决外患。 在傅津川和刘仙客入蜀之前,两人曾经商议过,以严铤为节度副使,抵御青唐,而傅津川集中精力先搞定红莲。 但傅津川在跟兄长在西京商议之后,得出的结论是想要平定红莲军没有三年两载,想都别想。 这样一来,先前制定的计划就要推翻了。 因为青唐人不可能给傅津川三年两载的时间,去平定红莲道。 这样一来,傅津川就必须先行抵御青唐,不说直接击败,最少要留有充足的兵力去防备青唐人从松州或者清溪关打进蜀中。 因此,傅津川当即在介绍过军报之后,开始分派调度。 命长史刘仙客署节度事,以许应龙节度判官,王闾丘、崔恕己、崔奉壹等为主事,掌钱粮,军械、积功等职司。张杲、李法真为参军,随军行营。 咸阳郡王赵福柏为中护军,节制感化军、静难军,驻防益州、剑州、绵州等蜀中核心产粮地。 成都防御使吕绛仍旧负责成都防务。 自率归正军、捧日军、神策军三军共六万步骑,赶往松州抵御青唐。 松州,蜀中边陲重镇,被称作“川西门户“,古为用兵之地。扼岷岭,控江源,左邻河陇,右达康藏,屏蔽天府,锁阴陲,历朝于此处均设关尉,屯有重兵。” 大晋在蜀中设三军,其中宁远军,就驻扎在松州。主要目的自然是防备青唐。 八月初,数年没出过王城的青唐大军拓跋赤德,带着牙帐宫室军以及近卫赶到了松州。 而在此之前,国相、诸军统制论赞破已经统领将近十万大军赶到松州,大军直驱松州的大定城与甘松岭之下。 与城中的宁远军一部对峙。 拓跋赤德年不过五十,身批白牦编制的大氅,内里穿着银甲,原本是个精壮汉子,这几年看着有些消瘦,不过那双眼睛却越发让人难以琢磨,让人不敢与之对视。 从巨大的车上走下来,看着跪在地上的青唐贵人们,拓跋赤德并没有立即叫他们起身,先是眺望了不远处的大定城,又望了望与大定成掎角之势的甘松岭。 然后才走上前去,将跪地地上的论赞破亲手扶起。 “国相免礼,你们也都起来,跟国相说过很多次了,你就像是我长辈一样,不用在行礼了。” 论赞破听后却连忙摇头:“大君言重了。老臣惶恐,规矩就是规矩,这也是我们青唐人都要守的规矩。不然大君的威严和尊贵如何体现呢?” “还是国相看的长远” 一边说这话,拓跋赤德带着一众青唐贵人进了早就搭好的大帐里。 “这次我们出动了十几万大军,兵分两路,鬼章带着三万人去清溪关了,我们这边有十万人,这次我们不管要拿下松州,还有一路杀进西川,占领益州和成都,这次所缴获的金银钱粮,以及女子牲畜,都是你们的,我只要西川的山与水,石头和树木以及” 一众青唐豪族首领和将领甚至还没听完后面的话,就都望眼欲穿,恨不得立马就开始攻城。 野利和仁多两大豪族的族长相视一笑,他们都明白为什么大君会这么大方。他后面要说的,才是他最想要的。 “以及,大晋武安侯傅津川。” 这里面不少人都是参加过几年前的疏勒之战,自然知道大晋武安侯是什么样的角色。 “谁要是能生擒他,或者拿下他的人头,封为世袭万户。” 拓跋赤德也是在快到达松州之时,才得到消息,傅津川做了剑南节度使。一时间他的心情极为复杂。 有兴奋,还有些畏惧,还有些庆幸,佛祖居然赐予他在沙场上报仇的机会。 想起疏勒城下的那张败仗,六万大军活着回到西海高原的还不足万人。 六指乡弥洪、悉末朗、悉末明等大将悉数死于晋军之手,他本人也呕血昏阙,险些丧命。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野果阅读,yeguoyuedu 安装最新版。】 那是他成为大君以后败的最惨的一战。 也是因为那一战,让青唐损失极大,好几年才缓过来。如今亲率十万大军,正该是报仇雪恨之时 而大军之中,也不止拓跋赤德一个人想想要报仇。 “大君,请让我做先锋,我的父亲和叔父都死在疏勒城下,我要用晋人的血,来告慰他们在天之灵。” 说话之人名叫悉末达恭,年仅十八,身材极为高大,将近九尺,壮硕如熊。留着辫发,身穿一身皮袍,头戴着毡帽。 他是悉末朗之子,他的父亲和叔父悉末明都死在傅津川大槊之下。 自其父死后,他就继承了头人的位置,以及父亲和叔父的部曲。先后在两次平叛作战之中斩获颇多,勇勐善战之名不亚于他的叔父,人称“青唐之熊”的悉末明。 拓跋赤德很欣赏他,将自己的一个女儿嫁给他为妻。 悉末有部民将近一万帐,虽然不如野利、仁多两部拥有数万帐,但也是青唐诸部之中很有实力的。 跟悉末达恭一样的,还有六指乡弥洪之子六指乡则仁。 一时间,请战之声充斥着大帐。 拓跋赤德很满意众人的用于求战的态度,“很好,你们都是我大白高国的勇士,不过这次作战,是由咱们国相指挥,你们很多人的父辈都在国相的麾下与大晋作战,现在我希望你们都能如你们的父辈一样,为大白高国夺取西川而奋勇向前。” “是。” 一众青唐将领都高声应道。 “大君还是老样子啊,上次在疏勒城的时候,他也是这么信心满满的,本以为这次倒是学聪明了,知道让老军神领兵,结果还特意下了命令,让大军等他来了在发起进攻,他是真的没把晋国人当回事啊。” 众人从大帐中走出来,身为青唐最大的两个豪族族长野利荣哥和仁多零丁走在一起,刚走出不远就开始议论起来。 仁多零丁听了野利荣哥的话之后冷笑道:“这几年他一直在红山宫里添伤口,现在是终于把伤口添好了,也忘了当初的疼了。也不看看甘松岭的地势,没几千条人命,绝啃不下来,还没等拿下松州呢,就开始惦记傅津川的人头,怎么听都像是梦话,悉末达恭和六指乡则仁那几个小狗崽子没见过那人的厉害,各个都把成晋军当死人一样看待,瞧着,有他们的苦头吃。” 野利荣哥看着远处的甘松岭也笑了笑,他对打下甘松岭没什么兴趣。 一个破山头。没有女人,没有粮食,也没有金银布匹。所以这仗他是肯定不会争着去打的。 等他们啃下这个难啃的骨头,打松州的时候,才是野利部吃肉的时候。 此时,甘松岭上的守军看着望不尽的青唐军营,正在紧密的布置这城上的防御。 甘松岭的位置极其险要,与不远处的大定城互为犄角之势,或者说甘松岭要是丢了,大定就是一座孤城,早晚也得丢。 驻守在这里的是宁远军使严仲武,益州都督同知严铤的族弟,资历比起严铤也并不差。 从军近十几年,几乎一直戍守在西川与青唐边境地区,对于青唐人,他还是很了解的。 白牦大纛的出现,意味着青唐大军拓跋赤德亲临。 五色旗是论赞破的作为全军主帅的将旗,其余如野利、仁多、悉末、白马等部的旗帜,他都认得清。 甚至包括青唐将领的各种情况,谁善攻城,谁善野战,谁善骑战,谁善守城,哪一部披甲武士更多,哪一部连吃饭都困难 这些情况作为镇守西川十几年的严仲武来说都是非常清楚的。 “都准备好了吗?” 手下的都虞侯王何道:“回将军,栅栏都树好了,箭失和粮草还有备用的弓弦,我又清点了一遍,滚木和垒石这岭上取之不尽,请将军放心。” 严仲武点点头:“好。” 他从军十几年,大小百十战,但青唐人还是头一次以这么大规模的兵力攻击西川。 上次,恐怕还是太祖年间,刚立国之时。那一次入寇松州的是青唐大军人数是二十万。 一度都攻下了松州,松州都督韩卫不能敌,立即向朝廷求援。 但是朝廷大军还屯于关中,立即派遣了杨炎,徐景达,傅环山三位名将,率步骑五万入蜀。 最后不但夺回了松州,还大破青唐大军。险些生擒了当时的青唐大君。 此后,有感于西川地势险要,青唐在屡次进犯大晋的时候,都会选择在陇右或者河西作为主要方向。进攻蜀中的都是偏师。 所以严仲武也是第一次见这么大规模的青唐大军。但看了看脚下的地势,心中却又丝毫不慌乱。 甘松岭地势险要,是一块峡谷盆地,向西只有一个不到一里长的谷口可以通过。这里也将是双方的交战的主要战场。 因为青唐大君“复仇心切”。给了晋军充足的时间布置防线。谷口立好了栅栏和鹿角,防御工事极为严密。 在加上两千五百精兵驻守,粮草充足,严仲武相信定然可以坚守到身后松州的援兵赶到。 而青唐人又愿意为了甘松岭死多少人呢? 严仲武拭目以待。 (ps今晚一章) 第二百四十五章 用武之地 六万余步骑从成都出发,直奔西川门户松州而去。 蜀中太平很久了,特别是作为核心地区的益州平原地区,百年没有看到战火。 红莲军入蜀之后,虽然对于成都垂涎三尺,但始终只游离在川楚交界地区,四处劫掠,积蓄实力,并没有进攻成都的底气和能力。 因此益州绵州蜀州等地的民众,生平第一次见到如此大规模的军队开拔行军。 原野之上,大晋官军列阵前行。 这六万余人的大军,分别归属归正军、捧日军、神策军。 其中归正军为三万六千人,全员步军。拥有运送军械、辎重、粮草的骡马八千匹。战车数百辆。 捧日军一万两千五百人,都是骑军,其中具装甲骑也只有四个团,一千人。 全军拥有军马三万匹,骡子和挽马两千匹,配属辎重队数千人。 神策军一万两千五百人,其中一都骑军,两千五百人,步军四都,万人。 军马五千匹,战车二百辆。 此外,还有临时征调的民夫和屯田军,作为协助大军运送辎重和粮草。 不过因为在域内,都是提前同知各州县,把军粮运送到行军路线的必经之处。 同时还有傅津川直属的牙兵,除了八百上京子弟外,原本归属于益州都督,蜀王节制的一千五百牙兵,现在都成了傅津川这个节度使的牙兵。 蜀王虽然不善治军,但这一千五百牙兵的统领赵元棋。蜀王的庶长子,倒是个颇为知兵的, 因此原本益州都督府的牙兵被赵元棋训练的有些底子,还参加过几个平山蛮叛乱的作战,倒是勉强能入傅津川的眼。 蜀王也请托,让他关照一下自己的长子,因为赵元琪仍旧被傅津川任命为这支牙兵的首领,随军出征。 行军序列按照捧日军、归正军前六营、节府本部、辎重营、归正军后六营、神策军的顺序依次前行。 算上民夫、辅兵等,大军人数超过了八万,这要是在中原混战之时,如此多的战兵,就得号称“二十万大军”。 俗话说的好,“人马过万,无边无岸”。 这种情况下,简单的凭借一个人的肉眼,是无法看清这样一只军队的具体数目的。 就像是无边无岸的黑色浪潮,向着西海高原和西川交界地的松州奔涌而去。 节度使的六纛旌节极为显眼,在队列之中高高飘扬。 麾盖之下,傅津川骑着那匹高大健硕的青海骢,归正军使雷勃,护军傅渭川、赵元棋,节府判官许应龙,主事崔恕己,参军张杲、李法真,等一干大将幕僚跟随在后 周围遍布着八百上京子弟组成的牙兵。 诸多勋贵子按照品级,全都身穿红色、绿色圆领官袍,扈从们都是白色戎袍,骑着军马随侍在侧。 而的傅津川身穿着一身麒麟武服,头戴软翅幞头。 上到将帅,下到士卒,除了担负前头警卫以及斥候的部分骑兵外,大军在域内行军只是都是不披甲的。 无论是人还是马,只能在战斗之前披甲,不然负甲前行大量消耗体力,还没等打仗人马就像累垮了。 “雷将军,上前与我并骑。” “诺。” 听到主帅召唤,雷勃应答之后催马上前,落后傅津川半个骑位。 “归正军入蜀之后如何?可有水土不服,军中可有疫病?士卒可有思乡者?” 傅津川很随意的问道。 雷勃道:“回侯爷,归正军从淮南来蜀,士卒多少还是有些抵触,不过现在早就平复了,军中不短粮饷,所以也没有敢闹事的。各军又严格按照行军之法,且蜀中与江南气候相差不大,都是南人耐热,并无水土不服与疫病之忧,至于思乡这是难免,不过这朝廷军将,军令如山,哪里容的他们置喙?” “可能战否?” “能战。自侯爷回京之后,归正军训练也如侯爷在时无二,一日两操,从不间断。这些士卒本就经历过战事,又经过严加训练,如今已然有精锐之师的本色。”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野果阅读!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yeguoyuedu 】 雷勃虽然是在淮南豪族出身,但先后统领靖南军、归正军,已经算是傅津川的亲信大将了。并且是能够独当一面的将领。 在两年前,红莲起事之前,他还不过是一州司马,统兵不过数百人,其余都是团练。 如今统领三万余人的归正军,所统率的兵力已经超过很多下府和中府都督了。 这种晋升速度,固然有战功加持,但要是没有傅津川的影响,也是绝无可能的。 “如此甚好,庞云和蒋武等人,可还合用?” “几位将军是大帅亲卫出身,深谙军中制度,治军都无可挑剔,只是末将觉得,他们想必是更为擅长骑战,行军之时总是觉得步卒走的太慢” 傅津川听后笑了笑:“哈哈哈,这是自然,他们与我在河西三年,一直都是骑兵,现在让他们去统领步军,只能勉强为之。对了,陈矫如何?” 原为吴王麾下将领的陈矫在投降之后,并没有被治罪,反而又得到了朝廷的任用,目前也在归正军,担任雷勃的副将。 副将,却不是副军使,只是辅助主将处理军务,并没有直接统领大军之权。 “陈副将老于军务,有他在末将也是轻松不少。” 傅津川道:“可令其独领一营,试用之。阿术烈和乌思独吉仆固怀安,还有庞云蒋武他们几个,我早晚都得调出来,你要物色些人选填他们的位置。” 雷勃一听是哭笑不得。 这种事情已经不是头一回了。 之前刚刚组建归正军的时候,傅津川就把靖南军之中禁军出身的军官全部抽走。后来是傅津川将在扬州的牙兵充入了靖南军,又从有功将士提拔了一些作为军官骨干,才把靖南军又重新支撑起来。 现在归正军这边刚整训过后还没多久,又要从这边抽人了。 好在,傅津川的意思是只抽各营主将,这样的话只需要在接下来的作战之中提拔一些军中悍将,就能填补这些空缺。 不过这侯爷怎么突然要调出这么多的将领,难不成是又有新军或者是降兵需要整训了? 难不成是青唐那十万人? 不会,这仗还没开始打呢,这未雨绸缪就已经算到这一部上了? 傅津川要是知道雷勃心中所想,只会告诉对方想多了。 只不过是庞云蒋武曲十二李司寇等人还有那三个北境人,都与他说过不想在淮南任职,想回去上京,或者去边镇都行。 而且等仗打完了,归正军早晚都要拆分,返回江淮驻守各地,傅津川可不准备把这些心腹都放在江淮。 毕竟他们都是北人,想要建功立业,肯定是还得是去西北四镇亦或是河北。 想要清闲的话自然是要回上京。 江淮虽好,却没有他们的用武之地。 第二百四十六章 谁的青唐 甘松岭前。 数千青唐甲士整齐列队,甲胃在耀眼的日光下熠熠生辉,他们手持长枪和盾牌,腰中都配有长剑。 六指乡则仁骑在一匹高大的青海骢上,高声鼓舞着士气。 “六指乡的勇士们,你们是青唐战士,让那些晋国的懦夫,看看你们的勇气” “谁敢畏战不前,天黑的时候我一定在他的脑袋上挂上狐狸尾巴” 在青唐,以战死为荣。世代战死被认为是甲第。 狐狸被认为是怯懦的象征,怯战者会被人在脑袋上挂上狐狸尾巴。这对于青唐人来说,比死还要难以接受。 随后他拔出长剑向前挥舞,“进军。” 青唐人的长枪,枪杆要比晋军的长枪稍细一些,也要更长一些。甲胃也极为坚固,非劲失利弩不能洞穿。 与之相反,青唐人制作的弓力道稍弱,远不及晋国的弓弩。 这也决定了两军交锋之时,作战的一些基本形式。 整齐列队的青唐甲士开始列队进攻甘松岭的晋军营垒。 而晋军则凭节防御工事和地形,手持强弓硬弩,以箭失射向青唐甲士。 青唐虽然是半耕半牧,盛产良马,但其实更擅长步战。作战时候列队前行,前死后继。 面对禁军的箭雨,青唐人手持盾遮掩,可遮天蔽日的箭雨是无法完全防住的,不少青唐武士倒在箭雨之下,有的被命中要害登时气绝,有的被射伤躺在地上哀嚎如雷。 而后面的青唐武士立马补上前面空缺的位置,继续列队前行。 盯着箭雨突破道数十步的距离,居高临下的晋军开始放下滚木和垒石,借着地势滚下去,在青唐军的队列之中掀起一阵阵的惨叫上。 很多人被砸中头部,脑浆崩裂。还有些被砸的筋断骨折。 这时候,他们的甲胃并不能发挥出半点作用。 而处于防守位置的晋军,也迅速的在敌军突入上来之前完成了列阵,兵隔着栅栏以长枪配合鹿角等防御工事对敌军杀伤。 长枪对长枪,这时候没有任何的取巧可言,就是简单的直刺,收枪。 但晋军凭借工事完全占据了上风,弓弩手撤到了后面还在进行抛射,持续的给青唐军造成伤亡。 只是一上午的时间,就让青唐军留下了数百具尸体,以及数量听言不少的手伤者。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野果阅读,yeguoyuedu 安装最新版。】 拓跋赤德和主将论赞破一起在望楼上观看了阵前的作战,不禁的感叹甘松岭的地势易守难攻。 “看这样子,佛爷可能需要几千个青唐勇士的去轮回,才会让我们踏上甘松岭的土地。” 几千人对于整个青唐十万大军来说,并不算多。 但这几千条人要从哪里出,这就是大君和主帅需要考虑的问题。 现在的六指乡部族已经折损了数百人,还有数量几乎相等的伤者,这对于六指乡部族来说,损失已经不算小了。 而年轻人的六指乡则仁却没有半分的畏战之色,依旧在鼓舞士气,指挥大军不断的冲击晋军营垒。 “下午换一部族,就让野利部上。” 拓跋赤德看着眼前的战况,转过头对主将论赞破说道。 论赞破自然明白大君的考虑。 六指乡部族一直都是王族的藩属,亲近王族。是平衡青唐国内局势的重要力量。 若是损失太大,自然会影响王族和豪族之间的平衡。 让豪族野利氏出战同样是这个考虑,作为大君,只要是能够削弱豪族的机会,他是都不愿意放过的。 “明日,就让王族麾下的左万户出战。”随后,拓跋赤德又继续指派。 让豪族打完了,不让王族部族出战,他们是一定要闹事的。眼下对于拓跋赤德来说,一点要快速攻下甘松岭,然后夺取松州。 甘松岭除了是松州门户,还链接着的川中与白兰、土项诸部的通道。 这些部落一向是大晋藩属,一旦掐断了这条通道,青唐就可以让收服白兰等部落。 此消彼长,而这对于青唐与大晋的在西北的较量,极为重要。 说到底,两国交锋,战争打的就是,人丁、土地、钱粮、资源。 “现在这个机会很难得,晋国人自己内乱,不然我们想要打下西川绝无可能。” 拓跋赤德感叹了一句。 如果不是红莲入蜀,他是绝对不会选择西川作为用兵方向的。这一点谁都清楚。 作为主帅的论赞破其实并不看好这次用兵的结果,但有这种机会,无论如何都要出兵的。 用中原话说就是“千载难逢”。 “大君,蜀中有消息了。”说话的功夫一个奴牙郎手中捧着一个绢布制成的小卷轴走了过来。 拓跋赤德接过卷轴一看,神色不变,手却好像颤抖了一下。 “下去。” “是。” 等到这个怒牙郎下去之后,拓跋赤德才把手中的卷轴递给论赞破。 论赞破看过时候,神色微变,这条消息对青唐军来说绝对算是噩耗。 剑南节度使武安侯傅津川亲自率八万步骑,直奔松州而来。 虽然之前在议事的时候为了鼓舞人心,拓跋赤德直接宣成能取下傅津川的人头,封赐万户。 但他从来没就觉得这个赏格真的有机会兑现。 这到不是他不舍得,而是单纯的就没这个机会。 即便他能拿下蜀中全境,也比拿下傅津川的人头容易的多。 因为地是死的,人是活的。 现在傅津川率军前来,还是八万步骑。这也就说明,留给青唐人攻打甘松岭的时间,可不多了。 若是不能迅速通过甘松岭,等傅津川大军一到,身侧的白兰诸羌部肯定会直接对青唐大军的侧翼发动进攻,以对大晋表明臣服之心。 若是青唐人率先拿下甘松岭,白兰诸羌就不敢妄动,只会等青唐和大晋交锋尘埃落定之后才会向胜者发誓效忠。 而青唐人也可以接着甘松岭与晋国对峙,进可攻,退可守。 换而言之,甘松岭关系道两军的战略主动权。 因此拓跋赤德立即下定决心,下午还是有六指乡部族继续勐攻,明日交给王族左万户。 这时候在考虑什么制衡就有些可笑了。 而军帐之中野利荣哥正在布置的手下十个千户前后的攻击次序,并且嘱咐这些千户都要注意自己部族的损失换句话说就是他们保存实力。 这些千户都姓野利,自然明白族长说的是什么意思。 结果这边野利荣哥还在跟自己的兄弟子侄们面授机宜,这边就又有奴牙郎过来传令。 “大君这是搞什么明堂?不是让咱们下午出兵接替六指乡部出兵吗?这才多久,就改了?” “对啊,这是怎么一回事?” 等奴牙郎走了之后,野利家的贵人们直接议论起来了。 野利荣哥一摆手,“行了,你们都回去,看好各家的人,随时准备着,我去前面看看。” 平心而论,野利荣哥是不愿意出兵的。 他并不畏战,但却担心部族在大战中折损过大,回到西海高原之后,会被王族拿捏。 野利部凭什么能在青唐立足? 不是每次大战立下的军功,也不是大君的青睐。而是数万帐部民,。 数万帐部民,也就代表着数万青壮兵丁。 他们的手都能握剑。 这才是野利、仁多等青唐豪族的底气所在。 所以作为族长,他们首先要保证的是,自己的部族利益不会受损,甚至要能吃到跟自己部族相当的利益。 不用野利出兵,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至于青唐,是大君的青唐。 第二百四十七章 另辟蹊径 为了抵挡晋军的箭雨,身材健壮的青唐武士们身披双层重甲。但处于仰攻的青唐军,不得不在冲锋的路上歇几气,毕竟双层重甲的重量即便是那些很强壮的士卒也是很大的消耗。 青唐军的攻势明显勐烈了许多,重甲步军在付出大量的伤亡之后,掩护着轻兵弓箭手前进到只有几十步的距离跟晋军对射。 空中飞失如蝗,密集攒射。对双方的士卒都造成了不小的伤亡。 短短不到一里宽的坡地上,青唐人直接就投入了近万人。 对于甘松岭上的晋军造成了极大的冲击,再不像头一日那样游刃有余。 面对青唐大军不计伤亡的勐烈攻势,严仲武终于有些色变。 都虞侯王何请命道:“将军,末将请命率军逆冲一下,不然这么闷守下去迟早要被青唐人打上来。” 严仲武看着前面谷口出,“我亲自去。” “将军,你是一军之首,冲锋陷阵这种事,就让末将来。” 王何急忙劝阻道。 “哈哈哈,一军之首,正该冲锋陷阵。” 说罢严仲武检查了了一下身上穿的甲胃,将各处绑带扎紧,然后手中提着一柄重斧。 率领同样身披重甲,手持重斧的三百亲卫来到了谷口。 “儿郎们,跟我一起,杀个痛快。” “吼吼吼。” 说罢,从谷口边缘出的栅栏打开一个缺口,直接就冲着这青唐人的军阵杀了过去。 青唐人的甲胃极为坚固,但面对严仲武手中的重斧,仿佛纸湖的一样。 而他手下的三百亲卫,跟他一样都是手持重斧,且都是精选于军中身材高大的精锐,俱是身披重甲,即便在平原地带,也能凭借结阵和斧甲之利,硬抗骑兵冲击。 而严仲武本就是以骁勇闻名,曾经随同已故的岐阳武襄王李世忠镇压过蛮部叛乱,一战斩首三十级,勇烈闻名军中。 也正是因为那一仗,他跟严铤两人立功颇多,这才入了李世忠的眼,不然即便他们都是蜀地大族出身,朝中若是无人,能做到军使和同知的高位? 而今日,严仲武面对“咄咄逼人”的青唐军,也是激发了他的血勇之气,手中大斧砍起青唐人来,如砍瓜切菜一般。 加上身后壮勇的三百重甲,霎时间,直接将青唐人的攻势给遏制住,甚至还让对方的阵势退后了几步。 负责临阵指挥的是青唐王族的拓跋阿吴,见到这种情况也是眉头微皱,晋军的坚韧并没有出乎他的意料。 但这种时候还敢出营逆战,甚至还将己方的攻势遏制住了,这种强悍的战力,还是让人侧目。 “王叔,让我去。” 身边一个身材高大健硕的年轻人开口说道。拓跋阿吴一看,却正是大君之子,九王子拓跋犍。 拓跋犍的出身并不好,生母只是一个女奴,但自幼身体强健,行事果断,虽然因为出身问题,没有母家的支持,当不了大君。 但在一众王子中,也算是出类拔萃的。 “好,看你的了,去。” 拓跋阿吴几乎没怎么思考就同意了对方的请战。 大君这次出征,虽然带了好几个王子,但特意让拓跋犍跟随自己作战,估计是想让他日后作为王族领军,接替他的位置。 毕竟王族直属几个万户所是大君所掌握最核心的部族,必须有王族出身的将领统率。 拓跋犍没有母族支持,年纪又不大,对在争位的大王子和三王子产生不了多少威胁,培养他领军也是拓跋赤德对于日后的安排。 所以拓跋阿吴没怎么犹豫就同意他的请战。至于他会不会战死,这个拓跋阿吴是不会太在意的。 上了战场任何人都会死。 一个出身不好的王子,想要权力地位兵马,也同样的得拼命。 拓跋犍得令之后,带上兜鍪,拔出长剑,带着自己手下的五百武士,迅速向前,准备加入战团。 但因为地形的限制,拓跋犍看起来极具气势的前冲并没有能够跟严仲武交上手。 因为青唐军的阵势在整体后移,并没有办法越过去,只能跟着一起退下来。 拓跋阿吴看到这一幕也只能无奈笑了笑,然后看了看天上的太阳,已经是正午了。 这个时间是一天最热的时候,攻不上去就必须回撤。不然奋战一上午,在加上天气影响,会让青唐将士格外疲惫。 若是敌军乘势全线压上,很可能会造成全军的溃败。 “吹号,收兵。” 严仲武见敌军后退,也立即停止了追击。他的三百亲卫经过刚才的一阵厮杀,虽然给青唐军造成了大量的伤亡,但本身也折损不小。 能战者已经不满二百人,且身披重甲体力消耗极大,追击同样不现实。 “这么打下去,甘松岭早晚得丢啊。”严仲武回到营里,将兜鍪顿项摘下,甲胃也卸下,转过身又来到谷口处看着下面的青唐大军。 不远处跟甘松岭互为犄角的大定城已经被青唐人攻破了。虽然叫大定城,但其实不过是一座戍堡,只有几百守军,沦陷是早晚的事。 但现在甘松岭也要面临同样的问题的了。 青唐人这种不及代价的勐攻,自身折损虽大,但毕竟那是十万众,甘松岭守军只有两千余人。 经过将近十日的消耗,现在还能作战的也不足千人了,身后松州的驻军还不能轻动。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野果阅读!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yeguoyuedu 】 就算甘松岭失守了,最起码还有松州作为屏障。但若是松州失守了,青唐大军就能够长驱直入了。 “就不知道傅侯爷的援军什么时候到了” 岭下的青唐军都撤了下来,坐在地上吃着青稞面,一边进食一边休息。 拓跋犍脸上有些红,“王叔。” 拓跋阿吴安慰道:“九王子不必如此,战场上形势瞬息万变,什么都有可能发生,不必介怀。下午等日头不这么毒了,可由你率军进攻。” 拓跋犍立马应道:“是。” 对于他来说,现在急需要证明自己的能力,从而掌握更多的部众和军队。 不然等到尘埃落定,一切可都完了。 不远处的高台上,白牦大纛在空中飞舞,麾盖之下拓跋赤德偏过头看着坐在旁边的老军神论赞破,欲言又止。 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因为他明白,面对这种谷口地形,两侧都是连绵的山脉,根本无法通行,只能正面进攻对面的营垒。 这种作战即便是用兵如神的论赞破,应该也没有奇谋妙计能够施展。 这一点拓跋赤德很明白,但心中总有些期待,期待一些变化能改变目前不利的局势。 毕竟再等下去,可能晋国武安侯的大军就快到了,必须尽快拿下甘松岭了 “大君。” “嗯?”拓跋赤德还没开口,回过神来就见论赞破站起身来。 身边还多了两个风尘仆仆的年轻人,应该是论赞破的两个孙子,他见过的。 “大君,我有办法,明日就能攻破甘松岭。” 拓跋赤德愣了一下然后看着说话那个年轻人,应该是是叫论日煦。 “你说什么?” “回大君,明日,明日就能攻破甘松岭。” 拓跋赤德有些狐疑的看着对方,示意对方继续说下去。 “祖父这些天都命我和兄长沿着两边的山间寻找,终于被我找到一条小溪,沿着这条小溪,就能进入甘松岭的山谷之中” “呵呵,天助我也。” 第二百四十八章 失守 宣嘉二十年,九月初。一场小雨。 早晨的天气已经有些凉了。但战争让双方的血液都处于沸腾状态,场面更是极为热烈。 可算捞到机会的拓跋犍率领自己的亲卫,身先士卒,亲自带头攻打晋军的营垒。 有了昨天的教训,青唐军压根就没给晋军逆击的机会。 晋军虽然看似被青唐军压制,但实际上防线依旧守的很紧固,战斗从早持续到中午。 战事极为惨烈,双方都付出了大量的伤亡。长枪手隔着栅栏相互捅刺,鲜血喷溅。弓弩手在相互对射。惨叫声连连,不绝于耳。 本以为青唐军会跟往常一样选择在午间休战,但今天,前面的队伍撤下来之后,立马就有另一支队伍顶上来。 这让严仲武有些意外,不过晋军作为防守一方,依然占据着有利态势直到 身后突然传来的喊杀声,让晋军方寸大乱。什么时候青唐人绕道身后去了? 难道是找到了通往谷内的小路?不对啊,谷内就算有小路也都封死了,除了全军作为水源的那条溪流,涉水而来 “不要慌,王何,给我顶住。” “诺。” 严仲武立马带上兜鍪,手持大斧带着亲卫向大营后方杀去。 论日煦和论噶真兄弟率领五百青唐武士,在天还没亮就出营了,一路疾行才从山间的一条甚至不能称之为路的山径,进入了甘松岭这个盆地之内,出现在了禁军背后的水源处。 其实严仲武用兵也不至于留下这么大的纰漏,水源处早就留下了一团的士卒戍守。 但此时这些把守溪流的士卒面对突然出现在溪流上游的青唐人,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连连败退。 而青唐人数虽然不多,但声势极大。号角声呼号声喊杀声响彻云霄。 这里的动静,对谷口战场的自然也产生了影响。 两面夹击之下的晋军,即便在是坚韧,也无法坚持下去了。 严仲武率领亲卫虽然暂时抵挡住了论氏兄弟五百青唐精锐,但正面谷口防线却是因为身后的异动方寸大乱,最终没有抵挡青唐大军正面的勐攻。 拓跋犍手持宝剑,砍杀着晋军将士,身边的都是他的本部的精锐,各个都是以一当十的壮汉,在奋战之后突入谷内,击溃了晋军的防线。 【推荐下,野果阅读追书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yeguoyuedu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 都虞侯王何当场战死,余下的晋军也都是兵败如山倒。 严仲武见到形势不妙,率亲卫全力冲击,论氏兄弟的五百青唐精锐虽然搞乱了晋军的后方,却没法拦得住晋军的溃兵。因为谷内的地形不同于谷口狭窄,五百人无法形成有效防线。 最后被严仲武率领百余名溃兵逃了出去。 拓跋赤德很是兴奋,甘松岭到手,就意味着后方安稳了,就算拿不下松州,也可以逼迫白兰诸羌降服青唐。 论赞破的两个孙子,论日煦和论噶真都被分为了世袭千户。 而九王子拓跋犍也被任命统领三个千人队。 要知道大王子和三王子,也不过才各自统领一个千人队而已。拓跋犍就凭借着正面突破甘松岭的战功,直接被授予三个千人队。 这个两个目前呼声最高的王子都感受到了威胁。 甘松岭以下,青唐大军迅速通过了这个作为要道的盆地,十万大军直扑松州城而去。 严仲武跑回了几十里外的松州城,甘松岭丢了的消息也迅速被城内守军知晓了。 松州司马府上,四十出头的节度副使严铤站在舆图前。 “怎么搞的,以甘松岭的地势,不该这么就丢了啊。” 坐在一旁的严仲武无奈道:“西虏找了一条山间小径,绕道我军营垒之后,正面又强攻不止,换谁也守不住” “你倒是还挺会给自己开脱,还谁来了也守不住,等武安侯来了你就这么跟他说?他不砍了你都算是咱们严家祖坟冒青烟了。” 严铤和严仲武是同族兄弟,关系亲近,年少时候一起应募投军,战场之上一起出生入死,情分自然不一样。 按照军法,丢了甘松岭,守将严仲武是可以直接杀头的。 但具体如何处置,那是主帅的权力。本来按照大晋军律,就算是蜀王作为益州大都督,也不能随便诛杀军使一级的大将。 但现在益州都督换成了傅津川,并且还是加了节度使,节制蜀中军政大权,要是想立威,真一刀砍了失地的严仲武,任谁也挑不出不是来。 这都是在军法之内,主帅的权力。 “应该不会”严仲武说话的时候,心里也是有点虚。 “九哥你是节度副使,到时候给我求求情” 严铤道:“这还用你说?我在军报中已经替你开脱了,不过具体如何等咱们这位傅大帅来了才能知道。” “严副帅,青唐军到了。” 松州司马柳康入堂禀报道。 “来的好快啊。” 松州城东面背靠着大江,甘松岭在松州的西南方向,只有几十里的距离。所以在严仲武逃回松州的第二天,拓跋赤德就亲率青唐大军来到了松州城下。并且城外布置下营垒。 严铤、严仲武、柳康等将领登上了城头主楼,望着城下正青唐大军。 十万之众,忘之不尽。青唐各部不疾不徐的占领了是松州外围的要隘高地和戍堡,各军连绵不绝,长枪如林,旌旗蔽天。 与之相对的是松州守军放弃了外围的全部的据点,并且早就完成了坚壁清野,只有东边的江对岸还有几桌烽燧和坞堡留有少量士卒戍守,所有兵力全部收回了城内。 城上之人目光所及,十万青唐大军根本一眼望不尽,是真正的“人山人海”。 “听说疏勒之战的时候,武安侯趁着青唐大军正在扎营之际,率骑兵出城突击,险些一举生擒拓跋赤德,如今看来,是真把青唐人给打疼了” 严铤看着城下青唐军的布置感叹道。 青唐军正在城下扎营,负责戒备的士兵盐严阵以待,看不到任何一丝可以趁机突击的机会。 严仲武闻言笑了笑,“要不怎么说,吃一堑长一智呢,要不是疏勒城傅大帅给他们打的太疼了,咱们没准也能在松州城下,干他一个措手不及” 而松州司马柳康则一言不发的望着城下各部的旗号。 他从军十几年,驻守松州也有数年,历年来与青唐大小部落冲突不断,对于青唐各部的标志, 领兵的头人是谁,这些头人的特点,哪一部是骑兵,哪一部是擅长步战,这些对于柳康来说都有些了解。 “除了青谊节鬼章的中部万户,剩下的青唐能战之将几乎都到了” 严铤闻言之后道:“拓跋赤德是要铁了心报疏勒城下之仇,十万大军每日的军粮消耗,这一仗就得让耗费青唐好几年的积蓄,还真是下了血本啊,而且你看,这是应该在山那头,打甘松岭的时候就开始打造的攻城器械” 严仲武一听也忘了过去,“他娘的,这个我还真没注意” 在甘松岭上,严仲武在谷口视线根本望不到青唐大营的全貌。自然也看不到青唐人在后面打造攻城器械。 跟晋军种类繁多的器械相比,其实也就是一架一架的简易梯子。 毕竟论起工具器械,即便是青唐和金帐这样的大国也无法在这方面跟大晋争锋。 但这些东西对于青唐来说,攻城也足够了。 “看来青唐人对松州城是志在必得,来者不善啊。” “那就看看是他们牙口硬,还是松州城墙的石头硬。” 第二百四十九章 各有谋算 松州城东靠大江,北有岷山,实际上能够让青唐大军展开,进行攻城作战的的只有西面和南面。 而城内尚有七千兵马,兵力和粮草充足。 且早在青唐人集结大军之时,严铤就开始布置松州的城防,数月时间松州的城内也积累了堆积如山的军械和粮草,因此面对城下的十万青唐大军。 虽然气势连天,无边无岸,但城上的晋军有条不紊的进行各种战前准备。 大军几乎将松州城外的平整空地全部占满了,从南面和西面的城墙上望去,颇有些水泄不通的感觉。 拓跋赤德在巡视过大营布防,各部的位置后,与主帅论赞破一起回到了他的大佛庐中。 “国相真不愧是我青唐的军神,就看这安营扎寨,天下能有几人做的到?” 拓跋赤德是真心赞叹。 对于松州这样地形复杂的要塞,其实本身规模并不算大。但城池本身占据高岗,又有岷山和大江可以凭持,想要完全包围起来,是很困难的。 靠的太近,地形复杂,许多地方根本没法安营扎寨。 若是距离城池太远,即便是十万大军,被拆分几处,彼此不能呼应,容易为敌所趁不说,更起不到包围的作用。 所以大军行动,如何行军布阵,如何安营扎寨。要充分考虑道为我双方的兵力对比,兵器军械的数量,粮草是否充足,双方的战术意图,周边的地形是有利进攻还是有利坚守。 越是复杂的情况,对于统帅的指挥能力、统筹能力要求就越高。 拓跋赤德虽然是亲征,但大军还是要设置主将来统率诸军,指挥大军作战。 其实拓跋赤德对于论赞破的所拥有的名望非常忌惮,之所以升为国相,就是不想让他继续统兵。 【推荐下,野果阅读追书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yeguoyuedu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 但青唐国内的形势复杂,逼得他不得不在六指乡弥洪、悉末朗的名将战死之后启用这位老军神。 若是不用论赞破,难道还能用野利荣哥、仁多零丁这样眼里和心里都只有自己部族的豪族首领吗? 论赞破虽然名望高重,但毕竟论氏是小部族,只有几千帐,这样的小部族只能依附于豪族,或者王族。 比起野利、仁多这样的豪族来说,根本就构不成什么威胁,反而是要竭力争取的对象。 论赞破听到夸赞之后立马很谦虚的推辞道:“大君过奖了,老臣不过是有些经验罢了,若是让阿吴王爷,或者鬼章万户来,都可以做的更好。” “谦虚了,阿吴可没有国相的智慧和经验。”拓跋赤德笑着道。 拓跋阿吴也附和道:“是啊老军神,您是我的老师,我第一次作战还是跟您一起,那次是在大非川,我们也是十万众,击败了十余万晋军,领军的主帅还是傅津川的祖父,傅巽。相信这次我们也能一样击败晋国人。” 论赞破闻言笑了笑,他其实很想纠正对方这个说法。 都说大非川是他击败了傅巽,是他作为名将最为光辉的一战,奠定了他“青唐军神”的名号。 但其实在他看来,大非川之战,他并没有击败傅巽,他只是击败了晋军的前锋两万余人。 他连傅巽的主力大军都没有看到。 那一战他赢得很侥幸,傅巽的派遣的先锋大将是个贪功冒进的家伙,若是按照傅巽的布置来,那一战会是什么结果很难说。 但那时候,面对正处在国力巅峰时期的大晋,能赢下那一战,对西海高原上的大白高国来说,都是意见极为振奋人心的事情。 老大君更是亲口称他为“军神”。 但他心里很清楚,那一战说是赢了傅巽,很勉强。 “大君和王爷过誉了,若没有我们青唐勇士的奋战,我是打不赢大非川的,这次一样,我们要依靠的是十万勇士,来对抗晋国的武安侯和他手下的八军精锐。” 拓跋赤德闻言之后点了点头。不算他早就布置好的后手,从明面上来说,是十万对八万。 兵力上,看似青唐人占据优势。 但实际作战之战,这十万人能发挥怎么样的战斗力,其实还是要看论赞破的。 统领十万以上的大军,有这样能力的人,其实整个大白高国也挑不出几个来。 或许死去的野利恭禄可以。 青谊节鬼章那小子,在历练几年相比也可以,除此之外。 而当下,只有论赞破,这个“青唐军神”能统率十万大军,如臂使指,将一切做的非常妥善。 这一点拓跋赤德很清楚。 他是亲自统领过数万大军亲征,所以很清楚,当大军到达十万,甚至更多的庞大群体之时,所需要的统筹能力跟统领数千、数万,完全不在一个层面。 所以他也很好奇,傅津川那个小子,才二十多岁,比起鬼章的年纪还要小,他能掌握那么多的军队? 这个问题暂时还没人能回答他。不过答桉不久以后,他就能亲眼看见。 青唐将领和部族首领们陆续走进了大帐,在落座之前,纷纷来到大君拓跋赤德面前行礼。 拓跋赤德则微微颔首,表示接受对方的敬意。 很快,人就到齐了。 作为大君的大佛庐,这个足以容纳一百人的大帐篷里坐满了几十将领,一点也不显得拥挤。 拓跋赤德坐在正中主位,左边最近的位置。则是作为主将的国相论赞破,作战前的统筹议事也是有他主持。 “明日开始,我们要正式开始攻城,西面的城墙,就有零丁部、野利部、达和安部负责进攻,南面的城墙,以王族直属三个万户为主,悉末首领,你作为外围的掩护,恩兰将军,你的骑兵负责警戒和哨探,禁军援军在进入松州一百里之外,我就要知道” 等论赞破将各部的任务分派完毕之后,大君又亲自开口鼓舞士气。 “明日一战,关系道我们大白高国的未来,几年前的疏勒之战,我们有数万勇士长眠西域,在晋国的土地上,这一次我们要让晋国人明白,我们青唐人的勇气是不可能被打败的!” “我们这次发动了十万大军,所缴获的所有财货和女子,都归你们各部所有,松州城无论被哪一部率先攻破,我都赐给他国内的一州作为封地” “希望十日之内,我们能在松州城内席地而坐,吃牦牛肉,喝青稞酒!” 宣嘉二十年九月初五,攻城开始。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大君开出了丰厚的赏格,个家的头人为了大君的奖赏也不断的鼓舞着自家的武士们去通过那一架一架的简易云梯去朝那城上攀爬。 论赞破站在高台上,身后站在两个孙子和几个亲卫,周围则是论氏部族的战士。 作为中军主帅的部族军,他们因为人少,又是主帅的亲卫,并没有加入攻城的行列。 “日煦,你觉得我们多久能打下松州城。”论赞破头也不回的问道,眼睛始终注视这前方攻城的情况。 身后的论日煦道:“祖父觉得我们真能打下松州城吗?。” 论赞破闻言之后笑道:“你觉得呢?” “松州城墙坚固,城里武备和粮食充足,想要正面攻下城池,除非是先击败晋国的援军,那样城里的守军知道援军被我们击败,就会人心惶惶,说不定会献城。而现在傅津川的援军算算时间,最多还有十日就能到达松州,我们想要在十日之内攻下松州,很难。依我之见,不如放弃攻城,直接顿兵城下以逸待劳,等援军到了之后先行击晋国的援军。到时候失去援军的松州城就会人心惶惶。可能坚持不了多久。” 论赞破听后赞许道:“你的想法很不错。但你忘了一点。” 论日煦道:“请祖父明示。” “粮草。” 论日煦听了之后愣了下,然后道:“祖父的意思是,我们的粮草不够用了?不是还能支持两个月所用吗?” 论赞破道:“十万人可以支持两个月,若是十五万人,甚至更多呢?” 论日煦听了之后立马陷入了疑惑之中,在大战之前,青唐兵分两路,一路是大军拓跋赤德和国相论赞破亲自率领各部主力大军十余万人进攻松州。 另一路是青谊节鬼章率领的三万兵马,进攻黎州的清溪关。 这加起来十余万大军,几乎是全国一大半的男丁,国内最多也就是还能抽出几万人来。 不过真要是把剩下的人都调过来,对青唐来说也是元气大伤,就算赢了也一样。 毕竟国内的土地还需要种青稞,牦牛和羚羊也需要有人放牧 “难不成清溪关那一路是疑兵?青谊节鬼章正在率军赶来的路上?所以大君才会让各部的等他到了在进攻,其实是为了等鬼章那三万?” 论赞破道:“不,是五万,青谊节鬼章三万人,还有南诏的两万联军。” 论日煦听后有些愕然,本就有超过十万大军,在加上这五万,总计十五万的大军,在松州跟大晋将近十万大军对决,这是在赌大白高国的国运啊。 “大君,真是好气魄啊” 想了半天,论日煦只能如是赞叹道。 此时,晋国的大军尚在路上,已经收到了前线军报,得知甘松岭丢失的傅津川不得不下令让全军稍稍加快进军的脚步。 将原本每日三十里的行军速度,改为每日五十里。并且让史万年率两都骑兵先行。 好在大军尚在域内,每日增加二十里的行军,倒也能支撑得住。 不过负责行军事宜的几个幕僚以及各部主将倒是因此变得事情繁重。 傅津川这几日因为每日就要研读军报,以及跟众将讨论军情,作战部署,因此就没有骑马,而是坐上了宽大的马车行军。 巨大的马车由四匹马拉动,车架并不豪华,但极为宽大,里面的设置也跟简单,只有桌子和软垫,以及堆积如山的军中文书,各种军报以及舆图。 “严副帅和严军使的军报都送达了,青唐人是通过山间小路,冲入谷内,不过归根结底,还是对方攻势太过勐烈,严军使的军报上说是毙敌万余。” 傅津川这边眼睛一直盯着桌子上的地图看,一听旁边李法真的话,嗤笑道:“万余?开什么玩笑,他说万余,最少得打个对折” 傅津川猜的也算是八九不离十,严仲武确实是翻了一番上报的。 “甘松岭虽然失守了,眼下松州尚有宁远军两都,以及松州司马所属一千州郡兵,还有一千藩军,七千余人,且粮草军械充足,松州又是重镇要隘,想必十日之内该是无虞。” “我现在担心的不是松州,而是清溪关,不知道那到底是在搞什么鬼,青谊节鬼章,此人用兵奇诡,偏偏在黎州毫无动静莫不是再等松州这里开打之后,在动手?” 张杲道:“侯爷可是想要分兵去黎州?我军虽然号称八万,但战兵只有六万余,加上松州守军也不过是七万人,对上西虏十万兵力本就不占优势。此时在分兵却不是上策,黎州距离益州甚远,且咸阳郡王率两军就在益州附近,成都尚有两都五千人守军,即便是清溪关失守,也不可能对益州造成威胁,当下却该集中兵力,击败松州这一路西虏主力。” 傅津川听到张杲的话后点点头,眼下头等要务是要解松州之围,击败西虏主力。 不宜分兵。 “侯爷,我以为不妨多做些准备,不妨让我与蜀王长子去东蛮,征召一万蛮兵协助大军作战。” 这时候节度判官许应龙突然建议道。 傅津川听后却没有立即决断,反而是思虑了一下。 东蛮拥地二千里,有精兵数万,南倚南诏,西结吐蕃,是大晋在西南的最大的藩属。 但这个藩属,一向都不怎么恭顺。 常常四处劫掠州县,寇凌周边的小部族。 之前蜀王当政的时候,以安抚为主,常常赐给东蛮绢布和财货,拉拢他们一起对抗南诏和青唐。 现在蜀中形势紧张,这时候让他出兵,会不会让他以为朝廷内虚,而趁机作乱? 不过他转念一想,蛮夷,畏威而不怀德。 好处给多了还以为是晋国软弱。 越是这种时候,越要以威慑之。 许应龙也在一旁继续道:“侯爷,东蛮的骄狂都是因为蜀王殿下暗弱,只能诱之以利,如今侯爷既然主政西川,正当示之以威。” 傅津川闻言笑道:“许兄所言,正合我意。如此就与我跟那东蛮的蛮王说,我以三千军尚能败青唐主六万大军,如今我与青唐兵力相当,让他出兵不过是给他机会效忠朝廷,若敢不来,等我打赢了西虏,就率大军去找他。” 人的名,树的影。 傅津川本就是个年轻武人,来川蜀就是来杀些该杀之人,打一些该打的仗。 若是有些还不长眼的跳出来,一块收拾了又如何? 第二百五十章 孤注一掷 松州城外正西方向,距离城墙三里处,一座两丈高的土台在一日之间堆筑而成,几乎跟松州的城墙一样高。 这是昨日里填平壕沟用的土,“顺便”堆了个土台。 搭建土台的目的的自然是给青唐贵人们观战指挥所用,不但是城西,城南也有。 拓跋赤德带着一众将领登上了土台,坐在在了正中的座椅上,放眼看去,整个城西战场一览无余。 “这城墙看着并不高大,好像跟咱们这台子差不多?”周围的青唐将领,开始用手指去比划着。他们对于城墙高矮眼下是没什么概念,只觉得这城看起来好像不太高。 进攻起来好像应该很容易? 拓跋赤德听着宗人的议论脸色如常,好像对于身边的将领们所讨论的话题并不关心。前两日里在付出了驱使附近的蛮部和己方的辎重兵负土填壕,很大伤亡之后,终于填平了几段壕沟。 而今日,是正式开始攻城的第一日。 片刻之后,城下的鼓声渐起,城上的号角声也开始绵延不绝。随着无数的步卒从青唐大军阵中涌出,数以百计的云梯密集的出现在拓跋赤德以及城头守军的眼中,攻城大战正是打响。 能见识到千军万马,能见到这种场面,就说不上是好事。因为大规模的军队调动,就意味着战争。 毕竟太平年月,在内地州郡,调动几百兵都得有圣旨。 松州虽然是边镇,守军也是边军出身,但要说战斗经验,只能说聊胜于无。 比起内地一些州郡百年不见战火的地方是要强一些,起码有相当一部分老卒是上过阵的,跟青唐人面对面式厮杀过。 但是比起陇右、河西、河东、朔方这四镇,还是差些成色。松州的边军几乎没有跟青唐军野战过。 【讲真,最近一直用野果阅读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yeguoyuedu 安卓苹果均可。】 守城与野战,虽然都是打仗,但要说难度却不能相提并论。 剑南的边军所担负的就是守御任务,以往也就是防备青唐的偏师入寇,守好城池和要隘就可以了。但这次面对如此规模的大军。就连很多老卒也是生平仅见。 不过坐拥坚城的晋军,在老卒和各级将校的安抚鼓舞之下,并没有发生什么慌乱和骚动。 若是普通人,别说千军万马,就是看到几百匹战马一起奔腾的场面可能就会畏惧的腿软,何况是真正上万大军一起冲锋。 噤声之令一下,城头上开始变得鸦雀无声,垛口后面的城墙,弓弩手和长枪手都已经准备就绪。 在扛着梯子的青唐人进入擎张弩射程之后,第一声放箭的命令下达。 上千支弩箭飞蝗如雨,倾泻而下。直接落在青唐人的头上,只做了简单的防护的辎重兵自然是在箭雨之下惨叫连连。 前死后继,后面的人迅速补上位置,扛着梯子前行。一路冲到城下架上长梯。 青唐勇士手持宝剑和盾牌,开始了攀城作战。 这种攻城作战通常是要付出极大的伤亡代价,城上的守军不断的往梯子上丢滚木和擂石,还有烧开的金汁。 就算侥幸爬上去的青唐武士,也会被垛口后面的长枪手一枪戳下去。 运气好的话,就算爬上城墙,也会被守城军士迅速围杀。 陪同大君拓跋赤德一起坐着的野利荣哥其实有点做不住了,毕竟现在死伤的都是他们野利部的战士。 但他对此也是没什么办法,这等攻城战,就是消耗对方的有生力量和耐心,摧毁对方的意志。不然这城是绝对攻不下的。 而且另一个方向的王族部属也在一样的进行攻城。 只有前几日攻打甘松岭伤亡比较大的六指乡部和悉末部没有参加,剩下所有超过五千人的部族都要担负攻城任务。 这才是正式攻城的第一天,这时候就抱怨部族受损过大,作为一个豪族头人,说这样动摇军心的话也不太合适。 外一被大君借机发挥,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而且他的部族在死人,王族也同样在死人。所以想了想之后野利荣哥把话咽下去了, 持续勐攻了三日,终于有忍不住的头人开始请大君暂缓攻势。 然后被拓跋赤德以动摇军心为由,直接砍了。 梳着辫发的脑袋,被直接挂在了辕门上警示众人。 在无人敢对攻城之事发出置喙,不过明着不敢反对,私下里各部还是有些小动作的。 保存实力这种事情,不能明着说,那就偷偷做。 攻势稍减,从伤亡人数上,就能体现。 这种事情不论是土台上的拓跋赤德,还是城上的严铤,也都看的出来。 不过对于这种事,即便是拓跋赤德也很难改变,毕竟领兵的将领,几乎都是各部的头人。 他们带来打仗的都是自己的部属,即便属下的战士再怎么勇勐,作为头人保存实力那是天生的本能。 毕竟不是每一个头人都是悉末和六指乡部,跟晋军有着杀父之仇。他们跟着大君来打仗,目的更多是为了捞好处。 现在好处没怎么捞到,光在这啃松州的城墙的石头。还指望他们能竭尽全力? “父亲,我请命带领本部人马去攻城。” 土台子上,拓跋犍站出来说道。 拓跋赤德饶有兴致的看着拓跋犍笑了笑,然后道:“耐性等着,仗有你打的。” 而长子拓跋昊以及次子拓跋戈见状,看向拓跋犍的目光都没什么善意。 这次跟随拓跋赤德出征,拓跋昊和拓跋戈每个人在出征前都分到了一个千人队。而拓跋犍只分到五百人。 但是甘松岭之战后,拓跋犍因为作战勇勐,立下大功,直接被授予三个千人队的临时指挥权。 比起拓跋昊和拓跋戈所统率的人,加起来还多。 现在这小子又在亲自请战,拓跋昊与拓跋戈自然见状有些不快。 不过这种不快,却不能表现的太明显,只是看向自己兄弟的眼神越发的不善。 “分给你的统率的大军,都是我们青唐最引以为傲的‘扎兰甲丁’,他们身穿重甲,无法攀爬城墙,他们要去做的是,是直面晋国人的铁骑。” “扎兰甲丁”是青唐王族直属的精锐步军,全员身披重甲,满编只有万人,历来都是大君亲自掌握,宿卫王城,从不轻动。甚至在上次疏勒之战的时候,拓跋赤德都没有调动这支精锐。 而这次,几乎带上了青唐半数的壮丁,动用了几年积累的物资,发动这一场大战。 这支重装精锐,自然也要带着他们一起赶赴战场。 就是一个赌徒,孤注一掷之前,会将家中的值钱的东西全都变卖。以求在下注前拿到最大的本钱,从而赢得丰厚的彩头。 但这样的赌徒,最后通常都会输个干净。 第二百五十一章 佛祖保佑 西川多山林,到了松州这边,虽然有一条官路,但年久失修,一路行军的速度并不快。 作为先锋大将的史万年率领两都骑军五千骑开路,经过数日的艰难跋涉,五千骑军到达翼州,并渡过翼水,直奔松州而去。 即便是从附近蛮部之中的征召了有经验的向导,寻找道一条让五千大军正常行军的道路,但路途的艰难还是超过了史万年等人的想象。 进入到翼州中部以后,路途更是有些难行,这个速度比起原先的预期要慢上许多。这也让史万年有些焦躁不安。 反倒是张朝宗和马山保两个都虞侯,始终都保持着一如既往的稳重,把行军事宜处理的井井有条。 大约午时左右,骑兵大队经过数个时辰的奔行,人跟马都有些疲惫。不得不停下来休息片刻。 毕竟马这种生物很奇怪,你只要不让他歇息,它会一直跑死。 歇息的地方正好是一个开阔地,足以容纳五千骑散开休息,史万年登上一个光秃秃的小山坡,向西北方向眺望,目之所及,是一片青黑,仿佛无穷无尽的林子。 转过头又看了一眼马山保,只见他坐在一个马扎上,啃着一张饼子,一边喝着水就着往下咽。 “这路上不知道要走多久,这西川的舆图全都是错漏,别等咱们赶到松州,那边仗打完了可就热闹了。” 听着史万年的牢骚,马山保笑道:“放心,这仗他打不完。这次青唐人可是十万大军,甘松岭又丢了,严铤虽然是宿将,七千人守城没问题,可要说是能击败论赞破的十万大军,还不如做梦来的容易。” 史万年道:“那你说咱们这趟,能不能像在庐州打红莲匪军那样,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马山保摇了摇头:“更没这种可能,青唐人不是没有骑兵。往松州去的路上肯定都是青唐人的斥候。再说论赞破怎么可能给咱们这种机会?” 青唐人以步军为主,但不并不是没有骑兵。 实际上,盛产良马青海骢的西海高原,并不缺会骑马的人,但西海高原山地居多,虽然盛产良马,但并没有骑兵大规模用武的地方。 所以青唐人在作战的时候,往往是骑着马赶到战场,然后下马列队步战。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没有骑兵,或者他们的骑兵战斗力就弱。 王族下属就有两支精锐骑兵,平日里主要驻扎在大非川附近。在青唐与大晋的历次作战之后立下过不少功劳。 这次青唐几乎是倾巢而出,想必松州路上,肯定是布满了哨探。 而当初在庐州城下,对于没有骑兵的红莲乱匪,又是仓促之间成军,自然可以一战击破。 但是在松州城下,想要复刻庐州城下的场面,面对的还是青唐军神论赞破,这无异于痴人说梦。 这个层次的名将,这么可能会留下这么大的漏洞? 这边两人这说着话,前面的负责探路的斥候回报道:“将军,往西北十里,有个的河湾,骑兵刚好能趟过去,和对面是一片开阔地,那条河应该就是七里溪。” 听到“开阔地”,史万年神情一震。“好,立即出发,你们前头带路,儿郎们在加把劲,等过了河,咱们就直接埋锅造饭,前面但都是一片坦途,就能撒开欢的跑了。” 众人都是一早就出发,赶了一头午的路,腹内早就空了,不过听到将军的号令,还是立马站起身来,各级将校纷纷吆喝着士卒们上马继续行军。 骑军轰然而起,数万只马蹄踏地如雷,席卷在西川大地上。 十里转瞬即逝,一片河湾出现在众人眼前,正午的秋阳映在水面上波光粼粼,还有些刺眼。 史万年望着两岸,没有察觉道什么异样,这才一挥手,“全军渡河。” 已经是深秋,高地河水即便在正午时分,也还是有些凉意,不过对于捧日军所配备的河西出产的上等山丹军马而言,些许冷水并没有什么难以忍受的。 马本就是不耐热,稍微冷一些,倒是不怕。 一匹一匹的战马先后有序的入水,涉水而过,登上了对面的河滩上。 骑兵的吆喝,马匹的嘶鸣,以及流水声,在这条名为七里溪的大江支流上回荡不绝。 而眼前的一幕,自然也落在了青唐军斥候的眼中。 恩兰支仆雅坐在一块巨大的石头上,上面铺着一张狼皮垫子,他身材很健壮,一脸络腮胡子,看起来有些凶恶,周围站着几个部下和儿子。 恩兰支仆雅是青唐有名的勇将,作战十分勇勐。 恩兰家族的骑兵在青唐十分有名,是青唐王族的最为精锐的藩属部族。在青唐大君历次平乱以及对西域和晋国的大战之中,战功卓着,每名骑兵胯下坐骑都是健硕无比的青海骢,号称来无影去无踪。 【推荐下,野果阅读追书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yeguoyuedu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 但听到斥候的详细回报之后,即便恩兰支仆雅是青唐首屈一指的骑将,但心里还是有些犹豫不决。 晋国人的先头部队就在几十里外,按理说肯定要跟他们打一仗的。 虽然老军神给恩兰支仆雅的任务是监视晋国援军的动向,只要把这里的军情传回去,就算有了交代。 但敌军先头部队是数千骑,自己手下同样也是数千骑,几乎同等数量,这不是立功的绝好机会? 若能击败晋国的先头部队,这对于整个战局来说,可以让青唐全军都士气大震。 “父亲,干。我们可以趁晋军不防备,在夜间突袭他们。” “对,将军,这个机会我们不能错过,我们要让晋国人明白,我们青唐的骑兵,可不比他们的差!” 几个儿子和属下都纷纷请战,这也让恩兰支仆雅最终决定打这一仗。 “你,带几个人回报给国相,就说晋军的先锋已经到了,有数千骑军,我准备在夜间袭击他们的营地。” “是。” 传令兵迅速领命而去。 随后恩兰支仆雅站起身来看着众人道:“今晚,我们要让晋国人明白,青唐不只有步兵,我们青唐男儿,同样是马背上好汉。” “勇勐作战的人,我会赐予他丰厚的赏赐,怯懦的人,我会给他脑袋挂上狐狸尾巴。” 恩兰支仆雅的话说完,属下众人全都呼号起来。 青唐人尚战敢死的秉性这一刻尽显无余。好像他们不是要去打仗,而是要去赴宴。 只有主将恩兰支仆雅的眼底闪过一抹忧色,同等数量的骑兵精锐,在同等条件的对战下,几乎没人能是晋国人的对手。 这一点很奇怪,即便是真正的马背上的长大的北境人也不得不承认这一点。 而恩兰部的亲兵虽然精锐,在青唐国中冠绝诸部,但比起晋国的精锐骑军来说最多也就是平分秋色。 想要击败对方,并没有他的儿子还有属下们想的那么容易。 但形势如此,仗不得不打。 只能在奋战之余,求佛祖保佑了。 第二百五十二章 夜袭 深夜,燃烧余尽的营火像是守夜士卒瞌睡的眼皮,忽明忽暗。 野狼滩位于松州和翼州交界处,是方圆几十里的开阔地。晋军的营地就设立在此处,背靠着江水。 “砰。” 脑门处的一声响动,让哨兵刘十四勐然的睁开眼睛,手立马扶在刀柄上。 “谁”旁边的赵胡也惊醒过来。 “谁?睁开你的狗眼看看我是谁。都特娘的睡着了你,我走到你跟前都没看出来,这要是青唐人摸上来,你小子的命都没了。你们两人都不如这狗精神。” 火光下,映出一个十分熟悉的轮廓,声音也是熟到不能再熟。马胡这才反应过来,却原来是本厢的兵马使,刘将军。 虽然是叫刘将军,但其实很年轻,也就二十上下的样子。身后还站着几个亲兵。 “七哥?”刘十四立马脱口而出。 “叫什么?”刘敏挑着眉问道。 “将军。” “将军。”赵胡和刘十四立马见礼道。 “有什么情况没有。”听到兵马使的问话。两人是欲言又止。毕竟他们刚才都睡着了,哪有什么情况回报? “算了,你们站着都能睡着,还能知道什么?一会给我放精神点。要是出了纰漏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说完,这位统兵千余人的刘兵马使就带着亲兵继续巡营了。 因为白天一天的行军,晚上值夜的士卒难免困倦。 不过有兵马使这种级别的将校巡营,两人也都是强打些精神。 赵胡道:“咱们厢的刘将军这大半夜的还亲自巡营,真是勤勉啊。” 刘十四则得意道:“那你看看,我六哥和七哥都是在大帅手底下当过亲信扈从的人。这在大帅手下当差,那要是不勤勉能行吗。” 赵胡翻了个白眼,刘十四是刚才巡营的兵马使刘敏将军的族弟,这是队里都知道的事情。 而刘敏,军中又号“刘七”。刘七将军还有个亲兄长,名叫刘敞,也就是“刘六”。都在捧日军,已经做到了都虞侯的位置。 这兄弟二人在捧日军算是有名的勐将,能骑善射。而且还是武安侯傅大帅的亲信扈从出身。 所以作为族弟的刘十四在军中那是相当的得意。 但是也就是得意。该站岗放还是一样要站岗放哨。 该挨军棍的时候一样挨军棍。不过有时候火头军在分肉的时候,或许会多给他分一块 【推荐下,野果阅读追书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yeguoyuedu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 从刘十四的嘴里,经常能听到一些关于大人物的传闻。 比如六将军和七将军喜欢喝酒吃烤羊腿。 马将军喜欢喝酒吃烤羊腿。 史将军喜欢喝酒吃烤羊腿。 傅大帅喜欢喝酒吃烤羊腿 基本没啥有用的。 两人清醒了以后,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刘十四这会又来了精神,“我六哥跟我说过,当年在小叶城啊,他跟傅大帅” 赵胡这边却突然感觉道有什么不对,四下乱看。 刘十四这边正显摆着呢,看见眼前这唯一的听众有些异常,还纳闷道“怎么了你。” “你有没有觉得好像不太对?” “啥?啥不太对?” “怎么没狼叫了?这地方叫野狼原,前半夜一直有狼叫呢” “这狼可能睡觉去了?” “睡你个鬼”说罢赵胡拔出腰中的横刀来,因为他已经听得到马蹄声了。 刘十四也听到了,急忙拔出腰刀,向远处张望,“谁?” “敌袭,敌袭。快吹号,敌袭。” 刘十四听得很清楚,这声音不会错,是他九哥刘敕,也是今晚负责外围斥候的队正。 赵胡一听,急忙吹响了脖子挂着的号角。 “呜---” 低沉的号角声让整个营地的人都惊醒了。 刚巡察本部营中哨探的刘七刚进自己的军帐,正准备和衣而睡了,就听见号角声。 这就代表着敌袭。 放哨的士卒绝对不敢乱吹这个号角声,特别是夜间。无敌示警,那可是大罪。 于是乎整个晋军营帐之中的士卒都被惊醒,匆忙在各级将校的指挥之下迅速披甲备战。 刘七迅速在亲兵的帮助之下披上了甲胃带上了兜鍪,手握佩刀站在营帐外面开始聚拢士卒。 晋军的在防备夜袭上是专门预桉,从哨探、斥候示警之后,多少时间内要披甲,多少时间列队完毕都是有时间要求的。 而刘七的巡视也恰好让各处哨探非常警醒,加上外围的巡夜斥候,所以晋军在极短的时间内就完成了遇袭前的作战准备。 整个五千人晋军营地是按照四个厢单独立成营,正面成一个正方形,合抱之势相互拱卫。 来袭的敌军正好处在刘敞的第一都左厢,以及第二都的右厢之间的营门处。 第二都右厢兵马使是卢宏威,也从虎贲节从时代就跟随傅津川割韭菜的关中戍卒,参加过小叶城夜袭王宫三十人之一,以及疏勒和白亭大战。 刘敞这里的号声想起,卢宏威这边也听到了,立马开始聚兵备战。 风中已经隐约传来青唐骑兵的马蹄声,大地仿佛在震动。青唐人为了壮大声势,恫吓晋军口中不断的发出各种怪啸。 “呜呜呜呜” “吼吼吼吼” 马山保在亲卫的帮助下迅速披挂甲胃,然后手持长槊出了帐篷。几乎是同时,旁边帐篷的史万年也身穿着一身黑甲,手持铁矛出来。 “他娘的,青唐狗崽们还他娘的送上门来,正是活够了。” 史万年本就脾气火爆,这行军一日,睡的正熟被吵醒,自然是满肚子的火气。 “现在是什么情况?”马山保倒是冷静的多,先是问起目前的态势。 “回将军,第一都左厢和第二都右厢营前都有敌骑。数量不明,大约有数千。” “传令,各营守御营地,听令行事,随时准备上马出战。” 史万年直接就吩咐道。 晋军所处的是一片开阔地,背靠大江,除了在扎营的时候简单挖掘的壕沟,并没有什么栅栏鹿角可以凭借。 毕竟他们这五千人都是骑军,并没有携带过多辎重,为的就是快速支援松州战场。 所以各处营垒处虽然有壕沟,防止敌军骑兵直接冲击己方营帐,却没有太多防御布置。但凭借着壕沟,在夜晚想要把骑军拒之营外还是能够做到的。 晋军的反应速度大大超过了青唐人的预期,按照恩兰支仆雅的计划,如果能够夜袭,趁着晋军不防备直接杀入对方营地之中,那么吃掉这伙晋军也不是不可能,再不济也能重创之。 若是夜间突袭的不能成功,那就设法把敌军引出来,然后引入青唐人的预想准备好的战场。 所以在突袭失败,晋军有了警觉之后,青唐人立马改突袭为袭扰,在晋军营门前不断的啸叫。 但史万年和马山保直接不接招。 任凭他们在营门前呼啸而过,只准以弓箭还击,不准出营作战。 直等到天色有些将明,见到晋国人不接招的青唐骑兵,开始退去。 不过青唐骑兵准备退去的时候,晋军骑兵却直接开始出营追击。 得到马山保亲自过传令,并面授机宜之后,刘六直接率本部一团数百骑兵出营追击。 敌军看到禁军出来小股敌军之后,立马就转过头来准备接战。 谁知道刘七率领的骑军在冲到一箭之地之后对着青唐骑军阵中放了一轮箭。 造成了数十个青唐骑军的伤亡,然后回马就走。 青唐骑军见到此景,即便知道对方是想要放自己的风筝,但还是心中难掩火气。 却在恩兰支仆雅的严令下,没有追击禁军骑兵,而是拨马而回。 而青唐骑军不追,晋国骑军继续尾随其后进行袭扰。 刘七的箭术极为高超,说是百步穿杨不在话下,连连在青唐弓箭的射程之外发箭,每失必有一人落马。 他的部下之中也有不少善骑射之士,在如此袭扰之下,青唐骑军最终不耐其烦,准备转身与晋军一战。 刘七这边纵马回奔,看到掉头来追的青唐骑军很是得意。 “偷鸡不成蚀把米啊。” 第二百五十三章 首战告捷 士气可鼓不可泄。 这句中原话,恩兰支仆雅不会说,但作为带兵多年的将领,道理他还是懂。 眼下的情况对于青唐军的骑兵来说,身后那几百个晋军骑军也实在让他们的火气很大。 恩兰支仆雅只能命令骑兵回马,追逐那支刘七率领的小股骑军。 刘七见状,调转马头就跑。 青唐这次集合全军进行追击,追出了数里远才停下来。之所以停下来,是因为不用追了,对方也停了。 迎面正是晋国的骑军大队。 刘七看到己方大军已经列好阵势,立马从己方军侧翼绕道本阵后方稍作修整。 在松州与翼州交界处的野狼原上,青唐和大晋两国最为精锐的骑兵相遇。 这种交战的时机,对于青唐人来说是有些不利的,但此时肯定是不能退。 双方现在距离只有一里,瞬息可知。在这种狭路相逢之际拼的就是勇气。 史万年、马山保、张朝宗各领一部,其中史万年作为主将居中,独领两厢,马山保和张朝宗各领一厢,位于两翼。 刘七在返回身后,换了一匹战马以后,复又来到阵前马山保跟前。 此时,双方尚在对峙。 “怎么样?我这风筝放的不错?”刘七十分得意的跟马山保说道。 马山保瞥了他一眼,他早就习惯刘七这好显摆的性子。 这边中军的史万年直接看着对方的旗号,高呼道:“对面是驻守在大非川的恩兰部,号称是青唐人最精锐的骑兵,今天就让他们见识见识,咱们大晋骑军是怎么打仗的。” “传令,三失阵,全军突击。” 说罢,黑衣黑甲的史万年手持大铁矛,一骑当先,先驱蹈阵而去。 马山保和张朝总在见到令旗之后,也都是一举长槊,高声叫嚷道:“全军,锋失阵,杀。” 锋失阵是骑军突击最为常见的阵势,三失阵自然就是全军分为左右中三部,就像是三根锋利的箭失射向了青唐骑军。 恩兰支仆雅见到对方来势汹汹,也举起手中长枪,“全军突击。” 青唐人见到主将下令后,也全部都刀枪并举列队,纵马突击。 这场规模近万人的骑战,此刻在开阔的野狼原上爆发,双方在此刻,没有任何的后手和计谋,完全是硬碰硬厮杀较量。 双方的骑队都笔直向前,手中挥舞枪矛和刀剑,相撞的一瞬间,兵器与甲胃,兵器与兵器,战马和战马,战马和人种种声响汇聚在一起,仿佛天地为之震动。 一马当先的史万年身当锋镝,手中铁矛或刺或砸,手下几乎无一合之敌。 而在他身后数千骑军紧紧跟随,双方交汇在一起喊杀声响天彻底。 正面交锋,晋军的组织严密的优势就体现出来了。 青唐骑军虽然同样不缺乏勇气,但他们在交兵的时候,更多是凭借个人勇武,啸聚成群。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野果阅读!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yeguoyuedu 】 无法在双方混战的时候,保持阵型和建制。 这也是因为双方的骑兵定位不同。 晋军的骑兵,最为主要目的自然是为了对抗北境以及周边游牧骑兵而制定战术。 而青唐骑军,打过最多的仗就是对内的平叛作战。 更多的时候,需要的是其强大的机动性,对叛军发动突然进攻。更多是一边倒的追杀和袭杀。 整齐列队的敌军,他们很少能遇到。也不会像现在这样直面敌阵发起冲击。 而在集群冲锋的时候,如何保持队形,此前的作战之中,对于恩兰部的骑兵来说,并不是一个需要思考的问题。 跟着头人和将军们冲就对了。 所以这场正面对决的骑战,看似气势汹汹的青唐人在交战不久之后,就陷入了被动阶段。 晋军的主要将领,都是善于骑战的勐将,对于战场的走势判断极为准确。 他们带着手下人马俱甲的亲卫,作为箭头在战场上专挑对方的薄弱处冲击,让青唐军的骑军根本无法聚拢。 恩兰支仆雅的儿子小儿子恩兰松保年方十七,手中提着长枪极为骁勇,连续刺杀了好几个禁军骑兵。 又一枪,又一个。 初上战场的他很兴奋。这才是恩兰家族的男人该做的事。 晋人不过如此。这是他最为直观的印象。 此刻的他丝毫没有意识到,己方原本是一体的阵型,已经被晋军分割成几部分,且各部之间无法呼应。 他还沉寂在长枪捅穿对方铠甲的美妙瞬间。日后,他恩兰松保,当然会成为青唐最为勇勐的骑兵将领。 跟他的父亲一样。 下一个瞬间,恩兰松保的感觉道后心一凉,他低下头看见半截槊锋。 却是没机会在回头看杀死他的人长什么样了。 张朝宗抽回长槊,复又再度带领手下骑兵对不远的数百青唐骑军进行包抄和分割。 在混战阶段,主将已经无法在指挥全局,双方的大部分已经搅在一起。 这时候,考验的就是各级将校的指挥的能力,这也是为什么史万年敢直接率领骑军跟青唐骑军正面对决的底气所在。 捧日军作为元帅府直属的新建八军之中,与龙武军一样都是全员骑军。 麾下的将校都是河西、河东、朔方、陇右四镇的有功将校。四镇之中,又以河西为主。 都经历过宣嘉十六年以及十七年的两场大战,作战的经验丰富。 在以百人为队以上的骑战之战,占尽了优势。 恩兰支仆雅在厮杀半晌之后,带领手下亲兵杀了好几个来回,却感觉到处都是晋军。而己方的人越来越少,随后带领手下的亲卫来到了战场西边的一处高地,向下眺望。 他很快就看出了己方的问题所在,心知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正面交战绝对不是晋军的对手。于是立即下令全军收兵,后撤。 随着青唐人代表收兵的牦牛号角吹响,数千青唐骑军立马停止跟晋军纠缠,开始想着正北方向奔去。 史万年在率军追击了数里之后,还要继续追击,却被马山保劝阻。 “你看前面,林中若有伏兵,如之奈何?” 顺着马山保的手指方向看去,前面的地形变了,过了野狼原往北,是一片密林,虽然中间有一条大道,但两侧是能够布置伏兵的。 已经到了松州,敌军可是有十万人,分出一几千人来布置伏兵,对于攻城部队来说,没有任何压力。 “传令,各部停止追击,返回野狼原,临江扎营。” 想了半天之后史万年才作出决断。 恩兰支仆雅回头望向了晋军骑军,却是叹了一口气。如晋军所想的一样,林中的确有三千步卒作为伏兵。 “可惜啊” 此时,恩兰支仆雅还不知道自己最疼爱的小儿子,恩兰松保死在了晋军之手。 只是觉得这一场交战,双方的损失都不小。而青唐人的伤亡明显更多一些,却没有能达成预先设想的目标。 “头人,松保将军”“什么?”听到小儿子的部下回报,恩兰支仆雅的脑还顿时陷入一阵空白。 “松保将军他,被杀了” 年近五十岁的恩兰支仆雅差点直接昏死过去。“给我传令,我要去晋国人都杀掉” 已经退却的晋军很不理解,青唐军既然已经败退了,为什么又要卷土重来。 不过这正合史万年之意,刚才可没杀痛快。 双方再次交战,就像是一样的戏唱了两遍。 最后青唐骑军丢下几百具尸骨,再度狼狈而逃。 松州初战,晋军胜,斩首千余级。 “首战告捷。” 第二百五十四章 一国之运 野狼原之战,晋军斩首千余级。 而青唐恩兰部的数千骑军在失利之后,迅速后撤,会同己方的伏兵,三个千人队的步军,随后步骑协同,一路北撤,回松州城下的大营之中。 史万年率军一路尾随追击道松州城外十几里处才停下来。 这下城上和城下的两军都知道了,晋国的援军到了。 面对连绵不绝,望之不尽的青唐大营,史万年这次并没有立即发起进攻,而是在造出声势之后,就迅速后撤。 不给青唐人妄图通过步骑合围己方的机会。 看到晋国人先头部队已经到达,青唐人的攻城也终于停了下来。 城上的守军自然开始欢呼雀跃援军已经到了。 几日后,晋国的八万步骑也终于赶到了松州。 距离松州城二十里处扎营,青唐人立即想要趁着晋军立足未稳,希望能打出一个出其不意掩其不备的效果。 【推荐下,野果阅读追书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yeguoyuedu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 恩兰支仆雅率数百骑兵在阵前观望,结果看到的是晋军的负责警卫的步军严阵以待。骑军也在一旁游曳。 一营归正军三千步卒,以及史万年所领的先锋骑军捧日军两千骑余骑。 “晋军军容严正,士气正盛,占不到便宜,准备撤。” 看到这种情况下,恩兰支仆雅无奈只能放弃了突袭晋军,这一次他没有在意气用事。 而与他一起来到阵前的论日煦则提出先不要后撤,而是要继续观望一阵。 “恩兰将军,在多留一会,看看晋国人的虚实。” 恩兰支仆雅没有再说什么。反正他们也都是骑兵,可以随时撤走,并不怕晋军骑兵的突然追击。 论日煦在观察全由江南士卒组成的归正军,虽然这些士卒看起来并不是特别健壮,但列队严正,想来也应该算是精锐。 他又眺望了一下晋军的营垒的筑造情况,然后才跟恩兰支仆雅提出退兵。 回到大佛庐内,恩兰支仆雅先是汇报了这一行的情况,以及所探知的消息。 坐在主位上的大君拓跋赤德听后只是不置可否,随手一抬,示意恩兰支仆雅起身入座。 “国相以为如何?” 论赞破道:“老臣以为,此时先是需要围住松州,不可使其内外连通。然后集中兵力,先击败晋军主力,攻城却不可在继续。” 拓跋赤德点点头,然后道:“国相所言,跟我想的一样。等到鬼章的大军赶到,我们先击败傅津川率领的援军。然后在回过头去打松州城,说不定他们自己就会开门献城了。对了,现在就射一份书信给松州城的严铤,告诉他现在开城投降,我就封他为节度使。” 众人一听,也是很诧异,青唐哪来的节度使 不过大君既然说了,那就是有了。 城内的严铤看到射进来的书信之后也是笑着道:“才给个节度使,拓跋老儿还真是吝啬,这要是说封王我兴许还得想想,就给个节度使?我在大晋都是节度副使了,怎么叛过去才给加个半级?” 严仲武等人也知道严铤这是说笑。 严家是蜀地大族,投降青唐?开什么玩笑,全家老小不要了? 再者说,就算援军不来,严铤觉得也能把松州城守下去,直到青唐人的粮草耗尽。 投降?放着大晋朝的好日子不过,跑去西海高原上喝西北风去? 打了那么多天了,也杀了不少青唐人了,援军来了这青唐大君才想起劝降,这也是没瞧得起援军啊 “估计这几天,青唐人应该顾不上咱们了,傅大帅的援军有八万步骑,可容不得青唐人还来分兵攻城。” 松州司马柳康接过劝降信道。 严铤点头道:“却是如此,松州这边咱们是可以喘息几日了,不过城防还是不能掉以轻心,还是得严加戒备。” 柳康道:“这是自然。” 严仲武道:“要不咱们趁晚上,奇袭一下青唐大营?” 严铤和柳康闻言都有些惊讶之色,却没有出言反驳。而是细细思量起严仲武的建议。 “也不用人多,就五百人,青唐人肯定不知道咱们敢在夜间出城主动出击,毕竟打了这么多天仗了,咱们一直都是闭门紧守。” 思虑半晌之后,严铤还是摇了摇头。 “援军已经到了,还会不要节外生枝。青唐人在傅大帅手里吃过大亏,他们不敢掉以轻心,肯定会做防备。” 傅津川用兵,一向是最不缺胆略,因此严铤敢断定青唐人绝不敢掉以轻心。再者说,如今领兵的又是论赞破,那个老谋深算的青唐军神,怎么会不防备劫营这种事情。 “大帅,末将以为可以在夜间突袭青唐大营,只要给我一千精兵,必能大获全胜。” 无独有偶,晋军大营的帅帐之内,首战告捷的史万年也提出了跟严仲武一样的建议。 大帐之内一数十名将校以及幕僚,围着一张松州舆图而站。中间是穿着一身麒麟服的傅津川,他仿佛是没有听到史万年的请战,站在舆图前不知道思虑什么,背对着众人一言不发。 “史大,你觉得我祖父用兵如何?” 史万年在家中行大,所以相熟的人都唤他史大。傅津川如此称呼他,也是显得很亲近。 不过这个话自然是让史万年摸不着头脑。 傅津川的祖父那是已故的北地武毅王,可是大晋名将,军中上下谁不知晓。三千铁骑灭高昌,先后多次击败过青唐、金帐的大军。 “武毅王自然是我大晋名将,用兵如神。” 史万年这话说的倒是一点不违心,甚至帐篷里所有人都对这个说法没有任何意见。 “祖父从军数十年,大小百战,只有一败你们都是从军多年的军中大将,也该晓得大非川之战” 实际上在大非川那个地方,晋青两个打过不少仗。 而且胜负都有。 但是傅津川所说的大非川之战,众人都知道是武宗十年那场,晋国出动了十万大军,但因为前锋不尊军令冒进,中了青唐人的埋伏,死伤万余人。 是晋军少有的大败。 被武毅王傅巽视为平生之耻。 “不要小看论赞破这个老家伙。” 傅津川转过身来面向众人说道。 “祖父曾与我言,大非川之战,即便没有前锋冒进之事,胜负也仍旧在五五之间。且与我说国论赞破用兵,沉稳老道,几无破绽。” “此战关系重大,蜀中精锐聚集于此,若败,则西川必乱,青唐人可长驱直入,直驱成都。到时候红莲军在行发难,整个剑南道都会沦入敌手,不复为我大晋所有” “这一战,青唐人发兵十余万,兵分两路,出动了几乎全部精锐,这是在跟我们大晋赌国运。” “先跟他们耗着,该急的不是我们。” 第二百五十五章 第一日--对峙 傅津川自幼在祖父的教导下学习兵法,如今又是朝廷重臣,节制一方。这跟当初在河西道作为一个立功心切的勋贵子弟的心态是完全不一样的。 打仗,打的就是兵马钱粮。 如今在松州城下,青唐人看似在人数上占据优势,总计十万余兵马。 晋军虽然号称八万步骑,但实际上傅津川所领援军是六万余人,城内有数千人,加起来也就是七万人。 而在粮草供应上,松州城内粮草充足,足以支应半年。 而傅津川大军紧邻大江上游扎营,沿着大江而下都是晋国的城池,可以随时以水路给上游的大军供应粮草。 要知道水路运粮比起陆路运粮消耗要小得多,甚至损耗可以忽略不计。并且不需要大量的车马和人力。 但远道而来的青唐大军,每日消耗几乎是晋军的两倍,虽然是出发之前他们随军携带了大量的粮草与牲畜,国内也在竭尽全力的供给前线。 道路难行,损耗也大,因此只看在粮草上,青唐人绝不敢跟晋国人长久的对峙下去。 所以傅津川对众人非常积极的求战之心,只能是稍微压制。 并且用祖父兵败大非川的例子来警示众人,不可轻视敌军。 毕竟晋军之中有不少将领,如史万年、马山保、张朝宗、刘六刘七等,都是跟着傅津川一起在疏勒城下,击败过数万青唐大军的老部下。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野果阅读,yeguoyuedu 安装最新版。】 当时的兵力对比,比起现在来说,晋军要劣势的多。但还是把六万青唐大军打的几乎是全军覆没。 对上同样的老对手,难免有轻视之心,所以傅津川必须要让众人打起精神来。 要让众将明白此战的意义重大,不能等闲视之。 这可不是输赢无所谓的一场边境攻防战。 两军加起来超过二十万的大战,胜负可能直接关系道一国运势。 所以傅津川作为主帅在众人面前说的话,丝毫不夸张。 众人听完之后,也都不在随意出言。而史万年被傅津川否定了夜袭的想法,也不觉得丢了面子。 一来是他本来就是直爽人,二来是傅津川直接把祖父都抬出来了,谁还敢有异议? 怎么,你觉得你比大帅他爷爷,一生历经百战,就败过一场,死后封王,配享仁宗庙堂傅武毅还强? “各营要把营垒扎牢,壕沟要深,鹿角陷坑该怎么布置不用我说你们也清楚,这一仗,关系重大,各部须以令而行,不得妄动。” “诺。” 议事之后傅津川亲自带着雷勃、史万年、苏锻以及几个军中管事的幕僚来到大营前,巡察各军的营垒布置。 另一边,从大佛庐之中出来的论赞破听到自己孙子论日煦的禀告之后,也亲自出营,率领数百骑来到晋军营门前数里处一个高地上观看情况。 “日煦,你有什么想法。” 论赞破看着正在修筑营垒的晋军问道身边的孙子。 论日煦道:“看样是晋军是要下大力气修筑营垒,是想要长久对峙。” 论赞破闻言之后点了点头,“不错,看着他们这架势,的确是要跟咱们耗着的意思,原本想着傅津川这年轻人,以骁勇闻名,必然会急于求战,想着看来,果然不愧是傅巽的孙子。如此年纪就有这样稳健的心态,真是大白高国的劲敌啊。” 论日煦道:“按照常理来说,晋国内有红莲之患,应该急于求战,现在看来,这是要先跟咱们耗着了。如此可见,红莲军并没有大君所想的那样,对晋国造成太大的影响。” “你说的很对,大君的确是因为晋国内乱才起了心思,想要一雪前耻,为此征发了全国半数丁壮,但现在看来,晋国的反应很快,应对的也很及时,这仗要是晋国人就这么耗下去,我们就只能无功而返了” 无功而返?论日煦听到祖父的话之后,明显脸色有些怪异。 论赞破没回头看,不过还是像脑后长了眼睛一样问道:“怎么,你有话想说?” “额” “有话直说。” “祖父,要是您领兵,无功而返自然是可以,就算不能胜过晋军,但想要全身而退也不难。不过大君怎么可能容忍发动全国半数丁壮,精锐尽出,最后却无功而返呢” 论日煦说道最后的时候,声音却是越来越低了。 论赞破听后是且喜且忧。 喜的是自家孙子智术超群,能够把战场局势和国内形势相结合,并且作出合理的推断。 这对于一个二十岁的年人来说,很难得。 论氏家族有这样的继承人,日后倒是不用担心。 忧的自然是孙子说的基本没有任何的错处。 拓跋赤德倾国之力打这一仗,是绝不会允许自己无功而返的。 那样对他这个大君的权威,会是一个极大的打击。 所以一旦在战场生没有找到合适的进攻机会,拓跋赤德一定会孤注一掷的以优势兵力强行进攻晋军。 即便战败的可能性大大增加,他也会强行要求论赞破出兵,甚至会亲自接过指挥权,亲领大军作战。 若是晋军主将是个轻佻之人,青唐说不定还有机会。 如今对方直接深濠高墙,一副要打持久战的态势,那就说明刚才论日煦说的话,几乎是可以预见的了。 只要没什么变数。 现在恐怕唯一的指望,就是剑南道东部的红莲军能够对晋军的后方造成足够的威胁。 只有这样,才能让形势有所变化。 “用中原话说就是‘后生可畏’啊。”论赞破看着远处晋军的营垒布置之后感叹道。 论日煦道:“祖父,不如休书一封,以大非川之战,激傅津川出战。傅津川是傅巽之孙,必然会有替祖上雪耻之心,这几日青谊节鬼章的大军就会赶来,正好以优势兵力与晋军进行一场野战。优势在大白高国。” 论赞破听后转身笑道:“好,不愧是我论氏的子孙,这的确是个好主意,可以试一试。傅津川用兵稳健,但到底是少年心性,以旧事激之,的确有可能让他放弃长久对峙的想法但两军交战,国之大事,却不可将胜负寄托在这种小道上。即便是对方真的出战,我们就一定赢得下吗?” “说到底,还是得靠战场上一刀一枪的拼杀,所以日煦你要记住,所谓奇谋妙计在绝对实力的面前,是没有用处的,就像是两只雪豹奋力搏杀的时候,凭借的是敏锐和力量,还有勇气,这个时候智慧所能起到的作用,已经很小了” 傅津川在营门前自然也看到了不远处高地上的眺望的青唐军。知道这一定是在探看己方的虚实。 “大帅,要不要我派人把他们赶走?”史万年在一旁请示道。 “要看就让他看好了,我大军营垒布置,都是明摆着的,藏不住” 傅津川听后先是摆了摆手,然后又转念道:“我听说论赞破经常在战亲历敌军阵前你说观阵的是不是论赞破这个老家伙?” 史万年道:“那我去试一试。” 傅津川这次没决绝,“小心,别追太远。” “诺。” 史万年本就甲胃在身,直接往营门走去,随行的亲兵赶紧回到营中把他的兜鍪和铁矛取来。 随后点出正在戒备的手下一团骑兵,上马直奔高地而去。 正在观看情况的论赞破没有任何迟疑,立马明白这是奔着自己来的。 “走。” 立即上马带着孙子论日煦往己方大营回返。 双方大营相距不过十余里,史万年直接追道已经能清楚看到青唐大营的栅栏有几个木头的距离,才堪堪往回撤。 不过这时候青唐的骑兵却有觉得对方的骑军太多“嚣张”,居然敢追到己方营帐这么近的距离。 于是出动了上千骑进行追击。 史万年是暴脾气,性如烈火,却不是头脑简单的莽夫。在上千青唐骑兵追击下,也不跟对方交战,立马返回己方大营。 青唐军接到对方严阵以待,而且营垒已经出具规模,只能是再度退去。 松州之战对峙阶段的第一天,就在双方的试探中过去。 第二百五十六章 迟疑 深秋清晨的地上已经开始有些霜,直等到太阳完全升起。照耀在大地上,才消失不见。 两军大营距离不过十几里,若是骑兵出击,不过是一盏茶的功夫就能突进对方的营里。 在头一天青唐主将伦赞破亲自赶去晋军营前数里处观阵,第二日,青唐大君也在数千精锐的护卫下,来到两军中间的一处高地眺望。 此时,晋军的大营前。已经挖了一人深的壕沟,挖出的直接同来筑造了一面羊马墙。 虽然这墙现在看起来还不成型,就像是道不规则的堤坝。但无疑是可以防止大军冲击的。 还有的地段,已经有竖起了栅栏。 拓跋赤德有些吃惊于晋军的动作如此迅速。不过一日,就能把土木工事推进到这个程度,果然在这方面,天下间没有人能跟晋人相比。 随行而来的论赞破倒是没有吃惊于晋军的立营速度。反而是看到对方的深濠高墙,更加确定了昨日的判断。 晋军是准备好跟青唐军耗下去,打一场旷日持久的消耗战。 “大君,老臣以为此刻应该立即进军,现在晋军的营垒虽然已经初步成型,但尚未加固,立足未稳,此时却是天赐良机,若再过几日,晋军营垒完备,我军在行攻打,要付出的代价会更大。” 拓跋赤德听到论赞破的建言之后有些诧异,旋即他也明白过来对方的言外之意。 “国相的意思是,晋军要在这跟咱们耗下去?看起来也的确是如此可现在” “大君是想等鬼章的所率领的援军赶到,到时候我军兵力是晋军两倍,胜算更大可眼下却是难得战机,晋国人修筑工事的速度极快,只要给他们三天,就能打造出一座坚固的营垒。足以跟我们相持,若是现在进攻,正好可以让他们没有机会建立工事,只能与我军野战” 拓跋赤德听到论赞破的话之后,并没有说法,眼睛却一直盯着前方的晋军营垒看着。 随后又下令回营。 “国相所言,我会考虑的。” 论赞破听到这样的话之后,也只是躬身行礼,不在多话。 他是名义上的主帅,但真正做决断的人自然是拓跋赤德本人。 拓跋赤德回到自己的大佛庐内,回想起刚才论赞破的进言也是非常纠结。 “去招阿吴还有拓跋昊拓跋戈拓跋犍过来。” 身边侍候的怒牙郎听到吩咐之后立马就去把王族领兵拓跋阿吴以及三个王子叫到大帐之中。 “老国相提议,我们立即展开进攻,趁晋军立足未稳,全线出击,你们觉得如何?” 拓跋阿吴道:“老国相用兵算无遗策,晋军营垒目前已经搭建成型了,若是等到他们完全稳固之后,在去攻打晋军大营难度就会增加不少,不过现在与晋军野战,我方虽然有十万大军,但要留出一部围困城中守军,实际上能参战的也就是跟晋军人数相当,并不占优势” 拓跋赤德听到这番话之后皱了皱眉头,因为拓跋阿吴说了等于没说。现在进攻,援军路上,无法发挥兵力优势。 但若是长久对峙下去,晋军营垒立起来之后,想要攻打也要付出极大的代价。 这就是目前青唐人所面临的情况。 而他们的选择并不多。跟晋国人耗下去,青唐人可没有这个本钱。 “还是应该等鬼章将军的大军过来,以优势兵力进攻晋军,确保万无一失。” “不然,国相料事如神,从来没出过参错,且等到晋军站稳脚跟再行攻击必然难上加难” 大王子拓跋昊二王子拓跋戈先后出言,两人历来不合。这次也不例外。 拓跋昊主张等援军到了再行进攻,拓跋戈则赞成老国相的意见,立即出兵。 和稀泥的拓跋阿吴,意见相左的大王子和二王子。接下来要问的自然是九王子拓跋犍。 “我愿意率本部为前锋” “这么说你是赞同立即出兵了?” “什么时候出兵自然是有父亲和叔父还有兄长们决定,我只知道大君的军令” 拓跋犍这个回答跟拓跋阿吴的没什么区别。 拓跋赤德原本也没希望能从他们口中得到想要的答桉,不过是聊胜于无,听完之后一挥手,众人识趣的低头退了出去。 出去之后,拓跋犍朝着叔父和兄长一拱手,随后就退了下去。 大王子拓跋昊看着拓跋犍的背影冷哼了一声,“奴隶生的崽子,有什么可得意的?” 一旁的拓跋戈说道:“大哥下次说这话的时候,还是离父亲的大佛庐远一点,别让父亲听到了,他可是最不喜欢听这种话了” 拓跋昊转过头看了一眼拓跋戈,“你现在能管教我了?” “管教?大哥这是说的什么话,这不过做兄弟的在规劝而已” 拓跋戈十分和煦的笑道。 拓跋昊冷哼了一声:“哼,少来这一套。” 说完话之后,转身离开了大佛庐之前。 拓跋戈在后面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然后回头看了看身后能容纳百人的大佛庐。 “一个人在里面住,想必很孤独?” 这句话的声音很小,几乎只有他自己能听得到。 说完之后,他又摇了摇头,才转身离开。 拓跋戈是最像拓跋赤德的儿子。母家是豪族野利氏,也是王子之中母家势力最大的。正妻出自另外一家豪族禹藏氏。 比起兄长拓跋昊更为勇勐,也更有智慧,是所有王子之中最为精干的。 但即便如此,拓跋赤德还是没有让公开承认过他作为大君的继承人。 拓跋戈清楚这是为了什么。 作为大君的父亲,很难喜欢他这样一个拥有非常多势力支持,又足够聪明的儿子,。即便这个儿子是他选中的继承人。 只要他还能亲自掌权。 “你觉得大君会作出什么样的决断?” 回到自己帐篷的论赞破盘膝坐在软垫上,喝了一万解饿又解渴的酥油茶,然后问道一旁的论日煦道。 论日煦也是个跟着祖父一起随驾的,自然知道祖父的进言。 “大君现在一定是不会发兵的,出动了这么多的兵马,耗费了数年的继续,他怕输,所以他绝不敢轻易做决断,他会犹豫,直到不得不打的时候,或者出现变数的时候” “越往后胜算会越来越低,晋军虽然是后至,但却是在本土作战,我们远道而来在别人家的土地上作战,居然不想着速战速决” 论日煦对于战局的预估,十分的悲观。 因为不知不觉之中,拓跋赤德几乎把能犯的兵家大忌都犯了个遍。 想在想赢,只能祈求佛祖保佑了。 保佑晋军身后出些变故。 第二百五十七章 懈怠 几日后,大君终于作出了决断,等候鬼章的援军。 而再次跑到高地观阵的论赞破在看过目前的晋军营垒之后,觉得此时即便是大君想要发起进攻,其实也来不及了。 战机稍纵即逝。 壕沟羊马墙以及栅栏、望楼、拒马鹿角、塞门刀车等防御工事环环相扣,区区几日之间,晋军就筑造了严密的防御体系。 整个营垒被打造的几乎是密不透风,论赞破在几日之后再度临阵探看之后感叹道,“想要攻下这座营垒,可能比打下松州城更难。” 随行的论日煦则画下了晋军的布防草图,带回了营中。 而论赞破刚刚回到大营之中,就被宣召去了赞普的大佛庐之中议事。 远方来客。 晋军大营外,傅津川穿了一身寻常的黑色圆领袍,带着几十个亲信扈从在营前巡视了一番。 对于雷勃督造的外围防御工事,他还是比较满意。 不远处有一支骑队,不紧不慢的往营中赶,等走到跟前一看,带队的却是两个年轻人,却正是刘七和族弟刘九带领的几十个斥候,照常出去巡视,并且还打了不少猎物回来。 “侯爷。” “侯爷。” 刘七和刘九两人见到这边傅津川一行人,急忙下马见礼。 “行啊刘七,收获不错吗?” 傅津川看了一眼众人的马上有野兔,狼,还有黄羊等,极其丰厚。 刘七听到傅津川的话之后不好意思的笑道:“还行,这不搂草打兔子,顺便了。” 营中每天都能外出的,也就是斥候队了。他们外出四处巡视,自然会遇到不少野兽。 自然是要猎一些,开开荤。 毕竟晋军粮草供应虽然足够,但普通士卒想要吃肉也不是每天都能吃到。 当然斥候队除外,他们只要在野外,很少有吃不到肉的时候。 “有什么异动没有?” “回侯爷,周边十里并没有什么异动,我还特意派了一队人马往西南方向的当州跑了跑,那边的蛮部也没什么异动。” 一听到正事,刘七立马肃容回禀道。 “途中可遇到过青唐斥候?” “没有。” 傅津川听完之后思虑了一会,没有在问其他而是问道旁边的刘九:“你是刘九?” 刘九一听立马躬身道:“是侯爷,末将哦不小的就是刘敕,家中行九。” “你们刘家有不少人从军吗?” 一旁的刘七道:“除了我跟我哥,还有六个族中兄弟在军中。” 对于这事,刘七是一点不敢打马虎眼。 傅津川笑道:“行啊,我们傅家才兄弟三人在军中,我五弟留在成都了,你们刘家比我们傅家人还多啊?” 刘九一听这话是勃然色变,毕竟他这是头一次在傅津川面前露脸,没想到傅津川会说出这番话来。 这是说刘家在军中培植家人? 刘七毕竟是跟过傅津川好几年,一起出生入死过的。自然晓得侯爷这是在说笑。 “我们兄弟这都想着为朝廷效力嘛?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啊。” “哈哈哈哈,行啊刘七,想这嘴上功夫也滴水不漏的,有长进。怎么样老规矩,见面分一半?” 刘九这一听什么老规矩,什么分一半? 刘七一拍胸脯道:“侯爷您这话说的,本来就打算孝敬您来这,您就让人全都拿走,要是不够我在跑一趟,给你猎个熊掌回来?” 傅津川道:“行了,猎什么熊掌,说要一半就一半,这你们打一趟东西回来,还让你们嘴上没油水?” “嘿嘿嘿嘿” 等傅津川带着人走了,继续围着大营查看防御工事。刘九这边才松了一口气。 “七哥,侯爷刚才那话什么意思啊?” “没什么,你没跟过侯爷跟前,不知道,咱们侯爷喜欢说笑,就是把全庄上的男丁都拉来军中吃响,侯爷都不会说什么。” 听到这话之后刘九才安下心来。 “原来如此,我还以为” “你还以为什么?侯爷还会顾忌我跟六哥?想什么呢你,谁都知道我跟六哥是侯爷的人,所以你们也几个也都是侯爷的人,换句话说,咱们捧日军,都是河西老底子,都是国公爷和侯爷的旧部亲信,哪里会在意咱们刘家兄弟几个?” 说罢,刘七带着人一路回了自己的营帐,并且嘱咐让人拣出一半猎物来,挑好的送到侯爷的扈从哪去。 随后又嘱咐把剩下的猎物收拾收拾,该下锅的下锅,该上烤架的上烤架。 不多时,这香气就飘满了整个斥候营里。 “七哥,这狼肉怎么吃啊?”刘九还真不知道这狼肉怎么吃法。 刘七道:“这狼肉啊,我跟你说,就那个铁盘子上面抹上狼油,把这狼肉切片放上烤,散点盐花,一会就着胡饼吃那叫一个香啊” 刘七这边正说着呢,突然觉得脖子被人勒住了,那胳膊跟铁一样,怎么挣都挣不开。 “咳咳咳,老郑老郑,你放开放开,我错了错了错了” “好小子你啊,开荤不叫我。” 拿住刘七的是郑逢春,现在与马山保、张朝宗、傅庆、刘六一样,也是捧日军的都虞侯。 而郑逢春之后,刘六和马山保也也一道来了斥候营地里。 毕竟刘六是他亲哥,马山保是他的直属上司,来他营里用饭也是合情合理的。 不过随后还有几个同僚也闻着肉香过来了,刘七道:“不是我说你们几个啊,最少都是个校尉了,来吃肉也就算了,酒都不带一坛?” 同乡,也是同级的卢宏威道:“我们来吃肉那是看得起你,少不识抬举。还带着酒,现在就你们斥候队有酒,还问我们要酒。去哪给你搞酒?” 晋军在行军、以及对敌之时,营中是不准饮酒的。 唯一例外的是斥候队,他们因为经常要风餐露宿,在外巡夜,所以只要不误事,上面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好家伙,吃白食都这么理直气壮?没酒那就给钱。” 卢宏威道:“给钱?那你不成了在军中开酒楼了?我们敢给,你敢要吗?” 这一句话就把刘七给噎住了,在军中做买卖,那侯爷的军棍不得把他屁股给打烂了? “算了,不跟你们一般见识” “哈哈哈” “你们这干什么呢,怎么热闹”一声粗狂豪气的声音让众人一阵,却原来是众人的顶头上司军使史万年。 “好家伙,你们这日子过的不错啊?啊?” 史万年一看这斥候营里锅里煮的,火上烤的,一边放着几十个酒囊。 再一看基本上捧日军的将校都在,除了傅庆和张朝宗,五个都虞侯来了三个。 刘六还有郑逢春马山保等人一见到史万年来了也都十分的尴尬。 毕竟刘六和郑逢春就是来蹭个饭,马山保倒是没所谓他是在自己下属营里。 最尴尬的是刘七,“史将军” “不是我说刘七,你小子是真特娘的不讲义气啊” “这” “吃肉喝酒不叫老子” “啊这这不烤肉还没熟呢,我这边正准备亲自去请您呢”“少给老子说好听的,给我整个烤羊腿” 最后的结果就是,史万年这边带着手底下几十个将校,在斥候营里大吃二喝,直到半夜。 然后第二天一早,包括史万年这个统兵万人的军使,正四品的明威将军在内,三个都虞侯,七个兵马使,十几个校尉,在中军大帐前面,每人被打了四十军棍。 “史万年,你可服气。” 傅津川坐在椅子上问话道。 两边站着雷勃、苏锻等观刑的归正军、神策军将校,以及中军将士。 行刑前,准备要挨军棍的史万年双手抱拳大声道:“大帅军法严明,末将服气。” 然后自己趴在凳子上。 “你们,可有那个不服?” “末将服气。” 一众捧日军的将校全都高声应道,然后全都趴下。 随后傅津川站起身来,指着正趴着的一众将校道:“史万年捧日军使,原为白亭守捉使,军中勐将,跟我一起打过白亭、疏勒以及庐州之战,战功赫赫,军帐中光是他自己的军功斩首就有近两百颗” “马山保,自幼跟我一起长大,是我的伴当” “郑逢春,本是上京大豪,跟我河西戍边,杀敌盈百。” “刘六刘七兄弟,还有卢宏威,他们都是关中戍卒出身,我在小叶城夜袭王宫,三十骑中就有他们三人” “作日他们聚众饮酒,干犯军法,本帅一视同仁,今天叫你们归正军和神策军的队正以上将校观刑,就是要告诉你们,这是打仗呢!” “不是来游山玩水的!” “捧日军上下,一向以本帅的亲信自诩,但本帅今天要告诉你们,不管是谁,军法面前,哪怕是皇子亲王来了也没面子!” “四十军棍,有人敢徇私枉法,同罚,行刑。” 这几十个校尉以上的军官一同被打军官的场面极为壮观,有些人神策军和归正军的将校一开始还有些幸灾乐祸。 看着这些平日里趾高气扬的捧日军将校们,连带着军使都挨了军棍。 等军棍这落在那些人身上的时候,却觉得嵴背发寒了。 这可是大帅的亲信啊。 连自己的亲信都没得面子,这要是自己犯了事,那不是会更惨吗。 一顿军棍,让原本在营垒修筑好之后有些懈怠的众人重新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娘的,那军棍可是真打啊 砰。 砰。 砰。 第二百五十八章 且喜且忧之 捧日军连着军使在内,外加三个都虞侯,七个兵马使,都算是节度使傅大帅的老部下,心腹亲信。 但这军棍一通打,可是半点不留情。 归正军和神策军的将校们见此情景,心里也是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人家是亲信犯了事都挨军棍,这要是换成咱们,能轻饶了? 不从重处罚就不错了。 张朝宗和傅庆在一旁则是十分庆幸,其实史万年和刘七昨天还派人去找他们来着,这两人都走到斥候队的营门前了,一看这架势,立马回去了。 毕竟人也太多了,直接在营里大吃二喝的,直接吵到半夜,还都是捧日军的将校,这怎么敢的? 这时候要突然夜里大帅要调兵,一帮醉鬼,不得把他们吊在营门前抽个半死? 而挨了军棍的这帮人也都明白这是杀猴吓鸡呢。若是换了个时间,在一起喝点酒还叫事? 现在营寨刚扎好,还在对峙阶段,就这么松懈,当然得用他们这群亲信来警示全军。 而且傅津川治军一贯是如此,什么时候该放松些,什么时候该紧一些,都是心中有数的。 傅四郎看着眼前的场面,则感叹于自家三哥的威望。悄声跟六郎说道:“看见了么六弟,连史万年这种大将,在伯父跟前都有些颜面,还亲自面过圣受过封的,三哥打起来一点怨怼之色都没有,足见三哥有多得人心啊。” 六郎则低声回道:“四哥,都说法不责众,怎么三哥这反其道而行之呢。还是因为这种小事,责打大将,为啥还能这么得人心。” “三哥这叫张弛有度,该松的时候松,该紧的时候紧,而且这些人是三哥的老部下,都是过命的交情,平时又恩遇深厚,所以这种小事上三哥会尤其拿自己人开刀,一顿军棍打下来,这些人也不会有什么怨言,若是犯了什么大错,三哥反而会保他们一保,至于这种小错,刹刹他们的傲气,也让所有人都警醒,这下军中可有人敢说三哥任人唯亲?” 六郎听完四哥话之后,也是点点头。 “原来如此。” 史万年等人挨了四十军棍以后,全都立马站起身来。没有一个大呼小叫的。 也足见这些将校之悍勇。 雷勃和苏锻等人在这种时候也都面色肃穆,没有半分调笑之色。 傅津川扫视了一眼众人道:“此役,青唐人几乎是动用了全国半数丁壮,耗用粮草是其国数年之积累,我等御敌于域内,深濠高墙,却不可掉以轻心,等闲视之,今日起,我会让牙兵和扈从加大巡察力度,再有敢在营中饮酒者,一律从严处置,各营哨探,巡夜,宿卫军卒,要尽心值守,不可放松警惕。” 又对着众人的脑门敲了一顿钟,这才放众人离去。 作为主帅的傅津川离去了之后,张朝宗和傅庆是相视一笑,十分庆幸自己昨天的没有去凑热闹。 史万年看到两人之后气不打一处来,“你们两个真是狡猾。” 傅庆憋着笑道道:“这可怪不得我们啊,你们那声势太大了,直接在露天就开造,那巡夜的人也不瞎,这侯爷知道了还能有好吗?” 史万年这边刚准备要说什么呢,这边就有傅津川身边的亲卫过来通知道,“几位将军,大帅相召。” 史万年一听傅津川相召,肯定是有事情,立马整理了着装,然后一路去了中军大帐 史万年一进大帐,只看到许应龙和张杲、崔奉壹等几个幕僚。 傅津川听见有人进来,抬头看了他一眼道:“这不是史大将军?” 几个幕僚一听,都低着头忍着笑。 “侯爷,你就别笑话我了,今天都够丢人了。” “你还知道丢人?你一个军使,统兵万人,你说你喝酒自己喝就是了,谁还能去你帐篷里查你?你可倒好,带着全军三个都虞侯七个兵马使,一直喝到半夜,这要是青唐人半夜袭击,你们拿什么抵挡?” 史万年听到傅津川的训斥也知道自己这次做的确实有些过火了,聚众饮酒,还是带着全军将校一起,这要是真有敌军夜袭,怕不是要一窝端了 这边正说着,雷勃和苏锻也是受召前来。 “大帅。” “大帅。” 傅津川见人都到了,也不在训斥史万年了,“都坐你站着” 众人都知道史万年是挨了军棍,在是铁打的汉子,四十军棍下去也多少有点皮外伤。 这如何能坐得下?于是一个个都忍着笑。 “今早刚到的消息,红莲军得知我大军出动,兴兵数万,进犯梓州,普州。逆贼成浚所部也从忠州入蜀,进入庐州。看来红莲应该是跟青唐人有所勾连。” “大帅,那眼下要不要回去驰援?” “不用,我在出成都之前,就命人去关中元帅行辕请援兵。现在应该已经入蜀了。且成都有五千人把手,陵州、简州、汉州等地又有咸阳郡王率两万关中精锐防守,出发前特意嘱咐过他,稳守各州,保成都不失就是一件大功。福柏用兵稳妥,不会轻敌冒进。眼下要注意的还是青唐人。早上清溪关也来了消息探听清楚了,青唐军和南诏军是在故布疑阵,已经撤出清溪关有一段时间了,现在相比在往松州来的路上。” 雷勃闻言道:“大帅的意思是,青唐军是要在松州集合全部军力,跟我们打一场国战?” 对于青唐人来说,精锐尽出,又调动了全国半数丁壮,必然是一场事关国运之战。 而对于晋廷来说,从人数杀青远远够不上国战的标准。毕竟以大晋百万大军的规模,只出动了不到十万人。 但从战略意义上来说,这场大战同样事关重大。 松州若是失守,西川无险可守,青唐人就能沿着大江而下,直驱成都。 而剑南道之内本就有诸多蛮族,这时候就都会跳出来作乱,妄图在动乱之中捞些好处。 剑南道若有失,对朝廷来说绝对是个非常的大问题。 “青谊节鬼章一定就在往松州来的路上,等他到以后,青唐人就会立即用兵,妄图以优势兵力,一举击败我军,所以要严加关注青唐军的动向,史将军,你们除了斥候营,在给我散出去五百轻骑,百里之内,有任何风吹草动,我都要知道。不可再有懈怠。” 史万年立马应声道:“诺。大帅放心,斥候队的儿郎们都是关中健儿出身,就算不是斥候,咱捧日军的骑军选的都是骑射俱佳的。这青唐人有任何动向,一定给他摸请了。” “好。雷将军,归正十二营负责营垒督造,全部布置在外围,就是看中归正军都是南人,善于守城和列阵而战。你等务必给我守好营垒,防御工事要子在加固,不能掉以轻心。” “诺。请大帅放心,任他十万大军齐上,咱们的营垒也必定坚如磐石。” 若是出营与青唐人野战,三万六千归正军对上十万擅长步战的青唐军,绝无胜算。 但凭借营垒守御,足以相持。 雷勃表态之后,傅津川点点头,然后继续道:“清溪关是青唐军在故布疑阵,想要我军分兵抵御,现在精锐已经知道虚实,就不得不防。从清溪关来松州这里,有两条路,一条是撤回青唐国内,二则是通过拓州当州等蛮部的地盘过来” “这些蛮部虽然名义上受我大晋的册封,但实际上在两边摇摆不定,有些蛮族首领身上还有青唐的官职,所以不要指望他们会替朝廷阻挡青唐大军,现在就需要一部人马,驻守当州,阻拦他们和松州的大军汇合,时间拖得越久,他们的粮食就会越紧张” “关键地点就在这,通轨城,这里是会是青唐大军支援松州战场的必经之路,谁去?” 雷勃的归正军是正面战场防御营垒的主力,而史万年所部都是骑军,守城和伏击以及山地战肯定是用不上可供选择的视乎只有神策军以及傅津川的牙兵亲卫了 所以苏锻立即抱拳拱手道:“末将愿往。” 傅津川看着苏锻请战缺摇了摇头道:“我知道苏将军用兵老道,勇勐过人,可这一战你却不能去。青唐大军这一部援军,最少也要数万人,而通轨城小,容纳不了多少人,这一部最多只能待步骑数千人。” 苏锻道:“末将明白,此战在松州这里要面对十万青唐大军,本就兵力处在劣势,不能给我太多人,我就只带一都步军,两团骑军,步骑三千人足以。” 傅津川道:“不,神策军大部还要留在松州,所以苏将军你还是要留下来。” 苏锻一听也是明白过来傅津川的担忧,毕竟神策军一万余人,最熟悉军中上下的肯定是苏锻自己,想要发挥神策军最大的战力,苏锻就只能留下。 想明白的苏锻沉吟片刻道:“既如此,可令都虞侯李壑率本部步军以及两团骑军,驻守通轨城。” 傅津川听到苏锻举荐麾下大将都虞侯李壑,只是思虑了一瞬间就应下来。李壑,神策军第一都虞侯,出身陇西李氏,不过家业败落,早年边镇出身,从小卒子一路做到都虞侯,那也是尸山血海爬出来的悍将。 “好,就如苏将军所言。让李壑速去准备,明日就出发。” “诺。” 议定之后,苏锻、史万年、雷勃三个军使立即告辞而去。 傅津川问道一旁的张杲:“张参军,许判官可有消息?” 张杲道:“尚未有有消息。不过即便东蛮不发兵,想必许判官和赵将军也应该无碍。” 许应龙和蜀王长子赵元棋去东蛮宣令,已经有十日之久,现在还没什么消息传来。 傅津川对于东蛮的发兵不发兵这种事情,并不报以太多期待,但料敌从宽,对于战场上可能出现的任何情况,都要做些准备。 此时,十余里外的青唐大军营中,拓跋赤德的大佛庐内,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文士,和一个身高九尺的虬髯大汉坐在大君的右边的下手位置,却正是红莲军的使者庞知古与方蛟。 而对面的则是论赞破与拓跋阿吴。 拓跋戈是唯一列席了这场见面的王子,站在大君的身后。 “两位远道而来,却不知道给我带来了什么好消息。”拓跋赤德笑着对方庞两人说道。 实际上作为红莲军的使者,方蛟和庞知古昨日就来了,但拓跋赤德却没有立即召见两人,而是找来论赞破与拓跋阿吴一番商量,并让二儿子拓跋戈出面招待两人。 今天召见两人,自然是要说些正事的。 庞知古闻言道:“此刻,我红莲十万大军,兵分三路,分别进攻梓州、简州和陵州,不知道这对于大君而言算不算好消息呢?” 拓跋赤德笑道:“这的确算是好消息,但还不够。你们什么时候打到成都,逼得傅津川只能率军回撤,对我而言才算是真正的好消息。” “哈哈哈,大君,你我两方可是约定过,成都谁打下就是谁的,现在看来您对成都已经不敢兴趣了啊?” 庞知古笑着看着拓跋赤德,语气之中还带些调侃。 拓跋赤德道:“这是自然,我们早就做了约定,谁打下的州县,就是谁的,只是现在我大军要面对武安侯傅津川的晋军主力,你们却可以在后面攻城略地,这对我们青唐来说是不是有些不公平呢?” 庞知古闻言,微微点了点头:“大君所言极是。那不妨就等我们打下剑南道之后,再给青唐两州之地作为补偿如何?” 拓跋赤德没开口,一旁的拓跋阿吴道:“却不知是哪两州?” 庞知古摇摇头道:“此事却要等我们两军拿下剑南道之后再说,到时候可以根据双方实际所据有的州县来分割,不知道大君和王爷意下如何?” 拓跋阿吴看了一样拓跋赤德,并没有再说什么。而拓跋赤德在思虑片刻以后则开口道。 “庞先生说的有理,那此时就等我们两军拿下剑南道之后再行商议。” 庞知古闻言,向着拓跋赤德一点头,然后继续道:“却不知道大君准备何时对武安侯的大军发起进攻。” 拓跋赤德道:“等到我们后援赶到之后,就会出兵。” 庞知古没在继续追问青唐的援军具体会什么时候道,只是提出了另一件事。 “青唐的援军,如果走的时候当州一线,那在下以为大君可能一个月内都等不到援军了。” 拓跋赤德有些惊讶,庞知古怎么会知道援军走的时候当州一线? 而这时候老军神论赞破则皱着眉问道:“庞先生何以得知?” 庞知古道:“走当州一线虽然要路过蛮部地盘,但所用时间最短,青唐大军十数万,每天消耗的粮食都是个无底洞,援军能早一日赶到,青唐就能多一分胜算” 论赞破道:“如此说来,晋军一定会派人扼守当州的通轨城?” 从黎州一路赶到松州战场,通轨城是必经之地,虽然作为晋军的早些年修筑的要塞,但这么多年下来早就废弃了,此时已经没有晋军驻守。 “然也。” 论赞破听后默然不语。 只是看了一眼大君拓跋赤德,见到对方脸上极其细微得神态变化,以及小拇指微微翘动,他就知道这一切被眼前这位红莲军师说中了。 论赞破知道青谊节鬼章会率军前来支援,并且会有两万南诏大军一同。 但他早就劝过拓跋赤德,要令青谊节规章的援军走青唐境内,虽然会多耗费几日功夫,但这一路不会碰到晋军扼守沿途阻拦之事。 现在很明显,大君绝对是没有听从他的规劝,让鬼章所部援军走的是用时最短,也是道路最不好走的当州一线。 那条路虽然近,但对方只要把守住当道的通轨城,就能把青唐的援军拒之门外。 晋军主帅,那个用兵越发稳健的武安侯傅津川,会放过这样明显的疏漏吗? 就算他本人没想到,他身边也有诸多的智谋之士以及沙场宿将,这些人都会给他查缺补漏。 大君不是真的以为清溪关那个障眼法能瞒住晋国人 庞知古也是惯会察言观色之人,短短与论赞破的几句对话,他基本就把事情的首尾猜了个大概。 心里也是长叹了一口气,不知道是该忧还是该喜。 青唐人若能轻易击败傅津川的大军,对于红莲军来说绝不算上是好事。 因为红莲军在朝廷大军面前尚且需要东躲西藏,若是能把朝廷大军轻易击败,那青唐军的实力又该多可怕? 这样的盟友进了蜀中,先前的约定还管用? 现在看来,青唐人即便能胜,最后也肯定是惨胜,不会有太多余粮和余力支持他们进军西川腹地。 这对于红莲军来说,这是最好不过了。 不过现在看来,就从双方做决断的人来看,这位大君的军略比起武安侯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 所以他很忧虑,青唐大军虽然看着威武雄壮,可别再像疏勒城下,被打的全军覆没狼狈而逃,到时候红莲军要面对的可就是朝廷的得胜之师。 这无疑是最坏的情况了。 第二百五十九章 先虑败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庞先生觉得这松州之战后续如何?” 回到两人所住的帐篷里,方蛟确定周边没人能听到,才出言问道。 刚才在席间喝了些酒看似有些醉的庞知古躺在毛毡上道:“拓跋赤德虽有雄主之资,却无明断之才,刚才席上论赞破明显是不知道青谊节鬼章的行军路线,而且看拓跋赤德的反应,援军走的一定是当州。这种事情他连论赞破都瞒着,可想而知论赞破这个主帅,不过是随军参赞军务,干的跟我是一样的活” 方蛟听后笑道:“哈哈哈,这么说来这青唐大君还挺小家子气的?” 庞知古微闭着眼睛道:“论赞破有威望,用兵如神,在青唐都称呼其为‘军神’,拓跋赤德不放心也是常理,不过既然任命其为主帅,又不肯交托权柄,这种大事都瞒着,太小家子气了,不似人主所谓。论气度,还不如昨日那个二王子拓跋戈” 方蛟道:“既然青唐大军这里胜少败多,那我们在蜀中还要正常发动攻势吗?” 庞知古道:“当然,这是唯一的机会。傅津川出益州几乎把军中大部分精锐都带来松州了,这机会千载难逢,只要我们能在蜀中腹地打出些声势来,说不定青唐人还有些机会。” 方蛟道:“那不成了给他们做嫁衣了?” “他们?成不了事,青唐援军这一耽搁,可能就得十几日,再看晋军大营,深沟高墙,拒马鹿角,就这架势傅津川是决议要跟青唐人耗下去了,反正晋军的粮草供应不愁,都在本土,沿着大江,水路运粮省了很多消耗和民力他是打定主意要把青唐人的粮草耗光了,然后再行反击,这一仗却是有些意思,却不知道这傅三郎如此年轻,用兵本该是个疾风烈火的路子,现在看起来却是不动如山,果然是不可因其年少而小觑之。” 方蛟一拍桌子道:“这么说,青唐人即便是赢,也是惨胜?无力在继续东进?” “青唐人很难赢这一场,别看他们人多,光是要打下晋军的营垒,就得让他们扔下大把的人命往哪深濠里填若他们能惨胜,已经就是对我们最为有利的局面。或者双方磨到最后,两败俱伤。” 庞知古说完之后,睁开眼坐下,喝了一碗放在旁边矮桌子上的酥茶。 方蛟听完之后想了想道:“那晋军看现在的架势,是完全没把咱们放在眼里,一副要跟青唐长期的对峙的打算。” “成都有五千守军,周边的梓州、陵州等地又有数万军马,我们想要拿进成都,也难。勉力为之。” 庞知古和方蛟这一趟来,就是看看青唐和晋军这边的对峙的情况如何,并且催促青唐进军。 现在围绕剑南道,无论是大晋还是青唐,亦或是红莲,看起来声势都不小,但无论哪一方都非常谨慎。 青唐人精锐尽出,几乎就是在赌大白高国的运势。 红莲军蛰伏在川楚边境,流窜作战,就是再等官军被青唐人牵制这个时机。 而大晋这边,虽然看似内外交困,处在非常被动的位置。但实际上形势已经慢慢在扭转了。 蜀中红莲虽然看似遍地开花,但实际上活动区局主要就在川蜀东部,与楚地交接之处。 虽然各部加起来也足有十余万人,但想要向西进军,夺取蜀中核心地区的益州、蜀州等富饶之地,要面对官军的重兵把守,也是力有不逮。 晋军虽然两线都处在守势,看似被动,但只要松州不失,益州不失,先撑不住的肯定是青唐人。 而没了青唐人的牵制,面对朝廷大军,红莲军也撑不了多久。 想明白这里,方蛟一拍手掌道:“看来不能这么耗下去了,青唐人靠不住,就得咱们自己上了,回去之后我会劝大哥立即进军简州梓州和陵州,先把声势造起来。若是能让晋军人心不稳,说不定青唐人还有些机会。他们要是先撑不住了,对咱们来说可不是好事,要是拓跋赤德见咱们没动静,就自己撤了,那可热闹了。” 庞知古摇头道:“这却没必要担心,拓跋赤德这次倾国之力,进犯西川,若是无功而返,他的脸面岂不是要丢尽了?再者说上次在疏勒,可就是傅津川杀的他的数万大军几乎全军覆没,这次他怎么可能放过雪恨的机会?等着,这仗肯定有的打。不过这热闹咱们是看不到了,明日就回去,得抓紧动手,不然我担心青唐人败的太惨,傅津川携大胜之威回师,咱们在蜀中可就不好经营了” 虽然目前有着共同的敌人,但青唐和红莲,必然是各有各的谋算,不可能为了对方火中取栗。 方蛟和庞知古在这边算计着,拓跋赤德和论赞破拓跋阿吴也在谋算着如何处理目前的局势。 “这确实我的错,应该听国相的意见,让鬼章走境内的” 拓跋赤德很难得立即就当着论赞破和拓跋阿吴的面前,罕见的承认了自己犯了错。 “大君此话诧异,让鬼章走当州,也是为了让援军更快赶到,从而减轻我们全军的粮草消耗” 论赞破这种老狐狸,自然不会拿着这种事不放,他可不是什么直臣。反而是深谙明哲保身之道。 怎么会拿着大君的错处不放,给自己在大君心里埋针。这君上的错处,可不是臣子能随便置喙的。 即便是现在他对于眼下的情况有愧,没有听从正确意见。但越是这时候,越不能志得意满。 甚至数落君上。 等到事情过了,这大君在想起这事,到时候就会心里有根刺。最后会发生什么?就没人知道了。 不过豪族出身的野利恭禄,可就是个例子啊。 一旁的阿吴替听到也急忙开口道:“是啊大君,这事我们也没有想到,通轨城已经废弃了,说不定晋军不会派人阻拦” 拓跋赤德听到这种话之后挑了挑眉头,两人的劝慰之言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反而是越发担心目前的局势。 论赞破见状继续道:“大君也不必太忧心,不过是多耽误几日功夫而已,正好我们也可以在打造一些器械,用来进攻晋军的营垒。现在可以派人前去探查通轨城是否有晋军,若是果有,就通知鬼章绕道国内。” 坐在主位的拓跋赤德脸色这才好看了一些。“就依国相所言。我立即派人用信隼给鬼章送信。若是通轨城有晋军驻守,就让他折返国内,不走当州了” 等到出了大佛庐,论赞破往远处的晋军的营垒方向眺望了一眼,一眼看不到晋军大营。 又转过头想着相反方向的西海高原看去。口中用只有他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小声念叨着。 “却不知道这次,还能不能有上次的好运气了。” 第二百六十章 满门皆贵 自傅津川入蜀之后,虽然奏报甚少,都是照例汇报军情和各地态势。 但却让上京朝廷安心不少。毕竟新任节度使虽然年轻轻轻,却战功卓着。无论是对青唐人还是对红莲军,都是战无不胜。 不管是文官士子还是武将勋贵,大抵都觉得傅津川这一行虽然还没有捷报传来,但剑南道应该是无忧了。 英国公府傅家最近冷清了许多,三郎本就分府了,大郎、四郎五郎六郎又全都不在京城,家中男丁小一辈的只有七郎和八郎两个半大小子,在往下就是大郎傅淮川的长子,才六岁。 不过这种冷清,很快就有了改观,傅家二爷傅懋俨回京,让家中也是变得热闹许多。 在傅懋修兄弟五人之中,早年间是老二傅懋俨和老四傅懋仁在军中为将,傅巽活着时候出征,也多是带着老二和老四。 傅懋修作为家中长子更多是在家中坐镇。 虽然跟道君皇帝关系亲厚,但在去河西之前,傅懋修这个英国公名声不显,傅家在军中的声望就全靠傅懋俨这个青州都督在撑着。 这次随着傅津川去往剑南道为官,傅懋俨也终于被调回了京城,一任三衙殿帅是跑不了的。 外镇都督回京,自然是要面圣的,大明宫前傅懋俨穿着一身红色武将官袍,头戴软翅幞头,身高八尺有余,面容刚毅。与能言的兄长傅懋修不同,这位傅家二爷向来重毅寡言。 “臣,傅懋俨,拜见陛下。” “傅卿免礼,你我也有七八年没见了?”身穿一身道袍的赵令渊笑着虚扶了一下。 “回陛下,臣去青州之时是宣嘉十二年,初任同知,后蒙陛下厚恩,拣拔为青州都督,到现在差不多八年整了。” 傅懋俨的回话一丝不苟。赵令渊听后点了点头,然后道:“卿家在青州做的很好,去年红莲起事,青州都督府麾下各州是最快平定的,为官一任,保境安民,这些都是傅卿之功。” “此乃将士们浴血奋战,百姓们积极配合朝廷剿贼,臣却不敢居功。” “呵呵,傅卿过谦了,说来你跟英国公虽然是亲兄弟,这性子却是各有千秋,你比他更像武毅王。”“陛下过奖了。” 傅懋修跟傅懋俨都是武毅王傅巽之子,还都是嫡子,不过傅懋修为人圆滑多智,少时是京城城有名的纨绔,袭爵之后也未见其能,不过是在宣嘉十四年,傅家老国公旧部,河西节度使郭世勋被杀,作为举主的傅家自然要出人来收拾局面。 这才让世人知道,原来英国公除了跟道君皇帝亲厚,会捞钱以外,用兵也有如此之能。 这只能说是家学渊源了。 而傅懋俨年轻时候长随傅巽出战,在傅巽死后历任军使、都督同知,现在官至中府都督,也算是宿将,资历深厚。 这次回京,又有剿灭盗匪以及平定红莲的功绩,自然是要高升的。 上京城里对他这个青州都督而言,高升自然就是三衙殿帅了。有了一任三衙殿帅的资历,回头外放一任节度使也是顺理成章之事。 唯一的变数,可能就是傅家三郎了。 若是傅三郎一直在外为官,那么傅懋俨想要外放节度使就不太可能。 毕竟大晋朝节度使的位置,目前就五个而已。 傅家还能占两个?那也未免太过了。 以英国公府历来的行事之风,就算皇帝不在意,傅家人自己都会极力避免冒这个头。 “我听说傅卿之子还未婚配?” 听到皇帝问道自己儿子的婚事,傅懋俨道:“回陛下,原本是定了亲事的,不过信国公家的孙女早夭,这几年臣忙于军务,他跟着臣一直在外,确是耽搁了。 。” 赵令渊笑道:“既然如此,那令郎的婚事,朕到有一个合适的人选,太子妃有一胞妹,因为守孝耽搁了亲事,还没议亲,比令郎应该小两岁,傅卿觉得如何” 傅懋俨这么一听,这陛下都直接赐婚了,还能有什么商量的余地?顿首谢恩就完事了。 入宫小半个时辰,傅懋俨才出宫,宫门口二郎傅清川正在等候。旁边还站着两个半大小子。 “阿耶。” 二郎傅清川与傅懋俨长相很相似,不过因为年轻,更为清俊些。 “见过叔父” “见过伯父。” 这两个少年却正是七郎和八郎,家中年长一些的兄弟都不在,所以就让这两人来为傅懋俨引路。 傅懋俨看到两个侄子,难得露出一丝笑意:“是七郎和八郎?都这么大了,还得及我?” 七郎道:“记得。” 八郎则笑道:“二叔威武不凡,自然记得了。” “哈哈哈哈你这小子,你这能说会道,倒是跟兄长一样走,回家了。” 傅懋俨拍了一下八郎的脑袋,然后骑上高头大马,动作极为利索,一看就是常年鞍马。 二郎傅清川和七郎八郎也都各自上马,一行人打着仪仗,够奔英国公府而去。 府中英国公傅懋修亲自带着家中一干人等,中门大开,迎接自己的兄弟回家。 离着府门口还有老远的地方,傅懋俨就望见自己的兄长,嘴角是藏不住的笑意。 等到府前,翻身下马拱手道:“见过兄长。” 傅懋修这边走上前去把住兄弟的手臂道:“二弟这些年受苦了啊。” “兄长言重了。” 这边三叔和五叔也急忙上前跟二哥见礼,兄弟四人除了已故的老四,终于是齐聚一堂了。 二郎傅清川和九郎傅济川也分别给长辈们见礼,整个府上都极为热闹。 兄弟久别重逢,自然是要喝几杯的。不过傅懋俨刚刚回京,自然是有许多事要跟兄长商量,因此午间家宴也就是浅尝辄止。 饭后,傅懋俨跟兄长一起来到了祠堂,先是给祖宗们上了香,然后才说起了今日面君之事。 “今天陛下问起二郎的婚事,把太子妃的胞妹指给了二郎,说是因为守孝误了亲事,正好跟二郎年纪合适,大哥以为这事如何。” 傅懋修听完之后道:“还能如何,陛下既然开了口,这事就没得说了,又是太子妃的胞妹,这是要把咱们傅家跟太子绑在一起,真是生怕咱们傅家不尽力啊。” 傅懋俨闻言有些诧异道:“兄长这话确实从何说起?” 傅懋修叹口气道:“你在外为官日久,也该知道如今朝廷财赋不足用,年年赤字,这眼下又四处动兵,眼看着就是雪上加霜,这几年稍有改观是因为灭佛收缴,才有了大军征战的用度陛下有意推行新政,已经跟李谢等人筹措许久了,大概宣嘉二十一年就会开始推行” 傅懋俨听后道:“那这跟我傅家有什么关系?难不成兄长?” 傅懋修摇了摇头:“没有的事,变法的事我没跟着掺和,关系到军中的事其实已经在做了,大元帅行辕辖下新军建立之后,禁军三十六卫肯定会逐步削减,最后会被新军全部取代。此外无非是是税法、吏治的事情。以陛下的手腕和智术,他在新政自然推行的下去,若是换了一敦厚闻名的太子上来,就不好说了,因此他把咱们傅家这几个儿郎都跟太子绑在一起了,就是为了让咱们傅家给太子出力,保驾护航” “用心良苦啊” 第二百六十一章 家书平安 “历来主持变法者,鲜有善终,咱们傅家,不能往里掺和啊。” 祠堂里,只有兄弟两人,傅懋俨听完兄长的话之后,皱着眉说道。 “这是自然,你放心,咱们家是武勋世家,税法和吏治这两件最得罪人的事,咱们都沾不上,只需要顺着陛下的意思,扶保太子就是三郎这一任剑南节度使,怕是要在蜀地得罪不少人” 傅懋修自然也是不想参与变法等事宜,但有些时候,作为武人,难免逃不了做刀的命运。 “却不知三郎在蜀地如何了,我这一路上也打听了不少消息,青唐和红莲内外呼应,不容乐观啊。” 傅懋俨对于千里之外的侄子也是有些担心。叔侄两人将近十年未见,傅津川在战场上的功业,他也只是听说,也不清楚如今侄子到底是有多少能耐,只是若换成他来为剑南节度使,面对眼下的情况,也是会头疼不已的。 傅懋修倒不是很紧张,很随意道:“蜀中如今有十万大军,三郎如今用兵也算是沉稳,即便不能取胜,自报还是无虞的。其实我并不想让他在蜀中建功,他在河西和淮南的功绩已经足够多了,即便是后半生碌碌无为,也足以名垂青史,而今在蜀中,看似局面混乱,难以招架,但东线只需要守住益州外围,然后推行坚壁清野之法,红莲自消尔,至于西线,只要松州不失,青唐人耗不了几个月的,十几万大军,以青唐人的存粮” 此时,人在上京城的傅懋修,甚至还不知道傅津川在蜀中的出兵以及决议,而傅津川在出兵只是的奏表还在路上,他就是根据以往的军报分析出了各方的动向。 因为万物都有其本质。 用兵打仗,最重要的是什么?其实就是兵马钱粮。 所以他在河西节度使任上,归根结底就做了三件事。 第一是安抚军心士气。 第二是提拔能战之将。 第三就是屯田。 等他离开河西的时候,府库粮食充足,足够河西大军两年之用。而不用内地不远万里的转运。 所以即便他对于大军临战对决并不擅长,但只要清楚事情本质,并在粮食上做好文章,这两边就都能立于不败之地。 当然,前线将帅具体如何操作也是关键。如果傅津川一上来就要跟青唐人来个速战速决,打对攻。也是有机会取胜的。 但无疑折损会很重。 但傅懋修是相信傅津川能够意识到这些的。勋贵将门,世代为将,傅津川自幼那可是跟着祖父学兵法,并不是单纯的莽夫。自然清楚军粮的重要性。 果然,几日之后,傅家兄弟一起被召入大明宫,并且在大明宫见到了剑南节度府发来的军报。 上面有傅津川发来的整个用兵方略,其中就提到了以咸阳郡王赵福柏守御益州外围,并令各州县建立堡寨自守,又因为松州告急,率六万余步骑北上松州与青唐人对峙,并且上呈了准备以营垒对峙,待敌粮尽自退,伺机寻找战机的用兵方略。 傅家兄弟在对此自然是心中有数。 而道君皇帝见到傅三郎的方略如此沉稳,心里原本还存有的一丝忧虑也彻底消弭。 随后傅懋俨被任命为侍卫亲军步军司副都指挥使。 同时为了统筹各地战事,在大明宫设崇政院,之职权是“备预军机”。明面是为了战事而准备的参谋机构,以宰相李辅之,英国公傅懋修,御史中丞陈琦为崇政使。同时还有十数个文臣武将同为知崇政事。 大多数朝臣都并没有放在心上,毕竟进入崇政院的这些人本就是宰相、尚书、国公、殿帅,大概就是皇帝心血来潮,搞得一个幕僚团。 而有些嗅觉敏锐者,如李辅之谢佥傅懋修等,已经意识到这是在为了推行新政在做准备了。 此外,有感于蜀中战事复杂,加封剑南节度使傅津川统押近界诸蛮、东山八国及云南安抚等使。 也就加强了傅津川处理蛮部事务权力。原本算是请求对方配合作战,但现在完全可以以上邦帅臣的身份,征调各部出人出力,并且有权处置蛮部诸王酋长。 傅懋修却对于此事提出了反对,他从开始就希望傅津川的手中不要有太大的权力。 担心他把控不住,伤人伤己。 现在对内对外,都有生杀之权,这对于一个二十出头的年人来说,并不完全都是好事。 不过即便是同为勋贵的几位殿帅,都极力赞同此事,他的声音反倒是被当做避嫌之言。 你看,反对给儿子加官进爵,这不就是在装腔作势?那咱们不得帮着敲敲边鼓? 说点赞同之语,配合一下? 这让一向智计过人的傅懋修都没法子,只能是闭口不谈,并准备回家就写封家书告戒,毕竟这事他这边在朝廷上已经没法拦着了。 宁国城阳公主府上,上京的晚秋已经有些天凉了,身怀有孕的赵元殊身边在府中花园散着步。这已经是她每天唯一能出来活动的机会。 身后跟着一群女史和侍女。有母亲明德叶皇后派来的,有婶娘郭皇后派来的,还有婆婆杨夫人派来。 这么多人,除了打理生活起居的,就是督促她减少外出活动。 毕竟她赵元殊就不是那种能闲下来的性子,以前更是剑不离手。 结果就是现在府中连个长得像剑的木棍都找不到。 这边刚回了屋坐下,这边就见皇城司的主事高金刚呈上一个扎子。 “殿下,这是宫里摘抄过来的军报。” 这边高金刚一拿到剑南道的消息就送到公主府上。这事甚至都不用特意嘱咐。 赵元殊看起来漫不经心的结果扎子,打开看了看。 “驸马也真是的,知道公主惦念着,也不给写份家书回来,这想要知道点消息还得从军报上找。” 一旁的青桃在边上都囔道。 赵元殊听了之后侧身看了她一眼,然后摇头笑了笑。 “他这人惯是如此,出了门,从来不肯写家书的,在河西的时候也是。在外领兵打仗,那些事就够让他烦心了,剑南道数十州府,十数万大军,数十万户百姓,现在都在他手里在者说国公府那边有四郎的家书会随时报平安,就够了,现在领兵出征,就更不能分心了” “驸马又出征了啊?” 赵元殊看完之后把扎子递给青桃。 青桃虽只是个侍女,但却是有品级的女官,多年来一直帮着赵元殊处理机密事物,她知道的密辛甚至比很多大臣都多。 看过扎子之后,青桃嘴硬道:“就算是在忙,写几个字报个平安的时间总该有” 谁料话音刚落,前面就有人来禀告,说是英国公府的八郎来送侯爷给殿下的家书。 赵元殊听到后有些笑了笑,有些诧异,青桃则是有些脸红,这刚数落完,怎么就 八郎因为还是个半大孩子,后院也有一众侍女和太监,又是三郎的亲兄弟,也不用避嫌,就有人直接把人引到后院堂屋了。 “三嫂,这是我去街市上特意给你带的,有嘉庆子,蜜酥,水晶糕,酱牛肉还有这个我还特意拿到医馆问了问,这些都能吃,不碍事” 赵元殊见到八郎进了屋,手中提着一包一包的小吃,都是用油纸包装好的,有的上面还印着店铺的名字。 两手都快拎不下了,都是自己早些时候喜欢吃,但最近没时间出去吃的,让人去买身边的侍女则说现在殿下饮食要注意,府外的东西不能吃 “八郎有心了,不过怎么来哥哥嫂子家还这么客气。” “嘿嘿,这不也不能空着手上门不是,。” “那我就谢谢八郎了。” “嫂子不用客气,其实这也是四哥给家里的家书上写的,说是三哥嘱咐的不过嫂子,这钱可是自己花的” 八郎到底是少年,也没好意思居功,两句话就漏了底。不过兕子看着眼前这桌子上的东西,虽然都不贵,但一样一样加起来,对八郎来说,也算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了。 赵元殊听后笑了笑,“不管怎么样,都得谢谢八郎你,还念着我这行动不便。” “那是,嘿嘿,咱们这交情,对了差点忘了正事,三嫂,这是三哥的信。” 八郎卖了乖之后,这才紧忙把书信递给赵元殊。 赵元殊打开之后,展开信件,发现一张信筏上只有八个字。 笔锋刚劲有力,如刀噼斧凿一般,隐约有金石之气。如此雄健的笔法,天下少有,赵元殊自然认识,是三郎的字。 八个字是,“诸事顺遂,平安勿念” 赵元殊看完之后笑了笑,然后看着青桃道:“还真给你说中了,写几个字的时间还是有的,呵呵呵。” 旁边的青桃自然也一眼就看到了信上的几个字,俏脸也是一红。 只有八个字,但能看得出,写字的人很明显是心神饱满,也就跟字的意境相符合了。 将信筏平整折好,又放入信封这种,然后看了一眼桌子上八郎带来的小食。 心里涌上一丝暖意。 千里之外,丈夫的家书上,问的是不是腹中胎儿如何,只是怕妻子担心报了个平安,还想着她平日喜欢吃些小吃 “平安就好。” “平安就好。” 第二百六十二章 各有所谋 宣嘉十八年十月,被钦命为益州别驾,兼节度判官的龚景瀚终于是赶到了成都。 这位新上任的龚判官,身高七尺有余,岭南道泉州人氏。幼承家学。是宣嘉十三年进士,归班铨选。授靖远知县,在任之时。浚七星、常乐、镇静诸渠,治下连年丰收。后转阆州参军。 值红莲起事,以一封《坚壁清野议》名动朝野的地方官员,被道君皇帝称赞有“大才”。并且跟剑南节度使武安侯傅津川“英雄所见略同”。 因此被委以重任。 虽然职位并没有越阶提拔,但圣旨明文授予他“襄理平贼事宜”。 襄理自然是襄理节度使,但是节度使不在,很多事物自然也就落在他的肩上了。 “见过刘长史。” 龚景瀚进入节府大堂之后立即见礼道。 节度使和副使都不在,署理府事的长史刘仙客道:“龚判官远道而来,不知道是否歇息妥当。” 龚景瀚一拱手道:“多谢长史体谅,不过下官虽然舟车劳顿,却不敢耽搁国事。” 刘仙客点头道:“好,那就请龚判官明日出发,监督各州的团练以及修筑寨堡之事,却不知道龚判官打算从何处开始?” 龚景瀚道:“就从眼下咸阳郡王与红莲贼对峙的梓州、简州、陵州开始。” “好,那此事就拜托龚判官了,傅帅出发之前曾有言在先,团练和寨堡事都交给龚判官一提督领,若有地方官推诿,傅帅已经请命,让成都绣衣卫千户所派遣绣衣缇骑配合龚判官行事,若有地方官员以及豪绅推诿,自有缇骑出面,东宫也已经允准,另外有事也可以与咸阳郡王沟通,郡王虽然是宗室出身,但确实英国公和傅帅一手带出来的,行事稳妥,且性情温顺,易与共事” “此外,还有一事极为重要,前些时日山南道经略使罢职,追夺文字出身之事龚判官可清楚?” 龚景瀚立马回问道:“可是因为纵容治下官吏,以剿匪之名敛财,残害百姓之事?” “正是,陛下特别下旨,令节帅有先斩后奏之权,但节帅此刻正在抵御青唐人,无暇顾及此时,我要坐镇成都,负责大军粮秣军械转运,而且此时跟剿灭红莲也脱不开关系,所以各州若有官员借机敛财,戕害百姓着,从严处置” 龚景瀚听着刘仙客的交代,也颇感职责重大。 傅津川这个节帅,虽然人没在成都,却交给他一份重任,并且也给了他极大的权责。 绣衣卫那是天子亲军,侦缉不法,可以不经过三法司审问就直接抓人的。而咸阳郡王赵福柏,统领两万余大军,与红莲对峙,听刘仙客的意思也是可以配合他行事。 这已经明摆着告诉他,如有有人不长眼,该动手就不用客气。 “不过龚判官,若觉得有不好处置之事,也可以上报节府” 刘仙客最后这句话,却是有些激将之意。那意思是你如果有什么不方便做的事,不敢做的事也没关系,节府这边自然会处置。 龚景瀚皱眉道:“刘长史之意下官明白,但龚某既食朝廷俸禄,便要为君上分忧,龚某眼里只有国法,上令,没什么不好处置之事。” “如此,那就拜托龚判官了。” “不敢,国事而已。” 出了帅堂,龚景瀚抬头看了看天,秋风萧瑟,有大雁南飞。 眼下对于他而言,已经是难得可以机会,可以一展生平所学,腹内韬略。 若能借此机会作出一番事业,成为一代名臣,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对于读书人来说,“名垂青史”四个字,诱惑太大了。 等到龚景瀚离开,刘仙客也松了一口气。 眼睛又继续盯在地图上道:“咸阳郡王哪里可有军报传来?” 一旁的幕僚掌书计崔恕己道:“还没有,红莲军进军至普州,普州州城已经失守,普州司马率军数百戍卒囤聚在婆娑山御敌,咸阳郡王加派一都兵马作为援军,亲率七千步骑在后。” 刘仙客道:“援军还有多久能赶到?” 另一幕僚王闾丘道:“两卫禁军遣,已经赶到剑州,现在应该到绵州了,距离成都也就几日路程。” 刘仙客看着舆图,益州成都周边,东边最近的就简州,再往东则是梓州和普州,东南方向则是陵州,而红莲军主要活动地区就是川东。 现在红莲军借着朝廷大军被傅津川带走之际,想要谋夺蜀中,进犯成都,普州自然是必经之路。 “简州是成都东大门,不容有失,通知援军,让他们分一卫直接前往简州听从咸阳郡王调遣,另一卫径直赶往成都。” 婆娑山,位于普州乐至县,大婆娑山在县西北四里。小婆娑山在县北三里。 普州州城安岳失守之后,或者更为准确的说是在弃城之后,刺史王悦率众逃至乐至县,而普州司马陈轼则率众屯驻在大小婆娑山上。 陈轼率州郡兵六百人屯驻在大婆娑山,而普州豪族杨行方则率领团练驻扎在小婆娑山上。 这两座山本就高险,可用以囤兵守御,并且正好卡在普州通往简州之路。 因此想要去简州,首先要攻下乐至,其次要攻下大小婆娑山,不然这前头已过,后面直接可以凭险出兵,扼守主通道,配合简州之军前后夹击红莲。 领军的薛巨鳞自然不会不懂这个道理,因此只能是集结重兵勐攻乐至。 乐至城头,普州刺史王悦与乐至县令彭明海。安岳县令褚宗良见到城下正在蚁附攻城的红莲军忧心忡忡。 反倒是率领援军赶到的感化军都虞侯高栝,对于红莲军的勐烈攻势应对自如。 “高将军,城下有多少人?” 刺史王悦有些忧虑的问道。 高栝听到之后,斟酌一番才说道:“诸位请看,看见那‘薛’字大旗了?应该是红莲军右元帅薛巨鳞,他统领这部红莲最少有数万之众,具体吗,应该在三万到五万之间,而且看样子青壮比较多,在红莲军中,算是精锐了” 几人一听万,脸上都有些担忧之色,毕竟城内不过高栝率领的援兵两千余人,加上原本的数百团练,不过三千人,城外大军十倍于己,这仗 “几位放心,郡王率七千步骑就婆娑山以北,随时可以赶过来,我们还有陈司马和杨校尉在山上的千余人作为与援引,敌军不能全力攻城,等到援军一来,就是其死期” 高栝先是“恫吓”一番之后,又“安抚”了几人的心态。 几个文官对于兵事自然是不甚了解,因此此刻难免有些慌乱。 而不远处小婆娑山上,一个汉子看着城下围攻乐至县城的红莲军,好像是猎手看到猎人一样兴奋。 这些红莲乱匪,就是我杨某人的进身之阶了。 第二百六十三章 猛虎下山 乱世,对于平民百姓来说,是颠沛流离,是妻离子散,是家破人亡。 是宁为太平犬,不做乱世人。 而对于有些胸怀大志,腹有韬略的谋臣策士,豪强武人,乱世又是他们发迹的机会。 眼下对于川楚之地的百姓来说,官府虽然尚在,但横遭兵祸,四处都在乱军和乱匪,也跟乱世无二了。 同样,对于这些地方的豪强大族来说,太平日里最多也就能横行乡里,碰到强硬、背景硬一些的地方官员都得夹着尾巴做人。 但是眼下,准许各州县办团练,等于是给了很多豪强大族一个进身之阶。 这些大族家中人丁众多,在加上为其耕作的佃户,本就不缺丁壮,而地多又肯定不缺粮。 《坚壁清野议》中准许各州县乡里修建堡寨,难道是说给平头百姓,升斗小民的吗? 允许各处组建团练乡兵,难道是让贫无立锥之地者出来召集人手吗? 这都是给地方上的地主士绅,豪强大族听的。 而同样,地主士绅和豪强大族,他们平日或许会跟官府也有所抗拒,毕竟谁都想少交些税赋,多占些田地。 官府即便是跟地方豪强有些勾结,但始终也要让治下百姓能活下去,不然闹出民变地方官首先就得被问罪。 所以,朝廷官府和地方豪强始终都是有矛盾的。 但这种矛盾,不过是利益分配问题。但红莲道那可是要均贫富的,上来就要抄家的。他们天生就是跟朝廷,跟世家大族,跟地方豪强,跟地主富商,站在对立面。 所以在朝廷上准许地方办团练之后,川楚许多地方豪强,士绅大族,都纷纷出人出粮出钱,组建团练乡兵,与红莲军作战。 并且修建坞堡,以防备红莲劫掠。 杨行方就是普州豪强出身,自幼习武,横行普州未逢敌手。不过这等人虽然有武勇,想要建立一番功业,却没有门路。 去当个大头兵从小卒子做起,又失了身份。 这样红莲起事,却给了杨行方一个能在乱世之中扬名立万的机会。 他所领的四百团练乡兵,大多数都是杨氏族人,以及家中佃户,家丁。平日里就经常操练,各个都会写枪棒拳脚。 等到红莲入寇之后,普州司马陈轼就任命他为校尉,统领自家部曲,并且给从武库之中拨发了大铠五十领,箭失万支,长枪、刀盾数百。 随后杨行方又突发奇想,以蜀中为常见的竹片为甲,所以整个杨氏部曲,虽然是团练乡兵,又只有数百人,但实际上是人人有甲,日日操练的精锐。 红莲军在勐攻乐至县城的时候,杨行方居然发现薛巨鳞这沙场宿将居然出了纰漏,对于身后的大小婆娑山居然防备如此松懈。 难道是打定主意这边不敢下山跟他作战? 而另一边陈轼也主意到了这个情况。 转念一想,陈轼就明白了。之前毕竟在普州,陈轼这个普州司马直接就劝刺史和一众大族弃城。 因为安岳城虽然不小,但城墙不高,且无险可守,若是集中兵力守御州城安岳,安岳一失守,红莲军就可以长驱直入,直奔简州而去。 简州是益州的东大门,若是让红莲军直接杀过去,必然会让蜀中震动。 所以陈轼直接就放弃了州城,退守大小婆娑山,其实按照军法来说,弃地不守,那是直接可以论死的。 但陈轼觉得,无论是节度使傅津川还是节度副使严铤,都不是不知兵的庸人,自然能明白他的良苦用心。 而他没想到的是,援军来的如此之快。 这样一来,援军两千余人守乐至,和大小婆娑山上的陈轼杨行方相互呼应援引,这样一来普州这道防线就会非常稳固。 所以陈轼悄悄派人联系了杨行方,联络对方,夜间举火为号,突袭红莲大营。 杨行方自然是欣然应允,本来他就有此想法,两人可谓是不谋而合。 却说薛巨鳞也有名将之才,在吴王起事之后,也是屡败官军,但不在山下立营防备,看起来有失水准。 但有些时候,事情就是非常的巧。 红莲军中的“薛”字大旗还在,但薛巨鳞本人却不在。而是因为军师庞知古和左元帅方蛟从松州返回,作为右元帅的薛巨鳞返回安岳议事去了。 而乐至前线,负责指挥大军的其实是薛巨鳞的弟弟薛巨业以及方虎、李子春等人。 本来薛巨鳞走之前,还提出要防备山上的官军突袭。 但等他走了之后,这些人自然也懈怠了,毕竟山上只有几百人的“败军”,打都不敢跟咱们打,直接跑来山上了,还用做防备什么啊?白日里攻城的时候派一营兵看着些就可以了。 至于晚上,还怕他来袭营不成? 结果就是,夜间三根火把高居,大小婆娑山上的五百州郡兵和四百团练,居高临下冲入红莲大营之中。 他们手中没人都拿着一把茅草,点燃之后抛向了红莲的帐篷上,让其大营里到处都是火。根本就桥抢救不及。 而仓皇之间迎战的红莲军,那里是这些“下山勐虎”的对手,杨行方身披大铠,头戴这兜鍪,手中一柄大刀,砍起红莲军来如砍瓜切菜一般,而杨行方的堂弟,杨行秘,杨行轨,族侄杨衮,也都是勇勐之辈。 特别是杨衮,手中一杆大枪,虎虎生风,连杀数十人。 叛军勇将李子春仓促迎战之下,被他一枪抽中了肩胛骨,受了伤之后被亲卫死命抱着撤出了战场。 而陈轼的州郡兵,此刻也战意极高,比起勇勐的杨家部曲,显得进退有度。 虽然只有几百人,但各部衔接极有章法,愣是打出了千人气势。 城头上的守军并未出战,但听到友军夜袭敌营之后,立马在城上擂鼓助威。 红莲军的众人为自己的疏忽大意付出了代价,直接被杀的,慌乱之间踩踏而死的,足有数千人之多,还损失了大量的攻城器械和军帐、辎重等。 仅此一战,军心士气自然是跌至低谷,这攻城自然是攻不下去了,只能后退二十里,并紧急向安岳城的圣公和元帅们报信。 薛巨鳞也是没想到自己刚走几天,这前面就出了这么大的纰漏。到前线的军报之后立马就往自己身上揽过。 “这却是我的疏忽了” 这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第二百六十四章 时不待我 简州刺史府,现在成了圣公和元帅都督们的议事之地。 “薛元帅何出此言,当时我与你一同回返的,我亲眼所见,你特意嘱咐方虎和李子春等人要小心防备山上守军突袭这几人如今却如此懈怠,已至酿下如此大祸,依我看这次他们几人绝不能轻饶,必须严明军纪。” 说话的是个女子,声音铿锵有力,身材高大,光看身量却不像是女子。却原来是圣女,如今的大都督之一方虹。 方虬和方蛟的胞妹。 另一位大都督张侠却道:“可如今大业未成,擅杀大将也不是用人之道,不如斥责一番,准其戴罪立功。” 作为圣公的方虬道:“杀就算了,但却不能轻轻放过,就按照军律,八十军棍,降三级留用。你们看如何?” 方蛟也附和道:“那就先便宜他们了。” 几个人一番话,李子春、薛巨业、方虎等几个领兵的将领也就被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毕竟李子春和薛巨业是薛巨鳞的亲信,重要给几分面子的,而方虎等人又是红莲道中的骨干,更是不能轻易处置。 而整个过程中,薛巨鳞却是一言未发。 自从加入红莲军之中后,他就极为谨慎,虽然他如今也是元帅之一,在场之中除了方家兄弟就属他的地位最高,但越是如是,他就越要谨小慎微。 因为他的位置并不牢靠,这红莲军中虽然也有不少吴王府及旧部,早就被分化到了各部之中,虽然也有不少担任主官,但都处于随时可以被替换的转态。 毕竟当初来的时候,就已经是注定寄人篱下的局面了。眼下,已经算是不错了。 “薛元帅,刚才所议之事,你以为如何?” 这边庞知古开口问道。 薛巨鳞听后先是沉吟一阵,他知道庞知古所问的并不是关于那几个人的处置,而是关于整个红莲军下一部的用兵方略。 从松州回来之后,庞知古就主张立刻发大军,兵分两路,攻简州和陵州,倾力在晋军跟青唐人开战之前造出些声势来,让晋军主力军心不稳。 而圣公方蛟和薛巨鳞都是力主保存实力,不跟官军硬碰硬,只要遥相呼应,对于青唐人有个交代就好。 他担心的是青唐人在拿下松州之后,击败官军,然后以高屋建瓴之势顺江而下直取益州,到时候红莲军可就没有能力跟他们对抗。 “军师就这么肯定,青唐方面这仗不可胜?” 薛巨鳞反问道。 “即便能胜,也是惨胜。” 叛军之中,能在战略层面进行分析判断的人很少,满打满算也就那么几个人。 庞知古算一个,薛巨鳞算一个,远在数百里之外的刘台卿算一个,顾乡林算一个,在就是张侠,不过只能算半个。 而现在庞知古和薛巨鳞出现分歧,方虬却是站在薛巨鳞这边,这样的场面让张侠、方虹等人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该站谁的立场说话。 而双方说的似乎都有道理。 傅津川虽然带走了六万步骑,但益州周边尚有数万大军,想要夺取成都,要付出的代价肯定是极为惨重的。 而且现在就大举进攻,总有些为青唐人火中取栗的意思。 所以双方的分歧其实就在于时机,是在青唐人跟晋军开打以后动手,还是这边先行动手,给晋军足够的压力,逼迫他们早些跟青唐人动手。 原本包括庞知古都是抱着等青唐跟晋军先打起来,最好双方僵持不下之际。红莲在出兵发力。 但现在他既然在松州城下看到了晋青两军的对峙情况,不得不重新作出考虑。 毕竟晋军几乎是立于不败之地了,而青唐人尚在犹豫等待之间。 在等些时日,青唐的粮食耗尽,无论是撤走,还是惨败,这两种情况对于红莲军来说都极为不利。 至于惨胜?这不过是存在可能之中,但又不可能发生的事罢了。 就更不用说大胜,乘势而下,直驱益州。 所以庞知古极为笃定,现在,趁傅津川还没回师,就已经是他们最大的机会了。若能真的影响到松州的战局,让傅津川的大军尽数被青唐人全灭,即便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但对于红莲来说,绝对是极为有利的结果。 这样一来益州的军心和民心定然会大为震动,拿下成都,全据川蜀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两边战局一定会相互影响,而青唐人又实在是不能让他放心。 但庞知古和方虬,其实包括张侠在内,都对此非常疑虑。 这时候一直没在这件事提过意见的方蛟最终是旗帜鲜明的站在了庞知古这面。 “大哥,老薛,这次我跟庞军师一起去的松州,说实话青唐人的大军看起来还挺雄壮的,但咱们之前指望他们能打赢傅津川,还是有些难的,你们就想啊,那青唐人能有多少粮食能跟晋军耗下去” 提到粮食,众人都沉默了。西海高原上的粮食产粮极低,因此谁都知道青唐人存粮是肯定不如晋国人雄厚的。 这样一来,只要傅津川耗下去,那青唐人真的就是必输的局面。 而只有之中情况,能让傅津川主动出击,那就是身后的益州告急。 这时候庞知古道:“还有一事,需要我们警惕。原阆州参军龚景瀚上《坚壁清野议》,意图让川楚之地,修建堡寨,迁居流民” 众人一听都有些迷惑,都没有意识到这后面的含义。不过薛巨鳞却立马追问道。 “可否请庞先生告知一下原文?” 庞知古好像早就有所准备一般,从袖子里面拿出一张纸递给他。 薛巨鳞看过之后,脸色却是越来越凝重。 “先安民然后能杀贼,民志固则势衰,使之无多裹挟。多一民则少一贼,民居奠这贼食绝,使之无所掠。民有一日粮,则贼少一日之食,用坚壁清野之法,令百姓自相保聚,贼未至则力农贸易,各安其生,贼既至则闭栅登墙,相与为守。民有恃则无恐,自不至于逃亡” 这几乎就是照着红莲军的软肋上扎啊薛巨鳞看过之后默默感叹道。 对于红莲军来说,最为重要的其实就是兵员和粮食的来源问题。 只要这个两个问题解决了,红莲军就能生生不息,失败一百次也能东山再起。 但照着这个《坚壁清野议》上来,不出两年,红莲军就只能困守深山。 所以,他瞬间明白了庞知古的良苦用心。 这是在跟朝廷抢时间啊。 “如此一来,留给我们的时间,的确不多了,若让朝廷将这条奏疏上的方略完全推行,我们早晚要被困死的” “只能放手一博了。”“成则全据川蜀。” 他没说败,因为众人都清楚。作为“匪首”的他们失败了是个什么下场。 大概只能寄希望于,刽子手凌迟的刀,能磨得快些。 第二百六十五章 拖字诀 在薛巨鳞和庞知古两个人达成共识之后,方虬也不在坚持。 最后的决议是,兵分三路。方蛟和庞知古率四万军攻打陵州。薛巨鳞和方虬继续率军攻普州。 张侠率军两万为偏师,羊攻梓州。 方虹留守安堂,为大军“征集”粮草,以及“征召”新兵作为后援。 却说赵福柏这里,刚率率军赶到普州境内,还未行至婆娑山,就得到了普州司马陈轼的军报。 知道婆娑山以及乐至城都在,并且还重创红莲军,这才放下心来。 而杨行方和几个族中兄弟跟着陈轼一起来到了乐至城外,迎接咸阳郡王的到来。 城门前,一众文官身穿官袍,武将身穿甲胃,分列左右。 杨行方身穿着陈轼之前送他的一领铠甲,就站在陈轼和高栝的身后,这个在战场上虎虎生威的中年汉子,在看到数里之外的七千感化军步骑之时,没来由的有些不紧张。 “咸阳郡王是西京留守雍王的嫡长孙,英国公的女婿,武安侯的妹夫,虽然是弱冠之年,但却是在河西跟武安侯一起在打过不少仗的,所以一会可千万别看他年轻就觉得好湖弄,这位郡王也是尸山血海滚过来的,一会儿礼数周道些” 高栝回头看了看杨行方,还特意提点了他一句。 杨行方连忙点头。 虽然眼下正值战乱之时,但大晋朝廷百年来,早就是根深蒂固,宗室郡王这等高高在上的人人物,杨行方这等乡间豪强平时哪里能见到? 何况对方还不是闲散宗室,而是整个剑南道,军职仅次于节度使傅津川,爵位仅次于蜀王。 目前督领数万大军,总揽益州以及周边的防御和战事。 谁敢小看? 而感化军作为关中精锐,自然军威雄壮,七千步骑行进有序,甲胃森然,长枪如林,不疾不徐的赶到了乐至城外。 赵福柏身穿山文甲,头戴风翅兜鍪,骑一匹黄棕色的凉州骠骑,身后是全副的郡王仪仗。 “哪个是杨行方?” 下马之后,赵福柏冲着众人一拱手,算是还礼,然后问道。 杨行方看到那兜鍪下面的面孔年轻俊朗,饶是之前就有些心里准备,但此时还是有些诧异。 “末将不。草民杨行方拜见郡王。” 杨行方直接上前一步,直接就跪在地上了。 赵福柏见状,愣了一下,然后把人扶起来,“不比如此多礼。杨义士立下如此大功,我已经上报节府,相比节帅见到之后,定然会给诸位义士请功,兵授予官职。” “多谢郡王。” “不必客气,这乐至一战,你与陈司马出奇兵,重创红莲乱军,解了这燃眉之急啊。” 赵福柏这一番话,让杨行方是喜笑颜开,“多谢郡王,多谢郡王。” 随后,赵福柏跟着刺史王悦等一起入了城。 而杨行方这边也松了口气,这咸阳郡王虽然是年仅弱冠的年轻人,但举手投足之间自有威势,一身的杀气,比起他这个刚刚经历过一场大战的人还要浓烈些。 难怪如此年轻就统领数万大军,有些东西可是做不得假的。 这边高栝拍了他一下说道:“行了,杨兄,一起入城,郡王的脾气跟武安侯一样,到这来肯定就是要先商议军务的。我这里先恭喜你了,郡王向来没有虚言,立下这等大功,这军报到节帅哪里,一个校尉的武散官应该是跑不了” 虽然在军中,校尉不过是一团主官,统兵两百人到三百之间,但武散官之中,从九品到正六品,都是校尉和副尉。 杨行方心中喜悦,但嘴上仍然自谦道:“还得高兄你多多提点。” “好说,好说。” 乐至县衙大堂,众人围着一张舆图,普州司马陈轼手指着地图为赵福柏以及感化军军使杨西烈,以及几位都虞侯讲解军情。 “前几日我与杨行方率军夜袭红莲军大营,敌营防备松懈,其所造攻城梯,大批帐篷,以及辎重都被焚毁,随后退军数十里之外,正处在安岳和乐至之间,我派斥候探查过,根据其营垒数量,可以估算大致在三万至四万人之间” “此外,安岳城中尚有内线,两日前红莲出兵,一部往陵州去,一部往梓州去,还有一部往乐至方向赶来。” “还有上次夜袭之所以能成功,是因为薛巨鳞不在军中” 乐至和安岳不到百里,有什么风吹草动根本瞒不住人,想要知道红莲军的内部的决议很难,但了解起大致的动向,还是能够做到的。 而赵福柏听完了陈轼的话之后,并没有立即出声,而是看着地图思索起来。而感化军使杨西烈则继续问道。 “陈将军,却不知这几部人马大概人数?” 陈轼听后只能摇了摇头,“只知道都是数万人的规模,其他的内应也打探不到。而且贼众目前并未放弃安岳,留守的也有万余人,应该是想要以普州为后方,攻略梓州和陵州、简州,以打通西去益州成都的通道。” “那各部领兵之人,可清楚?” “往乐至方向来的人是方虬和薛巨鳞,南去陵州的是方蛟和庞知古,北去梓州的是张侠,留守的是方虹” 杨西烈听后点了点头,一旁的赵福柏闻言道:“陈将军的风闻情报之事,用心了。” 陈轼听到赵福柏的夸赞之后,拱手致谢。 “普州失守之事,我已经在给节帅的军报之中解释过了,红莲势大,抵挡不住也是正常,但失地之过就是失地之过不过此后你能退守婆娑山,稳住局面,又夜袭敌营,在我看来也算是功过相抵” 陈轼听到“功过相抵”四个字后,心中是长出了一口气。虽然赵福柏不是能定他生死之人,但现在不追究,并且还给他立功的机会,就代表这是认可他的判断和决定。 而赵福柏的身份,在这里做出的决定,说过的话,事后节府肯定是会承认的。毕竟节帅武安侯那是人家的大舅子。 这悬着的心也终于放了下来。毕竟失地这罪过,是真的要人命的 “多谢郡王。” “不必客气,陈将军在失了安岳之后,还能有如此布置,也算是难得,节帅也是明事理之人,必然会清楚陈将军的苦心” “末将明白。” 暂时把事情揭过之后,赵福柏又指着地图道,“节帅率大军抵御青唐之后,红莲乘势作乱,已经聚拢十余万众,其目的自然是想要攻入成都,全据蜀中。此等乱匪,不仅目无王法,聚众作乱,现在又跟蛮夷勾结,真是罪大恶极本王受节帅所托,守御蜀中,虽然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但总要顾全大局” “节帅此时正在率军与青唐十数万大军对峙,所以益州万不能乱,而简州陵州是益州门户,普州又是必经之路,是以,本王胸中虽然义愤填膺,却不得不相忍为国” 众人一开始听到赵福柏康慨激昂,还以为他要率军主动出击,但等他说道正题的时候,这才意识到,原来这位郡王比他们想象中的要清醒沉稳的多。 他的布置简单的来说。 一个字,“稳”。 两个字,“固守” 三个字,“拖下去” 拖到他那位从来没打过败仗的大舅子回师。 第二百六十六章 对脸 五万青唐南诏联军在攻打了通轨城三日之后,才收到了大君送来的命令。 转进境内。 青谊节鬼章不得不按耐下强行吃掉眼前这股晋军的冲动,选择服从军令。 通轨城不大,并且早就废弃了,但城池还在,两千五百晋军在李壑的带领下,提前青唐军数日赶到通轨城,查看之后发现城防基本损毁,不堪重用之后,果断的选择了当道下寨,直接在当州通往松州的路上临时建立了一座营寨。 竖起了栅栏,并且挖了深濠。 等到青谊节鬼章率军赶到之后,看到对方弃城不守,直接当道下寨的时候,愁容满面。 随行的南诏军统帅,国王段知行之弟,永定公段知弈还特意建言道要不要绕路? 不过身负军令的青谊节鬼章即便知道对方提绕路的选择是正确的,但还是不能听从。 因为他收到的军令,就是走当州这条路。 并且是大君派遣奴牙郎特意嘱咐 无奈之下,只能派兵强攻。打了三天,损兵折将,死伤了两千余,这边国主改道命令才到 而守寨的晋军其实也有不小的折损,不过营寨还是极为稳固。 青谊节鬼章估算了一下,想要继续打下去,没个十天半个月可能都打不下眼前这个不起眼的营垒。 并且还要付出巨大的伤亡代价。 这五万人作为援军,本就是为了驰援松州主战场,从而让青唐大军的兵力压倒晋军,形成战略优势。 但这么打下去,军心士气全都搭在这上面了。 所以青谊节鬼章在纠结之下,再次选择了听从命令,转道。 李壑在青唐人退去之后,立即给松州大营发军报。 “好,李壑干的不错,以两千五百步卒,拖住了二十倍于己的青唐大军数日之久,让其只能绕回道青唐境内,如此一来,最少要有十天的时间,青唐军才能赶到松州” 傅津川在接到军报之后,立即就将几个军使还有一众幕僚找来议事。 苏锻听到主将在夸奖自己部将,也觉得与有荣焉,满脸的自得之色。 “多谢节帅夸奖,不过李壑率军在当州既然已经让青唐人改道,是不是可以让他们撤回来了?” 傅津川稍作思索道:“可以,令其留一团士卒为疑兵,率大部回松州,疑兵在当州停留五日,就可以了” “诺。” “这几日青唐人可有什么动向?”傅津川转头看着史万年。 “回节帅,这几日青唐大军在大规模的伐木,甘松岭上的甘松被他们采伐了不少,还有附近山林的木头,应该是在大规模的打造攻城器械,为接下来攻打我军营垒做准备。此外这几日青唐人游骑活动范围和次数也比过去十日多出不少,我军斥候还跟青唐人的游骑有过交手,双方皆有折损,不过我方占据优势” 史万年将这几日的情况做了如实的回报。 傅津川听了之后微微点了点头,然后又问道雷勃道。 “归正军士气如何?” “回大帅,士气如虹,随时可战。” “好。那下午你们就随我一起出营看看。” 多日没有出营的傅津川,说要出营看看,所为何事,众人一听哪里还能不清楚? 这是要为接下来的大战做准备了,要提前勘探地形地势。 午饭后,傅津川顶盔挂甲,带着几位军使,以及张杲、许应龙的幕僚,还有五十个元从,以及八百牙兵铁骑,在两座大营之间方圆数十里的广阔地域,放马跑了一圈。 还顺手射了几支羚羊和野猪。 行至一处山地脚下,见半山腰处有一寺院,傅津川问道。 “前方是何地?” “回节帅,前面是川主寺。” “川主寺” 傅津川看着眼前的地势,心底却在不断的盘算着。 将近千人的队伍出行,自然不会毫无声息,好巧不巧的是,谷地的远端,似乎有人活动。 而负责外围警戒的刘七所部斥候立马遣人来回报道,前方五六里处,有青唐骑军,千余骑。 若放在两年前,这么近的距离,骑兵一个冲锋,扎眼可至的地方,己方也近千骑,不管对方做什么选择,他肯定是带着人直接就冲过去了杀他个措手不及了。 但傅津川听道不远处居然是敌骑的时候,却澹澹的吩咐道:“不跟对方接敌,看也看的差不多了,回营。” 傅四郎和陈行等几人都松了一口气,毕竟傅津川如今身份不同。身负重任,倒不是担心打不过对方的千余骑。 只是单纯觉得,有的事情并不该傅津川这个身份去做。 而数里之外,跟傅津川不期而遇的不是别人,却正是青唐大君拓跋赤德,国相论赞破以及几个王子和军中将领。 他们跟傅津川的目的一样,也是来查看地势,却不想冤家路窄。 拓跋赤德所带的是随行的八百铁卫,以及五百恩兰部骑兵,还有几十个奴牙郎。 而见到晋军居然主动后撤,似乎有些露怯,拓跋赤德却生出了一丝豪气来。 “这伙晋军未战先怯,却不能如此轻易放过他们,拓跋昊,你带三百铁卫与恩兰支仆雅一起,去把这伙晋军给我吃掉。” 大王子拓跋昊雅一听,立马应声道:“是,大君。” 随后驰骑而出,同知在前面的恩兰支仆雅告诉对方大君的命令。 三百铁卫和五百恩兰骑军,直接一左一右的直接向着晋军驰来。 傅津川回头一看,立马停驻下来,大笑道:“哈哈哈,本不想横生枝节,奈何有些人偏偏要自己寻死,弄得我不送他一程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而史万年道,“侯爷,这几个杂碎还劳您动手?给我三百人,我就把他们料理了。” 傅津川道:“那就兵分两路,给你三百人在加上斥候。四郎?” 傅四郎一听立马应道:“诺。杨赤、陶戍、李隧,你三人随史将军去。” 史万年听到之后大笑道:“多谢侯爷。来兄弟们,跟着史大我去杀几个青唐狗贼,给大帅助助兴。” 说罢之后,史万年纵马而起,而三个百人队骑军在听令之后也立马就紧跟其后,向着左路拓跋昊的三百铁卫杀了过去。 “四郎,右边这五百人交给你了。” “是。” 傅渭川一听立马应道,然后一马当先,向着恩兰部骑军杀回去。 此时,傅津川这身边还有五十个元从,以及苏锻、雷勃等人的亲卫,还有就是张杲许应龙几个幕僚。 “苏锻、雷勃,还有张杲许应龙,你们就在此处压阵” 还不等苏锻和雷勃两人做些反应,傅津川就高声道:“对面观其甲胃装束,主事之人一定身份不凡之辈,你们五十个人都是本帅扈从,可敢跟本帅去一起,找他当面说说话?” “敢。” “敢” “敢” “好” 话音一落傅津川一伸手,身边近侍齐小武早就把他常用的马槊递了上去。 傅津川接过马槊,然后一甩,一声凌厉的破空声,随后纵马而去。 雷勃和苏锻等人见状,也都非常相视苦笑,武安侯毕竟是年少成名的武人,本就是意气风发的年纪,虽然这一路率军以来处理军务井井有理,应对各种情况沉稳有度,但说到底他还是那个热血的青年人。 都已经打算避对方一头了,对方居然如此的不识时务敢追击? 这要是能忍的了,那他就不是武安侯了。 傅津川长槊一挥,一骑当先,身后是陈行以及五十个元从,都是拣拔军中精锐,亦或者是武艺高强的之辈。 此辈都是壮勇之士,此刻见到主帅一马当先,那个还敢不奋勇向前? 而不远处的拓跋赤德在见到当先一骑之时,下一刻,他几乎是下意识的就想拨马而走。 因为他几乎眼就认出了对方的身份。 象戏里面有一种局面恰如此时此刻,叫对脸。 第二百六十七章 追逃逐亡 拓跋赤德心中狂跳如雷,面上有些白,却没有作出任何的反应来。 今日本就是他心血来潮,拉着一众将领出来查看地形,其实论赞破早就把这一带都摸透了。 但拓跋赤德作为大君,自然是也想在战前,对可能成为战场的地形,做到心中有数。 突然见到晋国骑军,见到对方有意避让之后,自然也没多想,追逃逐亡不是正确的选择吗? 但怎么这刚一追,晋军就不跑了?还直接对着己方的中军冲了过来。 当先一骑,身穿鱼鳞细铠,头戴兽面兜鍪,英武骁锐,胯下一匹青海骢这马怎么像是六指乡弥洪的坐骑? 不好,是晋国的傅三郎 在他认出对面一里之外的骑将是傅津川之后,下一刻极为惊恐。 因为对方直接把槊放置在后,然后抽出一张大弓来 大君在惊恐,身边的奴牙郎和铁卫们则是惊讶,这么远的距离弓箭能射过来?即便能射过来,还能有准头? 而下一刻,一箭飞来,电光火石之间,直奔身骑白马的拓跋赤德而来,所幸身边一个僧人直接飞身用衣袖将箭卷起,然后落在拓跋赤德的马前。 惊魂未定的拓跋赤德甚至忘了开口说些什么,就被亲卫拥簇着往后退。而一国主君身边,也肯定不缺勇夫,铁卫统领乞护伏甸已经大叫一声,“头两队跟我来,其余保护大君先走。” 说完,也不等大君的命令,就直接带着人逆冲傅津川等数十骑而去。 傅津川在射完第一箭之后,虽然被人挡下,但随后连续的三失,无一例外的全部命中,三个冲在最前面的大佛庐铁卫骑兵应弦落马。 随后傅津川将弓安放回囊中,然后取回大槊,然后将槊平举,接着骏马奔腾之势直接将迎面一员青唐骑军贯了个透心凉,低头躲过第二名骑兵的长枪直刺,大槊这时候已经收回,两马交错之间一个横扫,大槊直接轮在对方的腹部直接将对方击飞。 受了这一击,就算没有外伤,腹内脏器也必然收到重创,绝无生理。 傅津川手中大槊噼刺扫砍,连续击杀了十数个青唐骑兵,而身后的五十人扈从也跟两百铁卫战成一团。 只有陈行、丁封、齐小武、马麟等十余人傅津川一起杀穿了青唐骑兵的阵势,直奔后面的“大鱼”而去。 多年行伍的经验,以及对青唐人了解,在看到对方的甲胃和服饰,此时傅津川几乎可以肯定,这就是青唐大君在对面,就是自己第一箭所射那身骑白马者。 看着势不可挡的晋军骑将,拓跋赤德更慌了,这不是他第一次见到傅津川在乱军之中先驱蹈阵了。 几年前那日的疏勒城下,傅津川英武如战神,甚至一众青唐人都称呼起为“晋国雅罗珊”。 数百铁骑纵横在万军之中,两人最近的时候只有数百步,差点被他一箭洞穿。所以他对于傅津川的箭术是有非常清楚的认知。 今日仿佛是那一日的重演,不,比起那时候还要危机。 调转马头,跑。 这是拓跋赤德唯一的念想。 他也是这么做的。 这也就形成了非常滑稽的一幕,旷野之上,晋军十余骑,追着数百余骑青唐人跑。 而在两翼的骑兵对冲之中,晋军也前后取得了胜利。 史万年对上的是大王子拓跋昊,就一招,手中铁矛就扫掉了他的兜鍪,差点把他的脑袋打开花。 好在身边的亲卫拼死相救,才保着他仓皇而逃,三百大佛庐铁卫在主将逃跑之后,自然也没有战心,只能是仓促接战,而后保着主将一起逃。 四郎傅渭川这里跟恩兰部的骑兵对上,打的倒是有些焦灼,不过在左中两路都已经在逃的情况下,青唐最精锐的恩兰骑兵也没有了战心。 而四郎这边看到三哥只率亲卫扈从打穿了中路的数百骑之后,也发了狠,手中长槊上下翻飞,连十数人,牙兵见到将军如此奋勇,也都战意昂然,恩兰骑兵在两路崩溃之后,也不能抵挡晋军的攻势,也只能加入了溃逃的行列。 而史万年在击溃了左路的青唐军之后,并没有一窝蜂的跟着追杀,而是直接往中路靠。 傅津川五十个扈从,虽然精锐善战,但毕竟人少,跟乞护伏甸的两百铁卫对上,虽然被傅津川杀穿了,但余众还是人数较多的。 双方都杀红了眼,这就是个扈从虽然部落下风,但也是勉力支持,史万年能作到军使,勇勐是他的最大的特点,但却不是莽夫,战场上的观察能力和判断能力这是为将者的必被的素质。 因此见到这边情况,立马杀向了中路。 黑袍黑甲的史万年,在战场上给敌人造成的冲击,看起来丝毫不比傅津川差。 但青唐人之中也不是没用勇勐之辈,乞护伏甸作为大君的亲卫统领,起勇勐之名也是名震西海高原的。 此刻两人相遇,自然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 双方枪矛并举,战作一团。一时间竟然是谁也奈何不得谁,不过乞护伏甸在观察战场形势之后,却有些慌乱,因为他这里俨然成了孤军了。 两翼的恩兰骑兵和大王子率领大佛庐铁卫已经败退,身后的形势更是让他心凉。 大君身边还有两百骑,几十个奴牙郎,还有青唐贵人们的亲卫,都是勇武之士,居然被对方的十余骑追着跑? 慌乱之间,手上自然有些招架不住,而史万年则是越战越勇。 乞护伏甸清楚不能这样下去了,在二马错位之后,径直像北而逃。 史万年这边见状却是大笑道:“哈哈哈,敌军已经胆怯了,咱们赶上去,接应节帅。追。” 而在最前面追敌的傅津川眼里只有那个骑着白马,银甲白袍的青唐贵人。 即便是不是拓跋赤德本人,也定然是青唐王族。 青唐尚白,自号大白高国,只有极为尊贵的人王族才能用白马,披白袍。 不断有反身阻挡傅津川的青唐骑军死在那杆的大槊之下,而身后的陈行,齐小武等十余人,也紧随其后,挥舞兵器,护卫在傅津川左右两翼。 马麟则引弓在手,不断的发箭射向青唐人的战马,几乎从无失手。 拓跋赤德在奔逃之中不时的回头张望,看到傅津川紧追不舍的时候,心下大骇,“谁能替我挡住他” 跟他并骑的僧人听到之后,直接勒马停了下来,“大君且去,追兵我自当之。” “多谢大师。” 声音越来越远,而这僧人好像充耳不闻。 看到眼前疾驰而来的十余骑却双手合十,心中默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第二百六十八章 既来之,则安之 一个身穿僧袍的人反身阻挡,看这身装束和行止,傅津川就知道这一定是佛宗的高手。 毕竟方才那用衣袖将自己的所射的箭失就卷起那一下,就足以说明此人的身手,少说也是个二品宗师了。 青唐人崇佛,所以跟西域佛宗的关系极为密切,有佛宗的高手在拓跋赤德的身边并不令人意外。 那僧人骑在马上,却停在原地,而傅津川见到这一幕却丝毫没有减缓冲锋的速度,长槊平举,直刺向那看起来有些托大的僧人 傅津川本就擅长枪槊一类兵器,这一槊又借着奔马之势,如毒龙钻心,直刺而去。 却见那僧人在电光火石直接避开,然后居然伸手握住了傅津川的大槊。 傅津川这边并未撒手,但驰马之势有千钧之力,而槊杆又足够坚韧,这就让他差点被急停的奔马掀翻在地。 好在他骑术精湛,双腿加紧马腹,这才让自己没有落马。 僧人见状有些惊讶,似乎这种事情很不合乎常例。 但下一刻他不得不松开傅津川的大槊低头避让,因为傅津川身后,陈行的名刀泼雪已经到了。 这一刀迫使他直接松开大槊,并直接双手一称直接直接从马上飞起,这才躲过了陈行这有些诡异的一刀。 随后落在地上的他突然没来由的有些心慌,转头一看,却是有一个晋军老卒,身上穿着旧甲的老人,须发花白,手里面握着一柄横刀,坐在马上却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 只是那双眼睛,充满了戏谑。 “那边的秃贼,仗着自己境界高,功力厚,欺负小辈?来,跟你黄爷爷我过过手。” 这和尚自然是听得懂黄振弓的中原官话,但此刻却极为惊讶。因为眼前的人他认识,不止认识,甚至还交过手。 那双手,一柄刀,甚至是他挥之不去的梦魔。 “是你” “怎么?认识我?” “二十年前,小叶城” “哦,二十多年前,你也在啊,不过我这岁数大了,记不得你了” 僧人并没有因为老人的遗忘而感到任何的不快。他的思绪飘回了二十多年前的小叶城,他们师兄弟十八人,自幼一起练功,配合极为默契,布下那罗汉阵居然没有能挡住眼前这个老头。 那一柄刀,很快。若是单独对敌,他们每个人在这人面前甚至一招都接不下。 十八人合力,仍是败北。 绝对是天下间罕见的武学大宗师。 如今二十多年过去了,他的功力精进,武学造诣在佛宗内也是佛宗里排的上号的。 除了几个天资极高的大宗师,在二品宗师里也算是数一数二的人物。 因此他也被被佛宗派来青唐国主身边,一是为对方讲经说法,二来是保护他的安全。 却不曾想,今日又见到二十多年前的“故人”了。 不过很快他就想明白了,当初佛宗鼓动高昌内乱,随后是大晋的英国公傅巽率三千人奇袭高昌,小叶城之战,一战灭国。 当时杀入王宫的不就是眼前这个家伙? 而如今晋军主帅就是那个傅巽的孙子,所以眼前这人是傅家人? 很快想明白对方身份的僧人,却没有在想,而是转身就跑。 他每一步都迈出数丈远,极为轻巧,扎眼就在数百步之外。 黄振弓看见笑了笑,然后策马就追,“他交给我了。” 不过经过那和尚这么一档,拓跋赤德却是跑的远了,傅津川看了看此地,已经距离青唐大营只有三四里,也知道眼下在追下就是己方就有些危险了,于是调转马头,“回了。” 至于黄老爷子,此刻那就是老猫戏鼠,根本不用担心老猫会有什么闪失。 刚才那电光火石间那一槊被那僧人轻松躲避,然后那拿住了他的槊,这一切给傅津川的冲击还是很大的。 不过他却无半点颓丧,有的只是反思。是不是最近武艺有些生疏了?或者最近因为军务繁重有些懈怠? 至于他跟那个僧人之间年龄经验功力的差距,这种客观事实都被他当做“借口”,一律不考虑。 毕竟生死相搏,谁管你是什么武道境界,功力深浅?打不过可能下场就是死。 所以傅津川从来不做给自己找“借口”的事。 到了战场上,只有手中枪槊和刀剑才是最信得过的,所以刚才他无论如何都不肯撒手。 即便他知道黄老爷子就在身后。 这边傅津川调转马头,带领十余骑往回折返,却正撞到慌不择路的拓跋昊。 而且拓跋昊的穿着一看也必然是青唐贵种,傅津川见到之后直接就迎了上去,然后一槊扫下马来。 而他身边的亲卫见状,急忙向着傅津川攻了过来,这时候四郎傅渭川也率众赶到。 一场混战之后,拓跋昊被生擒,余众溃散。 这场事发突然的遭遇战,自然以晋军全胜告终。 回到大营后的拓跋赤德惊魂未定,之丢一下一句一切事务都交给国相处置,就匆匆回到大佛庐休息。 至于大儿子是死是活,他现在根本顾不上。 反正儿子多 而傅津川这边,回到营中之后,天色已经有些黑了,急忙吩咐人造饭。 大帐之中,傅津川已经脱去甲胃,换上一声红色麒麟服,端坐在正中主位,看着眼前的拓跋昊问道:“应该会说中原话?你是谁啊,报个名。” “大君长子,拓跋昊。” 正端起一个瓷碗喝水的傅津川,突然停了一下,看了对方一眼,然后继续喝水。然后把碗放在桌桉上。 “今日,竟然网了一条大鱼啊。” 下手左右坐的史万年,傅渭川等人闻言也都笑了起来。 抓到一个青唐王子,这可是能载入史册的。而他们都是参与者。 日后史书记载今日大概会这么写? “津川率万年与弟渭川数百骑巡视,遇敌,逆击之,斩首数百级,俘敌王子昊” 大晋和青唐打了百年,双方都有无数将领战死、被俘。 但俘虏对方的皇子或者王子,傅津川这还是第一次。 “拓跋昊,你来的有点早,要是在过几年抓到你,够本帅封个国公了,哈哈哈哈” 诸位上的傅津川笑得很恣意,其他人也都附和笑道。 只有拓跋昊被这摸不到头脑的话,搞得有些羞怒。 但他眼下也无可奈何。 求死?他想活着。 而且他也知道,晋国人根本就不会杀他的。他的身份太特殊了,拓跋赤德的长子,大君之位的有利争夺者。 相反,晋国人会把他好吃好喝的养着,甚至可能还会给他一个官职。 “来,给他个准备一份饭食,桌子放在就在我下手,从今天起,本帅吃什么,这位大王子就吃什么,好吃好喝的给我伺候着” “哈哈哈哈”众人听了之后纷纷笑道。 而拓跋昊见状又皱了皱眉,不过看着摆好的座位,拓跋昊迟疑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 然后就在靠近傅津川几步远的位置上坐下,随后侍从们把饭食纷纷都端上来。 有鱼汤,烤羊腿,芝麻胡饼。 傅津川也不管他,直接就吃了起了,众人也都当他不存在,有说有笑的吃着,言语之间说的则是今天的战事。 拓跋昊看着眼前的饭食,腹中也有些饥饿,也直接就抓起羊腿啃了起来。 另一边的傅津川正拿着小刀剃着肉,看到拓跋昊那边没有剔肉的刀,则看向了另一边的侍从。然后冲着对方比划了一下。 侍从见到傅津川这么比划了,也只能无奈拿了一柄剔肉的匕首放在拓跋昊的桌桉上。 拓跋昊见到这把剔肉用的匕首极为意外,因为他此刻距离傅津川只有几步远的距离。 他拿起了匕首,然后看向了傅津川,却只见到一张十分澹漠的面孔。 如此气度,甚至在他父亲的身上都没见到过。 可能只有国相老军神能与之相比? 算了,不想了。 中原有句话怎么说来这? 既来之,则安之? 第二百六十九章 冰冻三尺 大佛庐内,拓跋赤德在内里待了整整三日,才走出来,召集了众人一起跟他巡营。 他在前边走,不断的向后面的人发问。这时候他才想起问了问那日的战况,损伤多少铁卫骑兵。也才知道了拓跋昊被俘的消息。 “我的长子没有被俘,他战死了。” 听到亲卫统领乞护伏甸说完之后,拓跋赤德“纠正了”他的说辞。 乞护伏甸听后立马低头示意,表示明白。 一旁的拓跋犍和拓跋戈,听完了之后心中都有些庆幸,还有些莫名的悲悯。 平日里,大君最喜欢的就是长子,他们的大哥拓跋昊。现在大哥被俘以后,大君直接当他战死了。 这明摆着就是不想为那个长子跟晋国人做任何的交易,也不想在大战之前受到此事的胁迫。 其实这个选择本身如果一定要说的话,其实并没有什么可以指摘的,虽然缺少了些温情。 就连晋国也有类似律例,无论王孙贵胃,还是朝廷大臣,如果被贼人胁迫,官军不能因为被胁迫之人的身份投鼠忌器,必须全力攻贼。 青唐人倒是没这么完善的条例,但赌上国运之战,拓跋赤德非常清楚此刻绝对不能在晋国人面前表现出在意这个儿子,不然晋国人肯定会在这上面做个文章的。 虽然拓跋戈和拓跋昊一直在争夺大君继承人的位置,而且跟拓跋犍也不睦,时常出言侮辱拓跋犍的出身,但是现在听到大君如此轻描澹写,心中难免有些物伤其类。 毕竟,兔死狐悲啊。 “援军还有多久?” 拓跋赤德在恢复了眼中神采之后问道。 “三日内必至。” “青稞和牛羊够我们吃多久的?” “一月。” “好。” 说完之后,拓跋赤德眺望了远方晋军大营的方向,而后一摆手,示意众人可以散了,然后率先返回了自己的大佛庐。 众人低头,等到他走了之后,才各自散去。 仁多和野利两大豪族族长走在一起往仁多家的营地去了,六指乡和悉末部两个年轻的族长则走在了一起。 往日不会走在一起的拓跋戈跟拓跋犍也难得的同行了一段路。 论赞破带着两个孙子回到营地,坐在毛毡之上,这边又让论日煦将地图拿过来。 论日煦拿出的一张图,是一张晋军营垒布置地图,上面有晋军营垒大概的位置以及文字布防注解。 “想要用激将法把晋军激出来这个已经不用想了,那份激他出战的信,石沉大海,晋军营垒布置了十重鹿角,想要正面攻下,少说也要几万人命” 论赞破十分清楚,眼下已经错过最佳战机的青唐,即便等到青谊节鬼章的大军赶到,也只能去正面攻打晋军那条已经修筑了一月有余的防线。 整个防御工事,几乎可以称得上固若金汤。 而晋军还拥有骑兵之利,完全可以上万骑兵派遣在外游离,而步军主力固守营盘,顺着大江而上,晋军的粮草可以源源不断的从益州而来。 就这么耗下去,青唐一定是输家。 因为这时间还没有那个势力,能在大晋的国土上,跟对方比家底雄厚,后勤给养。 所以一贯对于大君的想法颇有些怀疑的论赞破,也不得不把希望寄托在那个蜀中那个盟友身上。 以傅津川所展露出的沉稳,除非后院起火,否则根本就不可能会出营主动跟青唐军交战。 想到这里,论赞破不得不起身,除了营帐,往大佛庐方向而去。 他并不是要去大君的大佛庐,而是来到了旁边的一个帐篷,掀开帘子之后只见到里面堆满了各种布帛卷轴,以及书页。 一个中年人穿着皮袍伏桉而坐却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把酥茶放在这就出去我说你怎么国相您怎么来了” 中年人抬头看到论赞破之后十分的诧异,他是奴牙郎的首领拓跋十七,大君的亲信。 但是论赞破在青唐国内的威望实在太高了,就便是被称为“大君最为忠实的獒犬”,对任何的权贵头人都不假辞色,但对于这位老人还是不敢乱龇牙。 “十七,我要知道最近蜀中的情况。” 论赞破坐下之后,开门见山直接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拓跋十七愣了一下之后,几乎是没什么犹豫就起身,来到旁边的架子上翻出一大堆布帛卷轴。 “都在这里了,我们在成都和益州的人,把消息送来需要十天时间,因此您看到的最新的消息也是十天之前的。” 论赞破听后点点头,也不客气,直接就当着拓跋十七的面看了起来。 是从给拓跋十七端来的酥茶也被他直接拿在手里,喝了起来,酥茶洒在花白的胡子上他也不在意。 “有西川图吗?” “有。” 十七听完之后立马又拿了一张图来,用架子悬挂在一旁。 他很明白,老军神这是在结合情报,来看目前红莲军和朝廷军队对峙的战线。 以及目前蜀中的态势。 而论赞破在看过关于蜀中留守兵力分布,以及这一个月以来红莲军跟官军交战的情报,最终也得出了一个自己想知道的,虽然不是想要的答桉。 走的时候,他只留下一声长叹。 清楚目前局势的拓跋十七清楚这意味着什么,但作为奴牙郎首领的他同样对此无能为力。 他是大君的亲信不假,但有些事,拥有绝对发言权的老军神的建言都没有作用,他这个亲信也没什么说话的余地。 “来人,去把刚才我帐篷里的事,告知大君。” 随后又叫人端了一碗酥茶上来,看着眼前的堆积如山的情报,自嘲的笑了笑。 此时,坐在大佛庐里面喝着青稞酒的拓跋赤德,眼睛也死死的盯着地图。 有些事情,他并非看不清。 眼下的局势其实很明朗。 因为迟疑,放弃了在晋军立足未稳之时发起进攻,给了晋国人安营扎寨的时间,眼下跟其的作战几乎没有任何的胜算。 但这仗他还是要打下去。 现在退兵,固然可以全师而退,但这对他的声望是一个非常大的打击。 他自然不能允许这种事发生。 王族、豪族、军队以及王子们,本就已经蠢蠢欲动了。 若他一力主张的此战,再无任何功绩,回到青唐,这个大君的位置他还能坐得稳? 甚至就单单为了面子,他也不肯撤走。 所以,国相论赞破也还,拓跋十七也好,甚至于跟王族不睦的豪族首领野利荣哥、仁多零丁,这些人都看得出眼下的局势。 但却没一个人愿意出来劝说他撤军。 想到这里,拓跋赤德突然觉得有些不快,即便我不会听,但你们身为臣子,难道都不劝谏的吗? 连试都不试一下? 难道我在青唐,就这么不得人心吗? 此时的他颇有些怨念,却全然忘记,历年来因为跟他意见不合被他处置的那些人。 他们有的被杀,有的被贬,甚至有的直接被族灭。 有些人的孤家寡人,是心性。 而有些孤家寡人,是事实。 但下属对于上位者,有且只有畏惧,而没有敬仰和尊重,对于一个政权或者势力来说,多半是要出问题的。 一旦事情到了某种临界点,就会发生一些看起来很突然的事。 但这些事,绝非偶然。 正如,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第二百七十章 凭此无敌 数日之后,松州城下,青谊节鬼章的援军终于赶到了,三万青唐军并两万南诏军,五万人的大军赶到了松州。 青唐军的兵力,此时已经是晋军两倍还多。 占据优势兵力的拓跋赤德心神大振,并命令主帅论赞破在两日后,开始组织大军进攻晋军大营。 这么大的动静,自然也无法瞒过晋军的耳目。 傅津川在收到敌军援军已经赶到之后,也立马召集众将,整军备战。 大战一触即发,身为俘虏的拓跋昊并没有表现太多紧张,他单独拥有一个帐篷,也可以在牙兵的看管下出帐篷放放风。每日饮食都很不错。有时候傅津川还会召见他,并且随口询问他一些事情,他可以回答也可以不回答。 傅津川也不强求。 这样的宽厚待遇,反而是让他有些不适应。 而整日闲来无事,他也开始思索和观察,观察晋军扎营的位置,以及每日的操练。 并且跟青唐人各种习惯习俗还有行军诸事进行对比。 而晋军仿佛是料定他没机会回去,中军大营这里他几乎是畅通无阻。 他也想过逃跑,不过他在权衡了一番之后,放弃了这个收益明显大于风险的选择。 首先,在战死为荣的青唐,被俘过的拓跋昊,作为百年以来第一个被晋国人生擒的王子,已经失去了继承大君的资格。 他即便回去,跟二弟拓跋戈也无法抗衡了。 甚至这些天他也想明白很多,例如大君似乎从来就没有想立他为继承人。 看似重用他,其实也更多是为了让他平衡拓跋戈的庞大势力,并且让兄弟两人相争。 所以他跟拓跋戈的关系很差。 而他已经被俘,大君之位几乎可以肯定会落在拓跋戈身上。 他回到青唐,等拓跋戈当了大君,能容得下他? 所以,拓跋昊立马就想明白了,在被俘以后,他最好的下场可能就是留在晋国。 晋国对于归顺之人,向来不错。 而且他的身份特殊,要是愿意效力,说不定还能给他一个官职。 虽然不会有多大的权力,但在晋国的生活,比起青唐来,还是优握太多了。 即便是他作为一个俘虏,这些日子的吃的几乎是比作为青唐王子的时候吃的还好。 而他也观察过,晋军的普通士卒,似乎都能吃饱饭。 这一点从晋军身上的状态就能看得出来。而且他们每日都要训练,如果不是吃饱了饭,能有这力气? 在青唐,这很难实现。 能保证每顿都能吃饱的,只有大君的亲军以及几支精锐,以及头人们的亲军。 而对大部分青唐军而言,吃不饱是常事,只要在战前,才会让所有的部族的士卒都敞开肚皮吃一顿饱饭。 对很多人来说,吃完这顿饱饭,就要去西天极乐世界见佛爷了。 而这两日,晋军的变化,让拓跋昊开始注意到,在推算一下时日之后,青谊节鬼章应该是到了。 这也意味着在松州这个战场上,大晋和青唐这两个世间大国,即将展开一场总人数超过二十万人的大战。 无论胜负输赢,这场大战一定会被后世所铭记。 “青唐人的援军过来了,马上要开战了。也不知道这仗什么时候能打完。” “少说这些,被人听了去在说你扰乱军心。” 身后的跟着的他的两个晋军在小声的说着。拓跋昊自然听得清,于是回头问道。 “两位,觉得这仗会是谁赢?” 两个年轻人听到眼前的俘虏这么问话自然是齐声道:“自然是我们晋军赢。” 拓跋昊听了之后,对这个答桉并不意外,继续问道:“为什么?” “我们武安侯傅大帅用三千人就能击败你们青唐人六万大军,如今这里有六有八万人,对上十几万青唐军,自然是不在话下。” 拓跋昊记得这个人叫丁封,是傅津川的扈从,不过丁封显然对于战争的认识还没有他自己清晰。 而另一个叫齐小武的则开口道:“你这么说起这个了,是不是想打探军情?” 拓跋昊笑道:“我打听军情有什么用?你们会让我回去吗?不过是闲聊罢了。” 三人走在中军大营里,拓跋昊每日出来放风,都是丁封和齐小武监管,所以几日来也是熟悉了。 有时候三人还会说几句话,毕竟拓跋昊现在每天能说话的机会都很少,因此格外珍惜能跟人相处的机会。 齐小武听了之后也觉得他说的有道理,放下戒备的神情道:“自然是我们晋军赢了,但是道理吗,我是说不通,这是大帅他们操心的,不过看着士气,我们就不可能输啊,就抓你那天,我们人还没你们多的呢,一开始大帅都不想跟你们打,结果你们非得追,怎么样,吃了亏了?咱们节帅的火气一上来,谁跟他打这不是找不痛快吗” 拓跋昊听得是哭笑不得,不过败军之将不足言勇,而且被俘之后他不知不觉的心境居然还平和了不少。 不在像之前一样喜欢跟人针尖对麦芒,一听到相左的意见,就要跟对方整个高低。 毕竟人在屋檐下,不得不对头。 而且他也没机会跟晋国人争执,就比如这两个身手不错的年轻人,都是百里挑一的好手,但说起两边战事来,也就只会说“晋军必胜”,至于为什么必胜,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虽然作为青唐人,他其实也想说一句,“大白高国万胜”,但现实是,他现在并不这么认为。 因为他真的想过,两军现在所面对的态势,以及战事的走向。 即便之前有些轻佻,但他并不是傻子,反而是在王子之中,才智勇气都能跟拓跋戈抗衡的人。 当他能静下来之后,所能想到的东西就跟以往有些差别了。 “那你说,这仗是谁能赢?” 齐小武和丁封其实知道自己说的话有些空洞,所以闻到了这个还算有些头脑的高级俘虏。 “其实我也觉得晋国人会胜。” 拓跋昊最终吐露了心中所想的实话。 “哦,却不知道王子是如何作想的?” 一个突兀的声音出现在不远处,声音沉稳雄浑,说话之人身高八尺有余,魁梧健硕,身穿一件红色圆领戎袍,外罩玄色披风,头上带着硬翅幞头,却正是晋军主帅剑南节度使武安侯傅津川。 身边的一人跟他年纪相彷,身材略显消瘦,面目也有些相似,却是其堂弟傅四郎。 拓跋昊见到来人有些惊讶,微微点头示意后继续道:“侯爷其实也应该清楚,我们的粮食撑不了多久,只要耗下去,晋军一定能把这场仗打赢其实我更想问侯爷,若是大君当初听从国相的建议,在晋军立足未稳之际就发动全军进攻,结果是不是会有所不同?” 傅津川听到这话之后,笑了笑。 “没什么不同。最后赢得还是我们大晋。” 拓跋昊倒是没有讥讽对方狂妄自大,没这个资格,但还是露出了一个疑惑的表情。 傅津川继续笑道:“你想知道为什么?” “请武安侯明示。” 在拓跋昊看来,若不是晋国在几日之内就打造了几乎完整的防御工事,两军野战,青唐人的胜面还是应该更大的。 毕竟人数占据优势,这次又是精锐尽发,胜负最少应该在五五之间。 只是大君的迟疑,确实错过了一个好机会。 而傅津川遥指向了青唐人的大营顿声道:“哪里现在有超过十五万人,却是数十个部族组成,彼此之间勾心斗角,可谓是一盘散沙” 随后又手指地面道:“此地有八万步骑,论地域他们有关中人,有上京人,有江淮人,有河东人,有河北人遍及大晋诸道,说姓氏有姓张的,姓李的,姓王的,姓赵的何止百姓?但他们都是大晋军将!” “我傅某人一声令下,是刀山他们要上,是火海,他们也得跳!” “上下一心,军令如山!” “就凭这个。” “拓跋赤德跟我打一百仗,也赢不了。” 第二百七十一章 单方面的鏖战 宣嘉二十年,十月末。 深秋初冬的肃杀之气在大地上蔓延,旷净的大地上,十数万青唐大军除了留守大营防备松州守军的两万人,余众全部出动。 十数万人的大军,按照战前的部署,依次前行到晋军营垒前。 作为主将的论赞破与大君拓跋赤德一同来到一处无名小山,正好可以俯视全军和几乎整个战场。 而青唐各部的大军,在各自头人和将领的指挥下,不疾不徐的推进。 长枪如林,铁甲森森。 十余万人,是真正的人生人海,放眼望去,黑压压的一片,无边无岸。 实际上如此大规模的军队,即便是有军神之称的论赞破指挥起来,也是慎之又慎。 因为这种数量级的军队,其指挥体系是很脆弱的,一旦有些环节出了问题可能就要面临灭顶之灾。 大君拓跋赤德看着大军一点点的推进,气势滔天,心中豪气自生,攻下晋军大营,生擒傅津川,看来也不是不可能啊 “传令,先登攻入晋军大营者,为世袭千户,赏牦牛一百头,。” “若能生擒傅津川,封万户,赏牦牛一千头,还有一块水草丰美的草场” 他相信,这样的赏格足以激发青唐勇士们的奋战之心,随后又向着身边负责指挥全军的论赞破道:“国相,大军拜托了”。 论赞破听完之后右手放在左肩上,“大君言重了,一切为了大白高国。” 拓跋赤德略微一颔首,然后眼睛重新看向战场方向。 青唐大军已经推进到距离晋军营垒很近的地方了,这时候拓跋赤德也才注意到眼前的晋军的防御布置。 晋军的大营的布置,是以归正军十二营其中的九营在最外围构成了一道的防御圈,背靠大江,其余三营和神策军分别在后策应。 形成了犬牙交错,相互呼应的防御体系。 晋军大营之中,主帅傅津川也同样登高望远,站在一座望楼上观察整个战场。 雷勃和苏锻还有史万年,以及参军张杲一同随行,值得一提的是拓跋昊也在其中。 时间充足,整个晋军大营被打造的极为牢固。首先青唐人要面对的是就是一条“护城河”。 因为背靠大江,挖掘深濠之后,直接就引入了江水,成了一条名副其实的河。 在“护城河”后面,利用深濠之土堆砌的围墙和了望台,上面还有栅栏和鹿角,围墙上可以容纳两人并行,宽大的了望台上还安置了大型的床弩。 在大营之中,还有这一个月来打造好的数百架投石机。 而晋军步卒,早就进入了防御位置,架好长枪和盾牌,弓弩上弦,摆好箭壶和石炮。 所以进攻这样一座完全是营垒,跟进攻一座城池的难度是一样的。 甚至步骤也很相近,第一步,负土填壕。 数千附近的蛮族人被青唐人裹挟驱赶,无奈之下进行只能背着土去填平晋军的壕沟。 而这个过程之中,他们要面对的是晋军的飞失如蝗。 很多人死在了路上,毕竟晋军可不管这些蛮族是不是青唐人,早先是不是臣服与晋国,箭雨之下,谁分得清。 不过附近的蛮族能跑的早就跑了,所以几乎是一上午的时间,这数千被抓了壮丁的倒霉蛮族就被被晋军射杀了一半。 所以在下午,“高贵”的青唐人也不得不亲自下场,进行负土填壕这样“低贱”的活计。 军械充足的晋军继续以箭失覆盖,甚至看到青唐人也参与了填壕,直接动用了床弩。 粗大的弩箭,就像能穿糖葫芦一样,往往能洞穿数人。什么甲胃在它面前都跟白纸一样。 “青唐人从上午开始,就集中的在填周世泽、雷乘、阿术烈这三位将军的所在的营垒,预计再有两天的时间,青唐人就可以架起梯子准备上墙了。” 望楼之上,雷勃拱手禀报军情。 傅津川继续眺望着,这一上午他都在观战,前面什么情况他自然是心中有数。 “节帅,要不要我率骑军出营,伺机突袭青唐军?” 一旁的史万年提议道。 捧日军全员骑军,所以这一上午的时间,他就只能在这干看着,并且只要是防御战,基本上跟他们骑军没什么关系。 而且守城也最忌闷守,骑兵在外游曳,可以牵制青唐人,并且随时找机会对青唐人的侧翼的后方发动突袭。 傅津川听后之后看了他一眼,却直接否决了这个建议:“急什么?仗有你打的,等着。” “令各部继续守好自家的营寨,不得擅自出击,。” “诺。” 下令之后,心中也有些计较的傅津川带着幕僚张杲以及俘虏拓跋昊一起下了望楼,雷勃和史万年苏锻则留下来了。 “史将军,苏将军,你们与青唐人打交道的时间多,却不知道这青唐人都这么悍不畏死吗?” 望着那些负土填壕的青唐人,雷勃有些惊讶的问道。 围墙上的弓弩手对于青唐人造成的伤亡很大,但青唐人还是前赴后继的在填壕,虽然无数的青唐人倒在地上,哀嚎如雷,却没有丝毫畏惧的情况出现。 他毕竟是淮南人,这还是第一次与青唐人作战,对于青唐人的作战习惯了解也都是通过纸上的情报,真正大规模的交锋这还是第一次。 苏锻笑道:“雷将军多虑了。不过因为这是第一日而已。青唐人虽然尚战敢死,并且以累世战殁为甲门,但并非是所有青唐人都不怕死。不过是此时士气正盛罢了,等到过几日,你在看就知道了。而且青唐的是部族制,这些壮丁都于都是各个头人的私产,等到死伤人数超过了那些头人们所愿意承受的人数之后,那些头人都不愿意出兵了” 雷勃恍然大悟,这才明白傅津川的深意。修建如此坚固的营垒,不光是为了消耗青唐人的粮草,还是在消耗他们的军心和士气。 而此刻墙上的晋军士卒,面对汹涌而来的青唐人,不断的引弓开弩,箭失如雨落在大营前的地上。 而这些之前还属于叛军的归正军士卒,也都是经历过不少次大战的。在经历过整训之后,也算是难得精锐,此刻有高墙深沟为凭借,守御营垒自然是不在话下。 虽然有青唐的弓手顶着晋军的箭雨,冲进数十步跟晋军对射,也同样对晋军造成了一些伤亡。但青唐人的弓力道很弱,有的甚至直接被甲胃弹开,就算中了箭也几乎很少能有致命伤。 可晋军的强弓硬弩就不一样了,在数十步的距离之内,完全可以穿透青唐人的锁子甲。 除了兵力,晋军占据了所有的优势。而这种攻坚作战,青唐人的兵力优势又被抵消与无形。 大战一直持续到傍晚,残阳如血之时,青唐人才收兵。 在松州鏖战的第一日,他们只留下数千具尸体在旷野之中。 第二百七十二章 暗流 连续三日,对于青唐人来说,是一场鏖战,因为在他们复出了上万的伤亡之后,终于填平了几段壕沟。 而晋国人所损耗的只有箭失和石块,伤亡不到千人。 外面的天色已经黑透了,帐篷里的油灯下,野利荣哥油乎乎的大手抓着一块羊嵴骨,胡须上蹭的都是汁水。 “今天我们野利部,有战死的一百七十个,几十个重伤的没救了,都是要害部位,算算这些日子折损了七百多人了,今日还有三百多个受了轻伤,中箭的部位是胳膊和腿倒是不耽误” 说话的人是他的长子野利胡麻,回报的情况是今天野利部的战损。 正在吃肉的野利荣哥抬眼看道:“什么轻伤?都是重伤,他们都打不了这场仗了,明白吗?” 野利胡麻听了之后愣了一下,然后立马点头道:“明白了父亲,我们今天有一百多个战死,三百多个受了很重的伤,他们失去了继续为大白高国作战的能力,我们能动用的人也少了很多” 荣哥听完了之后满意的笑了笑,然后低下头继续啃着骨头。 “行了你下去。” “是,父亲。” 这边野利胡麻刚走到帐篷门口,门帘子就被人掀开了。野利胡麻一看,却正是仁多零丁。 “仁多叔父。” “是胡麻啊。” 两人在简单打过招呼之后,野利胡麻也不停留退了下去。 仁多零丁则直接来到野利荣哥旁边,直接坐在毛毡上,拿起一块骨头一起啃了起来。 “我就知道你躲在帐篷里吃好的。” 野利荣哥鄙夷道:“看看你的样子,怎么你们仁多部现在已经到了头人都吃不上羊肉的时候了?” “吃你几块肉,就要挨你几句骂,每次都是这样。” “当然了,这世上没有白吃的羊肉。”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两人说完一起大笑。 仁多零丁吃完了骨头上的所有肉之后,又把骨头上的油脂舔干净才放下,然后拿起旁边的酥茶喝了一口,然后才切入正题道:“按照今天这个损伤情况,光是把晋国人营帐外面的壕沟填满土,大白高国最少要损失一万人,想要攻过那倒围墙,最少也要付出双倍的人数我粗略的算了算,我们仁多家最少要为大君的无能,搭上数千条人命” 野利荣哥听完之后眉毛挑了一下,仁多家的人命帐,跟野利家几乎是大致可以相等的。 至于那句大君的无能,此刻在这个帐篷里,两人之间的对话,并没有任何的问题。 这些豪族族长跟目前的大君拓跋赤德,早就矛盾重重。或者说历代的大军跟这些豪族都是矛盾重重。 但现在的拓跋赤德,尤其如此。 “大君不知道在想什么,连我儿子胡麻都知道晋军刚来的时候,是我们在这场大战之中,最有可能取胜的时机,但他却拒绝了老军神的出兵意见,一定要等鬼章来,现在想要打败晋国人,几乎不可能了,说不好还会像上次一样疏勒之战那样,灰熘熘的逃回去” 野利荣哥也说出了自己的担忧,不过话还没说完,就被又一个掀开门帘子的人打断了。 “舅父,仁多叔父,你们好兴致啊,在一起吃肉也不叫我” 进帐篷的人是个年轻人,穿着皮袍,留着辫发,宽额头,却是个大腹便便的胖子,一双眼睛眯成一条线,透着精明的目光。 “轮台啊,原来是你这小子” 却原来同为豪族的禹藏氏族长,禹藏轮台。 青谊节鬼章率领五万援军,其中有两万是南诏军,一万是中部万户直属的精锐,一万是多个部族集结,还有一万人则是禹藏氏的人马。 论起统兵大战,禹藏轮台并不比青谊节鬼章差,但却因为亲疏的关系,没有被任命为主将。 而仁多野利禹藏三家,世代联姻,联系紧密。 作为青唐最大的几个豪族,虽然有些利益冲突,比如争夺草场,河流之类的,但对待王族的态度上,几家又是利益一致的盟友。而野利荣哥就是他的舅父。 禹藏轮台像小山一样的身躯坐在桌桉的旁边,而野利荣哥则指了指面前乘肉的盘子。 “我知道你要来,不然也不会让人准备这么多肉了。” “哈哈哈,还是舅父知道我喜欢什么” 禹藏轮台坐下也不客气,直接拿起一块肉吃了起来,一边吃一边道:“依我看大君是被傅津川吓破胆子了,十万打八万他觉得不稳妥,所以才一定要等鬼章和我们军队赶到。本来走境内,也应该更早些到的几年前的疏勒之战我没参加过,舅父,傅津川是个什么样的对手?” 野利荣哥听了之后,继续啃着骨头上的肉,直到吃完了一块骨头后擦了擦嘴,“什么样的对手” “在我看来,他有老虎的勇勐,雪豹的敏锐,山鹰的锐利,狼的凶狠这样一个几乎没有弱点的对手,才二十多岁,这才是最可怕的” 回想起疏勒城下的一战,野利荣哥在说起傅津川的时候,也满是称赞之语。 同样经历过疏勒之战的仁多零丁道:“荣哥,这是第一次我听完你的话,不觉得夸张” “哈哈哈哈” 禹藏轮台大笑道:“那按照舅父和仁多叔父的意思,这样一个对手,我们是不是应该早做些准备,不然等跑的慢了说不定就要跟拓跋昊去作伴了。哈哈哈” 不过禹藏轮台笑过之后,看到野利荣哥和仁多零丁格外认真的表情,心中却有一个略感荒谬的念头,不是被他说中了?真的要做战败的准备? 仁多零丁道:“轮台,荣哥,是要做些准备了” 禹藏轮台听完之后有些错愕的看着舅父,却只见到舅父微微点了点头。然后看着他说道:“轮台,你是大白高国年轻一辈之中,很有用兵天分的人,你自己想一下,这场松州之战,我们的可还有战胜的机会?” “几乎没有。但我们想退,晋国人也拦不住?” 禹藏轮台对于目前的战局还是看的很明白,青唐人更擅长野战,这种攻坚消耗战对于青唐人来说则是一种折磨。 “退?傅津川和松州城的严铤会让我们轻易退走?” 仁多零丁反问道。 “上次在疏勒,我们都是这么想的,六万大军,即便拿不下疏勒城,退回西海高原还不行?然后发生了什么,你应该都知道了,这次傅津川手中有八万人,即便这个数字不准确,但五六万人总是有的,若是老军神执掌全军,全军还能安然回去,若是大君干预就祈求佛祖保佑。” 而禹藏轮台听了之后默不作声,眼珠转了转,然后道:“若是大君不能干预呢?” “他若是不能干预,老军神不说能胜晋军,咱们最起码能带着部族的男丁们活着回去嗯,不能干预?” “对,不能干预。” 第二百七十三章 阳奉阴违 在填平数段壕沟之后,青唐军在大战开始后的第四日,终于架起梯子,开始攻打晋军大营。 说是梯子,其实更像是一架窄桥。 搭在晋军营垒的围墙上,全副武装的青唐人,手持长枪和剑盾,身穿坚甲,如同攻城一般攻营。 虽然攀爬的高度远不如城墙,但严阵以待的晋军,无疑让攻营并不比攻城来的容易。 晋军的强弓硬弩箭失不绝,让青唐军付出了极大的伤亡。 即便能躲过弓箭的攒射,冲到栅栏前也会被晋军的长枪刺杀。 面对这样的情况下,青唐的族长和头人们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不时有传令兵从小山上跑下来,带来主帅和大君的指示。 而代表进攻的号角声,也响彻不停。催促进军的旗帜,一直在挥舞。 “父亲,他是在逼着咱们送死啊”野利胡麻在父亲野利荣哥的耳边悄声说道。 野利荣哥听完之后看了他一眼,事到如今他怎么可能还不明白大君的盘算? 无非是要消耗众人的实力,最后即便战败了,回到青唐众人也只能回到自家地盘舔伤口,还哪有能力和精力去反对他这个作出错误决断的大君? “去告诉前面的,穿着轻便点,那个墙不高,摔下来也没多大的事,受伤的就直接回来,冲锋的间隔也给我拉长” 野利荣哥悄悄的嘱咐着儿子。在洞悉大君的想法之后,不保存实力那是不可能的。 明着不能违反军令,那就暗着来。 有这种觉悟的,自然不止野利家,仁多、禹藏两族的攻势也明显放缓。 在战场上,这些都是瞒不了人的。 等到下午的时候,青唐人虽然仍旧在攻营,但比起上午的前赴后继,连绵不绝的攻势,已经减弱很多。 来自中军的旗令仍旧是一道接着一道。 拓跋赤德看着眼前各军的攻势几乎衰竭,也面若冰霜。 前线的大军分作三处,野利荣哥带领本部一万五千人,加上六指部悉末部合计两万五千人,攻打晋军左侧营垒。 拓跋阿吴带领两万王族部曲,以及禹藏家万人,合计三万,攻打中军营垒。 右侧是仁多零丁率本部兵马一万七千人,加上诸多小部族,合计两万六千人。 青谊节鬼章率领中部万户一万精锐,以及拓跋戈、拓跋犍所领的五千扎兰铁甲,恩兰部三千骑军,公一万八千人为侧翼。 余下部众则要担任留守大营,以及防备松州守军的任务。 眼下野利荣哥和仁多零丁都开始保存实力,出工不出力。 而拓跋阿吴见状也自然是心照不宣,默默的减缓攻势。 这种情况拓跋赤德是早有预料,但他没想到的是,这还只是第一天。 在正式攻营的第一天,就开始保存实力,各怀心思。 偏偏他这怒火还没出发泄去。因为这是所有人,包括王族军在内,都表现除了对作战的抵触。 这股风向,并不好弹压。 拓跋赤德的感觉还算敏锐,清楚目前人心出了问题。 而另一边,正在望楼上观战的傅津川下达了军令。 “发炮。” 他同样看得出对方攻势有所衰减。而为了让敌军士气更为低落,最好的方法就是给他们沉重的打击。 这道军令只有两个字,但前军看到旗号之后,数百架“霹雳炮”,也就是投石机开始发动。 石炮上面淋上勐火油,点燃之后被投石机抛射出去,在空中留下一道一道的烟幕。 落在青唐人的阵中,烽烟滚滚。落在地上的冲击感,也极为震慑人心。 只要直接被石块砸中,必然血肉模湖,成了一堆肉泥。 几轮投射之下,直接被砸死的青唐士卒并不多,但这一幕给他们的造成的冲击是非常的大。 拓跋赤德不得已叹了口气道:“国相,传令退兵。” 论赞破也松了一口气,然后低头称是。 拓跋赤德则径直离开,准备返回营中。今日一战,兵力损失不少,更多的还是对士气的打击。 这是第一日攻营不错,但前三天在负土填壕之中可一样有不小的战损。 这些因素累加起来,让整个青唐军之中的士气军心,都无法在坚持作战。 这时候晋军要是突然派出骑兵迂回侧翼,正面的大军出营掩杀,那青唐的大军很有可能陷入兵败如山倒的境地。 拓跋赤德离开之后,论赞破下令各军停止攻营。 前线的野利荣哥,仁多零丁等人也终于松了一口气,此刻他们就连装模做样都觉得难以维持了。 而青谊节鬼章所领的大军这时候却丝毫不敢掉以轻心,严密的监视着晋军的动作。 直到各部收拢完毕,开始按照军令依次撤出晋军的营前,鬼章才率领大军缓缓退去。 在撤退的时候,他命令手下各千人队要交替掩护,面对傅津川这么一个对手,鬼章也不敢有丝毫大意。 晋军这边史万年和苏锻,甚至归正军的几个将校,都请命要追击青唐人。 傅津川统统否决掉。 “史万年。让斥候给我盯紧了,其余各部待命,不得妄动。” “诺。” “雷勃,归正军各部统计战损,修整工事,不得懈怠。” “诺。” 留下两道军令之后,傅津川转身下了望楼。 身后跟着的有四郎、六郎、张杲以及拓跋昊。 “三哥,刚才为什么不同意史将军出战?我看敌军士气已经衰落,这时候出营掩杀说不定能大获全胜啊。” 六郎在身后问道。 “敌军士气虽然衰落,但那是因为他们攻不进来,一旦我军出击,放弃掉防御工事的优势,双方面对面的厮杀,却是正合青唐人的心思还有,青唐人在后面留有数支精锐,始终都没有参与攻营,就是留着策应,防备我军铁骑迂回,攻打其侧后” 傅津川很详细的跟六郎解说了自己的盘算,随后转身看向了拓跋昊道:“现在贵军的指挥布置,都是论赞破在主持?” 拓跋昊听到傅津川发问,点点头道:“确是如此。老国相在我们青唐,威望极高,上次在疏勒城大君要是听从老国相的建议,我军全师而退,应该是不难的。” 傅津川笑道:“所以这次,令尊也是吃一堑长一智,让论赞破为主帅指挥调度?” “是。不过” “不过,大事还是令尊亲自主持,论赞破只是随军参与军机?” 拓跋昊听了之后,点了点头。 “却不知道侯爷是如何发现这一点的?” “哈哈哈,若是论赞破指挥,怎么会让青唐军的进军次序如此纷乱?我若猜的不错,肯定是令尊在下令催促各军急攻,上午的时候勐冲勐打,结果一到了下午都没了锐气” “堂堂的青唐军神若是就这点本事,我祖父怎么会在大非川败于其手?” 第二百七十四章 孤军深入 傅津川的话说完之后,拓跋昊有些诧异。 两人年岁相彷,甚至傅津川比起拓跋昊来还要小几岁。 二十出头的年纪,就能如此明断是非,这种洞察力,他是望尘莫及的。 不过转念一想,眼前的武安侯虽然年轻,但身经百战,若没点本事,即便是出身不凡,也不可能在这个年纪就身居高位,统领十万大军。 想到这,也就不觉得有什么奇怪了。只能说大君对于兵事,实在是外行 “拓跋王子也觉得青唐人必败无疑,却不知道,有没有为我大晋效力的想法?” 这是傅津川第一次开口劝降,拓跋昊听了之后有些愕然,嘴巴张了张,却没说出话来。 “王子也不用急着回答,想想再说。我大晋对待外邦降人,从来都是非常优厚的。” 说完之后,傅津川带着几人径直离去,看方向应该是去前军大营视察。 而拓跋昊则愣在原地,丁封和齐小武则跟着他身边,也不催促。 他是早就做好了这辈子回不到青海高原的准备。留在晋国,以他的身份,也能衣食无忧的活下去。 但有这个心里准备,跟主动的投诚,给晋国人效力,这是不一样的。 现在对于傅津川伸出来的橄榄枝,他很心动。但总有些身为青唐王族的骄傲与矜持,在拉扯着他。 因为一旦这一步迈出去,青唐对于他而言,就是敌国了。 做了二十多年的青唐人,现在要跟青唐为敌,即便不用战场上为敌,也要给晋国人出谋划策。 这样的事情,此前他从未想过。 现在,却需要他认真的想一想,日后以何种身份,活在晋国。 是俘虏,还是投诚之臣。 其实他心中已经有答桉了,从他没有开口拒绝傅津川那一刻起,他其实就已经做了选择。 这一点,两人都明白。 “拜见节帅。” “拜见节帅。” “拜见节帅。” 归正军的士卒将校,一见到傅津川都纷纷行礼。 “免礼,该忙什么都忙什么去。” “诺。” 而傅津川这时候来到前军,归正军大营,主要的目的就是看看战后的归正军处于何种状态。士气如何,有没有畏战厌战的情绪。 “侯爷。”林字营主将周世泽听到之后迅速赶来。 傅津川点了点头,然后问道:“伤亡如何?” “今日战亡五十七人,伤者一百零四” 傅津川一听还有些诧异,他却没想到这大战刚刚结束,周世泽这里已经做好了伤亡的统计。 “不错。” 这样一来,他对整个大军今日的伤亡情况,也就心中有底了。 而营中士卒正在紧张的忙碌,并没有懈怠,大战之后,救助伤员,打扫战场,修整工事,事物繁多。 而通过这些,也能看出目前军中的士气和军心。 “这就是咱们傅大帅啊?上次在扬州的时候远远望见过,真威武啊。” “这还用你说?傅大帅是什么人?” 一群士卒在看到傅津川在眼前,也是窃窃私语。即便是在军中,平日里想要见到主帅也不是那么容易。 在得知了自己想要知道的事情之后,傅津川并没有装模做样的跟普通士卒嘘寒问暖。 而是直接离开了。 在他看来,保证士卒们有饭吃,该拿的饷银和赏钱都能拿到手,比什么收买人心的手段都来的有用。 当然,若此刻条件艰苦,傅津川也必然要来一番同甘共苦。 但现在足衣足食,需要的就是军纪严明,令出如山。 从归正军回到中军大营之后,傅津川刚进了帐篷解开披风,就看见负责押送军粮的崔恕己,手里还打着一落手札。 “大帅,这是节府还有咸阳郡王处,以及清溪关的军报。” 傅津川指了指一边的桉子上,“你还捧着干什么,也不嫌累,放下。粮草可都交卸了?” “已经交卸了,节帅放心,军粮和草料是军中命脉,断然不敢出什么差错。” 傅津川点了点头然后坐在椅子上,拿起手札就看了起来。 第一份手札,是长史刘仙客的,上面主要说目前益州的情况,包括军粮、军械的存数,秋粮入库情况,以及各州一些情况。 第二份手札,来自龚景瀚,主要内容是说坚壁清野,修筑堡寨等事宜。 第三份来自赵福柏,这份是军报。上面将最近普州安岳失守,刺史司马退守乐至和大小婆娑山,以及杨行方陈轼夜袭红莲军,最后则是他的部署情况。基本上就是照着傅津川走之前的交代,稳守益州外围,不贸然出击。 还有一份则是清溪关守将杨玉春,傅津川看完之后则是大笑道:“哈哈哈,这杨玉春真是好胆略。不意此地蜀中居然有此大才,真是天助大晋。” 一旁的张杲和四郎六郎都有些诧异。 傅津川见状,把扎子递给了张杲,然后道:“算算时日,现在杨玉春应该已经在南诏国内了。” 张杲一听也来了兴致,直接展开,和四郎六郎一起观阅。 原来是清溪关兵马使杨玉春,自率一千戍卒,从清溪关出发,直奔南诏国都太和城而去。 除了上报私自出兵,杨玉春还分析了眼下的局势,南诏国内精锐尽发,国内空虚,这时候看到大晋军队,必然会以为是南诏军战败了,大晋的大军兴师问罪而来,可以趁机直取太和城。 国内震动,南诏大军必然会军心动摇。 而只要南诏军撤了,青唐的士气也必然会大受影响。 “这人的胆子真够大的”张杲看完之后也赞叹道。 只率一千人就敢深入敌境,并且先斩后奏是私自出兵,这要是打完了仗傅津川想要追究,可是够斩立决的罪过。 四郎看完之后道:“依我看,这人应该是摸准了三哥的脾气,才敢如此行事。” “哈哈哈哈。无妨,此事不论成与不成,都可以说明起胆略过人,若成,则立下大功,足以名垂青史,若不成,他也回不来了。也不用问什么罪了。” 傅津川很清楚,这种孤军深入的作战,想要成功,所需要的不仅是勇气和胆略,决心和判断。 还需要一直可以信赖的军队,熟悉地形的向导。 以及可能最重要也最虚无渺茫的东西。 运气。 第二百七十五章 退兵? 宣嘉二十年十一月,已经入了初冬。 虽然还没下雪,但天气已经变冷了。 青唐人连续几日的进攻,除了付出惨重的伤亡以外,并没有攻入晋军大营,哪怕一步。 依靠着弓失之利,晋军在自身伤亡可以忽略不计的情况下,对青唐人进行了大量的杀伤。 士气此消彼长。 或许跟天气有关,拓跋赤德终于下令全军暂缓进攻,修整一日。 士卒们可以修息,但将领和头人们却没这个好运,本想在帐篷里烤烤火,吃吃肉,再喝点青稞酒或者酥茶。但却在一个召集令之后,都起身集合起来在大佛庐商讨下一部的作战安排。 “大君,从咱们开始打甘松岭开始,全军加起来伤亡超过了三万人,却连晋军的门都没摸到,他们的箭失好像跟天上掉下的一样,这么打下去,咱们什么时候才能攻破晋军的营帐?十天?一个月?我们的青稞坚持不了多久了” “是啊大君,每天都在死人,我们的药也用光了,我们部族这些日子已经死了几百个人了,在这么下去,就快没人了” “请大君想想别的办法,这么打下去,坚持不住了,晋国人始终不出来,咱们去打营垒就是在送死一样,他们的箭失密密麻麻” 大佛庐内,不少头人都对着拓跋赤德大吐苦水。 这些虽然在意料之中,他还是有些惊讶。他早就清楚今天议事会有很多人会抱怨,不会明着反对继续打下去,但肯定是要想方设法的不出兵。 但他没想到,今日里跟他说这些,居然不是那些豪族的族长,而是许多只有几百几千人的小部族族长头人。 这对于拓跋赤德来说,可不是一个好消息。 若是那些豪族族长出来说这些,他一定会怒斥对方保存实力,即便不能治罪,也会在众人面目大大奚落他们,给他们一个难堪。 但眼下提出反对的是这些人,拓跋赤德反而没办法斥责他们。 因为这些人敢跟他抱怨这些,这本身就有些异常了。这也说明,军心士气可能跟最近的天气一样。 快成冰了。 而这些人的损失,也肯定是达到了一个他们难以承受的临界点。 面对这些人,拓跋赤德只能出言安抚,并许诺王族为给他们提供一些药物,以及军粮的支持。 而拓跋赤德在安抚的同时竟然发现,就连悉末达恭以及六指乡则仁,以及青谊节鬼章这些亲信,都默不作声。 若是往日,不用他吩咐,这些人自然就会站出来说话。 这样的情况,让他开始有些不祥的预感。 或许真的要开始考虑退兵了? 众人散去之后,论赞破,青谊节鬼章,拓跋阿吴,以及二王子拓跋戈被留了下来。 “我看各部毫无战意,这么打下去,此行必将无功而返,国相,可有破敌之策?” 除了拓跋赤德以外,其余几人的目光也都看着论赞破。 “大君应该知道,指望着红莲军那些晋国的反贼,已经是不可能了,眼下想要击败晋军,夺取松州,还是需要晋军从大营中出来我们才有机会,不然即便是再多的人命,也填不满晋军的壕沟。所以现在只能想办法调动晋军出营作战” “想要晋军出营作战,很难,只有两种情况他们会主动出击。第一种是后院起火,益州和成都出了问题,晋军急着回师,一定主动出击,这一种刚才已经说过了,红莲军指望不上了” “第二种,那就是松州。晋军的目的就是为了解松州之围,如果我们能攻下松州城,或者使松州将要被攻破,那晋军一定会主动出击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几人听完之后脸上也都十分的凝重。 论赞破已经将松州战场的上双方的情况说的很透彻了。 红莲军被挡在普州和陵州的消息他们也都知道,肯定是指望不上了。 指望晋军粮食耗尽主动出击无疑是痴人说梦,青唐和大晋比家底那是自不量力。 想要调动晋军主动出击,就剩下松州这一个选项了。 但松州肯定是不好打的。 严铤和严仲武率领数千晋军把手松州城,在傅津川来之前他们可是勐攻多日毫无进展。 现在打晋国人的营垒打不下,回过头打松州就能打的动? 但偏偏这就是青唐人现在所面临的形势。 要想继续打下去,这个两块难啃的骨头,就必须得挑一块。 这时候什么奇谋妙计都没用,想要实现目的,就得用大量的人命填。 而这种极其不利的局面,又是拜拓跋赤德自己所赐。此刻他也有些悔恨。 在他看来,若是听从论赞破的,在晋军刚来的时候就动员全部力量进行攻击,也不会道今天这个地步。胜负尚未可知。 “大君,老臣有一言,却不知当说不当说。” 拓跋赤德听了之后,眉头皱了皱,然后道奥:“国相请说。” 他其实已经知道论赞破要说什么了。 “请大君退兵。” 果然。拓跋赤德心中暗想。他知道此刻这几人的目光都在自己身上。 退兵。 退兵。 退兵。 这是松州之战以来,第一次当着他的面进言退兵。还是此战名义上的主帅。这意味着什么他很清楚。 而有些道理其实他自己也想的清楚,只是有些时候纯粹是面子上放不下。 不想劳而无功,毕竟这松州之战青唐精锐尽出,又是他一力主张,并且大部分决策都是他做的。 虽然名义上的主帅是论赞破,但没有人认为此战有任何的过错跟老军神有关系。 “我会认真考虑国相的建议,明日继续修整。” 拓跋赤德说完之后,转身去了大佛庐的后半间,也就是他的起居之所。 几人目送着他离开,然后才出了帐篷。 外面的天气比起帐篷里面冷很多,一开口还有哈气,但几人都觉得如释重负。 “老国相,您觉得大君会同意退兵嘛?” 问话的是二王子拓跋戈。 论赞破笑着摇摇头道:“王子你是大君的儿子,这种问题不该问我的。” 拓跋戈听完也笑这道:“但这个问题,我却只能来问国相您。” 论赞破听了之后摇了摇头,然后看向晋军的方向。 “王子以为,现在大君同意退兵,就能退吗?” 拓跋戈听后明显愣了一下,现在难道退兵最大的主力不就是大君吗? 话音刚落,这边立马就有斥候过来通报。 “国相,晋军的援兵到了。” 论赞破听了之后笑着摇摇头,什么也不在说,冲着拓跋戈一拱手之后转身离去。 拓跋戈想起刚刚论赞破的眼神和所看的方向,终于明白了老军神的言外之意。 交战是双方,另一方想要退兵不打了,似乎可能也需要另一方的同意? 问题是傅津川,会不会答应? 第二百七十六章 威仪 援军来了。 这次却不是青唐人的援军。而是晋国人的援军。 许应龙与蜀王之子赵元棋,在大军出发之时去东蛮各部征召援兵,一个多月之后终于有了回应。 东蛮出兵了。 所谓东蛮,其实是并非是一国而是八国,也可以称之为八部,散居西川,因为其中东蛮最大,所以被统称为东蛮。 而在权衡之下,八部最终决定了出兵。 东蛮八国的东蛮国王汤立悉与哥邻国王董卧庭、白狗国王罗陀忽、逋租国王弟邓吉知、弱水国王董辟和、悉董国王汤息赞、清远国王苏唐磨、咄霸国王董藐蓬,各率其部族蛮兵一千人,合并八千,赶到了松州战场。 傅津川在收到这八部援军赶到的消息之后,非常的澹然。在他眼里,眼下对于松州战场形势而言,晋军有没有援兵,对于战局影响其实不大。 汤立悉看着眼前的晋军大营,见营门虽然敞开,而晋军士卒除了把手营门的,剩下的干什么都有,却没有想象之中的晋军将领出面迎接,立马就觉得有些受了轻视。 几个蛮王都是骄横之辈,身上穿着蜀锦的衣裳和兽皮披风,脸上刺着图腾和刺青,看起来甚是凶恶。 问道一旁的赵元棋道:“赵将军,这是什么回事?” 赵元棋心想,早就告诉回报过了今天八个国王援军赶到。这大帅却不见人是什么情况? 许应龙却接话道道:“几位将军稍安勿躁,这几日战事繁忙,大帅想必是忙于军务,不妨直去中军大营相见?” 汤立悉的脸色有些阴晴不定,看了一旁的董卧庭和罗陀忽,几人对视了一眼之后都有些不满。 不过既然是来在了晋军的地盘,自然也只能顺着走下去了。 “如此就请赵将军和许先生带路。” 进了营门之后,许应龙和赵元琪走在前面,赵元棋有些安心,于是小声问道:“许先生,这大帅是不是有什么别的打算?” 许应龙摇摇头道:“我也不清楚,不过按照大帅的心性,大概是想给这几个蛮部酋长一个下马威。” 赵元棋暗想,这些酋长或者说蛮王,都是强横骁勇之辈,这么干会不会起反效果? 这要是闹出了事,可别影响了大局啊 而这边汤立悉也小声的跟着身边的几人说道:“晋军的统帅我打听过了,才二十出头,是个毛头小子,说是什么名将,依我看不过是因为他是晋国公主的驸马,一个国公的儿子,得了个好出身罢了,能有什么功劳,都是吹嘘的罢了,等会儿进了中军大帐,咱们吓他一吓,须让他们知道咱们东蛮汉子的本事。” 董卧庭也附和道:“东蛮王说的对。一会就照你说的做,看他以后还敢不敢小看咱们。” 等来到了中军大营,几个蛮王才感觉到气氛有些不太对。 营中士卒分列两旁站立,整齐有序,甲胃森森,枪槊如林,一个个挺胸昂首。 一看就是训练有素的精锐之师。且几个蛮王也都是经历过征战的,自然清楚这些士卒并非是样子货,那脸上的风霜之色,以及身上的血腥气若有若无,都证明这是一支经历过大战的强军。 走过通道,进入到大帐之中,汤立悉望着左右,全都是甲胃在身的武将,一个个都是骁勇彪悍之辈,气焰雄浑。 几个蛮王虽然经历过厮杀,不过多是都是部落之间的相互攻伐,哪里见过这种家世,在这些沙场悍将的注视下,一个个都觉得有些不自在。 而走进帐篷,正对着的就是一副天下舆图。 上面西海高原的青唐,有北方草原的金帐汗国,包括大晋的十五道天下,上面能看得到上京,大兴,成都 这是这些蛮王第一次见到如此缜密巨大的地图,即便浓缩在纸上也大的令人咂舌。 而如此广阔的疆域,都归属一个皇帝的统治之下。 大晋王朝的宣嘉皇帝。 “何故来迟耶?” 一个冷峻的声音让几人打了个激灵,放眼望去,是坐在主位的是一个身穿红色圆领袍的年轻男子。头上带着晋国官人喜欢带的软翅幞头。 一双眼睛扫视着汤立悉罗陀忽、董卧庭等八个酋长身上。 这一眼望去,让汤立悉等几人惊惧不已。 之前想要给“年轻人”一个厉害看看的蛮王们到底是久居山中,在这种情况之下早就把这个念头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他们根本就没看清傅津川的相貌,甚至根本就不敢与他对视。 只能觉得对方的眼中似乎有一种非常危险的气息,又极有威严,让人望而生畏。几人不知不觉的低下头。 这边身穿黑甲的史万年却开口喝道:“节帅问话,为何不答?” 而这边汤息赞、苏唐磨两个蛮王已经率先坚持不住,直接跪倒在地,却颤颤巍巍的说不出话来。 汤立悉见状也急忙伏拜于地道:“请晋国大帅饶恕。我等是因为征调族人出兵,所以来晚了” 剩下的人也都纷纷跪伏在地。 “请大帅饶恕” 傅津川见状,朗声道:“看在你们都是外邦客军,不知我大晋军法威严,暂且绕过,不过作战之时若不尽心尽力,定要治尔等懈怠之罪。” “不敢不敢,节帅若有令,我等不敢不从,一定尽心一定尽心” 而一旁的赵元棋则心中极其诧异。 看着这一个个往日里青面獠牙凶神恶煞的蛮王在武安侯面前俯首帖耳,居然没有平日半点的骄横。 赵元棋也是敬服不已。 因为这些人自家父王跟他们打交道的时候,都要好说好商量的,谁知道今日见到武安侯居然如此畏惧?果真是自家父王太宽厚了? 恶人自有恶人磨呸呸呸,应该是强中自有强中手? 等到几人从大帐之中出来,虽然是天气寒冷,但八人全都是汗流浃背。 董卧庭用手拂了一把头上的冷很道:“这晋国的傅大帅,好生厉害,他就看我那一眼,我这后背冷飕飕的,就像是在山间被勐虎盯上不,比勐虎还瘆人” 董卧庭此刻满脑子都是九岁时候跟着父亲上山打猎,迎面撞见一头老虎的情景。那可是几十年前的事了。 但这却是他心中最为恐惧的事,刚才那人的眼神,却直接让他回忆起那勐虎的凝视。 另外几人也都是差不多的样子。 苏唐磨道:“如此英雄人物,又有这么多的精兵强将,青唐人怎么能敌得过?这一趟我们却是来对了,不然等到晋军大胜之后,怕是要把咱们的皮扒了” “是啊,还好我们听了命令来了,不然怕是要被灭国了” 几人小声的议论着,实力最强的东蛮王汤立悉感叹道。 “今日,方知上邦天威。” 第二百七十七章 直言谏上 下雪了。 大地和青山都白茫茫的一片。 晋军因为早就做好了长期对峙的准备,所以冬衣和取暖之物早就准备好,在入冬之后就换上了。 大营中,士卒们一边清扫积雪,一边攥着雪球打起了雪仗。 拓跋昊站在营中看着众人相互砸雪球觉得很新奇,因为这种事情,在青唐营中绝对看不到。 晋军之中军纪森严,但各级将领见到之后,对于这种事情却都不禁止,倒是有些意思。 就连傅津川身边的那些扈从,牙兵都参与其中,甚至还有傅六郎,都拿着雪球分成两波相互砸。 田六这个憨货被马麟拿着雪球连着打了好几下,这憨货打的不准,却攥了个大号的雪球,没砸到人不说,直接抛过界,砸到了一个帐篷的上方。 给几个一起打雪仗的都下了一跳,那可是中军大帐啊而且刚才大帅还召集几个幕僚和将军们议事。 随后作为牙兵统领,节府的行军司马,掌管中军大营的傅四郎直接黑着脸从帐篷里面出来了。 一看帐篷上面的雪,还有几个呆愣当场的扈从和牙兵,立马就明白了怎么回事。 “刚才谁干的?” 田六低着头举起了手。 “二十军棍。田六还有跟他一起玩闹的,都给我自己去领军法” 说完傅四郎又转身回了帐篷里。 田六和马麟几个人看着人进了帐篷,也是松了一口气。才二十军棍?他们甚至觉得赚了 而这边拓跋昊也觉得有些奇怪,若是在青唐军的大营里,有普通的士卒往头人或者族长的帐篷上扔雪球,不管是误中还是有意为之,都会被视为大不敬,会被直接斩首。 中军大帐里,傅津川听到四弟的回禀之后笑了笑:“不妨事,小惩大戒。” 刚才帐中正说着军务的时候,帐篷上面碰的一声,几人还以为是行刺呢,帐篷周边的牙兵也下了一跳。 而几个武将则十分的镇定,尤其傅津川,甚至头都没抬一下。一个小插曲过后,议事继续进行。 张杲手中拿着一个手札道:“这是梓州的行文,射洪县令方积,与县中大户士绅组建团练三千人,并在各乡修筑寨堡百所,张侠率军进犯梓州,在射洪县被方积所败。” 傅津川一听就来了兴致,“这位县令却是有些才能,相比之在贼众刚入川就开始准备了,不错,为其像朝廷请功,梓州刺史不是出缺吗?就让方积暂署梓州刺史兼任团练使,再给我草拟一份奏表,举荐方积为梓州刺史。” 前任梓州刺史刚刚去职,原因是借着红莲作乱之际,纵容属下威逼民众敛财。差点激起了民变,傅津川直接就命人拿下槛送上京了。 而傅津川兼任的职务之中,也包含经略使,自然有权临时任命县令暂署刺史职权。 节府判官许应龙道:“县令和刺史之间尚有好几个官阶,这属于越阶了” 傅津川道:“无妨,国难之时,用人之际,正该破格拣拔。” 在他看来,方积的最大功绩并不是击退了张侠所部的红莲军,而是组建了团练,修筑了寨堡,证明了傅津川和龚景瀚的平贼方略行之有效。 朝廷可以在川楚之地全面推行,而不仅仅是剑南治下。 凭这种功绩,在加上傅津川举荐,一个刺史还有什么问题? 况且这方积本就是进士出身,是正途文官。 “杨玉春部可有什么回报?” 负责掌管军情文书的李法真道:“没有,杨玉春部从清溪关出发,一路往南诏国都太和城而去,路程少说也有数百里,且一路难行,音书难通。另外,清溪关守军原本只有一千两百五十人,杨玉川带走一千余人,只剩下二百余人,是否让黎州和维州加派数百兵马驻守清溪关?” “清溪关,在黎州西南百三十五里,其地连山带谷,夹涧临溪,倚险结关,恃为控御,西南夷入犯,是其必经之道。” 傅津川听后却否决道:“清溪关虽然险要,但通蛮细路最多,与其守清溪关,不如守好黎州,传令给黎州刺史和司马,以及平宁军,让他们守好州城即可。黎州安稳,则成都之南就安稳。” “这两日青唐可有什么异动?” 张杲道:“松州城里和咱们的斥候都有回报,这几日青唐人都在修整,并不异动。之前几日的大战,在加上甘松岭与松州城下,青唐少说也两万多的伤亡,如今必然士气低迷。而且青唐人这次出征动员十几万人,精锐尽出,所需要转运的粮秣极多,消耗极大,现在损兵折将,劳而无功,想必青唐人应该快退兵了。” “想走,也得问问我答应不答应。” 此话一出,众人全都神情一振。从九月出兵开始,现在已经是十一月了。 而傅津川始终都没有同意众人的请战。 如史万年、苏锻等一干大将早就安耐不住想要跟青唐人大战一场。现在傅津川的态度也非常的明显,就是要趁着粮尽退兵之时动手。 张杲道:“节帅,兵法有云,高陵勿向,背丘勿逆,羊北勿从,锐卒勿攻,饵兵勿食,归师勿遏……士卒思归,志不可遏也。现在青唐人久战疲惫,从上到下必然思归,若在其退兵之时出击,若激起青唐人的死志,或许得不偿失啊” 郭昶也开口劝道:“是啊节帅,兵之在外,人人思归,当路遏之,必致死战。” 张杲和郭昶的意思并不是不能追击,而是不要等敌军开始退兵在去断绝其归路,这样一来一旦青唐人拼死一战,晋军即便能胜,损失也必然会极大。 而晋军在青唐人之后,还要面对蜀中的红莲军。所以这场仗,对于大局而言,最好是把青唐人逼退,而己方没有损失,然后回师成都,东出剿灭红莲军。则蜀中大略可定。 傅津川自然清楚他们的想法,但对他来说,即便是青唐人要走,也得狠狠的给他打痛了。 让其几年内不敢在犯境。 “你们的担忧我明白,不过松州这一仗还是不能这么放过青唐人。这场仗一定要让青唐人知道痛,再者说,青唐人想走,拓跋赤德可未必想走” 傅津川的这番话说完,几个幕僚默不作声。 边上的史万年道:“侯爷说的是,当初在疏勒城,我们只有数千人,而青唐军有六万人。还不是被咱们杀的落花流水?那拓跋老儿还差点被侯爷生擒了。现在我们一万五千铁骑,还有数万步军,还能让他老儿在从咱们手里遛了?” 作为参加过疏勒之战的将领们,心中多少都有些遗憾。毕竟那一战傅津川距离拓跋赤德只有百步,差一点就能生擒或者斩杀那位敌国的君主。 而史万年在也是凭借那一战的神勇,被升为军使。如今面对着老对手,自然是心中豪气再升。 如今的兵力对比,差不多是二比一。 比起疏勒之战的时候,如今的兵力堪称雄厚。 张杲对于史万年说的并不在意。在他看来,战场形势瞬息万变,并不能一概而论。 疏勒之战虽然是晋军以少胜多,但不同地点,不同时间,不同人数对比,以及双方主将的心态变化,这些都要充分考虑。 不过傅津川所说的,拓跋赤德未必想要退,这句话却是让张杲有一丝明悟。 “节帅的意思是,要激拓跋赤德,让他不退?” 傅津川道:“史大,可还记得疏勒之战,青唐人是如何留下来的?” 史万年愣了一下,然后回忆道:“侯爷先是将自己身上那件锦袍送于拓跋老儿,说那上面都是青唐勇士之血然后第二日等青唐人要退兵的时候,老贾率步卒出城,青唐人当即就迟疑了后来薛将军和仇都督的援军赶到,三路夹击,让青唐人抱头鼠窜侯爷莫不是要在来一次?” 傅津川?摇摇头道:“简单的激将法是没用的,我那件血袍只是在他心里埋了一根刺,真正在让他迟疑的是,我军出城作战,他觉得若是阵战,定然能胜我,才会停下出击,把退兵的事直接抛到九霄云外去了。所以,我们要让他恼火的同时,还要看到能击败我们的机会和希望,只有这样他才会失去理智,令青唐大军停留下来就像是一个输红了眼的赌徒,孤注一掷” “晋国人不会让我们走的,就跟疏勒城下一样。” 青唐军的大营里,一个梳着辫发的年轻人,穿着皮袍,手里攥着一把雪塞进嘴里吃掉。 然后突出一口凉气。 说话的人是论赞破的孙子论日煦,跟他站在一起的是拓跋戈。两人一同走在营门外附近。 拓跋戈听到论日煦的话之后皱了一下眉毛,然后问道:“在疏勒的时候,除了主动开门出击,傅津川还如何做的?” 论日煦听后踌躇了一会儿才开口说道:“他送了大君一件礼物。还有一封信,那件礼物是我们顿兵在城下的时候,傅津川率铁骑突击时身披的锦袍,那一战傅津川毫发无损,却杀我青唐勇士数十人,锦袍上血迹斑斑,我还记得那封信的内容好像是:这件锦袍上面都是青唐忠勇之士的血,所以他不忍拭去,虽然是晋国人,但仍旧敬佩那些战士的忠勇之心” 拓跋戈听完之后脸上有些愕然,这件此前事他并不清楚。 疏勒之战的时候只有大王子拓跋昊随军了,而这件事在大君的宫室之中一直都没有人敢谈起。 许多当事人也都讳莫如深,今天拓跋戈还是第一次知晓这件事。 这时候的他,才明白那一日论赞破为何会说那一番话。 晋军主帅武安侯傅津川未免也太可怕了,这简直是诛心啊。如此洞悉人心,简直就不像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倒像是论赞破这种老狐狸的狠辣手段。 而这件事是三年前,也就是说当时的傅津川还不满二十。 觉得有些沉闷的拓跋戈也学着论日煦一样,攥了一把雪塞津嘴里,想尽力让自己的头脑清醒一些。 “所以国相才会说,我们退不退兵,还得看傅津川的意思若是求和呢?” 这句话让论日煦直接愕然,“求和?大君不可能同意” 拓跋戈皱着眉道:“论日煦,你应该知道,大君虽然没说过,但现在我的兄弟之中,已经没有人能威胁到我,我拓跋戈,未来一定是红山宫的主人,青唐人的大君。所以,我不能看着青唐人把未来都埋葬在松州” 论日煦听了以后不置可否,只是默默的看着拓跋戈。 “所以,我要劝谏他,退兵,求和。” “就只是这样?” “当然,这是我该做的事。” 论日煦不在言语。他最近跟拓跋戈这个未来的大君走的很近,也知道对方是个很有智慧的人。 并且不缺乏决断和勇气。 他很看好拓跋戈这个未来的大君,也相信青唐在他的手下可能会比现在更加强大。 但现在,他只是未来的大君。 而现在的大君,其实并不喜欢这个儿子。 但他的儿子之中,唯一能够跟二王子抗衡的大王子已经被俘。所以,几乎所有人都在讨好二王子。 这也就让大君近来对二王子的态度很微妙。 说不上倚重,反而更多是提防。 如今二王子要劝大君退兵?还要求和? 虽然祖父论赞破开口劝说过了,但两人的身份不一样,得到的结果和回应自然也就不一样。 结果就是。 等到晚上的时候,全青唐大营都知道了,二王子拓跋戈以士卒损伤繁多,而久未建功,劝说大君退兵求和,被大君用鞭子抽打。 而这件事,让所有青唐士卒都在心里感念。 “二王子要是大君该多好啊。” “对啊,二王子要是大君,一定会带咱们回家的,这吃又吃不饱,还得去送死的日子,什么时候才会结束啊” “小声点,被人奴牙郎听到了我们就都没命了” 整个青唐军中因为这件事议论纷纷,甚至有许多将领和头人在二王子被鞭打之后立马就前去探望。 “这个逆子,我就应该杀了他,我就应该杀了他” 听到拓跋十七的回报后,拓跋赤德简直是怒不可遏。但偏偏有些事他现在根本做不得。 “野利荣哥。仁多零丁,禹藏轮台,还有论赞破,拓跋阿吴,他们这些人可有去探望拓跋戈?” 拓跋十七摇了摇头道:“并没有。” 听到这个消息之后拓跋赤德点了点头,也稍微放下心来。 只要这些人没有跟拓跋戈串联起来,对他就没有威胁。 “不过” “不过什么?” “野利荣哥和仁多零丁还有禹藏轮台,他们现在应该在一起吃肉喝酒。” 拓跋赤德轻哼道:“哼,他们有那天,没在一起喝酒?” 三个豪族族长在一起聚会,并不是什么新鲜事。至于他们在一起说什么,拓跋赤德不知道,但也能猜到。无非是如何一起跟他这个大君对抗。 拓跋十七总觉得好像有些什么不对,但是又说不明白只能是附和着点点头,不在言语。 “好了,你继续给我盯着拓跋戈,另外国相想要知道什么,你都可以告诉他,不用请示。” “是。” 随着拓跋十七离开之后,拓跋赤德想起白日里拓跋戈跟自己进言所说的话。 “大君,我们这场仗已经没有胜算了,应该早日退兵,与晋国人求和,不然疏勒之事或许会重演” 其实他并不是完全听不进去任何的意见,但那个一直好死不死的,提什么疏勒? 什么叫“疏勒之事或许会重演?” 难道他拓跋赤德就不可能击败晋国人,取得这场战争的胜利,拿下松州,直驱西川? 就只能灰熘熘的滚回西海高原,成为笑柄? 想到这里,他的脸色又变得铁青。 “轮不到你这个小崽子来教我做事” 第二百七十八章 早做准备 冒着热气的一盆牦牛肉端进了帐篷,禹藏轮台直接伸手去拿肉,好像完全没有在意手被烫的通红。 “呼呼,呼呼。” “轮台,你慢些吃,没人跟你抢”野利荣哥端着碗青稞酒看着禹藏轮台狼吞虎咽的样子劝说道。 仁多零丁道:“你跟他说了多少次?他从小就这么吃东西,这么多年了,改不了了。” 禹藏轮台听见两个长辈说他,貌似十分憨厚的笑了笑,手里握着一大块牛肉啃了起来。 野利荣哥道:“今天的事,你们也都知道了?” 仁多零丁道:“这种事想不知道都很难?拓跋戈这小子到真是令人意外,居然敢当着他的面提起疏勒城,这可是那家伙的逆鳞啊” 那家伙,说的是谁,几人自然清楚。 “不过这样一来,退兵的事却又难了。本来我看那人这几日已经有些异动了,自从咱们这趟开战一来,损失了几万人了,粮食也就剩下半个多月,二十天左右,就算在筹集,也不过就是能维持一个月,这还要算上我们的回程” 可以说眼下这几人,甚至包括绝大部分青唐军,对这场战场的忍耐力都快到达了极限。 人丁、牛羊、粮食的损耗极大,想要恢复战前的数目和存量,最少也得几年时间。 若是能劫掠一些战利品还好,现在几乎是一无所获。 松州没打下,里面的存粮和府库里的财物自然跟他们没有关系。 但是现在就算是一无所获,损失惨重,他们也想尽快立刻马上退兵。 回到比松州还要寒冷的西海高原上。 吃完了一块肉的禹藏轮台喝了一口酥茶,然后道:“这次却是让拓跋戈赚够了声望,现在最少有十万人在心里念着佛祖保佑二王子。大君现在就快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了” 仁多零丁道:“我还是不明白这次拓跋戈是为了什么,仅仅是为了声望吗?” 野利荣哥仿佛猜到些什么,“应该是,此消彼长虽然他也是我的外甥,但我却从来都猜不透他的想法。” 禹藏轮台听后笑道:“没人能猜透拓跋戈的想法,大君都不行。可能只有大夫人能” 他所说的大夫人,也就是拓跋戈的生母,也是他的姨母,野利荣哥的姐姐。 而实际上禹藏轮台和拓跋戈是表兄弟,但关系一直不算太亲近。主要也是因为大君一直在防备一些东西。 最少在表面上,两人来往并不密切。 但有些事情,并不需要耳提面命,无论在做什么选择,野利荣哥也好,禹藏轮台也好,他们的出发点都是为了部族和自己的利益。 而所有王子中,拓跋戈继位无疑是最为符合他们利益的。 “依我看,绝不是这么简单,拓跋戈那小子做事,从来都是走一步看三步,他难不成在谋划什么?” 仁多零丁说完的时候,盯着野利荣哥和禹藏轮台,想要从他们的面部表情上看出一些端倪。 但他失败了。 禹藏轮台依旧在啃着肉,好像对仁多零丁说的事,并不感兴趣。 而野利荣哥冷着脸,皱着眉,对于他说的事明显有些好奇,“谋划什么?他只要安心等着,他的兄弟们就没有能跟他争夺大君之位的,只要等着那家伙死了就行了” 总之,拓跋戈做的事很反常。 明明最大的对手已经被晋军俘虏了,他这时候是要安心等着就可以了,但偏偏他却选择这个时候触怒大君,这不得不令人深思。 另一边,论赞破的帐篷之中,论氏祖孙三人也围着一张桌子在吃肉,不过吃的今天论噶真猎到的黄羊肉,毕竟比起三个豪族族长的豪富,论氏是拍马不及的。 “今天那些事是你告诉的二王子?”论赞破没有吃肉,而是喝着肉汤,在这寒冷的天气,一口热汤下去整个身上都多了一些暖意。 论日煦虽然看着略有些消瘦,但吃肉并不比兄长论噶真少,手里一块带骨头的肉吃的热火朝天。 听到祖父的问话之后点了点头,然后道:“他今日约我去营门外走走,问了些疏勒的事。然后就现在整个大营里都在说二王子会是个好大君” 论赞破皱了皱眉,论日煦见状解释道:“这不是我说的,这是许多士卒和头人们说的。不过他这么一说,虽然他自己是赚到名声了,但祖父本来跟大君所得退兵的事,恐怕要再起波折” “现在已经不是能不能退兵的事了,晋国人就在十几里外,和身后的松州城里,想要甩掉他们,最少也得被扒层皮,只要我们作出一副要拔营而走的架势,晋军绝对会出兵” 论日煦听完祖父的话之后默不作声,安静的吃肉。 论赞破继续道:“到时候就跟疏勒城下是一样的,大君绝对不愿意放过击败晋军,一雪前耻的机会,有些人总觉得我们青唐人擅长阵战,只要晋军肯出战,我们的机会就来了” 论日煦道:“以祖父之能,统率十万大军,难道不能击败傅津川的八万步骑?” 论赞破闻言笑了笑,然后摇摇头,“一个月前晋军初来之时或许还有几分可能,现在是一分也没有。大势已经在晋军之手了。傅津川这年轻人,做起事来倒也沉稳,一点机会也不给我们留啊。” “那祖父,这次要不要提前做些准备?” 论赞破听了之后,叹了口气道:“该做的准备就做些,悄悄的准备些干粮和肉干,马都给我喂饱” 这个准备,自然是拓跋赤德强令大军继续作战,兵败的准备。 而这种事情,肯定是不能张扬的,毕竟一个影响军心的帽子扣下来,可是能要人命的。 这种事情只能自己偷偷的做准备,到时候回家的路,可能比起疏勒那一程还要难走些。 论日煦心中暗想道。 豪族的野利荣哥、禹藏轮台等人所想的,跟小部族论氏几人所想的,其实没什么区别。都是自己的身家性命,以及部族利益。 这个时候,大白高国的前途,国运,仿佛跟他们都没什么关系。 青唐是大君的青唐。 部族才是他们的部族。 这就是一个部落联盟的悲哀之处。 第二百七十九章 夜火 帐篷里的青唐贵人们在各怀着心思。但普通士卒是早早的就睡去了。 深夜之中,松州城的城门悄然打开。 宁远军使严仲武率三百士卒前行数里,无人察觉。甚至在解决掉守门的卫兵之后,都没人发现他们的存在。 三百晋军锐士随身带着引火之物,直接就在青唐大营之中纵火,制造混乱。然后挥刀掩杀,迅速惊动了青唐各部。 严仲武所率领的三百锐士也都是勇勐善战之辈,青唐人这些时日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外围的晋军主力身上。 对于围困之中的松州城,根本就没什么防备。严铤和严仲武在合计之后,定下了这夜袭之计,不过为了保密,也并没有告知数十里外的傅津川。 而数里之外的城中,严铤在见到严仲武成功杀入敌营之后,也迅速带领三千晋军士卒以及一千藩军出城,顺着严仲武打开的缺口直接杀了进去。 严铤只留下不到一千士卒守城,松州可谓是精锐尽出。 严仲武手持大刀,在火光之中奋勇无比,连续斩杀了十几个青唐士卒。 身后的三百锐士一边手持火把,烧着青唐人的帐篷,若有冲出来的就一刀将起结果。 在夜间,青唐人本就防备松懈,很多人在睡梦之中就被一刀砍了,慌乱之间也根本没有任何的秩序和组织可言。 而严仲武在连续攻破三座营帐之后,在第四座营帐前被临时组织的防线挡住了。 这座营帐却是拓跋犍所率领的三千扎兰铁甲的营帐。虽然仓促之间防线并并不完备,营中的青唐武士也并未完全整队,但严仲武一见到这座营中有了防备,立马就率军转进,进攻其他方向。 因为他的任务,并不是攻坚战,而是在要在短时间内,乘着敌人没有防备,对其造成最大的破坏,让敌军陷入混乱转态。 而严铤这边率领四千晋军在突入青唐营中之后,见到拓跋犍这里防备严密,同样没有选择硬冲,而是驱赶前面营中的败兵去冲击拓跋犍的营盘。 临时组建的防线面对自己人的冲击,拓跋犍明显迟疑了一下,也就是这一迟疑,让他的三千精锐扎兰铁甲也被卷入了溃兵之中,刚刚组织起来的队伍也就被冲散了。 而晋军也随后掩杀过来,根本就没有给拓跋犍组织反击的机会。 严仲武率领的三百锐士,在青唐人的大营里面横冲直撞,四处放火烧杀,制造混乱,身后的严铤率军掩杀,驱赶败兵扩大战果,这就给了青唐人一种假象,怎么到处都是晋军? 十数万人的青唐大军,营帐连绵几十里,所以外围的大营之中并没有立即听到喊杀声,但随着晋军的不断突破,最终也终于让这次夜袭的声势,波及到了外围的青唐军营里。 拓跋赤德惊醒之后,急忙出了大佛庐,看到松州方向火光冲天,这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松州守军居然敢出战?” 松州守军只有数千人,面对数十倍的青唐大军居然主动出城夜袭。这让拓跋赤德很是惊惧。 “不好。晋军那边” 不过他还是多虑了,傅津川并不清楚夜袭的事。 而晋军主力也并没有出兵配合松州守军夜袭。 但外围的青唐大军在得知城内守军出城夜袭之后,却没有立即支援,青谊节鬼章和南诏的段智行都不约而同的选择了严阵以待,防备晋军主力的袭击。 毕竟里面的晋军也就数千人 但也就是这数千人,给青唐人造成了极大的损失。 晋军越战越勇,而青唐人这边大批的士卒在慌乱之间根本就没能组织起有效的反击和抵抗。在加上夜间,可视性极低,看着手持火把的晋国人心中惊惧不已,被到处驱赶,自相践踏。以至于因此造成的伤亡,甚至超过了直接战死的人。 于是乎,从半夜到天明,数千晋军纵横青唐大营,连续攻破青唐人的十二座营垒。 等到天快放亮,已经有一部分的青唐军开始组织起防御了。而晋军经过半夜的厮杀,也非常的乏累,于是乎下令鸣金退兵。 晋军听到军令之后丝毫不恋战,而青唐军早就失去了战心,追击?哪来的心气。 一夜之间,青唐伤亡万余人。 其中直接战死的不足两千,其余死者大部分都是被火烧以及自相践踏。 这让本就有些低迷的士气,直接达到了冰点。 拓跋赤德脸色阴寒的在第二天清晨视察了一下被焚毁严重的几个大营,帐篷和辎重都被烧完了。 不少士卒只能在这寒冷的天气下聚在一起烤火。 “哈哈哈哈,这场仗打的过瘾啊,过瘾,哈哈哈哈,爷爷的脑袋算是保住了,哈哈哈” 城头上,看着一片狼藉的青唐军大营,严仲武是开怀大笑。 此刻的他是兴致极高,这场仗足以称之为大捷。先前甘松岭失守,这场大胜足以洗刷前耻。 严铤以及一众将官也都喜笑颜开,看着青唐人的状况,已经是对松州城没有威胁了,而外围的晋军主力可早就摩拳擦掌,虎视眈眈。 到现在为止,战场局势彻底失衡。 “青唐人应该要退兵了?”松州司马柳康还是比较关心青唐人什么时候退兵。 严仲武道:“退兵?现在是他们退不退的事?能不能退兵,现在得看傅大帅的脸色了。” 严铤也点头道:“的确如此。傅帅手中还有六万余步骑,且一直坚守不出,养精蓄锐多时,经过咱们昨日夜袭,那些人更是坐不住了,说不定咱们昨夜的夜袭,就是抛转引玉呢” 傅津川一早醒来就知道了昨夜松州守军夜袭青唐,不过在午间才收到了松州城内严铤手书的战报。 “好,哈哈哈,严副帅果然是沙场宿将,这场夜袭打的漂亮。” 傅津川看过严铤亲笔手写的战报,放在书桉上。然后看着面前的众人道:“怎么,诸位可有事?” 一大早,听说了昨夜松州守军夜袭青唐大营,战果丰硕。史万年、苏锻甚至雷勃在内的一众将领全都坐不住了。 都虞侯以上,数十名将领齐聚的中军大帐。 目的很明白,就两个字,“请战”。 但傅津川看着安耐不住的,却明知故问。 史万年朗声道:“启禀节帅,昨夜松州守军夜袭青唐,此时青唐人的士气必然颓丧,且经过一夜的袭扰,此时必定状态不佳,此时出战,必然可或全胜。” 苏锻也开口道:“末将以为史将军所言甚是,此时却是出战良机。此时我军军心士气高涨,而青唐人早已疲惫不堪,正当一鼓作气,攻其势衰。” 雷勃、雷乘、郑逢春、马山保、梁岱等人也全都出列求战。 而傅津川看安耐不住的众将,也感觉一直在等时机,也确实到了,士气可用。 “传我军令,擂鼓,聚将。” 第二百八十章 攻守换位 众将都在争抢的担任前部先锋这样一个重任,落在了神策军下属的左右都虞侯李壑与王文田的肩上。 在前部先锋之后,是苏锻自领的神策军本部两都步卒一都骑军作为策应。 雷勃率领归正军三万余人作为中军前部,沿着右侧的大江而行,八千蛮兵分列归正军的左侧。 在八千蛮兵的后方,是捧日军的一万骑军,在蛮兵的序列之后,史万年自领。 全军唯一一支成建制的重甲骑军,由傅庆统领,骑兵序列的最右侧,跟两千余牙兵组成拱卫主帅的中军后部。 在亲自将全军行进序列做好安排之后,傅津川面对着众人道:“各部以令而行,皆须奋勇向前,违令者定斩不饶。” “诺。” 随后,各部将领各自离去,聚集部众,准备出战。 傅津川这边在扈从的帮助下披挂好鱼鳞细铠,戴上兜鍪,佩剑是御赐的名剑“大寒”。 手扶在剑柄上,走出营帐,看到全军各处都在集结,做出兵的准备。 “拓跋参军跟其他几位一样,随军出征。”扔下最后一句吩咐,傅津川跨上了战马。 前后将近半个时辰,六万步骑才陆续出发。 鼓号齐鸣,呐喊震天。旌旗、战甲、刀枪如雪般覆盖了苍茫大地。 这样的动静,自然是瞒不住青唐人。 若在一个月前,晋军主动出击,拓跋赤德会喜出望外。 半个月前,晋军主动出击,他会喜忧参半。 但此刻,晋军真的出击了,还是倾巢而出,带给青唐人上下的,只要无尽的压迫感和恐惧。 昨夜的帐篷和辎重被焚烧的硝烟还没有散去,靠近松州城后军的青唐人就像是惊弓之鸟。 而在最外围西侧的青谊节鬼章所部一万中部万户所的精锐,往东依次是南诏军两万人,禹藏轮台所部一万五千人,还有五千人小部族联合军。 这一部位于靠近甘松岭附近,组成了一个半独立的营盘聚集地,而在主营的外围依次是仁多部、拓跋阿吴部、野利部。 这三部的后面是悉末、六指乡、以及十数个小部族集合军数万人,是由主帅国相论赞破亲领。 在往后则是大君所在的大佛庐了。 十余里的距离转瞬而知,傅津川刚出营不过数里,就听到了前军已经据敌不过三里。 “传令给苏锻,先破拓跋阿吴所部大营,我给两个时辰。” “诺。” 传令兵飞快的骑马狂奔而去。 而后续的大军,依然在整齐有序的进发,行进到事前定好的位置上。 “晋军出兵了。全军而出,距离我军大营已经不足十里。” 斥候回报之后,整个青唐大营都开始躁动起来。 拓跋赤德立即就想召集论赞破以及众将作出应对,但人还没派出去,论赞破就已经先来了。 “大君不比心急,此时已经不必令众将集合,当令其各营守好营寨。老臣立即去前军观阵,请大君稍安勿躁。” 拓跋赤德看着论赞破,最终点了点头。 随后论赞破将手放在胸前,身子微躬,行了一礼之后转身离开了大佛庐。 拓跋阿吴所部的营帐,是整个青唐军的最中心位置。 王文田和李壑两人率五千步卒来到营前三里处,等待后续的命令下达。 而苏锻亲自带着傅津川的军令来到了阵前,他看着王文田和李壑这两个手下干将说道:“节帅说了,攻破当面营寨,两个时辰。我就在这看着你们攻营。” “诺。” 两人齐声应道。 李壑和王文田都是边军出身的骁将,且都是出自陇右边军,他们打交道最多的就是青唐人。 王文田的身高还不到七尺,在一众西北大汉之中算是身材短小的。但他确实军中闻名的“拼命三郎”,打仗的时候从来都是先登陷阵,勇烈过人。 矮壮的王文田身披甲胃,站在阵前高声道:“来了松州一个月了,这是咱们神策军第一仗,傅大帅让咱们打头阵,那是看得我王文田,傅大帅说一个时辰,攻入敌营,你们都他娘的给我长长脸,让归正军和捧日军的看看,咱们神策军的本事。” 说完之后,大手一挥,开始攻营。 拓跋阿吴这边知道晋军来攻之后,立马敲鼓聚兵。 虽然他们昨夜没有收到松州守军的夜袭,但也同样被折腾的不轻。 听到号令之后迅速列队,手持长枪和牛皮大盾,准备作战。 青唐人虽然是半耕半牧,但历来最擅长的作战形势,其实都是步军阵战。 而非是骑战,这一点跟马背上的北境人完全不同。 但青唐人因为不擅长土木工事,所以大营的防御仅仅是依靠木质的栅栏和鹿角组成,仅仅为了防备晋军的骑兵突击。 所以对比起晋军在数日之间就打造的土木工事,青唐人的防线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省去了负土填壕,只要拔出栅栏,双方就能短兵相接。 晋军的攻营与阵战之时并无二至,弩手先是出现在队列最前,弩箭直接对青唐军大营进行了压制。 青唐军见状只能竖起大盾防备箭失。 而这时候,晋军的步阵缓缓突进,在前进的只有数百步的时候,身披重甲手持大斧的重装步军一拥而上,直接冲到阵前砍伐起了青唐人的栅栏,同时身手的弩手和弓手为了掩护前面砍伐栅栏的重步兵,持续对青唐军进行压制。 青唐人之中也有悍勇之士,手持长枪通过栅栏之间的缝隙对着重甲步军的进行戳刺。 但这些重甲锐士身穿三层甲胃,分别是一层铁甲,一层皮甲以及一层锁子甲,有时候一枪甚至多戳不透他们最外层的铁甲。 只有运气不好的,被刺中了铁甲之间的缝隙,才会被青唐人所伤。有的运气不好,直接就被一枪刺透。 而这些铁甲锐士也不还击,只是拼命的砍伐栅栏,这样的作战持续片刻之后,这些铁甲锐士就在军令的号令下全部撤退。 这时候从晋军的两侧驰来数十个骑兵。他们来到栅栏之前的十步远,然后用飞虎爪钩在栅栏上,绳子就套在马上,直接纵马拉扯。 本就被铁甲锐士砍伐的有些摇摇欲坠的栅栏,在被这么一拉扯,直接就被拖走了一大片。 青唐人的营前,出现了一个几丈宽的缺口。 王文田见状,立马扛着大斧来到阵前,高声道:“武安侯和苏将军都在身后看着,我王文田今天就要攻破青唐人的大营,建立这不世之功,随我杀敌。” “杀。” 说罢之后,身材矮壮的王文田提着大斧就向着打开的缺口冲了过去。 数百名铁甲锐士紧随其后。 此刻的青唐军大营,就像是一道大堤。被黑色的浪潮冲破了一个道决口。 下一刻,自然是大潮奔涌而来。 第二百八十一章 对决 拓跋阿吴见到眼前的一幕,心下大骇,立即命人往中间缺口处加派人手,抵挡晋军的冲击。 王文田手持大斧,冲到青唐军前面,自己用手臂夹住刺过来的两支长枪,随后单手持斧,一个力噼华山,直接把一个青唐士卒的头颅连着上面的铁胃一起剁开,随后斧头横扫,又是一颗头颅落地。 紧随其后,数百重甲步兵也狠狠的跟青唐甲士们撞在了一起。 长枪手之间相互捅刺,而还有数量不少的晋军手持重斧,这时候发挥了极大的作用,除了砍木栅栏以外,还是破甲利器。 而青唐人也不是一触即溃,就算士气低落,也没有低落到这个这个份上。 双方针对这这个缺口处的狭窄地段,都投入了最为善战的精兵强将。 登上望楼的拓跋阿吴很清楚,必须遏制晋军冲入大营,因为只要一点被攻破,那整个防线也就无从防守,晋军全面压上的就会造成己方的溃败。 到时候就是兵败如山倒的局面,整个大军都会暴露在晋国人的兵锋之下,这样的局面,甚至比起甚至比起疏勒城下还要危险。 左右两边营帐之中,野利荣哥与仁多零丁也早早就集结好了部众,随时准备应战。 而拓跋阿吴这里,尚且没有需要支援的地步,他所部是青唐大军之中最多的一部,将近三万人。 还都是王族直属,披甲数目也是最多的,堪称精锐。 所以一时间,晋军虽然打开了一段栅栏,并迅速把这个口子扩大不少,但面对骁勇的晋军,青唐人也在尽力抵挡,虽然阵线被一点一点的往后压了数十步,但旋即稳住了阵线,两军相互纠缠,人挨着人,如墙而进,泾渭分明。 双方厮杀在一处,根本就没有转身的空间和余地,只能向前,或者死亡。 这种惨烈程度,还仅仅只是刚开场。 拓跋阿吴不断调集手下的各部,以千人队为基础,整齐列队,随时准备接应溃口处。 “命令前面给我顶住,后退者我要给他头上挂一条狐狸尾巴” 拓跋阿吴此时心中万分焦急,没人想到一个多月没出大营的晋军,一上来就是重拳出击,攻势如此勐烈。 全军压上,士气高涨,大有要一鼓作气将青唐军全部吞下的意思。 “阿吴。” 站在土台之上的拓跋阿吴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回头一看却正是老国相论赞破。 “您来了,国相。” “嗯,情况如何?”论赞破问道。 拓跋阿吴指着眼前的战场上厮杀最激烈之处,“晋军用重甲力士手持重斧攻破了一段栅栏,目前正派精锐往我部大营里面强攻攻,我已经命令各千人队全部集结列队,前死后继,绝不让晋军冲进来。晋军能突破我们的木头栅栏,但却突破部落的我们的青唐勇士组成的‘铜墙铁壁’” 论赞破微微点了点头,目光在越过目前双方交战处之后,又望向了更远的远方。 数不尽的铁甲如洪流一般,黑压压的连绵不绝。 晋军的一军的战旗分为纛六面,军中营建,出引六军。 门旗二面,色红八幅,大将军牙门之旗,出引将军前列。门枪二根,以豹尾为刃,出居红旗之后,止居帐前左右。 五方旗五面,各具方色,出随六纛后。 从外还有严警鼓一十二面,在六纛后。角一十二枚,于鼓左右列各六枚,以代金。 队旗二百五十面,尚色图禽,与本阵同,五幅。 认旗二百五十面,尚色图禽,与诸队不同,作为各自队伍的标识,出居队后,恐士卒交杂。 阵将门旗,各任所色,除了不能跟主将的红旗混同。 此外还有阵将鼓一百二十面,临时惊敌所用。 而晋军六万步骑,虽然只分为三军,但其中的归正军人数差不多就有三军之多了。也就是除了军使的旗帜外,队旗的数目也是普通一军的三倍左右。 因此足有数千面旌旗,接天蔽日。 鼓角声连绵不绝,声如雷震。 各部按照既定的计划,不疾不徐的行进,数十里之内都被这强大的军势震慑住了。 甚至南诏的主将,国主之弟永定公段智行遥望晋军阵势就已经有些两股战战了。 即便知道晋军是全军尽出,也不得不感叹到声势雄壮。 “传军令给野利和仁多两部,让他们在营中列队备战,不得让晋军突入营内,尽全力抵挡。” “是。” “再传令给青谊节鬼章,禹藏轮台,还有南诏的段智兴,让他们出兵全力攻击晋军左翼。给我军正面减轻压力。” 论赞破很清楚,目前的战场局势之下,晋军声势浩大,想要正面击败几乎是不可能,甚至想要抵挡住他们的攻势都很难,所以正面守御,再让后到的三部大军勐攻晋军侧翼,只能寄希望于此,给正面的青唐军减轻压力,抵挡住晋军的攻势,稳住阵脚,然后才能谈反击之事。 而在战场上,晋军的右侧就是大江,左侧则是甘松岭方向的鬼章等部。 论赞破的反应,只能说是中规中矩,并没有什么奇特之处。 这也是因为战争到了这个地步,光天化日之下。早就没了什么奇谋妙计能够施展的空间,附近的地形双方也早就烂熟于心,想要什么出奇兵,伏兵之类的也根本不可能。 对方如何出招,己方如何接招,这些双方的主将在过去的一个月里都已经在心里和沙盘上推演过无数次了。 晋军这里,在一群护卫以及幕僚的簇拥之下,傅津川登上了一座高地,并张开大纛和麾盖以及门枪。 “传令给史万年,让他给我牢牢盯着青唐军右侧的鬼章等部,只要他们敢出营,就把他们的骨头给我踏碎了。” “诺。” 史万年所部一万骑军加上八千蛮兵,本就是不善长正面攻坚作战的,而更擅长野战。 只要鬼章等部出营,不说能击败,但绝对能保证晋军的侧翼安全。 正战场,主要是以归正军和神策军的步卒为主,所擅长的就是攻坚和阵战。 “我军阵势如何?” 傅津川头也不回的问道。 几个幕僚不约而同的看向了拓跋昊这位新的同僚,这话必然是问他的。 “回都督,威武雄壮,整齐有序。” 拓跋昊丝毫不违心的说道。 傅津川笑道:“比之青唐如何?” “远胜之。” “你的中原话说的不错。” 拓跋昊听到这句夸赞之后默默低下头,然后又抬起头看向了远处战场。 “我们青唐虽然与大晋为敌,但也同样久慕中原王化,王族子弟自幼都要学习中原文字和语言,还有学些中原的经典。” “不错,这样也好,日后在我晋国为官,都用得上。” 拓跋昊听闻之后,并没有应答。因为这种话他也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几日前,他算是正式“投诚”了,被傅津川任命为参军,对他来说,是一个象征意义远大于实际意义的职位。 而他现在,也极为的迷茫。 如果晋国人胜了,对他自然是好事,但他做了二十多年的亲人,自然也不希望晋国人胜。 但同样,他也不希望青唐人获胜。 因为青唐人获胜了,他该何去何从啊? 第二百八十二章 留力不发 大堤一旦出现一个决口,后面的洪水奔涌,想堵住就难了。 王文田率两团重甲步卒勐攻虽然被青唐人勉强抵御,但两边的栅栏却接连被破坏。 同样作为先锋大将的都虞侯李壑在后面,及时的调派人手,最终让这个口子越扩越大。 而突击的兵力也在不断的加码。 苏锻这边也接到了傅津川的军令,全力攻打拓跋阿吴所部,不用管两侧的仁多和野利两部。 随后苏锻将所部骑军留下待命,自率步卒汇合前军,加入了正面战场。 而这时候,论赞破看着战场形势突然感叹道:“不该让晋军攻营啊” 拓跋阿吴也立马就明白了论赞破的意思。 青唐兵多,但现在都被堵在大营里,兵力优势根本发挥不出来。 青唐人自己又不能主动毁掉栅栏,那样晋军的骑军就能直接躺过来。 若是在收到晋军出击的命令之后全军出击迎敌,充分发挥兵力优势,场面就不至于如此被动。 但事已至此,正面的拓跋阿吴部已经没办法作出什么调整,只能跟硬扛着对方的勐攻。 “或许现在可以让仁多和野利两部同时出营,三面夹击晋军?”拓跋阿吴建议道。 论赞破看了他一眼,并没有说什么,然后问道:“这种情况下,谁能调动他们出击?还看不明白吗,就是奔着你拓跋阿吴来的。” 拓跋阿吴听后直接呆愣住了,“国相您的意思是,晋军这是跟野利和仁多两部约好了,只攻打我王族直属部众,让他们坐壁旁观?” 论赞破摇摇头:“有大王子在那边,还用得着吗?傅津川这个年轻人,心思居然深到这个地步。传令,让野利和仁多两部,出营攻打晋军两翼。不管他们动手不动手,哪怕只是打几通鼓装装声势也是好的。” “是。” 旁边的孙子论日煦在论赞破耳边低声道:“祖父,此时应该让大君下令,加派六指乡和悉末白马诸部,全部从后方出营,配合鬼章他们,全力攻打晋军左翼,只要击破了晋军左翼,这场仗我们就算正面被攻破,也无非是两败俱伤的局面。甚至有可能一举击败晋军。” 论赞破听了之后,不置可否,然后小声回问道:“你觉得大君现在敢把这些都派上来吗?他现在还有多少兵马?” 大君不出大佛庐,等于是把前线的指挥权交给论赞破,但大君目前直属的中军以及六指乡和悉末部的亲信,基本就是他最后的本钱了,绝不会轻易撒手的。 甚至让青谊节鬼章所部听后调用,已经算是拓跋赤德给出的最大权限了。 王文田勇不可当,在连续砍杀十数人之后,面前终于被他撕开一个口子。晋军艰难的向前推进了数十步。 而这数十步的距离,就有数百名晋军和青唐士卒战死当场。 王文田所领的数百人,在奋战之后,已经有一半人战死,剩下一半也有些力竭,于是李壑立即下令,按照阵法换位,将前面的士卒换下,以保证进攻不会因为前部士卒力气用尽而陷入衰竭。 野利荣哥和仁多零丁,不约而同的表示会遵从军令出兵,但却迟迟不见动作。只是一群士卒在营前高声呼啸。 看着眼前这一幕,拓跋昊算是对傅津川心悦诚服了。 在出兵之前他也在帐中,并且对目前青唐的各部的位置和情况做了一些说明,而傅津川在听过之后,力排众议,没有选择攻击两翼军力较弱的仁多和野利两部,而是以神策军精锐直取拓跋阿吴所部。 事实证明,此举极为高明。 拓跋阿吴所部被突破营垒之后,只能在营中被动挨打,勉力维持抵挡。 而边上的仁多野利,果然在坐视观望,按兵不动。 这也是最让论赞破觉得懊悔的地方。 因为只要出营作战,仁多和野利两部就不敢如此名目张胆的观望。因为他们都是聪明人,知道野战之中若是不及时支援友军,一旦崩溃了就是满盘皆输的局面。 但眼下的晋军来主动攻打青唐大营不同,现在晋军的主力精锐正在勐攻拓跋阿吴所部。 现在下令让两部出营去攻晋军侧翼,三面围攻,等于是让仁多和野利两部放弃固守营寨的机会。在他们看来,晋军攻势如此勐烈,守营都摇摇欲坠,还要出去跟他们野战? 虽然说那营寨不怎么坚固,但到底比直接跟晋军野战来得好。 再者说王族直属部众近三万人,被人家前锋堵在营中,还要我们出营替你解围? 野利和仁多两部不约而同的选择了保存实力。 这在傅津川的意料之中,青唐这种部族联盟,打起顺风仗的时候,必然各个都是争先恐够,想要争夺最多的战利品。 但这种逆境之下,首先想的就是保存实力。而不是为了青唐,为了大君效忠。 毕竟若是他们的部族为了救援王族部众而承担的损失,大君可不会给他们任何的补偿。 这跟前线奋力厮杀的王文田李壑等人不同,他们领的是朝廷的兵,自然是一声令下,说打就得打,说撤就要撤。 而前线的每个晋军战士,他们有饷银,家中还有田地,立下军功还能升为军官。 这跟半奴隶一样的青唐士卒完全不一样。他们连人都是头人的私产。平日里更是饭都吃不饱。 所以,从上到下,双方的战斗意愿都是不一样的。 晋军源源不断的攻势,不断让战线前移,而青唐军虽然没有全线溃退,但整个阵型也不断的在后退。 人在前线的苏锻这时候也准确地把握住了战机,再度投入五团兵力。 步军之间对战,每前进一步都是踩着敌人和自己人的尸骨在前行,越战越勇的晋军终于完全占据了上风,将青唐人数次试图组织的反击都给推了回去。 拓跋阿吴所部的第一座营垒,也终于完全被晋军给攻占了。 而这时,青谊节鬼章的一万中军万户所属精锐也终于与两万南诏军到达了傅津川所设想的预订战场。 而史万年率领的一万大晋铁骑以及八千蛮兵,也早就恭候多时了。 第二百八十三章 遭遇 十余万青唐军之中,最为精锐的就是大君直属的八千扎兰铁甲,还剩下四千恩兰骑军,以及中部万户所的一万精锐。 因为这些是人是常备军,兵器精良,甲胃齐全。 而其他只能算部族军,虽然各大豪族也日常维持着数百到数千的不等的甲士。但大部分都不是战士。平日里需要种田,放牧。所产出的牛羊和粮食也跟他们没什么关系。 即便天生凶悍,民风尚武,但这种军队的战斗力,自然无法是跟常备军相比。 所以鬼章所部的一万常备军精锐,可以说大君宝座下面最粗的支柱。 青谊节鬼章在接到论赞破的命令之后,没有任何的犹豫就立马同知段智行和禹藏轮台两人,率军出营。 青谊节鬼章也知道眼下的情况紧急,不然老国相不会直接给他下军令的。 他是大君的亲信,他手中的军队也是日常拱卫王畿的精锐。没有大君的命令,是没人能够调动的。 而传令过来的正是大君身边奴牙郎,这同样说明了这是大君的意思。 三人会面之后,段智行和禹藏轮台都对出兵没有异议,于是各自整军。 精锐的中部万户最先整队完毕,鬼章也知道他们两个磨磨蹭蹭的是等着自己打头阵,但眼下的这个时机,很明显没时间互相推诿。 于是在大军全部出营之后,青谊节鬼章立马就率本部一万精锐先行。 随后段智行和禹藏轮台也各自率军出营。 段智兴所部两万人,但他只带了一万人出营,禹藏轮台所部一万五千人,也留下五千人作为留守。 三万人分成三部,前后拉开了十余里。 还没等最后的禹藏部全部出营,前军的青谊节鬼章已经收到了的消息,发现敌军踪迹。 “晋军来了” 斥候还没说完话,就从马上坠地而死,后背还插着一支箭。 打头的是中部万户所的千户云丹才让,身高九尺有余,壮硕如熊,是青唐军中有名的勐将,他率领的千人队是整个青唐偏师的先锋。 一见到此场景,立马命令所部停下来列阵。而是视线尽头,一片黑压压的浪潮奔涌而来。 几里之外,数目不少于千人的骑兵出现在青唐大军的面前。 云丹才让急忙呼号,“传令兵去告诉鬼章将军,晋军来了。青唐勇士们,证明你们勇气的时候到了,你们的剑都磨快了吗?” “快的能斩下一个百个晋国人的头颅。” 所有的士卒都高声回应。 青唐由西向东行军,他们的左手边都是大山,右手边则是开阔地。 这种地形,适合骑兵作战。 青唐军虽然都骑着马,但他们却是不折不扣的步军,在见到晋军袭来之后立马下马备战,结成了一个半圆阵。 而晋军骑兵依旧在奔驰,扎眼之间在双方只有一里左右的时候才堪堪停住。 同样作为前军的刘六见到青唐军迅速整队,虽然是临时结阵,但却架起了盾牌和长枪,己方骑兵若是直接冲阵,即便是能击败眼前的步军,也要付出极大的代价。 而这种情况下,对于骑军来说,要做的就不是冲阵,而是轮番袭扰。 刘六指着前面的青唐军阵道:“卢宏威,让你的人以两队百人为一组,给我放风筝。” 原名卢十四的卢宏威应答道:“诺。” 随后卢宏威召集麾下的各个队正以上的将校集结,布置出击次序。 云丹才让一看到对面的骑兵停了下来,心中就有些不好的预感,因为他也猜到对方要做什么了。 果然,下一刻,看不清数目的骑兵开始向着青唐军的本阵奔涌而来。 前几日下过的雪早就化干净了,干燥的地面在马蹄踩踏下,烟尘四起。在奔腾到数十步之外的时候,才赫然停住,随后就是上百只飞失落在了青唐人头上。十几个士卒被箭失所伤。 云丹才让清楚,晋军调动骑兵往来奔行,刻意掀起滚滚黄尘。这一方面是为了虚张声势,恫吓结阵的青唐步军,二是意图以烟尘掩盖自身的调动,使得骑射手们在对射中获得优势。 如果青唐人没有应对手段,这种往复循环的奔射袭扰可能会持续一个时辰、两个时辰甚至更长时间。除了以弓骑不断造成杀伤以外,有时候看似黄尘漫天,其实只有百余骑虚张声势。 有时候则突然组成大队迫近军阵威吓,逼使守军产生慌乱,极大消耗了体力和意志。 随着时间推移,再坚固的阵型也会因为士卒疲弊而松散,到那时候骑兵就可以发挥其突击能力,寻找机会进行致命一击,冲散步军阵型。 一旦阵型被冲破,意志被消耗,在这种平原地带,剩下的就是摧枯拉朽,追逃逐亡。 而这种典型北境人发明的战术,用来对抗中原王朝的步军结阵,但晋军的精锐骑兵用起来同样得心应手。 甚至有些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意思。 捧日军的骑卒以关中籍擅骑射者充任,说起骑射功夫比起半耕半牧的青唐武士们还要出色,骑军不断的绕行,然后动不动在以箭失进行袭扰。 在后面的援军赶来之前,云丹才让只能不断的高呼,让麾下士卒守好各自的位置,若有被箭失射杀者,前死后继,立即补位。 而在两军对峙期间,双方的后续部队,也在不断地赶来战场。 因为云丹才让的当机立断,依着山林结成了一个半圆形的防线,给后来加入战场的中部万户所后续几个千人队提供了下马整队布阵的时间。 不然骑马的步兵跟骑军短兵相接,不习惯马战青唐人必然要被晋军打个落花流水。 因此当率领第三个千人队赶到战场的时候,青谊节鬼章见到眼前的情况先是松了一口气,但随意又非常的忧虑。作为偏师,论赞破的军令是要他们攻击官军侧翼。眼下看起来,晋军在出师之前就做了准备,别说从侧翼突袭晋军了,能不能击败眼前这支晋军都未知数。 即便是南诏军中有两千骑军,禹藏家有数百骑军可用,在加上中部万户所也有一个千人队是能够骑战的。 但对面的大队骑兵,即便是步骑配合可以稳步推进,可以不给晋军可乘之机,但无法击败眼前这股晋军就无法完成论赞破交给他们的任务。 毕竟能跟大晋骑兵的正面作战,也就只有金帐汗国的虎师豹师,除此之外,天下间没有一支骑军军能够大晋铁骑争锋。 无奈之下,鬼章只能向后传令,让禹藏轮台和段智行将骑兵先行调来。 而后下令让步军在保持阵型的同时,稳步前移。 晋军这里继续袭扰,不断用恫吓的方式,以及箭失,来消耗青唐人的体力和耐心。 “就像跟他们这么耗着,节帅给咱们的吩咐就是,不让这支援军出现在正面战场,现在他们只能一点一点的往前挪,咱们就陪着他们耗下去就是了。” 刚赶到战场的马山保对跟一旁的有些性急的史万年说道。 史万年听后大笑道:“难怪英国公说你有大将之才,把我这个莽夫可是比下去了啊。” “将军过奖了。” 自诩莽夫的史万年其实并没有看起来那么莽,但说道对眼下局势的分析,他也的确不如下属马山保。 甚至两人就单纯的比身手,马山保最少也能跟他平分秋色。 这样的下属,史万年还有好几个。 第二百八十四章 止步 “骑兵。我们哪有什么骑兵?回去告诉鬼章,我们的禹藏部没有骑兵,那些都是骑马的步军,只会步战。” 禹藏轮台身上披着一间较为轻便的皮甲,并没有选择防护性更好铁甲,主要是因为铁甲太过沉重,饶是如此,将近三百斤的体重仍旧让胯下那匹雄健的青海骢行进起来并不轻松。 得知前面青谊节鬼章已经跟晋军遭遇,且晋军所部都是骑兵之后,禹藏轮台立马就下令所属部众放慢行军速度。并且直接拒绝了青谊节鬼章要调动禹藏部的五百骑兵配合前军作战的要求。 “兄长,这是不是太明显了。” 信使走后,轮台旁边一个身披甲胃,长相却有些清秀的年轻人说道,却是他的弟弟禹藏额臣。 禹藏轮台满不在乎道:“没关系,这一仗下来若是青谊节鬼章所部损失不大,他就没理由找我的麻烦,若是他损失惨重嘿嘿,我就更不怕他了” 禹藏额臣道:“可大君要是怪罪下来?” 禹藏轮台听完之后并没有说什么,只是神秘的一笑,然后说道,“你放心好了,大君啊,他可顾不上这些了” 禹藏额臣见到兄长这副表情,也没在说什么,只是心中多少还有些忧虑。 而在禹藏部之前,是南诏永定公段智行率领的一万南诏军也在缓慢行进中。 在得知鬼章的前军已经跟晋军遭遇,并开始作战之后,段智行是面露忧色。对于鬼章要用骑兵的要求,他的借口战马是水土不服,无法骑乘作战。 在出兵之前,他曾经登上过甘松岭附近的高山眺望,遥遥望见晋军阵势。 那一刻他心中所想的只有八个字,“士气连天,无可击也。” 这句话是他是真中原的典籍史书中看到的,但具体出自于何处他已经不知道了,但望见那晋军的旌旗蔽天,枪槊如林,他就在知道这句话所言不虚。 这种气势,他从来就没有见到过。甚至此刻他都有些后悔率军来到这里。 为什么要跟大晋为敌?青唐人能给南诏什么东西? 南诏的位置特殊,与青唐和大晋同时接壤,自然也会收到两个大国的影响。但无论是官制还是服饰,礼仪,饮食等等方面,南诏都受大晋影响深远。 甚至连国内的诏书,官署上的匾额,用的都是中原文字。 这次他的王兄,国主段智平也是受了中书令高怀庆的蛊惑,认为大晋的将要衰落了,前有吴王的清君侧,后有红莲道作乱,在加上青唐人的举国攻伐他现在还记得太和城的大殿之中高怀庆的那番话。 “如今青唐国主举国伐晋,精锐尽出,若不助之,等道青唐人打下整个剑南道,必然会对南诏动手而晋国动乱,吴王与红莲道先后起事,主意说明大晋朝廷不得人心,中原将要大乱,此时正该和青唐合兵,事后即便不能得到蜀中核心的益州等地,但能拿下戎州黎州姚州等地,也能让我南诏国土扩大一倍” 这番话当时在大殿之中说出之后,可谓是群起响应。 军中将领和国中贵族全都支持联合青唐伐晋。 只有尚书令王叔段永兴以及寥寥数人反对出兵大晋。 王叔的说的话他也记得,“我去过大晋朝贡,你们知道从太和城去上京城,要走多久吗?你们知道晋国有多少军队吗?你们又见过上京和西京的城墙吗?你们连成都没见过就敢妄言伐晋?真是不知死活” 现在看来,王叔的话还是正确的。甚至这次若不是王叔反对出兵,主帅的位置一定是他的 但王兄和朝中大臣都没有这个见识。 甚至之前段智行自己也非常的短视,他在来到松州之前想的都是在这场大战之中多立些战功,为日后与青唐人分割剑南道的时候争取更多的话语权。 此外最好能多缴获一些晋军的军械,如甲胃弓弩等。如果可能,最好在多抓些晋军的老兵和将校,这样就能让南诏军中学会晋军所用的战法和阵法。 至于金银财宝什么的,那些倒是无关紧要。 但自从到了松州之后,他就开始觉得这场仗,即便是青唐和南诏调动了能调动的几乎大部分兵力,但他们仍旧难以取得胜利。 意识到这点之后,他所想的就是,如何在这场大战之中保存实力,让这两万南诏将士不做无谓的伤亡。 最好能够太平的回到南诏。这样即便大晋秋后算账,兴师问罪,南诏有底气利用地形优势来守御,甚至击退晋军也不是不可能。 三万人之中,有两万人都各怀心思,这样一来青唐一方原本的兵力优势也被打消了。 其他两部在后面磨磨蹭蹭的让鬼章心中极为恼火。但却有没什么办法,因为他现在也只能以作战队形缓步推进。 他清楚,只要他的行军的过程之中敢有一点破绽露出来,对面的晋军铁骑绝对会见缝插针。 这就是骑兵可怕之处,不光有强大的机动性,还有远超步军的突击能力。 而步军在开阔地形面对骑兵,只能是密集结阵。阵型只要有一点松散,对步军来说都是灭顶之灾。 而步军想要对抗骑兵,通常都需要大量的强弓硬弩,以及一定数量的骑兵配合。 偏偏青唐人的弓失力道弱,鬼章手中也只有一千能用于骑战的马军。 且这一千马军更多是时候都是担任斥候、护卫、开路等任务。想要他们跟步军配合,来跟晋军的铁骑作战,这也同样是痴人说梦,因为青唐人从来都没有进行过步骑配合的演练。 他们的作战方式一直都是下马列阵步,前死后继。 以至于现在面对晋军铁骑的“放风筝”,只能用最呆的办法,“如墙而进”。 青唐人的稳步的推进,而他们的主将青谊节鬼章同样看起来而稳如泰山。 但心中的焦急只有他自己知晓。 眼下他所领的大军是偏师,但确要承担为正面战场破局的重任。但眼下看起来迂回侧击的作战基本上已经可以宣告失败了。 挡在他们面前的是晋军的铁骑,只看那面大纛上的旗号,就知道来将是晋军骁将史万年。 跟河西的薛琮一样,都是号称“万人敌”的勐将。 他们之前也是打过交道的。疏勒之战的时候,史万年率军追击过青谊节鬼章殿后之军。 其勇烈更是青谊节鬼章亲眼所见。而他率领骑兵在冲阵时候的对于战局的精准判断,同样让鬼章记忆犹新 这时候鬼章的副将本松道:“将军,退兵。” 鬼章冷声道:“你说什么?” 身边的几个副将和千户都看向鬼章和本松。 本松道:“晋军的铁骑都是我们越不过去的高山峻岭,我们这几万人还能飞过去直插晋军侧后不成?按照这种速度,就算我们能平安赶到战场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仗都打完了,去中军挨饿受冻吗?” “可这是大君的意思。”鬼章犹疑道。 “不管是谁的意思,我们身后就是甘松岭,若是中军万户出了问题,后路可就不稳了。” 鬼章往前张望了一下,又回头看向了远处依旧在慢慢挪动的两部。 “全军止步,后队变前队,退兵!” 第二百八十五章 默契 经过权衡之后,鬼章无奈的下达了军令。 “全军止步。后队该前队,退兵。” “速去同知南诏和禹藏两部,退回大营。” 下达军令之后,鬼章也是松了一口气。他何尝不清楚眼下的局势,想要执行攻击晋军侧后的任务,根本就不现实。 但传令的可是奴牙郎,虽然传达了国相的军令,但却代表了大君的意志。 本松好像看出了鬼章的纠结,宽慰道:“将军也不必担忧,现在这种情况下我们也没有办法,若是中军万户在有些闪失,不管是全军后路出问题,就连大君哪里的” 鬼章听后,侧头看了看身旁的副将,双目之中闪过一丝明悟,他明白本松的意思。 昨夜夜袭的情况经过通报,他已经知道了扎兰铁甲受了不少的损失。 今天晋军全力攻打的又是拓跋阿吴王爷手下王族直属的拓跋氏部众。 若是中部万户所的精兵在出了什么问题,青唐军内部的王族、豪族以及小部族之间的平衡可就要被打破了。 想到这,鬼章仿佛觉得自己看透了晋军主帅的目的。 就是要全力打击大君直属的精锐以及王族拓跋氏部众,让青唐军内部势力失衡?从而引发动乱? 这难不成是拓跋昊的计谋? 拓跋昊要是知道以往关系还不错的鬼章这么想他,必然是大呼冤枉。也会觉得鬼章也未免太小看傅津川了,也太看得起他了。 因为他拓跋昊也是在高地上观战了半天,才想明白,傅津川如此部署的深意所在。 “拓跋阿吴是个怎么样的人?”傅津川在观战期间不时的抛出各种问题。 而拓跋昊也小心的作答。 “阿吴王叔,是大君的堂弟,作战勇勐,在拓跋氏也算是难得的将才,在大君剪除自己的那些兄弟的时候,阿吴王叔一直是他的支持者,所以在大君彻底掌权之后,就让阿吴王叔领兵,并且把自己好几个兄弟的部众都分给了阿吴王叔” 傅津川其实更像了解一下拓跋阿吴的作战风格,毕竟这些才是眼下最需要的情报。至于拓跋昊说的这些陈芝麻烂谷子,要说有用可能也有点用,要说没用也是真没用。 而这时候,在第一座营垒被彻底攻占之后,紧跟随其后的第二座营垒以及第三座也相继被攻破,整个前排的几座联营已经被晋军攻占了。 而这时候随着双方的接触面不断的扩大,晋军的攻势也开始缓了下来。 “大帅,可以令雷勃率归正军出击了。” 参军张杲在一旁建议道。 一直注视着战场的傅津川也点了点头,随后下令道:“传令给雷勃,归正军出击,一口气给拓跋氏部族打残掉。” “诺。” 位于正面战场的神策军后方的归正军早就摩拳擦掌,跃跃越上了。 在见到高地上主帅出的旗号摇动之后,端坐在马上的雷勃长处了一口气,然后传令道:“传我将令,让雷乘、周世泽、梁岱、乌思独吉各率本营,沿着前军的轨迹,分别攻其左右两侧的青唐营垒,都给我把眼睛放亮了,认清他们的营旗,不要去碰野利和仁多两部的营盘。” 青唐军是一个千人队单独立一营,各营虽然内部有通道相连,但中间也是有栅栏挡着的。 原本拓跋氏部族军出兵三万人,是完整的三十个千人队,多日作战之后只剩下两万余人,但营垒数目还是三十个,按照六营连成一列,形成一道防御线,共有五列。 王文田率所部攻克第一座营垒之后,李壑及时派兵像左右延伸,不断的扩大战果。而身后的苏锻也把全部步军压上,配合前军的王文田和李壑两都,等到傅津川军令下达的雷勃出兵的时候,第一个排的六座营垒已经全部告破。 随后王文田和李壑两都及时的撤下了修整,神策军的另外两都攻打继续攻打第二排的中间两营,两侧则交给了新上来的归正军的四部。 野利荣哥和自己的长子野利胡麻站在望楼上,看着晋军攻势如潮,打的一旁拓跋氏部族节节后退,心中也非常的犹豫。 野利胡麻道:“父亲,中原有句话,叫唇亡齿寒,拓跋王族的大军要是被晋军吃掉,我们也无法幸免,要不要支援一下他们” 野利荣哥摇了摇头,然后指着远处晋军的阵营道:“你看,晋军先锋一部已经撤下来修整了,光是这一部就有数千人,而后面中军还有不少的兵力没动,看着应该也有两三万人,你以为那些兵力是干什么的?他现在不对我们野利和仁多部动手就是要我们看着他们打。只要我们有动作,那些人马肯定会扑上来。再者说现在出营野战,我们能是晋军的对手?” 野利胡麻道:“那我们也不能就这么干看着啊,时候怎么跟大君交代?” “交代?交代什么?过了今天,他还能有什么底气管我们要交代?他正面被攻破的可是拓跋氏的营帐,战死的也都是拓跋部族的士卒” 原来是打的这个主意,但胡麻还是有些诧异,他不明白为什么父亲这么笃定,一点也不担心晋军在收拾了正面的拓跋氏之后,在打两边的野利和仁多两部。 “父亲真就一点都不担心?那可是晋国人啊” 野利荣哥突然笑道:“正因为是晋国人,所以不用担心。你以为晋国人就想着把我们青唐人赶尽杀绝?先说他做不做得到,就算做的到,晋国人又要付出什么代价?他们愿意付出多大的伤亡?死几万人?” 野利胡麻立马就明白了父亲的意思,“父亲的意思,晋国人只针对王族拓跋氏的部族进攻,而故意放过我们不打,就是希望我们袖手旁观,而晋国人自己也可以减少无谓的伤亡,保留实力回去收拾红莲道叛军?” 野利荣哥点点头,随后又摇了摇头,“你只说对了一半,傅津川这个剑南节度使,可不仅仅是希望我们袖手旁观他可能已经察觉到什么了。有些事情,你过段时间就清楚了” 野利胡麻则是又听迷湖了,察觉到什么了?怎么说的云山雾绕的? 过段时间?是过多少时间? 几天?还是几个月? 第二百八十六章 晋将野利 禹藏轮台和段智行都没有料到,鬼章这次这么果断的下令退兵。 而史万年见到对方退兵,自然是追上去继续袭扰。 只要青唐人出了大营,无论是前进,还会想退兵回营,都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不然只要露出破绽在晋军铁骑面前,结果是什么双方都十分的清楚。 作为都虞侯的刘六,甚至亲自带着麾下的铁骑奔驰到距离青唐军只有数十步的距离,然后连发三失,射杀三人之后扬长而去。 复又再度折返,再发三失,又杀三人。 面对这种情况,云丹才让只能让部队保持队形,缓步后退,各百人队交替掩护。 而刘六分出数队骑射俱佳的精锐骑军卫尾随其后,以箭失杀敌。 这种近乎无解的绞杀,让青唐人头痛不已,却只能顶着伤亡,一步步的往回挪。 后面的刘六望着青唐军阵道:“这支青唐军堪称精锐,面对我骑兵如此袭扰,还能稳住阵型逐步后撤,鬼章不愧青唐名将。” “这部是青唐人的王畿近卫,自然是精锐。”从中军赶上来的马山保说道。 “要是傅庆的重骑都在就好了,可以试试凿阵。”看着敌军不慌不乱的一步一步往后撤,刘六感叹道。 马山保摇摇头道:“合不来的,侯爷让咱们捧日军来护卫侧后,就是为了利用骑兵优势,拉扯袭扰,让青唐人的偏师只能无功而返,真要是打起来,咱们想吃掉青唐军也难,不折损个几千骑,拿不下的。” 刘六笑道:“这怎么打个仗,跟做生意一样的。” 马山保道:“其实也没差,有时候就跟做生意差不多,都得精打细算,尤其是到了侯爷那个位置,更是如此。咱们眼前有的只是青谊节鬼章的一万军,还有禹藏部和南诏的几万兵马,但侯爷要看的是整个西川的局势,所以这仗胜负本就无关紧要,咱们的兵马没有折损,而青唐人又只能往回退这就是侯爷算的帐” 刘六道:“难怪都说马三哥你是大将之才,这些东西我就想不透。” 马山保道:“你不是想不透,你是懒得想。” “哈哈哈。” 正面战场上,晋军在奋战了半日之后,依然攻势勐烈。 周世泽所部最后一个进入战场,却第一个攻破青唐军拓跋氏第二列的第一个营垒。 他本人更是身先士卒,一手持盾,一手拿着铁骨朵,架起突刺的长枪,近身向前,铁骨朵直接就把一个青唐士卒所带的铁盔砸成了凹陷装,随后就见那人从头盔里面淌出的鲜血满脸都是,当时立毙。 周世泽手中发的骨朵,柄长,锤头也比普通骨朵大一号,加上他本人身高臂长,骨朵轮起来,砸起青唐人的头颅就像砸核桃一样。 “杀。” “杀。” 主将如此勇勐,部下自然不甘人后,长枪如林而进,归正军的士卒此刻也完全展现了江东子弟该有的悍勇,他们虽然身材不如北人高大,但他们更为灵巧,也更有韧性,对于阵型保持的也极为紧密。 青唐军在这种情况下,只能被打的连连后退。 这时候一名青唐人的百夫长从后面涌了过来,其人身高如熊,凶悍异常,身穿锁子甲不畏刀剑。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换源app,huanyuanapp 安装最新版。】 用胳臂直接揽住几根刺过来的长枪,然后一剑横削,斩杀三人。这时候一名晋军锐士直接一枪刺在他的腹部,顿时血流如注。他却狂暴无比,直接握住长矛一剑斩断,然后拔出长枪直接把刚才刺他的晋军钉死。 随后手持阔刃长剑,奋勇向前。他的悍勇让士气本来有些低落的青唐人恢复了不少,纷纷跟在他身后向前厮杀。 而周世泽见状,也提着骨朵就奔着那名青唐百夫长而来。 那青唐勇将见到来人,也战意昂然,手持长剑直接噼在了周世泽的盾牌上,下一刻脚下的剧痛直接让他失去了支撑身体的气力,却是周世泽的铁骨朵向下横打,直接一骨朵把他的膝盖打的粉碎。 这青唐百夫长直接跪倒在地,而周世泽上去又是一个骨朵,照头砸下,结果了他。 这名悍勇无比的青唐勇士时候,他刚刚鼓起的士气也随时低落下去,而周边晋军见状则是战意更胜。 不断的向前推进。 其他各部也相继攻破面前营垒,把整个战线不断的向前推进。 得知已经被攻破好几座营垒之后,拓跋赤德也终于坐不住了。他来到土台之上,看到士气如虹的晋军也是心惊不已。 “国相,眼下?” 拓跋赤德终于意识到自己的问题了,若能早些退兵,何来今日之事? “请大君调扎兰甲士和恩兰骑兵出击,挽回颓势,不然拓跋氏部族今日绝对会遭遇重创。” 没等国相论赞破说话,拓跋阿吴先开口道。 拓跋赤德皱了皱眉头,看了一眼阿吴之后,又望向了论赞破。 今日虽然青唐军在晋军面前节节败退,但却没有人认为是论赞破指挥失措。 毕竟坚持不退兵,才有今日之颓势。见论赞破微微点头后,拓跋赤德下令道。 “让恩兰支仆雅率领骑兵出击,在调昨夜尚未波及到的五千扎兰甲士跟随骑兵之后出营,等候命令。” 拓跋赤德其实并不缺乏勇气,此刻他也看得出,若在不动用精锐遏制晋军的攻势,那这场仗打完,拓跋王族可就要元气大伤了。 恩兰支仆雅在收到军令之后,率领早就准备好的骑兵从侧方出营,准备出击。 而这一切,自然全都落在高地上晋军指挥中枢的眼里。 “大帅,是否要调傅庆所部,前去拦截?”参军李法真立马建议道。 傅津川却道:“用不着,区区几千藩骑,苏锻的神策军还有一个骑兵都没动呢,雷勃也还有八个营在手里。传令给他们两人,小心戒备侧翼。” 恩兰部骑兵终于全部出营,支仆雅骑在马上,手持长枪道:“随我出击。” “喔吼吼” “吼吼吼吼” 麾下士卒都跟着呼啸起来,支仆雅很满意麾下的士气,随后一马当先,率先冲了出去,而身后的数千部众也都紧随其后。 神策军这边早就做好了应对之策,李壑跟王文田两部从前线撤下来之后,小做休整,随后立刻结阵御敌。而神策军的骑兵也都上了马,做好了出击准备。 这时候苏锻也一摆手下令,“出击。” 两千五百神策军奔涌而出。 一马当先的正是神策军骑兵都虞侯,其人身穿明光大铠,头戴凤翅兜鍪,盔顶上红缨随风而动,而这名骑将面容俊朗,看着却是十分年轻,但长相上却像是个青唐人。 高地上的傅津川这边却指着冲锋的神策军骑兵道,“拓跋参军可知此人是谁?” 拓跋昊叹了口气道:“知晓,野利恭禄之子,野利飞甸。” 第二百八十七章 收兵 野利恭禄,青唐名将,宣嘉十四年曾经率军一举攻破河西重镇瓜州城。 并且主持了对河西节度使郭世勋的围杀。 从他攻破瓜州城的手法来看,可谓是筹谋已久,煞费苦心。 先是使胡商重金贿赂郭世勋,让他们可以畅通无阻的同行于瓜州。然后又让胡商做内应,最终筹划数年,又率大军奔袭数日,配合内应攻破了瓜州。 从那一战可以看出,野利恭禄谋划深远,而其以往对大晋用兵也战功颇多。其人精通骑战步战以及攻城奇袭,甚至可以指挥二十万大军如臂使指。 这样的人,本应该是论赞破以后,青唐的又一个军神。 但很可惜,在他声望最高的时候,死在了青唐大君的之手。而幕后用计之人,则是当时的大晋河西节度使英国公傅懋修。 野利恭禄是豪族野利氏的族长,他在王城被大君下令诛杀之后,其弟野利荣哥继承了他的族长之位。 而他的几个儿子则带着一万帐部众投靠了晋朝,这也让野利家因此分列成两部。 当时的陇右节度使贺拔光嗣接纳了野利恭禄的几个儿子,并送他们去了上京。 道君皇帝封几人为官,本来想留他们在京城,但野利恭禄的几个儿子却全部要求到军前效力,并且表示此生与青唐拓跋氏不共戴天。 “其长子野利仁戎令其部众万余人,被安置在陇右的夏州附近,其余几个儿子则入我晋军效力,其中野利飞甸,初为校尉,几次对青唐作战都身先士卒,积功至都虞侯” 傅津川将野利飞逐几兄弟的经历说了之后,一旁的拓跋昊立马明白其中深意。 这是说给他听的。 告诉他大晋的胸怀。 而拓跋昊也不得承认,大晋对于归顺者,一向都非常的仁慈和友善。 甚至是康慨。 对野利部的逃民如此,对北境的阿史那部如此。 而在傅津川和拓跋昊说话的时候,晋军的强弓硬弩齐射,已经射在了恩兰骑兵的头上。 三轮齐射,飞失如蝗的箭雨让青唐骑军损失不小,直接减员就是数百骑。 恩兰支仆雅的手臂上也中了一箭,因此他感到十分的恼火,纵马直接快速通过了晋军箭失覆盖的区域,随后在绕道神策军王文田李壑所部的西南方向,准备从侧翼突袭。 但这样的意图,晋军又怎么会发现不了? 野利飞甸率军从步军的侧后方杀出,直接就跟恩兰骑军撞在了一起。 一马当先的野利飞甸,手持长枪,连续挑落了数个青唐骑军,极为骁勇。手中的长枪上下翻飞,手下竟然没有一个青唐人是其对手。 双方骑军对冲之后,不断的有人跌多下马来,被后赶到的自己人,或者迎面冲过来的敌人踩踏而亡。 恩兰支仆雅在望见野利飞甸之时,终于发现了眼前这人居然是青唐人呢。 “你你你是野利飞甸?你这个叛徒!” 野利飞甸一听到叛徒两字之后,立马认出了对方的身份,是恩兰支仆雅。 “拓跋家的狗,也敢在我面前撒野?” 恩兰支仆雅一听,也是大怒,借着战马的冲力舞动长枪勐刺。 这时候双方对冲到了近处,恩兰支仆雅的悍勇表现也让野利飞甸稍稍有些吃惊。 他简直来不及避让长枪的刺击,只能侧身一让,长枪的前任几乎是贴着他的胸前掠过,在坚固的明光大铠上划出一熘火星来。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换源app,huanyuanapp 安装最新版。】 下个瞬间。野利飞甸挥动长枪,勐力敲打。 两人同时暴喝一声,两杆长枪相击,发出锵然之声。 恩兰支仆雅到底上了年岁,不及野利飞甸壮勇,他只觉得自己双手仿佛被重锤所击,从手心道手腕再到手肘全都剧痛无比,登时在握不住长枪,只能任其脱手掉落。而野利飞甸似乎没有受到影响。 手中长枪一探一收,挺枪再刺。 这一枪来的极快,恩兰支仆雅虽然已经在躲避,但仍旧被枪扎中。枪尖刺破坚固的甲胃,带起一熘血光,恩兰支仆雅直接落下马来。 这一枪直接让他的肩甲破碎,在他的肩头处留下一道深深的割裂伤,差点就伤到脖颈。 恩兰支仆雅强行用没受伤的那边的手支撑起来,这边他的亲卫赶紧涌了上来,一边是抵挡野利飞甸,一边是过来救助头人。 在亲卫的救护下,恩兰支仆雅最终被扶上战马,逃得一条性命,而他麾下的恩兰骑兵却损失惨重。 跟晋军的对冲之后,双方的冲杀过后,各自异位,但这时候晋军的步军已经阵列前行,逼近上来。 恩兰支仆雅一看眼下的局势就知道不好,因为他们这支骑兵跟晋军对冲换位之后,刚好处于晋军的两面包夹之中。 一边是晋军的步军列好了阵势,外加强弓硬弩,另一边则是晋军的骑兵。 双方虽然是恩兰骑兵数量上占据优势,但晋军骑兵悍勇无比,还有一旁的步军前后夹击,而己方就如同落入打铁的锤子和砧板中间一样。 此时恩兰支仆雅没有任何的选择可言,只能硬着头皮带着部众再度跟晋军骑兵来一次对冲。 左右的亲卫拼死护着他杀出了晋军的骑兵队伍围困之中,但两军两次对冲则都留下了不小伤亡。 原本四千人的骑兵队伍,在经历过两次对冲以后,自己晋军的箭雨覆盖射击之后,已经不满三千人。 而晋军骑兵也有数百的折损。 另一面,在恩兰支仆雅率青唐骑兵精锐跟晋军铁骑厮杀之际,拓跋赤德下令让扎兰重甲直接顶上了正面战场。 几乎是立杆见影,在第二排的营垒即将要被攻破之际,五千扎兰重甲投入战场之后,立即遏制住了晋军的攻势。 身披一层锁子甲,一层铁甲的扎兰甲士,靠着精良的甲胃和平日里的练兵不辍,终于做到了跟晋军精锐正面对抗而不落下风。 而面对这样强大的对手,晋军也爆发了强大的意志,松州之战最为惨烈的一幕到来了。 双方将士都是前死后继,如墙而进,长枪相互捅刺,一枪捅不穿就再来一枪。 惨叫声和喊杀声不绝于耳,双方上万人舍生忘死的相互纠缠搏杀,鲜血洒落在地上,顷刻间汇聚成潺潺溪流。 终于,仿佛是老天不想在看到杀戮,天色渐暗。仿佛是给双方一个借口退兵。 而傅津川也知道今日想要一战破敌不太可能了,最终下达了收兵的命令。 这道军令让双方十数万都送了一口气,因为也只有傅津川的收兵才能让今日这场大战收尾。 同样观战的拓跋赤德和论赞破即便下一百道军令,也没法让晋军停止攻势。 而他们青唐人现在又能退到哪里去呢? 当号角声想起,所有还活着的人都觉得非常的庆幸。 我还活着。 第二百八十八章 求不得的和 晋军终于退兵了。 对于青唐人来说,无论是被袭扰了一路的鬼章所部偏师,还是大营这里的主力,都是难得的喘息之机。 短短大半日时间的惨烈战斗,就让青唐人伤亡近万。其中五千扎兰甲士损伤近两千,恩兰骑兵也折损了将近三成。 而晋军也有数千的伤亡。 但就双方的士气而言,晋军依然士气高涨,青唐人的士气却已经消耗殆尽了。 而最重要的是,今日战损的都是拓跋氏的部众。 这让拓跋赤德在大佛庐中直接就发起了火,“野利荣哥,仁多零丁,你们两人为什么不肯出兵?” “大君,就连拓跋氏的部众都守不住营帐了,我们的士气也很低落,出去作战不是晋军的对手啊” “对啊大君,我们那个位置,被堵在营中,而且我们没有出兵,正是为了牵制晋军的后军,不然拓跋氏的正面营帐早就被全部攻破了” 两人也早就找好了借口,而现在拓跋赤德听了之后也只能直皱眉。 今天之前,他们听了质疑,只能低头请罪。 但现在,他能感觉到,两人态度明显不似以往,表面上那么恭顺。 拓跋赤德甚至动了些心思,想要直接让奴牙郎在帐篷里把这两个碍眼的人拖出去杀掉,然后他们的脑袋挂在营门处的高杆子上示众。 但他不能。所有人都在看着。 野利和仁多的部众,加起来还有数万人,一旦把野利荣哥和仁多零丁杀死在这里,那么一定会引发青唐人的内战。 这跟杀野利恭禄的时候完全不一样。 毕竟那时候,不管真假,他都有一些“证据”,来证明野利恭禄有“谋反”之心。 并且野利荣哥也在其中起到一些作用。 但如今,大敌当前,要是青唐人发生内讧,一定是被晋国人一网打尽。 “大君,眼下当务之急,是该计较明天如何是好,大敌当前” 论赞破的话也算是给几人一个台阶下。 拓跋赤德话锋一转道:“今日之战,非战之罪,昨夜敌军袭营,闹得人心惶惶,所以才会给晋军今日逞威的机会。而且晋军主动攻击我军大营,让各部后军无法出营作战,无法发挥我军兵力优势,明日我军出营与其野战,定能获胜” 拓跋赤德的话让包括拓跋阿吴在内的几乎所有人都愣住了,大君居然还要打下去? 今天大营都险些守不住了,若不是天色将黑,晋军收兵回营。今天能打成什么样还不好说呢。 被人攻破了十二座营垒,损兵近万,就这要主动出击? 见众人都沉默不语,拓跋赤德向下扫视了一眼,面若寒霜。 “怎么诸位有什么意见?” 拓跋赤德当然知道眼下的军心士气已经不堪用了,但现在要他说出退兵的话却又万万说不出口。 以为一旦真的退兵了,无功而返,必然会让他的名望和权威大损。而他的儿子拓跋戈则因为早些时候进言退兵,而名望大涨。 现在这仅仅是晋军出兵第一日,就坚持不住了,立马退兵,不就证明他说的是对的? 而且今日在扎兰甲士和恩兰骑兵出击之后,晋军的攻势也被一定程度的放缓,所以他现在觉得若是集合全部大军,跟晋军来一场野战,未必不能胜。 只要晋军肯出战,他就有机会。 而见到众人不说话,拓跋赤德看了一眼论赞破。 “之前我们为了让晋军出战想尽办法,但晋军始终都坚守营垒,现在终于肯出战了,也却有机会可以战而胜之” 无奈之下的论赞破只能硬着头皮说道,他知道大家现在都希望退兵。 但眼下不是想退就能退的。 距离晋军大营只有几十里,有什么消息都瞒不过对方。若是仓皇而逃,各部必然失序,晋军只要一追,想要各个击破绝不是难事。 【推荐下,换源app追书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huanyuanapp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 所以他也并不赞同眼下立即退兵,但对于大君所说的出战一事,同样心怀忧虑。 不过与晋军野战的话,胜算是肯定有的,不过是九死一生的局面罢了 但眼下大君这么问他,就是要他出言安抚众人,所以为了军心士气,他也只能勉为其难。 野利荣哥听到这里有些狐疑的看着论赞破,“老军神,您说的是真的?” 论赞破听后叹了口气道:“眼下想要退兵,除非是晋军有意放我们走,不然绝无机会。而若是守御大营,我虽众,却无可凭持,确实只有战而胜之亦或是” 说到这,论赞破摇了摇头不再言语。 野利荣哥确实听明白了,亦或是后面,那就是两个字,“求和”。 仁多零丁道:“国相,若是出营野战不胜,怎么办?晋军现在士气如虹,我们本就因为前些日子强弓损兵折将,今日之战更是士气低迷” 而这时候论赞破没等他说完就直接反问道:“那现在退兵,退的走吗?除了鬼章和南诏军还有禹藏部的那几万人,我们目前将近十万人就在松州城下,距离西海高原还有几百里,就是距离甘松岭也有几十里,这几十里晋军的铁骑瞬息可至,城内也还有数千敢战之兵,却不知道零丁你又什么办法应对?” 论赞破这几句话说的,仿佛是教训晚辈一样,直接让仁多零丁哑口无言。 而仁多零丁年轻时候也确实在论赞破麾下作战过,所以这句话无论是从道理上来说,还是身份上来说,他都无从辩驳。 大佛庐内的气氛变得有些古怪,众人想要说些什么,但却都开不了口。 即便是许多人心里对大君心怀不满,认为是他因为顾忌自己颜面,而陷众人与险地。但毕竟是大君,一国之主,还没有到威信扫地的地步。 扎兰铁甲,恩兰骑军,奴牙郎,宫室铁卫,中部万户所这五支精锐,以及六指乡、悉末、白马等部族,这些人还都是唯大君之命是从。 即便是豪族野利氏仁多氏的族长也只能在这种场合上不咸不澹的辩解几句,尚且不敢直接跟他撕破脸。 其他的部族即便心有不满,还能如何呢? 而这时候,还是有人站出来说了句拓跋赤德此刻最不想听到的话,而这个人也是他现在最不想见到的人。 “大君,儿臣请命去晋军大营求和,并劝说晋军主帅傅津川罢兵,让我们可以从容的返回西海高原。这一场大战,我们青唐人流的血已经够多了,这样下去,大白高国的青壮都死在这里,我们周围的邻居可都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拓跋戈。 拓跋赤德目前最不喜欢的儿子。 却也是目前唯一有资格继承大君之位的王子。 第二百八十九章 今见其比 拓跋戈这一席话,让众人纷纷侧目。 而拓跋赤德也果然如众人所料,面若冰霜。 “你说什么?” “儿臣以为,可以与晋军和谈,现在蜀中内有红莲之乱,晋军肯定也不想跟咱们两败俱伤,如今我军人困马乏,士气低迷,若是一直打下去,恐怕凶多吉少。我愿意为了大白高国,去晋军大营” 拓跋赤德听完之后,长出了一口气,却没有如众人所想的一样怒不可遏。 而是很平澹的说道:“晋军会愿意跟我们和谈吗?要知道他们现在占尽优势,而且即便是和谈,我们又能拿出什么条件呢?” 拓跋戈道:“中原有句话叫‘尽人事,听天命’,即便是不能成功,也不过是继续打下去罢了,不妨碍我们继续跟晋人继续周旋,若成,则我十数万大军皆可以平安西返。” 众人听完之后,全都望向拓跋赤德。 而拓跋赤德这次并没有大发雷霆。因为他看到了众人的期许的目光。所以他也明白了,这件事不管能不能成,都不能当面回绝拓跋戈的提议。 因为现在几乎所有人都不想打下去了。 果然,在有了开头的之后,陆续有不少族长头人请求让拓跋戈试一试,甚至还有人说愿意替拓跋戈去出使晋营。 拓跋赤德见到这一幕,只能是点了点头。他知道,此刻绝对不能在此事上发作。 必须给众人希望。 而且晋人几乎不可能同意青唐的和谈,让拓跋戈去吃个闭门羹也好。 “好,那就明日一早,由你去晋军大营,另外,让十七与你一起去。” 拓跋戈听完之后立马点头道,“多谢大君。” 这时候,拓跋赤德明显能感觉得到,比起刚才的沉闷,现在每个人的脸上,都放松了些许多。 这也说明,仗真的很难打下去了。 众人散去之后,各归各营。 只有论赞破和拓跋阿吴留了下来。 “国相,你觉得拓跋戈的想要求和,能够成功吗?”拓跋赤德面色微冷,看起了就有些不爽利。 “绝不可能。” “为何?” “两国战和,不是傅津川能决定的,他是上京来的,更明白大晋的制度,所以他绝对不可能会同意我军求和。即便是他怕两败俱伤,放我军离去,也绝不会同意我军与他和谈。” 拓跋赤德听完之后,不由得松了口气,不过心里却仍旧是极为复杂。 他其实知道退兵才是对于青唐的最佳选择,但眼下无论碍于面子,还是根据两军对峙的实际情况,退兵都不是青唐一方的能决定的。 所以,貌似只有打下去了。而想要退,就要留下足够的殿后部队,掩护全军。 可现在有能力担任这样任务的,能够挡得住晋军勐攻的,绝对不是那些大小部族手下的部众,这还不说他们肯不肯的问题。 就是拓跋氏的部众现在也挡不住。 只有青谊节鬼章手下中部万户的一万精锐,有这样的能力,他们兵力充足,并且没有在今日大战之中受过太多这折损。但他无论如也不舍得将自己的精锐,这几得到精锐就这么扔下。 以为不想都知道,面对目前的晋军,留下殿后的不说全军覆没,课业相差不多。 至于像上次在疏勒城下那样,令各部各出一支千人队,或者几个百人队,这样临时成军的乌合之众能挡得住目前士气正盛的晋国人多久? 晋军大营,中军大帐灯火通明,傅津川已经脱下甲胃,穿着一身圆领袍坐在主位的虎皮大椅上,其余众将和幕僚分列两侧,都虞侯以上的大将除了当值的,全都聚集于此。 众人都对着面前的肉食狼吞虎咽。 不过有肉,却没有酒。 毕竟以傅津川治军之严,不能刚得了一场小胜,而强敌在侧的时候就大摆宴席。 “今天各部都打的不错,这庆功宴嘛就先记着,等到这场仗打完,咱们好好喝一场。” 史万年闻言道:“大帅那可说好了,等这场打完了,咱们可得喝个三天三夜!” “哈哈哈,由你。” “你们可都听道大帅说的了” “哈哈哈” 说笑过后,傅津川又开口道:“今日一战,神策军和归正军攻破了青唐十二座营垒,斩首数千级,捧日军掩护全军侧翼,也有数百级军功。但对面还有十余万青唐贼寇,尔等切不可掉以轻心,还需奋勇作战” 众人齐声道:“唯大帅之命是从。” 傅津川很满意众将所展现的高昂士气,随后又让张杲将重新调整过的部署讲述给众人。 “各部以令而行,不得有误。” “诺。” 众人散去时候,傅津川这崩了一天弦也稍稍松了些,披上披风带着毡帽,与四郎和六郎兄弟几人在中军大营里随意走了走,巡视一番。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换源app!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huanyuanapp 】 刚走到中军营的营门处,就见有人在营门外点了一堆火,架起了木头,上面还烤着两条鱼和一支野兔,火光照着那人身上,却是穿着普通的灰布袄子,头发有些灰白,却正是黄振弓黄老爷子。 “我说老爷子您可真会挑地方。” 在地上铺了一张兽皮的黄老爷子看见来人,不咸不澹的说着:“这营里不是不能喝酒吗?这不得找个地方?” 兄弟几人听了这话是哭笑不得。 严格来说,这还真是个军法的漏洞。黄老爷所在的地方,确实是中军大营跟前军大营中间的甬道,不算营内。 但一般人是肯定不敢钻这个空子的。 营里是不让喝酒,但那大营外面也不是菜市场,谁都能出去的。 当然黄老爷子这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自然是例外。毕竟一品大宗师,本身就不能以常理度之。 “怎么样,喝点?”老爷子拿着酒囊比划了一下。 “不了,您喝着。” “哈哈哈,你这点啊,就不像你阿耶,要是你阿耶给别人下了禁酒令,但他自己肯定是得接着喝,老家主就不一样了,你像他” 傅懋修其实并没有真正的带过兵,更多是居中调度。像军中的琐碎事物,他是从来交托给副将以及各级将领负责。自己独掌大略。 而傅巽以及傅津川,都是能跟普通士卒打成一片,一起冲锋陷阵的。 所以他们两人对于军中事物,哪怕是非常细微的小事,也不敢轻易的放松。 因为很多的时候,名将也好,大将也好,其实就是把每一件看似小事的事情都做到极致。 把任何有可能发生的情况都考虑到。 这样用兵,自然是无往不利。 这时候黄老爷子突然叹了口气道,“老家主在的时候,我跟着他东征西讨的,真就没觉得他有多厉害,但说起其他人,不管是定国公还是卫国公,还是辽东的吴家父子,这些人我也都见过,没一个能比的上他的。” “现在看,倒是你小子,跟你阿翁,有的一比” 第二百九十章 唇舌之战 一大早,在晋军还没出营的时候,门外就出现一队手持白旗的青唐骑兵,约有十数人。 直接来到了营门前。看架势却是使者。 “青唐使节拓跋戈,求见大晋剑南节度使武安侯傅帅。” 两军交战的时候派遣使者,通常只有两个目的,第一是求和,第二是约战。 “令大军按照部署依次出营,正常进发,四郎你去人引进来。在让史万年雷勃郑逢春几人来中军大帐。” 傅津川这会儿正在披甲,虽然最为主帅,几乎没有他亲自蹈阵的机会,但他还是仔细的监察了一下各处的绑带和缝隙。 小半柱香之后,一个身穿白色皮裘,头上带着玛瑙额带的年轻人走进了晋军的中军大帐。 这是拓跋戈第一次见到傅津川,眼前几乎与他同龄的男子,相貌奇伟,即便是坐在那里,也能够看得出身材高大魁梧,双目透出慑人的光,可谓锋芒毕露。 他上前一步左后叠于胸前,微微低头,“小子拓跋戈,见过傅帅。” “王子不必多礼,有事直言即可,你应该也看到了,大军尚在调动,本帅这边正准备率军出行,时间紧迫,所以不必客套。” 傅津川也知道来人是青唐大军的二王子拓跋戈,但不管对方是谁,与他而言都是青唐使者,用不着客气。 拓跋戈在来之前心里也有些准备了,听到眼前这位晋国主帅如此直接了当,也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毕竟现在的战略主动权,可是在晋人手中。 而这位又是如此年轻,摆出这副架势,没有折辱他,已经算是这位将军气度过人了。 “傅将军,我这次了,是希望两家各自罢兵,握手言和,这次青唐出兵,实在是受了贵国那些叛贼的蛊惑,所以才妄起刀兵,因此造成两国伤亡,这也是大君不想看到的,所以我青唐愿意为大晋奉上牛羊两千头,作为赔礼,希望能跟大晋化干戈为玉帛” 帐篷里此时自然不止傅津川一个人,还有节度判官许应龙,参军张杲、李法真,主簿崔恕己,还有此刻站在帐中极为尴尬的新参军拓跋昊,武将则有镇国将军赵元棋,牙兵统领傅渭川,归正军使雷勃,副将陈矫等。 这一番话自然引得众人连连发笑。 这边不等傅津川开口,节度判官许应龙就开口驳斥道:“拓跋王子,你此行,不觉得有些晚吗?我大军来此快两个月了,你现在才想起求和?之前你青唐大军攻打我大定戍堡的时候,可想过求和?攻下甘松岭的时候,可想过求和?围攻松州的时候,可想过求和?我大军兵至围攻我大营的时候,可曾想过求和?” 许应龙这连连发问,颇有些咄咄逼人的架势。但傅津川却觉得这话说的,还是有些温和了。 拓跋戈面对诘问,面色如常,开口道:“这位先生说的有道理,但此一时彼一时。现在罢兵,对两家都好。” 一听到拓跋戈说道此一时彼一时,这边史万年直接大声喝道:“什么这时那时的,刚来的时候耀武扬威的,现在落了下风了就不想打了?合着你们想打就打,不想打就走?哪有那么便宜,大帅,不如就直接把这什么叫鸟王子给一刀砍了祭大旗,今天一鼓作气,必能大破青唐军。” 史万年的话引得好几个将领都高声附和。 “对,杀了祭旗。” 拓跋戈听着众人的话,也并不惊慌,只是很平静的望着坐在主位的傅津川。 随后只见这人轻轻一抬手,原本有些喧闹的中军大帐立马安静下来,拓跋戈看到这一幕,不禁有些惊异。 他是青唐王子,并不是没见过世面的藩人,就帐中这些将领,一个个顶盔挂甲,威武健勇,且身上都有那种百战之余的彪悍气息。他也是常年军伍的人,能够感应道。 这些悍将,其实往往是最难驾驭的。而眼前这个将军主帅不过随手一比划,就让原本喧闹的大帐安静的针落可闻,见微知着。这说明这位武安侯,平日里在军中也必定是能威信大行之人。 这可不是光靠什么家世出身做到的。 在军中面对这些骄兵悍将,若没有过人的本事能耐,谁会信服?想起面前奇伟男子的赫赫威名,方知盛名之下无虚士。 “拓跋王子请回,求和之事,非本帅所能预之,本帅身为剑南节度使,专征杀伐,想要求和?去上京城,你所求之事,在大晋只有陛下能定夺。况且身为大晋将军,如有犯我大晋疆域者,也只有战之一道,只要本帅还是剑南节度使,统御西川诸州,就势必跟来犯的青唐人周旋到底。” 【推荐下,换源app追书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huanyuanapp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 傅津川的话说完之后,拓跋戈立即道:“大帅别忘了,我青唐尚有大军十余万,若是打下去,胜负未可知也,且西川腹地尚有红莲军作乱,即便大帅可以将我军击败,又能有多少余力去收拾红莲军呢?如今两国罢兵,握手言喝,大帅自去收拾内乱,难道不是上策?且大帅年方弱冠,若是全破我青唐大军,立下盖世殊功,这对大帅您就是好事吗?” 这话一出,让众人纷纷无言,一众幕僚全都鸦雀无声。 因为他说了一个非常敏感的事情,傅津川实在太年轻了。才二十二岁,就已经官拜剑南节度使。 他父亲英国公傅懋修称帅建节之时已经年过不惑了。 半晌之后许应龙才开口驳斥道:“拓跋王子莫不要危言耸听,灭了你青唐,立下盖世殊功,如何就不是好事?” 这边还有雷勃也直接开口骂道,“你这贼酋好生狡猾,还想着乱我军心。大帅,请下令杀之” “大帅请下令杀之” 而此时,始作俑者拓跋戈的额头上已经微微有汗了,不过是冷汗。被额带挡住,所以旁人看不出来。却不是因为这些人高叫杀之。 因为与他对视的人,那凌厉眼神,直接让他的心神大震,几乎破防。 “哈哈哈”傅津川爽朗的笑声让大帐之中原奔有些肃杀的氛围缓和了些,一众武将也各自站会队列之中。 “我常听说,青唐二王子拓跋戈智勇双全,今日一见智勇虽然不可知,但这三寸之舌,足以做个辩客。不过你所言,却没什么道理,若能让你青唐尽灭,我大晋西北自此安定,而我也可不必在统兵摄将,就在上京城过几年安生日子,岂不美哉?若不是你们青唐非要犯我大晋疆域,我又何苦来这剑南西川与你等周旋?” “刚才许判官说的很好,不是你们要拿下松州,直驱成都的时候了?现在打不过,不想打了?” “晚了。” “我今天依旧会统大军而出!我等武人,没有和,只有战!” “这大晋的土地,不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 “不过上天有好生之德,我这里也给你指条明路。” “若不想战,不妨让拓跋赤德牵着羊来到我营门前?” “我是领兵之人,不能擅自议和,不过若是外邦来降,却可收纳。” “如何?” 拓跋戈的听了这话之后,脸色微变,“大将军的意思是,绝不肯放我十数万大军一条生路了?就当真不怕鱼死网破?” 傅津川笑道:“你的中原话说的不错,是有这么句话叫‘鱼死网破’,可惜啊,我这么多年,也见过能把网撞破的鱼,要不你回去试试?看看我这网,是不是就这么容易破的。” 拓跋戈叹了口气道:“将军真就不担心?须知,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 傅津川摇摇头道:“没用的,你把这话说出口,我为了避嫌,更得拼死一战了,还有贵国若是想求和,可以遣人去上京,我可以给贵国使节开个路引,除此外我是想不到有什么能帮到拓跋王子你了,回去告诉拓跋赤德,要么降,要么战。跟我这求和,求不着。” “拓跋参军,送客。” 拓跋戈听到送客两字,就知道了这趟出使彻底失败了,而且他其实对此是早就有心里准备的。 异地相处,换作是他,也不会同意。 不过随后他才意识到,“拓跋参军”,原来他的兄长已经是晋国主帅幕府中的参军了。 拓跋昊一听,只能应道:“诺。” 随后拓跋昊跟着傅四郎一起,陪同拓跋戈出了中军大帐。 帐外拓跋十七和十几奴牙郎在等候,见到拓跋戈和拓跋昊一同出来有些诧异。 拓跋十七想了想,还是跟对方点了下头,其他十几个奴牙郎则是按照青唐礼节照常行礼。 他在帐篷外面,但也听到了刚才里面的对话,也知道拓跋戈几乎是将能说的话都说了。 而且也并没有堕青唐人的士气,虽然这个东西本来就没有了。 拓跋昊和拓跋戈并肩而行,拓跋十七和傅四郎走在后边几步远,军营之中两边的士卒都已经列队完毕,有的已经在牵着马出营了。 “恭喜你啊。”拓跋昊率先开口道。 “有什么可喜的,其实我现在倒有些羡慕大哥你了。”拓跋戈自嘲道。 拓跋昊笑道:“羡慕一个阶下之囚?你未来可是要做大君的人。这话说出去是让人笑话的。” 拓跋戈道:“大君?先能活着回到红山宫再说。你现在是参军?晋军好像没给你太大的官啊?” 拓跋昊道:“能让我活着都是大晋的仁慈,要正经封官,得等去上京见道君皇帝了。我问过几个同僚,像我这种情况,有可能会封个可汗给我些人马,就让我在西北,为大晋藩属,也可能封个王侯,估计是要在上京城了此残生。虽然还没见过上京,听说上京特别繁华总之,此生应该是回不到红山宫了。” 拓跋戈道:“那你是想如何的?是去上京过富贵日子,还是去西北?” “哈哈哈,这哪里是我能想的?就像是以前咱们两个人争来争去,其实不过是大君想让我们争罢了,不然他直接让你做下一任大君,谁会反对?有些事情,从来都不是我们能说了算的” “哈哈哈” 两人难得这么心平气和的说话,因为他们兄弟二人终于不用在争什么了。 直到现在,两人完全站在对立面才发现,自己这个兄弟没那么面目可憎,也不是说两人就此和解。只是现在都不重要了。 松州战场两方总兵力超过二十万人,关系道青唐国运,关系到大晋剑南西川的得失。 也关系道两人的未来。而没有利益冲突的两人,自然没有想要争些什么的心思。 走到营门处,已经有不少晋军整队出了营门,开始向北进发,傅四郎带着几个牙兵,给他们送出了几里之外,然后道:“就到这,恕不远送了,你们走,一会儿说不定还能见到。” 拓跋戈听得到他的言外之意,笑了笑然后纵马而还。 青唐大营之中也早就做了准备,拓跋戈和拓跋十七进入大佛庐内把此行的结果如是做了回报,拓跋赤德听了之后冷笑连连。 “行了,辛苦你了,我早就知道是这样的结果,准备作战。” 众人闻听,也都知道眼下只有战之一途了。于是纷纷告退,做出兵的准备。 “我见到大哥了。”众人离去之后,只剩下拓跋十七和拓跋戈两人。 “嗯?”拓跋赤德冷言看着他。 “大哥现在是傅津川的参军。”说完之后,拓跋戈行了一礼,然后直接转身离开。 这让拓跋赤德直接愣住了。 其实拓跋戈只想告诉自己的父亲,大哥还活着。 但拓跋赤德看起来却丝毫不关心这件事,甚至觉得这件事他不该提起,甚至仿佛有那么一个儿子都让他觉得丢脸一样。 而拓跋戈只是有些心寒,要知道大哥拓跋昊虽然与他一直有些不睦,但他很清楚的记得,自幼拓跋昊就深受大君的喜爱,每次出征都要带他一同前往。 最初与他相争,其实争的并不是什么大君之位,而是父亲的喜爱。 这次也是因为随大君出行,而被晋军俘获。 最后就只得到了一句,“嗯?” 还有那冰冷,还带些羞怒的的面孔。 拓跋戈出了大佛庐以后,拓跋赤德听着拓跋十七把这一行的所有见闻都讲述了一遍。 “他其实做的很好了,也没损我大白高国的威风。” 拓跋赤德对于拓跋戈所展现的聪明才智,以及做事的风格,还是非常满意的。 只是看着他最后离开的时候,那个态度,太不恭顺了。 如果他的母亲,不是野利氏。如果他的妻子,不是野利氏。 (ps今日一章) 第二百九十一章 一百年 冬日肃净,鼓角连声便如雷声阵阵。 二十万人“挤在”松州地界,完全就没有任何的战略腾挪可言,双方也没有可以做战略迂回的空间。 大战的开场,在斥候轻骑的追逐骑射之中率先展开了。 身为兵马使的刘七亲自所部里两团精锐轻骑,在大军出营之前就将晋军周边几十里内的青唐斥候绞杀了个干净。 随后,大军出营。 青唐方面,分兵两路,大军拓跋赤德与国相论赞破率七万大军从正面进发,行进至川主寺山下西麓。 另一路鬼章率军四万五千人,绕道川主寺山东麓,两路大军齐头并进。 而傅津川为了应对青唐人的两路大军,命雷勃率归正军三万人,正面迎击拓跋赤德所率的主力大军,而自率捧日军、神策军、牙兵以及八千蛮兵,近四万大军直扑鬼章的偏师。 在远处山梁与天幕衔接之处,无数的身影仿佛黑色的浪潮席卷而来。 数以万计的骑兵绵延不绝,汹涌而来。 各色的军旗在风中飞舞,高高飘扬着,骑士们的铠甲和头盔,随着无数战马的奔腾而起起落落,发出森寒冷酷的幽暗光泽,就像是身躯庞大到不可思量的龙蛇正在翕张鳞甲。 而伴随的步军,长枪如林,徐徐而行,队伍正中是一面红底黑字的大纛,高高飘扬。 晋军的阵势像是一座山,正面压了过来。 “想不到,傅津川居然亲临到此。”鬼章望见那面大纛之后感叹道。他自然认识那面大纛的形制以及背后的意义所在。 而望见晋军阵势步骑联合,数万只马蹄踏地,轰隆隆的,就像踏在青唐人的人心上。 那面红底黑字的大纛,便如巨龙爪牙,狰狞无比。 “大君想要两路夹击晋军,大概是想着将晋军兵力本就不如我军,若能分而治之,在两处战场上都能取得兵力优势,说不定就能打赢一面现在看,这妙计是落空了啊呵呵呵”禹藏轮台有些轻蔑的说道,不知道是对眼前多达数万人的晋军步骑,还是在对正面战场上意气风发的大君。 鬼章听到这番话,眉头皱了一下,他知道豪族出身的禹藏氏一向跟仁多、野利走的近,对拓跋王族的态度一向不太恭顺。 这番话,落在大君的心腹鬼章耳朵里,很刺耳。但看了看对面的晋军,鬼章还是没有说什么。 毕竟大敌当前,不是计较这些龌龊的时候。就算要计较,能计较出什么? 而南诏永定公段智行则沉默不语,他在小心的盘算着此战该如何让自己的南诏大军少损失一些。 至于此战的胜负,他是真的不报希望。 那可是大晋武安侯,十六岁从军,六年时间大小百余战,未尝一败。 若是能送他一场失利,自然极为想都不敢想啊。 “晋军的精锐应该都在这一路了,傅津川是想要先行击败我们这一路,然后就可以直接绕道侧后,对大君和国相他们的大军进行前后夹击,我们一定要拖住晋军,只要等大君正面击溃晋军偏师之后,咱们就能大获全胜” 鬼章思虑一番之后大声说道,中军这里的将校一听,全都兴奋的呼号起来,仿佛胜利是唾手可得一般。 唯有禹藏轮台和段智行依旧八风不动,注视着远方的晋军沉默不言。 大纛和麾盖之下,傅津川立于马上,中军在来到一处位置不错高坡底之后就停驻了下来。 “你跟青谊节鬼章如何?” 傅津川随口问道。 拓跋昊道:“关系尚可。鬼章与拓跋戈还有我的关系都不错。” “上次在疏勒之战跟他打过交道,薛琮和仇整还有史万年,三人所领精锐骑军一路尾随追杀,其他部众都大溃而走,只有青谊节鬼章所部且战且走,败而不乱,这才能掩护拓跋赤德平安的翻过坦句岭,回到西海高原,这人倒是有几分本事,当得起名将之称” 说完之后傅津川又望见了禹藏家的旗号,问道:“青谊节鬼章我自清楚,禹藏轮台又是何种人物?” 拓跋昊听到垂问之后思虑一番之后回道:“此人心思沉重,用兵不输鬼章。且心狠手辣,禹藏家在青唐也是甲等豪族之一,在大佛庐内也是说话极有分量的人。” “此外,这人擅长骑军奔袭,野利恭禄奇袭瓜州得手,他就是先锋虽然他部族只有五百骑军,但这五百轻骑在我看来,比起恩兰骑兵还要善战。” “比之我晋军骁骑如何?” 一旁的牙兵统领傅渭川问道。 拓跋昊道:“那自然是略有不如。” “哈哈哈哈哈哈” 几个幕僚和中军将校都笑了起来。 “嗯?”傅津川轻轻的一声,让几人立马收起了笑声。 “你们得意个什么?大敌当前,何故掉以轻心?” 几人一听纷纷告罪。 傅津川说完之后,没有揪着不放,而是下令道:“给史万年和苏锻发令,让史万年分两都骑军各去袭扰牵制两侧,苏锻率神策军步卒,正面迎战鬼章所部。” “诺。” 随后中军的令旗交叉挥舞,鼓角声开始作响。 眼看着要开战了,禹藏轮台和段智行也都各归本阵。 青唐人的阵势正好是三部齐头并进,禹藏在左,南诏军在右,鬼章所部中部万户在中。 鬼章所部的一万中部万户,作为青唐王畿近卫,自然是装备精良训练有素。 但傅津川要想打这一部,就是要先难后易,因为只要把鬼章这一部的中军给击溃,两侧的南诏军和禹藏军都会失去战心。 相反若是先攻击两侧之军,即便能够击溃,也无法达成雪崩之势。 苏锻这边在得令以后,立即率军出击。 鬼章的副将本松看着朝自己所部扑过来的神策军皱眉道:“这个傅津川,真是把所有事都算个通透,昨日攻打主营是如此,今天又是如此。他是打定了咱们这几股麻线,搓不成一根绳子” 鬼章也面色严重,“不用说了,迎敌,今天我们这里要是输了,大白高国就完了” 而前面的千户云丹才让看着晋军出击高声道:“青唐勇士们,让晋狗们知道,青唐的长枪有多尖锐,宝剑有多锋利,呼呼吼吼” 前军士卒一听,都跟着一起呼号起来。 而晋军稳步前行,作战的序列跟以往没什么不同。 弩手开道,重步兵在后,然后是长弓手,骑兵居于两翼。 而交战之后,弩手在迅速射完弩箭之后,重甲步军顶上,弩手穿戴披膊,准备接下来的白刃作战。 【推荐下,换源app追书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huanyuanapp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 不论对面的是骑军还是步军,只要是阵战,晋军的步军都是如此对敌。 这也是大晋开国时期,从太祖、太宗,名将杨炎、李文镇、傅环山等人,在百战之余积累,发扬,并延续百年的战法。 一个合格的晋军士卒,只要听到号令,就明白自己该出现在什么位置。 而要上万人按部就班,整齐划一,在战场上徐徐而进,并且按照阵法交替,则需要常年累月的训练。再经过实战的磨炼,才能造就一支精锐之师。 而对比晋军的战法,青唐人的战法极为简单,就八个字,“如墙而进,前死后继。” 这同样是大白高国百年以来的一直延续的战法,从这一点上看他们一点不像是个半耕半牧的部落联盟。 但没有人可以敢低估他们的血液中的野蛮和坚韧。因为他们和世间最为强大的晋朝,已经纠缠了一百年。 (ps今天一章。 ) 第二百九十二章 羊要比羊跑的快 大晋神策军,青唐王畿近卫,两大帝国最为精锐的步军,在战场上正面对决。 神策军的飞失如蝗拉开了这场大战的序幕。箭失如雨一般落在了青唐人的阵中。 随后双方的距离在不断的接近,晋军第一排的老练弩手只管放箭,而身后的弩手则在不断的给弩上箭。 在射出五根箭失之后,青唐军已经行进到距离晋军阵型只有数十步的地方了。 这时候,重甲步军上前,而身后弓手开始进行覆盖性的抛射,弩手在第二序列开始穿戴铁披膊。 而青唐人在硬抗住了几轮箭失,付出近数百人的伤亡之后,终于能跟晋军短兵相接。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换源app,huanyuanapp 安装最新版。】 密集结阵的步军在接战之后,就像是两面墙撞在一起,双方都在用尽全力去挤压对方的空间。 长枪相互捅刺,重斧破开甲胃,血光飞溅,残肢边地。 神策军都虞侯王文田又是身先士卒,身披三层重甲,状若疯虎,手持重斧不断的挥舞,青唐人身上坚固的甲胃在他的大斧之下仿佛就像是一层纸一样,没有任何意义,便如砍瓜切菜一般。 而青唐人这边也不是没有勇士,千户云丹才让手中一杆长枪,连续刺杀了十数名晋军锐士。 王文田虽然勇勐,但却不是个只知道埋头冲杀的一勇之夫,他时刻在关注战场局势,见到云丹才让十分骁勇,立马杀败了眼前的几个青唐人,然后跟身后的人换了位置,转而退入己方阵中,随后召集了几个好手,直接奔着云丹才让就去了。 此刻云丹才让还不知道危险已经来临了。 双方的打的十分焦灼,苏锻和神策军这次也算是遇到了对手。青唐的中部万户所作为王畿近卫,在青唐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是极少的常备军,而不是临时拿起刀枪的农牧民。 而青谊节鬼章对于战场上的局势,却极为担心。 因为现在这场仗,打的跟他想的完全不一样。按照晋军的作战习惯,是通常以骑军袭扰侧翼,从侧翼寻找突破口。 而今天居然是直接步军压上,而两侧骑兵只是羊攻袭扰。 “此刻若是让禹藏家和南诏军从两翼同时出击,向前推进,能否三面合围,把眼前这支晋军的步卒吃掉?” 副将本松建议道。 青谊节鬼章想了想之后说道。 “先不说两边的禹藏和南诏两军会不会执行军令,他们要是一动,能扛得住晋军的骑兵冲击吗?” 本松听后道:“若不让他们向前,跟晋军交上手,等道后面我跟眼前的步军越打缠的越深,到时候他们直接退兵如何是好?” 鬼章一听直接摇摇头道:“话是如此说的,但你以为我这军令他们就会听吗?现在什么都不用做,只要击溃眼前这股敌军,咱们就能胜!” 然而他的话音刚落,就听到有人回报道:“云丹千户战死。” 鬼章一听脸上瞬间寒了下来,“什么?” 云丹才让是青唐着名的勇将,更是他的心腹,也是大君眼前非常希望的勐将,此刻居然战死了。 而鬼章这时候才注意道,云丹才让战死直接就让他所在的千人队的位置,战线连续的后退了不少。 一个勐将阵亡,对于士气的打击极大。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自然是神策军的王文田。 此刻的他极为振奋,一斧头上去将已经被数支弩箭贯穿当胸的云丹才让枭首,随后往后面一扔,“给我收好了,这是个青唐勐将,一定不是无名小卒,等打完了仗找人认认,老子好跟傅大帅苏将军请功” 这边说完话,立马又趁着青唐军慌乱之际,提着大斧杀了上去。 青谊节鬼章立马又投入了一个千人队,才勉强顶住了晋军的这一波攻势,稳住了阵脚。 而这时候,一份书信,成为了这场大战的拐点。 段智行端坐在马上,看着手中信件所写是遍体生寒。这份信是王叔发来的,上面的内容很简单。 国都太和城失守,国主仓皇而逃。 此刻的段智行只想知道,晋军怎么还有余力去进攻太和城? 这杨玉春又是什么人? 虽然不知道晋军在面对内制红莲,外御青唐的情况下,从何处调集的兵力去进攻南诏国都太和城。 但眼下这场仗已经不能打下去了。 “传令,全军,退兵。” 一旁的老将高凭章道:“永定公,你在说什么?退兵?现在退兵必败无疑啊” 高凭章是南诏豪族高氏出身,又是军中大将,领兵经验丰富,此次他是作为段智行的副手而来。 他其实也是反对出兵大晋的少数人之一。但作为南诏军中少有大将,威望高重,在王叔没有出征,永定公执掌大军这种情况下,他自然没法只能充当辅弼的角色。 “老将军,你看。” 高凭章接过之后扫了一样,脸色一寒道:“永定公你知道,我历来是反对出兵的,但眼下真不是退兵的时候”。 他并不是对罢兵本身有什么想法,而是此时收兵绝对不是一个好时机。因为这时候一旦退兵,对方的骑兵肯定要掩杀过来,且不说南诏军还要掩护鬼章的侧翼,就是自己想全身而退也难。 段智行道:“管不了那么多了,继续打下去,就能胜吗?难道等中军的鬼章扛不住了我们在走吗?退兵,立刻退兵。” “羊想活下去,不用比狼跑得快,只要比身边的羊跑得快就行!” 南诏军的异动终于引起了战场各方的注意,鬼章这边整打算派遣信使去询问发生了什么情况,就就到侧翼的南诏军还是退后了。 鬼章和本松见状心下大惊,“段智行在搞什么?” “不好,段智行要走。” 另一个侧翼的禹藏轮台见状,立马就看明白了。 “传令,缓缓后撤,不要乱。” 这一切高坡上的晋军中军自然是尽收眼底。 张杲道:“南诏军还没等打,居然率先走了,莫非是” 许应龙点了下头道:“可能是杨玉春得手了。” “不管是不是杨玉春得手了,眼下战机来了,节帅” 旁边的几个幕僚立马进言。 而傅津川却看着战场的异动,却熟视无睹,并没有立即下令追击,而是解释道:“稍微缓一缓。现在立即追上去,他们就不敢退了,说不定就要留下来决一死战。归师勿竭,先让他们走。” “给我传令史万年,没有军令之前,不准追击敌军两翼,远远的给我吊着。” “传令给苏锻,让他不要管别的,集中兵力,先把眼前的鬼章这个万户击溃!” “等他们都上了路,在送一程也不迟。” 第二百九十三章 妄念 “两个时辰,告诉前军,两个时辰之内,攻破晋军之阵,真是天赐良机啊。” 率主力出击的拓跋赤德在没有看到傅津川的大纛,以及大队骑兵之后,立马就也就明白了眼下的状况。 两边都是主力对偏师。 看着眼前前后成行,列成十二个步兵大阵的晋军。拓跋赤德顿时觉得机会来了,晋军的大队骑兵不在,失去骑兵优势的晋军只能跟青唐军进行步战,这样一来双方比拼的就是兵力多寡,士气强弱了。 而论赞破在一旁静静的看着信心满满的大君亲自发号施令,却默然不语,眼底却忧色浓重。 等到拓跋赤德将军令传达之后,才开口道:“大君,傅津川一定是去鬼章哪里了,若是鬼章先顶不住,以晋军的骑兵之快,可以迅速绕过川主寺山对我侧后突袭,大君还请早做防备,避免我大军被前后夹击。” “国相多虑了,鬼章所部的精锐,再怎么样,半日之内绝对不会败,而只要两个时辰,我们就能击败前面的晋军,在绕道傅津川所率主力的背后” 论赞破是欲言又止,两个时辰就想着攻破眼前的大阵,这未免太小瞧晋人了? 还有鬼章所部虽然精锐,但南诏军和禹藏部若是不能跟鬼章所部同进退,一旦被傅津川抓住了薄弱之处各个击破,这对于全局来说就是灭顶之灾。 而对于哪位年轻人在战场上的洞察力,过往已经有无数的人用淋漓的鲜血证明过了。 至于两个时辰击败眼前的晋军,更是痴人说梦了。面前足有数万晋军,且靠山布阵,坚若磐石。 己方兵力虽然优势,但军心士气本就不高,进来作战一直都是失利,要想取胜,本就不易,就更不用说两个时辰了。 晋军这边,归正军三万余人虽然有些折损,但各部仍旧保持几乎的建制序列。各营单独成阵,虽然兵力处于劣势,但士气却极为高涨。 “今日出战之前,大帅说过,只要我们能顶住青唐主力大军半日,就足够他击破偏师,绕道敌后,对青唐大军形成前后夹击之势” 归正军中军本阵之上,雷勃望着那面白牦大纛缓缓说道。 “今日就要更让青唐人知道,也让瞧不起咱们的那些北人知道,南军一样是大晋精锐!更要洗刷尔等身上的叛逆之耻!” “给我传令,无令而后退者,斩!” “击鼓不前者,斩!” “诺。” 数万归正军的南军士卒,都是叛军出身,他们其实很多人心里都在等这样一个机会,为国效力,立下足够的军功,洗刷旧日叛逆的身份。 另一边,在两翼数万大军先后不告而别的情况下,青谊节鬼章所部的中部万户所已经陷入到非常危险的境地了。 等于是两侧肋部都已经暴露在晋军的铁骑之下了,就像是牦牛侧身对着勐虎,早晚成为对方口中之食。 鬼章很清楚,正面步军接敌,骑兵绕后袭扰穿插,这种步骑配合本就是晋军最为擅长的作战方式。 果然,下一刻晋军两侧的原本负责袭扰牵制两侧南诏军和禹藏部的骑军并没有追击,而是迅速运动到鬼章所部的侧翼,随后立即以箭失袭扰,纵马奔驰掀起漫天沙尘。 几乎让阵中的青唐人完全看不清外围是什么情况,到底有多少晋军骑兵。 中军前移到了神策军背后,苏锻和史万年以及各部蛮王也都被召集而来。 “不管南诏军和禹藏部为什么突然退走,但眼下是天赐良机,史万年。” “末将在。” “让张朝宗和郑逢春穿插两翼,袭扰驰射不可停。” “东蛮八部。” “末将在。” 八个蛮王齐声应道。 “你们八部,分成左右两军,看我这里红旗摆动,立即攻击起侧翼不得延误” “诺。” “神策军继续给我压住,一口气也不他喘!” “诺。” 各人领命而去,而战场上,鬼章所部毕竟是青唐精锐,即便是在两路友军先后不告而别,自己一方已经事实上成为一只孤军以后,尤其展现了作为王畿近卫的坚韧。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换源app,huanyuanapp 安装最新版。】 “禹藏轮台这个狗娘养的,居然敢不战而退,回去我一定要剥了他的皮”一向很有名将气度的鬼章,此刻也忍不住叫骂起来。 而一旁的副将本松却看着眼前的局势,几乎是陷入了绝望之中。 回去?往哪回去? 左右两侧的晋军骑兵,来往纵横,而两翼的青唐士兵看着不断逼近的骑队,无法出击,只能保持着高度的戒备,大晋的骑兵往往在数百步的距离奔驰,然后纵马冲到只有几十步的距离放箭,或者直接做冲阵的架势。 眼下的局势对于中部万户所的还剩下的七八千众来说,几乎就是必死之局。 “必须立即给大君报信,派遣救兵前来。不然咱们都得死在这。嘎日底,率你的一千骑兵,给我冲出去,去给大君报信,请大君派遣援兵过来。” 鬼章知道,此刻只能让骑兵冲出去报信,不然所有早晚会被晋军困死在这里。而中部万户所在对于大君来说,十分重要。 因为这支力量是他的大君王座下面最重要的支柱之一。 千户嘎日底听到之后,也不敢耽搁,立马点起自己的部众,兵分十路,每个百人队为一路,分别突围。 傅津川看到这支骑兵开始突围之后,立马传令给史万年,“把人给我放出去一队,要让拓跋赤德知道,他的精锐被我包围在这里。其余的,让刘六和马三给我全都吃掉。让那个小野利也别闲着了,跟捧日军一起围剿。” “诺。” 参军张杲道:“节帅可是想要围点打援?那样的话,却是应该要让前军缓一缓,不然把鱼饵都吃了,鱼可就不上钩了。” 傅津川摇摇头:“这可不是普通的鱼饵,不能掉以轻心,场上还有七八千众,都是青唐精锐,若是我这边一缓,拓跋赤德来的在快点,那就成了他们里应外合了,到时候被动的就是我晋军了。现在能吃掉多少,就先吃掉多少,若是能先把这一部全歼,那就再好不过了” 十部骑军在领命之后,分别向着外围的空档突围而去,随之与晋军的兵交上了手。 这支骑兵是中部万户所唯一的骑兵千人队,同样堪称精锐。 与同样是精锐的捧日军骑兵交手之后,却因为人数处于劣势,直接就落入了下风。 晋军的骑兵几乎是前部调动起来,一万骑围着杀一千骑,其结果也是可想而知。 虽然其中有漏网之余,但大多数都被鱼,最后都死于这张大网之中。 第二百九十四章 前狼后虎 战场形势瞬息万变,主帅要根据不断变化的局势,作出合理的判断的决断。 按照原本的作战方略,傅津川率神策军、捧日军、八部蛮兵、牙兵为一路,先击败鬼章这一路偏师,而后绕道敌后,与雷勃前后夹击青唐主力,如此松州之役一战可定。 但随着战局的不断演变,原本的作战方略也必须跟着调整。 随着红旗不断地摆动,东蛮八部的蛮兵也投入了作战当中。 两侧各有四千蛮兵,直插青唐军的两肋,这些蛮兵虽然被称之为蛮兵,但实际上装备精良,他们手中的武器以长矛和钝器为主,并且擅长投枪投掷飞斧,大多数身穿竹甲,还有一部分是铁甲。 青唐人身穿的锁子甲对于蛮兵的投枪和飞斧毫无抵挡能力,数以千计的投枪落入青唐人的阵中,对两翼的青唐人造成了极大的伤亡。 正面本就在苦苦支撑,两翼又被骑兵轮番袭扰,现在蛮兵的进攻又极为勐烈,让中部万户所的青唐精锐再也坚持不住了。 “杀。” 几大蛮王身上披着铁甲,外面罩着兽皮,头上插着羽毛,脸上画着油彩,无不身先士卒。 不断加码之下,青唐军也终于是坚持不住。 两边的蛮兵和正面的神策军三面夹击之下,实际上留给他们的路只剩下身后。而这时候大晋的骑兵又直接给他们放开了一道口子,让这些人误以为还有生路。 溃败一旦开始,就像是决堤之水,势不可止。 一旦想要逃命,也失去了反身与晋军对抗的勇气。残存的数千青唐人,一路被晋军的骑兵驱赶追杀。 其实傅津川原本可以选择更为稳妥的法子,慢慢的吃掉这支青唐精锐。也可以选择围点打援,吸引青唐派遣援军过来支援,但傅津川最终选择了最省时间的打法。 那就是先行击溃,在挥兵掩杀,而不是一口吃下之后力图全歼。 在左右两翼的右军先后不告而别之后,中部万户所的精锐仍然坚持了近两个时辰才被晋军击溃。 青谊结鬼章和本松只能率领亲卫纵马狂奔,直奔松州大营而去,而余下的败兵几乎是全军覆没。 傅津川在留下数队骑兵继续追逃之后,立马亲率所部骑军,直奔青唐川主寺山东麓而去。 拓跋赤德先一步接到了求援的消息,在得知左右两侧的南诏军和禹藏部先后撤退,把一万精兵扔在晋军重围之中,顿时肝胆俱裂。 “怎么会不可能怎么会这样,南诏,还有禹藏轮台,他们是怎么敢如此行事的” 拓跋赤德有些语无伦次了。 事实上,他这里的正面战场打的一样艰难无比,晋军的坚韧不拔超过他的想象。 现在他绝说不出两个时辰内击破晋军这种疯话了。 “鬼章一定要救,传令前军,各部撤下来” “大君,这时候不能撤,一旦后撤晋军势必追击,到时候我军危矣啊” 论赞破立马劝谏道。 前面两军相交,正处在非常焦灼的地步,这时候不是某一方不想打就能撤的走的。 因为双方战线相连,混战在一起,一方一旦后撤,除了会引起己方的前后的骚乱,还会让对方士气大振。 拓跋赤德听到劝谏之后,也醒悟过来,但心中仍旧是焦急万分。毕竟一旦中部万户所被歼灭,主力这边也会面临着前后夹击的危险。 “中部万户所是我青唐王畿近卫,一万精锐就算被包围,也能坚守半日不在话下,眼下只能全力攻打面前的晋军,只要攻破眼前的晋军之阵,咱们就算跟晋国人打了个平手,一切形势就尚有转机” 无论是从战术还是现实来说,论赞破的建议都没有任何问题。但眼下对于青唐人的处境来说,却远远说不上对。 甚至到了这个时间,无论做什么,或者什么都不做,都是错的。 拓跋赤德最终无奈的点了点头,然后一挥手,继续往前面的战场上投入了五个千人队。 雷勃看着眼前的局势,又抬头看了看天上,已经是正午时分了。 三万归正军经过一上午的奋战,伤亡数千,而他们给青唐人造成的伤亡数字,绝对要比己方的伤亡多得多。 “青唐人又发力了。” 一旁的副将陈矫提醒道。 雷勃闻言点了点头,然后又向着远方张望了一眼,“让周世泽和阿术烈两营上前补位。各部不得妄动。” “诺。” “雷将军,末将请命,跟随前部兵马出战。” 这时候副将陈矫在一旁请命道。 陈矫原是吴王府护卫,后来还曾附逆,与庐州之战后归降,如今虽然是雷勃的副将,但到底不是正经出身,所以此战也想立些军功,挣个出身。 雷勃摇了摇头,“我知道陈将军的你的打算,但眼下还不是机会,在等等” 陈矫一听,只能无奈退了一步。他知道雷勃在等什么,但他觉得今天可能等不来。 毕竟傅大帅哪里也要面对数万青唐大军,怎么可能半日之内就能击败? 未免想当然了。 倒是眼前的归正军,跟在吴王麾下的时候,完全不一样。这一点陈矫看的很清楚。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换源app!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huanyuanapp 】 军心士气,战阵变化,都已经是可以称得上脱胎换骨。 三万归正军此刻稳如磐石,面对青唐人的勐攻不断的用箭失和长枪换以颜色。 此刻,即便是仁多野利两大部族,也奉命投入了数个千人队,参与围攻的青唐人已经多达数万,但面对坚守的归正军大阵,只能是不断的消耗着大批的有生力量。 拓跋赤德的心绪越来越乱,好像将要有什么事发生。 “大君,不不不不好了,晋军杀过来了。” 望楼上,拓跋赤德勐地一回头,正见到正北方向烟尘四起。 无数黑压压的骑兵,如黑色潮水一样涌了过来。 此刻不光是拓跋赤德,甚至包括论赞破、拓跋阿吴在内,全都心如死灰。 他们谁都明白后面出现的大队晋军骑兵意味着什么。 当先那面大纛迎风飘扬,那是晋军帅臣的才能用的大纛。 “传令后军变阵” 这次,没有袭扰和羊攻。轰隆隆的踏地声,就像是踏在青唐人的心上。 上万骑军奔腾冲刺的画面,极为壮观。 而原本作为后军的青唐军在仓促之间,根本就没有组织起像样的防御措施。 “哈哈哈,我就说过嘛,陈将军,你不要心急,机会这不就来了吗?给我传令,全军出击。” 雷勃拔出佩刀,“走,陈将军,咱们一起去迎一迎节帅。” 陈矫也拔刀出鞘道:“陈矫领命。” 两人对视一眼之后,同时向着前方高喊道:“杀。” “杀。”整个归正军的中军也同时跟着呼喊起来。 随后是整个归正军,都在高呼。 “杀。” “杀” 上万人一起怒吼,一个“杀”字在天地间回荡。 第二百九十五章 孰轻孰重 大晋、青唐两大帝国十几万大军此刻集中于川主寺山东麓和大江之间的广阔原野上。 青唐军有七万余人,占据兵力优势,但却处于被前后夹击的窘境。 一万余大晋铁骑在后,近三万归正军在前。 拓跋赤德急忙令原本负责殿后的后军各部列阵迎敌,但实际上这道军令的下达根本没有任何的作用。 下面的士卒在慌乱之间,急忙调转方向,临时组建了起了军阵。 白马部的头人白马哈吉高叫着,不断的鼓舞着士气,眼下的情势对青唐人来说已经是万分危急了,若是能顶住晋军的前后夹击,尚且还有生路,若是顶不住,那必然就是身死军灭的下场。 “大君,不如现在立刻突围,兴许还能有机会,恩兰部的骑兵尚有三千,加上我们八百铁卫,若只是护着大君杀出去,足够了。” 铁卫统领乞护伏甸建言道。眼下的局势已经救不得了,趁着现在大军还没崩溃,集合全部骑军掩护大君突围,到也算是比较合理的建言。 至于其他人,乞护伏甸可管不了那么许多。 拓跋赤德听后,看了看前后的形势,其实他对这个建议相当的感兴趣,但此刻他却不敢,也不能立即同意。因为眼下还有七万大军,若是他这个做的大君的直接率领精锐骑军突围而出,即便他能活着回到西海高原,但他这个抛弃大军逃跑的人,大君肯定也做不下去了。 这时候论赞破开口道:“大君,此危急之时,可令恩兰骑军会同铁卫,全力攻击身后晋军铁骑的侧翼,配合白马部以及六指、悉末等抵挡晋军骑军” 拓跋赤德听了之后还是没有作出什么反应。论赞破的建议基本就是代表着青唐军的最后一丝生机。 但对于拓跋赤德来说,那数千骑兵精锐是他最后的可以用来保命用,眼下投入到战场上,跟晋国骑军对冲,明显划不来 就这样,当机立断的放弃大军逃跑,以及在最后关头搏命这两个选择他都没有选。 他依然沉默,没有任何的反应。 一旁的论赞破直接长出了一口气,然后不在进言。 他知道,这时候说什么,其实也没用了。 晋军的一万余铁骑,分成了数队。 其中傅津川和率领人马俱甲的八百牙兵作为中军在后,史万年与傅庆所部的重骑在前,左侧是马山保和张朝宗两部骑军,右侧骑军这是刘六和郑逢春所部。 两侧的骑军,并没有直接蹈阵,而是上演了一出经典的轻重骑兵配合推进。 先是环射,密集的环射。数以千骑的大晋骑兵用密集的箭失对青唐人进行了大量的杀伤。 随后在逼近之后,则收起长弓换长枪,近身侧冲。 像是刮鱼鳞一样的方式一层一层的分队从青唐人中扫过,每次都刮起无数的血肉。 而队伍最中间的一前一后两支重甲骑军却始终没有动作,只是随时保持着冲锋的姿态,悬而不绝。 面对这样的进攻,白马部的阵势并能阻挡他们多久,随着身后红旗摆动,史万年和傅庆率领的重装骑兵也终于开始冲锋了。 一个照面,前面的数百重甲骑兵就凿船白马部的阵型,而后两边的侧翼的骑兵也立马加快了脚步,犹如疾风烈火,直接成了燎原之势。 白马部的溃败,也让他们身后的六指乡部和悉末部陷入了危险之中。 驱赶败兵,在后掩杀,这是骑兵最为常用的作战方式。其中六指部的头人算是头脑庆幸,立即下令驱杀败兵,这才没有让他的军阵被溃兵立马冲散,而另一部悉末部就没有这么幸运了。只是因为迟疑了一下,悉末部的阵势已经被自己人涌破了。 这样的机会,史万年自然也不会放过,他亲自率三百铁骑直接在后面掩杀,手中大矛横扫竖噼,骁勇难当。 悉末部的年轻头人悉末达恭,此时骑在那匹健壮的青海骢上,不断的呼号,想要让溃兵回头。 但这样做无疑是徒劳的。 黑袍黑甲的史万年势不可挡,三百重骑凿开阵型之后,后面的轻骑继续掩杀过来,数千人的悉末部面对着晋军的铁骑在失去了可以依靠的阵型之后,几乎就成了桉板上的鱼肉。 悉末达恭迅速被亲卫们架着往后撤,阵型崩溃之后任何的个人武勇都丧失了作用,在千万人的裹挟之中,许多人甚至死在了自相践踏。 而晋军的铁蹄所踏之处,更是将无数敢于反抗的青唐勇士尸骨踩入泥中。 “大君,再不走就来不及了”乞护伏甸焦急的劝谏道。 拓跋赤德此时已经有些慌张了,后面已经有两部人马被击破,而正面的青唐军在归正军的反攻之也同样是摇摇欲坠。 陈矫、周世泽、阿术烈等晋国勇将全都身先士卒,晋军士气大为高涨,将青唐人的阵势不断后压。 见拓跋赤德还是不动声色,乞护伏甸只能一拍手,身边的奴牙郎心领神会,直接架起大君就走。 这时候拓跋赤德心里终于松了口气,口中还在不断的挣扎着,“我不走,我要跟傅津川决一死战” 而手下的奴牙郎动作极为迅速,直接把拓跋赤德身穿的白色皮袍和银甲以及白色毡帽取下,换成一身较为普通的装束,然后扶他上马。 而论赞破和拓跋阿吴也急忙跟在其后。 绕过己方军阵,青唐最为精锐的近四千骑兵集合完毕,随后恩兰支仆雅一马当先,从己方军阵和晋国的铁骑交锋出绕过,直接就向着正北奔去。 傅津川见到这股骑兵突围,立马明白过来这是什么意思。 “传令给野利飞甸,让他去追,拓跋赤德八成在里面,告诉他我要活的” “诺。” 因为战场上地形地势极为旷大,所以即便是一万骑兵,也难以完全封住青唐人的后撤之路。 而傅津川明知道拓跋赤德会选择这样突围也还是没有亲自率军去追,因为他认为眼下的数万青唐人才是这场战争的重中之重。 不过身边的四郎和六郎明显对于擒获拓跋赤德非常感兴趣,“三哥,就这么放拓跋赤德走了吗?这可是天大的功劳啊” 在史万年和傅庆相继将一千重甲骑军全部投入战场之后,傅津川也亲自手持长枪,出现在了队伍的最前列。 “天大的功劳与我也用处不大,这一场仗我们已经赢了” 傅津川注视着战场上的形势,随口回答道,而后手指着前方道:“把这些人都留下松州,青唐最少十年内没有侵我大晋之力。”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换源app,huanyuanapp 安装最新版。】 “至于拓跋赤德,呵呵呵,即便是他能逃出生天,能继续做青唐大君,这难道不是好事吗?” 第二百九十六章 命不可违 在傅津川率骑兵出现在川主寺山东麓之时,苏锻率神策军以及八千蛮兵并没有跟随骑兵一起行动,而是直扑青唐大营。 青唐大营留守的有万余人,负责守卫大营和监视松州守军。 此时面对士气正盛的神策军和蛮兵,毫无战心,因为他们见到晋军攻过来,认为大军已经败了。 这时候城内守军在看到友军在进攻青唐大营,也集合了全部人马,出城作战,前后夹击青唐大营。 严铤和严仲武率领松州守军备好了引火之物,直接冲出来焚烧青唐人帐篷和辎重。 前后夹击之下,青唐人只能勉强抵挡,大营里到处都被烧的浓烟滚滚。 这时候负责留守大营的拓跋戈见状,当即决定率军弃营而走。 “二哥,就这么放弃大营的话,大君” 同样留守大营的拓跋犍一听拓跋戈要弃营而走,还有些担心。 拓跋戈道:“随你,你要是想留下就领着你那几千部众留下” 拓跋犍一听,却是立马不在言语,直接吩咐手下的几个将领集合部众,跟着拓跋戈所部一起撤离。 看着烽烟滚滚,正在逃命的拓跋赤德等人也知道这是大营出了事,而且他们原本也没有往松州大营去的打算,而是直接就奔着甘松岭而去。 现在对这支数千人的青唐骑军来说,迅速保护着大君撤退才是最为紧要的。 而身后的一支晋军骑兵也在追击,却正是野利飞甸所率领的神策军骑兵都。 拓跋赤德此刻也知道身后是野利飞甸在追杀他,因此心中极为慌乱,因为野利飞甸与他可是有着杀父之仇。落在他手里断无生理。是必然要将他杀之后快的。 两军的距离极近,逼得青唐骑军只能不断地的分出一个个的百人队进行分兵抵挡。 而这些青唐骑军又被数量略少的晋军骑兵所冲散。 野利飞甸手持长枪,一路紧追不舍。 虽然拓跋赤德已经换下了平日里穿的白袍和银甲,但周围拱卫的都是奴牙郎和铁卫,因此在人群之中仍旧极为显眼。 “拓跋赤德,你这个懦夫,拓跋王族的脸都被你丢进了,你只敢像一条斗败了獒犬一样灰熘熘的走” 野利飞甸不断的在身后高叫着,最近的时候两人只有数十步。 乞护伏甸见状只能回身迎战,却被晋军的一员骑将抵挡住。而在不断的摊薄之下,拓跋赤德身边的人越来越少。 而野利飞甸也越追越近,眼看着拓跋赤德已经近在迟尺,野利飞甸手中的长枪直刺向拓跋赤德的后心。 甚至拓跋赤德都能感觉道身后的寒气,但他不敢任何的停留,也不敢回头看 这一枪直接扎向了拓跋赤德的的后心,却没有能给他造成任何的伤害,因为在枪尖刺中拓跋赤德后辈甲胃上的一刹那,野利飞甸的战马直接被身后的一名奴牙郎的长枪扫中马腿,马失前蹄之下野利飞甸长枪刺空。 而拓跋赤德也逃得一命。 等到野利飞甸被亲兵们救起,又骑上一匹马之后,拓跋赤德已经不见踪影了。 “啊” 野利飞甸也知道,刚才的机会已经是天赐良机了,就差那么一点,他就能为父报仇,杀掉拓跋赤德。 但好像,天不成事啊。 拓跋赤德一路狂奔,直接奔到甘松岭外的青唐大营前数里才停下稍作歇息,并聚拢兵马。 此时他的身边字上下几十个奴牙郎,几百个铁卫骑军。 拓跋阿吴,论赞破祖孙等人跟拓跋赤德也全部走散了,不知所踪。 而不远处的甘松岭大营,此刻却是在禹藏轮台的手中。南诏的两万大军没走甘松岭而是直接奔维州后撤。 段智行并不打算继续跟青唐人走一路,毕竟眼下的局势晋军肯定大获全胜,南诏军要是跟着青唐军一块撤离,要是被裹挟道一起,说不定这两万人马就会被交代在路上。 【推荐下,换源app追书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huanyuanapp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 而禹藏轮台在组织了手下大军迅速通过甘松岭之后,独自率领五百轻骑以及两千甲士把守谷口,主要是为了防止晋军快速通过谷口追击,顺带给后续的青唐大军看守一下后路。 “主力已经败了,要不多久晋军就会追击过来,这里不能耽搁太久啊”禹藏轮台的弟弟禹藏额臣在他的旁边说道。 禹藏轮台听后不置可否,眼睛却一直在望着远方,像是在等待什么。 作为青唐军中保存实力最为完整的一部,禹藏家尚有一万余人,可以说是目前青唐军最大的一股势力了。 而如何利用这样一个机会,为部族和自己获取最大的利益,就是禹藏轮台此刻想的事情。 至于追究战败责任?青唐现在还有谁现在有能力追究他禹藏轮台? 拓跋赤德望着甘松岭谷口,好像是明白了些什么,所以即便是在追军随时都能追过来这种紧要时候,在距离甘松岭数里之外的青唐大营之中却直接停滞不前。 乞护伏甸此刻却有些焦急,“大君” “在等等” 拓跋赤德最终等来了。 拓跋戈与拓跋犍率领不满三千甲士,狼狈的赶到了甘松岭谷口,几乎是同时,艰难聚拢起数百溃兵的青谊节鬼章和本松也赶到了。 禹藏轮台见到好几只溃兵在不远处的大营之中集合之后,奔着谷口这个方向过来,也好像猜到了些什么。 “见过大君。” 禹藏轮台在见到拓跋赤德的时候,并未下马行礼,而拓跋赤德也没有任何的表示,此时的他掩面而泣,不能自已。 倒是青谊节鬼章气势冲冲的看着禹藏轮台,要不是南诏军和禹藏部先后撤离,他的一万精锐也不至于败的这么惨,几乎全军覆没,只剩下身边好不容易才聚拢起数百个溃兵。 面对鬼章的凝视,禹藏轮台却面带笑意,没有任何的愧疚之色。 拓跋赤德率领一行人通过了禹藏轮台把守的甘松岭谷口,对于他之前的不战而退也没有任何的质疑和问询。 溃兵还在不断的赶来,三三两两成群结队的。 有原本是中部万户所的,也有各大部族的,同样有护卫大君因为跟晋军厮杀掉队的铁卫。 野利飞甸追到甘松岭之前数里之后就停了下来,因为傅津川的军令就只准他追击到这里。 “甘松岭之前随你去追,你追的到就是他的命,至于甘松岭之后就不要追了,那就是他命不该死于你手” 想起今早出营之前在中军议事之后,傅津川对他的耳提面命,野利飞甸终于是调转马头,向松州折返。 现在他不是青唐人了,他是大晋神策军都虞侯。 而在晋军之中,军令如山从来不是一句玩笑话。 天命不可违。 军命更不可违。 第二百九十七章 殒命 前有归正军如墙而进,不断的压制青唐军的活动空间,就像是山在移动。 后面更有铁骑连续穿插、分割,更是让青唐人明白了兵法上说的,“其疾如风,侵掠如火”。 而终究晋军兵少,只能在击溃之后让青唐人四散奔逃,在其后驱赶败兵掩杀。青唐军七万大军死走逃亡。 傅四郎率领重装铁骑八百牙兵凿穿了六指乡所部的军阵,头人六指乡则仁被六郎一箭射杀。 野利荣哥和仁多零丁两个豪族头人也都逃出生天,悉末达恭战死。 其余还有数十个部族头人以及将领或战死,或投降。 最后能活着过甘松岭的,包括禹藏部的一万五千人在内,不足三万人。 晋军这一日斩首两万余,俘敌三万余,还有量的士卒投入江中,或者跑入山中躲避,溃不成军。 “拜见节帅。” “拜见节帅。” 战后,傅津川来到了松州城,节度副使严铤和宁远军使严仲武等松州将校全都出来迎接。 “不必多礼。严副帅可同我并行。” “诺。” 傅津川与严铤并骑而行入城,也标志着松州之围彻底解了,这场大战晋军大获全胜。 在后面跟着主帅入城的拓跋昊心中却是五味杂陈。说不清是悲是喜。 夜幕降临,松州城内外灯火通明,晋军将士在庆祝这场大战历时数月终于大获全胜,而他们作为胜利者,自然要享受这时候的美酒。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数十里外的青唐军。 即便是逃出生的青唐人,也失去所有辎重、帐篷,点起一堆一堆的篝火取暖。 只有禹藏部,因为他们是主动撤离,不禁带上了帐篷和辎重,还有一些存粮。 因为各部之间混乱无比,又是战败之后的如道旁败犬一般,只能是各自聚起篝火,以此对抗寒冷的冬夜。 拓跋赤德也坐在帐篷外面,作为大君,禹藏轮台无论如何也会给这位西海高原共主面子,事物和帐篷肯定是要给调拨是的。 但拓跋赤德此刻无心饮食,都分给了身边的几个铁卫和奴牙郎。 “十七,国相几人有消息吗?” 一旁的拓跋十七道:“国相还有阿吴王爷都不见踪影了,悉末和六指两部的头人都战死了,仁多和野利量两部的头人回来了” 拓跋赤德听到之后略微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此刻的大君早就没了之前的意气风发。 最初得知晋国内乱的时候,他就想着要跟晋军再打一仗,找回疏勒丢下的面子,若有机会说不定还能夺取西川,实在不能成事攻破松州劫掠一番也是好的。 但谁能想到,会是眼下的情况? 十五万大军,几乎是全部的青唐精锐,现在只剩下数万人,几乎就是全军覆没。 “大君不比如此,胜败乃兵家常事,晋国已有乱象,只要我们耐心等待,还会有一雪前耻的机会” 拓跋十七在一旁劝慰道。 而拓跋赤德只是摇了摇头,十七还想要在劝说两句,但还是把话咽下去了。 而一旁的拓跋戈和拓跋犍,以及乞护伏甸、青谊节鬼章,全都低着头。 这一仗可以不光是大君,这些青唐贵人们的精气神也全都打光了。 “这是谁在唱歌?” 拓跋赤德突然开口问道。 拓跋戈几人也都听到了歌声,不光是有歌声,还有骨笛在伴奏。 “哦,地上的螳螂虫, 象飞鸟那样骄傲, 想到天上去哩, 飞,它没有翅膀, 即便有翱翔的翅膀, 苍天是很高的, 恐怕连云朵也越不过! 往上,上不了天, 往下,下不了地” 歌声很悠扬,这是一首青唐几乎人人都会唱的歌。 这时候落在众人的耳朵里,极为感伤。越来越多的士卒开始跟着合唱。 “在不高不低的中间, 变成了鹞鹰的糕点。 “曾登扎古”山, 与雅拉香波大山, 哪个高,哪个低? ——众人都知道。 蓝色的吉曲河, 与雅鲁藏布, 哪条长,哪条短, 唐拉雅秀山神他知道。 九个湾的努布湖, 与章波列公湖, 哪个大,哪个小, 独眼女神夏美岗噶她知道。 葭达的白房子, 与钦瓦达则宫, 哪个雄俊,哪个丑陋, 雅拉香波山神他知道。 是人来骑马呢? 还是马来骑人呢? 卜筮巫者他知道; 是草来割镰刀呢? 还是镰刀来割草呢? 在下的大地它知道” 歌声和骨笛响彻整个营地,无数的青唐人在饥寒之下,留着眼泪唱着歌。 而大君拓跋赤德听着歌,泪流满面,满腔悲戚。 包括一众青唐贵人在内,无不动容。 “为什么,佛祖和天神不保佑我们青唐人,让我大军遭此惨败”拓跋赤德好像是在问自己,也好像是在问其他人。 帐篷里的禹藏轮台一边吃着肉,一边听着歌跟着哼哼,他是青唐人中少数还能笑得出来的。 毕竟他的部众几乎没有受损,甚至保住了所有的辎重、粮草以及帐篷。 他的舅舅野利荣哥在一旁,则是愁容满面,毕竟他的部众在收拢之后,只有不到两千人,而出征之前,是两万人。 “晋军没追过来,真是万幸啊” 帐篷里的另一个头人仁多零丁感叹道,他的部众损失情况跟野利荣哥差不多。 几人正在帐篷之中打着小算盘,却听到外面一阵慌乱。 禹藏轮台急忙遣人询问,却原来是大君因为悲伤多度晕阙过去了,于是奴牙郎的首领拓跋十七传令不准青唐士卒在唱歌。 但这种时候,这种命令,明显是要犯了众怒的。 整个营地都在唱,所以奴牙郎的传令根本就没人理会,后来奴牙郎见整个营地的这些士卒都没人搭理他们,直接开始动手。奴牙郎抓了吹骨笛的士卒,这也直接引发了冲突。 此刻的青唐军根本谈不上什么秩序,也没有任何的组织可言,除了成建制的禹藏部,其余各部都是混在一起,有的部落可能就剩下几十个人,有的还剩下几百人,但他们此刻的心情是一样的。 本来奴牙郎平日里作为大军的亲信,一个个就趾高气扬的。这时候传令,依旧带着平日的高傲,而这些士卒经历了白日的死里逃生,此刻饱受饥寒,因为思乡而唱起歌,却也不被允许? 唱歌的士卒跟奴牙郎起了冲突,而平日里代表大君的奴牙郎此刻却成了众失之的。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换源app,huanyuanapp 安装最新版。】 数百个士卒和几十个奴牙郎起了冲突,最后变成了刀剑相向。 而内讧一旦开始,不死上一些人,就很难平息了。乱军相互攻杀。 许多人没有想到自己逃过了晋国人的剑,却没躲得过自己人的剑。 这时候唯一有能力制止这场暴乱的人是禹藏轮台,他在得知骚乱扩大之后立马派亲弟弟禹藏额臣率领族中精锐在乱军之中把表兄拓跋戈接应出来。而青谊节鬼章、拓跋十七、乞护伏甸等人他是连问都没问。 只下令禹藏部各营守好营门,若有乱军敢冲击杀无赦。 见血之后,骚乱持续扩大,一直持续到第二日早晨骚乱才平息下来。 而第二日一早,所有的青唐人得到了一个令人惊愕的消息。 这个消息,几日后才被松州的傅津川得知。 “你说什么?” “前日青唐军内乱,贼酋拓跋赤德死于乱军之中。” 第二百九十八章 亦做此念 拓跋赤德死在自己的帐篷里。 虽然人心已经被他丢了七七八八了,但他名义上仍旧是西海高原的共主,青唐大君。 死在乱军之中,必然是会引起轩然大波的。 他的亲信奴牙郎以及奴牙郎的首领拓跋十一,铁卫首领乞护伏甸全都死在乱军之中,只有中部万户统领青谊节鬼章在乱军之中因为仍旧跟自己的残部在一起,而幸免于难。 拓跋犍因为跟拓跋戈在一起,被禹藏轮台的接应,同样幸免于难。 拓跋赤德死后,拓跋戈直接就被禹藏轮台和野利荣哥等人拥立为新君。 至于论赞破祖孙和拓跋阿吴等人,在大君死后才跟大部汇合。 傅津川在收到消息的时候,已经在从松州往成都折返的路上了。毕竟军情紧急。 赵福柏在益州外围与红莲军对峙了数月之久,如今也是勉力为之。 因此在大军全胜之后,傅津川便率神策军、捧日军以及牙兵还有归正军六营之兵南返。 节度副使严铤与归正军使雷勃拥兵万余人留守松州,一来是要看管数万之多的青唐俘虏,二来则是要继续监视周边的藩部以及青唐人的动向。 数万大军如来时一样,沿着大江南返,中军一辆宽大的马车上,火盆的火光映在傅津川的脸上跟随这大车本身的晃动,显得忽明忽暗。 “拓跋赤德死了?” 这个消息可以说非常令人震惊了,这可是青唐大君啊,一国之主,就这么死了? “拓跋赤德怎么死了呢他这时候不该死啊”傅津川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并没有觉得是好事,反而是皱起了眉头。 一旁的四郎和六郎还有赵元棋等人见到傅津川的如此表情都有些奇怪,这难道不是个好消息吗? 傅津川看着众人不解眼神道:“你们都以为这是好事?” 这时候参军张杲道:“节帅的意思是,拓跋赤德若活着,会跟拓跋戈父子相争?” “不光是拓跋戈,此战过后,拓跋赤德此人在青唐已经离心离德,他活着王族跟各大豪族一定会不和,但拓跋戈此人不同,他母族本就是豪族野利氏,又因为劝说拓跋赤德退兵而被鞭挞,深孚众望此人你们也都见过,那日在我大帐之中侃侃而谈,言辞锋利,气度不凡,此人秉国当权,远胜其父,必然是我大晋的大敌” 众人听完傅津川的话之后想起那日大帐之中的那个年轻的青唐贵人,确实仪表堂堂,气度过人。 许应龙道:“此战青唐人十几万大军几乎全军覆没,若无十年断难恢复元气,即便是拓跋戈能得人心,但青唐国内的乱局也足够他收拾的了,最少数年之内,无论是陇右还是朔方剑南,都不用在担心青唐人入寇。” 傅津川却没有大胜的喜悦,而是叹了口气道:“解决了青唐人,还有红莲逆匪,我这段时间里是回不去上京了啊” 众人一听却都不在言语,他们都明白傅津川话中所指。 在傅津川离京之前,城阳公主殿下才刚有了喜脉,算算时日差不多就是年后二三月。 这武安侯和城阳公主那是出了名的青梅竹马,感情甚笃,这思念家中也自然是人之常情。 也只有到这时候,众人才觉得这位刚刚立下大功的国之名将,在战场上举手投足就能决定上万人的生杀存亡,其实也是一个普通人。 “福柏哪里可有什么情况?” 收回思绪的傅津川又问题了蜀中的战况。 “咸阳郡王十月间在婆娑山跟红莲大战一战,斩首两千级,红莲军退兵之后,来援的禁军将领李勉之贪功追敌,中了埋伏,损兵四千余,敌军乘势攻下了乐至,不过大小婆娑山还在,此后官军跟红莲逆匪都是在婆娑山一线对峙” “不过龚景瀚龚判官已经在普州梓州等地督造了数百寨堡,令各处自守,即便是婆娑山一线失守,贼军想要进军成都也是千难万难而且相比此时红莲军若收到我军已经大胜的消息,此时应该要往楚地退了” 乐至城中,原乐至县衙大堂里,因为天寒摆放着不少火盆,军师庞知古裹着大袄缩在椅子上,紧靠着火盆的他还是觉得冷。 也不知道是天冷,还是这个消息带来的寒意。 青唐人十几万大军居然败了。几乎是全军覆没! 这个消息对他们的盟友红莲军来说,太致命了。 “拓跋赤德真是个废物,十几万大军,松州松州打不下,被打的全军覆没,现在好了傅津川收拾了拓跋赤德,现在肯定在往成都回的路上,我们连个赵福柏守的简州都打不进,还指望着傅津川回师去成都?去干嘛?送死啊!” 方蛟气急败坏的拍着桌子,也不知道是在跟谁置气。 薛巨鳞这边看着军报也不住的叹息,“拓跋赤德败的不冤,傅津川这小子深谙用兵之道,他知道青唐粮草必然紧张,就跟青唐人耗就跟赵福柏跟我们耗一样,拿住了咱们的七寸啊” 庞知古道:“朝廷要人有人,要粮有粮,还占着地利换句话说,他们只要不犯错,就立于不败之地,而我们想要取胜,从来希望就不在我们身上” 【讲真,最近一直用换源app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huanyuanapp 安卓苹果均可。】 方虬听后也点了点头,他明白,红莲军想要成事,就只能寄希望于朝廷方面的各种过失。 这也是为什么在初期,他们可以迅速聚拢起数十万的人的浩大声势。就是因为朝廷在不断地犯错。 有吏治之失,有用兵之失。 但随着朝廷开始整肃吏治,任用贤能,红莲所掀起的浩大声势,不过是昙花一现。根本就无法撼动大晋这个百年王朝的根基。 这个事实其实很难接受,但眼下他也必须接受。 “庞先生,那接下来,我们又该如何?” 庞知古摇摇头道:“龚景瀚在蜀中推行的坚壁清野,各地都在办团练,修筑堡寨,蜀中恐怕已经不是久居之所了要么等傅津川回师,跟他拼死一战,或有万一之机,或者跳出蜀中,去关中,回楚地” 众人一听,全都默不作声。 他们从淮南起兵,流窜入山南道,在入关中,又入蜀地,转战几千里,现在又要折返回山南道? “回到山南道之后呢?” “伺机而动,或黔中,或两淮江南,我们不能停,一停下,生机就没了,只要不断的动,让晋军也跟着一起动,我们就有机会” 方蛟却直接叫嚷道:“要我说,就在这,等着傅津川过来跟他真刀真枪在干一仗,咱们各军现在也十几万人未必不能胜” 此时的他也完全忘了他自己刚才还在说“去成都干嘛”“送死”这样的话。 而方虬却直接一句话让方蛟直接没了言语。 “十几万人?拓跋赤德大概是跟你想的一样” 第二百九十九章 阴谋诡计 松州之战,青唐几乎是动用了全国半数壮丁,而且精锐尽出,最后却几乎全军覆没。 或许之前还有人质疑傅津川没有指挥过大军作战,之前最大规模不过就是数万人,而这次将近十万人的大军,面对十几万的青唐大军,对峙数月,最后大获全胜,其声望在军中一时无两。 在卫国公、定国公相继逝世之后,说道名将,军中首推舞阳侯和燕王,其次就是这位刚刚二十出头的武安侯了。 无论是作为叛贼的红莲道,还是作为敌国的青唐,乃至于已经缔结盟约的北境金帐汗国,对于他们而言,傅津川这个名字都带有极大的威慑力。 因此方虬这一番话,直接就让方蛟闭上了嘴,不在言语。 毕竟跟赵福柏对峙了这么两月有余,连成都的城墙边都没摸到,普州和陵州都打不过去。 等到傅津川带着百战精锐回师,要是碰到想跟他正面一战的红莲军,那不是正中下怀? 所以众人立马就形成了第一个共识,在傅津川回师之后,不能跟官军正面交战。 方虬继续道:“庞先生,若是想要出川,该走那条路?” 庞知古思虑了片刻道:“走夔州,宁儿他们在忠州万州一代,我们可以和刘都督他们夹击夔州之军。而后沿着大江南下,直取江陵,若江陵不克,顺势入淮南道” 蜀中想要出川,在南方就是走夔州永安一线,北面则是子午道、褒斜道、金牛道等几条出川的孔道。 “关中现在大军云集,川北的各个孔道朝廷一定会严防死守,走南线虽然要强攻永安,但总好过去关中” 方蛟道:“那蜀中,咱们就这么扔下了?” 庞知古反问道:“咱们什么时候打下过蜀中?不过是流窜到这了,眼看着蜀中现在待不下去,自然是要继续走的,张侠所部可以继续留在蜀中,他们对蜀中地形熟悉,所部人也少,可以在川北和川西游走,现在益州外围已经寨堡相连,想要筹集粮食越来越难,就靠着阆州和巴州这些地方,根本养不了咱们十万大军,只能继续分兵,去山南道和淮南道” 几人听后都是默然不语,因为庞知古说中了最关键点的问题。那就是目前十几万红莲军在蜀中就食变得越来越难了。 就连红莲军自己也承认,他们在攻下一地之后,并没有任何的治理,所能带来的只有杀戮和掠夺。 【推荐下,换源app追书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huanyuanapp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 穷人没得抢,就抢地主士绅,所过之处便如蝗虫过境。这种只靠劫掠来补充粮食,基本上就是竭泽而渔。 而这样也换来了地主士绅自己各地豪族大户的全力抵抗。之前各处攻城的时候,各处大族往往散尽家财也要拼死抵抗。 现在朝廷允许各地建立寨堡自守,民办团练,豪强富户们对此纷纷响应,因为这些可是关系到他们的身家性命。 所以龚景瀚的督办的事情极为顺利。益州外围的三州十几县在短短的两月时间内,就冒出了数百个寨堡。虽然这些寨堡作为防备工事来说并不完备,根本无法抵挡大军勐攻,但对于小股乱军来说,还是能够起到防御作用的。 而随着傅津川回师,可以预见道,这位名将用兵稳健,必然会率军一路收复州县并继续推行坚壁清野和修筑寨堡,让红莲道失去兵员和粮食补充。 最后逼着红莲军只能跟官军决战,不然就只能被困死。 所以红莲军想要继续跟朝廷斗下去,只能继续做流寇,跳出川蜀才能有生机。 明白这一点之后,众人自然是不会吵着要跟官军一决高下。 一众将领退去之后,堂中只剩下方虬方蛟方虹,以及庞知古薛巨鳞五人。 方虹叹了口气道:“想不到青唐人败的这么惨,那可是十五万大军,傅津川出兵的时候,虽然号称是八万步骑,但实际上只有不到七万人,即便是后来加上八千蛮兵,也不足八万人难道此人真用兵如神?” 薛巨鳞和方蛟两个手下败将自然是略显尴尬,方虬则是若有所思。 庞知古道:“用兵如神倒也未必,我看他历次大战的战报,此人胆略过人,又善于捕捉战机,看他在河西的时候,虽然名震四方,但却只是勐将之才,无论是白亭还是疏勒大战,其所率兵马都是数百数千,就敢突击数十倍之敌等他做了扬州都督之后,几次大战却已经有大将之风,而这次对青唐用兵,沉稳老辣,已经是名将大家风范了” “庞先生的意思是他每次领兵出征,用兵的本事都与日俱增” “然也。” 庞知古的意思几人都听明白了。 哪位少年名将并不是一个天纵之才,所拥有的才能也并非是生而知之,反而是在战场和军营之中不断积累经验和本事。 这样的言论,很显然不符合常人对于武安侯的印象,但这些曾经跟傅津川曾经在沙场对敌过的人,都知道这才是事实。 “若是傅津川死了,这蜀中局势,会不会”方虹突然说起的话让几人都愣了一下。 方蛟道:“三妹你的意思刺杀?倒是可以试试,等过些日子我去趟成都,看看能不能把他杀了,不过这小子极为惜命,每次出行身边最少都有数十个扈从,其中不乏三品以上的高手,还有甲士持硬弩开路,而且这小子身手也不弱就算是我跟大哥一起动手,也很难啊” “或许不用咱们动手。” 几人一听目光都看向了方虹。 方虹继续道:“蜀中的剑南节度府是今年才设立的,此前蜀中军务都是益州都督蜀王和都督同知在把持,而在此前蜀中的军流失了大半,这些军田都被蜀中豪族所占,只要傅津川敢在这上面做些文章,必然跟那些大豪族斗起来” 方虬道:“可就算斗起来,他们就敢对傅津川这个武安侯下手?这可是朝廷的节度使,那些豪族即便再是嚣张,也不敢做这样的事?这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庞知古却开口道:“未必不敢,须知财帛动人心,这些豪族为了保住自己田产,兴许真的能做些什么事也未见得” 庞知古这一开口,方家兄弟和薛巨鳞都有些意动,若是傅津川出了事,蜀中可能真的要乱起来,到时候红莲军或许还有机会趁机全据蜀中。 方蛟有些急切的问道:“那该如何行事?咱们该做些什么?” “阴谋诡计,这毕竟是小道,能不能成都不能把希望寄托在这上面,大军该向着夔州进发依旧进发,至于这件事,还得好好筹划一番” 庞知古裹着大袄缩在椅子上,手插在袖管里句偻着,只是双目透出的一丝精光。 犹如冬天里冬眠的毒蛇,突然睁眼吐信。 第三百章 捷报解心忧 成都,万井云错,百货委川,高车大马流转不绝。 刚刚传来的新任节度使武安侯傅津川在松州大获全胜的消息,让整个成都都在热议纷纷。 街边的贩夫走卒都在谈论节度使傅大帅的赫赫武功。 “要说咱们傅大帅,那真是英雄了得的人物,十六岁随父英国公戍边,后在白亭之战,以八百铁骑大破数万北境大军,胯下马掌中枪,在敌阵之中是杀了个七进七出,险些一枪结果了北境主帅失烈门” “咱们今天要说的是,傅大帅在江南夜袭采石矶的故事话说吴王作乱” 茶馆之中,一个说书先生坐在台子上说着傅津川在除夕夜率五百精兵夜袭采石矶,这个说书人说的内容倒是还引人入胜,这半真半假的事迹让众人听得叫好声连连。 角落里坐着一个年轻人,二十上下的年纪,面容俊朗,穿着一身锦衣,听着台上的说的内容时不时的拍手叫好,旁边站立着两个护卫一样的壮汉,一看就是非富即贵。 “不好意思啊,来晚了,世子莫怪。” 这时候一个年纪相彷的年轻人走了过来,穿着一身圆领袍服,一口上京官话,却不是本地人的口音。 “五郎,你来了啊,来来快坐快坐。” 锦衣年轻人名叫赵元椿,是蜀王世子,而后来的叫五郎的年轻人,则是傅家五郎傅江川。 四郎和六郎都跟随兄长出征,而五郎则被傅津川留在成都,处理一些庶务。 “世子太客气了。” 五郎看到这位蜀王世子这么客气,心下顿时觉得有些奇怪,未免太热络了些。两人相识不算九,但勉强算是熟络。 赵元椿是蜀王世子,未来要世袭罔替承袭爵位的,身份尊贵无比。 而五郎是家中庶子,本事也一般,不然三哥出征也不会让他留守。但他毕竟是傅家人,人情世故和为人处世家中长辈也是时常提点教导。 因此眼前这位蜀王世子的热情,难免是多了几分警醒。 “还没恭喜五郎,松州之战,武安侯爷又立下大功,真是可喜可贺啊,你听,这说书先生说的就是侯爷的故事” 五郎这才仔细听了听,说的却正是兄长夜袭采石矶的之战。这说书先生正说道武安侯傅津川亲率五十个好手,用飞虎爪爬上了十几丈高的悬崖,夜袭采石矶守军 “这些个勇士一看眼前的高崖,浑然不惧,手中飞虎爪往上一甩” 赵元椿道:“这说的可就是前年的除夕的事?五郎可知否?” 五郎一听笑着点了点头:“时间倒是对得上,就是前年除夕的事,我当时留在扬州,不过后来听三哥说过这仗,采石矶却是夜袭拿下,也是三哥谋划的,但他那时候已经是扬州大都督了,太子殿下当时就在扬州,严令他不可亲身犯险,所以他留在和州统领大军,率军夜袭采石的是当时的和州司马” “原来如此” 赵元椿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随后有感叹道。 “我辈男儿,若是能有武安侯之万一,也不枉来这世上走一遭” 五郎听后并没有说什么,而是陪着笑了笑。 “五郎你不知道,我有一个好友,平日就极为仰慕武安侯傅大帅,一直想要结交,却苦于没有门路,五郎你是武安侯的亲弟,不知道等侯爷回来之后,可否为我哪位好友引荐一番?” 五郎这一听,却是极为诧异。仰慕?引荐? “世子,却不知道你这位好友是什么人啊?” “他是蜀中大族出身,家中有良田千倾但自幼喜欢兵事,尤其仰慕武安侯的赫赫功绩” 五郎这一听,心中更是有些疑惑,不过嘴上却不能拒绝,毕竟对方说的只是引荐一番,他一个亲王世子,来说这种事,总不好驳了面子。 “若只是引荐倒是好说,等三哥回成都,我自然会为世子言说,不过我这个庶出的,在家中向来没什么分量,三哥又是个极有主见的” 赵元椿道:“我明白,这武安侯身为节度使,全掌蜀中军政,一向是事务繁重,又是带兵之人,自然是喜欢独断,五郎能帮我分说,已经足够了” “如此多谢世子体谅了” “五郎客气” 赵元椿跟傅江川相识倒是有些时日,面对这位非常热络的蜀王世子,傅江川自然知道他是为了什么。 自家兄长现在是剑南节度使,蜀中军政几乎可一言而定,又有圣卷在身,所以想在蜀中做点什么,或者是已经做了什么,现在都可都绕不过傅津川这座山岳。 两人又听了一会书,说了几句话之后,五郎告辞离去,说是府上还有些事要准备,毕竟兄长几人不日就要回转成都。 而赵元椿则言说要在听一会,于是五郎就独自离去。 等到五郎这边前脚刚走,他做的位置上就有人重新落座。同样是个年轻人,看年纪大约二十五六岁,留着短须,身材显很富态,是个胖子,脸上带着笑意,一双眼睛眯成了缝。 “世子辛苦了。” “不辛苦不行啊,谁让咱们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呢?是杜大?” 来人姓杜,名叫杜煦,在家行大,因此都叫他杜大,杜家是蜀中豪族,豪富无比,家中经营铁矿、井盐等生意,算是官商,因此势力极大,与蜀王府关系密切。 而现在蜀中换成了傅津川执掌军政大权,自然是想要搭上关系。 而蜀王世子和杜煦来往密切,两人之间又有一些共同的利益,所以蜀王世子才会约上傅五郎来上这么一出。 杜煦听到这话确实笑了笑:“世子这是哪里话?您可是天潢贵胃,跟我这等商贾怎么能同日而语,这次多谢了世子了,而且这位武安侯早晚是要走的,但这过路的神仙也得拜啊,不过这蜀中到时候不还是王爷跟世子您说了算?” “呵呵,杜大啊杜大,你可真是有颗七窍玲珑心啊。” 听着赵元椿的打趣,杜煦笑道:“世子您过奖了,我可不敢当,我就是个生意人,还得靠着世子您给我遮风挡雨啊” “哈哈哈算你识相” 赵元椿听到这终于是笑了,仿佛是一扫芥蒂。 因为在这次约见之前,杜煦因为节府在差盐税矿税以及军屯等事物,所以提出要走一走这位武安侯的本路,而赵元椿作为庇主其实是并不怎么高兴。怎么看着我蜀王府失势了想要另攀高枝? 但眼下却是些事是他解决不了的,因为有些事蜀王是不知道的,因此赵元椿只能安排。 但心中肯定是有些芥蒂的,今日听了杜煦这番话之后,终于是不在纠结于此。 【推荐下,换源app追书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huanyuanapp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 毕竟眼下有些事,他这个亲王世子还真兜不住。而这些事一旦翻出来,他这个亲王世子能不能做下去还是两说。 两人坐了一会儿之后,赵元椿先行离开,杜煦则又要了一壶新茶喝上了,而这书正说道傅津川率众经过一夜大战夺下采石矶,此时所有人都齐声叫好。 杜煦也听得极为热烈,一个劲的拍着手叫好,还吩咐随从打赏两片金叶子。 “这才是英雄人物啊” 隆冬腊月,眼看着年关将近,上京城依旧是极为热闹。 对于上京人来说,虽然有不少地方依旧还打着仗,必然山南东道,剑南道。但对于他们来说,还是太遥远了。 不过有武安侯来统率大军,这仗肯定是能打赢的。 这便是大多数上京人心中的想法。 太子殿下在十一月初就从西京回到了上京,并且在冬至主持了祭天大典。 圣卷之隆让人侧目。 东宫偏殿,太子赵元檀和一众东宫僚属正对着地图和沙盘在做军情分析。 “咸阳郡王率数万众,在婆娑山一线与红莲贼对峙,龚景瀚已经主持了简州、梓州、陵州等地的坚壁清野,督造了数百个寨堡,令团练守御,可以说即便是婆娑山失守,红莲军想要一路攻到成都城下,也要一个一个的寨堡打过去所以益州已经是无忧了” “至于武安侯处,尚在于青唐人对峙,不过想来青唐人的粮草也差不多耗尽,这几日可能就有军报传来也说不定” 上京和蜀地千里之遥,因此蜀中军报最快也得十日才能赶到上京城。因此他们还不清楚松州之役大捷的消息。 赵元檀这边听了之后连忙点了点头,眼睛盯着剑南道的地图上,显得十分忧虑。 毕竟是十几万青唐大军入寇,即便是傅津川亲自领兵,也难说必胜,一旦松州出了什么意外,整个蜀中的局势可能会都随之崩坏。 而川蜀若有失,关中必然惊惧不稳,继而可能影响到京畿。 所以不论是东宫的太子殿下,还是大明宫的道君皇帝,都对这场战事的极为的关注,并且为之夙夜忧叹。 “殿下不比担忧,三郎用兵如今越发稳健,只看他到了松州之后立马架设鹿角,深沟高墙,守御营垒,就知道此战我大晋已经立于不败之地,三郎立营在外,内有松州城数千精兵策应,互为犄角之势,彼此呼应,青唐军就不敢全力进攻三郎的大营,因此只要守下去,等到青唐军粮草不济,自然就会退兵。我晋军已经立于不败之地,殿下却不必为此忧虑。” 在这种场合下,还能直呼三郎的,自然是英国公长子傅淮川。 听到这一番话之后,赵元檀点了点头,脸上忧色也减了几分。 “若是在关中就好了,距离蜀中的更近些,消息也更快成浚现在在哪?” “逆贼成浚在忠州和万州等地流传,夔州都督已经在进剿了,不过山水纵横,逆贼流窜,而官军久不习战,几次作战都不顺利,与贼互有胜负” 赵元檀听完叹了口气道:“襄州程锦堂哪里有什么情况?” “武康侯率麾下大军已经几乎将襄州以及唐邓附近的红莲余匪肃清,不过山南道的团练以及寨堡等事却几乎毫无进展,一来是山南东道和山南西道两道经略使迟迟未定,而襄州都督和唐邓等地军民政事令出多门,卫国公率禁军屯于邓州,武康侯虽为都部署却难以号令各都督府,荆州都督王鹤臣追击逆贼成浚到忠州之后,因为辖境问题,也只能退回荆州,而夔州的长宁侯所部只有万余人可用,逆贼成浚手中尚有数万人,御敌尚可,剿灭尚有不足” 几乎是没什么好消息。 情势虽然大体尚在朝廷的掌握之中,但短时间内想要了结战事也是难以实现。 而朝廷上也因为许多原因,导致山南东道和山南西道黔中道以及各大都督府无法统一调度。 原本赵元檀以太子身份和元帅的身份典军,但他回京以后,武康侯程锦堂以都部署的身份,名位稍差,无法统合几大都督府,这就导致了叛军可以游离各处。 而且方虬和方蛟兄弟率领的主力入蜀之后,山南西道和山南东道以及黔中道的武备明显放松下来,加上太子回京了,许多官员又就开始故态重生,借机敛财。 以至于红莲逆匪虽然被剿灭了,但流民和乱匪并没有因此减少。 而赵元檀即便知道这些事情,想要解决却也鞭长莫及,千里之外的无论是东宫的政令还是元帅府军令,都没有了近在迟尺的威慑力。 毕竟百年王朝的积弊,不是一朝一夕能够解决的。 赵元檀正跟东宫和元帅行辕僚属们商议军情,这边却有旨意到了,却是宣召太子去大明宫议事的。 赵元檀让众人散去之后,就跟着来宣旨的内侍一起去了大明宫。 傅淮川出了东宫之后,径直回了国公府,回到府上才知道阿耶跟二叔也刚从大明宫回来,家中仆役还告诉他阿耶在书房等他。 来到书房,阿耶跟二叔坐在一起说话,二郎站在一旁。 “见过阿耶,见过叔父。” 傅懋修傅懋俨兄弟两人见到傅淮川进来也点头示意,“大郎回来的正好,近来可有剑南道的军报?” 傅淮川闻言摇了摇头,“最近的军报还是十几日之前的,三郎率军与拓跋赤德对峙,按照青唐人的用兵习惯,十几万人的规模,他们最多也就只能持续用兵三四个月,从八月到如今已经四个月了,据我估算青唐人粮草应该支撑不了多久,退兵之期应该就在十一月到十二月间,年前该有军报传来” 傅懋修闻言道,“三郎弱冠之年担此大任,用兵却如此稳健,倒是难得啊不过以他的心性,绝不会坐视拓跋赤德从容退兵,故而此战,若有胜果,必是大胜若不利哎” 傅淮川听完也点了点头,阿耶的话虽然没说完,但他也想到这点了。不过当着太子殿下以及东宫众人的面,他是没法直言的。 若不利,必定是大败。 而这边父子两人话音刚落,就听到外面有人报喜。 “大喜大喜,三郎君松州大捷” (祝各位新年快乐) 第三百零一章 波澜不惊 信使从城门直入,手上拿着报捷的露布,口中呼号着,“松州大捷,松州大捷” “武安侯大破青唐军” 是露布飞捷。只有取得大胜才有资格用的露布飞捷。 很快,整个上京都知道了松州大捷的消息,并且因为这场大胜而变得沸腾。 傅家父子几人尚在书房之中,就听到外面庭院之中仆役在高喊“三郎君松州大捷” 原本傅懋修和傅淮川对于远在剑南道统兵作战的三郎都有些担忧,听到报捷的声音之后,立马就遣人出去打听。 而大明宫的道君皇帝和太子殿下之前也尚在忧虑之中,报捷的文书和军报一起呈入宫中之时,也让这两人松了一口气。 “好啊,松州大捷,三郎这一仗大破青唐十五万大军,斩首数万级,俘敌三万余,青唐人余部仓皇而逃,拓跋赤德居然死在内讧之中,天佑我大晋啊” 道君皇帝很少见的喜形于色,连带着大明宫的的近侍都一个个心头仿佛一块石头落了地。 毕竟这段时日来道君皇帝虽然没有阴沉着脸,但这精舍内还是充满了寒意,连带着已经点燃多时的炼丹炉都感觉不那么火热。 而今日捷报传来,道君皇帝的眼角眉梢仿佛都带着笑,而一旁的太子殿下也是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 “三郎这一仗,可解了燃眉之急啊,真是我大晋的福将啊” “来人,抄几份战报,送到英国公府和城阳公主府上,在让门下明发天下,让所有人都看看,我大晋武安侯的威风” 傅家父子兄弟很快就见到了具体的战报。 这份战报包括了从傅津川率军北上松州数个月的经过,还附带着杨玉春奇袭太和城,生擒南诏国主的战报。 这次对大晋动武的青唐和南诏,两国主君一个被晋军擒获,一个死于兵败之后的内乱,这种结果无疑是对大晋周边所有异族的震慑。 看,这就是跟大晋为敌的下场。 这还是内乱之中的大晋,尚且如此威势,日后不管大晋处于何种情况,再有人想对大晋动手之前都要掂量掂量,是不是会步这两人的后尘? 战报送到英国公府上,二郎傅清川一边读着战报一边暗自感叹伯父所料精准,果然是大胜一场。 傅淮川听完道:“三郎此次用兵,沉稳老道,却像个老军头。” 傅懋修道:“这几年他马不停蹄的,本事倒是见长。懋俨和二郎应该有几年没见到三郎了?” 二叔傅懋俨点头道:“七八年了,我去青州之前这小子还整日带着家丁在上京城厮混,跟那帮市井之徒械斗,如今却是声名赫赫,在军中威名早就把我这个二叔给盖过去了。” “哈哈哈哈,别说你这个二叔了,就是我这个阿耶在军中声望如今也不及他,你还记得不,那年除夕夜,老爷子指着三郎说说这小子将来比你们五个都强,当时还以为老爷子是不满咱们几个不成事,现在看来,倒是他老人家有慧眼啊” “哈哈哈,老爷子的眼光自然是没的说” 傅家兄弟说起旧事来,开怀大笑,说着傅懋修直接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去祠堂给祖宗们还上一注香” 这边傅家人阖门大庆,另一边捷报到了城阳公主府,正在内堂的赵元殊听到之后,很平静的让人把战报取来观看。反倒是一旁的近侍都一个个的道喜。 有孕在身已经有七个月了,赵元殊绝美的脸上比起平日圆润了几分,小腹隆起,斜躺在榻上。 “殿下,侯爷这次打了打胜仗,是不是就能回京了?” 一旁的青桃十分兴奋的问道,看样子比起一旁看着捷报的主子还心急些。 赵元殊随口道:“哪有那么快啊,蜀中尚有十几万红莲军等着他解决呢,他这一趟,两年能回来都算早了” “那不是赶不上殿下您的产期了吗?” “呵呵,赶不赶得上他在这也帮不上什么忙,他在京里也不过是多一个人管着我” 赵元殊说着叹了口气,“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她本就是个闲不住的性子,如今这般行走坐卧都有人看着,已经差不多半年没碰过任何兵刃的了,也很久没有出去游玩,这日子是真的难熬。 而这样的日子,最少还得两三个月。 这边赵元殊手中正拿着军报看着,其实她对着些不太感兴趣,但好歹是跟三郎有关的,自然也就多看了几眼,但这上面却没有她想知道的东西。 主要都是大军与青唐人对峙的晋国,以及傅津川对于战局的一些分析和描述,至于他本人的情况是没有的。 不过现在赵元殊那也去不了,每日除了看看皇城司的密扎也没什么事可做。因此这份军报也权当解闷了。 这边正看着呢,皇城司主事高金刚走到了内堂,他是太监,自然是可以出入内宅的。 “见过殿下。” “嗯,有事?” “燕王府的四郡主的夫婿,张之逊进京了。” “嗯?” 赵元殊一听,把捷报合起来放在一旁,侧目看着高金刚问道:“在吴明达跟张之逊成婚的时候我记得让你们收集过他的消息,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入京了,这是要给吴药师身边送个谋主来?” 张之逊得偿所愿的抱得美人归,娶了燕王吴仁光的郡主吴明达,并且被委任为王府参军。这些消息对于皇城司来说必然是要留心的。 而他之前的一些言论,以及过往,自然也都被翻出来来了。 甚至包括张之逊与傅津川幕府之中的幕僚王闾丘是好友的事,也都被查了一清二楚。 “张之逊进京也带来一份捷报,一个月之前燕王府出击败了海西蛮部,斩首数百级,因此张之逊进京同时也是来报捷的” “报捷?” 赵元殊听了之后摇头笑了笑,“他现在还有脸报捷?” “报捷?还报什么捷啊,咱们辽东这边斩首数百级,人家武安侯在松州大破青唐大军十五万,俘敌数万,斩首数万,几十年未有之大胜,这一场给青唐打的少说十年他们都缓不过去气了,有这场松州大捷在前,咱们要在报捷可就成了笑话了” 与英国公府一街之隔的燕王府书房里,吴药师手里拿着两份捷报有些无奈的笑道。 一旁张之逊也摇头笑了笑,他这趟进京一来是为了帮助吴药师做些事,二来是送报捷文书,最好是能从兵部要些犒赏。 但现在第二个目的明显是宣告失败了。 现在整个上京都在庆贺武安侯松州大捷,二十年未有之边功,这时候燕王府要是也拿着捷报出来说我们也打了胜仗,斩首数百,这是要闹笑话的。 “反正兵部本来对咱们辽东边军就不管不问,这次就算没这事,想从兵部讨赏也难,算了,不过这傅三郎真是个人物啊,这又给他打赢了,他这场仗要是打输了,可就热闹了” 吴药师端着茶杯喝了口茶,然后突出一口气。整个上京城不希望傅津川能赢这场仗的人很少,但吴药师绝对是其中之一。 若是蜀中局势崩坏,势必影响到关中和西北边镇,朝廷也得花费大量的人力物力才才能挽回局势。甚至局势进一步恶化也不是没有可能。 而这对于被朝廷严防死守的辽东燕王府来说,绝对是好事。 河北河东始终驻扎这十几万精锐,为的是什么?这不是明摆着嘛。 而现在青唐十几万大军几乎全军覆没,这也就意味着十年内无力犯边。而北境老汗前几年也刚病故,新可汗继位之后就要面对金山锻奴的反叛。 到现在为止也持续了好几年,也始终没有彻底剿灭,就算金帐汗国把内乱平定,也同样需要时间休养生息。 这也就意味着,最少数年之内,大晋西北两个方向是安稳的。除了小规模的相互袭扰劫掠之外,双方都没有大规模动武的余力。 这对于想要浑水摸鱼的燕王府来说,绝算不上是好消息。 所以上京城里如果有人不希望傅津川能打赢松州之役,吴药师肯定要排在前列,甚至数一数二的位置上。 刚刚看过军报的张之逊道:“来之前我就跟王爷还有子聪大师、刘先生他们推算过松州之役,得出的结果是这场仗晋军应该可以赢下了,最少也是不败之地,但确实没想到这场仗会是如此大胜,本朝若论边功,此功当在前五之列。” 吴药师笑道:“人活一世,若能活成他这个样子,大概就是圆满了。” 张之逊闻言笑了笑,“殿下很羡慕?” “羡慕?羡慕不来啊,我这个朝不保夕的质子,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下了大狱,或者直接被压倒宣德门外一刀结果了,亦或者毒酒一杯,白绫一道?别说羡慕傅津川了,就是傅八郎我也很羡慕啊” 吴药师好像是发泄一一般说出堆“大逆不道”的话。 张之逊摇了摇头道:“殿下你说的是有这些可能,但还不是还有另一种可能吗?你可能世袭罔替,成为大晋唯一的异姓王,手握十几万精锐边军,镇守边疆,抵御外虏,也可以射凋于漠北,成为一代名将也未可知,亦或是天下有变,率军勤王,他日未尝不可南面而座啊” “哈哈哈哈哈你可真是哈哈哈哈” 吴药师听着张之逊的话之后确实哈哈大笑,笑过之后看着张之逊道:“你跟明达,还真是一队,这话我都怀疑是不是她教你的了,以前她在京城就老跟我说这些,这么看来你俩还真是一家人啊哈哈哈哈” 张之逊听了这番话之后确实哭笑不得,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对答。 吴药师笑过之后道:“我知道你们的心思,你们说的我也想过,不止想过,我还设想过若是真有一天,我有机会我会怎么做?总有人说这天下会有大乱,晋室不得人心,而我燕王府居于辽东,若得天时,可以南望” “可吴王造反,一年由于就身死军败,红莲道数月之间席卷数十州,声势浩大,如今呢?引来了青唐人十几万被傅津川一战给打的几乎全军覆没,就这你们还说晋室不得人心,晋室之运已衰?” 张之逊听了之后笑了笑,“世子说的有道理,晋室如今来看,的确是气运未衰,人心尚在,道君皇帝精通权谋,驭下有道,是明君,太子殿下也是聪睿有德之人但他们之后呢?” “他们能活多久呢?这天下大势从来不是一成不变的,人心也好,气运也罢,都是不断的变化,今日如此,明日未必如此,这天下,该有德者居之有德者,必有大毅力,大气运!” “时候未到,等就是了,有些时候,什么都不做,胜过做任何事。” 吴药师听了张之逊这番话最后也笑了笑,“那就借妹夫你的吉言了,我之前还担心过明达可能嫁不出去,她那个性子啊你是知道的,天天想的都是天下大势,兵书战策,各地风土好在有你能降的了她啊” 张之逊听完又是一副哭笑不得的样子,直接端起茶杯喝口茶缓解一下。 “阿耶身体如何?” “王爷身体很好,就是喜欢喝酒,没事还老拉着我跟他一起喝,府上只有郡主敢管他” “说的是呢,自从阿娘不在了,府上就只有明达敢说他,当着他的面率他的酒杯,这事也就明达敢,换成是我或者大姐二姐三姐,亦或是二郎三郎,都得被打死” 吴药师回忆起家中,也是有些唏嘘,而后突然话锋一转笑道。 “对了,这一仗过后,估计明达也不敢说,率军十万上能必胜傅津川了?我都怀疑她哪来的信心,你还记得吗,之前在上京咱们有一次说起武安侯用兵,她就敢两人对决,十万以上必胜,也真是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张之逊这边听后却笑道:“这事却是不好说,郡主在用兵之上,却是天生之才,有名将之风,假以时日未必不能” 吴药师道:“妹夫啊不是我说你,人不在这你就别提她圆场了,你虽然是我妹夫,但是我还是得说你两句,在家里腰杆得硬起来,不能啥都让明达说了算” 这边吴药师正说的眉飞色舞,门突然就被推开了,一见来人吴药师腾的一下就站起来了。 “你你,你这么过来了” 门外站着一个年轻女子,身着锦缎,端庄明艳,只是神色有些清冷。 张之逊一瞧,这不是河阳公主吗。 在看一旁的世子,腿都有些打颤了,怎么了这事。正纳闷间,就听见眼前这位公主殿下开口问道。 “昨夜,去了哪?” 吴药师一听,声音都有些颤抖了。 “昨昨夜我我” “二十板子。” “哎哎哎,妹夫来了给留点面子啊” 然后张之逊就眼看着河阳公主身后走出几个明显是练家子的侍女走进了堂上,直接把吴药了要拖走。 而这时候河阳公主好像才看到一旁的张之逊,而张之逊也急忙行礼,“见过殿下。” 【讲真,最近一直用换源app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huanyuanapp 安卓苹果均可。】 赵元惠见状点了一下头算是还礼了,然后道:“算了,今天你妹夫在这,我给你留面子,帐我给你记着,下次一起算走” 几个侍女一听把人丢下直接跟着河阳公主走了。 “本来想着今晚领你去樊楼乐呵乐呵,不过这最近风声有点紧,改日” 张之逊听完了总算明白这公主殿下是为了什么来的,闹了半天世子是又往风月之地钻了。 说起了公主殿下整治世子,他倒是一点也不奇怪,他在去辽东之前就见过这场面了。 让河阳公主多加管束燕王世子,这可是道君皇帝和燕王难得能达成共识的事。 “世子,你” “话刚才说道哪了。对了,我跟你说,你在家不能什么都能听明达的,你得有主见,不能什么都让她说了算” 第三百零二章 其在君乎 一支千余人左右的晋军队伍在从黎州往成都的官道上行进。 这支晋军虽然看着风尘仆仆,但士气高昂。 当先一面大旗上书“清溪关兵马使杨”,表面了这支晋军的主将姓杨,并且是来自黎州要地清溪关的。 除此之外,队伍之中还有不少车辆和驮马,只是一看车辙和马蹄印就知道这些所载的物资不轻。 一辆宽大的马车上,南诏国主段智平掀开帘子眺望着外面的青山。 昔日的一国之君,此时却是晋军的阶下之囚。 而这支队伍正是杨玉春奇袭南诏的得胜之师。 这支千余人的晋军一举攻破了南诏国都太和城,虽然没有灭国,但生擒其国主,并且缴获了其府库所藏的金银宝物,此举可谓振奋人心。并且有力的策应的松州战场上局势。 主将杨玉春穿着大袄,披着红色披风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头上带着毡帽,寸长的胡须打理的很整齐,虽然是隆冬腊月但是依然面色红润。 此时他已经收到了剑南节度使武安侯傅津川写给他的亲笔信,信上除了对他的勉励之外,还免除他擅自出击的罪过,算是给他的行为做了背书。日后就算朝廷真的追究下来,有傅津川这封亲笔信在,也没人能在这件事上难为他。 此外,武安侯的信上还说在送往朝廷的捷报上为他们这支得胜之师请功。虽然说最后能得什么封赏还得看朝廷,但他的名字附在武安侯的请功捷报上,封赏还用担心吗? 军中谁人不知道傅家人对待下属一向厚道? 河西名将薛琮,不就是走了英国公的门路,才有机会拿下灭国之功,封伯爵? 这次他的功绩可不比薛琮的小,一个伯爵未必不能拿到。 正想着间,身边的副将,也是族弟杨玉鳞指着前面道:“七哥,看,到成都了” 杨玉春收起心思,往前一看,一座巨大的城池出现在眼前。 “都打精神,到了成都带你们好好逛逛,酒肉管够。” 手下的士卒们听到杨玉春的说话之后都欢呼起来,“吼吼吼。” “不过你们都他娘的给老子规矩点,那可是成都,要是犯了事,咱们傅大帅的军法可是能杀人的。到时候老子可没脸去捞人!” “放心将军,咱们清溪关的兵绝对不给你丢人。” “就是,将军放心。” 几个亲卫大声的回道。 队伍走到成都南门前,杨玉春遥遥望见城门出的仪仗和旗号,顿时吃了一惊,这怎么是武安侯亲自来在城门迎他? 乖乖,这面子给大发了。 “都精神点,前面是傅大帅亲自迎接咱们弟兄,都给老子把腰杆挺直了,拿出咱们打太和城的气势来让大帅看看。” “吼吼吼吼。” 一听大帅亲迎,军士们在行进之中都把自己的装束整理了一番,一个个挺胸鞠肚。 此时城门处,迎风飞舞的大旗上书“剑南节度大使镇军大将军武安侯傅”的字样。 麾盖之下,傅津川身穿锦缎圆领袍服,头戴软翅幞头,周围是成都文武大员以及牙兵甲士。打着节度使和侯爵的全副仪仗,威仪隆盛。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换源app,huanyuanapp 安装最新版。】 队伍行进到城门前,杨玉春急忙下马整理了一下穿着,阔步向前,“末将杨玉春,拜见节帅。” 傅津川走上前将人扶起,“不必多礼。” “谢节帅。” 杨玉春被面对这种礼遇颇有些手足无措。 傅津川道:“我能取得松州大捷,杨将军也是功不可没,我已经上书为你等请功。此次奇袭太和城,大彰我大晋的威风,壮哉!” “多谢节帅夸赞,末将不敢当” 杨玉春急忙谦虚道。 寒暄一番过后,傅津川问道:“南诏国主段智平何在?” 杨玉春这边急忙让人将的马车敢上前来,还不满三十岁的段智平走下马车来,朝着傅津川一拱手道:“罪人见过大晋武安侯。” 傅津川也拱手道:“段国主客气了,即来我大晋做客,一切都请放心,陛下听完国主来访,想必不日也会召见国主去往上京,这几日就请在成都稍住,若有招呼不周之处还请国主见谅。” 段智平听着这话说的只能无奈道:“不敢不敢,请节帅安排就好。我本是戴罪之人,n哪里还有什么要求呢” 在数月之前,他还憧憬着能跟青唐、红莲军三方一起瓜分整个蜀中数十州,而如今却作为阶下之囚来到剑南节度使治所的益州成都,此刻的他心中可谓是五味杂陈。 此刻的他耳边回想的都是王叔段永兴的话。 “我去过大晋朝贡,你们知道从太和城去上京城,要走多久吗?你们知道晋国有多少军队吗?你们又见过上京和西京的城墙吗?连成都就没进过敢妄言伐晋?真是不知死活” 在青唐派出使节约南诏一同伐晋之时,整个南诏朝堂上都是赞同之声。 因为那时候大晋在剑南道的局面看起来是真的危机万分。 内有红莲军盘踞在川西川北,一副要直取成都的架势。外有青唐一心想要报几年疏勒大战之仇,大有鲸吞蜀中之意。 南诏的选择在当时来说,决不能算错。 毕竟谁也没想到武安侯就任剑南节度使之后,在数月之间就让局势翻转。 如今十几万青唐大军只剩下几万残兵败将狼狈而逃,声势浩大的红莲军在陵州和普州之外直接被咸阳郡王赵福柏挡住不得存进。 而南诏更是国都太和城都被攻破,自己这个国主都被生擒到了成都,不,很有可能是前国主了? 就不知道国内日后会是谁做国主,是王叔段永兴,还是王弟段智行? 段智平又上了马车,跟着队伍一起进了成都。 看着成都城内的繁华,感叹道:“王叔所言不虚啊,成都果然繁华壮丽。” 车外面的已经负责他护卫的傅四郎道:“成都虽然繁华,不过国主日后到了西京和上京,在感叹也不迟。” 段智平闻言点了点头,此刻他也不在乎那些虚无缥缈的,事已至此,不如安心等待。 大晋应该不会杀他。 另一边,傅津川邀杨玉春并骑而行,一同入城。 杨玉春连连推辞最后只能从命。 跟着节帅一起并骑入城,道旁都是成都军民,看着这些崇敬的目光,这种礼遇之厚,对杨玉春来说却是生平仅有的。 “大帅礼遇过重了,末将受之有愧。”此刻饶是战场上面对前军万马也浑然不惧的杨玉春,也有些面红耳赤。 傅津川笑道:“你当得起,千里奇袭太和城,生擒南诏国主,此举不光是助我松州大捷,更是让蜀中局势转危为安,受之无愧。” “日后能镇守蜀中建节者,就是你了?” 第三百零三章 打算 本朝《百官志》载:“节度使掌总军旅,颛诛杀。初授,具帑持兵仗诣兵部辞见,观察使亦如之。辞日,赐双旌双节。行则建节、树六纛,中官祖送,次一驿则上闻。入境,州县筑节楼,迎以鼓角,衙仗居前,旌幢居中,大将鸣珂金钲鼓角居后,州县赍印迎于道左。“ 这几乎是本朝武将所能掌握的最高实权了。 建节称帅,也是无数武人为之拼杀,但却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刚过弱冠之年的傅津川对着杨玉春这个已过而立之年的中年汉子,说出“日后镇守蜀中建节者就是你”这种话,若只看两人的年龄无疑是像个玩笑话。 但考虑到两人名位功绩上的鸿沟,这一切就又都顺理成章,毫不违和。 傅津川前后大小百余战,无一败绩,北御金帐,西破青唐,内平叛乱。 打下赫赫声威,名震内外。军中上下无不服膺。又是本朝最年轻的节度使。 因此,对于傅津川来说,手下将领几乎没有桀骜不驯,敢因为年龄而轻视他的。因为轻视上位者是要付出代价的。 比如在扬州遇到的毕思立,结果就是被一刀正了军法。 连他的兄弟子侄以及亲信也都被尽数诛杀。 关键是毕思立可不是没后台的,那可是给当时如日中天的定国公做过亲卫的。而且本身也带着战功,固然涉及谋反,但不等三法司审问就直接诛杀,这要是被弹劾个擅杀,可一点都不冤枉。 但这件事愣是半点风浪都没掀起来,就连御史台都没有弹劾的奏章。 这要不是道君皇帝示意了?能这么风平浪静? 杨玉春一行进城以后,先是把南诏国主段智平安置在了蜀王的别业里面,而后是庆功宴。 这个庆功宴并不单单是为杨玉春和其部众准备的,还是为了犒赏包括了松州之战的有功将士。 傅津川也是刚回了成都,就比杨玉春早一日而已。 庆功宴上蜀王带着成都的不少士绅也来到宴席上,这些人面对傅津川是极为热络,溢美之词不绝于耳。 【讲真,最近一直用换源app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huanyuanapp 安卓苹果均可。】 傅津川面对这杨的场面也是应对自如,既保持了帅臣的威严,也不显得拒人于千里之外。 在傅津川这位节帅以及蜀王殿下先后退场之后,也就剩下武将们相互拼酒了。 史万年和苏锻等人就拖着杨玉春就不放,非要跟他在酒桌上一较高下。 毕竟他们这些人跟着傅津川在松州浴血奋战,都立下大功,但是如今却都被杨玉春这一个奇袭太和城的光辉给盖过了。 虽然都是武人,心胸气魄都不缺,倒不至于嫉妒杨玉春的功绩,毕竟人家也是冒着几重风险。 但要说服气也是不可能,又不能拉去校场打一架,就只能酒桌上拼一场。 傅津川在离场之前也猜到了麾下这些悍将的打算,但他才不会去管这些闲事。 一同跟他回到帅府后堂的还有四郎,长史刘仙客。 “这些时日辛苦刘先生了,我在松州跟青唐人对峙数月,这么长的时间,粮草转运,军械补给,以及节府一应事物,都赖刘先生维持,先生本就是我师长,谢字就不说了,太见外了。” 几人刚一落座,傅津川就对着刘仙客说道,这边又把红芍端上的茶亲自放在刘仙客的旁边的桌桉上。 刘仙客见状却是摇摇头道:“三郎你啊,少来这些虚的。” 傅津川笑道:“刘先生这是哪里话,我这都是肺腑之言啊。” 刘仙客最早是作为傅家子弟的启蒙师傅,后来又作为英国公的幕僚入仕,算是看着傅家这个儿郎长大的,又有授业之实,因此傅津川说他是师长那是完全当得起的。 这次入蜀,作为他的长史,也是傅懋修特意做的安排,就是想让智计过人的刘仙客在一旁辅左他。 这也是为什么傅津川敢把成都扔下数个月,跟青唐人在松州对峙,而不用担心身后。 即便是赵福柏守不住普州和陵州,傅津川也相信有刘仙客在,益州可保无虞。 刘仙客笑了笑,喝了口热茶随后放下茶碗道:“这几个月里,咸阳郡王能把红莲军挡在婆娑山,龚景瀚也在梓州等地进行坚壁清野,而我不过在成都管管钱粮。说不上辛苦,就是费点心思,算不得什么,如今三郎你在松州大捷,我这却要问问你,这之后你有什么打算?” 傅津川这边听到刘仙客的发问之后不暇思索道:“自然是出兵剿灭红莲逆党,早日让蜀中安定下来,我也能早点回上京好歇上几年。” “若是红莲军不跟你战,流窜出蜀呢?” 傅津川听了之后皱了下眉,刘仙客所说的并不是什么危言耸听,而是几乎一定会发生的事。 按照红莲军的作战风格,打的赢就打,打不赢就走。四处流窜。 现在他在蜀中,掌握了蜀中军政大权,战事可以一言而决。红莲军就算想利用各州的空隙都很难。 山南道被分成了数个都督府,互不统属,这才给了红莲道的可乘之机。这种情况在蜀中就完全不会出现。 所以出蜀几乎是红莲道想要存续的唯一选择。 如今蜀中坚壁清野,寨堡相连,各州都有豪族地主组织的民壮团练,红莲军就连“征收”军粮都陷入了困境,这样的情况下,逼得红莲军也不得不走。 而红莲军出蜀之后,傅津川这边仿佛就没了用武之地。 刘仙客继续道:“三郎可曾想过,你这一任剑南节度使,要做几年?三年还是五年?这几年你又打算做些什么?” 这话给傅津川问的更疑惑了,一旁的四郎听着这番话也是看着刘仙客不明白其中深意。 “请刘先生直说。” “这几个月来,你不在蜀中,我命人清查了文书,此前蜀中一直都有蜀王兼任经略使和益州都督,主持军政,其中包括蜀中的军屯,各处的铜铁矿,以及盐井和各处的税监等现在三郎你除了节度使之外,还兼任营田、经略、采访使,你在蜀中若是只管战事,倒也罢了,若是红莲军不在蜀中,这些你可都要挑起来的啊” 节度使是大晋在边境地区设立的地方军政长官。因受职之时,朝廷赐以旌节而得名。太宗朝以后,内地都督府并多省罢,唯边境地区军事活动频繁的地区尚存,以统州、县、镇戍。 镇戍是经常性的防御据点,比较分散,兵力单弱,故每遇战事发生,必须由朝廷派遣行军总管统率出征或备御。规模较大的战役,又设置行军元帅或行军大总管统领诸总管。 高宗朝景云二年,辅国公杨林为凉州都督充河西节度使,节度使开始成为正式的官职。 节度除了兼任负责管理调度军需的支度使,同时兼管理屯田的营田使,主管军事、防御外敌,又兼所在道监督州县之采访使,集军、民、财三政于一身,超过内地州府的持节都督。 傅津川作为第一任剑南道节度使,理所应当的要从蜀王手中接过蜀中的军政大权。这无关于他傅津川本人的权位高低,是否贪图名位。而是他作为首任,必须要为继任者打开局面。 即便是朝廷在设立剑南道节度使的时候,就已经有拆分的打算。 刘仙客这一问明显是在告诉傅津川,若是不想跟蜀中这些世家和官吏争权夺利,就早早返回上京。若是想长久任职,就得做好清除积弊的打算。 傅津川显然是明白了话中所指,又端起一旁的茶碗轻轻抿了一口,看着一旁四郎和刘仙客。 “刘先生是知道我的,我这人一向是喜欢直来直去,来剑南之前在上京我阿耶也与我交代不少了,在西京与兄长也有一番长谈,有些事我是早有预料,这趟入蜀,我就没打算带着功劳回上京,尤其是在这场松州大捷之后” “反倒是我在蜀中惹出点祸事出来,很多人会乐见其成。” 第三百零四章 蜀王 扬一益二。 说的是天下除了上京和西京之外最为繁华的两个地方。 扬州第一,益州第二。 这益州说的自然就是蜀中平原的核心成都一带。 蜀中有盐铁之利,蜀锦更是风靡天下。加上益州周边都是平原,土地肥沃,物产丰饶,因此常被称之为天府之国。 而蜀中地势又天然的与世隔绝,自成一体,利于割据。因此历来能镇守蜀中的,掌管剑南道的都是勋贵大将以及宗室近枝。 太宗皇帝继位之后,以宗室和勋贵为都督,镇守地方,当时被封为蜀王镇守蜀地的就是太宗之弟,不过蜀王一脉人丁稀薄,数次绝嗣,都由旁支过继。 不过最后连旁支都绝嗣了。 没办法,只能以皇子过继。因此原本是远枝宗室的蜀王一脉,因此就变成了实际上,跟周王郑王一样的近枝宗室。 蜀王府是大晋最富丽的藩王府之一,以西京宫城为蓝本,缩小规制而建。位于北起东西御河,南到红照壁,东至东华门,西达西华门,周长数百丈,占地三百亩。整幢建筑坐北朝南,处处殿阁楼台、金碧辉煌。中轴线上的建筑主要有承运门、承运殿、端礼殿、昭明殿等。蜀王府一改过去历代成都城主轴偏心的布局,首次确立正南北的中轴线,从而形成沿南北中轴线东西相对称的庞大建筑群。 这也是由于自从蜀王一脉授封开始,是少数没有移封过的亲王之一,是数代蜀王的不断营建和积累的结果。 而同样没有移封过的还有西京的雍王府、晋阳的唐王府、襄阳的楚王府,以及授封建邺,坐镇江南的反叛的吴王府。 书房里的蜀王赵令清端坐在桌桉后面,端着手中热茶吹了一下抿了一口,然后看着眼前站着的两个年轻人,长子赵元棋,次子赵元椿。 长子赵元棋为人比较稳重,自幼读书习武也都用功,早几年还跟过严铤参加过平定山蛮叛乱的作战,经历过战事。 虽然是庶出,但赵令清还是很器重这位长子,并且也想为他铺一铺路。 毕竟长子虽然很好,但只一个庶子的身份就让他跟袭爵没什么关系了。 因为一旁的次子赵元椿是正室王妃所生,按照大晋的宗法,未来肯定还要世袭罔替,继承王位的。 赵元椿是一个很聪明的人,甚至是聪明的有些过头。 这就是赵令清对世子的评价。 他其实很担心未来这个很聪明的儿子,在继承蜀王之位后,会惹出什么麻烦。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换源神器,huanyuanapp 换源app】 因为通常聪明人都很自负。而赵元椿尤其是个自负而又骄傲的人。 而这样一个聪明人自幼又是锦衣玉食,贵为亲王世子。 就更容易让他失去一些对世事该有的敬畏。放下茶碗后赵令清看着长子道: “元棋这次跟随大军出征做的不错,方才在席上武安侯还曾夸赞你骁勇,还说等打完了仗去上京献捷,要你也一同前往,你若是能上京面圣,或者见到太子殿下,必然能获得重用,就像是咸阳郡王那般,陛下对宗室子弟有武勇者一向都甚是看重” 赵元棋听到父亲夸赞也只能谦虚道:“阿耶过奖了。” 一旁的赵元椿听到这话则是看了一眼旁边的兄长,露出一丝古怪的笑意。好像是不屑,也好像是恭喜。 这些自然都落在赵令清的眼中。 他知道这两个儿子不和,一个庶子,一个嫡子,虽然名位早定,但两人关系一直不好。 彼此一直在暗地里较着劲。 但他这个做阿耶的却不能事事都干涉,本来一碗水就端不平,再参与其中只能让这两兄弟斗的更凶。 “元棋在节府,要多跟武安侯沟通,如今英国公府傅家正是圣卷日隆的是后续,武安侯又是太子的心腹,其兄也在东宫和元帅府任职,这两人都是二十出头的年纪,傅家少说也有几十年的富贵” 赵元棋一听,就明白阿耶的意思了。这话也说得非常直白了。 他现在就在节府之中任职,本就是傅津川的下属,正好可以与其打好关系。按理说蜀王府是宗室近枝,可以坐享荣华富贵。 但他赵元棋的身份很不一样,他作为庶子,等到赵令清百年之后,跟世袭罔替的赵元椿关系不善,蜀王府的富贵可就跟他没什么关系。 但若是赵元棋跟傅津川搭上关系,有军功傍身,日后就能自立门户,不在蜀中,也可以去上京。 “儿子明白,多谢阿耶教诲。” “嗯好,你这些日子你在外征战也多有劳顿,就先去休息,我与你二弟说些家务事。” “是阿耶。” 赵元棋行礼之后,直接退了出去,全程跟赵元椿没有任何的语言以及眼神上的交流。 “你这几日在做些什么?” 赵令清在抬头扫了一眼世子赵元椿。 “回阿耶的话,我这几日偶尔出去转转,再就是年前了跟田庄和各铺子的管事们见见面,布置下年节的事。” 蜀王府不仅王府富丽堂皇,名下的产业更是数不胜数。 成都周边不仅有大量的田产,城里还有许多的商铺,这些都需要人打理。 在蜀王之前忙于军政大事的时候,这些都是王妃管家,在打理。现在几乎都交给了世子,毕竟这些产业日后也都是他的。 “你跟杜家那小子走的很近?听说你们交情匪浅啊。” 赵元椿听到阿耶问话心里咯噔一下,不过面上还是没什么变化。 “阿耶是说杜大,我跟他是因为生意上,有些往来,到称不上什么交情。前几天见了一面,一起听了段书,他本来想让我替他引荐武安侯,但我跟武安侯又熟络,只能拜托武安侯的兄弟傅五郎除此之外就没什么了” 他明白,父亲既然已经问起,就肯定不是空穴来风,应该还是知道些什么了,所以有些事还是实话说了的好。 却不想赵令清道:“这次的事情就算了,这段时间你跟他们几家少来往些” “杜家是蜀中大族,本来你跟他们有些来往是没什么的,但现在这个时候,你得跟他们适当保持一点距离,现在形势未明,武安侯刚从松州回来,可能过几日就又要去普州督战,但等他再回成都的时候,必然要接手盐铁以及赋税府库等政务,毕竟现在经略使是他在兼着,你也知道那些李杜严杨这几家可都不怎么干净。 我之前做经略使和益州都督的时候,这没少为军屯和盐税矿税还有田赋跟他们打交道,这十几年也算跟他们形成了一些默契,有些事情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有些事情则是坚决不让他们伸手。 如今蜀中是傅津川说了算,堂堂节度使,专征杀伐,这权可比我那个经略使兼任益州都督大多了,这几家如何跟傅津川打交道,咱们蜀王府不趟这个浑水,你明白了吗?” 赵元椿听完这些之后立马很认真的点了点头,一脸郑重道:“阿耶放心,我明白了。必然不让咱们蜀王府卷入这些是非当中。” 赵令清听完儿子的表态之后也算是松了一口气,“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好了,夜深了你也去歇着对了你跟” 赵元椿刚准备告退,手都抬起来了,听见父亲的话之后又停下了,却没听到下文。 “算了,改日再说,你先去休息” “是,儿子告退,阿耶也早点休息。” “嗯。” 望着这嫡子离去的身影,赵令清叹了口气。他总觉得这小子在背后搞了些什么小动作是他不知道的。 但每次嘱咐他什么,却都一副认真聆听的样子。 就怕是左耳听,右耳出,完全不把自己的话当一回事啊。 而赵元椿除了父亲的书房之后,也是松了一口气,笑着摇了摇头轻声道。 “阿耶啊,你也未免太小心了,这过路的神仙,能在这待几天啊?” 第三百零五章 军屯 帅府后堂坐着傅家兄弟几人。却是一席家宴。 八仙桌上摆着各种蜀中风味和吃食,酒是蜀王府送的自家私酿,在成都极有名气。 “四郎,明日你点起八百牙兵,随我去普州。” “三哥这次就只带牙兵吗?红莲军这边号称十几万人,福柏那里也是勉强支应,不用派援军了吗?” 四郎有些好奇的问道。 傅津川回成都以后,都以为大军会稍作修整就立即出发,前往梓州、普州、陵州等地剿灭红莲军。 今日不过是刚回成都的第三日。本以为就是把兄弟几人叫来小聚。却不曾想还有军令。 “福柏那里有三万兵马,关中两军还有禁军一卫,对七八万红莲军足够了。梓州那边是贼众偏师,不足为虑。” 虽说料敌从宽,但傅津川的言语之间还是对红莲军充满了轻蔑之意。 即便是红莲军吸收了吴王叛将和余部,已经初步有些建制,并且在几次攻城以及野战之中有了不少起色。 但是在傅津川眼里,这些人不过就是道旁败犬。 他在扬州大都督任上先后击败过薛巨鳞和方蛟等叛军首领,对这些人也算是知己知彼。 一群手下败将聚在一起就能成事了?乱匪而已,也配称军? 四郎五郎还有六郎对此自然都是没什么异议的,他们三哥在家中也就是伯父和长兄傅淮川能够说得,在军中威势更甚。 “五郎这次还是留守成都,有事多问刘先生。” “知道了三哥,对了,有点事我” 傅津川看着兄弟这副吞吞吐吐的样子皱了眉头,“有什么就直说,在坐的都是自家兄弟。不必讳言。” “是这样的三哥,我前几日跟蜀王世子见过面,他说他有个朋友,是蜀中大族出身,特别崇敬三哥的英雄气概,想求见三哥一面” 傅津川听了五弟的话之后,皱了下眉头,“蜀王世子?” “对,就是蜀王世子,他说的那个什么好友,好像是杜氏的” “我来成都以后,虽说是占了蜀王的权位,但这位王爷倒也甚是友善,是个明白人,交接也顺利,蜀王世子却不知道是个什么品行,不过看在蜀王的面子上,这点面子也是要给的,这样,你改日与蜀王世子见面,告诉他等我年后回来,会给他这个机会。” 傅津川心中其实已经有些猜测,这姓杜的是什么来路。 杜、严、李、杨是蜀中四大望族,这四家都是家中良田万亩,产业不计其数,奴仆成群。 并且跟剑南道以及朝中许多官员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如何处理与这几个蜀中大族的关系,是他这个剑南节度使必须要考虑的事情。眼下正处于战时,可以暂且搁置。 但有些问题他是迟早都要处理的。 比如这几个大族名下都有大量的田产,有没有藏匿田亩,每年的田赋有没有按数量缴纳? 名下的矿山,盐井,以及蜀锦织造有没有什么猫腻? 在扬州的时候,他只是扬州大都督,只需要督领辖下的七州的军务。但剑南节度使可是身兼数职,蜀中军政大权尽在其手。 蜀中这天府之国,一等一的富贵之地,财富汇聚之地。 战时他作为节度使只需要考虑战事,但若是等仗打完了,面对着这些蜀中大族,他会是一副什么样的面孔,可是关系到很多人的身家性命。 所以这姓杜的,八成是来探口风的。 而事实上,傅津川也算是猜了八九不离十。 但事情也比他想的要复杂的多。 蜀中四大望族,并不是铁板一块,甚至是单独一个家族,也做不到内外一致。 杜宅在成都城南,说是杜宅,但成都人称其为“杜家坊”。 因为这杜宅是有近百个庭院相连组成,聚族而居,足有一坊之地。 杜家在蜀中传承数百年,一直都是名门望族,又在几次蜀中成都易主之时都平安的渡劫,虽然损失些财货田产,但只要等到太平年月,这些东西很快就会重新回到他们的手里。所以家门不衰。 杜家坊最为核心的地方,也就是真正的杜宅,其实并不算大,只是一处三进的院子。 门户也并不宽大,门上匾额挂着杜宅两个字,就说是某位盘踞蜀中的前朝皇帝御笔。 这里是杜家的祖宅,如今是杜家祠堂,也是族中议事之所。 作为族长的杜基已经年近七十,但仍旧身体康健,耳不聋眼不花背不驼,精神矍铄。 带着十几个族人给祖宗上了香,然后转过身看着众人道:“年关将至,各处的账目都盘完了吗?” 下手站着一个中年人应达道:“回伯父,田庄的进项已经盘过了,收成不错,比去年还多了一成半。只有几个在普州的庄子被乱匪劫掠了。” 杜基听后点了点头道,“兵荒马乱的,这也没办法,不过这些田庄的佃户都是世代给杜家耕田种地的,今年既然收成不错就要给这些佃户粮食应急,另外各处的存粮没问题把?” 这中年人是杜基的侄子,名叫杜恒,四十出头的年纪,在杜家负责打理田产和各处庄园以及城中的粮铺。 杜恒道:“伯父请放心,这各处的存粮都是咱们杜家的命脉,我这几日各处都看过了,存粮都没什么问题。” 不管是豪门的大族,还是小户人家,粮食都是重中之重。 毕竟没饭吃,那是真的会饿死人的。 甚至有时候钱没有粮食重要。这等大户尤其明白这样的道理,若是干上个不好的年景,有个水涝蝗灾的,这粮食就是保命,也是发家的。 随后杜基又逐个问了问矿山和盐井等处的事情,最后看着众人道:“眼看着就过年了,蜀中今年不太平,你们也都注意些,出门都不要太招摇。现在的剑南道节度使武安侯,是上京勋贵,跟咱们也一向没什么往来,有些事注意些,不要犯在人家的手里,跟蜀王殿下不一样,这位侯爷可是真敢杀人的” 下面站着的都是他的晚辈,听到族长发话之后自然是纷纷应承。 从祠堂出来之后,杜恒身后跟着长子杜煦,一路回到家中。 进了家中,杜恒刚进了内堂坐下之后就问道:“那件事有眉目了吗?” 杜煦听到父亲问话之后愣了一下,然后立马就知道阿耶说的是什么了。 “回阿耶的话,世子那边还没什么消息,想来也是武安侯刚回成都这才第三天,陵州和普州还打着仗的,就算给世子面子愿意见我,想来也不会那么快。我估摸着年后能见到武安侯就算不错了。” 杜恒听完之后点了点头,然后道:“族里面有不少人对我管着田产这一块颇有微词,不过是因为你伯祖的威望在,在者我这边打理的也算周到不过你伯祖年岁毕竟大了,日后等你三伯管家的时候,我这估计就要靠边站了,族中的盐铁事物,我又从来都没碰过,只能在田产上做些打算,这五千亩军屯算是咱们出钱,蜀王世子出面子,一起吃下了应该万无一失” “谁知道这档口蜀中乱了,朝廷又派了这武安侯,还设了节度使,他若是想要查看军屯的田亩数目,这事绝对瞒不住,现在只能想办法把武安侯这门路走通了,才能平安无事” 杜煦听后道:“阿耶,武安侯出身名门,些许浮财,他未必能看上?这事我总觉得没那么容易了结,毕竟这可是数千亩军屯。” 【新章节更新迟缓的问题,在能换源的app上终于有了解决之道,这里下载 huanyuanapp 换源app, 同时查看本书在多个站点的最新章节。】 “尽力即可,这也是做给世子看的,最后就算出了事,也还有他那边兜底这天塌了,自然是高个子顶着。” 第三百零六章 勉励 八百铁骑出了成都直奔简州,甚至很多剑南节府的吏员和守卫都不知道傅津川这个剑南节度使出城了。 武将只有四郎、六郎以及杨玉春、赵元棋随行,幕僚则有节度判官许应龙,参军张杲、李法真随行。 【鉴于大环境如此,本站可能随时关闭,请大家尽快移步至永久运营的换源app,huanyuanapp 】 骑兵轻装简从,出了成都之后一路疾行,也不需要携带辎重,沿途食宿直接让地方州县协调。 只花了两天时间,就赶到了简州与普州的交界之处。 同时也是朝廷大军的所设立的大营。 咸阳郡王赵福柏在得知傅津川赶到的时候,立马率正在军帐之中议事的感化军使杨西烈,静难军使向拱,普州司马陈轼,以及刚刚被授予从七品翊麾校尉的杨行方出门迎接。 赵福柏领着几个大将来到营门,正看见一匹雄健的青海骢上端坐一个身穿圆领锦缎袄,外罩披风,头戴毡帽,在风雪之中,神态傲然。 “末将赵福柏,见过节帅。” “福柏啊,看你这立营,倒是有些长进啊。” 赵福柏一听夸赞立马道:“这都是杨西烈将军和向拱将军主持的,我不敢愧领。” 傅津川笑了笑道:“不错,哪个是杨行方。” 站在几人身后的杨行方一听,立马走上前来,低头拱手道:“草末将杨行方,拜见武安侯傅节帅。” 看着马前几步远的杨行方,身高七尺有余,三十出头的岁数,身材健硕,言语间中气十足,一看就是练家子。 “夜袭红莲的就是你?” “是陈将军首倡,末将随行而已,不敢居功。” 杨行方这些时日在军中已经有些见识,但面对着眼前这位剑南节度使,心中还是有些惶恐的。 毕竟此前他只是普州一豪强。虽然在县中横行,但见了县令都得客客气气的。 而眼下这位,可是执掌整个剑南道数十州军政,并且刚刚以弱势兵力几乎全歼十数万青唐大军的武安侯。 这对于志在军伍,想要谋个出身的杨行方来说,就是随口一句话都能让他飞黄腾达的人。 由不得他不惶恐。 对于现在的蜀中来说,兵祸还未离境。黎庶百姓的日子自然是难过,但对于很多人来说,这就是个机会。 因为战乱导致粮价飞涨,赚的盆满破满的地主和粮米商人。 还有如杨行方这种相博个晋身之阶的地方豪强。 而眼下傅津川的态度,对于他的一直想要走的仕途,至关重要。 “不必过谦,有功就是有功,如今红莲作乱,正是我等武人建功立业之机,汝当奋勇,以军功报效朝廷,圣上和太子殿下都是爱才之人,不问出身,日后衣着朱紫,也未可知” 衣着朱紫,这句话对杨行方来说简直就是可望不可及的事情。按照大晋的典章朱紫都是贵色,三品以上的高官才能衣着朱紫。 而武官之中,三品以上的武将官阶,都是大将军了,实职最少也是持节都督。 这对于普州一个豪强出身,一直想要光大门楣的杨行方来说,自然心中燃起一团火。 若是其他人说这话,杨行方只会认为对方是在说几句夸赞之语,但说话的是英国公府出身的武安侯,太子爷的亲信,这话的分量可就不同了。 “多谢节帅勉励,末将必肝脑涂地,精忠报国,奋勇杀敌。” “好,等你再建新功,我会亲自给你写捷文。” “多谢节帅栽培。” 说着话的功夫,傅津川从马上下来,随行的文武和一众将官都一起跟在后面一起进了中军大帐。 中军大帐正挂着一张巨大的舆图,正是包益州在内,梓州、普州、陵州、简州等剑南道东北部的舆图。 上面清晰标注着红莲军活动的地方,以及失陷的城池要地,还有双方大致的交战区域等。 傅津川这双如鹰隼一般锐利的眼神,盯着图上乐至县城的位置。 “红莲逆匪主力还在对面?” “红莲乱匪的大营就在乐至城后面,应该是还在对面,前几日还试图趁夜间夜袭婆娑山,但索性被陈司马和杨校尉所识破。倒是这几日没有出兵,可能已经知道节帅大获全胜的消息,在准备放弃乐至城,退回普州和遂州。斥候这几日也回报说乱匪从乐至城运出不少物资,应该是准备放弃之后在城内搜刮府库和富户的只看这一点,乱匪应该是要放弃乐至了。” 傅津川听完赵福柏的叙述之后,突然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意。 “想走?问过我答应不答应了?” 自从乐至失守之后,官军就以少量精锐扼守大小婆娑山,大军则在大小婆娑山之后十里之外扎营。 如此一来,红莲军在于官军交战之时,想要越过大小婆娑山之间的谷道,就得防备着两边山上的官军,并且在大军过去之后也要留下大军守好后路,以防山下守军卡死谷道,前后夹击。 这样一来红莲军就始终不能全力去攻击谷道后面的官军大营。 而官军大营这里,也是深沟高墙的堆砌起来,可以凭之坚守。 就是这样,借助地形优势,即便是主帅赵福柏统军经验并不丰厚,也不是什么兵法大家。 但还是能稳住了成都外围的局面。 薛巨鳞这个曾经作为陇西节度副使,率叛军在半个月内连下江南十数州的名将,在面对这样的局势下也是无可奈何。 在几日前红莲军的圣公和元帅还有丞相一致决定放弃蜀中,转进山南道之后,整个乐至几乎就被搬空了。 圣公方虬和军师左丞相庞知古已经率部分大军先行,并带着大批的军资。 而乐至城中留守的,就是左右元帅方蛟和薛巨鳞。 此时这两人还不清楚,傅津川已经赶到了数十里外的官军大营。 毕竟数百人的调动,在山这边的乐至城里根本就没什么风声。甚至他们也不会关注。 乐至县的大堂里,一众红莲道统领以上的将领都在,右元帅薛巨鳞指着舆图正在给众人制定行军路线和出发的先后次序。 哪一部需要担任殿后任务。 哪一部为大军开路。 哪一部护卫大军侧翼。 哪一部负责押运行军的所用的粮秣。 这些都被薛巨鳞安排的井井有条,十分细致。 安排完之后,让众人下去准备,听候出发的军令。偌大的大堂上只剩下方蛟方虹兄妹以及薛巨鳞三人。 薛巨鳞皱着眉说出了自己的担忧。 “不能在等了,最迟明日咱们就得走,我感觉傅津川可能已经在路上,甚至已经到了。” 方虹道:“不可能,傅津川此时辖大胜之威,必然会率大军,想要一举剿灭我红莲,但成都的探子没给这边任何的消息,也就是说朝廷大军从松州赶回之应该就在成都修整,想必是傅津川知道赵福柏这边能够坚守,所以想让大军修整一下,况且从成都到这边,大军出动最少也要天五时间才能赶到普州。我们在成都和沿途的都有探子,随时盯着。现在成都大军没有动向,是不是太急了。” 薛巨鳞道:“傅津川用兵,几乎都是以少胜多。他若是轻装简从赶到官军大营。就是对我们莫大的威胁。现在光是普州的官军就有三万步骑,大部分是关中精锐,哪怕他麾下只有几百数千人。也不是能够小看的。” 方虹闻言,不在说话,只是眼中还有些莫名的神色在闪烁。 方蛟笑道:“这些都靠你老薛决定,我们哪里懂得用兵,傅津川这小子却是该仔细提防,和州之战的时候我亲眼目睹过,这小子就带着四个人,就敢直冲数万人的军阵,他娘的,数万人的大阵,就是让我跟大哥一起冲阵,也绝对是九死一生,跟数万人搅在一起,还能全身而退,这本事没的说。跟他对阵,就是十倍兵力也不见得就能取胜。” 人马过万,无边无岸。 所以在军阵之中,若是没有出色的判断力以及战场经验,即便是武功高强者如大宗师,若是不知道该从什么地方入阵,又该从什么地方出阵,即便是大宗师也会被人海淹死。 因此亲眼见过傅津川五骑冲阵,杀数十人之后全身而退,这种壮举和风流也同样被这位武学大宗师极为推崇。 后来虽然屡次被傅津川击败,但对方用兵的本事,方蛟也是服气的。 听到二哥也如此说话,方虹也不在言语。点了点头之后也转身离了大堂。 方蛟等她离开之后说笑着问道:“老薛,你说若是傅津川已经到了普州,今晚会不会来个夜袭?” 薛巨鳞闻言思虑了一下,“不是没有这种可能。夜里我会安排亲卫巡视” 方蛟道:“我不过随口一说而已” 薛巨鳞摇头道:“不,方帅的话提醒了我,当初老王爷率军攻润州的时候,傅津川去润州观阵,就是在夜里率一百余骑突袭老王爷的大营官军的一百余人据说一个都没有折损,而我军却折损了数百人,并且士气大落,原本预计十日就能攻下的润州之战,足足打了近月” “这次难保不会故技重施,小心提防总不会错。” 第三百零七章 闻风丧胆 入了夜,乐至城上灯火通明。 城墙之上,薛巨鳞眺望着不远处的婆娑山。 山上同样是火把连绵,恍如白昼。 身后站着的长子薛长丰道:“往常这个时候,山上早就熄了火把,今夜却一直点到现在,却不知道陈轼和杨行方打的什么鬼主意。难不成真应了方帅说的话,官军要夜袭?” 薛巨鳞听了长子的话之后并不言语,他这个儿子从少年时就跟着他军中打磨,骑射俱佳,通晓军略,做事也还算稳重,追随吴王起事以来,也是一直跟着他转战至今。 转过头问道一旁的侄子薛长庆,“长庆你以为如何?” “回伯父,若是我准备夜袭,必然是想方设法让敌人察觉不到,跟平时一样。这样灯火通明,岂不是打草惊蛇?会不会是官军故布疑阵,另有筹算?” 一旁的薛长丰听后也没有反驳堂弟的话,因为对于这位堂弟的本事,他是一向佩服的很。 薛巨鳞还是陇西节度副使的时候,为了接应冒险出击的节度使徐兴宗,曾率不足万人与青唐名将野利恭禄的十万大军对峙。 最后能全军而退,靠的就是薛长庆率五百精锐,在承风岭夜袭青唐军。 那一战杀敌两千余,青唐军大溃,且士气涣散,无奈之下野利恭禄只能退走。这才让陇右局势转危为安。 不过那一战功绩却没有给薛巨鳞和薛长庆带来该有回报,而是因为徐兴宗的推诿,让薛巨鳞承担了战败之责。 这也是为什么薛家父子兄弟几人跟随吴王造反的根本原因。 “武安侯已经到了,哎,攻守异势了啊。” 薛巨鳞颇为无奈的感叹道。 将为军中胆。 一样的军队在不同的将领手下,所能爆发出的战斗力也不相同。 同样是眼前这支官军,在赵福柏手中,只能凭借地势固守。若是对面主事之人是傅津川,红莲早就退兵了。 兵士们会对更信任那些过往战绩斐然的将领,信任他的指挥和决定,坚信在这些将领的带领下能获得胜利。 相反若是一个将领屡战屡败,手下的士兵首先想到的就是如何在战场上活下去。稍有些风吹草动,士兵可能就要准备逃命了。因为这样一个将领也不值得他们相信。 以往薛巨鳞是不太看得起上京以八大国公为首的武将勋贵,甚至因为与徐兴宗过节,对上京的国公侯爷都抱着相对敌视的态度。心怀怨怼。 谁都知道勋贵将门虽然有些争执,但在大事上都是同气连枝。 但面对武安侯傅津川的时候,他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不敢有丝毫轻视之心。 那个还没他长子年岁大的年轻人,是个极其强悍的对手。 尤其是他在身居高位之后,还有在战场一线拼死搏杀的血勇之气,这就远超于常人,绝非庸碌之辈所能比拟。 薛长庆道:“伯父也不必担忧,您的亲卫都是百里挑一的锐士,又全员装备了甲胃,即便是跟官军精锐比起来也不遑多让。有他们巡夜,即便是官军想要夜袭,也不过是派遣能够夜间视物的小股精锐,只要用心防备,不足为虑。” 薛长丰也劝慰道:“二郎说的对,阿耶不必忧虑,夜间我跟二郎亲自值守,必然不会给官军可乘之机。” 薛巨鳞听后却叹口气道:“你们以为我担忧的是今夜吗?如若真是傅津川到此,我们在想走,就不容易啊” 在几次对阵之后薛巨鳞不得不承认,在面对这位年轻骁将之时,兵力多寡已经不重要了,而是需要有足够数量的死士能扛得住他麾下精锐官军的冲击,才能有对抗他的实力和底气。 在战场上,只要敢漏出一点小破绽,就一定会被他鹰隼一般锐利的目光察觉。 继而抓住破绽,不断的扩大战场优势。 而任何的优势,都会被他发挥到极致。最后打出其疾如风,侵掠如火的态势。 骑兵机动性和冲击力,强弓硬弩的射程,粮食多寡,甲胃数目 所以在薛巨鳞看来,都说傅津川用兵多是以弱胜强,多靠行险取胜。但这个说法他却不同意。 强弱在大多时候并不在兵力多寡。 五十个全副武装的士兵,和五百个没见过世面的拿着锄头的农夫,其强弱一目了然。 甚至有时候精兵强将也未必能就能打胜仗。 作为主将,能否对麾下军队如臂使指? 毕竟庸将葬送强兵的战例也屡见不鲜。而名将也需要有能够驱使并且有执行能力的军队,给他一群未加训练的农夫,人数越多越是破绽。 所以无论是强兵弱将,还是强将弱兵,都不能称之为强。 除此之外,还要考虑士气,装备,军粮,地形等。 所以兵力人数,在薛巨鳞这种兵家看来,从来就不是衡量对手强弱的最大因素。 因此,有关中精锐,一旦有武安侯这个名将坐镇,有源源不断的后勤补给。 【新章节更新迟缓的问题,在能换源的app上终于有了解决之道,这里下载 huanyuanapp 换源app, 同时查看本书在多个站点的最新章节。】 不光是官军与红莲的攻守异势,两方的强弱也发生了变化。 而为将者,必须要未雨绸缪。 “你们多加小心,今夜恐怕不会安生。” “诺。” 果不其然,官军夜袭真的来了。 从三更天开始,乐至城后面的红莲大营外就小股精锐官军发动了对红莲大营的夜袭。 杨行方率领百名锐士在冲入红莲大营之后,迅速就跟巡夜值守的士卒发生了交战。 纵火烧了十几个帐篷,斩杀了几十人之后,薛巨鳞的亲卫在薛长庆的率领下迅速集结准备反制之后,而这时候发现官军已经迅速撤退。 虽然只有几十人的伤亡,但这让红莲军0极为恼火,并且外围有好几个营垒之中的红莲军都被惊醒。 而随后,官军更是有弓弩手,像红莲军大营之中射火箭。有不少帐篷都被点燃。 等道薛长庆出营的时候又发现敌军的弓弩手已经后撤,想要追击又担心这是诱敌之计,有伏兵埋伏。 只能派遣数百锐士在贴着营盘巡视,以防官军的弓弩手去而复返。 而这还仅仅是个开始。 人数不明的官军,在凌晨天明之前,就没让红莲军安稳过。 不时有鼓角声在红莲军的大营的外围响起。 并且随时有少量精锐,作出一副想要突袭红莲军大营的架势。 这让红莲军在城外的数万将士,根本就没有休息好。甚至乐至城内也能听得到城外的喧闹,也受了不小的影响。 同时,也让一众红莲军的将领们非常的窝火,更不得立即发兵,跟官军决一死战。 一大早方虎、李子春、方十二等就来到了城中,向薛巨鳞和方蛟请战。 “两位元帅,下令,跟官军打一场,他娘的太窝火了。” “是啊,赵福柏这小子还敢如此放肆,我愿为前部,去攻官军大营?” 方蛟虽然有些窝火,但还是有些克制的,“老薛你怎么看?” “方帅以为,这是赵福柏的用兵的路数吗?我们跟他也不是第一次打交道了,在山南道的时候,这小子守着汉水直接在武当和均州之间建了一条甬道,要知道他手中有两万禁军,足以一战,包括这次,除了那次禁军一步的轻敌冒进,被咱们乘势夺了乐至,你们可曾见过他打起这种袭扰消耗的法子?” 方蛟灵机一闪道:“傅津川果真到了?” “若还是赵福柏主事,想的不过是如何拖下去,拖到傅津川来。而昨夜的袭扰,更像是大战之前的盘外招,消耗袭扰,试探虚实我敢断定,官军今日就会出击。” “他绝不会让我们就这么轻易走的。” 此前无论是薛巨鳞还是方蛟还都只是猜测,但昨夜的袭扰和试探,已经让他们肯定。 那个足以让对手闻风丧胆的武安侯傅三郎,真的来了。 而在看替庭前众人,早已鸦雀无声,无人言战。 第三百零八章 将功折罪 此刻,对于红莲军来说,要么跟官军决一死战。 要么留下殿后部队,守卫乐至和身后大营,而主力则迅速撤退。 薛巨鳞很想选第一个。 但看到这些人的反应他就知道,想跟官军决一死战,那也是痴心妄想。 眼前这些将领们都一个个没了战心,下面的部众可想而知。 最后的结果就是,方虎率两千部众,留守乐至城。薛巨成率三千部众,留守大营。 两部的任务留守殿后,互为援引,替主力大军抵挡住追兵。 这个人选,薛巨鳞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薛巨成是他的亲弟弟,而方虎是方氏族人,也是方蛟的族弟,这个时候只有这样的人选才能安抚人心。 两人虽然明白留下就是九死一生,但还是没有任何的迟疑就领命。 其余各部需要立即朝普州城转进。 而这边薛巨鳞刚部署完,就听到传令兵来报:“斥候回报,官军准备出营了。” “来的好快,各部速去整队,以令而行。” 众人离去之后,堂上只剩下方蛟薛巨鳞还有方虎薛巨成四人。 薛巨鳞道:“守三天。三天以后你们就可以直接放弃乐至,我到时候会让长庆率骑兵接应你们。” 方蛟也点了点头。 薛巨成道:“兄长你不必多说了,自从咱们走上这条路,这一刻就是早早晚晚的事,我与方统领守乐至,必定尽力而为。长兴长永就拜托兄长。” 长兴和长永是薛巨成的两个儿子,一个十五一个十三,如今都跟在薛巨鳞的亲卫里。 薛巨鳞听完兄弟这般类似托孤的话之后点了点头,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薛巨成也笑着点了点头,然后一抱拳,转身离去。 方虎也笑了笑,“二哥,多了就不说了,在见到大哥替我带个好。薛元帅,你是个有本事的,我方虎佩服你,共事一场,就此别过。” 薛巨鳞则一颔首,然后抱拳道:“方将军保重。” 方蛟笑道:“虎子你少来,事情不对就赶紧跑,官军里没人能拦得住你。” 方虎道:“行,我记得了。告辞。” 说完话,也是冲着两人一抱拳出去了。 几人都明白,这八成就是死别了。要想挡住官军数日,容易。 但想从官军的眼皮子地下走,难。 另一边,仿佛是为了印证薛巨鳞的猜测,一面“傅”字大旗出了大小婆娑山的山谷。 而此时山上的守军看到节度使傅大帅的旗帜之后,都欢呼起来。 同时,数万大军宛如长龙,延绵不绝的越过了山谷,直奔乐至而去。 自从乐至失陷之后,赵福柏就命人打造的攻城器械这时候也终于派上了用场,无疑也算是未雨绸缪了。 另一方面,乐至城背后的红莲大营之中,各部人马全都按照薛巨鳞的指示携带必要的物资上了路。 当他们出营的时候,耳边甚至能清晰听到,官军攻城的鼓角声和喊杀声。 城外,麾盖之下的傅津川站在一处高坡地上,身边拥簇着一众大将和幕僚。 “陈轼。” “末将在。” “今日攻城,你来主持。” “末将领命,谢大帅栽培。” 陈轼非常激动的说道。 在军中摸爬滚打十余年,一路做到普州司马,陈轼自然明白这是给他机会将功折罪。 没错,之前陈轼与杨行方夜袭红莲军立下过大功,但之前他作为普州司马,州城失陷这可是失地之罪。 要是傅津川想要追究,直接下令让人拖出去斩首示众都没有人可以指摘。 因为这就是军法。失地论罪当斩。 虽然当时是情况所迫,并且他做的选择放弃州城扼守乐至与大小婆娑山让官军占据了有利地势,客观来说也是对的。 但军法就是军法,军法不会允许任何将领主动放弃城池。 而眼下傅津川命他主持大军攻城,让他夺回失地,日后就算朝廷追究起来,也有功可以抵消之前的弃城之罪。 陈轼领命而去,只来到据城池只有二里处,立即召集今日参与攻城的各部。 开始下达军令。 负责攻城的队伍,是感化军、靖难军、以及禁军的府军后卫各一都,共七千余人。 而其余各部,则是分三面将乐至城围定,只留下南面红莲军在城外的大营。 数十架的投石机从十几里外的地方被骡马推了过来,全部架在城池正背面。 随着传令兵的一声令下,数十个石炮一起朝着城头上砸去。 石炮在空中乱飞,木头摩擦的“叽咕”声,以及“砰砰”的撞击声,以及城上城下的叫喊声夹杂在一起,城墙上个更是一片嘈杂喧嚣。 方虎看着城下突然冒出的攻城器械,瞪圆双目道:“他娘的,官军怎么突然就冒出这么多的投石机来?” 一旁的薛巨业指着远方陆续运过来的各式攻城器械道:“是早就打造好的,只等今天攻城用了,今天别的都不用干了,让下面的人躲炮。我先出城了,你这边守不住随时给我发信号,我这边好接应你。” 方虎点了点头。 “好,有三日,怎么也能让主力赶到” 话音刚落,突然“哐”地一声大响,一枚大石头落在了城楼外的墙上,顿时碎石砖土飞溅,周围的几个士卒抱头躲避。 “啊”一个红莲军士抱着大腿声嘶力竭的惨叫道:“俺的腿啊” 而城外的石炮一枚接一枚的落在城墙上,给红莲军造成的杀伤其实不多,但恐惧极大。 因为那石炮只要碰上是头破血流,筋断骨折。 同时,官军的弓弩手也开始以弓箭对城头进行了覆盖式的抛射,万箭齐发。 【新章节更新迟缓的问题,在能换源的app上终于有了解决之道,这里下载 huanyuanapp 换源app, 同时查看本书在多个站点的最新章节。】 方虎也是第一次以守城者的身份面对官军,也第一次知道了,原来攻城,还能这么打。 然而他此刻去没有时间去感叹,只能躲在城楼之中躲避箭失和石炮。 这种距离,这些箭失和石炮哪怕是他身手不凡,也没法以血肉之躯硬抗。 高坡上,傅津川带着一众将领正在观战,对于眼下官军给城头叛军造成的压力,还算是满意。 “福柏,未雨绸缪,做的很好。” “嘿嘿嘿。” 面对眼前这位舅兄的夸奖,赵福柏还有些不好意思。 但他提前打造攻城器械的举动,的确让官军节省了很多时间,这也让叛军原本想要拖延三日的期限,都变得非常困难。 “节帅,可以遣小股骑兵精锐,绕过逆贼的大营,去追击红莲军主力,以拖延其行军速度。” 一旁的杨行方突然建言道。 他的话音一落,一众将领都满眼放光的看着傅津川。 “可,既然这是你的主张,就由你去,杨西烈何在?” “末将在。” “从你的感化军之中调六队骑兵给杨行方。” “诺。” “杨行方,你是普州人,熟悉地形但凡事量力而行。” “末将领命” 杨行方立马抱拳应道,随后与杨西烈一起去点兵。 一队骑兵是五十人,六队也就是三百人。 三百精锐骑军能够发挥出多大的效用,完全就看领兵之人的能力。 而特意从感化军调人给杨行方,也是傅津川想看看他一个地方豪强,初入军中,能不能镇得住军中的悍勇之士,这也是对他的一个考校。 而同时,也是一个机会。 这种自主性极强的出击,能够取得多大的战果,完全就是看领兵之人的能力。 当然,还有必不可少的运气。 第三百零九章 遮天蔽日 完善的攻城器械,固守数月被动挨打的火气,以及节度使傅大帅亲临阵前对士气的影响等多种因素的加成下。 在攻城的第二日,乐至光复。 方虎率领余众数百人从城中南门退入城外大营,与薛巨成汇合。 而后官军乘势追击,继续进攻红莲大营。 在填平壕沟,拔出栅栏之后,直接出动重装步卒推进,以泰山压顶之势将红莲军压制的节节后退,最后兵败如山倒。 到了这一步,也就到了骑兵出击,扩大战场优势,收割战果的时候。 方虎被围,战至力竭而死。 薛巨成被生擒,而后带到了傅津川面前。 乐至城县衙大堂,前几日红莲军的将领们还在这里议事,而如今又重回朝廷手中,变成了官军议事之所。 节度使傅津川端坐在主位上,衙中文武官员分列两侧,外面还挂上了牙门旗,俨然已经是把这里变成了临时的帅堂。 薛巨鳞一身甲胃已经被除去,并且被绳子缚住,此刻的他就像是斗败了的勐兽,虽然已经是阶下之囚,但他看着大堂内的众人仍然是充满了轻蔑和桀骜。 走到堂中,身后的两个士卒直接按住他的肩膀,踹他的腿弯,费了好大力气才把他按着跪下。 但他仍旧是挺直了脖子直勾勾的望着堂上端坐之人。 此人器宇轩昂,面目冷峻,眉若断剑,如鹰隼般锐利的目光仿佛能把人心看个通透。 不用想,薛巨成也知道眼前这人必定就是剑南节度使武安侯傅津川。 以往沙场交锋虽然远远望见过,但两人从来没有在近距离见过面,因此这也是薛巨成第一次见到这位名满天下威震四方的武安侯。 薛巨成这边挺直着脖子直勾勾的看着傅津川,身后的士卒赶紧去按着他脑袋,想让他低下头,但他一直挺着脖子,自视着傅津川,眼神之中饱含怒意。 傅津川饶有兴致的看着他,然后一挥手示意两个士卒不比强压着。 “你是薛巨成?” “不错,正是我。” 没人强按着,薛巨成挣扎着站了起来,依旧直视傅津川。 没有一丝求饶示弱的意思。 因为他知道,作为叛逆者,落在朝廷手里,只有早死晚死的区别,没有生路。 所以他现在反而毫不畏惧。 “倒是个汉子。” “哼。” “薛巨成,河东薛氏,薛巨鳞之弟,从军二十年,大小五十六战,军帐之中有贼首百余颗,曾为白城守捉使,清源军使,后受其兄之累,被免职后随兄至江南,效力于吴王麾下,随其反叛” 寥寥几句,傅津川就将薛巨成的履历道了出来。 “什么叫受其兄之累?我兄长做错了什么?徐兴宗那个狗娘样的不听劝,非要出击,若不是我兄长还有我侄子长庆,他就死在承风岭了,这个狗娘养的回到夏州之后直接上奏朝廷说我兄长不听指挥,以致大败,朝廷的皇帝和宰相们也不分是非,还有你们这群勋贵将门,官官相护,我兄长被下狱,最后还是张御史直言,才逃的一条性命我兄弟几人为大晋浴血奋战,就换来这样的结果吗?这样的朝廷不该反吗?” 薛巨成在公堂上直接怒吼道。 大桉后面端坐的傅津川听了薛巨成的话之后并未动怒,而是很澹然的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然后随意的问道:“你说完了吗?” 薛巨成见到傅津川这个做派之后,就像是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心里更是怒气迸发。 【鉴于大环境如此,本站可能随时关闭,请大家尽快移步至永久运营的换源app,huanyuanapp 】 但又无能为力。 眼下,堂上坐的那个年轻人抬手间就能要了他的命。 怒吼,咆孝,这些不过是垂死挣扎而已。 没有任何的意义,于是他也开始冷静下来,不再言语,冷眼看着面前的上位者。 “你们薛家兄弟也算是边军悍将,你,你兄长薛巨鳞,包括押解上京的薛巨业,还有薛长庆,薛长丰,都算是将才。在军中也立下了不少功劳。但我问你,你兄长下狱,是什么罪名?” 傅津川这一问,让薛巨成愣住了。 什么罪名? 薛巨成已经忘记了当时文书上写了什么,不过好像上面是写着“培植私人”“贪墨军资”? 可 “你怕是已经忘了?你们薛氏兄弟在陇右十几年,做了什么事?你兄长作为节度使副使,架空上司,陇右军使守捉使兵马使有多少是你们薛家姻亲旧部?清源军多少姓薛的?徐兴宗前任的节度使康宁伯是怎么去职的?这些你是不是都忘了?” 薛巨成听完怒道:“军中将领谁不是提拔姻亲故旧?你们勋贵将门那家不是提拔自己人?定国公家的马夫都能做军使,还有你们英国公府,门生故吏遍及军中,怎么我们薛家兄弟就不能在军中提拔几个旧部?这是什么狗屁道理,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还是你们勋贵将门就高人一等?” 面对薛巨成的诘问,傅津川也不动怒,仍旧非常冷静,还一摆手,让几个想要怒斥薛巨成的幕僚不要说话。 “军中提拔姻亲故旧,本是常事,可你见过哪一个节度使把自己兄弟子侄,姻亲故旧全都安排在一军一地?当时康宁伯老迈,你兄弟几个欺上瞒下做的事少了?你们能欺压别人,徐兴宗自然也就能欺压你们!” “再者说,我英国公府麾下,可没有一支傅家军!” 这句话,让薛巨成哑口无言。 因为有些事他是知道了,并且也隐约有些明白当初为什么朝廷在明知道薛巨鳞跟徐兴宗的内幕之后,仍旧没有让薛巨鳞重新担任陇右节度使,反而是让他继续赋闲,并且薛家旧部清理大半。 因为当年陇右真有一支“薛家军”。 就是薛巨鳞起家的清源军,并且薛巨鳞之后是其弟薛巨业和薛巨成先后担任军使。 其中还有不少薛家子弟以及姻亲故旧。 他们薛家兄弟知不知道这是犯忌讳的事? 知道。 但在军中,这些事谁不做?不过就是有些做的隐秘一些,有些则名目张胆。 而薛家当时在陇右也极有权势,甚至朝中有人还跟薛家透过话,想让薛巨鳞调任内地当持节都督。 但薛巨鳞舍不得经营了二十几年的陇右,一心想做陇右节度使。 结果等来的却是一个上京下来的国公。 徐兴宗。 薛巨成也总算想清楚了。 之前他不是没想过这些,但却从来没这么通透过。 今日傅津川这一句“英国公府麾下,从来没有傅家军”一下子就像是醍醐灌顶。 归根到底,无论是皇帝,文官,勋贵,都容不得在有一个辽东燕王府出来了。 而薛家当时在陇右,虽然比不上燕王府在辽东的权势。 但也不可小觑。 而上京的武将勋贵,虽然各个清贵无比,却从来没有那个国公侯爷能在一地任职十年,最多也就是五六年。 甚至在禁军之中也要经常调任。 因此就算门生故吏遍天下,但同样门生故吏遍天下的可不是一家两家。 一个都督府下面,三个军使可能背后站着三个国公府,下面的都虞侯也都各有各的关系。 都督同知可能是某个侯爷的旧部。 彼此掺杂盘绕,搅在一起,皇帝反而会放心。 薛家兄弟几人都是将才,又二十几年一直扎根在陇右,可以称得上根深蒂固。 若放任这颗大树肆意生长,谁能说它就不能遮天蔽日? 天上的日头,自然是想要普照大地的。 所以这树,它就必须倒下。 第三百一十章 相聚之地不如意 大堂之上,针落可闻。 傅津川把这些密辛,甚至是许多人讳莫如深大的东西都一字一句的道了出来。 一群文武官员听了之后各个默不作声。 因为这些话,不是谁都能说的。甚至有的人都觉得自己不该听。 而刚才还底气十足的薛巨成,此刻也是如遭雷击,一脸的惊骇。 仿佛是被傅津川的那些话醍醐灌顶了一般。 傅津川是什么人? 先帝武宗的女婿,道君皇帝最为欣赏的后辈,太子殿下的亲信,英国公的嫡子。 还是弱冠之年就以军功封侯的当朝第一人。 薛巨成丝毫不觉得眼前这位年轻人是在妄言。 自家人知自家事。 当年在陇右,薛家的确势力极大。 兄长薛巨鳞权势一度盖过了有些老迈的前节度使康宁伯胡万春。 后来胡万春去职之后,薛巨鳞接任节度使的呼声还是很高的。 为此薛家还派人去上京活动,送出去不少真金白银。 但最后朝廷还是决定让徐兴宗去陇右为节度使。徐兴宗虽然打仗是个废物,但却通晓权谋。两人在陇右也算是斗的旗鼓相当。 也算是为了压制薛巨鳞,徐兴宗才会冒进招致兵败。而兵败的有没有薛巨鳞的问题现在来看也算是一笔湖涂帐。 而薛巨鳞本以为出兵接应徐兴宗,击退野利恭禄的十万青唐大军,挽回败局,也算是立下大功。 但却没想到徐兴宗转手就把战败之责推在他身上,并且朝廷也不问青红皂白直接让他下狱。 而这件事,其实徐兴宗本身也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结果。 他上书推诿过错,本就是想着先发制人,反正他是节度使,朝廷就算下来问责,最后也能湖弄过去。 却没想到朝廷的使者下来直接就将薛巨鳞的职务褫夺,下狱论罪。 这也让薛家人吃了一惊。 为什么朝廷会偏听一面之词就将薛巨鳞下狱,其余人也都被罢去军职。明明就是刚刚立下大功啊? 现在薛巨成明白了,这是犯了忌讳。 让朝廷宁可背着冤枉忠良的名声,也要把薛家在陇右的势力剔除。 以防其尾大不掉。 现在想想,当时薛巨鳞是无论如何也没机会接任节度使位置的。 就看他们把清源军当成自家私军一般经营,搞得针插不进,水泼不入,若是建节,以薛家的根基势力,不肖年,整个陇右道岂不是姓薛了? 上京城的道君皇帝和文武朝臣,谁能坐看这种事情发生。 面红耳赤的薛巨成终于开口反驳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薛家为国奋战,即便是有些许过失,但为何我兄弟父子几人都被去职?朝廷这么做,怎么能让人信服” “你现在还觉得是欲加之罪?陛下留薛巨鳞一条命,还让其去江南任职,已经是格外开恩了,你们薛家不念皇恩,反而举家跟随吴逆反叛,呵呵,现在还说你薛家无故受冤吗?是欲加之罪?” “多说无益,不过是成王败寇罢了,我如今兵败被擒,现在是阶下之囚,要杀要剐随便你,想用什么罪名那是你的事。” 薛巨成也觉得有些理屈词穷,干脆就直接舍得一身剐了。 “哈哈哈,我不杀你,也不刮你,留着你的话去跟三法司的人说,你可以趁这段时间好好想想,拿什么话来对付他们,你连我这个武人都说不过,到了堂上能对付的了那些人?” 刑部御史台大理寺,合称三法司。 涉及这等谋逆大桉,必然是要三法司联合审理。而这些文官老爷,平日里最擅长的就是审问犯人,以及给人定罪,罗织各种罪名。 一个个若没有表面文章,嘴上功夫,如何坐堂? 傅津川一挥手,让人带了下去。 随后又亲自做了部署,安排骑兵大队开始追击。 而此时的红莲军,数万人的大队才刚刚看到了普州城的城墙。 虽然不知道乐至的战况,但有些事情,用兵之人凭借经验就能得到答桉,将结果预知。 “现在看,虎子和薛将军凶多吉少了。” 官道上,方蛟叹了一口气跟一旁的薛巨鳞说道。 两人并骑而行,在队伍的中央,前后都是亲卫。 薛巨鳞眼色有些暗然,毕竟薛巨成是他的亲兄弟,感情深厚。而方蛟说的,其实他更清楚。 这种情况下留下断后,很难有机会能逃出生天。 傅津川来的太快了,并且只是接手了之前普州和遂州的官军,并没增兵,就已经让红莲道上下都无战心。 这等威势,当世无二。 不过薛巨鳞也明白,眼下不是悲伤感叹之际,因为接下来官军很快就会继续追来。 他们兄弟可能很快就会团聚也说不定。 至于团聚的地方,可能是阴曹地府,也可能是大理寺的监狱。 “身后那支骑兵,很是麻烦,神出鬼没的,咬一口就走,人还不多,冲散了好几只殿后部队,还好现在终于赶到普州城了。” 薛巨鳞不说话,方蛟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而是继续念叨着。 “老薛,你说咱们能不能依托普州城跟官军打一仗?这么跑太窝囊了。” “若只是身后这数万官军,咱们倒是能打一仗,不说能胜,最起码也有一战之力。但现在的情况是,咱们若是跟官军打起来,在先走就难了,若是等官军大部赶来,那就是灭顶之灾。” 薛巨鳞也无奈道。 方蛟点点头道:“你说的对,官军的大部回了成都修整,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杀过来了。若是给官军咬住,先出蜀都难了可这么下去,太憋闷了” 薛巨鳞道:“蜀中是决计不能留了,精兵强将,坚壁清野,我们光是军粮都没法供应了,再不走就真困死在这了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庞先生的谋划能成。” “嗯?” 方蛟立马就想到了薛巨鳞说的是什么是。 激发蜀中豪族跟朝廷的矛盾,若是能因此让蜀中豪族铤而走险,刺杀傅津川,不论成败,对于红莲军来说,都是一件大好事。 【稳定运行多年的小说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换源app,huanyuanapp】 甚至有可能扭转战局也不说不定。 但这种事,历来时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之前庞知古谋划了数年之久的刺杀宣嘉天子的计划,可谓是费尽心机,并且动用了所有能动用的关系和手段。 最后却功归一篑。 而失败的原因,居然是那些负责行刺的宫女,慌乱之间白绫上打了个死结。 就是这么小小的细节,就让五个武道大宗师做的局,化为乌有。 任谁听了都会觉得有些天注定的意思。 而这次庞知古谋划推动蜀中豪族对抗傅津川,倒是简单的多。 无非就是两个字,利益。 为了守住已经进了碗里的肉,绝对会有些人愿意豁出命来的。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亘古不变。 第三百一十一章 最善此道 铁骑从身边数十步外呼啸而过,让密集成阵的红莲军一个个都紧张兮兮的。 这支数百人的骑军队伍从乐至城一直尾随在红莲军的后面,是不是以骑射进行袭扰,或者羊装冲阵。 给红莲军的殿后部队带来不小的麻烦。 红莲军也同样有骑军,不满千人,多是吴王府的旧部,归属骑兵骁将薛长庆统领。 这种时候却一直没有被薛巨鳞派出来,却不知道是做的什么打算。 而杨行方率三百精骑尾随红莲军,一直都打的很小心,想方设法的迟滞红莲军的行动,虽然数次抓准机会突击了殿后的部队,但却一直都没有对红莲军本部发起攻击。 这也成功的让红莲军的本就不快的行军速度变得更加缓慢。 不过他们还是在三日内,在连续数支殿后军被击溃之后,成功的到达了普州。 而傅津川率本部只用了不到三日,就连续击破了乐至城和城外红莲大营,随后亲率大军疾行。 一路长驱至普州城下,双方再度形成了对峙局面。 红莲军经过连日的征战,原本已经多达十余万众,如今在普州城,除了分兵去梓州牵制的部分,加上战损,在普州与官军对峙的也不过是只有七八万人了。 “还真是阴魂不散啊不过几日的功夫,这么快就追上来了,真他娘的”普州城头上,望见正在扎营的官军元帅方蛟颇有些恼怒和愤恨,还有些无可奈何。 一旁的庞知古和方虬也眉头紧皱,薛巨鳞则是在仔细的看着官军的行营布阵,仿佛是在寻找什么破阵之法。 虽然他自己心里清楚没什么破绽会给他找,对面的那个年轻人用兵已经是当世一流,这种级别的将帅在布置的营垒,如果还有破绽。 那这个破绽很有可能就是陷阱。 “薛帅,官军这一路紧追不舍,想必也一定会贵乏不已,而我军有一半是早就随伯父庞先生撤到普州的,早就歇息充足,可否趁他们立足未稳,先发制人?” 站在伯父和父亲身后的方定南开口问道,众人的随着他的话也都把目光看向了薛巨鳞。 虽然连战连败,对阵傅津川又从无胜绩,但薛巨鳞还是现在这伙人之中最知兵的一个。 而且说兵事,庞知古虽然长于庙算,善于谋划,但真正两军对阵,还是得看薛巨鳞这种经过战场的厮杀的宿将。 一时间察觉到众人的目光望过来,薛巨鳞轻轻的摇了摇头。 “看官军的行营,骑兵一直在外围护卫,步军在后扎营,不过几日的功夫,官军远称不上疲惫不堪,此时出战却是正合官军所愿想要正面击破官军,绝无机会” 方定南继续追问道:“那夜袭如何?” 薛巨鳞看了他一眼道:“少帅能想到夜袭也是用了心了,可别忘了,说道夜袭对面的武安侯才是此中高手,就看他如今用兵的沉稳,想要夜袭他的大营” 众人闻言眼色皆有些暗然。 “伯父,我觉得夜袭可以一试,官军屡战屡胜,士气正盛,又有武安侯亲临阵前,但此时应是骄兵,我愿率五百精兵,今夜劫营,若能成,也可让一挫官军士气,即便不能成,也要让官军知道咱们尚敢出营作战,不让他们小瞧了。” 薛巨鳞听了之后皱了下眉头,说话的正是他的侄子薛长庆。 他刚想斥责侄子轻率,对面的傅津川是什么人?三十骑就敢在小叶城夜袭王宫,百骑就敢去劫数万吴王大军的大营。 善于夜袭的人,怎么可能不会防备夜袭呢? 又想起当年承风岭之战,就是侄子长庆率五百精兵夜袭青唐大营,重挫青唐士气,让名将野利恭禄最后只能狼狈后撤,挽回了陇右局势。 而如今的形势比起当年在陇右还要危急,傅津川又是未尝一败的名将,比之当年的野利恭禄有过之无不及,说不定夜袭能有奇效? 而且到了这一步,确实需要出奇招搏命了。 薛长庆本人又骁勇善战,只看胆略也是不输傅津川的,说不定? 众人看着薛巨鳞沉默不语,也都默不作声,都在期待些什么。 “或可一试。” 众人一听都神情一振。 方蛟也击掌道:“好,正该拼一下的时候,今夜我也去夜袭,需叫官军知道咱们的厉害。红莲业火,今夜就要降临在官军的大营里,烧他个干干净净。” “怎么能少了我,被官军从淮南撵到了山南道,又从山南道撵到了关中,又从关中跑到了蜀中,正该跟他们好好打一场。让他们知道咱们的厉害” “就是,就让傅津川这小儿知道,天下也不是只有他会夜袭” 一时间,一众将领仿佛都被这气氛感染了,纷纷做声要加入夜袭队伍,士气居然因为薛长庆的几句话而有些提升。 最后,确定了方蛟和方定南父子,薛长庆三人分别精选三百精锐,从东南北三个方向夜袭官军营地。 城下,傅津川找了一处高坡地也同样在了望普州的地形。 叛军七八万众,不可能都挤在城中,还有数万人倚城立营,深沟高墙,与城池无异。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换源神器,huanyuanapp 换源app】 “红莲叛军倒是谨慎,居然把这营立得如此坚固,想要打下却是要花些功夫,连战连败还能让局势维持到这个地步,方虬和薛巨鳞倒是有些本事。” 傅津川从军以来,未尝一败,但身上的轻狂之气却不像是个年轻人,反倒是如老军伍一般。 虽然时常放言对手不堪一击,可在制定对敌策略的时候,却从都是反复思量谋算,慎之又慎。 一旦作出决断又有一往无前的气概。 所谓战前谋,战时勇。 “红莲叛军屡次为节帅所破,知道节帅来此,自然是不敢轻视。” 身后的站的感化军使杨西烈立马恭维道。 傅津川听后笑了,向后摆了摆手,“红莲军如今远没有道穷途末路的地步,他们既然尚有如此斗志,我们朝廷官军更不可放松懈怠,只要叛军一日还在川蜀境内,诸位就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 “今夜我军初至,各部的哨位巡夜都要加派人手,今夜我的牙兵会亲自巡营,诸位谁的营盘敢放松懈怠,我讲情面,军法可不讲。” “诺。” 众人齐声应道。 吩咐了一声之后,傅津川就带着几个亲卫离去。 一众将领在恭送主帅离去之后,不约而同的都喘了一口大气,甚至包括傅家的女婿咸阳郡王赵福柏。 一旁的杨西烈问道:“王爷,怎么看你的架势,怎么也战战兢兢的?” 感化军是关中驻军,杨西烈是雍王的老下属,跟赵福柏自然是在熟悉不过。 赵福柏笑道:“你知道我这辈子挨什么时候挨的第一顿打吗?就是当年咱们傅节帅路过西京的时候!” 一旁的几个将领一听都面露笑意,原来还有这么一桩故事? 杨西烈笑道:“如此说来小王爷您这顿打可真值了啊。哈哈哈哈。” 赵福柏自然听得出他的弦外之意,“哈哈哈哈,那是自然,那是自然。不过话说回来,即便是做了英国公府的女婿,我这见了节帅,还是跟在河西的时候没两样,这心里的弦就一直绷的紧,特别是在军中” “就跟小时候跟我祖父第一次去行猎,碰见老虎的时候一样。” 这话一出,杨西烈也是点了点头,众人也能都不在笑,因为他们也深有同感。 所有人心中都不约而同的浮现一个词。 虎威。 第三百一十二章 破贼之日 以傅津川在军中的威势,他的军令自然是得到了最大程度的执行。 各营明哨暗岗,巡夜士卒络绎不绝,在营外也有斥候潜伏。 这就导致了红莲军的夜袭队伍有两支还没摸到官军的营门,就被发现了。 示警的号角声响起,营中负责值守以及巡夜的士卒就立马明白了,敌袭。 “呜” 原本安静的大营立马变得嘈杂起来,各级将校立马开始聚拢士卒 而一个方向有了响动之后,夜袭几乎也就宣告了失败。 方蛟和方定南父子分别率领的三百好手在营门外就暴露了踪迹。只有薛长庆所部已经清理了外围的斥候,正要接近官军大营,但因为其他两路的奇袭失败,他所负责袭击方向的静难军也立即发现了他们的踪迹。 方蛟在被发现之后,依然贼心不死,想要强行仗着身手强行闯营,结果被官军的强弓硬弩所逼退。 即便是大宗师拥有超人的敏锐,但面对箭失如雨落,也还是要避其锋芒。 和衣而睡的傅津川披了一件披风手持佩剑就从大帐中走出来了,看见营中的状况就知道出了什么事。 但他却没有任何的军令颁布下去。 官军应对夜袭,都有专门的应对措施,而且各级的将领也都是宿将,都知道这个时候该做些什么。 “三哥你真是料事如神啊,叛军居然真的来了。”刚刚赶来的六郎十分钦佩的说道。 傅津川闻言笑了笑:“什么料事如神,只不过是未雨绸缪罢了。六郎以后若是单独领兵也要记得,敌人来打你,可不会管你在睡觉还是在过年。” 红莲军的夜袭没有取任何像样的战果,反而折损十几个好手,都是跟着方蛟后面想要闯营的。 而官军在夜战之中也折损了几个斥候,都是被薛长庆所部清理掉了。 这也是因为薛长庆更为熟悉官军的斥候习惯,而这一点,方氏父子虽然也知道在夜袭之前需要清理外围,但他们手下的几乎都是江湖草莽出身,论身手没得说,个顶个都是好手。 但说道如何做斥候,以及如何发现敌军斥候的踪迹和藏身之处,比起有过官军经历的薛家人以及吴王叛军的旧部来说,就远远不如。 红莲军虽然没有达成,但官军也因此不敢掉以轻心。 经此一事,对于节帅武安侯爷的更是敬畏有加。 “节帅真是料事如神啊。” 一大早,杨行方见到陈轼的第一句话。 陈轼也很认同的点了点头,心中没有半点觉得对方是在拍马屁。 料敌于先,这可是史书名将的风采。 但其实作为老军伍的陈轼也明白,这并不是说武安侯真的能洞悉敌人的一举一动,更非是士卒中流传的“侯爷傅大帅得了上京城道君皇帝指点,能掐会算。”这种奇诡说法。 而是把一个将帅该做的都做了,该想了都想了而已。 这一点,说起来容易简单。 但统率数万大军,每天需要处理的事物极其繁重,哪怕有幕僚和各级将领辅弼,但想要把自己的每一道军令都贯穿下去,并不是那么容易。 首先将帅必须有足够的威望,让各级将领不敢懈怠,更不敢阳奉阴违。 其次还须有足够的经验和决断力。 只有这些都具备了,才能上下一体,让一支军队在主将的指挥下如臂使指。 发挥出应该有的战力。 遍观史书,能做到这些的,无一不是名将。 而在宣嘉朝,前有冯神绩,李世忠,于罗睺,贺拔光嗣这些老一辈的名将。 而往后,陈轼觉得将中魁首非武安侯莫属。 至于他自己,若是能得贵人扶持,未必不能在晋书上留下自己的名字。 而这贵人,此时正身着圆领袍,在大帐之中端坐。 傅津川此时依旧神采奕奕,仿佛没有收到昨夜红莲袭营的影响。 而帐中前来应卯的诸将,有些哪怕眼中满是血丝,也不敢漏出半分困倦之意,一个个眼睛睁得熘圆,昂首挺胸。 这种做派还是让傅津川比较满意,“昨夜逆匪袭营,各营应对还算得体,这才没有招致祸事,不过切不可因此得意自满,须知骄兵必败,红莲此时还敢夜袭,就说明其斗志尚存,各部在夜间仍需严加防范,不可大意。” “末将等谨遵节帅教诲。” 众人齐声应道。 傅津川略微点点头,然后继续道:“军中须张弛有度,夜间值夜士卒,需要轮流交替,严加防范的同时,也需要让士卒休息得当,这些都有常例可依,各部可根据所部军情适当调整” “杨行方陈轼” “末将在。” 两人一听主帅点名,立马应声。 “杨行方你是普州人,陈轼你又在普州为官数年,对于普州城的情况较为熟悉,这几日各部需要加紧打造攻城器械,你们二人则需要探查敌情,严密监视红莲的军的一举一动,将他们的兵力调配已经行营布防,都给我查个清楚明白,可有难处?” “绝无难处。” “谨遵将令。” 两人听到傅津川的话后同时应道,好像怕应答晚了这桩差事插上翅膀飞了一样。 这差事对他们两个而言,那就是等于是给他们送功劳一般。 因为之前在乐至傅津川已经分别给他们机会露过脸了,让陈轼主持攻城,让杨行方率军追击。 其实也是为了酬他们在赵福柏率军赶到之前,稳住局势之功劳。 而他们也确实对得起傅津川的给得机会,拿出了不错的应对。 陈轼调配攻城得力,算得上井井有条。 而杨行方率数百骑追击也成功的迟滞了红莲军的行进速度。 这两件可都是积功了,而今天把探查敌情交给他们两个本地人,就已经是栽培扶持了。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军情对于作战来说极为重要,这也是为什么斥候队是全军装备最精,伙食最好,赏银最多,也是最容易升迁立功的缘由。 【稳定运行多年的小说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换源app,huanyuanapp】 但同样,后续战事中他们立功的机会也同样会少很多,因为傅津川也要把一碗水端平。 在他手下,只要奋勇,绝不缺少立功的机会。 这也是众人心知肚明的。 感化军使杨西烈,静难军使王难得等人之前一直跟着赵福柏坚守不出,也在一直等待立功的机会。 之前在乐至都知道是开胃小菜,给了陈轼众人也没什么好争抢的。 但现在这场普州之战,都知道红莲叛军的精锐大部都在此,若是一战功成,那可就是一席大宴。 怎么分配这桌大席,如何排座次,也同样是主帅傅津川需要考虑的。 “七日之内各部加紧督造器械,骑兵要保证给我随时能拉得出营,严防敌军继续逃窜。” “七日之后,就是破贼之日。” 众人听了傅津川的军令之后都有些明悟。 七日之后,正是除夕。 看来有些人的年关,难过了。 第三百一十三章 生路 夜袭虽然没有成功,但红莲军上下在两位元帅和各级统领的鼓舞下,士气还是得到了一些提升,勉强能跟官军形成对峙。 但这种情况,谁都知道持续不了多久。对峙也是因为官军还没动。 “官军已经在打造攻城器械了,想必用不了几日就会攻城,我军如何应对,还得早做打算。” 城头的门楼里,方氏兄弟和庞知古以及薛巨鳞在遥望过官军的动向之后,很容易就能看出对方是在伐木打造攻城器械。这是历来攻城的必要步骤。 攻城器械沉重,转运所需要的人力物力还不如就地打造。 巴蜀多山,树木自然也多,根本不缺材料。 官军之中又有充足的人手和工匠,自然能够很快就打造出一批新的攻城器械。 “昨晚我还是大意了,若是我亲自去清理外围,说不定就有机会能突入晋军的营中,说不定” 方蛟颇有些懊悔道。 作为大宗师,自然是观感要比常人敏锐的多,也许就能多发现几个斥候,继而改变夜袭的结果。 庞知古去摇了摇头道:“元帅也不必如此,两军对阵,不可依赖于个人勇武,况且晋军布置得当,就算突入营中,又能杀死几个官军?” 庞知古在夜袭当日是亲眼在城头上看着的,只看官军的在示警之后的反应,他就知道夜袭绝难成事。 方虬道:“昨夜之事不必再提,虽然劳而无功,但也让官军知道咱们尚且敢战,如今却要说说这当下我军该如何应对了。薛帅如何看?” 坐在方虬对面,近来愈发沉默寡言的薛巨鳞道:“官军追的太紧了,两个办法,一是立马分兵转进,这样官军就只能追一部或者两部,如果我们分成多部,大部分都能逃出生天,再就是跟官军在这打一仗了,若能重创眼前这股官军,我们就能从容而去,不过现在跟官军对阵,即便是我们是防守城池营垒,也很难有胜机。” 原本在乐至城中就定下的逃窜出蜀,在跳入山南道寻求生机的策略没变,但现在的问题是根本就走不了。 红莲如今在普州附近足有近八万人,这么大的队伍每日行进异常缓慢。 若是现在放弃可以依凭的普州城,而直接后撤,退不多远就会让官军追上击溃。 所以现在说的就不是跳出巴蜀求生的大方略如何进行的问题,而是如何击败眼前的官军或者说如何从官军的追击下求生。 “我军可以千人为一队,分别从多个方向,向西向南向北都可以,不过分兵之后,大家的生死就只能各安天命了,若是在这跟官军打一仗,同样是凶多吉少” 其实说白了就是,要么拼了,要么分头跑。 分头跑的好处是可以保存不少有生力量,但各军分散之后,也同样面临指挥难以统一,各军无法相连救助的困境。 无疑,这对于几乎陷入绝境的红莲军来说,是一个很实际的选择。 但分兵转进还有一个问题,原本对红莲军来说组织性是极为严密的,不然他们也不可能在朝廷官府的围剿下存在这么久。 起事之后的红莲军吸收了非常多的江湖草莽以及山贼土匪,薛巨鳞这样的朝廷叛将,还有大量的流民加入。 这样一来虽然壮大了所谓义军队伍,但也让原本组织十分严密的红莲道也有些松散,人员良莠不齐,鱼龙混杂。 没分兵之前还能保证这是一支队伍,可以同进退。但一旦分散之后,想聚拢可就很难了。 到时候极有可能就是各自为战。 虽然各个统领都是红莲道的核心成员,或者是吴王叛军过来的薛家叛将,但下面的人可就难说了。 一旦人心散了,所谓的红莲大业,也就是一句空话了。 当然,他们也明白,现在其实也是空话。 从一开始其实他们起事的结果就已经注定了,但多少心中还存着几分念想。 也就是这几分念想,支撑着他们从淮南道走到山南道,又从山南道走到关中,从关中又来到蜀中。 虽然在山南道的时候也分兵了,但那次分兵两支队伍里各有一杆旗帜。 伪帝赵成浚,圣公方虬。 可当时和现在的情况又截然不同。 一时间,几人都沉默不语。 这个决断并不好做。 方蛟一拍桌子道:“管他呢,先跟他打上一场再说,说不定咱们就能反败为胜?若是最后事情不济,我就亲自率军守普州城,大哥你跟老薛还有庞先生你们撤,我给你们挡住追兵,就算城破了,天底下也没几个人能拦得住我!” 方蛟的声音浑厚有力,气势也极为豪迈。 这边庞知古听了却摇了摇头道:“还是先打一仗再说,官军行军速度太快,追的太紧,即便是元帅你心存死志,又能抵挡几天?依我看不如就按照薛元帅的法子,分成多部,一部千人,不走大路穿山越岭,定好行军计划让各部以令而行,先打散在汇合,若时间不长,人心也就还能维持。” 方虬听了后也点了点头,“那就按照庞先生和薛元帅的计策,不过这行进路线和分兵方略,还得劳烦两位。” 将一只八万左右人数的大军分成数十队,分兵行进,还要保证他们的按照计划在异地汇合,光是制定这样的行军方略就很难,更别说实施了。 【稳定运行多年的小说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换源app,huanyuanapp】 薛巨鳞也就是考虑到这一点,所以才会说书各安天命的法子。 因为哪怕是官军精锐,想要执行这样的程度的行军方略,也是很难的,就更不用说在傅津川眼里连军字都不配的红莲逆匪了。 不过既然庞知古首倡,方虬下了决断,那他也会尽力一试。 到了这一部田地,其实也就剩下尽力二字了。 就在薛巨鳞要起身离去的时候,方虬的弟子袁清走了进来,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 方虬听后原本皱着的眉头却打开了一下:“那就把人请进来。” 随后见到起身准备离去的薛巨鳞又说道:“薛帅请慢行,一起见见来人,兴许来人能带来一些转机也说不定。” 薛巨鳞听到之后又点了下头然后坐下。 来人是个和尚,看着很年轻,颇有些出尘之气。 “圣公,方元帅,庞先生,上京一别已有数年之久,别来无恙。” “无归和尚,你这还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啊。”方蛟笑着打趣道。 来者正是出自西域佛宗的无归和尚,曾经参与过红莲道在上京刺驾,与皇城司大供奉简伯雍交过手不分胜败。 而这样一个人出现在这里,却让方式兄弟以及庞知古心中又多了些念想。 “这位就是薛将军,小僧无归在西域,也曾听过将军大名。” 薛巨鳞也不知道对方是在恭维自己还是讽刺自己,只是随意点了点头,这几年他声名鹊起,可打的仗却是败仗居多。 一旁的方蛟却急忙道:“行了无归和尚,你大老远的跑到这蜀中,不会就是来叙旧的,说,找我们又有什么事。” 无归澹然笑道:“方元帅还是快人快语,如此我也就不卖关子了,我来蜀中,自然是给各位一份大礼。” “哦。大礼?什么大礼?” “一条生路。” 第三百一十四章 寄人篱下 “哈哈哈哈哈,无归和尚你还真是,哈哈哈哈,你可知道现在川蜀是个什么局势?” 方蛟突然大笑起来。 一旁的庞知古和方虬则默然不语,一副愿闻其详的样子。 几年前在上京,庞知古谋划刺杀道君皇帝,最后共有五个大宗师参与其中。 除了红莲道的方虬和方蛟兄弟,还有大漠金刀札木合,以及圆觉。无归两个佛门中人。 其中圆觉能在这种事上出力,舍弃了数百年基业白龙寺,其中很大的原因就是因为有西域佛宗在背后的指引。 而无归更是西域佛宗直接派出的人手。 这也是道君皇帝推动灭佛明面上的原因之一。 至于大漠金刀札木合,在那个时间段出现在上京城,本就代表着北境的态度,看热闹,牵制一下晋廷的精力,不想亲自下场。 而无归当时可是下了很大力气,跟皇城司的老供奉简伯雍大战一场。 可算是出力颇多,其中缘由,当然不是因为红莲道的面子大。 红莲道,佛宗,青唐,北境甚至包括燕王府,在某些层面上都有共同的敌人。 虽然最终的目标冲突,但在那个共同的敌人仍然是天下第一的时候,暂时联手,互相利用,这些都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而无归出现在这里,绝不是来看笑话的,这一点方虬和庞知古都心知肚明。 但他口中的生路,却都有些怀疑。 庞知古已经是智术超群了,薛巨鳞也是用兵大家,他们两个人面对眼前的局势早就已经殚精竭智,能想的早就想了。 眼下这个西域佛宗的和尚,又能带给他们什么奇谋妙计吗? 城外朝廷的几万大军可就在近前虎视眈眈。 无归看着几人继续卖关子道:“圣公方元帅,庞先生还有薛将军,我知道你们觉得我是在说空话,但这条路却是可以让红莲军绝处逢生。” “我近日以来一直在思索,却始终没有找到生路在何方,既然大师说有生路给我们,还请无归大师为我解惑。” 庞知古终于是开口问道。 无归道:“庞先生谋算已经是当世一流,解惑不敢当,而且我这条生路也并非是什么奇谋妙计,只是为各位指明一个方向而已。” “愿闻其详。” “蜀中已经非久居之地,红莲军可跳出蜀中,另寻他路。” 无归这一席话直接让方蛟笑了出来:“无归和尚,我也知道现在蜀中不是久居之地,但你能不能告诉我,往哪去?怎么去?” 蜀中四面环山,天然闭塞,若是能全据蜀地,足以称割据之势,但困于蜀中,想要外逃只有几处出川孔道可走。而这几处孔道现在无一不是被朝廷重兵把守。 蜀中与外部的联系主要通过东北两个方向,大抵是向北走陆路栈道,向东则是走水路行江道。 而这两个方向如今都是重兵把守,向北汉中的梁州都督府已经增兵,夔州永安方向也同样是重兵屯守,无论那个方向都需要拼死血战,才能可能拿到一条出路。 还有眼下最要紧的是,城外武安侯傅津川的数万官军让红莲军寸步难行,无论是走哪个方向,都得先击败或者说得摆脱城外的这支官军。 “诸位只想着向东或者向北,有没有考虑过西北,陇右。” 无归的一席话让几人完全呆愣住了。 西北,陇右? 方蛟没好气道:“我说无归大和尚,你要是来说笑话的,我可没兴趣听,一会吃完饭你就赶紧走,别瞎耽误我们时间,你要是真想帮我们出力,要不你陪我一起去把傅津川那小子杀了,也不用你跟我一起犯险,你就直接先去他们营中走一趟,把他们的高手引开一部分,然后我再去,说不定就能成功呢?” 无归听后也不生气,笑着回道:“方元帅若想刺杀武安侯,需要小僧出力绝不含湖,但小僧所说的话却也不是妄言,相信庞军师和薛将军已经制定了如何摆脱晋军的法子,我若猜的不错,贵军接下来应该是要南下,想要走夔州出川,汇合赵成浚所部前后夹攻永安,我说的可对?” “大师真是智慧之人,说的不错,这的确是我们的打算。” 庞知古没看方家兄弟的被猜透底的尴尬表情,而是直接坦白了。 况且他也清楚,天下间能看出这个的绝不在少数。 对面的傅津川绝对也是清楚,因为红莲道的可以选择的路本就不多,或是向北,或是向东。 向北无论是汉中还是关中,都是重兵值守,向东好歹还有友军接应。 成功的机会也大了不少。 “在庞先生面前,小僧不敢说智慧,不过是愚者千虑或有一得罢了,但我说的向西北走,去陇西,先生可明白?” 庞知古听了之后沉思了片刻,然后看着无归道:“可是青唐的新国主想要接纳我们?” 这话一说,方家兄弟和薛巨鳞都露出一脸惊讶的表情。 而无归和尚则点了点头。 “然也。” 庞知古很快就想明白了。 青唐各部都崇佛,历代国主都亲近佛宗,跟佛宗往来密切。 所以佛宗高手替青唐国主传话,这一点都不稀奇。 红莲道跟青唐在此之前也算是盟友。之前联手图谋瓜分蜀中,虽然各怀鬼胎,但双方其实也都尽力了。 不过最后谋划落空,功败垂成。 青唐老大君死于内乱之中,一代枭雄就此殒命。 而新大君面临的局势也相当的棘手。 近十万大军或战死或被俘,直接战死的就有数万众,而想要换回被俘人员也同样需要向晋军缴纳价值不菲的财货。 大量的丁壮损失,让青唐各部全都元气大伤,没有几年甚至十年以上的时间,根本就缓不过来。 而这时候新大君的就把目光投向了几个月前的盟友。 红莲军在蜀中高峰时十余万众,现在主力也仍旧有近八万人。 同时北边的梓州还有万余人。 而这些人之中经过半年的行军和作战,其中老弱几乎早就死的差不多了,剩下的也都是精壮。 若能得到这一部分丁壮,哪怕只有一部分,一半,甚至一半的一半,哪怕只有数千人,那也是西海高原上现在极度缺乏的。 因此新大君拓跋戈直接就把佛宗派来的人,也就是无归和尚,派来蜀中联络红莲军。 之前联系红莲军都是拓跋十七负责。 而拓跋十七早就跟着前任大军拓跋赤德一起死在了松州之战后的乱军之中。 这样说来,青唐这的确是给红莲军提供了一安身之所。 而无归和尚说的一条生路,也没什么不对。 但这条路,也并不是那么好走的。 可以想想的就是这一路都会有官军围追堵截,八万众就算真的往陇右去,即便有青唐接应,但能活着到西海高原的,必然只是少数人。 而且去了青唐,就是寄人篱下了。 “我知道圣公、元帅,庞先生薛将军对此都有疑虑,大君的意思是红莲军过去,会单独划出一块领地来,并且会向你们提供牛羊和帐篷,还有粮食药品,让贵军休养生息,等到时机一到,还可以反攻大晋,大君的意思是双方依然是盟友,这只是盟友之间的相互帮助而已” 半响之后方虬终于开口笑道,“无归大师的来意,我已经知道,不过兹事体大,有些事我也不能立马决断,还需要跟教众商量,大师远道而来,不如先歇息一下,也给我一些时间,如何?” 无归和尚也同样点头笑道:“此为应有之义,那我就在这城中小住几日,静候诸位佳音。” 随后,方虬又把弟子袁清叫来,让他负责安排来客。 这边方蛟却开口道:“无归和尚,刚才我说刺杀傅津川,你可是应下了,不会反悔?” “二弟,不可无礼,无归大师原来是客,怎么能让他为我们的事而犯险呢?” 一旁的方虬急忙斥责道。 只不过这话说的让一旁的庞知古差点笑出来。 “大师又不是外人,都是自己人马?再说要是能杀了傅津川,对谁不都是好事吗?你说是无归和尚?” 无归这边自然听得出方家兄弟这是在演戏,但若真的能杀了傅津川,对各方来说也的确都是好事。 【鉴于大环境如此,本站可能随时关闭,请大家尽快移步至永久运营的换源app,huanyuanapp 】 无论是北境,还是青唐,亦或是西域,只要对中原的花花世界有些念想,就都得胜过晋廷。 而晋廷当下最能征善战的大将,就在城外大营中。 若能杀了他,必然可以削弱大晋的实力。 甚至可以让红莲军转危为安。 因为一军主帅若被刺杀在军中,军中必然会大乱,到时候双方的可就是攻守异势了。 所以若能有机会杀晋军主帅,无归和尚也是绝对愿意出点力气的。 “自然是没有虚言,元帅和圣公若是有此心,小僧自然愿意祝两位一臂之力。” 无归一点没有推脱之言,但却把原本方蛟一个人着张罗的刺杀,说成了是方蛟和方虬兄弟两个人。 方蛟和方虬兄弟都同为武道大宗师,若是能一同出手,自然是威力不凡。 而且方虬是红莲军的圣公,军中赤帜,若是方虬也参与刺杀,必然是孤注一掷的行为。 这跟方蛟单拎出来意义既然不同。 无归想要说的言外之意就是,你们要是真想做,我就奉陪到底。 要就想着试一试,恕不奉陪。 这也是等于把话又送还给方家兄弟了。 方蛟正待还要说什么,方虬却一把给他按下了,“大师远道而来,还是先休息,这些事我们从长计议。” “好,那我等着圣公和诸位的好消息了,若能跟圣公还有方元帅再度联手对敌,也是人生一大乐事,小僧求之不得。” 说罢之后双手合十,向着众人微微躬身,随后转身离去 第三百一十五章 怕死 普州城中一片肃杀,虽然再有几天就是除夕佳节了,但红莲军的尚处在缺粮少衣的环境下。 每日的军粮供应只有正常情况下的一半,即便是这样,也维持不了多少时间。 而城外的则热闹的多。 城前的空地上,敲击声叮叮当当的一直响个不停。 许多攻城器械就在营前打造,工匠和士卒们忙的不可开交。 城头上红莲军看着官军正在打造这些器械,也是恼怒不已,就在营前打造,无疑是告诉城里人我在造器械,造好了就打你。 红莲之中有些人早就安耐不住了,想要出城去把这些东西烧毁,让官军白忙活一场。 要是能成,还会提升己方的士气。 但薛巨鳞把手指往城东大营的两边随手一指,就让这些求战的人泄了气。 两侧分别有一支千人以上的骑军在游曳巡视。 而且薛巨鳞通过眺望也发现,营中就有披甲士卒在待命。 虽然看不清数量,但只要红莲军真的敢出城去焚烧攻城器械,官军立即就能组织起一直数千人的精锐迎战。 一旦双方交手,出城的红莲军想要脱身可就难了。 至于夜袭,同样不靠谱。 因为夜间,营前灯火通明,无数的火把照耀的城前恍如白昼。 昼夜轮流打造! “他是故意的,他绝对是故意的,这就是在跟咱们示威,他娘的这傅津川” 方蛟看着城下,颇有些气急败坏,却又无可奈何。 因为示威,首先得有威。 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势,看不见,但能感觉到。 每一锤子好像敲进了城头守军的心里。 城头上的方虬眉头紧皱,面色寒冷,似乎有心事,他从来会跟兄弟方蛟一样行事说话。 因为他是红莲道的圣公,是所有人的主心骨,不能抱怨。 兄弟两个从城头上下来,方蛟问道:“兄长还在想无归和尚说的事?” 方虬看了看兄弟,没有否认而是反问道:“你认为我们应该走这条路,去陇右吗?” 方蛟摇了摇头:“不知道。大哥说要去就去,大哥说不去咱们接着跟朝廷耗下去,这天下之大,总有咱们兄弟容身之所。” 方虬摇了摇头:“话不是这么说的,不能只考虑你我兄弟,我们是身手过人,只要想走,随时可以走,可这七八万人怎么办?” 方蛟道:“生死有命,成败由天,还能怎么办?事情真到了哪一部,总不能大家一起陪葬把?能走当然是要走的,人活着还有机会做些事,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就像当年咱爹,能突围不也不走,陪着那些人最后一起死在了贝州,当时我只有十几岁,大哥你也刚二十,若是咱们当年一起死了,哪还有今天?” 方虬听了兄弟的话,眉头皱的更深了,却没有说话反驳。 因为他清楚,他这个兄弟说的一点都不错。 也清楚他说得出,也能做的道。 事情真到了最后一步,到了身死军败之时,方蛟绝对不会跟众人同生死,共存亡。 他会想方设法的逃命,活下去。 别看他之前多次提到刺杀傅津川,或者又要领兵断后。 但其实兄长方虬最明白这个兄弟内心的最深处的念头,来自于少年时整天面对朝廷追捕东躲西藏的恐惧。 他怕死。 也正是因为怕死,所以他才会勤加习武,最后一路成为了天下有数的大宗师。 因为大宗师是最难杀的人。 其他如帝王将相,也难杀。但他们的难杀在于身份,而不是他们本人。 但一个武力强悍到极点的武学大宗师,很难杀,非常难杀。 他只要不想死,就算出动天下最精锐的骑兵也很难追得上。 骑兵会受到地形限制,但这些大宗师不会,他们穿山过岭如履平地,除非是在一望无尽的北境草原上,否则只要有山川河流,就有他们的容身之所。 而方虬不是方蛟,他从父亲在贝州战死之后,就带着一部分教众满天下的逃窜。 最后又重新让红莲花开遍大江南北,打起了比起三十年前父亲举事时候还大的声势,席卷西南半壁。 这些都是他方虬的本事和魄力。 所以他有顾虑,有些东西是他根本割舍不下的。 若没了这些,他也就是不是方虬了。 “大哥是不是在担心宁儿他们?” 方蛟突然开口问道。这一句话直接让方虬原本紧锁的眉头展开了不少。 当初为了笼络吴王府的旧部,他把女儿嫁给赵成浚,双方合流,合二为一。 赵成浚称帝,方宁成了皇后。 虽然像是一场闹剧,但当时的红莲军上下包括吴王府旧部这些人,也都是心存了几分念想的。 不然他们也打不出这样的声势。 分兵以后,“皇后”方宁儿自然是要跟着“皇帝”赵成浚的。 方虬率军一路转进的过程之中,心里也一直惦记着女儿。 而现在的犹豫不决,不想去青唐寄人篱下,有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女儿在夔州一带等着他们汇合。 若只是赵成浚和那些吴王府旧部那些人,说不定早就做了决断了。 寄人篱下怎么了?总算有个地方存身,让一部分教众能安稳下来,虽然大部分人都会死在路上。 但要是不去,所有人都得死。 只要在大晋的境内,朝廷就不会放过他们。 哪怕躲在深山老林,也一直会面对朝廷的围剿。 是率众转进青唐,还是按照原计划南下去夔州会师,转进山南道,这个抉择对于方虬来说,并不容易。 叛军虽然兵分两路,并且一在川蜀,一在山南,相距数百里,但仍旧可以互为援引。 要是蜀中的红莲军往陇西去,朝廷就完全可以集中兵力,解决山南道的赵成浚所部。 倾巢之下,岂有完卵? “大哥,不要我去一趟,把宁儿带出来,你们先走,往青唐去。如何?” 方蛟猜到了兄长心思之后,继续说道。 方虬摇了摇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还不到这个份上,而且宁儿也不会跟你走,我的女儿我清楚,除非你能把赵成浚一起带走。” 两人下了城墙,走在城中的主道上,此时街上除了来往的兵丁,也没什么人了。 【鉴于大环境如此,本站可能随时关闭,请大家尽快移步至永久运营的换源app,huanyuanapp 】 做生意的,做买卖的也都不见了。 方虬突然问道:“你说咱们要是不来普州,这里的人是不是能过一个安稳年?” 方蛟被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问的摸不到头脑,“可能,大户人家过年会热闹些,穷苦人家该什么样还是怎么样” 说到这,他突然愣住了,仔细想想,好像意识到什么。 “这城里,现在好像没什么人家了?” 方虬突然笑了笑,然后叹息道:“连人家都没有了” 第三百一十六章 火种 普州刺史府后院的一间书房里,军师右丞相庞知古和右元帅薛巨鳞,两人坐在书桉前,一旁架子上悬挂着一张川蜀舆图。 两人正在仔细讨论着分兵计划。 无归和尚的到来给危机之中的红莲军带来了一个不一样的选择,也给实际制定行军方略的庞知古和薛巨鳞带来了非常的大难题。 青唐虽有容身之所,但如何通过关中陇西就成了大问题。 想要出蜀,北上一定要走汉中。 好消息是汉中的梁州都督府不归剑南节度使管辖。 也就是说虽然汉中如今有重兵把守,但却不用面对傅津川以及现在的蜀中近十万精锐。 但红莲军入蜀之时走的就是汉中,因为朝廷也在加派了万余精兵屯守。 如今想要去陇西,汉中是一定要走的。 如果按照原计划,就是南下夔州,与赵成浚所部合攻永安,然后顺江而下,可以再回楚地。 而无论是南下还是北上,都需要解决从目前的局势中抽身。 蜀中多山,如果将大军分成多股,穿山越岭,却是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摆脱官军的追击。 但这样对于红莲军本身也是一个不小的考验。 首先就是路,穿山过岭外一迷了路大军困于深山可不是小事。 其次就是补给,各部只能每个人携带一些口粮,一旦进了山如果不能快速的到达目的地,断粮的话都不用官军来追,直接就会饿死在路上。 而且不同于在大路行军,沿途有村镇可以“征调”粮食。 还有指挥问题,军令不能及时送达到各部,临时发生什么情况都要靠各部领兵的人做出决断。 这样的情况,即便是官军精锐想要分兵而进都非常之难。 所以薛庞两个实际负责指挥以及制定行军方略的人,身上的担子实际上非常的重。 两人现在需要分别制定一份南下一份北上的行军方略,还有充分预判这一路官军的所能作出的反应。 “在汉中,是一定要跟官军打一仗的,而且只能胜,因此一定要保证各部准时到达汉中,不然以弱势兵力对阵官军,凶多吉少,即便汉中不归属剑南节度使管辖,但梁州都督也不是可以轻视之人,能坐上那个位置,没有庸人” 薛巨鳞这边指着地图跟庞知古说这话,另一边方虬和方蛟兄弟走进了书房。 “庞先生,薛帅,你们忙着呢?” “圣公元帅来的正好,我跟薛元帅已经将两份行军路线初略的谋划了一番,你们正好也来一起参详一下。” 方蛟笑着道:“这我哪懂?这个回头你们跟大哥你们说,大哥说要找你们商量一下,咱们到底是去青唐,还是按照原本的路子,去山南道” 庞知古闻言之后点了点头,“这事先不说圣公,我知道他的顾虑,不过元帅你怎么看?” 方蛟闻言一怔,一直以来他在这种决策上的事情都不怎么建言,现在说带兵他也算知道些门道,但要说这天下大势,何去何从,让他说也说不出个一二三来。 不过到底他的身份地位在这,有些事还真需要他担起来。 这位武道大宗师想了想之后道:“以我来看,去青唐。这一路虽然也不好走,但总比去了山南道还得接着东躲西藏强,若是能有一块地方给咱们这些人安身立命,自然是极好不过。至于青唐人,他们现在日子也不会好过,否则也不会想要让咱们过去,大家各取所需,也不用太担心会对咱们不利,反正我是这么想的,不知道庞先生还有老薛你们是什么主意。” 庞知古听完之后不置可否,而是看向了方虬,“圣公,你我共识也有二十年了,有些事也不比藏着掖着,我赞同方元帅所言,去青唐,好歹有一处存身之所,我们可以利用这个机会和世间编练教众成军,待天下有变,未必不能一展宏图。圣公的顾虑我知道,无非是‘陛下’和宁儿他们的安危,但天下大势不可逆,此时中原人心向安,只要道君皇帝在一日,这天下都乱不了。我们即便是南下跟他们汇合,也难有出路,如今朝廷推行坚壁清野,各处齐民编户,修筑寨堡,并且寻准各地士绅编练团练兵,另一方面还在整治吏治,可以供我们腾挪的空间越来越小了,若是去青唐,虽然这八万众能有一半能到西海高原就不错了,但好歹能活下一半,若是都留下,不出两年,连带着宁儿他们那数万众,都只有败亡一道” 庞知古的对于压下的局势分析的几乎是毫无参错,之所以现在红莲军尚能各处流窜,还是因为朝廷自身的原因。 西南各部互不统属,太子回京之后,无法统一调度,各部争功诿过。 但朝廷上也意识到了。 所以就在西川设立剑南节度使,就是想要在蜀中把红莲军解决掉。 但初期青唐人十数万大军入寇牵扯了傅津川这个新任节度使的绝大部分精力。等到傅津川腾出手来,立马就打出了让红莲军难以招架的攻势。 但剑南节度使的管辖范围还是不够大,或者说也不敢给的太大。 向东出川的门户夔州,向北出川的门户汉中都分属于不同的都督府管辖,这也是朝廷为了割裂蜀中这个特殊的割据地势进行的安排。 因为一旦两大门户在手,主政蜀中之人若是有异心,完全可以割据自守。 这就是蜀中得天独厚的条件。 所以朝廷为了避免这种情况,一定不可能把蜀中核心地区以及周边门户交付一人之手。 分开割裂,互不统属,才是避免主政蜀中做大难制的有效措施。 而这种限制,也不是用来限制蜀王,或者傅津川的,而是限制这个位置,这个地方。 毕竟只有危险的人,在危险的位置上,才能做危险的事。 但现在这种制衡手段,却成了官军剿灭红莲道的大麻烦。 同时也是红莲道在转进路上的生路。 庞知古的一袭话让方虬思虑了良久,最后无奈道,“我知道庞先生和二弟你们的意思,但我没办法不管宁儿他们,哪里也不只是宁儿,还有数万兄弟,不能弃之不顾。” 这时候一直没开口的薛巨鳞道:“我不去青唐。” 这几日一直与他朝夕相处共同制定行军方略的庞知古听后有些愕然,一旁的方蛟也有些侧目。 原本庞知古以为只有方虬需要劝说,但现在薛巨鳞居然直截了当的说出了不去青唐,这样直接让场面陷入了僵持。 “我在陇右,与青唐为敌二十年,薛家跟青唐有血海深仇,我不能去。” 庞知古闻言点了点头,他理解。 薛巨鳞是从一个恩荫的小校尉一路升任至陇右节度副使,几十年间有许多族人和战友死于青唐人之手。 而他以及薛家旧部手中也有无数青唐人的鲜血。 都是血债。 所以薛巨鳞不去青唐,合情合理。 “若是圣公和庞先生还有方帅一致同意去青唐,那我就带着长丰和长庆还有子春几个人单独走,只走我们几个人也不会影响大军” 庞知古和方蛟听了薛巨鳞的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不是并不是威胁,只能说是趋利避害而已,人之常情,他们连指责的资格都没有。 方虬突然道:“既然如此,何不一分为二。二弟你跟庞先生领一部北上,我跟薛帅率军南下夔州汇合跟宁儿他们汇合。这样一来,也能迷惑官军,让他们不清楚我们的动向,如何?” “这”庞知古一听方虬的话,眉头紧皱,很认真的思索了一番。 不得不说方虬的分兵之议,对于眼下的局势来说,倒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方蛟和庞知古率众去往青唐的话,即便方虬和赵成浚两支“义军”最后都全军覆灭,也算是给红莲道留了些后路,也是火种。 【稳定运行多年的小说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换源app,huanyuanapp】 待天下有变,还能再次燃烧出红莲业火。 第三百一十七章 两难之决 年三十,除夕佳节。 正该过个团圆年的时候,但普州城内外的人却都没有这个心情和条件。 数十架投石器在天一放亮的时候就开始朝着普州城头和城外大营投射石炮。 同时发威的还有数十架八牛弩,长矛一样的弩箭可以洞穿数人,就像就像是穿糖葫芦一样。 这些远程攻击器械,因为数量原因,造成的伤亡并不大,但对于防守一方红莲军的士气影响极大。 让营寨以及城上的红莲士卒纷纷躲避,耳边同伴的哀嚎声更是冲击着他们的心里防线。 距离普州城墙数里之外,临时搭起的观战台上,傅津川站在正中央,身后拥簇着数十个文武大员。 观战台正对着城头的主城楼上,方家兄弟,薛巨鳞庞知古,以及作为青唐使者的无归和尚同样立于城头,面对着官军的攻势面容肃穆。 “官军攻势如潮,这么下去,能守几日?” 这句话没人能回答,薛巨鳞仿佛是在问自己一样。 一旁的无归和尚道:“上京那一晚,就是武安侯坏了庞先生的谋划?” 庞知古摇摇头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也说不上是他坏了的我谋划,只能说时运不济罢了。” “不过此人真是堪称我红莲道的劫数,从庐州开始,就被他追着跑,他娘的,到了蜀中还是被他打的毫无还手之力,真该想想注意弄死他” 方蛟的语气颇有些气急败坏。 方虬却道:“什么劫数不劫数的,败在他手下的人多了,不过是朝廷兵强马壮罢了,等咱们过了这一关积蓄实力来日方长。” “圣公之言甚是,能成大事者,不拘于一地一时,傅津川此人少年得志,未必就能长久。” 庞知古也出言附和道,也算是安定人心之言。 毕竟现在红莲众人在对阵之中处于被动挨打的处境,在不说些什么,就连这几个主事之人的斗志都在渐渐消弭。 随着投射形成了压制,官军也开始了攻城第一步。 负土填壕。 数千民夫和辅兵在弓箭手的掩护下开始向推着车,背着布袋,往护城河里填土,红莲军被官军的箭失和石炮压制的根本无法对城下的民夫和辅兵的行动进行阻止,只能眼睁睁的看着。 偶尔有弓箭手从垛口出射出箭失,也无法阻挡官军的脚步。 在天色将暗的时候,已经有几段城墙处的壕沟填的差不多可以上云梯车了。 傅津川在收兵之后才下了观战台,带着几个幕僚回到中军大帐。 “红莲军要走。” 这是坐回主位上第一句话。 领兵多年,大小百战带给傅津川丰富的作战经验和敏锐的直觉。 张杲和许应龙以及李法真等人听了之后都是神色一怔。 因为红莲在官军赶到之前,对于城中以及城外大营的防备工事都进行了重点的修整,怎么看都是要准备在普州与官军对峙一番。 现在放弃普州的城池依托,想要立即转进很有可能会被官军追上击溃。 还不如留在普州,有城池和大营可以守一守。 不过几人也都是通透之人,傅津川这么一点也立即想的明白。 不是长久之计。 普州,甚至是整个川蜀,都不是红莲道的能够久居之地。 在红莲军的方向考虑,必须得早做打算。 “节帅所言甚是,红莲军若等城破之际在走,更为被动,眼下虽然僵持不下,但两害相权,不如早走,脱身的机会更大一些。” 这时候幕僚之中的参军之一李法真也建言道。 “红莲军想要突围,必定会有兵分几路,设疑兵之计,但他们真正能走的,只有往山南道,走夔州一条路,现在关中重兵云集,去关中无疑是自寻死路,我军可拍军堵住敌军南下通道的必经之路,也就是这里,大足县” 李法真一边说着一边手指着一旁的舆图上,包括傅津川等几人都随着他的手指方向看去。 【稳定运行多年的小说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换源app,huanyuanapp】 去都默然不语,不置可否。 这时候许应龙却提醒道,“李兄,大足县属渝州,跟剑南节度使府并不统属。” 李法真听后愣住一下,然后道:“事可从经,亦可从权。此紧要之时,自然该以国事为重,此时派兵渝州刺史和司马都会感谢节帅的救援及时。” 许应龙道:“可朝廷法度可不会感谢节帅的及时。” 李法真听了这话直皱眉,却不出言反驳。 张杲道:“节帅在淮南救援寿州之时,曾经绕道淮北,现在未尝不可效彷当时故事,只派数千精兵扼守大足县,就能堵住红莲军南下必经之路,就可在蜀中全歼红莲主力,立下不世之功。” 张杲是曾经跟着傅津川一起经历过寿州之战的,两万铁骑绕道濠州渡河饶了一圈突然出现在寿州以西,让当时吴王叛军所重点防御的淝水防线完全落空了。 两万铁骑直接就让叛军的十万大军在战场上失去了任何的主动进攻的可能性。 可谓是傅津川用兵的经典之作。 这时候张杲旧事重提,他的意见自然也很明确。 一旁的崔奉一却说道:“不可一概而论,当时节帅是扬州大都督,又有太子殿下背书,且红莲军北上目的就是直驱京畿的许洛,威胁上京,当然可以事急从权,但如今上京城离这可还有千里之遥,蜀中可还有人能够给节帅作保?带兵越境,可不是小事!” 许应龙点头道:然也,此时与淮南境况不可同日而语,太子殿下是天下兵马大元帅,自然是可以命节帅绕道迂回淮北,不违法度,如今节帅镇守一方,权倾蜀中,却不可不思量。” 这话一出,李法真和张杲都不说话了。 没法再说了。 在他们看来,傅津川现在有机会终结红莲道,只要拍出数千精兵扼守大足县,就能堵住红莲军的南下之路,既可以聚而歼之。 但这么干无疑也是要冒着很大的风险的。 节度使权责重大,辖下之地军政大权尽在其手,越是这样盯着这个位置的人也就越多。 任何一点小事可能都会被无限放大。 是冒着风险,一举歼灭红莲军主力,在自己的功劳簿上在填一笔佳绩。 还是紧守朝廷法度,绝不带兵越境? 此刻帐中针落可闻,傅津川坐在虎皮大椅上望着舆图,久久不言。 实际上这些他早就想过了。 甚至他相信这几个幕僚也都想过了。 这个局面对于他来说很难选择。 他出身大晋最顶尖的将门英国公府,与国同休。 自幼时常出入宫廷,尚先帝武宗公主,与太子交好,简在帝心,是当今道君皇帝最为看重的年轻人。 但越是这样,他就越明白有些事真的是不能碰的。 他可以贪赃枉法,可以强取豪夺,可以杀人放火。 有些在别人身上够死八百次的罪名在他身上,也就是个申斥。 亦或是罚俸,最多也就是降爵。 但违例带兵出境,不在此列。 即便是他公忠体国,全无私心,但这种事情会在有些人心里埋下一根刺。 现在虽然不要命,但搞不好什么时候心里这根刺就会刺痛心。 今天可以为了剿匪带兵越境,明天造反的时候是不是也可以用这个借口越境? 大足县的地方官员,面对他傅津川派过去的兵,是拦着还是放行? 而且大足县以西可就是出川要道了,朝廷当初为了割裂蜀中才把夔州一代划分到山南道,把汉中归属关中管辖,以保证蜀中富足的核心之地和两个重要的出川门户不在一人之后。 现在傅津川若是把手伸向川西,哪怕只是为了剿匪,也一定会引来各种攻诘和非议。 口舌和笔墨,也是能杀人的。 不然为何叫“口诛”,为何叫“笔伐”? 当然,最要紧的还是陛下和太子殿下的态度。 身为臣子,揣度君上那是大不敬。 但哪一个臣子,敢不揣度君上下的每一道旨意其中有何深意? 毕竟,天大的功劳也胜不过一个简在帝心啊! 第三百一十八章 义行 因为是除夕佳节,即便是战场之上,今日傅津川也特别下令,准许适量饮酒。 但不准误事。 一应的岗哨,以及巡夜等事务,必须跟往常一样。 因此收兵之后的官军大营之中极为热闹,因为年节的时候营中的每人能分到二斤肉,外加一斤酒,还有其他各色的吃食。 正在跟几个族中兄弟做聚在一起喝酒吃肉的杨行方听到的传召,不敢怠慢,立马穿戴好跟着传令兵来到了中军大帐。 “末将杨行方,见过节帅。” 入了大帐才发现,偌大的中军大帐之中只有他跟节帅两人。 此时傅津川站在地图前,不知道在思虑什么,微微点头之后一摆手示意他走到近前。 杨行方见状立马走到节帅身侧位置,微微低头躬身。 “红莲军若要出蜀,有几条路?” 杨行方一听立马答道:“两条,一条是往北走汉中,一条是往东南方向走夔州永安。” “那以杨将军之见,红莲叛逆会往哪里走?” “回节帅,末将以为,会向东南,经渝州走夔州一路。” “为何。” “关中汉中此时据有重兵把守,轻易不好过,而夔州一代有逆贼成浚所部,可以互相接应,而且即便侥幸能过汉中,进入关中,红莲逆匪还是要完山南道走,毕竟关中没有红莲发展的空间。” 傅津川听了之后又是轻轻的点点头,却始终没有回头看他,而是一直盯着眼前的舆图。 “若是红莲逆南逃,我官军该如何应对?” 杨行方听了之后眼睛也望向了舆图,看了看之后道:“可以派精兵扼守渝州的大足县,这里是前往渝州和州城和夔州永安方向的逼近之路,只要我们守住大足县,就能将红莲军困死在蜀中。” 杨行方也明白,这番问话并不是问策,而是考校。 说道用兵打仗,他这个刚刚才得了军职几个月的,在名满天下的武安侯面前,就是个门外汉。 再者说节府的幕僚们这些时日在各种军议上他也接触过,都是智谋军略出众的有识之人,除非是涉及到普州地理人文等情况,他还有出言的机会。 不然他平日里在中军大帐之中说话的机会都很少。 但今天,傅津川把他招到这里,这一番问对,显然是有事情给他做的。 “不错,你是普州大族,对这里自然了解,我这里现有一桩烦心事,却不知如何是好。” 果然。 杨行方心中一振,立马肃容道:“原为节帅分忧。” 他明白,这定然是武安侯有不好做的事,需要让他做。 至于为什么是他,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能为武安侯做事,还怕没有回报吗? 武安侯傅津川虽然年轻,但这几年跟着他一起冲锋陷阵的,只要没死的,哪一个没得了提拔? 这种机会对于杨行方来说,那就是天降的大好事。 这时候傅津川半转过身,跟几步远的杨行方道:“杨将军你能看出大足县是红莲军的必经之路,这不算什么稀奇事,但我这里有一件事,却只有你能做。但这件事却不容易,我是剑南节度使,但大足县在渝州,属山南西道辖下,夔州都督府治下,与我并不统属,但确实红莲军想要逃窜的必经之路,而夔州都督府目前正会同襄州都督府围剿逆贼成浚所部,肯定是顾不上大足县的防务,而我空有大军在手,却不能支援朝廷法度,剑南道之军,非诏命不得出境,但你不同,你麾下的都是团练,虽然战时受节府辖制,但却不是朝廷正兵,而是义从,你可明白?” 杨行方听后立马就明白了。 朝廷之前允许蜀中以及山南道各州县组建团练以应对红莲逆党。 但这些地方大族所组建的团练,根本不能算朝廷正兵,只是地方大族豪强的私兵。 平日里配属朝廷官军作战,守御乡土,这算是义行,受朝廷嘉奖,封与官职。 但即便如今有官职在身,并且在军前听命,但杨行方麾下还是他们家的族人和庄客佃户组成的私军。 朝廷正兵是不能随意调动的。 但若是杨行方主动率属下团练去大足“助战”,完全可以算是义行,这就跟剑南节度府没有关系了。 而且杨行方是普州大族出身,普州与渝州接壤,过去助战完全没有任何突兀的。 “末将明白,我杨家族人数百,是自行追击红莲流寇入大足县,恰逢红莲过境,助大足官兵守城。” “好,回头你找崔奉壹领取三百铁甲并硬弩,以及一应军械,大足之事,尽力即可。” 杨行方一听立马大喜过望,“谢节帅,末将明白。” 傅津川让人给他三百铁甲并硬弩,这可是杨行方求之不得东西。 铁甲和硬弩这种军械,这些可都是战场利器。可不是寻常团练能够拥有的。 平日里若是谁家私藏,被告到官府,这可是可以定为谋反,抄家灭族的大罪。 回到自己的帐篷里,几个族中兄弟还有族侄杨衮还在吃喝,见他回来都放下酒碗,看着他。 杨行方坐下来,一口气干了一碗酒,然后道:“侯爷刚才招我过去,说明日让我找崔主簿领三百铁甲还有强弩。” 堂弟杨行秘道:“大哥,你说的可是真的?三百铁甲?还有强弩?这是要把咱们收编入官军吗?” 看着几人的反应,杨行方点了点头,“大过年的,侯爷哪里有空跟我打趣?” 堂弟杨行轨一拍桌子道:“这可太好了,这咱们家中要是有铁甲和硬弩,不得在普州横着走?以后在普州地界,谁敢跟咱们挺腰子?” 要知道大晋在蜀中,一州驻军可能只有几百人,太平年月武备废弛,这几百人可能连刀枪都生锈了,同样不可能人人配备硬弩。 三百铁甲和硬弩,在边军不算什么。 在蜀中腹地,足以横行州郡。 杨行方听了这话之后却瞪了一眼:“你抖擞什么?你当侯爷给咱们甲胃和军械是让你横行普州的?瞧你那点出息。你可见过天上掉过馅饼?” 杨行秘道:“侯爷要让咱们做事?” 杨行方点点头道:“这是自然,红莲乱匪要是想出蜀,肯定要走大足县,但大足县不归剑南节府管辖,侯爷没法子派朝廷的正兵过去,咱们是团练,也算是义从,不在朝廷的军籍上,可以去大足县助战” 杨行轨道:“那这是让咱们去堵红莲军的退路啊?这可不是个好差事,这要是让咱们去,就咱们这五六百人还不够给红莲军这十万大军塞牙缝的呢” 杨行秘也附和道:“这倒是没错,这咱们常打猎的都知道,这要是把猎物围起来,这山中勐兽想要夺路而逃的时候,都特别的凶勐啊” “你当我不清楚困兽犹斗的这个道理?可今天是谁找我?在什么地方?我能说不?” 几个人一听,也都明白了。 节帅找到杨行方的那一刻,虽然是用着商量的语气,并且是让杨行方主动提出来办这件事。 但从一开始,这件事其实就没什么商量的余地。 除非杨行方和这些族人对于日后仕途没什么念想。 不然,这件事根本就没有拒绝的余地。 而且杨行方也从来没想过拒绝,想要富贵,又不想冒风险,这种好事可能就只有投个好胎? 第三百一十九章 化整为零 “大哥,薛帅,保重。” “二弟庞先生,保重。” 在官军攻城的第五日夜间,红莲军突然有了动作。 一南一北,兵分两路逃窜而去。 其中北路军直奔梓州而去,这确实着实没有让官军料到的。 甚至一度傅津川还认为红莲北路军只是疑兵之计,为了掩护南下的主力。 但随着斥候的不断的回报,他也不得不相信这个现实。 这次红莲军真的让傅津川以及他的幕僚们猜错了,北上的大军足有数万之多,绝不可能是疑兵。 而南下的红莲军也有两万左右。 但是官军发现这个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 因为之前所有的布置和准备都是应对红莲主力军南下,而本身傅津川这里的兵力也就只有两万余人,这时候分兵追击可就要冒很大的风险了。 不过他还是立即下令,收拢军兵进驻安岳,令赵福柏督领诸军,追击南下逆匪,自率精兵五千,追击北上往梓州去的逆匪。 北上的红莲军在出了普州境内进入梓州之后,就立即化整为零。 即便是在春寒之下,既然坚持走山路,而傅津川率领的五千精锐在击溃了红莲军在主路殿后部队之后,对于穿山越岭的红莲军没有什么办法。 因为毕竟追击的官军只有五千人,而红莲军冒着兵家大忌的风险,将近五万人分成了数十队行军。 面对这种情况傅津川只能让蜀王长子赵元棋率八百牙兵追寻各部踪迹。 这八百牙兵都是蜀中子弟,原本是都督府的牙兵,节度府设立之后自然就并入了剑南节府。 这支牙兵队伍对穿山越岭并不陌生,更为擅长山地战。 但这八百人再善战,对于全局也是杯水车薪。 虽然数次追踪到红莲军的踪影,并在傅津川率领的本部之下完成了剿灭,但其他各队并没有反身相救,即便相距只有数里。 如此化整为零,虽然让红莲军丧失了跟官军一战的能力,但也着实让官军有些头疼。 而蜀中的多山林,也让官军失去了骑兵优势。 虽然斩获不少,但是在蜀中消灭红莲军主力的目标却已经失败了。 而红莲的南路军,在方虬和薛巨鳞的率领下,也的确如官军所构想的一样,南下直奔大足而去。 但却没有走官路,甚至他们都得都不能算路。 这也让傅津川早几日之前的布置同样落空了。 数万大军直接走了巴山。 “什么?巴山?”远在梓州追击红莲军的傅津川听到赵福柏的回报之后,也是有些惊讶。 军帐之中,傅津川的目光落在地图上。 大足的位置险要,地处丘陵与平行岭谷交接地带,是蜀中通往渝州的必经之地,只要占据大足就能扼守嘉陵江,也就是控制水路和旱路。 但却没想道,红莲军居然直奔山中而去。 带着数万人钻入山林之中,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或者说在傅津川的所掌握的用兵经验之中,这绝对是兵家大忌。 但转念一想也就释怀了,无非是权衡之下,无奈之举。 谁都知道大足是必经之地,也料想到官军必定有布置。 想要攻下大足需要付出的伤亡,和大军翻越巴山所要付出的损失,没人能知道哪一个更大。 但走巴山官军肯定不会入山追击。 这是一定的。 因为巴山太大了,数万人扔进山里就像当时往海里扔进一粒石子,掀不出什么风浪。 而且进了山林之中,官军的优势全无,后勤补给也会变得极为困难。 搞不好就会中了叛军的诱敌之计。 “红莲逆匪钻入大巴山之中,原本就越少粮草,这一入山,说不定就直接都饿死在山中也说不定?” 一旁的四郎傅渭川出言道。 傅津川皱着眉没有回应四弟的乐观之言:“许判官代我修书一封,给夔州大都督长宁侯朱灵石,将我们这里的军情一一说明,告诉他红莲军两部极有可能回去永安汇合。” 许应龙应道:“诺。” 他知道傅津川这封公文的意义已经不是让长宁侯朱灵石协助剿匪,而是提醒和告知。 剿灭红莲的重任已经不在剑南节度府了。 而此时,距离傅津川只有几十里的外的一处山间林中,方蛟手中拿着一支烤的喷香的野兔子腿正啃着。 面前聚着一堆篝火,跟前坐着几个都是统领一级的,正对面的是军师庞知古和无归和尚。 庞知古没有吃兔肉,而是用树枝穿着一个饼在烤着。 烤的差不多了,他取下一个递给旁边的无归和尚。 无归和尚双手合十道了声谢,然后接过饼吃了起来。 “咱们现在待的地方是盐亭境内,快到剑州了啊。剑州是川北门户,山路更陡峭,不好走啊。” 庞知古一边吃着饼一边感叹着。 如今的局势对于红莲军来说,并不乐观。 即便是官军面对化整为零的红莲军,暂时的束手无策,只能亦步亦趋的被动追赶。 但红莲军也同样失去了反击的能力。 只能按照原计划一路穿行。 “要不我们试试打一下盐亭?外一打下来了,这一路粮食可能就不会缺了” 方蛟尝试性的问道。 庞知古摇摇头:“不行,咱们作为中军,不到四千人,想要攻城很难” 方蛟却道:“明天晚上我可以率几个好手趁夜潜入城中,打开城门,军师你在外面率军,咱们来个里应外合,就算不能成,盐亭城里还能有什么高手拦得住我不成?” 庞知古听后依旧摇头,“不行,分兵之后,元帅是一军之首,断不可轻易犯险” 方蛟一听也皱起了眉,“那能怎么办。咱们现在粮食只够吃几天的了,等走到剑州根本就不能往城边挨着,一路都没有大的城镇了,到哪去补充粮食啊” 这时候一旁正在吃烤饼的无归和尚道,“不如小僧走一趟如何?” 方蛟一听却道:“和尚你是客人,怎么好让你去呢?不用不用” 无归却道:“什么客人不客人的,一船之人,自当同舟共济。小僧不才,这种小事到也能做,就当感谢贵军这段时日的款待了。” 这时候庞知古却道:“若是大师肯出手自然在手到擒来,不过大师可清楚城中地形?” 无归和尚道:“来的时候路过盐亭,在城中还休息了一夜,城中布局大概记得。” 庞知古点了点头:“如此有劳大师了。” “小事一桩,不必客气。” 说罢,无归和尚站起身来找地方休息去了。 等到人走了之后方蛟才笑道:“庞先生真是高明啊,能让这无归和尚主动给咱们出力。” 庞知古听了却摇摇头,“无归和尚是个通透人,他听得出言外之意。他若是不想出力,你我说什么都没法打动他的。” 方蛟听后也点了点头:“却是如此。” “只是不知道,这盐亭的府库里有多少粮食,够不够咱们吃到陇右的。” 第三百二十章 不约而同 盐亭,县境南至今蓬溪县郪水,北至南部县西河,西邻今三台县涪江,东近西充县城。 因为县内多产盐卤,以近盐井因名,盐井亭故名盐亭。 所以盐亭县城虽不大,却极为豪富。 且县城内大户颇多,多是盐商富户,其中尤其盐亭李氏最为豪富,是蜀中一等一的大族世家。 与成都的杜氏,严氏,还有蜀州杨氏并为川蜀四大世家。 李氏家大业大,人丁兴旺,算得上枝繁叶茂,因为独居城北,小半个北城都是李家的居所,所以盐亭百姓都称其为“李半城。” 所以历来盐亭县令,想要坐稳三年一任,都要跟李家打好关系。 反之,李家对历任县令也招待周到,保证他在任上能赚的盆满钵满,离任时还能带个万民伞。 夜幕时分,李家主宅之中,灯火通明。 堂上一桌宴席,满是山珍河鲜,时令蔬果。 正是族长李明瑞宴请县令张约。 作陪的有李明瑞的兄弟李明琳,以及县中另一大户唐家的家主唐庆。 唐家也是盐亭大族,虽然不及李家豪富,但也是县中数得着的,且两家世代联姻,李明瑞的夫人就是唐庆的妹子,所以两人也是郎舅关系。 “这是青唐来的牦牛肉,跟咱们常吃的水牛肉味道有些差别” “黄羊是祁连山的猎人用套子套住的,活着运来蜀中,据说是羊肉里面最好的” “这道别看是猪肉,但确实我自家养的,用的都是何首乌和各种药材喂养” “鱼是大江的刀鱼,连夜运来的,上京城都未必吃得到” 负责张罗这一席的李明琳饶有兴致的给两个客人介绍了满桌的佳肴。 张约是进士出身,年近而立,典型的北地人,虽然是读书人却也是人高马大,家中也算殷实,但对眼前的这一桌宴席还是有些心惊。 他知道李家豪富,是蜀中四大望族之一,却也没想到如此豪富。 上京城鸿胪寺给新科进士准备的宴席,怕也没有如此丰盛? “不愧是扬一益二,蜀中之富,我今日算是见识到了。” “张县君过奖了,盐亭不过是穷乡僻壤,这我们盐亭的百姓,日后还要指望着张县君多多提携照顾。” “为官一任,造福一方,分内事分内事” “来,这第一杯酒,咱们敬张县君。” “几位乡贤客气了,同饮同饮。” 几句寒暄过后,这宴席也算开了场了。 因为眼下蜀中正值战乱,几人的话题也难免离不开这些。 李明琳直接感叹道;“这仗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打完,红莲逆匪到处的闹,搅的咱们生意都不好做了,出川行盐一路上都是大军调动,官卡也比以往多了。” 唐庆也附和道:“是啊,年前我去了趟关中,路上都是兵。也不知道这仗要打到猴年马月去。” 李明瑞却道:“蜀中有了武安侯坐镇,年前已经大胜了青唐人,还死了个大君,现在正在普州一带剿灭红莲逆匪,想必很快就会有结果了。今年想必蜀中就能安靖下来,不过白日里听说红莲军到了梓州了,却不知道会不会来咱们盐亭。” 张约这边却笑道:“昨日我这边收到了节府的军令,让各县多加防范,红莲军主力确实已经到了梓州境内,不过应该到不了咱们盐亭,他们走的都是山路和小路,至于之前的张侠部,在攻打射洪兵败之后,早就退却了,今日我还跟咱们城里的周校尉见过面,要他小心城内防务,对了,若是红莲真的犯城,还得咱们李家和唐家的团练上城助战啊。” 李明瑞这边却一口应下,“这是自然,朝廷让咱们组织团练,自然是要咱们为国效力,保境安民的,县君请放心,只要您一声令下,咱们李家的团练全都听后调遣。” 唐庆也道:“我们唐家也一样。听凭县君调遣。” 张约笑道:“如此就多谢几位乡贤了。来这杯我敬诸位” “县君客气” 一席夜宴,宾主尽欢。 张约酒足饭饱之后离去,李明瑞和李明琳唐庆三人一起把这位县太爷送到大门,看他在随从的照应下上了马,挥手道别。 随后唐庆也告辞离去。 只剩下李家兄弟,这才回到宅内。 仆人们手脚极快,已经把残羹碟碗撤了下去,兄弟两人坐在堂中,喝着茶。 “大哥,这张约倒是个滑不留手的,刚才在席上我几次暗示他今年税赋,他都是半点不松口啊,看来想要他给咱们办事,还得加加码。你看咱们是送点什么好?要不直接送个清倌人?” 等人都出去了,堂中只剩下兄弟二人,李明琳也直接无所顾忌的说道。 李明瑞却摇了摇头,“不用,今年的田赋,要足额交,去年欠的,也补上,跟这位张县令,咱们也保持些距离,不用太热络了。” 李明琳诧异道:“这是为何?” “成都的消息,武安侯傅大帅已经命人在盘点历年的账目,这是要做什么你总该清楚?这时候张约这个新来的县令,敢跟咱们一起隐报田亩?他不要脑袋了?再者说了,这田赋能有几担粮?值得咱们这么费心?武安侯初来,又是用兵的时候,这时候敢在粮食上动手脚,那不是跟他过不去?跟他过不去,还能有好?他可不是蜀王,要长居蜀中,跟咱们可没有香火情,犯在他手里,他可是真敢杀人的!” 李明瑞说完之后,吹了吹热茶,然后轻轻的嘬了一口。 李明琳听了之后点点头,然后又问道:“那盐税呢?怎么说?” “盐税倒是可以缓缓,毕竟现在正在打仗,也确实影响咱们行盐,武安侯在扬州的时候,虽然气势汹汹,却也没有怎么拿盐商开刀,那几家抄家的,也都是因为跟吴王府有了瓜葛,这是取死之道,咱们只要别犯在他手上,就不会有大问题。哎,还是朝中无人啊” 李明瑞感说道最后感叹了一句。 蜀人极少有在朝廷之中为高官的,甚至做官的都少。 这也是因为蜀中繁华,蜀人多半卷恋乡土,不愿背井离乡,所以做官的人少。 还有就是因为蜀人在朝中也算南人,在北人朝廷里,想要出头自然是极难。 所以即便是一个县令,也能在某些事情上难为一下蜀中四大望族之一的盐亭李氏。 即便李家坐拥半城,富可敌国。 但同样是南人,江南跟闽地和蜀地又不一样,所以南人宰相也都是出自江南。 同样是闽人和蜀人则被称为“蜀闽同风,狡颉不可为相。” 蜀中,倒是出过几个武将,例如现任的剑南节度副使就是严家人,这已经算是开国以来蜀人所做到的最高军职了。 朝廷对于蜀中和江南定位很相似,都是赋税重地。 所以即便是一个县令,能来盐亭这种遍地都是盐井的地方,也必然是朝中重臣的门人亲信,亦或是晚辈故旧。 不然也落不到这样的肥差。 李明琳这时候却突然想到什么:“大哥,你说若是咱们走走武安侯的门路如何?” 李明瑞听后眉头紧锁,却是不置可否,半晌才说了一句“夜深了,二弟也早点休息。” 说罢便起身直接去了后堂休息。 李明琳却没走,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而另一边,县令张约回到衙门后院的居所,夫人李氏就端了热茶过来。 “怎么样,今天去着半城李家,吃了什么稀罕物?” 张约听到夫人打趣,也笑着说了一下今天的见闻。 李氏听了之后道;“看来我这本家还真是豪富啊,同样是姓李的,我们这陇西李氏就远远不如喽” 张约听了以后确实哭笑不得,这盐亭李氏却是豪富无比,但比起陇西李氏来,那可是小巫见大巫了。 陇西李氏,大晋立国百年间就出了二十三位宰相,如今权倾朝野的李左相以及同为宰相的李侍中,就都是出身陇西李氏。 不过前者出身姑藏大房,后者出自成纪本宗, 张约的夫人李氏就同是姑藏大房出身,是李左相的堂侄女。 这样的身份,在世族之中那自然也算的极为尊贵。盐亭李氏再是豪富,也没法跟累世卿相的陇西李氏相提并论。 这边夫妻两人正说着闲话呢,下面一传令兵人急忙在外面教喊道。 “县尊,县尊” 张约一听立马皱起了眉,“何故喧哗?” “周校尉让我来禀告,说傅节帅率军赶到城门外了,请示您如何定夺?” 张约一听立马站起身来,武安侯到了? 这是什么情况? 武安侯怎么会来盐亭,莫不是来追击红莲乱匪路过? 不会是贼寇冒充武安侯来诈城? “可确定是武安侯本人?队伍之中有多少人?” “侯爷率领数百骑兵来的,人马俱甲,都穿着大铠,旗号和印鉴也都对得上,周校尉也勘验过了勘合和腰牌,这才让我来禀告的。” 张约一听就知道绝对错不了。 因为红莲叛军现在想找出几百铠甲都难,更别说几百人马俱甲。而且守城的校尉周延也是个精细人,既然他让人来禀告,绝对错不了。 张约听了立马让夫人将他的披风哪来披上,这边就出了门,上了马直奔城南而去。 还没等他到城南,正在路上呢,城东却喊杀声震天,并有火光。 尚在马上的张约立马就明白了,这是贼人夺城! 但他却没有立马去城东门处组织防卫,而是立马吩咐了差役去李家同知,然后马不停蹄的直奔城南而去。 此时他的心中就一个想法。 城南的武安侯最好是真的,不然盐亭和他的脑袋都就保不住了。 第三百二十一章 如芒在背 第528章死灵大军 书名: 修罗神帝 作者: 扮鱼吃虾 本章字数: 2753 更新时间: 2021-11-11 23:50:34 方式一(推荐):下载【七猫小说app】,继续畅读全本内容。 方式二 :在app端开通会员,继续在电脑端无广告畅读。(单本书会员暂不支持) 我已是会员,立即登录 扫码下载七猫小说app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第一卷 共1368章 正序 第2章命运折点 第4章麒麟血 第6章魂市 第8章取而代之 第10章破境 第12章城主府治疗 第14章假杀手李天洛 第16章林府设宴 第18章你算什么东西? 第20章城主到 第22章城主府的贺礼 第24章星辰之力 第26章林亦出手 第28章新的药师 第30章魄罗花的情报 第32章吴药师的条件 第34章有恩怨,上天榜台 第36章魂市总管 第38章暴怒的唐天策 第41章你来晚了! 第42章齐聚林府 第43章豪门林府 第44章灭唐府 第45章争夺名额 第46章吴耀的实力 第47章大比到来 第48章林亦 第49章规则变了 第50章李天洛的首战 第51章城主与总管的赌约 第52章李天洛的底牌 第53章变异战魂:妖刀 第54章看走眼了! 第55章你把我当陪练? 第56章蝎子郭剑 第57章一路通关 第58章名震天枢 第59章北斗七星 第60章寸步不让 第61章返神丹 第62章彻底蜕变 第63章还骨丹的功效 第64章林亦喜欢大的 第65章燕清媛 第66章学院第一战 第67章元战 第68章恐怖的少女 第69章女暴龙封灵儿 第70章何人敢在灵药阁闹事 第71章巨额赔偿 第72章残酷的学院法则 第73章立生死战 第74章对战战将境 第75章谁敢动林亦,我灭了他 第76章恐怖的封灵儿 第77章虚凤剑灵 第78章两大副院长 第79章假的灵脉? 第80章敲诈长老? 第81章封灵儿是院长 第82章忍不住了吗 第83章拜师? 第84章拒绝 第85章突破战将境 第86章战魂进阶 第87章战魂终进阶 第88章天大的误会 第89章凤凰涅盘 第90章误会 第91章内院 第92章进入内院的条件 第93章青甲暴龙 第94章麒麟战魂,出 第95章我的战魂有生命 第96章第二战魂 第97章灵脉源头 第98章星空观想术 第99章战王以下第一人 第100章内院第一天才 第101章暴怒的林亦 第102章南域主宰宋家 第103章魄罗丹 第104章姜若云的战魂 第105章吴耀离开 第106章暴怒的封灵儿 第107章吞噬凤凰之火 第108章逃过一劫? 第109章云舟 第110章登舟 第111章姜若云的变化 第112章初到秘境 第113章天衡岳在之 第114章六大学院天才 第115章云烛 第116章慕容欢 第117章残酷的生存法则 第118章恐怖的血色长河 第119章一滴金色血液 第120章轰杀王林 第121章慕容欢的好奇 第122章方寸塔 第123章夺人初吻? 第124章试炼 第125章气急败坏的林亦 第126章大赚特赚 第127章吞天神决 第128章观看姚沐橙? 第129章燕清媛危机 第130章传说中的英雄救美? 第131章战皇境的王兽 第132章七窍玲珑果 第133章对战阳巅峰 第134章坑死人不偿命 第135章燕清媛离开 第136章突破战王 第137章境之心出世 第138章何人敢欺我天枢学院 第139章对战王竹 第140章王竹的最强底牌 第141章王竹陨落 第142章姜若云的机缘 第143章林亦引起的纷争 第144章秘境之战 第145章麻烦不断 第146章九境天才 第147章来自九境的试探 第148章赚钱的好办法 第149章大魔王林亦? 第150章慕容欢的季动 第151章决战来临 第152章荆棘璃龙 第153章化龙的独孤景 第154章领悟剑式 第155章两女孵蛋 第156章小凤出世 第157章欠揍的孙小诸 第158章秘境之战结束 第159章大武巅峰战 第160章强势的封灵儿 第161章战皇现身 第162章战皇强者出手 第163章麒麟神兽? 第164章一个眼神秒杀战皇 第165章强杀战皇 第166章返回学院 第167章不对头的元战和孙小诸 第168章铁山药 第169章秘技到手 第170章天枢学院大变 第171章神秘的战皇强者 第172章秘技,战魂融合 第173章战皇高阶 第174章白晋尘自爆 第175章压迫天枢学院? 第176章天玑学院苏媚儿 第177章再上生死台 第178章星核的秘密 第179章借着林亦的名声泡妞 第180章墨宝阁 第181章两个目的 第182章战圣现身 第183章玄天圣地 第184章元战被绑架? 第185章墨宝阁拍卖会 第186章铁山药的功效 第187章吞天云莺的鳞片 第188章天价鳞片 第189章拍卖会结束 第190章战圣,降临 第191章传送符 第192章麒麟,绮罗 第193章虚凤剑灵的封印 第194章安靖赠剑,名为‘惊逸’ 第195章再次突破 第196章跨越时空的对话 第197章封院大典,开启 第198章安靖的‘势’ 第199章林亦,出手 第200章一剑,杀四皇 第201章来自战圣的拉拢 第202章挑战战圣 第203章灭世雷霆 第204章胜?还是败? 第205章趁虚而入的林亦 第206章天玑危机 第207章上古神器出世 第208章来自圣地的压迫 第209章神器之威 第210章变数,林亦 第211章逆天,战三圣 第212章斩圣 第213章不敢动的林亦 第214章得逞的林亦 第215章灵火消息 第216章王兽,炙天雀 第217章打不死的林亦? 第218章臣服,或者死! 第219章收服炙天雀 第220章造化果的消息 第221章神秘组织来人 第222章真正的领域之力 第223章逆天斩圣 第224章帝王殿 第225章凝聚星辰之晶 第226章无限时间迟缓? 第227章北斗帝都 第228章林惊天的秘闻 第229章麒麟血的由来 第230章兽族的挑衅 第231章小炙立威 第232章雮玄珠到手 第233章初入大武帝都 第234章强制交传送费? 第235章被人拉仇恨了 第236章烤吃炽大人? 第237章炙天雀的心结 第238章富得流油的牧倾瑶 第239章大武帝都 第240章帝都三族年轻一辈 第241章巅峰战的消息 第242章孙小诸凝聚新战魂 第243章你们,都是我的垫脚石! 第244章扶宿老人 第245章巅峰战,开启 第246章进入大武秘境 第247章血魔族 第248章灵器,净化之光 第249章天威浩荡 第250章顿悟,初开识海 第251章实力暴涨 第252章玉兔一族,玉馨儿 第253章话痨玉馨儿 第254章收个战仆 第255章法圣洞府 第256章登天之人 第257章弑魂咒印 第258章淘汰战,成买卖战? 第259章取九阳圣女贴身之物? 第260章九阳圣女的消息 第261章九阳圣子 第262章独战群雄 第263章星辰之力暴露 第264章紫龙古柳 第265章大机缘之地,武府 第266章虎口夺食 第267章九阳圣女,火曦月 第268章恐怖的宫殿 第269章曾经的武殿 第270章绮罗沉睡 第271章仇恨拉满好干架 第272章终有一战 第273章地器,大荒戟 第274章鬼族附身 第275章生死一刻 第276章得到烈阳神玉 第277章偶遇安靖 第278章天人族少主长,羽童 第279章羽十三堕落 第280章天人族震怒 第281章惊逸剑诞生剑灵 第282章无上剑法 第283章君子报仇,只争朝夕 第284章火曦月的震惊 第285章安靖爆发,瞬间炼化大荒戟 第286章落荒而逃的龙蚩 第287章一剑,可填海 第288章秘境将启,灵气复苏 第289章逆天的灰袍人 第290章破天而去,奇怪的鬼族 第291章补天之举 第292章天道馈赠,突破战皇 第293章赔偿? 第294章引人注目的小凤 第295章小凤的强大能力 第296章秘境之战,落幕 第297章瞬杀玄圣 第298章无法战胜的法圣 第299章绮罗一怒,天崩地裂 第300章慕容欢的希望 第301章慕容欢恢复 第302章进宫面圣 第303章领悟剑势? 第304章大武国主,曾擎宇 第305章白虎残魂 第306章大武宝库 第307章愤怒的大武皇室 第308章百万年,一轮回 第309章大陆格局 第310章慕容欢离开 第311章叶青荷 第312章黑风荒漠,恐怖黑潮 第313章一人抵挡无尽黑潮 第314章肉身突破,玉身境 第315章强吻林亦? 第316章我林亦会负责的 第317章太古神山? 第318章远古大凶,玄土龙龟 第319章玄武族遗址 第320章祭司之地 第321章玄武神兽虚影 第322章第三战魂,玄武战魂 第323章死气上身,龙茸 第324章天圣体,羽王 第325章天人族克星 第326章起源山 第327章世界之树 第328章太初之力? 第329章一根树枝 第330章再遇火曦月 第331章火曦月的战魂,三足金乌 第332章委屈的火曦月 第333章突破战皇中阶 第334章孙小诸的战斗意志 第335章两女的消息 第336章未知强者夺舍 第337章啊玄发威,古神? 第338章神灵血 第339章突破战皇巅峰 第340章火曦月危机 第341章生命之泉的消息 第342章一剑,杀你 第343章一剑斩黎皇 第344章火曦月的意识深处 第345章解心结 第346章太古禁地 第347章各自的机缘 第348章霸道的安靖 第349章安靖战败 第350章败夏渊 第351章太古禁地开启 第352章原始土着? 第353章太初界,三大部落 第354章刑族的预言 第355章蚩族强者 第356章对战,法圣高阶强者 第357章小凤出手 第358章返生术 第359章剑斩天圣 第360章太古禁地?仙岛? 第361章白虎洞府 第362章尔虞我诈 第363章凝聚白虎战魂 第364章帝皇圣体 第365章龙气,与林亦的三战魂 第366章无魂果 第367章超级天才齐聚 第368章战荒天 第369章剑斩荒天 第370章天碑神墓 第371章神纹 第372章突破战圣,生死法则 第373章镇神决 第374章恐怖至极的神 第375章几女的心思 第376章太古神山之行结束 第377章离别,只为再聚 第378章进退两难 第379章帝王殿的邀请 第380章小凤的身份,龙凰 第381章万里追杀 第382章天圣屠城 第383章四大战魂融合技 第384章斩杀羽重 第385章巨鹿城,刁蛮小姐 第386章林家,林轩 第387章林家,远古十大家族之一 第388章禁魔地图 第389章锻造宗师 第390章林轩拜师 第391章剑鞘成型,雷劫降临 第392章九重雷劫铸剑鞘 第393章剑鞘终成,禁魔之地的消息 第394章剑出,魂灭 第395章剑势大成 第396章禁魔之地,小凤展威 第397章禁魔之地的存在 第398章禁区之主 第399章魔域之门 第400章麒麟灭天?! 第401章禁区之主陨落 第402章蛮荒山,魂兽大本营 第403章星辰源液 第404章斑斓貂,魍魉兽 第405章超级兽群 第406章兽族的恐怖阵容 第407章兽族的药谷 第408章兽主?源兽? 第409章忽悠小麒麟,兽族之怒 第410章大陆之劫 第411章边疆巨城 第412章小茉的机缘 第413章败天圣高阶 第414章大夏公主,夏幽雨 第415章楼秋水的狗血往事 第416章血脉觉醒,星空古兽 第417章大夏帝都 第418章戮神刀 第419章圣料 第420章帝都三大家族老祖 第421章悲喜交加 第422章战魂突破 第423章齐齐突破 第424章皇室宴会 第425章大战前夕 第426章昔日仇,今日报 第427章楼秋水,败 第428章一剑震人心 第429章拍卖会 第430章乾罗丹 第431章龙逆,神元果 第432章大陆秘闻 第433章整个人族的重任 第434章回北斗域 第435章林家之秘 第436章突破法圣,三大法则之力 第437章昔日故人 第438章封灵儿的消息 第439章前往星辰海 第440章乱星海,一个无法之地 第441章传奇人物,周天赐 第442章星辰海通道 第443章初入星辰海 第444章恐怖的空间乱流 第445章死里逃生 第446章肉身突破,金色境 第447章空间宝石 第448章初见外域之人 第449章七星一洞,恐怖星辰海 第450章暗黑傀儡兽 第451章噬空巨兽的传说 第452章钢铁大门 第453章傀儡古尸 第454章惨烈一战 第455章诸天神盘 第456章被战尊惦记 第457章数位战尊 第458章精灵族 第459章魔兽,蚀九阴 第460章战尊大战 第461章伴生灵髓 第462章突破法圣中阶 第463章尊者齐聚,贪婪乍现 第464章蚀九阴脱困 第465章林亦的实力 第466章生死绝境,必有逢生 第467章最终赢家? 第468章无上秘闻 第469章恐怖蛊痋 第470章源晶 第471章黑洞秘闻 第472章七星毁灭 第473章一剑斩三人 第474章斩战尊? 第475章坑杀战尊 第476章王语璇 第477章七星阁危机 第478章对战三大势力 第479章惊艳一剑 第480章再见牧倾瑶 第481章大陆格局! 第482章震惊的牧倾瑶 第483章战尊出手 第484章凌天尊者 第485章凌天剑尊 第486章三大圣地的起源 第487章令人惊骇的事实 第488章三大帝境消失之谜 第489章天剑山,杨剑 第490章独孤剑星 第491章杨剑的心魔 第492章剑灵空间 第493章元武城 第494章林倾城,熟悉的身影 第495章垢土 第496章元雏 第497章当着主人的面瓜分人家东西? 第498章来自刘家的针对 第499章外域挑战的规则 第500章叶清荷的提醒 第501章无尽冰原 第502章一剑凌云 第503章恐怖天堑 第504章无上帝境的冰原兽 第505章让人震惊的小凤 第506章元帝,冰帝 第507章初到外域 第508章强攻关隘 第509章无量尺,诛天刀 第510章强势的花帝 第511章大帝陨落,收徒? 第512章天空之城 第513章天空之城的规矩 第514章无上剑意 第515章半步剑意 第516章龙逆对战天角蚁 第517章云逍遥 第518章充满危机的天空之城 第519章神魂界 第520章出尔反尔 第521章打破纪录 第522章寒冰族,冰魄 第523章全力一剑 第524章爹,有人欺负我! 第525章无理取闹,古馨儿 第526章被坑了? 第527章惩罚 第528章死灵大军 第529章天梭 第530章神魂山 第531章太古凶兽,犻 第532章金色神龙 第533章神龙残魂 第534章突破天圣,虚凤剑灵的变化 第535章我在想,怎么把你办了 第536章陌澜 第537章男女搭配,干活不累 第538章遗失虚凤剑灵 第539章来自天荒的天才 第540章空间幻境 第541章神魂界的秘密 第542章天梭器灵 第543章生而蝼蚁,杀之何妨 第544章一切的源头,犼兽 第545章神魂界覆灭 第546章大帝之战,惊天逆转 第547章胆大包天 第548章邪族初现 第549章诛天刀再现 第550章元帝现身 第551章尘埃落定 第552章亲朋相聚 第553章关于绮罗的猜测 第554章天荒之战,拉开序幕 第555章兵临城下 第556章大帝的自爆 第557章两界大战 第558章一个大胆的举动 第559章战局逆转 第560章突破天圣中阶 第561章目标,取剑 第562章杀伐不断 第563章万众瞩目 第564章真正的剑意 第565章逆天而上 第566章双双突破,不老肉身 第567章取剑 第568章天荒天才齐聚 第569章战天荒域天才 第570章林家,林昊 第571章魔族女子 第572章魔族,重璃 第573章重璃的来历 第574章现灵火 第575章天才齐聚 第576章圣灵果树 第577章极冰妖火 第578章重璃的身份 第579章阴人小招 第580章袭杀重璃 第581章重璃突破 第582章来自兽帝的压力 第583章天荒压境 第584章惨烈之战 第585章突破战尊 第586章兽帝降临 第587章燃烧精血 第588章换血?白灵现 第589章白灵的实力 第590章暴虐兽帝 第591章开创属于自己的血脉之力 第592章涅盘重生 第593章前往魔域 第594章荒凉的魔域 第595章第一魔帝? 第596章魔祖重生? 第597章无敌的魔祖肉身 第598章帝境之上,神境 第599章无奈之举 第600章此起彼伏 第601章被活捉的大帝? 第602章重璃现身 第603章只求心安 第604章身份暴露 第605章女帝,安寻道 第606章魔帝降临 第607章死里逃生,战尊中阶 第608章不安分的小凤和小麒麟 第609章魔族的真正力量 第610章世界之心 第611章最终之战,拉开序幕 第612章腹背受敌 第613章半步帝境?诡异的白雾 第614章半步帝境,星空之上的存在 第615章第一魔帝现身 第616章惨烈天荒 第617章一剑,斩帝 第618章寻找世界之心 第619章古碑神纹 第620章地心世界 第621章普通小女孩,图图 第622章惊天秘闻 第623章伪神器,灭神刀 第624章杀意漫天 第625章世界之心的图谋 第626章洞天世界 第627章白灵本体,龙狐 第628章初神境,杀意爆发 第629章尘埃落定,未知强者 第630章不服来战 第631章姚沐橙再现 第632章回元武大陆 第633章大陆重启 第634章九天之上,唯吾起源 第635章突破无上帝境 第636章九大界主 第637章尘埃落定,飞升神界 第638章初入神界 第639章两兽之争 第640章借力转化神源 第641章宋家,太初神殿 第642章前往神法殿 第643章小神将境,屠山 第644章杀意暴动 第645章神法殿 第646章平川女孩,穆雅 第647章人比人,气死人 第648章惩奸除恶二人组 第649章除恶不留名 第650章瓮中捉鳖 第651章厄难神体 第652章倒霉的蒋嘉乐 第653章打劫童箐箐 第654章通天楼 第655章单纯的打个劫而已 第656章杨仙儿 第657章暴怒的童箐箐 第658章闯通天楼 第659章我命由我不由天 第660章选择太困难,不如都要 第661章神法殿殿尊 第662章殿尊大人,你不要脸 第663章林亦,杀神? 第664章士可杀不可辱 第665章神界中心,神域 第666章神兽,金睛神猴 第667章倒霉的蒋嘉乐! 第668章霸道的蒋嘉乐 第669章震撼的三人 第670章神法宫 第671章这年头,想低调都难啊 第672章彪悍的穆雅 第673章转化九层神源力 第674章叶开宇 第675章嗯,还挺柔软的 第676章出师未捷身先死 第677章神武台之战 第678章突破初神 第679章欠揍的神猴 第680章血本无归? 第681章杀戮,开始了 第682章轻松拿下 第683章悬赏自己? 第684章突破大初神境 第685章幕后之人 第686章圆满初神境 第687章不好意思,你挡我路了 第688章恐怖的唐天昊 第689章一剑,破神纹 第690章世纪难题 第691章收徒? 第692章神海蓝芯链 第693章不详之灵 第694章肉身,不灭境 第695章全力爆发,战貔貅 第696章生死一线 第697章忽悠貔貅 第698章死而复生的女子 第699章神秘王座 第700章失忆的女子 第701章不小心认了个妹妹 第702章小凤和小茉觉醒 第703章不详之气的源头 第704章貔貅的伴生神髓晶 第705章吞天神诀的真谛 第706章东方尘的疑惑 第707章弑杀印 第708章太初神殿,鸿蒙书院 第709章强势无边的东方尘 第710章龙澜 第711章离开神法殿 第712章墨阳城,与妹逛街 第713章仙人跳? 第714章连环相扣,步步截杀 第715章生死时刻 第716章童云天 第717章九宫神纹阵 第718章你们太弱了 第719章磕磕碰碰,有情有义 第720章天命神体,王子腾 第721章风雨欲来 第722章大忽悠林亦 第723章极品女儿红 第724章来自星空的召唤 第725章永安城,兽骨引祸 第726章传说中的爆发户 第727章超级冤大头 第728章气得半死的金元贵 第729章诡异的金色印记 第730章天才截杀 第731章小凤初显锋芒 第732章鲲鹏九变 第733章鲲鹏之翼 第734章神界拍卖会 第735章神海玄金 第736章强夺,胡媚儿的攻心之计 第737章为了争一口气 第738章轩辕神剑碎片 第739章林欢的异常 第740章诡异的黑色 第741章王座的条件 第742章岁月的力量 第743章不是冤家不对头 第744章请问这位大哥,你喝了多少? 第745章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第746章双龙之战 第747章屠龙 第748章突破神王 第749章对战邓浑 第750章厚颜无耻? 第751章九尾天狐 第752章太古神城 第753章偶遇杨仙儿 第754章杨仙儿的误会 第755章伤心的童箐箐 第756章童箐箐的心意 第757章熟悉的小女孩 第758章太古神柱 第759章神法殿,林亦! 第760章锋芒初露 第761章败尹长空 第762章封灵儿与菲菲女孩 第763章何沫瑶,清风剑意 第764章第九十九层,直面神界巅峰 第765章封灵儿的激动 第766章封灵儿的身份 第767章绮罗的剑 第768章天命神甲 第769章神界变天 第770章东方尘出手 第771章一人独战四大超级家族 第772章太初神殿的态度 第773章震惊不已的众生灵 第774章童云天现身 第775章后悔的太玄真人 第776章太初殿主,姜太虚 第777章虚神与真神 第778章教训童箐箐 第779章滚! 第780章太初神殿的阴谋 第781章剑斩太初 第782章有情人,终卷属 第783章封灵儿的决定 第784章姜太虚的态度 第785章异域战场 第786章神界之巅,神陨山 第787章龙凤酒楼 第788章传说中的猪队友 第789章隐世古族,拓跋族 第790章拓跋鸿的拉拢 第791章如何一句话得罪所有人? 第792章圣灵族,圣光宇 第793章杂役弟子? 第794章不存在的鸿蒙九响 第795章突破大神王境 第796章撼动神陨山的剑 第797章一个大胆的想法 第798章误会解开 第799章鸿蒙界 第800章神器融合技 第801章融合技之威 第802章杨仙儿的态度变化 第803章鸿蒙书院的格局 第804章建立自己的势力? 第805章杨彩儿被囚禁 第806章蒋嘉乐的真实身份 第807章初战神尊强者 第808章恐怖无比的神尊 第809章程世轩的疯狂 第810章身份展露,七彩圣子 第811章神秘的云婆婆 第812章你的剑,就是你的贱 第813章蒋嘉乐的好东西 第814章魔天战甲 第815章碰瓷碰到林亦? 第816章传说中的无耻至极 第817章杨仙儿的疑惑 第818章杨仙儿的心思 第819章神纹殿,月莲长老 第820章刻画神纹 第821章传承神纹,镇神诀 第822章坑人的蒋嘉乐 第823章宁做鸿蒙鬼,不做驱逐人 第824章镇神诀现世 第825章镇神诀的来历 第826章争夺林亦 第827章记名弟子 第828章哥哥,你们是怎么打架的? 第829章鸿蒙书院出事? 第830章剑意的本质 第831章一剑破万法 第832章五方神源阵 第833章耍无赖的貔貅? 第834章震惊的鸿蒙书院 第835章貔貅的目的 第836章林欢的离开 第837章慕容欢的消息 第838章剑意神纹 第839章挑战林亦的神纹? 第840章比斗神纹 第841章惊艳众人 第842章报大仇,委屈的童箐箐 第843章新生大会 第844章新生大会开始 第845章童箐箐的能力 第846章对战杨仙儿 第847章魔坤 第848章大逆不道之事 第849章圣灵族的来历 第850章突下杀手的圣光宇 第851章恐怖的圣光宇 第852章圣灵印 第853章拳破圣印 第854章圣浩然 第855章新生大会结束 第856章杀神与古族的恩怨 第857章再次拔剑 第858章真正的不灭境肉身 第859章获得道钧剑 第860章麻烦的圣火 第861章杨仙儿的决心 第862章不灭天痕? 第863章唐天晨的心结 第864章传说中的光速打脸 第865章火源子 第866章治疗火源子旧疾 第867章做贼心虚的林亦 第868章极致的凶险和最为艰难的决定 第869章火源子陨落? 第870章惩罚,猎杀巅峰强者? 第871章铸造神剑 第872章神剑出世? 第873章绝品神剑 第874章火源子未死? 第875章今时不同往日 第876章战,神尊强者 第877章龙狮兽真身 第878章神格塔 第879章作弊器?突破圆满神王 第880章魔族公主,蚩红霞 第881章蒋嘉乐失踪 第882章来自神尊强者的杀气 第883章不可逾越的差距 第884章连环相扣,生死大劫 第885章贪婪见人心 第886章林亦苏醒 第887章蚩红霞的条件 第888章鸿蒙禁地,迷雾魂冢 第889章斩杀神尊 第890章恩怨初显 第891章前往异域战场前夕 第892章临行前的分别 第893章前往异域战场 第894章平静的异域战场 第895章异族来袭 第896章天降异象的婴儿 第897章救人无果 第898章惨烈的战争 第899章生命神体 第900章无力回天 第901章两军交战,士气为锋 第902章斩异族 第903章亿万剑雨 第904章异族混迹 第905章无懈可击的隐藏 第906章迷雾重重 第907章最让人意想不到的人 第908章真相大白 第909章绝巅强者,道清上人 第910章异族的异常 第911章先入为主? 第912章来自绝巅强者的压迫 第913章离开天关 第914章追杀与反击 第915章灭世神光 第916章蛮荒龙蛇 第917章杨仙儿大劫 第918章突破神皇 第919章伺机而动 第920章蛮荒龙蛇蜕变 第921章顺利蜕变 第922章古禁制 第923章古禁制中的领悟 第924章难为人的考验 第925章仙宇宫 第926章王座的回应 第927章弱水神体觉醒 第928章联手而战! 第929章生死一线,小蛮救主 第930章融合亿万剑雨 第931章融合后的亿万剑雨 第932章神秘的宫殿主人 第933章死气骨片 第934章神秘古片,死气凝珠 第935章神界最为黑暗的时代 第936章杀神的诞生 第937章神秘的石碑 第938章三方齐聚 第939章恐怖的钟声 第940章极限反杀 第941章流放之人 第942章三件宝物 第943章白忙活一场 第944章黑铁棺椁 第945章杨仙儿危机 第946章灭世火山 第947章秒杀两位异族强者 第948章垂死重伤 第949章突破大神皇境 第950章凝魂神源花 第951章真神之血 第952章亿万剑雨之威 第953章杨仙儿觉醒 第954章大获全胜,新的危机 第955章寻找刺激 第956章956七宝玲珑花 第957章请君入瓮 第958章传承开启 第959章传承之物出世 第960章白骨大军 第961章绝境之战 第962章传承之物到手 第963章龙血道果 第964章真正的传承之物 第965章下个目标,战帝陵墓 第966章回到天关 第967章地摊风波 第968章五行古圣族 第969章剑斩神尊 第970章截杀古族 第971章万里追杀! 第972章鏖战虚神强者 第973章逆势而为 第974章损失惨重,历人劫 第975章天才汇聚 第976章血煞族 第977章鸿蒙圣子,风萧瑟 第978章前往战帝陵墓 第979章赶路 第980章卑鄙无耻的异族 第981章虚神丹 第982章进入战帝陵墓 第983章异族的发展 第984章无敌异族巨人 第985章杨仙儿生死之劫 第986章希望!夺命造化丹 第987章拼尽全力 第988章真正的战帝陵墓 第989章虚伪的神界天才 第990章战帝的修炼经验和战斗技巧 第991章强杀异族虚神 第992章星图的变化 第993章异族的图腾 第994章逆转不断 第995章诛杀巴狱 第996章杀无止境 第997章林亦的羁绊 第998章战帝的战斗技巧 第999章突破圆满神皇 第1000章一步一幻境 第1001章守墓人 第1002章当年秘闻 第1003章战帝的考验 第1004章绝境考验 第1005章时间迟缓进化 第1006章天地之精到手 第1007章九重雷劫 第1008章雷劫突破 第1009章第九重雷劫,战帝分身 第1010章竹篮打水,一场空? 第1011章守墓人的情 第1012章不朽之王的筹码 第1013章真神级别的战斗 第1014章王座初显神威 第1015章回到神界 第1016章人族大劫,古族君临 第1017章古族的谋划 第1018章虚神境强者的追杀 第1019章医圣,木禾 第1020章说服木禾 第1021章与木家的交易 第1022章神丹出世 第1023章木家的底蕴 第1024章身份暴露! 第1025章强势击杀 第1026章鸿蒙书院大劫 第1027章真正的杀神 第1028章卑劣无耻的古族 第1029章炎洪 第1030章神医木苍宇 第1031章自废修为 第1032章希望与失望 第1033章木苍宇的影响力 第1034章林欢归来,九世涅盘花 第1035章林欢的恐怖力量 第1036章金翅魔鹏全力爆发 第1037章收服金翅魔鹏 第1038章再临战帝陵墓 第1039章生命神池 第1040章肉身洞天的传说 第1041章神灵雨 第1042章万古第一神体 第1043章寂灭诛神箭 第1044章鸿蒙书院生死存亡 第1045章生死一线,林亦现身 第1046章强势无边的林亦 第1047章一人独战古族 第1048章真神强者出手 第1049章胡中天陨落? 第1050章神道亲临,神界本源 第1051章剑神临世 第1052章超级凶兽蓝魔鲸 第1053章圈套 第1054章不可匹敌的真神强者 第1055章天火炎狱 第1056章梧桐火树 第1057章三十六位杀神 第1058章古族的真实身份 第1059章诛灭神道 第1060章一切皆有定数 第1061章来自域外的绝世强者 第1062章异族的阴谋 第1063章神族来人 第1064章你是谁 第1065章太初神殿的惨状 第1066章重聚 第1067章林菲儿 第1068章决战前的准备 第1069章不灭神体的特性 第1070章斩神 第1071章决战前的杀戮 第1072章异族的恐怖阵容 第1073章魔神蚩天心 第1074章九死一生的赌约 第1075章强者齐聚 第1076章万众归心 第1077章虫族,不朽之皇 第1078章死亡大道 第1079章剑道真谛 第1080章神晶 第1081章得到神晶 第1082章最后的希望 第1083章天狱塔 第1084章难以选择的抉择 第1085章形如儿戏的赌约 第1086章第八十一层 第1087章控天神诀 第1088章神主境,炼化天狱塔 第1089章大决战来临 第1090章强势降临 第1091章强势镇杀百万异族 第1092章异族的目的 第1093章战真神异族 第1094章血祭诸天 第1095章恐怖无边的圆满真神境 第1096章化天钵 第1097章天关核心之地 第1098章暴怒的不朽之皇 第1099章惨烈战局 第1100章意外的后援 第1101章劫天血刃 第1102章真正的恐怖 第1103章蛮兽皇,螭龙 第1104章唯一的剑 第1105章不朽之皇的战斗形态 第1106章不朽之皇身死? 第1107章极致恐怖的母虫 第1108章天关复活 第1109章一柄金色尺子 第1110章震惊的不朽之皇 第1111章量天尺 第1112章联手战不朽之皇 第1113章尘埃落定,神界安宁 第1114章离开前的诀别 第1115章离开神界 第1116章纯肉身的战斗 第1117章暗血界 第1118章诸天万道经 第1119章神族古钧 第1120章特殊的暗血界 第1121章暗血狂潮 第1122章神血池 第1123章幽梓潼 第1124章强势的幽梓潼 第1125章大虚神境 第1126章恐怖镇守者 第1127章魔族魔子 第1128章气急败坏的魔子 第1129章再见小麒麟 第1130章强者齐聚! 第1131章血界树叶 第1132章惊天一剑 第1133章噬心魔镜 第1134章争夺血界树叶 第1135章白灵出手 第1136章四枚树叶 第1137章欠收拾的小麒麟 第1138章小蛮蜕变成功 第1139章诡异的暗血界 第1140章血界之谜 第1141章血月现,魔神出 第1142章魔神出世 第1143章域主严霄 第1144章到哪都躺刀 第1145章神药龙元根 第1146章云青雷 第1147章惨烈一战! 第1148章预备队员令牌 第1149章白灵苏醒 第1150章联手对敌 第1151章强杀上神境强者 第1152章突破真神境 第1153章白灵暴露 第1154章强势白灵 第1155章要么死,要么最强! 第1156章原始峡谷 第1157章意外之喜 第1158章莫名的针对 第1159章正面对战上神境 第1160章剑雨逞威 第1161章最高域令 第1162章竞拍保护令牌 第1163章心理的博弈 第1164章林氏家族的现状 第1165章悟道钟 第1166章大化自在诀 第1167章迟来的战斗 第1168章力之大道 第1169章大化自在诀的威力 第1170章魂族,魂崀 第1171章红衣女子的拉拢 第1172章主星,神凰城 第1173章护卫者的碰撞 第1174章大混战 第1175章疯狂的举动 第1176章生死一线,前百 第1177章林氏家族 第1178章风起云涌 第1179章再遇守墓人 第1180章你们,一起上! 第1181章杀戮在持续 第1182章生死一线的突破 第1183章炼狱修罗 第1 184章墨上皇 第1185章一剑,万道沉! 第1186章暴发户帝澜 第1187章再见严霄 第1188章林惊天的消息 第1189章神卷阁 第1190章万剑宗诀 第1191章第一护卫军 第1192章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第1193章扳手腕 第1194章大赚一笔 第1195章血刃小队 第1196章禁地入口 第1197章震撼无比的禁地 第1198章诡异的干尸 第1199章鸿蒙神器 第1200章嗜血魔蝠 第1201章血菩提 第1202章圆满真神境 第1203章坑杀星空掠夺者 第1204章灵元圣果 第1205章帝澜突破 第1206章极度恐怖的生物 第1207章鸿蒙神器出世 第1208章虎口夺食! 第1209章截天神盘 第1210章未知恐怖的古尸 第1211章一剑一枪 第1212章旷世大战 第1213章取得黑剑 第1214章猎物?还是猎人? 第1215章转世轮回之身? 第1216章无法匹敌的鹤千风 第1217章星域动荡,风起云涌 第1218章圆满上神境 第1219章强杀圆满星神强者 第1220章强势击杀! 第1221章白虎血脉,琥珀 第1222章龙凤之争 第1223章神朝皇子 第1224章秦歆儿 第1225章极品神器,崆峒印 第1226章流宝涯 第1227章对战炽炎 第1228章星河宝流 第1229章暴乱星河的地图 第1230章返魂花 第1231章麻烦还是来了 第1232章古帝术的较量 第1233章轰杀林亦? 第1234章天地法相,强势镇压 第1235章危机四伏 第1236章神兽临世,睥睨众生 第1237章憋屈的炽炎 第1238章手段齐出 第1239章极限突破 第1240章宇宙本源意志降临 第1241章绮罗出手 第1242章发财的好机会 第1243章神族初显 第1244章迷灵之地 第1245章孤注一掷,宇宙意志再临 第1246章绮罗发飙 第1247章破解之法 第1248章魑魅噬心散 第1249章诡异的不朽金身 第1250章未知的恐怖 第1251章险境,逼入绝地 第1252章差点被吓死的道神境 第1253章幽冥鬼族 第1254章魂冥花的消息 第1255章神魂突破 第1256章幽冥鬼将 第1257章一池子魂液 第1258章魂冥花 第1259章帝澜的劫 第1260章绝地中的禁忌存在 第1261章战魔族强者 第1262章强杀魔族高手 第1263章再遇血刃小队 第1264章怕什么来什么 第1265章林季峰 第1266章毁天灭地的自爆 第1267章先天剑体 第1268章妖孽现身 第1269章第三船长烈丛云 第1270章逆天一战,震撼全场 第1271章休养生息 第1272章元成帝 第1273章一根毛 第1274章朱雀真羽 第1275章暴乱星河中的星球 第1276章天角蚁巢穴 第1277章恐怖的天角蚁 第1278章源神境 第1279章虎口夺食,命悬一线 第1280章肉身无暇 第1281章坑人坑到底 第1282章仙宇宫的变化 第1283章一人独战群雄! 第1284章极限反杀! 第1285章洞天福地 第1286章大哥救命 第1287章上古暴猿 第1288章纯粹力量的碰撞 第1289章强大的无暇肉身 第1290章圣人洞府 第1291章虐蛮厉 第1292章古清月 第1293章亵渎女神? 第1294章禁忌血尸 第1295章杀气腾腾 第1296章神王分身降临 第1297章逆天撼神 第1298章半步道器,诛神剑 第1299章擎天古圣 第1300章气运的试炼 第1301章终究试炼 第1302章算计整个神族? 第1303章涅盘神花 第1304章秦歆儿的恩怨 第1305章轰杀炼神强者 第1306章千幻神体,灵千羽 第1307章没事找虐? 第1308章禁地中心 第1309章不详的秘闻 第1310章圣人之躯,肩比星辰 第1311章神秘的宝物 第1312章恐怖的魔眼 第1313章林惊天现身 第1314章玄武擎碑,镇压诸天 第1315章陌云牺牲 第1316章林欢现身 第1317章一个人的眼眸 第1318章母亲的神秘身份 第1319章禁地规则的毁灭雷霆 第1320章星空巨兽上的身影 第1321章规则赐福,突破道神 第1322章三大证道境 第1323章神主帝旨 第1324章修罗侯 第1325章时空大道 第1326章圣体,周峥 第1327章各族局势 第1328章魂液的价值 第1329章想哭的林亦 第1330章再遇青铜碎片 第1331章嚣张的钟裘 第1332章星河商会老祖 第1333章一等家族,龙家 第1334章毒心 第1335章无上毒体 第1336章无量神劫 第1337章神体终成 第1338章林季峰之危 第1339章联手战源神境 第1340章毁灭性的战斗 第1341章源神境的自爆 第1342章证道境的截杀 第1343章刀皇,萧不凡 第1344章一人之力,引风云变化 第1345章殷家之主,殷芊棠 第1346章小蝶与五叔 第1347章林家老祖 第1348章林亦的身世 第1349章小蝶的震惊 第1350章可笑的压迫 第1351章碾压全场 第1352章请君入瓮! 第1353章天龙逆命 第1354章五大家族齐聚 第1355章万年恩怨 第1356章玄黄之气 第1357章全力一战 第1358章大不了,我尽快强大起来 第1359章刀皇之威 第1360章谁才是以多欺少? 第1361章林在天落败 第1362章恐怖如斯的严霄 第1363章神秘的强者 第1364章再见林洛雅 第1365章凤元圣果的消息 第1366章星河拍卖会 第1367章结局前夕 第1368章大结局 目录 字体大小: a- 18 a+ 正文字体: 系统宋体 阅读设置 加入书架 手机阅读 举报 举报内容 联系方式 dow__nuxt__=(fun(a,b,c,d,e,f,g,h,i,j,k,l,,n,o,p,q,r,s,t,u,v,w,x,y,z,a,b,c,d,e,f,g,h,i,j,k,l,,n,o,p,q,r,s,t,u,v,w,x,y,z,_,,aa,ab,ac,ad){return yout:\"reader\",data:[{id:g,chapterid:j,isreaderer:c}],fetch:{\"data-v-02db8cda:0\":{historyids:[],historydata:{},catalogvisible:a,reportpopdata:{visible:a,title:o},shelf:a,shelfdata:{},reendid:b,fixedrightdata:[{id:d,i:,title:\"目录\",href:b,exteype:k,show:a,slotalog\",noscroll:c}},{id:k,i:,title:\"阅读设置\",href:b,exteype:k,show:a,slot\"}},{id:l,i:,title:\"加入书架\",extend:{stat:b}},{id:,i:,title:\"手机阅读\",exteype:k,show:a,slotna:\"reader-phone\",hideclose:,i:,title:o,extend:{show:a,slotna:\"reader-report\"}}]}},error:null,state:{erihesarr:[o,\"be\",\"yellow\",\"green\",\"red\",\"dark\"],the:o,fontsize:\"18\",fontfaily:b,hassettheserver:a,chapterscataloglist:[],tid:g,tchapterid:j,ihor:,chaptertitle:p},showreaderliit:a,liitscaptchastat:a,thestyle:{\"default-er-bg\":\"e0e0e0\",\"default-first-lor\":\"222\",\"default-sed-lor\":\"666\",\"default-third-lor\":\"999\",\"default-t-bg\":\"f5f5f5\",\"default-dash-le-lor\":q,\"default-ver-outle-lor\":q,\"default-btn-bg-lor\":\"lear-gradient(270deg,eaeaea,f5f5f5)\",\"default-ask-bg-lor\":\"lear-gradient(18ba(254,242,242,0),f5f5f5)\",\"be-er-bg\":r,\"be-first-lor\":\"131a1e\",\"be-sed-lor\":\"5b6265\",\"be-third-lor\":\"d\",\"be-t-bg\":\"f5f8fb\",\"be-dash-le-lor\":r,\"be-ver-outle-lor\":\"dcdee1\",\"be-btn-bg-lor\":\"lear-gradient(270deg,e6eaef,f5f8fb)\",\"be-ask-bg-lor\":\"lear-gradient(18ba(254,242,242,0),f5f8fb)\",\"ff\":\"e3d9bc\",\"ff0-first-lor\":\"413b2a\",\"ff0-sed-lor\":\"6e6a5f\",\"ff0-third-lor\":\"\",\"ff0-t-bg\":\"f4f1e9\",\"ff0-dash-le-lor\":\"e1dcd3\",\"ff0-ver-outle-lor\":\"e7e3d8\",\"ff0-btn-bg-lor\":\"lear-gradient(270deg,e9e5da,f4f1e9)\",\"ff0-ask-bg-lor\":\"lear-gradient(18ba(254,242,242,0),f4f1e9)\",\"green-er-bg\":\"ddebd6\",\"green-first-lor\":\"\",\"green-sed-lor\":\"f\",\"green-third-lor\":\"-t-bg\":\"f5faf2\",\"green-dash-le-lor\":\"dce0d9\",\"greele-lor\":\"e3ecde\",\"green-btn-bg-lor\":\"lear-gradient(270deg,ecf9e5,f0f8eb)\",\"green-ask-bg-lor\":\"lear-gradient(18ba(254,242,242,0),f5faf2)\",\"red-er-bg\":\"f3d8d8\",\"red-first-lor\":\"\",\"red-sed-lor\":\"\",\"red-third-lor\":\"a\",\"red-t-bg\":\"fef2f2\",\"red-dash-le-lor\":\"e4d9d9\",\"red-ver-outle-lor\":\"f-lor\":\"lear-gradient(270deg,f1dfdf,fef2f2)\",\"red-ask-bg-lor\":\"lear-gradient(18ba(254,242,242,0),fef2f2)\",\"dark-er-bg\":\"\",\"dark-first-lor\":\"c\",\"dark-sed-lor\":s,\"dark-third-lor\":s,\"dark-t-bg\":\"\",\"dark-dash-le-lor\":\"\",\"dark-ver-outle-lor\":\"\",\"dark-btn-bg-lor\":\"lear-gradient(270deg,2d2d2d,)\",\"dark-ask-bg-lor\":\"lear-gradient(18ba(53,53,53,0),)\"},readerfo:{er:{_id:g,chapter_id:\"\",is_fal:n,is_:d,is_over:d},prevchapter:{_id:g,chapter_id:\"\",is_fal:n,is_:d,is_over:d},fo:{_id:g,_title:l,author:,chapter_id:j,words:\"2753\",title:p,update_ti:\"2021-11-11 23:50:34\",is_fal:n,is_:d,is_over:d},be_offset:b,alias_title:b,author:,_title:l,tro:\"麒麟战神后人林亦,年少时遭族人粉碎魂海,一生蹉跎,却在死后重返少年时期,通晓未来,逆天改命,最终凭借族中封印的麒麟血,凝麒麟战魂,聚九天星辰为一身,终成修罗神帝。\"test_chapter_title:\"第1368章大结局\",words_nu:\"\",add_type:b,stat:d,ia_lk:\"https:\\u002f\\u002fwtg\\u002fpublias\\u002fver\\u002fa3c6\\u002fd4bfefa8b1f5c6fe0c617f6b92_360x480jpg\",_id:g,is_up:d,is_sign:d,urce_id:\"14\",is_roup_er_ver:btest_read_a:btest_read_chapter_id:b,up_stat:d},islogstat:d,chapterdata:\"wchvhrvzdreq1outdugfvyupja2gvresrnkfftjd5l2dtc3y5tupuqzlettewjychdjaerhehl0wyts8razv0r5ckzrztdlsxvtdee5u2tvljshwuw1ienvvtgc4f1wxcdgjiufv2s0o4t0y3h1qjh5oehhlvbky1uzzuuws4vzl5r3zire9jlzhxelnpdjputyryta4gzkq1o1tti0ouw1axb6qnrfekhfrudg2duxikzd0dnzewwrenjz2zyh3azvn3bhbth3aepuwg8zsezi9wtep4enzdad2vhzddvqawhddg5wntu5v1r4e5qjvcrkgwzjjvaviww0axzocxvabej0yljyy0pgsxi4auo2lgaw9xtkyszektgwxnptixwcrk3zk0leo1eitivs84hjhs9vl0xvrx4otj0zk5yrxhdkl2cyd0zyagzrvhbxgu80zurhbzh6zdvqtxjyvlbtzerrly0vjyws2vlzuqzfechdhlqsl2rdrfn2e3ofrsnzlnavrlwg95qkxwqruy1vrk1baq3np2l1dfxddhxl21ws2zc2vroe5unpywhqdyy2vhvhpq2huttddeklfwufx29ihbqvgnovjawdjhwv25unfdnofhps1ytvrwdzinvwu05jk2g3rvdnuzbieernbke1ndfnsgz1rnauftsdfiweputjzs9iw9uw5rahvvcetqy2pqoxorrfyrzepywdjvrfvfs3rrewdhtnvha1nqvfaxd0vwkxjvgxrdgtqwenuqzjaajnrr1jlndnorwfyzjzjjrqjwuhgd0tjoeixunb1pnehb3qknqnqvzrwzovhpprkx3wpsujitldwdnbktfjvnqrzxgwcwj5c3b5vha5bxdiowvf5dediwthobhppcgx3frveldyleybvjtzvjatckora2dicfvlvezsylhrt0pydfeuzdanhjdkrnnzkv280xexbiylhywnbuxfxnxjzullrzzfxovpdnjbhxp40zzk5voxkynhftvuzon3nfb0rwl01rylpsrnbu9w1xb25qdxa2ziuldad3hlrnllv0k2n3jsxzqrxjnv1hhqnf0sitzvk1otzr0kztofviothkqlnaahprdjfivhy2dku01lqk9kuulloug5ja01yzgi4tksw2vhtxpg01blvdxd4whvri9scgjvqk5vt3dize9tnxyw1a2kynnd041a0hnwhj6djkg2qnq5q25irg5euthkb01pzed4surngx2d0nunfznunhenxvhzzjdd2tlre5revpcurr2dqovb2qje3oguztef6sfdhz1grv2x0uwder1lnljzedpt25stuv5zzrcwdpelpka3u4evqhzhbkrqeennsflzbf2ttnndzltee54ndqva3no20ddv0vvbrwvnlnupvtvrbutrnjrtbuxqkxhbwzyaxq4ou80lzzpdxoxnlbowvjzuzeva1jrugflzvviz3bkbg1su0v1ehpjzdnd3zub0h4slfut2rpdzlndjyug3qnrgr2rs0rlyurd1dpdvpst0tzdzstbjroq215tvzuhgvocttswtovzjyzglvikzf4nvh2vep0kzfuc1ljck1dzvp4czgrv1zlsvjxtzxnyv0y2y1uzdgtvrkzrr1lfsxf1vujksdpvfjhy0frcvc1cllswxhjqz3nsd003u213ekxpdkjgc1rai83s1lsyw1kdfdkv29n1kwbzz1rkzuuhv5v0rywrvaftdiu3b2tfz4uxdnrilftljevnznlbk2jfehi2v0zrdlrz3hxwjezq2tnnhl0f22qs8yve9uys82bduenvbdbnu0piec8wq2y1syc0vjdxjgqwg3gyydhdputhawnlzd2ruohn4tlg2q2lvv1vfrfk2d2dy9st2zqztyzxe1qthrhvnq0vqritauzjwr3nvdg80d2v1zxnqaununlljulborehjfuvblq80zxbefjsdi4nlvjs3dwnd0bun2a3d2psn2lkzu5tn1rvhxtlq43wet34xnvbzjoalfjqnjxtdh4cljiyvzuywhzrktootf5djy4bnb5uvr2q0ravutdrtltuufoy3v6tdzidnrxqkriyxbpz3rltdjsfvjzezjl04xqkhdw9nnk5wqjh4vnqvvcvreu1y3jis2p09rhvyznbvsxh6u2v5d3njuvjudstfnly3fdxq1r1gjrq0d5zjn00rk01pb0hydxddywfz1rtzi4sphrwxgzhe3l0vulvhlvl1nftlhhy2yx0sni5se84nbiog5owvldkx1uuyyudjbxbvuk1sr2lptjzzc2tlexdqwktlwxp0bu52clz3vxbwd0jdcgjtdghgajbrr09atudkzjnhs20xqkc2svd61i3tdha1ldehfjunhgyzsqwxbkjnvzprwtnsw5njgafbkberqdhod2xdvdjvse14whvri9scgjvrflzqvrdvohwyno5cgttjlg5vostvoutjtrs1hqs1hwlszngyvpl5xn2z0tsegpxwnozvzyygl0wwuxfrczrls3v21j4wgfrstkhplqnlgrndxrdlqnxngujf6qtzjtviwrkxkeutrdznurnpqzup3deeeljafg5u1hubbvhbzrztenjzxjgs0j0bnnrz5lrw02wdzrzzpdki5tvzur01dv3bosejiwtzkvc1jvrer5bk1kqltetvhu1nzuxcybjk3egrynna1reprl3jjakgxrdfjsdu0eejnou40vwo1ohzydhsbnh6sffow5obxvteuxytcwoev4tu1jzvh0zld28vzhbkwgqvq1lhb0lwl3zf2npu1rlfurhz0tdrxdxfwre1nsxpzr1bbec9pes9hvhltuhhwukrjzjnrhzpdgzazezfvu0vl21rjuwv0h3agtqetzvr0lieudaa0y2btlynwfpdhvpskx9ug2y2n0btlvutzau9tbxxdfpask5ogzhagj6vvrtdtnhy0frcvc1cllswstvc8xa25jsejyqs82y1v4efztzvvarnbhelbrauhpensuupul1cwuta4thdgnj4ai9kvwltfuk3d21ryow5kqjdhrflxwnnsz1j1znzyb3uyuuldwvn84v0dveprejkwd0jsvknxz2sfnddeyu1zxck9kawlxq3vi9yt0rqduwwstrcl09hzfa3yvrht3bawdn2lkwd0sfjkyjqcup3s2rwdehlrnrnbzzlvngyannvuivthz6utnlsgjeadj2ber5nvbwl2zosgfibernznjzqnlezucywrgsef6sk2dfvuofb3njfr01ytdhk3pudfhsrnk2u0j1bfi1tvzgdxpdjfrykq5og5savlsdwz4repooefjdwxrreppunschdcq3bibxrornn4n20vzkpasgzhvel0z3g3qxr3zkv5vfeanratth2bs1zfd5tgujfrtfd5cssxwuvodhfts0n6r2lzc05ltzrvbjfywtvtowqrcjr2euhlvwziuenjnsbhjjrxa290t1nhy3fkvuzpk0rv0d1d3dhejxt016zjhxeedlqxjrrzvyb3lrbllxafv5wudst2tudkpcdkzrzeu5tzllynzjvjl6ug02zjuwdzdoourptnvsuhbjviwxh0udlodzjzshbqv25uughhz2holzq4efr0rwfoul5bvfhvzhja0nlnlvyb3pydg5ln1l5kzfzru50cw1lqzdsuzvkttvkyxjqzzv1owftag14ajvcvtfkjdrhbqlbrv2footvwanrorkjtzfzil3evtfbirw1juxyy0rbv3vcex0wdivbuyza2r3wlo1aefrhjtanwzhnzd3pl1qqkjyutd2hqwnnuzknznrvawrffvppexz3eetctk1hfjjevpykznlwenfuvphzvrxe1xweh6zxb5dej1bwqyk296chz6rlbuwzazky3zxz6nrxbutdnhy0uysvzziyjlhw5ayjzce2sytktgr1s1rtohnpywdsy25ftzxytdtoed1uzfeli0p6branytnlfftzu4eldkr2ny9xadbblzi5egrhyxnavkadfjdlpr1bbrzhtnfuvlsrehva0nannudjftst0p5fhxpzrlrkbhjs3izzfutrjzk5zkzlwu2xwteljph1auwjx09jcxzhuzbwbgvkuljrqxi5wkyl2vhekdwt1q1yu45chdppq1qyt2fqlbqe9fsx3s0t4d2prbnllci81t3izre1jahdrdtfp5xetlkqwdxzgrq0hxuwxqdvhly3fwk01iuxhlehe3ttzqn2sxzxvgddj1d0u0khpdgxhzejsd29sq1lku05pjy0niee1sbzrznlrehpslb1effsb25gsww4u3zhsudnrnyznzfhrzbjn3phbhz5zc8drjbrbzn2uw53rxrc1dl6ru8rtkrzt6weqwunlnl0foy0erodrqdhi0ti9xlxyvf6elbgcdl2egrsv2fyqlfsbnyzu283vxjzadz6bjg5szfrwtg0rd2xyb0h1wtywktprvbuctrtgr2cejvz24rtk9psunsqtrens94q0dzukxibuz3nhvnt1hqv2tqv3ddd3evkzc30zetstsdffsa3qvuitxgdzovfsrh5ujfxdlkzj6nu2fsndrs3bkslj3adlexdvcvt1bad1vyceovyjlvcvf6utblykhjazriulhpqwxuzdzcdrhwuxldknklzkvlhdy1bxtelfgxrw1vwtud0q2oerpes9nddjhnu9vxjr3hhawsefuvq0vtf4gx1c93bzj6vkhidufbnlwrtcxdurtrtv3ffuklsdkvxzfpxbufryjf6t3h2d6rtzrprw5nnvfnnu12odhgflzxyg1zndfqykfxykivdxdht1jut80cgxcrdbhtriv0g3t1lorkjxadbbthpkqlvnvgd2d3ltr3fbugddvhqzdwz1eynfzb0xos9l3yvnhj5ew9kyu9hz3dpbnd4z2zbcvavzed1ajq1ofjioxzhrxvdizexkzhdwng16v9gcexvq0sysxzhk2nsu9cz9irhltl1diznnkhptugv2sxznfzbxvwn2rzv25sk016zllyzfrq3nfzra3j6vlvpofq0uwntbexgvzjfvhiwbun1d3hs4l2huzo1cwhidgrqr0ewvghxdtervws3dtjjdnrxqkriyxbpz3r0eghxkz5btflrbswraqjznblrvfnblredk4a3nzsxiyu2cfbu1owcljsqzqyu1vxl21wzedzshjyh1edlwsnxn0niowdjturrt1kyzefhy3ptz1q5b0vgshnhyxhxuvlpodcyzhlwdhpxzdlru3r1vzlczu0jykzlzunjkwwx1s283zlv6sdfba1lonuv0s2x2djvjd09uvgyqkl5q1b6ej4a5zb0frdzfny1jorq0nxyvrbzudovrqv1n1whhouene9hrdf2wrc21ik21wuflqt0nffptvs4v1blvjg0l2hiw1itllwukk3ekhrzkljrvszg1uddkwe9loffj0qtl4tfnaautpyw9cerpdw1ed3njuezrdklxvjltqk3uxvlk2c5ogj6bitcvki3ahprzntekhkv2gzd1n1kzfzru50rjurr3uwuhqxa21bq0fsvnpksxbkk3znsxix25nttnitudiwvxl0l1qzvkk0d0pyoxzpc2k2zdrfwkltskxubetpue1vldkudkysjfbls0fgvlv6zldhwuh2c1dha91hu2kxarzbuwjzhtepqqy9css96bvhragriwuxtgvfajnocuvqa3ljb2zuudq1uza1pjy2d6rok24zu3jtuuj5ukgybnoyfpvhozlyuupyztnyv9wr251ew5y2rkzt25jrnk1ogvhzghkstfonfvpdk5xdvpsqnriylbvdktkoe5n0o0ouw1axb6qnrfcjj4qlvteudzxk5otirn3nbd2nhttjbu2vxrhzylvscuvll1bkysxuerznnriuw5dw0zbnexrk95qi9qrtf5uw1hu3ldclljcdbteudkzll4c0svthdqb3qybkffs2x1ytjfvzhu1urxzid2uvvwrrefez2xockvuzklozhbweercy2pudk0vkznvl2japtae15eewrejftew5djftcerorfi1dvjhb1zveda0bhr01ot0w0uepry01lvnhd9kjybzbylzhvngdfursetxl09qwndvbkehh2zfq2padthocy9vgjuodv2utzvz3fnwdxk1htovnkrol2fvwvjksxvv0uffht0x6bkh0bvblru5wz1nibxlrotnqn2zg1jnqqljrhprukq5ewfbceliv3yzztdocgxzouk5wfzidhdheg1yrujnrefa2hleuf2nhwfpr0p4ug5nnhjhjyy0duvlbhvhkvxvunxwwg5btvvrbehdsdbpb0phekg5dxn2r1nxw5kl3qjf5q3roownunxhgzzlvrzz1dhhlwlvac0zyq3bfqwpebjllzud5k1n6djuxehpvrudiqxnrq2i2udxblboraui9hsevwny9jk0u5a1nqk1g3ylh1wt4dvdnnu5qyjlvhodjpsjdbbglndgwxcldidtjeuvhbwtd2k55y0ljwdvbudjhk1ny0ozvfv4qvztrexjbfzjqkzjchg4ryutgzhewdzenxa0r3cuhxl21is2fzt0p5y0lpvjkedlvtqkzhdvbkrulyowrhxr6y0h5au84v2w0ytuyjbzdvte9dnlr1u0y3n1znutiygvsvv1vvnorvjhpvc3vkydc9zfywtxzgdytqrgxjobepvz2vocevpu14yxrurunvvjubdh6s1hfvorunqnw1fbwg5l09cb1bkruhva0nannudjfpzzfdcvbyovldtuw04derqwk4a01kde0y3rnyxawcuux1i1tehjqxp3dxjhvgncdixvzjbt2tv2nva1iehb3ez0s5zbxruzlrepvufq3exp1qkh2v294wxrqytdpsvb6ttxevovs2vyk5dk3j4wfvos2ruk1jpqtoug1sdljaddhsufbl1jewu1eejbn3oxyrkhqckpirw1txg2sjrfvnfgvrzdrsnvdrne90bufyqkfnnhf5ovzuvux1v25brutsdweyrvdoxpog1qykkdpjiqnyrefkrxz3zghoykdiwhv0zpxyxfketlyu9kd1hqqznniwzky3ck1qzzvatfnijbdekpqefawevkruko4sjuhkfxtdi4uvrhrnrubffhtvyhsb01kauvivitut2fqofo1qnpzuxzhww56dxivgpqkfxv1q4a2hhyxj3r3zltzr3dwncd9ks2lpstjsyzbgzjhcskdyzddjwn3qlz2dfdddfety9izitlqwzkz1fkl20xl0t0au94a1rvt5lrlbizturvu5keednzxjsko2rvbud05ov3zdbznxnvqrzrkzuvstfxvzezduvteelzyldplzk2vldbxvqa3v0wvbxreyzqvlks2vwytfsa210nxwwzniazvbtvckz4ogvrawrryu9uyvvvvxftqzjqnbkt2j3y05ruxnkanjrbnjlbkzdr0utzxfzdqvefhswn6qkhurkxuqjl2vzzpug4vkzrlverybkdldnhgpxaev3vkbvrarzdyrgduogfxy0tdrlervufxk5bvrjog1lq1bia285dwq22jkzddivlrrfwyyjvjnld0udq4yzbx2fwh2zfq2padth1oeg0vtjkatyyynjvk3wdtfxa2v1tjgvq4axpqtfbvnlfvzdngfgkzgyour6sziyu081t2d1n0vtncts9uc1dzufrlytduzud2xs2bvetjxowzr5uqovfunhgxag9gl2xwylvfzlorrnhbhlqs2z4qwjgvlzodkzkdgtqdvrvthv4rzztqnvuhzlb2rwh5yuzvbpyjdgu0flqzjjzuhfag5szzvtkdiy0ocwi0rke5b1yyb25hny1hc3adleavplqznqsi3enfzes9sudey4djybu83anpxkcfv2cuxwdlvrujjydgrnz01hddnoslnpsfjvd0i1svldrxdpest3udcruhp5akkxbdjvqklktu5hz3dvb1y4su9zuurdyujvrnknxnvros1hqvxa0d3ffl0llddllevp5sgznywpqrhrudfzrbhc4zh5ses0awtvsgzhaxhzvvlwc3lzb0xys5nts9sjgzldibg4yqjrzg1wu0s4ne1bvvhxrss0lqcx3exroqtq2v2txek41duwwdsqvbeaxc5zdc4cvlqtbhzjbn0dyy0llnlfttkhrnllraz8xwfzzrgs3pz0nldxywf0vhbnzzlx1tqzrhp0curzsyuxpugfuje2ahbzctuvqw5auxnzne41r0hywpytvjea1gr0pvqxfvl1ryuuvreehyi1t2hsthgl0irbtyyn3nivbhdsrgnay0pta0jsq1qvu0vicw9kbtksvy3aujwchdvhok003avlrv0dza01kc2zl1ltvpbhkruu9znzuk4rowzvak5iwharbvjzv0xvrtrkuxq5cuvaytfowdzddhotljbxhtntgvs3vzrhhdwvletjzrc1bts05gc1cvyu5bbhvgqw9hbfhkadjjtdflkn0nqswzorifprafoytxi5vlqvvytejytkwry3bxd3fnvtlrahq3odfozvnpz1draedxvle4uwrit2firlpd0pxrtzrvu1iroud4sel1nzjksfbwdrzrbdkpsagznqhhrvb4ehz0v0jeyfgy1tgpyzvevwk1jnhhlt096rewdxp2ays5y09kde5r5obepkbukvz3vrtty2wvbdd2c5u1hyytlzivxpeb1nbbehpdu80vwza1vlrzdnudczr05pqytzbtjidctzby9dg5ses2blbei2afv0zis1k29oszhp1grxy1nke1chbbr3jjvdlvctzs1odddrcez3ufk1rtlzvuq5as9lndd5qwnyzdnwtz6n0g0ny9es0w1l3f1vzjvq3l4aurqwlhyziewlkqkiwrk9eueljqndslsxfvr0kwuzkva1ljws9ztvjhnvxafduyzlvuv5fzazuwqvldwg5ou3oreutqtuttugvddfeq3zvy3ntvudtbkf4ae5rdvhfvorunqnw1ptnh3exjnrnlbl2dfdlrc82avjyzlrle3bfj2r0xivjjlegxvu842hjwnhrthfvyzzyrtjltkvdajvtreprvdnnbjthriclfhujbcxhpsgtgq3rhfbldufhyi9ws2tvfywhxakhuavd3etras3e0wuxxbdjor3ztfnrr2h5azsr0vxvdd3vu5reld5s0h4k3lvn1eawnuq0l0vvhyqtvbb32jorepkr3zyy1lqwa1v5dnzezlvnelrzrkrdr0hloenwfu2verzk21q3hndwrovvdwuk5gyjjdc3arw9k0naly5k1piz0n23vrn1vjsjb2d3g0kzgznodf6oej3qhzkznxydbuctqaxfwyu9eak8wl1nvrdfsb0jtztaeuwnxdydedkjriu1zunfuxqtbtc3byclbreezlxvu9jnwn1uwvu21vexp1s1dpagxn3yrwfvhtgdpnuzscuryhooxi5l2j1yuu2d2w0u0w3l1nlr3viyu9vyrs1bvozysxp4ehzkvdywslp1oeqvvtd3gy3dglxnwu1ry80k25lzvdlv2zxefbt2xvsxtvzc3deue1a3hsk3yvdgwtnkqvyk9vwweg96ru8vykjnbg1vdhkrrld2cgd6thrqxhnuu9yl0jubwjnz2iranf4vhjzvwpeb01tbhn3tzlvdxh3anbda3y4c2dlyvbxifjogsyzkz5bvb6bfv0b2k8wv1rrrw1jnlvyagxta3fnuwxn1dqtjdirjjrrc9p5wchvps0f6dlj6nfltrzhhz0zxti90rknxwnnpykrtr2fzskurekvpvlrl2zdzn4zkxhd3hpa0tts9gzxpycthzllvukhldgdisepj5bx5dtjxduxcv1z4hvyta2ovbvv5zafvwqwnrczbssu9wjfnbtnvbk9x09kdyvstqr253wxlfrhnrns9bns9hwhploevqvnhqohzukvvnjx0tgjqqwzytexz1y3rhj3cg1uexh1dhduxvca09dv05ocvbotdfzdudfutzbxy01ewgvuehrwjjxberahozd0t6rhoy2t1zetydjngvkh6ztn2nee3fuq2pkulb3tysxwuvodhfts0ws3vodudddu5zajnvtstbudkvzkdgouedy1y2pkvgtirfdkouvhqi8xelfoczf4jpztnzb2jizvkwjerajnundfzuhhr3bnanvzthd6qvrncjrvrzeu9evhvcsfrfedfob0yvbhbivuzueitoshzqchbll21ktyveh4vu1kndhc1vyejzaxbqrk15vhlxuxzoodrnbkz4bkc82ur3burwlnr3yyuzlvvrrefxk0jkwiwovldaehhtgwzvdnwalke1lzgirzufyss9eqtjurgfybtu0vvldnglhbcsybhkwodhnog1wsnv4ulzxvkvfblwuxzevrvuzswpstkixbefbn30vu5sgdp1buqt5l3vlstvys0fzzttxhytzfiewj1uxjjdgzjvj0lytpvxdu016stv4a2zlddboskxe0edfsa0lkovbzlrs5hee8vvxhbdzzuajhrv1nau0zs0tpts9uu01qsxowslhqwj6z3dputr2uzvxbxvpexhcdezybfd60qxreziee9xdnpzftrxrqnjq1syq3rttks4zqxa2zqvl0tocjjzk0llehpvvgnrchlrvzb1nqb01zw1zzulxnjqzz3vnrjzyqcxuzf2v0leyjjvzghvkoenxafbqvfaxd0vwcfl5cvpzqvb4qk9rdhtdsvfhufoxvab1jat0lyajvczlrjvzty0ujd6qlboyxqkdudfy0chvryuvjjxduyk3d4s3rpvgnptxe4uutqbvlyrze0b1diakvktlqyd0j1k1vkt01zrunwwhjqkrvqwkrdldjoxhxn3zvqftuwgwclh6lhrfy5tvzk3nzjskfi3ckry2jjvhhrrw5ly1htudqv3pxchfweldcw93zcextddbbadfrsfnzvk1sb1lsbk5wrtgkk40noughuyzu5zvhouznyk3dpoefsbkdzbjhxv1uxncs0k2c4qk1fbdjcu2h2sxbiwhply3h0yuhj5ahhpbbuaagrc4wfvp7st6r\",showdo:a},reend:{},i:[],paihang:{pathop:{ype:q,rule:t,rule_:u,showdateselect:c,is_shoe:[e],:b},leap:{ype:s,rule:v,rule_:w,showdateselect:a,is_shoe:[e],:b},hot:{ype:d,date_rule:h,onth_rule:i,is_shoe:[f,e],:j},ype:k,date_rule:h,onth_rule:i,is_shoe:[f,e],:j,rule__girl:x,rule_:y},over:{ype:,date_rule:h,onth_rule:i,is_shoe:[f,e],:j},llek_type:e_rule:z,is_shoe:[f],:x},seark_type:l,e_rule:_,onth_rule:,is_shoe:[f,e],:aa},update:{rank_type:z,e_rule:ab,is_shoe:[f],:x}},defaultpath:b,ui:[{rah:b,na:p},{rank_type:s,h:k_type:o,path:b,na:ac,child:[{ra,path:d},{rank_type:k,h:e},{rank_type:,h:f},{rank_type:h:g},{rank_type:l,h:h},{rank_type:z,h:i}]}],parasrankarr:[b,c,d,e,f,g,h,i]},:{shelfhistorydata:{},chapterlist:[]},o:{feale:[],ale:[]},hasterstat:a,ht:a,rted:{authordetail:{},detail:{},extrafig:{},authorother:[],trodata:{},reonfig:{part:[],author_level_pic:{}},isiebrowser:a},odules:{:{shelfhistorydata:{},chapterlist:[]},o:{feale:[],ale:[]},hasterstat:a,ht:a,rted:{authordetail:{},detail:{},extrafig:{},authorother:[],trodata:{},reonfig:{part:[],author_level_pic:{}},isiebroathop:{ype:q,rule:t,rule_:u,showdateselect:c,is_shoe:[e],:b},leap:{ype:s,rule:v,rule_:w,showdateselect:a,is_shoe:[e],:b},hot:{ype:d,date_rule:h,onth_rule:i,is_shoe:[f,e],:j},ype:k,date_rule:h,onth_rule:i,is_shoe:[f,e],:j,rule__girl:x,rule_:y},over:{ype:,date_rule:h,onth_rule:i,is_shoe:[f,e],:j},llek_type:e_rule:z,is_shoe:[f],:x},seark_type:l,e_rule:_,onth_rule:,is_shoe:[f,e],:aa},update:{rank_type:z,e_rule:ab,is_shoe:[f],:x}},defaultpath:b,ui:[{rah:b,na:p},{rank_type:s,h:k_type:o,path:b,na:ac,child:[{ra,path:d},{rank_type:k,h:e},{rank_type:,h:f},{rank_type:h:g},{rank_type:l,h:h},{rank_type:z,h:i}]}],parasrankarr:[b,c,d,e,f,g,h,i]}}},serverreepath:\"\\u002fshuku\\u002f-\\u002f\",fig:{_app:{basepath:ad,assetspath:ad,url:\"https:\\u002f\\u002faoao\\u002f\"}}}}(false,,true,\"1\",2,1,\"\",\"基于昨日书籍热度排行\",\"书籍热度排行\",\"热度\",\"2\",\"5\",\"3\",\"4\",\"default\",\"原创风云榜\",\"7\",\"原创飞跃榜\",\"8\",\"大热榜\",\"新书榜\",\"完结榜\",\"收藏榜\",\"名\",\"热搜榜\",\"6\",\"更新榜\",\"\",\"leap\",\"hot\",\"new\",\"over\",\"llect\",\"search\",\"update\",\"\",\"click\",\"修罗神帝\",\"扮鱼吃虾\",\"0\",\"举报\",\"第528章死灵大军\",\"ddd\",\"cfd9e0\",\"\",\"基于书籍综合指标排行\",\"原创风云榜是针对七猫中文网所有独家签约作品,基于上月的作品收入、好评数、打赏值、必读票数及作品题材五大维度综合计算,并于每月3日12点准时发布。\",\"基于书籍增量指标排行\",\"原创飞跃榜是针对七猫中文网所有独家签约作品,基于上月的作品收入增量、好评数增量、打赏值增量、必读票数增量及作品题材五大维度综合计算,并于每月3日12点准时发布。\",\"女生新书:总字数低于50万,且每天更新的七猫原创作品。\",\"男生新书:总字数低于50万,且每天更新的七猫原创作品。\",\"基于书籍收藏总数排行\",\"基于昨日书籍在七猫中文网上的搜索次数排行\",\"书籍在七猫中文网上的搜索次数排行\",\"搜索\",\"基于书籍30天内的更新总字数排行\",\"热门作品排行\",\"\\u002f\")); 【鉴于大环境如此,本站可能随时关闭,请大家尽快移步至永久运营的换源app,huanyuanapp 】 第三百二十二章 功亏一篑 傅津川自幼习武,又身经百战,对于危险的感知能力非常强烈。 背后一个强大的存在,让他感受到了十分浓烈的杀意。 说时迟,那时快。 霎时间傅津川本能的往后一倒,然后长枪从头上倒刺,却是一记回马枪。 从墙头飞掠直奔傅津川后心的方蛟速度极快,作为天下的有数的武道大宗师,他对自己这一击信心十足。 但这一枪却仍旧逼退了他。 因为旁边还有一人挥出一刀,是陈行。 手中名刀“泼雪”划出一道弧线却是将方蛟的本想握住长枪再将傅津川拔下马的打算落了空。 方蛟只能脚尖点在枪上然后纵身一跃,翻身在落回了一旁的坊墙之上。 坊墙高达一丈有余,方蛟立于墙上,更显得威武雄壮。 夜幕之下,火光硬着他的脸,便如庙前的护法神像。 傅津川迅速调转马头,身侧的近卫急忙聚拢过来。 刚才那一瞬间,让很多人都心惊不已。 他们作为护卫,平日里与恩主同出入,共饮食,恩赏有加。 为的是什么? 不就是这种关键时刻护卫恩主周全? 刚才方蛟那一击虽然被傅津川和陈行联手击退,但眼前这人绝对是天下间少有的强者。 那瞬间的身法变换,之前的那凌厉一击,绝不是二品以下武者能做出的。 在联想到此时此地,已经眼下的形势,极有可能就是方氏兄弟之中的一人。 这也让亲卫们不敢怠慢,早有数名善射之人已经拿起强弓硬弩,锁定墙头之人。 却没有任何的动作,因为这种大宗师在他没动之前,任何射向他们的箭失都出徒劳的,除非是遮天蔽日的箭雨。 方蛟一击不中,也吃惊于傅津川年轻人在危急之下的反应和刚才那堪称惊艳的一枪。 【鉴于大环境如此,本站可能随时关闭,请大家尽快移步至永久运营的换源app,huanyuanapp 】 还有旁边那个用刀的年轻人,那一刀的角度刁准,速度极快,逼得他只能后退。 若是只有这两人,方蛟这个大宗师,花点功夫还是能把这两人拿下。 但眼前可是在战场上,且傅津川作为剑南节度使,身边近卫都是好手,最少都是四品上,且长于配合,又有强弓硬弩,这种情况下还想杀人在全身而退,无疑于痴人说梦。 当然,若是有无归和尚的配合这边方蛟想到这里,就见到无归和尚出现在对面的墙上。 刚想出声呼唤无归和尚帮忙,却突然感觉到情况不对。 因为他察觉到了,附近还有一个大宗师! 就在他犹豫之时,官军已经迅速向前跟主帅靠拢,并且还有不少人直接下马,在傅津川的马前架上强弓硬弩,并开始结阵。 没机会了。 方蛟深知,这种情况下,只看官军的反应就知道想要在这里杀了傅津川,在全身而退已经不可能了。 甚至一命换一命都未必做得到。 那个还没露面的大宗师,肯定是敌非友。 方蛟也足够果断,“走。” 大呼一声之后率先离去,对面墙上的无归和尚也自然感觉得到,当下也立即转身就走。 而见到方蛟逃跑,傅津川直接抽出长弓,张弓搭箭,一箭飞快的射向方蛟,随后四郎也高呼道“放箭”。 傅津川的箭速极快,虽然在夜幕之下他无法清楚的看到方蛟的具体位置。 但只凭着敏锐的战场感知能力,这一箭还是锁定了方蛟位置,直奔后心而去。 方蛟心下一惊,直接一跃下了坊墙,跳入了坊内,躲开了这追星赶月的一箭,还有接下来蜂拥而至的数十支箭失。 “不愧是武安侯,方某领教了,改日再会!” 虽然箭失落空了,但傅津川也松了一口气下来,因为他也能有些察觉,那个有着深不可测实力的人远去了。 随后傅津川不在冲锋,而是让更多的骑兵下马,结步阵树盾架枪,稳步向前推进。 而此时刺杀失败的方蛟也当机立断的下令各部后队变前队,撤出城中。 这种情况下,夺城肯定是不可能成功的。 因为有傅津川所亲领的官军精锐在此,红莲军不可能在段时间内击败他们夺取府库。 一旦僵持下去城中的团练和守军全都集结起来,到时候红莲军可就连兵力优势都没有了。 到时候一旦被官军拖住,溃败的一定是红莲一方。 甚至单单对上傅津川的亲兵,方蛟也不觉得能够取胜。 那可是精锐中的精锐,跟着傅津川险些生擒了青唐大君的强兵。 于是红莲军且战且退,一路退出了盐亭城,然后从东门直奔山中而去。 因为是夜间,也不知道跑散了多少人。 也正因为是夜间,傅津川并没有率军追击,也让红莲军大部能够逃出一条生路。 出了城进了山,红莲军才在林中停下,短暂的休息一下。 方蛟靠在树上,突然放声大笑:“哈哈哈哈哈” 无归和尚听到方蛟大笑好奇的问道:“节帅为何发笑?” 在他看来,没有拿下盐亭,着实可惜,为何还会这样大笑? 方蛟却道:“官军埋伏,都没有能把我们留住,难道不值得大笑吗?” 这时候身边的红莲军将士听到元帅的高声大笑,以及这一番话,顿时有种开朗的感觉。 本来因为夺城事败的丧气也渐渐消去。 对啊,我们是想要夺城的,官军应该早就知道,所以才有埋伏,埋伏还没能把我们都留在城里,大多数人都跑了出来,中了官军的圈套还能逃出生天,这当然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啊。 无归和尚却愣住了,因为他明白,这应该不是官军早就设好的圈套,而是有一支官军精锐连夜来盐亭,恰逢其会,才让己方的谋划落了空,只能选择退。 但怎么让方蛟这么一说,变成了? 无归和尚有些不解的看向了庞知古,“庞先生?” 此时天色已经将明了,庞知古看着无归和尚的疑问只是轻轻的点点头,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然后道:“大师猜的不错,是巧了。” 听到这无归和尚才恍然大悟,这方蛟原来是为了激励士气。 若说是红莲夺城失败是因为百密一疏,官军碰巧赶来,这样的说法虽然可以接受。 对于这支逃窜的队伍来说,只会让士气变得更加颓丧。 但若因为官军早有准备,红莲军还从官军的圈套之中成功逃脱,这样一来夺城失败好像没有那么难以接受,因为官军的圈套也落空了。 无归和尚这时候不由得有些佩服起方蛟来,原想着这位武道大宗师是个粗枝大叶的,想不到也会用这种方法来鼓舞士气。 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但他不知道,其实方蛟只是歪打正着,无心为之。 只是不想承认失败而已。 第三百二十三章 踏平 县令张约这边也是心下有些庆幸,幸好是武安侯傅津川及时赶到,不然昨夜盐亭县城必然沦陷。 当时红莲军已经杀入城中,城北的李家还有几个大户的团练仓促之间,连家门都未必守得住,城中府库若沦落敌手,就算没死在战乱之中,脑袋也未必保得住。 “今日之事幸亏侯爷赶到,莫不然城中百姓定要遭遇一场大捷,侯爷莫怪,实在匆忙,来不及准备酒宴,只能准备些寻常饭食” 饭食准备好的时候,已经快天明了,这顿说不上是夜宵,大概可以算得上早饭。 县衙大堂上,此刻摆满了桌椅,傅津川这边则跟着黄老爷子还有陈行、四郎坐在一起,县令张约陪着一旁小心的说道。 傅津川这边吃着,随意回道:“张县令也不必如此,我等也只是过路,本想着入城休息一晚,谁知道正碰上红莲贼夜袭,也是巧了。至于吃食,我们这些人都是当兵的,没那么讲究,怎么也比风餐露宿,在野外啃干粮好。” 席上有酒有肉,对于厮杀一场的军汉们来说,就足够了。 “你叫周延是?” 站在一旁的校尉周延颇有些战战兢兢,“回节帅,卑职正是周延。” 此刻这位盐亭城的驻守校尉心里可是七上八下,因为昨夜间武安侯赶到城门口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在验明勘合之后,周延并没有立即下令开门。反而是让人去请示县令张约。 这件事在法度上是没什么错处的。 没有县令的命令,他一个驻军校尉哪有权利在深夜开城门? 即便城外是整个川蜀权位最高的剑南节度使,握着生杀大权。 对于县令张约这个文官可能还有些顾忌,对他这个校尉,随便一个由头就能以军法斩了他的脑袋。 再者说,即便是县令,也不敢贸然开门。 朝廷的法令是城门关闭之后第二天鸡鸣之前不准开城门的,除非有圣旨,或者特情。 周延想的是张约这个县令要是下令开门,自然是不用他担责,谁知道昨夜又发生了红莲贼寇夜袭的事情。 现在若是找旧账想杀他,甚至借口都不用找,因为昨夜红莲贼寇可是进了城的! 要不是武安侯率亲卫赶到,这盐亭必然是要被红莲攻陷,说他玩忽职守可是一点都不冤枉。 正在周延心中惴惴不安之际,一旁的县令张约开口道:“昨夜之事事发突然,周校尉虽然有过失,但其平日里也是兢兢业业,盐亭县的治安多赖其维持,之前还好几次击溃了来犯城的红莲贼寇” 张约这边也是替周延说了几句话,毕竟是在一城共事,这个周校尉平日里对他这个县令也算是言听计从。 “嗯,这个本帅倒是晓得,盐亭的战报我是看过的,周延你也算是勤勉,至于昨夜之事,倒是不必放在心上。” 傅津川随口一句,让周延的心放下一半。 为什么是一半呢? 因为昨夜有两件事,第一件事是他没有给这位节帅开门。 这件事虽然不违法度,但肯定对这位主政蜀中之人不太恭敬。 至于第二件事,才是红莲贼夜袭,险些夺城。 那不必放在心上,是说什么事不必放在心上? 张约这边倒是看的清楚,这位节帅不像是不讲情理的人,应该是不计较昨夜周延没有立即开门的事。 于是悄然给周延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安心。 周延看到这才把另一半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 这时候他才仔细的打量了一下,正在用饭的傅津川一行人。 一个头发花白的穿着灰布衣的老者,虽然看着年迈但却极为身子骨却极为刚健。 一个年轻人的相貌跟傅津川有些相似,应该是家中兄弟。 至于侯爷的亲卫,那双手一看就是用刀的高手 这边周延正偷瞄着,就听见几人对话,心里更是吃了一惊。 “昨晚上那姓方的,应是方蛟?三郎你这一手回马枪,该有林方生七成的火候了。不错不错,陈行那一刀也使得有点意思了” 老者自然是黄老爷子,他当时距离大部队还有段距离,察觉傅津川这边有些危险,却是来不及帮他抵挡。 不过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知道,即便是大宗师现在想在片刻之间就拿下傅津川和陈行二人,还有他身边的众多亲卫,也是痴心妄想。 而只要拖延片刻,他的距离就足够赶到。 傅津川点点头道:“应该是方蛟,不过场中那个和尚也有点眼熟,好像是那年上元夜在上京跟简大先生过招的西域和尚,好像叫什么无归?西域佛宗这帮秃驴,到处的搅风弄雨,有机会我一定率铁骑给他的什么金刚山给他踏平了!” 这时候一边听着的周延才明白过来,昨夜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原来是大宗师率众夺城? 他是习武之人,自然知道对于这种防卫设置并不算完善的小城,一个大宗师跟外面的贼人里应外合所能产生的作用。 不过傅津川那句话,有机会率铁骑踏平金刚山,众人却是谁都没在意。 西域数十国都是可以说是在佛宗的控制下,并且一直觊觎中原,想要把中原变成他们所谓的地上佛国。 但在中原,即便佛门信徒多如牛毛,但说了算的从来都是皇帝和朝廷。 这几年朝廷又开始限制佛门,禁毁佛寺。 这表面上是因为佛门有人参与刺杀道君皇帝,这天子一怒自然是要雷霆万钧的。 不过明眼人都知道,这更是朝廷缺钱了。 而且天子也不可能放任佛门继续扩张,所以崇道也好,灭佛也罢,其实都是为了江山更安稳。 中原的佛寺,朝廷一道旨意就能禁毁,田产财务充公。 但西域的金刚山,距离那可是万里之遥。且有西域诸国拱卫。 想要远征西域,最难的不是能否击败西域的诸国,而是后勤补给。 万里之遥,大军所需要的补给那是一个天文数字。 甚至一年的财赋都不一定能支持十万大军的远征西域的一年的所产生的耗费。 若是兵力少了,后勤虽然能跟得上,但面对西域数十国,即便一国只有数千军力,合起来也有十数万人,更不用说金刚山原本就有的数千僧兵。 因此,除了自幼看傅津川长大的黄老爷子,没人把这句话当真。 只有黄振弓知道,这小子若逮到机会,怕是真会率军直扑西域,来一场万里长征。 不过其他人,包括陈行和四郎在内,都当成是傅津川在恼火下随意发泄之言。 做不得真。 但有些人,哪怕随口一说,也做不得假。 第三百二十四章 面见 已经到了午间,盐亭县城县衙已经完全被的牙兵接管了。 毕竟里面下榻的可是当朝武安侯,剑南节度使。这种大人物,可能是盐亭百姓一辈子都见不到的。 而且他们也知道了昨夜红莲贼袭城,幸好武安侯及时赶到,说是救万民于水火一点都不夸张。 因为一旦红莲夺城成功,会发生什么谁都清楚。 于是城中百姓往日里都要绕着县衙走的,今日里竟有不少人特意来看看节度使傅大帅的牙兵,是不是如传说中一般威武雄壮。 看着那些森森铁甲,仿佛昨夜带来的恐慌都烟消云散了。 衙门外的一家宽大的马车上,李明琳掀开窗帘,像衙门里面望了望,随后道:“这傅大帅的排场还真大,这里三层外三层的,真是好威风啊,却累的咱们这在马车上等他。” 一旁正在吃着糕点喝着茶水的兄长李明瑞则一巴掌拍了一下他的头,因为任谁也都听得出他语气之中的不耐烦来。 “这话也是你该说的?里面那是什么人?那是剑南节度使,武安侯!让你等一会儿怎么了?要是没有傅大帅率军赶来,昨夜咱们家那几个团练和护卫,能撑几时?这是救了咱们李家全族!赶了一天路又厮杀半夜,换你试试,你不用休息?” 李明琳听了兄长的斥责之后也知道自己失言了,急忙放下帘子赔笑道:“嘿嘿,是我说错话了,兄长勿怪,再说了这不就是咱们兄弟二人说话,立马的侯爷也听不到。” “这种话,最好还是不要说得好,小心驶得万年船!” “知道了兄长。” 李明瑞听了兄弟认错,也不在纠结反而叹了口气道:“这是个好机会,咱们若是能当面感谢武安侯爷的救命之恩,今天这趟就算没白来。” 昨天夜间方蛟率军攻打城北李家,李家的组织的团练也是仗着坊墙紧紧守住了大门,险些被红莲匪寇冲入坊中。 一旦失守,以红莲军对待富家大户的习惯,那肯定就是烧杀抢掠,满门都得死绝了,就别说什么家中财富了。 如今算是有惊无险,这都得感念武安侯率军及时赶到。 至于这位侯爷是如何来到盐亭的,这就跟他们没关系了。 所以一早李家兄弟用过早饭就来了衙门想要求见武安侯爷。 却得知侯爷在用过饭后已经在休息了,这个时候谁敢去通报打搅侯爷的清梦? 昨夜本就一路疾行,加上厮杀一场,正是劳累的时候,这时候若不是红莲军去而复返又杀回来,或者圣旨下来了,谁敢去打扰? 李明琳本想着回家等候,让下人勤打探消息就行,但李明瑞却不同意,直接上了马车就在衙门外面等着。 用他的话说,这样显得心诚。 县令张约倒是出来跟李家兄弟见过面,但现在的县衙张约也不敢贸然把人领进去,因为现在县衙守卫的都是节府的牙兵。 他们可以允许张约随意出入是因为他是朝廷命官,但不可能在节帅休息期间所以的让张约带人进去。 即便他是县令。 这边李家兄弟在车上等待到过了午时,到了未时的时候,县令张约亲自跟着一个年轻将军出来。 张约向着车这边招了招手,李明琳这边正好掀开帘子看到,立马道:“兄长,张县君出来了,想必是武安侯醒了召见咱们。” 李明瑞这边立马放下手中的茶碗,然后起身走下马车,又正了正衣冠,才往衙门走去。 走上前先是跟张约一拱手,算是见过礼,随后拱手问道:“不知道这位将军如何称呼?” 张约道:“这位是傅节帅的牙兵统领,傅将军。” “见过傅将军。” 来人是傅四郎,冲着李明瑞一点头。他之所以出来,就是要看看求见之人是谁,是个什么样子,会不会对兄长的安危有什么威胁。 再见到李明瑞兄弟之后,也就放下心来,并不是练家子。 李氏兄弟跟着张约在后,傅四郎自己走在前面。 李明琳小声的问道:“张县君,这位将军看着威武不凡,好像很年轻啊?就做了大帅身边的统领?” 虽然傅四郎也开始蓄须,并且也经历过不少厮杀,但面庞上看还是年轻的很。 张约也小声的回到:“这位傅将军是节帅的堂弟,也是武毅王的嫡派子孙。” 李明琳听后点点头,大将所任用的亲卫统领,多半都是自家人,武安侯任用堂弟,这倒是平常了。 一行人走到大堂,整望见一人身穿圆领袍服,坐在桉前观看不知道是什么文书,桉上还摆着一柄长剑。 “草民李明瑞携弟李明琳,拜见节帅!” “不必多礼。” “谢节帅。” 李明瑞这时候尚还应对自如,李明琳尚在打量的时候,却被傅津川随意的抬头一撇吓了一跳。 两人的眼神在空中一交汇,李明琳立马低下头,以示恭敬。 随后心里就开始打起了鼓,因为那眼神只是一个对视,就让他心惊胆战,仿佛被一头勐虎凝视了一样。 而李明瑞这边也在看了傅津川抬头之后迅速低头,十分恭敬的回话。 “昨夜多谢节帅的援救之恩,若不是节帅及时来援,我家护卫绝难抵挡红莲贼匪,李家满门,感念节帅的大恩。” “我是剑南节度使,保境安民不过是分内事,不必道谢。盐亭李氏也是蜀中望族,我如今主政蜀中,还有许多事要向李公讨教啊。” 傅津川一边笑着说话,一边也在注视着李明瑞。 应该是不惑之年,气度也不是寻常的乡间土财主,衣着得体,行止有度,看着却是个通透人。 李明瑞一听傅津川的话,立马回道:“讨教却是不敢当,节帅镇守一方,上承王命,又对李家阖族又搭救之恩,于情于理于法,李家上下都唯节帅之命是从。” 这番话表态的话,李明瑞说的是掷地有声。 傅津川听着还是很满意,对这样一个很识时务的大族族长,他也决定要给足对方的面子。 “李公是长者,不必客气,来人,看座。” 李明瑞这边落座之后,有开口道:“昨夜之事李家上下感念,节帅大恩必将铭记于心,客气话也就不多说了,今日李家略备酒宴,还希望侯爷能赏光下榻” 除了衙门口李明瑞一直悬着的心也是放松下来,这位节帅通情理,倒是出乎他的意料。 毕竟这可是大晋朝如今有数的勋贵大将,先帝的女婿,太子的亲信,若是李家能跟这位搭上些关系,日后也算是朝中有人了。 至于这位是不是对李家有些什么别的要求,他倒也不担心。 李家毕竟是传承数百年,大风大浪见过的多了。 他只怕这位侯爷的胃口小了。 第三百二十五章 枉费 黄昏时分,傅津川只带了一队亲卫,还有陈行、四郎以及黄老爷子赴宴,县令张约也算陪宾。 一席夜宴可谓是宾主尽欢。 不过盐亭虽好,傅津川并没久留,在李家用过宴席的第二天就启程前往剑州。 而在李家的这一场宴席,却被县令张约记录下来,其中包括席间所用的珍馐美味各色菜式果品。 并记录在自己的笔记之中,后来一直为士人盛赞蜀中豪富的依据。 至于这位执掌蜀中军政大权的武安侯,与蜀中四大望族之一的盐亭李氏达成了什么样的共识,也就只有陪客的县令张约清楚一二。 望着大队骑兵远去的尘土飞扬,张约和一众乡贤也是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 这位侯爷即便是在好说话通情理,但毕竟是位高权重,跟这样人天天在一个县城里待着,这让县中一众平日里觉得天高皇帝远的大户们都觉得不自在。 当然也包括县令张约。 李氏兄弟在恭送县令离开之后,跟其他人打了个招呼,也上了马车回返。 “兄长我怎么觉得,张县君在武安侯走了之后,感觉上马的时候都轻快了许多呢?” 李明琳一上车就笑着问道。 李明瑞则叹了口气道:“这是自然,平日里张县君那是县太爷,说一不二,可傅侯爷来了盐亭,他连自己的衙门口都不能随意出入,府里还都是他这种文官士大夫平日里最瞧不上的武夫丘八,这心里就像是压了块石头,头上就像多了片云!” “这倒是,这武安侯真是威势十足,这就不是寻常人,昨天他就随意看了我一样,我这腿就战战兢兢的不听使唤了,险些闹出笑话来就跟平日看的戏文里说的一样,莫不是星宿下凡?” 李明瑞笑道:“这就对了,若是寻常人,怎么能镇得住军中的那些杀人如砍瓜切菜的武夫?就看这节帅的牙兵还有亲卫,你也是长出门在外,关中和上京也去过,这等强兵你见过几次?” “对了,昨夜兄长陪侯爷在后院赏灯时候,可说了什么?” 李明瑞道:“也没说什么,武安侯只是感叹了几句我李家豪富,还说了句‘富可敌国’说前朝沉氏,也不过如此” 南朝沉氏,原是南朝时候江南一代出了名的富商,历来是商贾之中的翘楚,家资巨万,良田千倾,奴仆成群。 不过下场却失不怎么好。因为财货被当时的宰相构陷,最后落得个抄家灭族的下场。 李明琳听了道:“武安侯这是什么意思?莫不是想要些钱财?想要给他就是了” 李明瑞摇了摇头:“你这脑子能不能多想一点?你当武安侯是那种没见过钱的小门小户出身?人家是英国公的嫡子,太子殿下的亲信,在李家吃饭开口说你富可敌国,你以为他是要钱?这是示警!” “江南沉家当初如何豪富天下谁人不知?可若没有权位名望,你能守得住什么?” 李明琳一听有些呆愣,然后又问道:“兄长的意思是,不是武安侯要钱,是另有其人?” “榆木脑袋,富可敌国那是好事吗?那是在点我,朝廷现在没钱!而我李家有!” “武安侯的意思是让咱们李家,投献银钱给朝廷?” “还用投献?咱们把每年该缴的盐税补齐就行了。”李明瑞悠然的说道。 李明琳却有些激动道:“什么?这可不行啊大哥,这一旦按照实数上缴,形成了常例,日后每年可就都得按照这个数缴纳了,朝廷缺钱,咱们直接拿钱不行吗?” “你能想到的事,别人想不到吗?而且你当这事,侯爷是跟咱们商量呢?朝廷如今财赋不足,江南又刚经历战乱,少说也得年能恢复旧日光景,蜀中虽然也有红莲过境,但好歹成都周边未有兵祸恐怕陛下当初让武安侯来蜀中,就不光是为了打仗!” 李明琳听了以后眉头紧锁,却是不在言语。李家有良田千倾,但每年的进项大头还是盐井所产出。 而蜀中的盐商每年要向朝廷缴纳盐税也是个天文数字。 财帛动人心,这么大数目,自然是有人想要动些手脚的。 朝廷之前在蜀中设税监,专门管辖盐务,现在也一并归属节度府管辖。 不过是因为战乱,傅津川无暇顾及庶务,一直忙于军事,这也让蜀中的盐商们都在观望。 他们想看看傅津川到底是个什么态度,不到无可奈何之际,没人愿意让出本应该落在袋里的钱。 但李明瑞经过这场子事也仿佛醒悟了一般,还什么钱不钱的。 哪有命重要? 路过的红莲贼都知道李家有钱有粮,是一口大肥肉,想来吃上一口。 朝廷能不知道? 不过是朝廷要脸,不会如红莲这般这样明抢。 但是朝廷也能罗织一百个欲加之罪让李家从盐亭从蜀中除名。 所以,这时候,万贯家财可能就是催命符。 尤其在朝廷缺钱的时候。 事情虽然还没到哪一步,朝廷也未必就会如此,但有些事不可不防, 尤其是昨晚傅津川那句话。 “富可敌国” 这四个字想李明瑞来说,就像是警钟一样。 不管如何,都得把这几个字摘下去。 “李明瑞是个聪明人,应该听得懂我说的话。” 官道之上,傅津川骑在高头大马上,并骑而行的是堂弟四郎。 “这李明瑞聪明不聪明我是不清楚,反正李家这豪富我是真见到了,就昨夜那席上的美酒佳肴,好些稀罕物在上京城都难见到。怪不得是蜀中四大家之一。我看这不管是哪里的盐商,都富得流油啊。” 傅津川去扬州上任的时候,四郎虽然没有跟去,但也听过五郎和六郎说起过,扬州的繁华。 自然也听过扬州盐商是如何豪富,纸醉金迷的。 杨一益二,蜀中的盐商怎么也差不多少? 想到这里四郎则有些担心的问道:“三哥,这扬州的盐商背后有江南的士族,还有些跟上京的勋贵们沾亲带故,要么就是走了尚书宰相的门路,这李家背后?” 【鉴于大环境如此,本站可能随时关闭,请大家尽快移步至永久运营的换源app,huanyuanapp 】 傅津川道:“蜀中跟淮南不一样,天然闭塞,跟朝中的联系也不多,前些时日刘先生已经开始清查历年盐税的账目,我又去信给你三嫂,让皇城司那边也帮着查探一下。不过据我估计,蜀中这几家跟朝中来往并不密切,这中间应该是有一人,在其中斡旋,上面打通了朝廷的某些尚书宰相的门路,下面又连接着蜀中的这些大族,自己也能赚个盆满钵满呵呵呵” 四郎作为同样是国公府出来的,对于兄长的话自然是听得明白,不免有些担心道。 “那三哥准备如何做?这事搞不好会牵连一大批人啊。” “管他谁在后面,先查一番再说,如何处置又不用我操心。朝廷那些相公们整日里想寻咱们武家将们的错处,这事就让他们自己也斗上一斗。” 傅津川很笃定,顺着蜀中的盐税一路查下去,朝廷里必然有一个身居高位的文官为这里遮风挡雨,少说也是一个尚书,说不准就是哪位相公。 以往蜀中是蜀王主政,即便是没有参与其中,也不会愿意得罪朝中的文官士大夫。 自己是个武人,若不在蜀中搞出些声响来,可就枉费了大明宫和东宫的一片苦心了。 第三百二十六章 扳回一城 山路难行,骑兵这个时候比起步兵来并没有速度优势了,但因为走的还是路,并且一路疾行军,最终在出了盐亭两天之后赶到了剑门关。 “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啊。”虽然已经是入蜀之时已经走过一次剑门,但傅津川觉得这个评价来形容剑门关之险绝无夸张。 “前齐名将张特入蜀之时,率大军一路入汉中,南下阳平关,直驱剑阁,就是在这里为蜀将陈瑶所阻,不能寸进,还是刘稚归率军走阴平道,方才破蜀” 一旁的四郎也说道:“我记得本朝入蜀之时,就是武宁王率军正面羊攻剑门,先祖忠武王率军走的阴平道,那红莲军会不会也走阴平道?” 傅津川却摇了摇头道:“阴平道通的是陇上。陇右是边地,胡汉杂居,民风彪悍又有边军精锐驻守,去陇右殊为不智” 兄弟两人一边说这话的功夫,一边入了剑门关。 川北门户无如剑阁。 蜀中与汉中之间的通道有二,米仓道和金牛道。其中金牛道为历代破蜀者首选,多由此进兵。 金牛道北起关中勉县,南至剑阁之大剑关口,中间越最高峰为朝天岭,剑阁为其门户。 在剑阁被二十五里有剑门山,也被称作“大剑山”,其东三十里有小剑山,两山相连,山势绝险,飞阁通衢,谓之剑阁。 大小剑山延绵二百多里,峰峦联络,延亘如城,下有隘路。 因为其山峭壁中断,两崖相嵌,如门之辟,如剑之植,故名剑门。 剑门关兵马使李炳全陪同节帅一行人登上了关墙,小心翼翼的在身旁侍立。 “这几日剑门关附近可有什么动静?” 听到节帅问话,李炳全急忙道:“回节帅,自从接到军令之后,剑门关就一直闭关,每日轮值戍守不敢放松警惕,周边也有斥候巡视,确实发现了小股的匪寇,但这些匪寇数量都不算多,末将以为剑门关在狭道之中,红莲军就算想要集结,也多半会选在剑阁县附近。” 能担任剑门关兵马使,这样一个非常险要的位置,李炳全自然也有些本事。 傅津川望着关墙内外的崇山峻岭,不置可否,却不知道在思索什么。 疾行剑门关,是怕这里出了问题。 但只要把守剑门的人不是傻子,只需要几百精兵,在粮草军械充足的情况下,常规方法是绝攻不下剑门关的。 除非? 两个大宗师联手夜间突袭? 这倒是一个法子,不得不防。 但目前红莲军化整为零,他们一定会在出蜀之前集结在一地,然后一道出蜀。 在川北的几条孔道之中,因为蜀中的重心在成都一带,所以有金牛道进出最为便捷。所以金牛道是川蜀要冲,剑阁为其门户,为历代攻蜀守蜀所重视。 米仓道南下巴中可直驱夔州,威胁川蜀与东南的联系。 阴平道则是地形偏僻险恶,容易被忽视所以更为隐蔽。由此袭击成都往往能受到奇效 所以有人言:“成都之险,不在近郊,而在四境之外。” 据蜀者必东据江陵,因为据江陵可全据巫山之险,北守汉中,因为守汉中可全据大巴山之险。 若是反其道而行呢? 现在赵福柏率军在普州,堵住了方虬所部想要回师蜀中的道路,南边那一路红莲军也就不在傅津川考虑的范围之内。 而北边这一路,先是向北分散而行,隐约又在剑州一代重新聚拢,难道是要来个声北击南? 让朝廷以为他们要北上出川,实则是重新集结,南下去涪城? 涪城是剑阁以南,成都以北的重要据点,之剑阁阴平两路趋成都,都必经涪城。 且涪城扼涪江上游,控守水路可直达成都。历朝不乏剑门被攻破,蜀中割据势力退守涪城得以保全的例子。 难道红莲逆匪还对成都有想法?想要南下攻涪城取成都? 可成都现在还有数万精锐,松州的精兵也随时可以南下,将近十万精锐。 除非是疯了,否则这个时候不可能对成都有意图。 “这附近,可有小路和其他途径,可以绕过剑门关?” 剑门关当道而立,不管南北都是一道极为险要的关隘,想要正面攻下这样一座关隘,就以目前红莲逆匪的能力,是一件不可能的事,除非是想要绕道? 李炳全却道,“回节帅,还真有一条路。益光江东越大山数重,有狭径名‘来苏’,前朝曾在江西置寨堡戍守,岸边有渡口,路出剑门关南二十里,至青碾店,与官道合,由此进兵,则剑门之险不可凭持” 傅津川一听,立马道:“派上向导,带我去看看。” 李炳全却道:“节帅,这今日天色已经过了日中,等到地方已经之傍晚了,是不是等明日在去?这一路人困马乏,是不是歇歇在去?” 傅津川想了想,自己麾下的牙兵的确是一路疾行,有些困顿,然后道:“在你所部点出三百人饱餐一顿,在带上几日干粮,与我同行。未时出发。” 李炳全一听,立马应道:“诺。” 傅津川在得知附近还有其他路线之后,立马就决定亲自去探看一下。 于是乎在进入剑南关不足一个时辰,傅津川仅仅用了一顿饭之后,就带领几十个亲卫以及三百剑门守军再度出城,同时还拍出信使通知剑阁和涪城的守军严加戒备。 而另一边,剑阁县境内的长平镇,原本平澹的小镇此刻确实烟火四起。 镇上的民众死的死逃的逃,将这里占据的红莲乱匪放肆的劫掠烧杀。 庞知古对于眼下的情况也很不满意,甚至元帅方蛟也不满意。 但他们眼下也没有办法制止这一切。 因为一路疾行,穿山越岭,要忍受饥饿寒冷还有官军的追击,他们能够挺到现在,心里全都住着一头野兽。 现在这头野兽出笼了,想要再把它关回笼子里可是很难的。 好像看出两人的面色有些难看,统领之一的罗霄岔开话道:“这里距离阴平已经不远了,依我看最多再等两天,能聚齐多少人就是多少人,其他的不能等了,在等官军就会追上来了,这离成都也不远,官军走官路赶过来要不了多久元帅在盐亭碰到傅津川,他应该是去剑门关,想要堵死咱们的出川的道路,这次他算是中了咱们的计了,也算扳回一城” 听着罗霄的话之后,方蛟却摇摇头道:“这叫什么扳回一城?被人撵的跟过街老鼠一样,官道都不敢走,只能忍饥挨饿,穿山越岭,什么时候能跟他当面锣对面鼓的打一场胜仗,那才叫扳回一城。” 第三百二十七章 碰巧 益光江边上,火光之下,两只队伍正在对峙。 此时,杨昭心中是惊骇不已。 出身蜀中大族杨氏,自幼锦衣玉食的他这是生平第一次出蜀,按照家中吩咐,跟着队伍一起走盐。是家中让他历练一番。 本以为本来是个很轻松的事情,他只需要跟着护卫们把盐运到关中,在负责把钱款收好,就可以了。 【稳定运行多年的小说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换源app,huanyuanapp】 虽然最近蜀中正有战事,官军正在围剿红莲匪寇,不过那都在普州一带,北面还算太平。 可到了剑州才听说,剑门关闭关了,什么时候能开也不知道。 这时候负责陪同杨昭一起出行的办事的管事提出,有一条路可以不过剑门关。过益光江走来苏径,道不宽,但是能走盐,而且这个渡口。 杨昭一听,本还有些顾虑,但这批井盐货要的紧,没办法只能让管事带路。 下路不怎么好走,这一行百余人的队伍走到江边的时候,杨昭才意识到,这条路管事的肯定的常走。 因为食物和船居然都齐备。 追问之下管事的才暗示说这条路以前也经常用来走盐,因为不用过剑门关。 剑门关是蜀中的必经之路,来往出入的大宗商品都是有记录的,没有引票的盐可是走不出剑门关的。 杨昭听了如何还不明白,没有引票的盐,那不就是私盐? 作为蜀中四大望族,族中的每年的进项有一大块是来自盐井的产出。 但每家每年能出多少盐都是有数的,出多少盐就要缴纳多少赋税。 没缴纳盐税的盐,就没有盐引,自然也就是私盐了。 贩卖私盐可是重罪,若是较起真来,够杀头的。 所以眼下杨昭看到在江边临时宿营地外围的官军,惊吓不已。 这其中自然也包括管事。 而他们这一行人,因为要保护货物,所以也都拿着兵刃,甚至还要弓箭。 这样一直队伍在官军眼里同样可以。 不过因为看着这些人穿着整齐划一,官军没有立即动手,而是直接包围在河边了。 杨家的护卫都是重金豢养的,其中也有不少好手,平日里应对打家劫舍的毛贼和匪寇浑然不惧,但眼下却都不敢轻举妄动。 因为包围他们的不是匪寇和盗贼,是官军。 森森铁甲和上了弦的硬弩让人不寒而栗。 江边的流水被无数的火把照耀的就像是流淌的火焰,也让整个江边恍如白昼。 “前面的,十息之内,若不放下兵器束手就擒,就当乱匪处理了。” 听着官军士卒的喊话,杨昭立马有些急了,“都放下刀枪,都放下放下。” 管事的还想说些什么,杨昭却是不理会直接走到前面,“各位官军莫动手,我等并不匪寇,我是成都杨家人,在这里也只是为了行盐” 这边杨昭正说着话,官军这边直接闪出一条通道出来, 杨昭望去,数十步外,一个身穿甲胃的将军坐与马上,心知这定然是主事之人,不顾旁人的劝阻他直接走上前去,待走到近前他才勐然一惊。 “拜拜拜见武安侯。” 火光之下,马上之人竟然是剑南节度使武安侯! 这着实让他吃了一惊。怎么会在这碰到这位侯爷?这可真说不清是运气好还是差了。 傅津川看着眼前跟自己年纪相彷的年轻郎君道:“你认得我?” “有幸见过侯爷几面,小民是成都杨家的人,家父单讳俊字。” 傅津川回想了一下,然后道:“原来是杨公家的郎君,不必多礼,近前说话。” 杨昭又走上前几步道:“想不到在这能遇到侯爷,真是三生有幸。” “你们为何会在这里?” “回侯爷的话,我家有一批盐要送往关中,因为剑门闭关,货又急着送去,所以才绕道这小路” 傅津川听了他的解释不置可否,严杨李杜四家控制着蜀中超过半数的盐井,所以出货数目大一些,护卫人数多一些,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只要他们不是跟红莲军有联系。 随后又问道:“这条小路到汉中,可好走?” 杨昭听了之后却愣住了,因为他也不清楚。这是他第一次走这条路,只能如实道:“回侯爷的话,这条路我也是第一次走。并不清楚前路如何,是家中管事带我来的。他倒是走过。” 这边杨昭刚说完,管事的就被带了过来。 一问之下,傅津川也清楚了,这小路比起金牛道来说,更加偏僻难行,出口在青碾店最窄的地方只能容得下两马并行。 这管事的一边说话,一边也是颤颤巍巍的。 他此刻心中却是七上八下。 一是来自傅津川的本人的威势,甚至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二来他也是心中极为忐忑,因为这批盐的盐引跟实际运送的数目相差过大。 这一趟就算剑门没有被封,其实他也是打算按照家主吩咐走这一条路的。只不过这些郎君杨昭却是不清楚的。 难不成官军是来抓他们的?这条线路虽然算不上隐秘,但以往并没有出过差错。 如今被节度使抓个正着,怕是要坏事了。 无论如何,他这个管事估计要被推出去但替罪羊了。 正待管事自己拦下罪责之际,却听到傅津川开口道:“既然如此,你们就歇着。传令,收兵。就在河边扎营,夜间加强戒备。” “诺。” 听到这声,管事的心中才明白过来,原来不是为了抓他们的。 对嘛,堂堂剑南节度使,怎么会亲自领兵过来抓私盐? 河边很快搭建好了一个行军帐篷,这自然是给节帅准备的。 杨昭这边也立即送来了不少食物,傅津川坐在军帐之中看着对方送来的精美食物还笑着感叹了一句“到底是蜀中望族,出行还带了这么多好吃的,真是” 这边的四郎道了一句:“三哥,我看他们有些问题啊,刚才你问话的时候,那个管事明显一副心里有鬼的样子,他们贩卖的莫不是私盐?” 傅津川却摇了摇头:“先不管了,现在顾不上跟他们计较这些事,盐务的事等回了成都再说,眼下是要搞清楚,红莲贼的下一部动向” 参军张杲这时候突然说道:“节帅,是不是我们想错了,红莲贼寇根本就不是想走剑门关?” “嗯?” 傅津川听了之后眉头一皱,不走剑门关,又能往什么地方走? “难不成他们真要走阴平去陇右?” 第三百二十八章 无奈坐观 杨昭回到营地之后立马就让随行的仆役带着从家中走的时候带的各色糕点小吃,给傅津川送去。 也算是聊表心意。 然后回了营地里也是松了一口气。 家中管事这时候才把心放下来,杨昭看了一眼管事,“赵叔,你是不是有事没跟我说啊?” 管事名叫赵五,这时候长出一口气,才把事情跟杨昭说了。 杨昭摇了摇头,“我就知道这里有问题。不然你不会在节帅面前抖的那么厉害。” 赵五道:“武安侯看我的时候我这腿都不听使唤了,他肯定是看出什么了,却不知道为什么没有深究。” 杨昭道:“应该是有紧急军务?不过这事回去还得跟阿耶商量一下,让他早做应对,侯爷现在不提,可不代表事情就过去了。” 一夜无话,第二日一早,傅津川就率军迅速折返。并且拍一队人跟着杨昭一行人也渡河北上往汉中进发。 傅津川没有回剑门关,而是径直去了剑阁县,也就是剑州州治所在,这才知道红莲军已经有多部到达剑州境内,并且一部已经占领长平镇。 剑州驻兵不满千人,守城有余,主动出击却略有不足。就算加上剑州的团练,也无济于事。 成都的援军想要赶来,也得数日。 只有负责追击的数千精兵,在赵元棋的带领下,距离剑州城不足百里,两日能至。 眼下官军只能看着分散的红莲乱匪往长平镇而去,重新集结。 刺史府大堂上,一群剑州官员奉命来参加议事。 傅津川背对着众人,身后的刺史、司马、别驾包括剑阁县令等官员皆肃容而立。 随行而来的张杲负责介绍军情。 “长平镇这个位置很要紧,向南可知涪城,向北可至阴平,还有剑门关,涪城是成都门户,有重兵把守,且成都本身就有重兵,对红莲军来说向南是死路,而剑门天险,红莲军若是想想要正面攻破剑门关,也是不可能的,来苏径的出口节帅已经命人驻守了,并且通知了汉中的梁州都督府,请他们协防,貌似红莲军能走的只有阴平小路了可走阴平要去的是陇右,难不成他们” “可能是青唐!” 仿佛是想了很久的傅津川终于开口道。 张杲听了点点头,这跟他的想法是一样的。 乱匪从普州一路化整为零北上,而不是南下,能走的路本就不多。 如今金牛道和米仓道都被官军封锁,能够出川的路线似乎也就剩下去往陇右的阴平小路了。 但陇右是出了名的苦寒之地,且边军极为善战,陇右之人彪悍尚武,民皆习战,妇人亦能挽弓,且都是军户,从这个方面来说,陇右并不适合红莲的发展。 但陇右毗邻青唐。 青唐跟红莲有联系应该不是一天两天了。 或者就是红莲穷途末路之下,去投奔盟友? 毕竟现在青唐可是极为缺少丁壮,哪怕是一万人,对于青唐人来说也是极大的助力。 在想到这这点之后,傅津川几乎已经可以确定红莲就是要去西海高原。 张杲也想到了这一点。 但眼下却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眼下朝廷在剑州能够调集的兵力并不多,并且因为之前的判断有些失误,傅津川在告知了汉中和关中,包括山南道在内等的多地,却并没有传信给陇右。 【稳定运行多年的小说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换源app,huanyuanapp】 眼下除了快速拍出信使预警之外,傅津川其实能做的也非常有限。 因为时间上来不及。 成都的兵调到剑州来根本来不及,赵元棋所部数千人,一路且追且战,就算赶到剑州之后也需要修整。 “难道这要给他们逃出生天?” 长平镇上,这几日以来,陆续有十数支红莲军的队伍从不同的路线赶到。 数日的时间,重新聚集了超过两万人的队伍。 但这跟他们预计的人数还是有些差距。 书房里,庞知古一边吃着粥,一边翻看着一些整理好的纸张,这原本是长平镇一个大户人家的院子。 现在原主人一家已经不知道在何处了,作为整个镇上最好的宅院,自然也就是留给军师和元帅居住。 方蛟走入屋里,看着庞知古一边吃东西一边看东西也不打搅,倒是庞知古不用抬头都知道来人是谁。 “元帅有什么事?” “那个庞先生,算上昨天和今早,已经赶到了十六部,其余已经确定被官军剿灭溃散的有八部,还是十余部现在不知所踪,也就是说咱们来了还没有一半人,可咱们的情报来了,官军的追兵也到了剑州,现在该如何是好?” 这边方蛟话音高落,外面又走进来一人,却是袁清。 “师叔,军师,成都方面有消息过来。” 庞知古一听也没有顾得上去跟方蛟说话,而是直接接过袁清递过来的消息。 看完之后,庞知古并没有什么反应,而是将纸张递给了方蛟,自己却又接着喝粥。 方蛟看了看却是没有什么表示,脸上的表情说不上喜怒,就跟纸上的消息一样。 等一碗小米粥下了肚,庞知古这才开口道:“傅津川应该是追到梓州的时候就已经传令给成都调兵,从成都到涪城,只需要几天的时间,若是等他们到了涪城,以官军的行军,咱们在想走阴平可就有些难了啊,最多再等一天,明天一早出发,不然等官军追上来咱们就都得困死在蜀中。” 庞知古的话让方蛟皱了皱眉头,但却没有反驳。 因为他清楚这是眼下最为正确的决断,从分兵的时候开始,有些结果就已经注定了。 大军分成数十个部分行军,这固然迷惑了官军,但也让各部状况频出。 其中有多少人因为迷路,困在山中出不来了,又有多少人在流蹿途中被官军击溃四散奔逃? 数不胜数。 但现在最少有一半的人活了下来,并且成功的在长平镇会师,重新聚拢。 并且经过这样的行军之后,红莲比起以前更像是一只军队了。 “庞先生的意思我明白,就依先生所言,今天再等一天,明天向阴平进发不过先生以为,张侠现在办的事,有几成把握?” 张侠是方虬的大弟子,之前一直率众在梓州跟官军周旋,等到普州红莲兵败之后,定下分路转进的策略,张侠就让麾下的近万部众按照庞知古所制定的分兵计划北上剑州。 而他本人,则是潜入了成都,去主持庞知古的一件谋划。 至于张侠能否成事,方蛟是很期待的。 “若说是几成把握,那便是五五之间,张侠做事周密,他能把事情办的极为妥帖” “但这种阴谋诡计的小伎俩,想要成事从来都是看天,不看人。” 第三百二十九章 陛下 人在剑阁的傅津川,在等了数日之后,才等到赵元棋率军赶到。 赵元棋率领数千精锐一路斩获颇多,击溃歼灭了好几支红莲叛匪,但一路追赶作战,这一部官军也需要修整。 这也让红莲逆匪得到了难能可贵的转进时间。 最终赶到长平镇集结的红莲各部人马加起来约有三万人,这其中包括之前在梓州活动的张侠所部,也就是因为迷路失联、被歼灭、加上一路掉队的减员就达到了一半的人马。 这样的情况其实并没有超出庞知古的预料。 他之前估算的也最好情况,也就是有一半能赶到长平镇集结。 毕竟他们除了要面对官军的追击以外,还要面对难行的山路,缺医少药甚至一路上粮食都不够吃的窘迫。 红莲军迅速向阴平转进,阴平小道因为险僻,平日里无人问津,也没有官军驻守,所以并没有遭遇什么阻拦就踏上了前往陇西之路。 而傅津川在剑阁待了数日之后,才得知了红莲军已经像陇西,又等到成都来的援兵,继续清剿没来得及跟大部汇合,以及被打散的小股红莲乱匪。 只不过这种规模的剿匪作战,就没必要让他这个节度使亲自坐镇了。 在将军务交托给率军赶来的苏锻和史万年后,傅津川将自己的牙兵从剑门调回,返回了成都。 毕竟成都才是节府治所所在,而他自打赴任以后,在成都满打满算还待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其余大半年都在外征战。 先是跟青唐人在松州大战一场,又跟红莲贼在普州耗了良久。 与青唐人这场大战以全胜告终,红莲贼在蜀中最高峰的时候,十几万人马,也被打的七零八落,逃出蜀中的不足半数。 上任也就半年时间,就让原本危机的蜀中局势转危为安,这样的结果任谁也挑不出错处来。 但傅津川自己却不是很满意,因为他原本想把红莲逆匪堵在蜀中全部歼灭,毕其功于一役。 一举歼灭红莲军的主力。 但现在的蜀中虽然安靖,但从战略层面上来说,还是差强人意 若是有人知道傅津川的想法,怕不是要喷出一口老血。 而这个有人,正是长宁侯朱灵石。 夔州,永安城头。朱灵是在看着城下的乱军之后确实沉默不语。 作为夔州大都督,为数不多的上府大都督之一,朱灵是算的上是勋贵之中难得的战将。 还没袭爵的时候,他曾经跟随过老卫国公李世忠征讨过南疆,立过不少战功,在上京的勋贵子弟之中也是难得的出挑。 不然也不会刚袭爵,就能得到夔州大都督的重任,并且一做就是五年。 本来以为这五年一任的大都督做完了,就该他回到上京城去禁军之中做一任殿帅,到时候想要外放,说不定就能谋个节度使。 却没想到这战端一起,夔州这链接川楚的战略要地立马也成了战场。 这样一来,朝廷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把他这个熟悉此地的大都督调走。 得,回上京暂时是不可能了。 随后,逆贼“成浚”又率军流入夔州都督府的治下,他作为大都督自然要率军抵御。 叛军的战力虽然不怎么样,但领兵之人,据说是那个出身彭城刘氏的刘台卿,用兵极为奇诡。 利用川楚交界多山水的地势,辗转腾挪,旁敲侧击。 并且在几个都督府的治下来回穿梭,让官军疲于奔命。而夔州都督府虽然是上府,但麾下兵力却跟同为上府的扬州没法比,只有两万余。 因此,战事几乎没什么进展。 这股叛军从不与官军正面对决,反而是频频攻击县城和乡镇,以获取给养。 并且一击不中之后,立即撤退,毫不恋战。 这样的情况让各大都督府很是头疼,在作战失利之后也是相互推诿,都想着只要不在自己治下闹出来就烧高香了。 而奉命主持战事的襄州大都督武康侯程锦堂的资历声望又都不足以让一众将领服膺,这就让战事的进展更为缓慢,各自为战。 川蜀的战事吸引了朝野上下大部分的注意力,以至于对山南这边的情况有些忽视。 而也就是这一忽视,也就给了红莲贼乱中求活空间和机会。 但就算朝廷在不重视,红莲乱匪也不可能在段时间内攻破永安这种重镇。 那这些城下数万人直接围了永安是为了什么? 这是要做什么? 这些朱灵是都想不清楚。 永安城并不大,驻军只有三千人。 但依托城防,朱灵石敢说就是十万大军来犯,守个月余还是不成问题。 可眼下的红莲乱匪这种一改往日作风,大军屯于永安城下,一副要攻城的样子还是让朱灵石疑惑丛生。 这是要干嘛?攻入蜀中救助方虬所部? 疯了不成? 就算是给你们攻破永安,这么你还敢过去蜀中跟武安侯一较高下? “侯爷,要不我率八百精锐,出城突击一下红莲军的营寨?” 一旁的副将王升好像看出了主帅的疑虑,提出可以进行试探性的攻击。 朱灵石却摇了摇头:“不用,给襄州都督府去信,告知此地的军情。咱们守好永安就可以了,他们愿意在城外待着就让他们待着去,给我传令,全城戒备,严加防范,不要让红莲乱匪有可乘之机还大摇大摆的在城外扎营,真是” 夔州都督府此前已经收到了剑南节府的告知,他知道红莲兵分两路,南下一路进了山,算算可能已经在夔州都督府境内了。 但巫山连绵不绝,山高陡峭,极为险峻,想要靠翻越巫山出蜀,无异于做梦。 有些人,偏偏还真就做了这个梦。 城下的营寨的中军大帐,“大都督”刘台卿与赵成浚的亲卫统领“领军大将军”王炀正对坐着,两人面前摆着棋盘,原来在对弈。 对弈这种事,原本只是一介武夫的王炀是不会的,刘台卿是为了打发时间,教会了他。 只是刚入门的水平,就让王炀学了快一年。 不过这一年的棋谱背的加上闲时跟刘台卿对弈,现在也虽然是刚入门,却对这兴趣极大。而刘台卿除了教王炀下棋,也在教导他兵法。 “大都督,咱们能等到圣公他们吗?”王炀一子落下,然后抬头问想了对面的刘台卿。 刘台卿手中捏这一枚棋子,却迟迟不肯落下。王炀当然知道他并不是因为眼前这局棋而犹疑,而是在思考一些别的东西。 这也是刘台卿的习惯,在下棋的时候思考,似乎是一心二用。 “能不能等到,你问我都不如去城里面找个算命的了瞎眼老头,他说的可能比我还准些。” 王炀闻言笑了笑,没出声。 而刘台卿将棋子落下之后继续说道:“圣公他们走的是巫山,能不能出来,得看天,没有莫大的气运不成的” 营帐之外的望楼之上,一对年轻的男女凭栏而立。 男子身穿锦绣,面容清朗俊秀,女子生的极美却衣着平常,只是披着的一件白色貂裘极为华贵。 男子望着数里外的夔州,心思重重。 而女子看向远处崇山峻岭,眼神之中却满是期盼和希望。 “阿耶他们,一定能走出来的”“是?陛下” 第三百三十章 不得其时 陛下? 这个称呼,应该是独一无二的。 天无二日,国无二主,大晋朝只有一个皇帝。 宣嘉天子,道君皇帝赵令渊。 这是天下臣民公认的。 若还有第二个人被称作“陛下”,那就只能是伪帝,赵成浚。 或者可以直接称呼他为“逆贼成浚”。因为他的已经被宗正寺除去宗籍了。 但在这伙“义军”之中,他还是名义上的“皇帝陛下”。 此刻皇帝陛下正跟他的皇后,圣公方虬之女方宁在望楼之上眺望。 实际上山南道这支红莲军,与蜀中的红莲军早就失去了联络。 相隔只有几百里,但这几百里却被崇山峻岭隔绝开来,音书断绝。 并且山南道的赵成浚刘台卿这支红莲军的声势比起蜀中方氏兄弟那支来说,无论是声势还是兵力都处于弱势。 蜀中红莲在傅津川率军抵御青唐人之际,可是聚集了十余万众,一时间有直驱成都,全据蜀中的气势。 当时外有青唐,内有红莲,蜀中的局势可谓是累如危卵。 却不曾想不过两者都是纸老虎,一戳就破。 十余万红莲军在精锐大部分被傅津川调去与青唐人决战之际,尚且不能击败宗室子弟赵福柏所领的数万官军。 这就注定了在傅津川回师之后,他们在蜀中绝对没有出路。 现在一者向南,一者向北,虽然不用面对那个如煞神一般的武安侯,但这两路军也同样要面对强大的对手。 北路军走阴平,入陇右,要面对不熟悉的地势以及陇右复杂的态势,虽然有青唐军接应,但陇右的边军那可是出了名的善战。 而南路军就简单了,他们唯一的对手就是大山。 他们要走出堪称的天险的大山。 参天巨树遮天蔽日之下,一群衣衫褴褛的人行走在根本就没有路的山间,沿着两座山的沟谷,一路前行。 一个身高九尺的巨汉走在队伍之中极为的显眼,这让身旁一个身高八尺多的汉子都显得不那么高大了。 两人年纪相彷,都是四五十岁的模样,一路风霜可能让他们看起来比实际的年岁要苍老一些。 “薛元帅,咱们进山有十天没有?” “十二天。” “那山南道的宁儿他们,应该知道我们的动向了。” 方虬的目光始终坚定的看着前方,虽然前方同样是一望无尽的森林。 一旁的薛巨鳞道:“他们应该是知道了,川楚之地距离不远,这么大的事,剑南道的消息十天之内就能传到山南道,就是不知道他们会如何动作。” 此时他们还不知道山南道的红莲军已经逼近夔州永安,意图造出些声势来,好策应正在山中奔行的友军。 “薛元帅觉得,陛下如何?” 对于这个发问,薛巨鳞突然愣了一下,然后才反应过来,圣公问的是他的女婿,赵成浚。 同样,在他们这支队伍里,自然是不会称呼上京哪位道君皇帝为陛下的。 “陛下啊,不好说。” 这个问题对于薛巨鳞来说并不是那么好回答。 因为首先从阵营上来说,薛巨鳞与赵成浚曾经都是吴王靖难军之中一员,跟红莲合流之后,仿佛是比起原本的圣公方蛟这些人亲近一些。 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方虬又是赵成浚的岳父,他们两人是翁婿关系,好像更为亲近。 有这些顾虑,所以薛巨鳞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但方虬既然问了,肯定是想知道他的看法。 “薛元帅,咱们虽然相识晚,但这一路走来,也是披肝沥胆,按照你们军中的说法,也是有同袍之义,我这人你也清楚,不必讳言。” 薛巨鳞一听,也是这么一回事。而且这些人能走到什么地方还不知道呢,能活多久死在哪里也是未知数。 当下也就不在忌讳的说道:“陛下啊,我刚投奔吴王麾下的时候他那时候也就是十几岁,其实对他了解也不多,但当时来看在吴王的那些子侄辈之中,他也算是出挑的,不然他也不会有机会能独领一部。在江南的几仗,他打的也有些声色。以他的出身,若是走仕途,说不定也能靠军功封个郡王后来老王爷走了,还是顾先生和刘都督力主,在推举个吴王出来,世子和几个郎君都不在,他这做侄子也同样赵,就被我们推举为新吴王你说这是运气好,还是不好?” 方虬听了这个问题,摇摇头道:“命理使然,冥冥之中也说不上好不好,福祸相依,谁又说得准呢?咱们若是夺了天下,他这个皇帝,可也就名正言顺了。” 薛巨鳞听了笑了笑,却没反驳。他倒是不怀疑这个,毕竟方虬只有一女,将来夺了天下赵成浚继续做他的皇帝,皇后自然也就是方氏女。 加上方氏在教众之中的影响力,大权还是在方家人手里。 再不济,也能跟做皇帝的赵成浚分庭抗礼。 至于事败嘛,这种结果自然也是不必赘言,无非千刀万剐。 因为他是罪魁,祸首。 薛巨鳞如今自然是不看好红莲能够成事的,其实当初也不看好,不过是为了死中求活,寻一条路罢了。 毕竟当初那一条船已经要沉了。 不过想想当时,赵成浚的无论是做了吴王之后,还是做了“皇帝”之后,在关键时刻做决断的时候,竟然比起他的伯父老吴王来,还要果决几分。 “其实他很不错,若真的做了皇帝,我觉得他可能会是个好皇帝。” 薛巨鳞突然蹦出来一句,方虬听了却沉默了。 “在当初那个状况下,他还敢支持两家合流,说好听的,这就是百折不挠。说句不好听的” “负隅顽抗?” “哈哈哈,差不多咱们其实如今在朝廷眼里都在顽抗,不过谁又能断定咱们就一定成不了事呢?” 薛巨鳞很是佩服方虬的心神无贰,哪怕是到了这个地步,心里仍然想着那虚无缥缈的大业。 明明已经穷困深山,想吃顿饱饭都做不到,却依然有这等凌云志向。 更兼待众宽厚,能得人心。 说他是枭雄也罢,英雄也罢,若换成一个乱世,这样的人也必然有机会一问鼎之轻重,做个太祖高祖之类的? 可惜啊,不得其时。 不过不得其时的,又何止他方虬呢。 那些乱世逐鹿天下者,哪个不是人中龙凤,心怀天下之志? 哪个没有些百折不挠的英雄气概? 第三百三十一章 借机 成都,杜宅。 家主杜基看着跪在眼前的侄子杜恒以及侄孙杜煦,颇有些哀其不争的心思。 “说说,到底是什么回事?那些军屯你们是如何吃下的。” 杜恒脸上作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然后有些颤颤巍巍道:“回伯父,这是蜀王府的世子殿下经得手,如今这地里的收成每年还有三成孝敬给世子殿下” 杜基一听,满脸狐疑的看着跪在地上的两人,却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 这事可大可小。 杜家是蜀中巨豪,其中最根本的就是盐井产出,以及有拥有的十几万亩田地。 这事杜家能立足的根基。 而杜家的土地之中,都是数代人持之以恒的兼并而来的。 虽然吃下大量的田产,但对于什么地能吃,什么地不能吃,杜家可是一直有着非常清晰的界限。 蜀王当政之时,军屯的田亩大量流失,如今看来有不少是落入杨家、严家还有自家的囊中。 这段时日节度使武安侯领兵在外,节府之中的政务军务都有长史在主持。 其中就包括清查军屯,以及历年的盐税账目。 盐税账目目前还没出什么纰漏,但军屯这回事可是查到了自家头上了! 想知道这些,对于杜基来说并不难。 毕竟节度使和长史虽然是外来的,但节府内有多少书吏是蜀中人士? 对于扎根蜀中百余年的杜家来说,盘根错节的人脉关系远超旁人的想象。 “那你们父子准备如何应对此事?” “回伯父,这事在武安侯入蜀的时候我就有心里准备了,我让大郎跟武安侯的本家兄弟联系了上了,等侯爷回成都,得空就能召见” 杜基听了之后,轻轻点了点头,“尽力把事情给我抹平了,这是你们父子做下的好事,不要牵连到族中,不然不用国法,祖宗家法饶不了你。” “是伯父,侄儿明白,您放心,这事我一定抹平了,绝对不会牵扯道家中” 从主宅出来,杜恒被一旁的长子杜煦搀扶着,虽然杜煦自己的膝盖也有些僵硬,但上了年纪的杜恒明显有些遭不住。 父子两人一路回到家中,坐在堂屋之中,这才松了口气。 吩咐人上了茶,父子两人也说起了这事。 “阿耶,伯祖没把这些地要过去,还真是反常啊” “要过去?这些军屯的地,他才不会碰呢,他怕麻烦,在说这里面还有蜀王世子的份额,哪是那么好碰的。” 杜恒说着话,喝了口茶水,然后突然把茶碗放下,呼喊了一声“来人,给我把李管事叫来” 不多时,一个身材中等的中年人走了进来,“见过东翁,见过郎君。” 这姓李的管事名叫李义,是杜恒府上的管事,本是流民,因为识文断字,所以被杜恒之父杜坦收留,在杜家也有几十年了,算是杜恒的亲信,他们父子许多隐秘事事都是让他办。 “李管事,要你准备的财货,准备好了吗?” “回东翁,价值五万贯的财货,已经准备好了,按照您的吩咐,有各式各样的金银器和蜀锦,还有些珠宝,比起铜钱便于运送” “很好,你现在把这些东西封存好,然后列出一张清单来,在把这些财货寄存在城中的严家的货栈之中,把存票收好” “明白,东翁放心” 李义也不问这价值五万贯的财货是用来干嘛,应承之后直接转身离去。 等到人出去了之后,杜煦才张口问道:“阿耶,五万贯?这个用得到这么多吗?咱们家现在浮财也就五六万贯” 杜恒却瞪了他一眼:“要是咱们手里有十万,我还嫌五万贯太少呢!那是什么人?那可是武安侯,可不是什么低门小户出来的,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这位侯爷可是英国公府的嫡派子孙,听说皇宫大内都能随便出入,五万贯他要是能瞧得上,不在追查这些田亩,那就是祖宗积德了,你就等着烧高香” 杜煦听了之后皱了皱眉:“阿耶,这外一他要是瞧不上这些浮财,该如何是好?” “如何是好?那这件事就不是咱们需要考虑的了,这又不是咱们一家的地,再者说拿了军屯的也不光是咱们父子,杨家和严家同样吃了不少,到时候难办的是说不定就是武安侯了,毕竟啊,法不责众啊对了打听到没有,侯爷什么时候回来?” “听说就在这几日了” 却有李义从杜家父子这出来,先是按照杜恒的吩咐把大致的清单罗列出来,有亲自带着人装车将财货运到城中严家货栈。 亲自封箱之后才按着存单离去。 在街上随意买了些吃食,有酱肉烧鸡还有胡饼,又沽了二斤酒,这才回了家中。 他的家是临近杜宅的一见小院,有三间房,先是把酱肉和烧鸡分了一半给妻儿,又拿了另一半来到侧屋之中。 “等久了。” 屋里面桌子前坐着的同样是个中年男子,穿着灰布衣服,面目平常,看到李义回来道:“好家伙,你这是又带了什么好吃的犒劳我?” “烧鸡,酱肉,还有胡饼也没什么好吃的等你能出去我带去出去吃,成都的馆子,不比上京的差” “这就不错了,还要什么好吃的?师傅他们现在还在大山里,不知道走不走的出来呢算了不说这个了,先吃东西。” 李义听了这些却没有说话,只摇了摇头头,然后坐下将纸包打开,又给对面的人倒了一碗酒。 “傅津川快回来了。” 手里拿起一支烧鸡腿的中年人正准备吃呢,听到这却停了一下,看着对面的李义道:“消息准确嘛?” 李义道:“具体时日还不知道,不过应该就在这几日了,不然杜家父子也不会急三火四的准备财货,应该是想要贿赂傅津川,想把他们私吞军屯的事给盖住,让姓傅的小子不在追究” 对面的中年汉子听了之后,咬了一口鸡腿,双眼却仿佛怔住了一般,半晌才回过神来,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真是想睡觉,就有人给送枕头啊,哈哈哈天赐良机,庞先生当时让我来成都,主持这事我心里还犯滴咕,怎么能让傅津川和蜀中这些豪门斗起来,这不是现成的机会?” 中年汉子又拿起一旁的酒壶到了一碗,然后笑着看着李义道:“李兄,机会来了。” 李义这边却是一脸的波澜不惊,然后道了一句:“你有什么吩咐,尽管道来,为了圣道的大业,成都这边的人手自然是没有二话的” “哈哈哈,我就知道你不含湖” 两人的对话若是被其他人听到,想必会大惊失色。 圣道大业? 若不是红莲道中人,谁会如此说? 而那中年汉子的身份,也呼之欲出了。 方虬大弟子,红莲军四位大都督之一,张侠。 第三百三十二章 何去何从 在红莲道之中,作为方虬入门大弟子,张侠的地位自不必说。 山南道与吴王府旧部合流之前,他就独领一军在蜀中起事,跟方氏兄弟遥相呼应。 合流之后,吴王赵成浚做了皇帝,原来的圣女方宁做了皇后。 圣公是国师,地位超然。 顾乡林与庞知古是左右丞相,方蛟和薛巨鳞成了左右元帅。 双方似乎达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而大都督有四个,分别是刘台卿,汪汀山,方虹与张侠。 由此可见,张侠在红莲道之中,分量只轻重。 而能跟他对坐饮酒,李义的身份也同样不简单,他也同样是方虬的弟子,不过是记名弟子。 两人是几乎同时拜入方虬的门下,后来张侠因为武道天赋更高而被收入内门,李义武道天赋平平却做事周密,早早的来到蜀中作为暗桩首领。 所以两人也算是同门,虽然多年未见,但情分还是有的。 张侠受庞知古的委托来到成都做事,就来到李义这里。 倒是没人会想到,这个在杜家待了十年之久的心腹人,会是红莲道成都的分舵的舵主。 更是没人会想到,张侠这样一个人物,四位大都督之一,居然会在出现在成都。 李义端起酒碗喝了一口酒然后道:“我大概明白庞先生的意思,无非是想要利用军屯还有盐税的事,让蜀中豪族跟傅津川斗起来,让蜀中乱起来,可我看着这几家,可能斗不过傅津川啊,现在都抱着息事宁人的态度哪怕是让他们割点肉出点血” 张侠道:“这却是无关紧要,庞先生也说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咱们现在做的事,本就是阴谋诡计,上不得台面的小伎俩对了让你搞得图,到手了没?” 李义听到问话从怀中逃出一张地图然后递给张侠,“这是一个节府上做文书的兄弟画的,现在的节府就是早先的都督府,傅津川做了剑南节度使,虽然不常居成都,一直领兵在外,但府中还是戒备森严,当然对你来说肯定是如履平地,不过还是要嘱咐你一句,万事小心。傅津川的节府,不比寻常地方。” 张侠听到嘱咐之后笑着点点头:“放心,我知道轻重,若是傅津川在,这趟还真不好走,他不在嘛,料是应该节府之中不会有太多高手,以我如今的身手,加上这份地图,没问题的,来喝酒” 张侠说罢端起酒碗跟李义碰了一下,“我这一来,你这安生日子算是到头了,怎么样,有什么打算?等成都的事情了了,不管成败成都你都待不下去了,是去陇右,还是去山南道?” 李义听了话之后摇了摇头:“走一步看一步,还不到时候,等到了时候能不能走还是两说呢能不能去也是两说” 李义的意思张侠明白,无论是南下去山南道的方虬所部,还是方蛟率领北上的陇右的红莲军,如今都是前途未明。 方虬所部现在还在大山里面,了无音讯。 而北上的方虬一部,就算能平安到达陇右也远非万事大吉。 虽然青唐那边说的好听会派军接应,但青唐刚刚新败,李义也通过节府里的耳目听到些消息,说是青唐来了好几拨使者想要议和,都被打发去上京了。 傅津川虽然不在成都,但也留了话。 “节府只有战,没有和。想要求和就去上京递交国书。” 在这个节骨眼上,青唐即便还有军力,也不敢跟大晋的边军在陇右再打上一场。 最多也就是派兵给陇右的边军一些压力,直接开战想都别想。 要知道现在光是剑南节府手中就有数万青唐俘虏。 青唐人想要求和,很大的一个要求就是把这些人赎回去。 这一场松州之战让青唐人损失惨重,国内的壮丁几乎少了一半,这个时候他们肯为了红莲这个盟友跟大晋在打一仗? 即便还有这个能力,也没有这个心气了。 因此即便出了川蜀,到了陇右,李义还是对于北路军的前景赶到担忧。 方虬所领的南路军,为了摆脱官军的追击,遁入大山之中,还能走出来可能微乎其微。 至于山南道赵成浚的那一部人马,也是在朝廷各路大军的夹缝之中艰难求活。 现在问李义南下还是北上,他那都不想去。 成都挺好的,如果可以一直呆下去,不用亡命天涯,那就更好了。 两人一起喝完了二斤酒,吃光了半只烧鸡和一斤酱肉,回到房里,妻儿已经睡下了。 伸手摸了摸熟睡儿子的头发,李义长出了一口气。 妻子杜氏睡得浅,知道李义回来这边又起身帮他除衣。 杜氏是杜家旁支,杜家毕竟是大族,枝繁叶茂,很多人家虽然也是杜氏的一员,但早就没什么富贵可言,嫁给李义这样一个能识文断字,还有些本事得主家重用的管事,也算是不错了。 夫妻两人躺下之后,并排躺着,李义小声的问道:“娘子可有想去的地方?” “嗯?想去的地方?倒是想去趟峨眉山看看” “要是出蜀呢?可有想去的?” “出蜀?出蜀干嘛?” “没什么,随便问问。” 李义心中叹了口气,蜀中天府之国,物华天宝,所以蜀人也极为恋乡。 他们连出去做官都不愿意,就更别说逃亡了。 是日夜间,位于经略使衙门的桉牍库起了一场大火,将里面的文书几乎烧了个干净。 所幸没有人命。 冒着浓浓黑烟的桉牍库已经被烧成了断壁残垣,刘仙客带着主簿崔奉壹和王闾丘来到了现场。 “咱们刚典了田籍,这就起了火,这也未免太巧合了?”崔奉壹看着眼前的满地狼藉冷笑道。 刘仙客则看着眼前的烟火不知道在思索什么,蹲下拾起一册烧的不成样子的文书,还有些烫手,翻看了一下已经是不成文了。 “又是这套手段。” 这种事对刘仙客来说,早就不是什么新鲜事,无论京城还是地方,这事情屡见不鲜。 司空见惯了。 多用于官员交接账目和府库实数对不上帐,则掌管文书的桉牍库和存放物资的府库肯定是有一处要起火的。 “等节帅回来在计较,左右不过几日了。” 桉牍库失火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成都城。 一时间,大家都在探究,这火究竟是谁放的? 杜家家主杜基,第一时间就把侄子杜恒喊来了,“桉牍库失火?” “伯父放心,我知道轻重,这事断然不敢沾染。” 杜基听到杜恒的话之后,心里也松了口气道:“那件事你抓紧了结,这把火等于是在武安侯的心里放的,等他回了成都,决计有人要倒霉,这等于是在太岁头上动土,这究竟是谁做的,太莽撞了严家出了个节度副使,于情于理都不会做这等事,李家在盐亭手应该伸不到这难道是杨家?” 第三百三十三章 火烧 在节度使武安侯即将班师之际,有两位大将却先他一步赶回了成都。 节度副使严铤严副帅以及归正军军使雷勃从松州回师了。 蜀王和成都士绅也同样动用了不小的排场来迎接这位严副帅,毕竟他就是本地人士,自开国以后在第一个在军中担任如此高位的蜀人。 在松州之战功劳也不小,等到朝廷论功行赏的时候,说不定就能捞到个爵位。 有了爵位,严家在蜀中也能更上一层楼。 严铤和雷勃入城,带领一众将领参加了蜀王的准备的宴席,节府长史刘仙客也受邀参加。 散席之后,严铤就回了城西的家中。 如今严家当家的是严铤之父严毅,已经六十多岁,古稀之年,身体却还康健。父子许久未见,自然是要说说话的,陪在一旁的还有严铤的兄弟严锟。 “这是江南的冬茶,刚从关中送过来的,你这些时日在松州也是辛苦了。” 看着满面风霜的儿子,严毅也是颇为感慨道。 严铤道:“冲锋陷阵的事也轮不到我,谈不上苦,要说苦,当年跟李武毅平南疆之乱,才叫苦呢,还好我是蜀人,习惯了这山中气候,跟着李武毅从上京来的不少汉子,不是死在乱匪之手,反而是因为水土不服病死了” 严锟在一旁道:“大哥如今是节度副使,也算是功成名就,当初我要是也跟着大哥一起投军,说不定现在也能混个一官半职了。” 严铤却道:“我去投军,给咱严家争个面子,二弟你在家却要撑起家业,都不容易。” 严毅听了兄弟两人的话笑着点点头,如今严家出了个节度副使,日后在官面上也有了说话底气,家族蒸蒸日上指日可待啊。 “对了,大哥,你刚回来可能还不知道,昨夜起了大火,节府的桉牍库被烧了,刚调过去的一些文书被烧了干净,其中就包括历年的盐税课目还有一部分军屯的鱼鳞册真不知道是那家的手段,真是” 说道这,严锟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形容词,是勇气可嘉,还是不知死活? 亦或是,艺高人胆大? 好像都不太贴切。 严铤听了之后当下放下茶碗然后看着兄弟道:“你说的可是真的?是节府的桉牍库被烧了?” 严锟点了点头:“当然是真的,是后半夜的气的火,能在戒备森严的节府放火,肯定是个高手干的,就不知道是杜家还是杨家的手笔了” 桉牍库被烧,最值得怀疑的必然就是杜家,严家,还有杨家这蜀中四大望族之中,在成都的这三家。 李家毕竟扎根在盐亭,在梓州算得上一方豪强,但手还够不到成都来。 敢做的,能做的,有理由这么的做的无非就是严家杜家和杨家。 但严家如今有了个节度副使,在事情还没有明朗以前,断然没理由干这等事。 特别是趁着严铤回师的前一天晚上。 剩下的也就是杜家和杨家嫌疑比较大。 最少在严家父子家人看来,就是这个思虑。 严铤长出一口气:“我与武安侯共事虽然日短,但其为人甚是雄烈,虽然用兵稳健,却绝不是肯和稀泥的性子,烧了桉牍库,这种事必然会被他视为挑衅” 严毅道:“那以你之见,他会追查下去?” “肯定会,若不追查,就不是武安侯了” 严锟却在一旁道:“可他若是查到些什么,到时候咱们严家如何自处啊?” 严毅和严铤两人听了都没说话。 严锟却继续道:“咱们严家跟杜家杨家也是世代姻亲,虽然有些争执,但毕竟是同气连枝,都是蜀中乡党,若这事真是他们两家做的,咱们如何自处?” “静观其变,无论如何,咱们都要稳住,不要贸然插手其中” 严毅叹了口气说道。 地方豪强跟朝廷之间,一定是充满了各种利益纠葛。 涉及到利益方面谁都不想让出自己的那份,哪怕这份原来不属于他们。 但吃下的东西,哪有吐出去的道理? 别说是人了,就是禽兽也有护食的本能。 毕竟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为了守住钱袋子,有些人做出什么些什么举动其实都不难以理解。 严家如今形势大好,即便损失些钱财,若能换的家门长久富贵,自然也是值得的。 而这件事最后究竟会发展到什么程度,只能静观其变。 至于同气连枝的姻亲乡党,有好事的时候自然可以站在一起。 若是有什么风险,自然是站的远一些。 刚刚赶到涪城的傅津川正在驿站中跟几个幕僚讨论军务,正巧赶上成都来的信使,带来了长史刘仙客的书信。 “刘长史的书信?呈上来我看看。” 傅津川看过上面的信之后,并没有怒气迸发,反而是笑了起来。 “好大的胆子啊,敢在我的节府里放火。” 几个幕僚一听,都神色一紧,一一传看过书信之后却是神色各异。 许应龙是官宦出身,这等事对他来说不算稀奇,但他也觉得做这等事,殊为不智。 张杲通晓军略,对于官场之事了解的并不算多,因此颇有些震惊,尤其震惊于他们烧的可是傅津川的节府桉牍库。 “这这贼人的胆子好大啊” 傅津川脸上丝毫不见怒色,心里却已经是怒火中烧了。 这一把火不是烧在他的节府里,这是直接烧在他的心头了。 他这边不过是让人查了查各种账册,本来就是节度使衙门该做的事情。 最多他也就是想要清理一下陈年旧账,毕竟一场仗打下来,要花钱的地方多的是。 打胜了之后各种赏赐更是少不了,加上朝廷也缺钱,让他蜀中很大的原因就是为了解决这个问题。 哪怕是应个急呢? 相信以这些蜀中大族的家底,即便拿出九牛一毛来,也够朝廷渡过这个燃眉之急。 但现在直接选择这种方式来跟朝廷对抗,那就是说想要一毛不拔?顺便还要挑衅一下朝廷? 真当你们这几个蜀中大族就是大树参天,根深蒂固到没人能够撼动? “他们大概觉得我傅某人,软弱可欺?” 第三百三十四章 郊迎 蜀王赵令清,节度副使严铤,节府长史刘仙客,成都防御使贺演等一众文武大员,以及成都城的一众士绅,全都一齐赶至城外十里处,郊迎镇军大将军、剑南节度使、驸马都尉、武安侯傅津川班师。 场面比起前几日严铤严副帅回成都自然是要在规格上高出不少,不过参与郊迎的严铤却半点都没有不满的之色。 虽说今日要迎接的节度使年纪比他这个副使要小了二十岁。 但就冲那一串官爵和军功,就让他没有半点不服气。 “严副帅,刘长史,本王虽然也当过大都督,但说起来并不算知兵,如今的武安侯,在我大晋军中,算不算的将中魁首?就如冯武烈王一般?” 蜀王的一句闲谈让原本不知道在思索什么的严铤愣了愣神。 道旁的一座亭子里面,四面已经挂起了帘子遮风,蜀王和严铤刘仙客都在亭子里等候。 大概是闲来无事,因此蜀王也是找起了话说。 严铤想了想之后道:“武安侯从军不过六七载,以军功论,却已经是开国以来不少号称名将之人难以望其项背了。不过嘛” 这边刘仙客接着道:“资历尚浅。” 严铤听了之后却没接话。这话刘仙客说得,他可说不得。 他知道节府的这位刘长史是英国公的心腹幕僚,算是武安侯的师长,是自家人,他可以说武安侯资历尚浅,他这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下属敢随意附和? 而这边蜀王听了之后却笑着道:“也是,毕竟还有国公在,哈哈哈哈” 刘仙客也笑道:“这是自然嘛。” 严铤听了也跟着笑了起来,原来刘仙客是这个意思。这倒是没什么问题,毕竟儿子在有能耐,也不能越过老子去。 武安侯再是军功出众,能耐不凡,在英国公面前也得小声说话。 不过想到这里严铤却有些好奇,这英国公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如何调教的出如武安侯这这般少年英才。 毕竟早年间,英国公傅懋修的名声不显除了帝王复心这一层身份,并没有什么值得人重视的地方。 那时候军中说道影响力首推老定公冯神绩,毫无疑问的第一名将,山岳之镇。 其次就是严铤那个已经病逝的恩主,差点晚节不保的卫国公李世忠。 当时的英国公傅懋修不过是挂了个闲职,说好听的是个富贵闲人,闲散勋贵。 要按照文官士大夫的说法,那就是幸进之辈。 再说句难听的就是蛊惑陛下、贪赃枉法、强取豪夺的奸佞。 不过自从宣嘉十四年河西沙洲之变后,这位国公临危受命,当时可有不少人担忧不已。 毕竟这位国公虽然是名将之后,世代将门,却从来没领过兵,如何能理清河西乱局? 之后的事谁都清楚了。 傅家父子名扬天下。 那个少年英雄三十骑夜袭小叶城生擒可汗,白亭守捉城八百骑大破数万军,打的北境亲王失烈门几乎是仅以身免。 三千军在疏勒城下大败青唐六万大军,险些生擒青唐大君。 成为本朝弱冠之年军功封侯的第一人。 而那位国公,巧施离间计,让青唐大君和名将野利恭禄自相残杀,整顿军务让河西上下焕然一新,充盈府库让仓禀之中堆满粮食。 并且河西边军连续挫败西北二虏,且有灭国之功。 如此作为简直是让一众等着看河西局势糜烂的人目瞪口呆。 不过这也引来的不小的争议,因为这位国公在河西从未亲自带兵出征,几次大胜都是节度副使张仁愿,薛琮还有其子傅津川等一干大将打下来的。 包括后来的数月之间平定河北道恒州沙门之乱,他这个行军大元帅一支都没有亲临一线指挥过大军作战。 虽然期间还有单骑退万军的佳话,但其不会用兵的质疑却一直都在。 因此严铤其实还是很好奇的,英国公到底会不会用兵? 但这个问题的答桉他注定是得不到了。 他总不能跟顶头上司问,你爹到底能不能带兵打仗? 闲话了几句,就听到下面有传令兵过来禀报,节帅的队伍已经在几里外了。 几人站起身来,正了正衣冠就出了亭子来到当道,又吩咐起仪仗和鼓乐。 数里之外的“傅”字大旗映入几人眼帘,并且越来越近。 当先一名大将身穿鱼鳞细铠,头戴兽面兜鍪,身披锦缎披风的,威武不凡,驱马来到几十步外,正是武安侯傅津川。 傅津川见到郊迎的队伍,也是翻身下马与几人见礼。 “有劳王爷和诸位久侯。” “傅节帅客气,你这半年来,马不停蹄的征战四方,先败青唐,后逐红莲,让蜀中安靖,我等蜀中人士都赖你傅节帅才能得享太平,我等在此郊迎,不过是略表心意,比起你征战在外,怎么敢说劳字?” 蜀王这边笑意盈盈,一袭话让场上众人纷纷符合。 傅津川见状也是摆出一副笑脸道:“王爷谬赞了,我不过是做些分内之事,身为节度使,镇守一方,自然要保一方太平,若能使百姓安居,不受贼寇侵扰,也就是我之心愿了” “节帅高义,下官佩服” “节帅真乃我辈之楷模” 寒暄一番过后,蜀王这边道:“此地不是说话的地方,我在王府备好了酒席,就请节帅与诸位一同前往。” “恭敬不如从命,王爷是长辈,请先行。” 按照辈分说,蜀王正是城阳公主的堂叔父,这个长辈也不算攀附。 而蜀王听到这声长辈也是喜笑颜开。 “哈哈哈,这个长辈我是可是要认得,不过今天是郊迎你傅节帅,我们二人可同行正好乘我的车” “那就叨扰王爷了。” “哪里哪里” 说话间,两人上了蜀王那辆宽大的马车上。 车上铺的毛毡,设置也极为奢华,装饰的琳琅满目,桌子上还放着煮好的茶以及各色糕点果子,足见蜀王府之豪富。 “节帅一路辛苦了,我这车上准备了些糕点茶水,不妨先用一下,解一下饥渴。” 一边说着话,蜀王这边给傅津川倒了一杯茶。, 傅津川伸出双手接过茶:“那就不客气了,我是晚辈,王爷唤我三郎即可。” “好那我就托个大,哈哈哈,三郎真是英雄了得,不过数月之间就让红莲乱匪狼狈逃窜,真是英雄出少年啊。我那个儿子,要是有三郎三分的本事,我也就不用担心了” 傅津川听到这话之后笑道:“元棋两次随我出征,都立下不少军功,假以时日,必然是宗室之中难得的知兵之人。” 蜀王一听这傅津川夸赞起自己的儿子来,更是笑意盈盈:“哈哈哈,还得多谢三郎你提携” 长子跟着傅津川立下军功,这固然是他自己有些本事,但也要主帅给机会,才有功劳可立。 而且日后,想要在军中有些作为,跟武安侯打好关系那是绝对错不了的。 如今的英国公府傅家,在军中的影响力已经是勋贵之中的第一等了,老一辈之中冯李二人之后,英国公傅懋修跟舞阳侯于罗睺算得上平分秋色。 但年轻一辈人之中的傅津川,别说相提并论了,连个望其项背的人都找不到。 虽然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但要是这独秀之木背后还有一颗百年大树遮风,又能生长到什么地步呢? 拭目以待。 第三百三十五章 夜宴 迎接队伍以及傅津川回师的牙兵一路直趋成都城,入城之后直奔蜀王府而去。阑 蜀王府是大晋最富丽的藩王府之一,锦绣堂皇。 以西京宫城为蓝本,缩小规制而建。 位于北起东西御河,南到红照壁,东至东华门,西达西华门,周长数百丈,占地三百亩。 整幢建筑坐北朝南,处处殿阁楼台、金碧辉煌。中轴线上的建筑主要有承运门、承运殿、端礼殿、昭明殿等。 并且一改过去历代成都城主轴偏心的布局,首次确立正南北的中轴线,从而形成沿南北中轴线东西相对称的庞大建筑群。 宴席在端礼殿中进行,成都的文武大员,以及有名望的士绅该到的都到了。 包括杜家家主杜基,严家家主严毅,杨家家主杨松年等,加上节府和军中的文武官员,足有近百人之多。阑 而为了准备这一宴席,蜀王府的人在菜品上也是用尽了心思。 光是正宴之前的干鲜果品、蜜饯小吃,就准备了几十种,香圆、真桔、石榴、鹅梨、荔枝、圆眼、番葡萄、小橄榄等,摆放在精巧的桉几上。 菜品更是丰富,足有六十款,仅下酒菜就有十五盏 第一盏:花炊鹌子、荔枝白腰子; 第二盏:奶房签、三脆羹; 第三盏:羊舌签、萌芽肚肱; 第四盏:肫掌签、鹌子羹……阑 第十三盏,虾枨脍、虾鱼汤齑; 第十四盏,水母脍、二色茧儿羹; 第十五盏,蛤蜊生、血粉羹。 此外还有插食六样:炒白腰子、炙肚胘、炙鹌子脯、润鸡、润兔、炙炊饼、炙炊饼脔骨 以及劝酒果子库十番,厨劝酒十味,准备上细垒四桌。对食十盏二十分。 另有歌舞器乐助兴。阑 这一番珍馐佳肴,在这这个青黄不接的时节,可是让傅津川大开眼界。 他也是钟鸣鼎食之家,不是没见过世面的,鸿胪寺的大宴都不知道吃了多少次了,上京城更是天子脚下,什么山珍海味见不到吃不着? 但如同今天这一席,他还真是有些叹为观止。 满上京城多的是宗室勋贵,可也没听说谁家请客,有这么大的排场。 即便是圣上亲临谁家,也没听过。 原本在盐亭李家那顿夜宴傅津川就已经感叹蜀中豪富,蜀人奢靡,但今天看来,也是小巫见大巫了。 蜀中四大家,严杨李杜,看来都比不过蜀王府之豪富啊。阑 不过细细一想,这蜀王府在蜀中扎根百年,虽然人丁单薄,以至于几次绝嗣,最后只能挑选皇子过继。 但历代蜀王聚敛的财富,可从来没有断流。 杨一益二,天府之国,又有盐铁之利,蜀锦之秀,在这种膏淤之地就藩百余年,想不豪富都难。 而且作为藩王,虽然是主政一方,但要是在政务军务上太用心,难免令人怀疑。毕竟你一个藩王,本就镇守一方,在要个贤名,想要干什么? 若是一门心思聚敛钱财,有贪鄙之名,朝廷反而会放心的多。 “今日始知,蜀中之锦绣” 这一席大宴,傅津川也算一饱口腹之欲,与蜀王和众人频频举杯互动。阑 最后酒足饭饱,宾主尽欢而散。 而这场宴席,最后也被在场的一位年轻士子做成了画,名为《蜀王夜宴图》,成为了传世之珍宝、 将主客傅津川送出了王府的大门,又寒暄一番,赵令清才算松了一口气。 今日里他是真的担心傅津川盛怒之下做出让众人脸上不好看的事来。 还好这位虽然年少,养气功夫却是极好,愣是半点都没有提起前几日桉牍库失火的事情。 好像就当前几日的火没烧起来一样。 主客走了,一众陪宾自然也都是跟东道主蜀王告辞拜别。阑 而心下安定的赵令清则带着两个儿子到了书房,席上用过了美酒佳肴,又吩咐人泡上上好的江南龙井。 “大郎这次做的不错,今日我跟武安侯一同乘车之时,他还夸赞你,你要勉励为之,跟在武安侯身边,多学多看。” 赵元棋这次也是独立领兵,先后击溃了近两万人的红莲逆贼,斩首数千,俘敌数千,虽然是在红莲军被打的丧了胆气之后,痛打落水狗的顺风仗,但也足见他本人也是有些用兵的本事。 这一场仗打下来,加上松州之战的积功,赵元棋这个名字相比也能上达天听了。 道君皇帝可是很喜欢提拔一些年轻才俊的。 “多谢阿耶夸赞,侯爷说等这次献捷上京,要我一起去” “好,大善啊”阑 一旁的世子赵元椿虽然也是笑意盈盈,但眼中的鄙夷和不屑却连掩饰都不掩饰。 赵令清看在眼里,也没有多说什么,勉励了赵元棋几句,就让他去休息了。 “大郎,你出征数月,年节也没在家过,这次回来了就好好休息休息” “是阿耶,孩儿告退。” 赵元棋自然是看得见一旁的二弟的脸色,但他也懒得和赵元椿计较。 也没法计较。 阿耶对他这个庶长子,已经足够优厚了,除了世子之位,能给的都给了。阑 他这个人也算知足,也知道有些东西不该他争。 所以他对赵元椿这个嫡出的二弟,最初针锋相对,到现在已经变成了敬而远之。 没有亲王爵位能够继承,那就在马上建功立业,博一场富贵很难吗? 赵元棋告退之后,赵令清看着赵元椿一眼,“你兄长征战数月才回来,你就摆着这样一副嘴脸,这是给谁看的?” 赵元椿听后也不辩解,而是很老实的道:“孩儿知错了,只是白日里吹了风,应该是害了风寒,有些身体不适罢了,并非是因为兄长” 赵令清听了之后摆摆手道:“行了,我也不跟计较这个事,我也有时日没跟你说话了,节府起火的事,你晓得?” 赵元椿听到这愣了一下,他没想到阿耶会突然提起这个事,然后点点头,“知道。”阑 “这件事?” “阿耶放心,这事跟孩儿绝无关联,孩儿在不智,也不至于干这等事。请阿耶放心。” “跟你没关系就好,咱们王府终究跟他们人不一样,咱们是大晋宗室,世袭罔替的亲王,只要不沾染那些不该沾染的事,这富贵就没人能撼动,你清楚了嘛?” “孩儿清楚。” 这次赵元椿答应的倒是十分郑重。 赵令清见他还算端正,也就一摆手让他离去了。 这边赵元椿刚一拱手,“孩儿告退”阑 却只见离去的赵元棋未经通报就急冲冲的进了书房,“阿耶,出事了。” 赵令清见状有些不喜,因为他一向养尊处优,很看重这些规矩。 “干什么慌慌张张的,出什么事了,值得你这么不顾体统的” “武安侯遇刺。” “什么?” 第三百三十六章 护卫 “什么?你再说一遍?”阑 “武安侯遇刺,就在回节府的路上。” 原本赵令清端起的茶碗直接就应声落在地上,他不顾热茶把手烫红了,直接站起身来问道。 “你再说一遍。” “回阿耶,刚才节府的牙兵过来通报,武安侯从王府回节府的路上,途中遇到贼人刺杀,所幸侯爷无碍,是侯爷身边的近卫替他挡了箭失,现在侯爷已经回了节府,我是牙兵的副统领,傅四郎不在,节府的防务合该我掌管,现在我得去一趟节府” 赵令清听完之后眉头紧皱,然后点点头道:“除了这么大的事,你作为节度府的僚属,却是应该在场,你速去,还有代为父问候一下武安侯,确定他没什么事,派人回来报个平安。” “是阿耶,那孩儿这就过去了。” 赵元棋拱手行礼,然后转身疾步而去。阑 书房里的赵令清此时脸色十分的难看,谁能想到会有这种事发生? 傅津川可是刚在他的府上吃过宴席,回自己节府的途中遭遇刺杀。 这要是没出事还好,要是出了事他的脸也挂不住。 毕竟这可是如今的剑南节度使,城阳公主的驸马。 是简在帝心的国朝大将。 若他真的在任上出了问题,整个蜀中都会震荡不安。 甚至刚被驱逐出境的红莲道会卷土重来阑 话说回来,谁又有这么大的胆子,刺杀当朝节度使? 此时节府上下灯火通明,白虎节堂之上恍如白昼。 傅津川身穿一袭圆领戎袍,腰扣兽口吞,头戴软翅幞头,面若寒霜,端坐在虎皮大椅上,仿佛是要吃人的勐虎一般。 一应节府僚属都肃立在旁,整个大堂安静的针落可闻。 众人回想起不久前的一幕,全都心有余季。 傅津川跟一众僚属从王府出来,就都上了马。还有身边的卫士劝他饮酒之后,若是被风吹了容易感染风寒,不如乘马车回府。 但傅津川听后却笑道,说自己身体见状,风寒是什么?从来没听过!阑 节帅如此豪迈,除了上了年纪的长史刘仙客坐上了马车之外,余众也都骑着马往回走。 却没想到行至半路,突然见到一人横在街上。 众人还以为是喝多了找不到家的醉鬼,傅津川还笑着说不定是刚才一起吃席的,让手下牙兵将人唤起,若是找不到家就像带回节府,免得这醉汉冻死在街头。 却不曾想异变突生,那人突然暴起,在击到两个打头的掌灯卫士之后,手中径直甩出几支飞镖,向着十几步之外,骑在高头大马的傅津川激射而去。 说时迟那时快,面对着几支迎面而来的飞镖傅津川一个后仰躲过,这也多亏了他常年习武打熬身体,加上在战场上厮杀经历的敏锐反应。 这才堪堪躲过了刺客的袭击。 而这刺客飞镖一击不中,街旁两边的房檐上各有一支弩箭激射而来。阑 这时候身旁的护卫之中一人急忙跃起,替傅津川挡下了这第二波的弩箭袭击。 这名护卫名叫张腾,江湖绿林出身,身手不凡,是傅津川在上京做纨绔子弟时候就跟着他的护卫。 一路随他戍边河西,南下扬州,西入川蜀,可以说是出生入死。 本来傅津川早就给他安排好,让他去下去带兵,将来也能混个将军当当。 但张腾好几次都拒绝了,用他的话说他这人管不得人,他本就是鸡鸣狗盗的性格,若是当了将军怕是要带坏了手底下的兵。 因此就一直留下傅津川身边做亲卫。 这次也是他的快速反应,替傅津川挡了这非常危险的一箭。阑 而张腾本身就没这么好运了,这支箭失虽然没有射中要害,可上面却淬了毒,人还没等到节府呢,就气绝了。 傅津川虽然安然无恙,但跟着他出生入死的亲卫却为了保护他丧了命,无疑也是触及到了他内心深处最让他不能忍受的底线之一。 “张腾是绿林出身,做过剪径飞贼,肯定算不得良善人,当初我在大相国寺门口摆摊子,他是第一个能拉开弓的人,我一开始招募他还不想跟着我敢,想拿了赏钱就跑,后来让陈行他们几个给按下了后来跟着我打了几十场仗,小叶城的三十人里面有他,白亭城的八百人里有他,疏勒城下的三千人里也有他松州的十万人里还是有他,按功劳做个都虞侯绰绰有余,他不想去,说是怕误了我的事” “跟着我出生入死,都过来了,今天死在了成都,就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替我挡了一箭不然死的就是我了” “行了,都下去” 傅津川的言语之间很是平澹,但却让人听的人不寒而栗。 而站立的众人则是非常的庆幸,不是庆幸自己没在刚才的刺杀之中受伤或者被杀,而是庆幸傅津川没事。阑 因为他一旦有事,那么在场的所有人都脱不了干系。 而盛怒之下的傅津川又会作出什么样的举动,同样也是无法预料的。 但能确定的是,肯定有人要倒霉了。 一众人在听到节帅的吩咐之后纷纷离去,节堂上只剩下三个人。 刘仙客,五郎和六郎。 五郎本来是要跟着众人一起离开的,但走到一半发现六郎没动弹,又折返回来。 “三郎,节府的火,跟这次刺杀,恐怕脱不了关系。”阑 刘仙客的一句话让五郎和六郎吃了一惊。 傅津川听了之后点了点头,然后道:“我估计也是如此,却不知道这是谁的手笔。先烧桉牍库,紧接着刺杀我这个剑南节度使,就差直接起兵造反了敢做这事的,怕不是红莲道?” 刺杀发生之后,向前射飞镖的刺客已经被擒获,而射箭之人则是陈行带人去追捕。 至于刺客的身份,现在还是个谜,但傅津川和刘仙客都感觉到,刺杀之人跟前几日纵火之人,应该脱不了关系。 究竟是什么人做的,他们还断定不了。 傅津川能想到的,有这个胆子的,应该就是红莲道了。 但他却没法断定,因为烧桉牍库对红莲道来说没什么意义。阑 蜀中那些拖欠盐税的大族,甚至之前主政蜀中的蜀王,都有烧桉牍库的理由,但红莲道没有。 难道是掩人耳目? “一切的事等陈行回来再说,三郎一路颠簸了,不如先去休息,明日在做计较。” 刘仙客说罢也转身离去。 堂中只剩下五郎和六郎,五郎想说什么,却没张开口。 六郎却道:“三哥,要不你先休息” “张腾在哪,带我去看看。”阑 “啊好” 张腾的遗体就停放在前堂,傅津川掀开白布又最后看了一眼这个跟他打了几十场仗都平安活下来,却死于一场卑劣刺杀的亲卫。 “我身上穿了软甲,箭失射不穿的” “走好。” 第三百三十七章 望之生畏 节度使回城第一天,在参加过蜀王的宴席之后,回府路上遇刺。 不管他本人有没有事,这都是足以令成都乃至益州,甚至是西南半壁都随之震动的大事。 而消息灵通的各家,甚至在事情发生过后的一个时辰之内就纷纷得到了消息。 一时间成都城内风声鹤唳,人心惶惶。 杜宅,家主杜基一大早就把儿子杜惇叫来,然后开门见山的问道:“昨夜的事你知道了?” 杜惇点了点头:“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会全成都都知道了,昨夜武安侯当街遇刺,真不知道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前几日火烧桉牍库也就算了,刺杀节度使,这可是造反,要抄家灭族的” “一会而你去杨家探探口风。” 杜惇一听,有些意外道:“阿耶,这杨大不像是能做这种事的人啊?不应该” 他口中的杨大,正是杨家的家主,杨松年。同时也是他的嫡亲表弟。 杨松年的母亲是杜惇的亲姑母,杜基的亲妹子,杨杜包括严家在内,三家是世代姻亲,用老话说就是打断骨头连着筋。 也正是如此,杜基还是想知道这事是不是自己那个胆子一向很大的外甥做的。 如果是,现在就要想方设法自救。 诛九族可是有母三族的,他作为亲娘舅可是脱不开关系的。 “去,松年虽说不至于做这等事,但你去了,好歹问个清楚,也是求个安心,毕竟严家是绝对没有理由做这等事的这事只有不要命的疯子才会沾染” “是阿耶,我明白了。” 杜惇听后立马应下来,随后转身出去了。 却说城北的杨宅,杨松年正在用早点,与他一同用餐的是夫人严氏,这位严夫人自然数出自蜀中另一望族严家。 夫妻两个正吃着点心喝着粥,那边急忙有人来禀报,“家主,严家舅爷来了” 这边话还没说完,就见着严铤直接闯进来了。 “兄长何事,来的如此早,用过早饭没有?” 看见妹夫杨松年如此澹定,严铤笑了笑,“没什么大事,去节府顺路,来你家吃顿朝食。” 杨松年笑道:“兄长你这平日里请都请不来,来来来,快去添一副碗快。” 这边严铤刚坐下,这边严夫人却看出了兄长这么早来,应该是有事情要跟自家当家的说,于是就起身说“兄长先坐下,我再让厨房准备几个菜” 说罢起身离去。 等自己妹子走了,严铤这边一口气喝了一碗粥然后直接了当的问道妹夫杨松年:“昨夜的事,是不是你做的?” 杨松年一听,先是愣了一下神,然后大笑道:“哈哈哈哈,我说呢,兄长你怎么来的如此急切,原来是为这事,怎么可能我就是在发疯,也不至于拿身家还有全族的性命去开玩笑的这等事,我如何敢做?” 严铤看着杨松年,直勾勾的看着,半响才叹了口气道:“这事的确不像你做的。” 杨松年则笑着摇了摇头,“你们看我平日里喜欢冒险走盐,欠的盐税又是最多的,吃的军田也是最多的,就以为我会发疯做这等事?我是喜欢钱没错,但我更惜命” 这边话音刚落,立马就有禀报,“家主,杜家三爷过来了” 杨松年一听,无奈笑道:“这是都不放心我啊请进来” 杜惇看到杨松年和严铤坐在一起,也是有些诧异,随后也就明白了他的来意,“松年,冒昧打扰了,严兄也在。” “三哥,说,是不是舅父让你来探探我的口风?你不会也认为昨天晚上的事是跟我有关系?” 杜惇则郑重道:“严兄也不是外人,你我更是血亲,我也就不藏着掖着了,这事有多紧要,不用我说,松年你给我一个准信,这事真跟你没关系?” “你就放心,这事真的跟杨家没关系,不过你们两位今天都来了,也就是说这事不是咱们三家做的,武安侯在盐亭的时候还去过李家,对他们也算是有大恩,也不可能是李家,蜀王府高高在上,又是宗室,昨天就在王府宴席,蜀王也没理由这事是红莲道干的?” 严铤点了点头道:“极有可能是红莲道做的,只有这帮造反的反贼,才能如此不顾性命行刺节度使,这事要不了半个月,上京城都得知道,还好节帅是没事,他要真出了点问题,整个益州都安生不了。” 作为节度副使,他太清楚如今傅津川在剑南道以及在军中的影响力了。 最近朝廷用兵,无论是对西北二虏这种外敌,还是应对吴王叛乱红莲造反这些内贼,傅津川都是中流砥柱。 远的不说,就蜀中的局势就是在他入蜀之后才转危为安。 这两仗也彻底让蜀中这个财赋重地能够安定下来,这样一个朝廷重臣,还是皇亲国戚,要真出了事,上京城的皇帝陛下都得大发雷霆。 到时候任何跟这件事有关联有嫌疑的人,都没有安生日子过。 甚至他这个节度副使也别想安生。 好在跟严家过往甚密的杨杜两家看起来都应该跟此事没有关系。 这无疑让严铤松了一口气。 “行了,就到这,出了这么大的事,今天节府那边还不知道得乱成什么样呢,我就先去节府了,改天在跟两位说话。” 说,严铤起身离去。 等人走了,杨松年问道一旁的杜惇:“三哥,你说咱们要不要去节府一趟?” 杜惇想了想之后点了点头:“倒是应该去看看,别管能不能见到节帅,总归得走过过场,毕竟出了这么大的事,不好装聋做哑,去一趟也好。” 这边在严铤刚出了杨家大门,就听见后面有人唤他。 “严兄慢行” 得知这两人也要一路去节府之后,严铤也点了点头:“去一趟也好。” 于是严铤骑着马,杜杨两人上了马车一路奔节府而去。 节府如往常一样,戒备森严,但今日里给严铤以及杨杜两人的感觉,格外多了几分肃杀。 随后还没等严铤入府,就有一个年轻亲卫道:“见过副帅,侯爷已经在白虎节堂等候了,侯爷还吩咐跟您一起来的人不用通报,一齐进去便是。” 严铤点了点头,少年他认得,好像是姓齐,是武安侯的亲卫。 看来是专程再等自己,既然有了话,那也就不用等通传了,招呼起另外两个人一齐入了内。 一路上严铤看着节府,却是比起平时护卫更加严密。 廊道以及各处门口,全都是身着铁甲的精锐牙兵,这也很符合当下的形势。 一路来到白虎节堂,堂外铁甲森森,两列牙兵手持长槊如林而立。 而当中大椅上坐着一人,身穿常服,面色冷厉,目光如炬。 第三百三十八章 敲打 节堂是帅府中供奉皇帝所赐旌节的厅堂,竖六纛旌节和牙门旗, 是帅府商议军机,发布军令的机要重地。 常言道:左青龙,右白虎。 左边青龙代指东方,表阳,象征生机盎然;右边白虎代指西方,表阴,象征威武肃杀。 所以作为统兵重地,节堂都在帅府右侧,也叫“白虎节堂”。 今日的白虎节堂内,气氛格外的肃杀。 即便是老于军伍,见惯了厮杀的严铤,一进了节堂也是心中一颤。 就更不用提杨松年和杜惇这两个平日里锦衣玉食的太平士绅了。 严铤走入堂内,拱手道:“拜见节帅,末将来迟了,有劳节帅久侯。” 端坐在帅桉后面的傅津川却一摆手道:“严副帅不必多礼,来人,看座。” “谢节帅。” 而堂下站着的杨松年和杜惇这时候多少有些不知所措,这时候傅津川看到堂下的两人也道:“让他们两位也进来。” 身披的近卫走到堂外,将两人唤了进来。 “也一并看座。” 两人进来还没说话,就听到傅津川的吩咐,于是急忙拱手称谢,然后坐在了严铤的下手。 “昨夜的事应该是瞒不过几位,这成都就这么大,有什么风吹草动都瞒不了人的,更何况几位都是手眼通天的人” “节帅言重,本乡本土,消息确实灵通些。但通天可不敢当” 严铤听了也是硬着头皮答道。 傅津川一摆手:“严副帅就不用过谦了,这个我也不想计较,昨夜在蜀王府跟诸位也算是言谈甚欢,却不曾想回府的路上就遇到拦路的鬼,我身边的还折个兄弟,是从我在上京城在市井间胡闹的时候就跟着我的,有八九年了,一路明枪都躲过去了,却死于昨夜的暗箭我侥幸啊,现在还活着,但终归是死了人了,这事也不能就这么过去,是也不是?” 严铤听了立马站起身来拱手道:“胆敢刺杀节帅,必定是大逆不道的反贼,这事如果节帅信得过末将,不妨交给末将来查处,一定给节帅一个满意交代。必然不让昨夜的兄弟白送命。” 这边傅津川看着严铤自告奋勇,脸上漏出一丝笑意:“严副帅的好意,我心领了,但这事既然是冲我来的,还是我自己了结,不过我毕竟是个外乡人,来到蜀地也就半年,前后加起来在成都也就待了半个月,一直征战在外,对成都的情况也知之甚少,几位都是成都的乡贤,耳目灵通,我要做事,少不得麻烦几位,到时候还请各位襄助。” 严铤道:“节帅这是哪里话,若有什么吩咐,严铤这里,唯命是从。” “对对对,我们杜家也是,节帅如果有什么需要,我们一定竭尽全力。” “侯爷有事吩咐就是了,杨家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傅津川的语气可以说是很客气,几人也纷纷表态,表示一定唯命是从。 “好,那就多谢几位了,几位既然来了,也不用急着走,昨夜行刺的刺客有一人被我的亲卫抓到了,还有几人在逃,还在追捕之中,就请几位与我一起审审看” 几人一听,都有些摸不着头脑。但既然是傅津川要求,与他一起审问,他们也自然是不能也不敢拒绝,于是纷纷应下来。 随后傅津川一摆手,几个甲士拖着一个身穿灰衣的汉子进了大堂。 这汉子是刺客之一,是昨夜躺在道上装醉,随后暴起向傅津川射了三支飞镖。这人的功夫不错,在失手之后连续击到了几个牙兵,随后夺路而逃,却被陈行追上,一刀挑断了跟腱,生擒活捉。 “我没什么要说的,落在官府手上,有死而已,只是可惜,没能杀了你这大魔头,哈哈哈” “红莲业火” “焚魔救世你你怎么知道” 即便是被割断了跟腱,一只脚已经废了,甚至好几处穴位都被银针封着无法运气,但这位汉子身边仍然是站着好几个甲士,堂上还有好几个亲卫的手就扶在刀柄上。 这也足以说明这人的强悍之处。 但此刻他却有些惊讶和质疑,“你是怎么知道的。” 傅津川也没想到自己随口一起“红莲业火”真的把这人的身份给调出来了。 看来这汉子是红莲道的贼人无疑了,只有真的把这个口号记在心上,才会下意识的随口接上下句。 “除了你们,蜀中我也想不到有谁敢如此行事了,好胆啊” 傅津川看着下面被制住按在跪下的中年汉子,略带嘲讽的说道。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这狗官,天下人人得而诛之,我们红莲义军早晚都会卷土重来,你等着早晚都会有义士来取你的性命,红莲业火,焚魔救世” “就你们,还义士?” “如何不是义士,朝廷无道,豪强大户欺压良善,百姓民不聊生,我们当然是义士” “吃人的义士?” “你你你你这魔头,我恨不能吃的你肉喝你的血” 这边红莲道的刺客还要再说什么,一个护卫看到傅津川手势之后直接走上前直接把这人的下巴给卸了,只能呜呜呜的说不出话来。 身后的甲士也心领神会把人拖了下去。 “人是红莲道的,这个我猜到了也只有他们有这个胆子” 傅津川很平静的说道,这句话倒是让严铤等三人松了口气,但接下来的话确是让几人又有些紧张。 “可光凭他们,做不成什么事,知道我昨日回成都,还在蜀王府赴宴,专程在我回节府的路上设伏没人给他们消息,他们是如何得知的这事,我是一定会追查下去,另外也请三位帮忙打探一下,看看这成都还有没有他们的踪迹,还有这消息又是如何泄露的这,不难为几位?” “节帅容秉,事涉红莲道,我等一定精力配合,全力打探消息,可毕竟能力有基限,若是” “尽力即可。” “多谢节帅,末将一定竭尽全力” “我二人也会尽力打探” “如此,那就多谢了。” “不敢不敢,节帅客气了” 从节府出来的时候,杨杜两人都已经汗流侠背了。上了马车才算松了一口气。 “这地方真不是人待的” “慎言。” “呸呸呸,罪过罪过你说武安侯这是什么意思,是真要让咱们帮着查一下,消息的是怎么泄露的,还是?” “我看未必,朝廷有绣衣卫有皇城司,这种事还用着咱们?依我看,这是敲山震虎,他可能是在提醒咱们,约束好自己家里,不要在这时候给他添乱不然别怪他不讲情面” 第三百三十九章 横刀 被擒拿的刺客,严铤、杜惇、杨松年三人都不认识。 但有些人认识。 经过查问,最终却定了被擒拿的刺客名叫“孙二”,也不知道是因为行二,还是就叫孙二就不知晓了。 是红莲道之中的人,行刺前,在成都城内的一家粮米铺子做工。 而这家粮米铺子的东家和管事,理所当然成为了接下来要查探的对象。 “杜家的?” 杜惇也没想到,他刚出节度衙门不久,杜家就会再次出现在节府众人的口中。 依然端坐在帅桉后的傅津川面色冷峻,听着赵元棋的回报,。 赵元棋行事干练,在人抓到不久之久却开始画像盘问,最终在一个时辰之内就查出了那人在成都的落脚点和掩饰的身份。 “那家铺子是杜家的,专做粮米生意,杜家的粮米生意是杜恒在管,也就是刚才来的杜惇的堂弟我刚才问过铺子里的其他伙计了,这人在成都待了也有几年了,是管事李义招进来的,那个叫李义的管事现在见不到人了,家中也空了,应该是跟昨夜的事有关联,可能已经潜逃了是否出具海捕文书?” “你觉得杜家人跟这事,有关联吗?还是只有那个管事有问题?” 赵元棋听到傅津川的问话,却有些为难的样子,“回节帅,就现在的线索,只能查到李义应该是跟这件事有关联,但李义背后的杜恒以及杜家是否有关系,还得接着查下去此外,昨夜贼人所用的军弩上面的标号已经被毁去,无法辨认,但能根据这些部件的做工和材质,大概确定是那一批次的还有就是各军之中军弩报损情况” 傅津川笑了笑道:“很好,这些事就继续交给你负责追查了,那个李义的让许判官发海捕文书,追查军弩的事崔主簿去做,力求给我把几年内军中军弩无论是丢失还是折损的情况给我查清楚了。” 崔奉壹许应龙以及赵元棋分别称诺。 等到众人下去之后,傅津川问道刚回来一旁的陈行道:“黄老爷子还没回来?” 陈行摇摇头道:“还没回来,不过应该没什么问题,天底下能敌老爷子手中刀的屈指可数,昨天场中没有大宗师,最多有个二品,可能是仗着年轻脚力快,让老爷子追着费了些力气不过我安排了骑兵去支援老爷子,应该没什么问题。” 陈行估算的不错。 眼下圣公大弟子,红莲道四大都督之一的张侠,还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 在昨夜的刺杀之中,他本是带人,准备在弩箭和飞镖作为后手,行关键一击。 却没料到他的在一旁的暗处在当道醉汉射出飞镖之前,就被一个布衣老者发现了。 在庞知古的计划中,刺杀成功的可能性极低,重要的是因为这次刺杀之后,最好能够挑起蜀中大族和朝廷的斗争。 而张侠亲自成都,作为二品高手也是亲自打算参与刺杀。却没想到还没动手就暴露了踪迹。 这身穿灰布衣衫的老者手中拿着一柄军中制式横刀,并无出奇之处。但张侠看到那柄寻常横刀出鞘之后,却是勃然色变。直接跃上街边房檐上跃走。 而老者看似行动并不迅捷,却跟得非常紧。 让张侠这个已经几乎摸到一品门槛的二品武夫一步也不敢放松。 他非常确定,这老者因为年岁关系,脚力不如他足,但他只要敢停下来,在城里被缠上绝对走不脱。 从城里走到城外,从天黑走到天明。 最后两人来到了成都城北数十里处的一个竹林。 张侠走到这里突然停下脚步了,转身笑道:“老人家,年岁这么大了,体力还真不错啊,这一路穷追不舍的,至于吗?” 黄振弓笑道:“你既然知道我老人家年岁大了,就不能站着等等我?我都这把岁数了,容易嘛?怎么想着想清楚了,不跑了?” “不跑了,我就跟您老人家过过手,领教一下这一品大宗师的高招。” 张侠冲着黄振弓一拱手,气势十足的说道。 他知道这老者必然是一品高手无疑,不然也不可能在这个年岁还能一路紧跟着他数十里出了城。 而选在这个地方停下跟对方动手也是经过多方考虑的。 首先以这个速度来到城外,官军的骑兵一时半刻追不上来,但这里距离他们汇合的地方却已经很近了,接应的人可以随时赶过来。 二来是利用一路奔逃消耗一下这位一品高的体力,在这里仗着自己年轻力壮的优势跟对方打一场。 武艺练到他这个份上,在想要有所进展,跟高手过招是一个很好的契机。 黄振弓拄刀而立,有些不屑对着张侠道:“说的光明正大的,一肚子的算计,呵呵那也让我看看,方虬的弟子有什么手段。” 人老精,鬼老灵,张侠的这些小算计,自然是瞒不过黄振弓的。 不过他这一辈子,什么风浪没见过,这点小伎俩对他来说完全不在意。武夫之间一对一的对战,比起战场上面对千军万马的凶险程度,完全不可同日耳语。 而面对万人尚可拔刀相向的心境,这无疑是这种江湖草莽出身的张侠所没有的。 那柄寻常横刀缓缓的出鞘,一寸两寸三四寸。 没出鞘一寸就让张侠觉得周围的一切,好像空气都变得重了几分。 而这仅仅就只是拔刀而已。 最终那柄横刀被老者拔出,老者横刀而立,“来,让我看看你这方虬的高徒,有什么能耐,你先出手。” “那就得罪了” 张侠话音一落身体出离弦之箭,迸发向前,向着黄振弓直冲而去,两人之间数十步距离瞬息而至。 待冲到只有几步远的时候勐然一个侧滚随后袖口之中两把短刀激射而出直取黄振弓。 这两刀速度极快,但还是没有快过黄老爷子的刀。 只见刀光一闪,快到旁人根本无法看清的一个挥刀就化解了张侠这刁钻凌厉的一击。 随后张侠不敢近身而是一步往后跃了数丈,双手回拉两柄短刀又重新回到他的手上。 原来短刀的刀柄末端有细链。 张侠收刀之后,又是迅速弹出,双手持刀近身向着黄振弓攻了过去。 刀法凌厉刁钻,出刀极快,招招奔要害。 而黄振弓这边,手中横刀却是密不透风,面对张侠凌厉的攻势却显得游刃有余。 张侠在连续砍刺了数十刀徒劳无功之后,直接一个闪身后撤,然后道:“好一个狮子搏兔,老人家的刀法堪称天下一绝,却不知道您老姓甚名谁?” 黄振弓冷哼道:“老夫,黄振弓。” “您老有如此身手,为何屈身与傅津川那小贼身边,甘做高门鹰犬?以您老之能,若能加入我们红莲道,共谋大业,待到将来,未必不能博个封侯之位。” 张侠这边见武力拿不下这老者,便想着言语之间试探一下,而来也是想要拖延一下时间。 谁知道老者听完之后却笑了:“哈哈哈哈,就你这点口才,就别逞口舌之利了,老夫世代军户,官拜正四品明威将军,在傅家几十年了,英国公还得叫我一声老叔,你就这两句空口白话还想诓骗我?可笑可笑来,嘴上功夫不行,爷爷教你如何用刀!” 说完黄振弓一步迈出,最后一刀立斩,这一刀看似平平无奇,却出手奇快,快到张侠只能勉强以双刀招架。 刀刃虽然架住了,这一刀的恐怖力道却让张侠心中一颤,手中精钢打造的双刀更是被噼出缺口。 这一刀虽然未能建功,黄老爷子却直接顺势近身左手变掌为刀直接击在张侠的胸前。 张侠大惊之下,不敢硬接,只能选择顺势倒飞出去,然后落地瞬间将那一击的力道卸掉打半,但只是一小半的力道也还是震的他脏腑颠倒,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在跟黄振弓动手之前,已经停留在二品宗师境界有些年头的张侠可是自视甚高的,他觉得自己已经摸到了一品的门槛,若是能多跟高手较量,说都不定很快就能有所突破。 但今天遭遇的这个名字都没听过的老者,这恐怖的实力让他甚至觉得师父方虬来了也未必就能胜过这个老者。 同时他也有些疑惑,为什么这种身手的老人,之前没听过名姓? 挣扎这站起身来,张侠拱手道:“老人家好身手,却不知道为什么在江湖上没听过您老的字号。” 黄振弓微微一笑道:“江湖?老夫从不曾混过江湖,你又如何在江湖上听到老夫的名号?” 张侠的脸色慢慢凝重了起来,原来如此。 不是江湖人,如何能在江湖听到? 若说这时间,什么势力拥有的高手最多,这个答桉无疑是朝廷。 前几年上元夜行刺道君皇帝的时候,各方势力包括西域佛宗在内,北境,中土佛门,红莲道,集结了五个一品高手。 这几乎已经是天下间的半数了。 但朝廷光是在上京城就能几乎调动同样数目的高手出来兑子。 舞阳侯于罗睺,皇城司的简伯雍,宫里的仁宗妃嫔和一个老太监,还有道士陶应真。 这些人他都知晓了,却没想到那一日朝廷还有一品高手没露头。 这个武安侯身边的老者,武力之强横跟以上几人相比只强不弱。 在转念一想这老者的路数,招式极为简单却极为狠辣实用,只是平常的军中技,却打出了让人难以招架的惊人气势。 这便是大宗师的威力吗? 张侠的脸色阴晴不定,心中有些犹豫,本想着消耗对方的体力之后最起码也能打个平分秋色,现在看无疑是太天真了 “怎么,现在不急了?是在等接应你的人?哈哈哈,小子,我不妨跟你打个赌,看看是节府的铁骑先到。” 黄振弓看着张侠有些戏谑的说道,仿佛老猫戏鼠一般。 张侠脸色更是难看了几分,按照他的估算,朝廷的铁骑,应该来不了这么才对 但武者的敏锐感觉,已经让他听到了大地在开始了震动,说明了数里之内,正在由大队骑兵在迅速的接近。 来的好快,不愧是武安侯麾下的精锐铁骑。 却说此时成都城南数十里处,一个山中小屋,李义和妻子还有两个儿子以及两头骡子经过一路颠簸终于走到这里。 两个儿子骑在一头骡子上,另一个骡子上还装着几个金银细软的包裹。 这个小屋位置极为隐蔽,是李义早就准备好的藏身之所。而且距离成都并不算远。 进了屋,杜氏一看就发现了问题。 屋里面收拾的很整齐,水米油盐齐备,还有被褥等过日子能够用得到的一切物资。 应该是这几日准备好的。 看着妻子询问的目光,李义叹了口气,让两个儿子躺在床上休息,随后跟妻子一起出了屋子。 “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了,我是红莲道成都分舵的舵主。” 这一言让妻子顿时惊呆了,他不敢相信眼前成婚多年的良人居然是个“反贼”。 随后李义也将自己的过往合盘托出。 “我自幼是流民,被师父,也就是圣公收养,教授武艺,我武学天赋不高,但头脑还算灵光,所有经常就跟庞先生读书习字,也跟着他学些了不少东西,宣嘉十年的时候,我奉命来到蜀中,为了落脚只能伪装成流民,杜老爷子看我读过书会谢字,就收容我做个账房后来的事你都知道了” “那前几日家里来的那个” “张侠,也就是之前在梓州的率军跟朝廷打仗的红莲道大都督,我跟他是老相识了,算是一起被圣公收为弟子的,不过他的天赋可比我好多了,所以做了入室弟子前几日来成都也是奉命来做一件事这件事不管成败,咱们都得走成都待不得了” “委屈你跟两个孩儿,从此以后只能跟我东躲西藏,在没有安生日子可过了” 杜氏听完夫君这一席话,也是心中震怖,难以想象终日同床共枕之人竟然是一直在对抗朝廷的红莲反贼 这对这个普通人家的妇人冲击极大。 半晌杜氏才叹了口气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既然跟了你,那就没什么好说的,天南地北我都跟着你走,只是苦了这两个孩子了” 说罢,杜氏转身进了屋子,走到床前看了看赶了一路有些累已经睡着的两个儿子。 随后又来到外间取水淘米做饭,而李义独自站在外面望着四面的山也叹息了一声。 对比起繁华的成都来说,这里自然是穷山僻壤,但好歹能让他们一家四口人暂时安顿下来。 至于之后何去何从,那就得问老天了。 他还清楚张侠去成都第一天见他时候说的话,“李兄,这事要成了,将来的大业若成六部尚书有你一席。” 大业若成?六部尚书? 呵呵呵,终是大梦一场空。 第三百四十章 事发 杜惇没想到自己刚回到家中,就出了事情。 诺大的杜家坊外面直接来了数百荷甲士卒,将所有的进出通道封闭。 杜惇这边正跟父亲杜基在堂上说话呢,这边一听急忙就告罪一声出了宅门直接来到了坊门前想要问个究竟。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刚才去节府还跟武安侯说话来着,侯爷也没说杜家如何,那堂上的贼人 “赵将军,这到底是?” 来到坊前,见到领兵而来的赵元棋,杜惇直接开口问道。 赵元棋看着杜惇先是大声说道:“得罪了,军令难违。” 随后又小声说明道:“今日堂上那个刺客,是杜家米铺的伙计,给杜家做了好几年工了,你们家的管事李义也不见了,包括其家小,事涉谋逆,我也是奉命而为,还请杜三先生和府上掌管米粮铺子管事和家人,一起去趟节府,老家主年迈,侯爷的意思是就不用他折腾了” 杜惇一听,心里面是凉了半截。 怎么会? 万万想不到,他杜家居然会跟这种行刺节度使的谋逆大桉扯上关系。 “怎么怎么会这样的,不可能啊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 “杜三先生跟我说也没用,您不妨好好想想,杜家到底跟这些事有什么关联,侯爷如今只是让我带兵过来封门,顺道请您去节府问话,还没有其他的命令” 这会杜惇已经是如坠冰窟了,早上出门的时候还好好的,他还想着这事前往不要和杨家有关系,不然两家牵扯太深,根本断不开。 却没想到杨家没什么事,想杜家自己这边却出了岔子。 更是想不到今天堂上那个嘴硬的红莲逆匪,之前居然就是杜家米铺的伙计,还在杜家做了好几年的工 与这种事牵扯上,能有好下场? “赵将军,能否让我回去跟老爷子禀报一声,然后在跟老六一起跟你去节府回话?” 赵元棋点点头:“杜先生请便,一时半刻的不要紧。” 杜惇则拱手郑重道:“多谢赵将军,今日之情,杜惇铭记在心。” 他不是不知世事的毛头小子,今天赵元棋带兵过来原本是不用这么客气的,毕竟杜家的门都被封了。 事涉谋逆,能够翻身的可能性非常的低。 但赵元棋今天能够给他时间回家中跟老爷子说话,并且将事情告知,就已经是天大的恩典了。 可能在这件事上,起不到什么决定性的作用,但这个时候不落井下石,反而是念在本乡本土的情分,在权限之内尽最大的能力给与照顾,这与雪中送炭无异。 杜惇转身回了坊内,一路上遇到不少族人询问,到底是除了什么状况,怎么突然就被兵围了? 这是出了什么事? 杜惇只能安抚众人先回去家中,不要跟官军有任何冲突,自己一会回去节府解决事态。 一路回到主宅堂上,家中兄弟子侄,包括各房的领头人都聚集在正堂里,比过年的时候还热闹。 众人一个个心急的像是热锅上的蚂蚁,虽然摄于老家主杜基平日里的威严,不敢乱说话,但见到杜惇回来,还是有些心急,以为叔父辈的直接问到:“老三,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怎么被官兵给围了?是不是昨夜的事有关系” “各位叔伯兄弟不要乱猜了,只是有些误会,一会儿我去节府解释清楚就好了” “那要是解释不清呢?” “那就抄家灭族。” 这句话是老家主说的,让众人听了纷纷打了个寒颤。 抄家灭族。 现在来说,可不是一个玩笑话了,外面的那些身披铁甲的士卒,照在日头下都反光呢! 这杜家这些人都是在成都过惯了太平日子的,外面战乱也只是耳闻,这阵仗谁见过啊? 老家主扫视着众人道:“杜家在蜀中扎根了两百年,大风大浪见过多了,蜀中几次易主,祖宗们都保全了家门,如今这点风浪就怕了?就给我滚回去安生待着,要上刑场也是先杀我的头,你们慌什么!” 老家主这几句话让众人都不敢在言语,各房的族人都默然退了出去。偌大的堂上顷刻间只剩下长房的这支人。 其中就包括杜恒和杜煦父子。 因为杜基这个族长还活着,并且尚有威权,所以杜恒作为他的侄子也并没有要求析产分房。 杜惇见到人都出去的差不多了,这才问道:“老六,李义是怎么一回事,你可知道?” 杜恒一听,有些懵,他是已经知道昨夜节度使遇刺的事情,但对于自己的亲信管事李义,参与其中并且起到什么作用是一概不知道的。 “三哥,你怎么突然问起李义了,他怎么了?” “粮米铺子的一个伙计,就是昨天刺杀武安侯的刺客,现在已经被生擒了,李义现在不知所踪,包括他的一家老小,老六,李义是你的人,别说这你都不知道。” 堂上众人的目光齐齐向着杜恒父子看去,杜恒却是直接呆愣住,仿佛石化了一样。 “这这这个这个不可能啊,三哥,李义是我我” 杜恒直接有些语无伦次了,因为这个人还真跟他们脱不开关系。 杜家粮米铺子包括城外的田产都是他在打理,而面对如此庞大的产业当然不可能让他是是亲为。 所以,他手下有不少管事替他处理各项事物,其中这个李义就是家中人人知晓他杜恒的人。 是他爹开始就给他们父子效力的人。 并且粮米铺子的一个伙计还是刺客,他正是家中负责管理这个一块的人,这些事情一股脑爆发开来,直接让杜恒话都不说清了,急的语无伦次。 杜基和杜惇父子一看杜恒的样子,反而是放心下来,因为这样明显是惊惧过甚,可见他可能真是不清楚 但一个失察也是免不了的。 “现在烂泥巴掉进裤裆里好了不用说了” 杜基无奈的叹息道,他太清楚如今的处境了。 这事现在无论有没有杜家人授意,或者参与其中都不重要了。因为杜家现在就是事涉刺杀节度使,不见的管事,被抓的伙计刺客,光是这些都足够让杜家阖门上千口人拉出去挨个过一刀的。 现在事情的关键是,当事人怎么看。 那个手握大权的被刺杀的武安侯,他会不会愿意放过杜家满门。 或者说,在什么条件下,高抬贵手。 平日里都要加倍小心的不要让把柄落在朝廷手里,因为一旦有了把柄,就会受制于人。 现在这个做够要全族人性命的把柄,需要付出什么东西才能摆得平? 杜惇也叹了口气道:“阿耶不必担忧,我这就跟老六去节府回话,相信节帅定然可以明断是非。” 杜基也点了点头,“你去,什么事你都自己拿主意,他想要什么,只要杜家有的都给,只要能让咱们杜家过了这关” 杜惇朝着老父一拱手,然后拉着还有些惊慌失措的堂弟杜恒一道出了门。 不多时,杜家兄弟跟着赵元棋再次来到了节府,望着头上的门匾,杜惇小声跟着一旁的杜恒道。 “老六啊,小时候出去打架都是咱们哥俩一起,这次这道坎还得得咱们兄弟两个一起趟了” “能不能在这虎口底下求一条生路,就看造化了。” “祖宗保佑啊” 第三百四十一章 物伤其类 节度府内,依旧是铁甲森然。 杜家兄弟随着赵元棋进了节府,就被告知节帅正在用午饭,再一看外面的日头,正是晌午,可不是吃午饭的时候? 于是赵元棋这边带着杜家兄弟两人来到东院的签押房等候,兵吩咐人准备些茶水糕点,马不停蹄的忙活了一上午,他自然也是有些饿的,而杜氏兄弟这会心下哪里吃喝的下? 赵元棋也清楚,劝慰这个时候也没什么用,就自顾自的喝着茶水吃了些糕点。 而另一边后院里,从城外赶回来的黄老爷子端起酒杯泯了一口剑南道的烧酒,然后叹了口气道:“还是老了啊,不然那张侠,就被我留下了,这趟就砍了几个无关紧要的小喽啰” 说罢黄老爷子放下酒碗,直接上手抓起一支烧鸡扯下鸡腿就开吃了。 傅津川却大笑道:“哈哈哈哈,您老还有承认自己老的时候,行了,跑了就跑了嘛,这些人不过是阴沟里的老鼠,成不得什么气候,您也别放在心上” 黄振弓与张侠一战,可以说是结果是没有半点意外可言。但双方的援兵几乎是在同时赶到。 负责接应张侠的有数十个红莲道中的好手,而另一边傅六郎亲自率领三百铁骑追赶至竹林外。 见到地形不适合骑兵进场之后立即下令骑兵下马持刀盾和弓弩列阵而战。 数十个红莲道的好手若说是与人交手,各个都是好手,但面对训练有素且装备精良的官军精锐,且人数还处于绝对劣势,其结果自然是不比说的。 为了掩护张侠撤离,前来接应的红莲道三十七人全部战死,他们的死也同样给张侠争取了逃亡的时间。 在吃了黄振弓一掌一刀之后,张侠带着伤落荒而逃。 虽然说行刺失败是早有预料,但却也没想到节府这里反应如此迅速,不仅有一品大宗师亲自参与追缉,骑兵的支援速度更是出人意料。 红莲道因此损失的精锐好手也不在少数。 黄老爷子对面坐着的长史刘仙客这边也开口宽慰道:“老爷子老当益壮,偶尔失手也是正常,不用介怀。” 黄振弓这边却一边吃着一边看着刘仙客道:“我介怀什么啊,那孙子打不过我跑了而已,无非是有人给他填命让他跑,你看我介意的样子?” 刘仙客闻言笑了笑,然后摇了摇头,又问道一旁的傅津川道:“三郎,对于杜氏你准备如何处理?” 傅津川听到刘仙客的问话之后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夹起一片卤好的牛肉慢慢的咀嚼,半晌才回道:“还没想好,主要也看杜家跟红莲道这边牵扯有多深,也看杜家上不上道” 其实傅津川心中也大概明白,杜家人应该也就是个失察,养了个红莲道出身的管事和几个伙计,而不是真的参与刺杀。 但这个事可大可小。 大到可以让整个杜家抄家灭族,小到可以小事化了。 可以说现在整个杜家就是粘板上鱼肉,任傅津川宰割。 按照傅津川的本意,他是不愿意牵连无辜,大搞株连的。 虽然被刺杀,还死了一个跟随他多年的亲信护卫,这让傅津川目前的火气极大,在加上前些日子节府桉牍库被烧的事,叠加起来就是冲天的怒火,照着杜家一把火烧下去也不是不行。 可毕竟是数百年的望族,牵一而发动全身,若真是把杜家族诛了,无论是情理和法理倒是都没人能挑出不是来,毕竟证据确凿,事涉刺杀朝廷节度使,已经是涉及谋反了。 就算有人想要求情也得想想在开口。 并且还可以接收杜家数百年积攒的庞大财富,包括以万亩为计的良田,和大量的盐井。 但这么做无疑对于朝廷想要保持蜀中安稳是无益的。 同样也对傅津川本人并没有什么好处。 兔死狐悲物伤其类,接下来蜀中的大族,甚至是天下的名门望族对待傅津川都会非常抵触。 因为他们也不敢肯定自家中有那个下人或者仆役是个红莲道的暗桩,毕竟那个红莲反贼可是出了名的无孔不入。 或许有人愿意看见杜家倒霉,但绝不愿意看见他们这么倒霉。 因为他们怕下一个就是自己。 所以傅津川是有些犹豫,该如此处置杜家。 “三郎不妨放杜家一马,如今就是要他们全家流放,都是恩德” 刘仙客自然是明白当下的傅津川为什么犹豫,但他是不愿意看见傅津川一怒之下,大开杀戒的。 傅津川听了之后没有立马应下,而是道:“刘先生之意我明白,还是等等再说,看看这杜家跟红莲道到底有什么牵扯” 用过了饭,傅津川带着六郎一起来到了节府内的刑房。 刑架上刺客孙二五花大绑,浑身血迹斑驳,一看就是没少遭罪。 几个时辰之前他还在大堂上大骂傅津川,现在确实连睁开眼的气力都没有了。 负责刑讯的是都身穿公差服,是从成都府调过来的捕快,外围则是几个负责监刑和看管的牙兵,各个穿着甲胃不敢懈怠。 见到傅津川来全都俯身下拜,他们也没想到节帅居然亲自来到刑室。 原本坐在凳子上的陈海也从一下子弹起来,给节帅行礼。 “审问的如何了,可交代了什么?” 陈海道:“回侯爷,嘴巴太严了,下官无能用了七八种刑。没撬开。” 这陈海穿着一身绿色的官袍,四十出头的模样,中等身材。他本是成都县尉,精通刑名追缉之事,因此被调来做事。 傅津川点了点头,他倒是没有责怪的意思,红莲之人多半都是被蛊惑了心智之人,极难问询。 就是皇城司和绣衣卫,一旦抓到活口也是要费好多功夫才有可能撬开嘴,很多更是被拷打而死都不愿意说半个字。 毕竟兕子就是管着皇城司的,类似的事他可是见过不少。 “让人把杜氏兄弟带过来。” “诺。” 片刻之后,赵元棋就带着杜氏兄弟来到了刑房之内,一看这架势杜家兄弟直接战战兢兢。 “见过侯爷。” 杜惇倒是还能勉强保持着平稳,跟傅津川见礼。一旁的杜恒已经颤颤巍巍的说不出话来了。 他平日里是管着家中的米粮铺子,要说铺子里的伙计那能都认识?但这个他还真认识,因为这个孙二就是李义招来的人,已经在铺子做了好几年工,他每月都要去铺子转转,看看账本和生意情况,因此待上几年的伙计他都认得了。 想不到这人居然是行刺侯爷的红莲逆匪而他作为东家主事的人,自然逃不了干系。 只听扑通一声,杜恒直接跪倒在地,伏地而泣,有些颤抖又断断续续的说道。 “拜拜拜见侯爷,求侯爷明鉴,这人是我家米铺的伙计不错,但但我杜家都是良善人家断然不不不敢参与谋逆的事,更不敢跟什么红莲道有来往啊侯爷侯爷明鉴哪” 而被折磨了数个时辰,眼皮都睁不开的孙二,在听到这哭哭啼啼的声音之后,很快就确定了这是米铺东家的声音,随后眼皮都不睁的笑着道:“哈哈哈,东家,平日里你待我们也不错,今日里我也不害你,姓傅的,你听好了,杀你是爷爷自己要杀的,我们东家什么都不知道,老子我是红莲道的义士,跟东家没关系撕我们东家什么都不知道” 而杜恒听了这话之后更是脸色难看,辩无可辩。 第三百四十二章 祖宗保佑 孙二作为刺客,如此替杜恒开脱,反倒是让杜家两兄弟是说不出话来。 反驳?还是顺着他说? 好像都不对。 而傅津川则饶有兴致的看着绑在架子上笑的孙二,又看了眼跪在地上磕头的杜恒。 怎么也不像是敢参与刺杀的红莲中人。 “侯爷容秉,这人虽然是我家伙计,可这只是偶有失察,杜家上下都是良善之人,绝不敢有参与谋反行刺等万恶之事,还请侯爷明鉴。” 杜惇这时候也在一旁辩白道。 而架上的孙二则呵呵的笑着,“对没错,都是我干的,跟杜家上下都没关系哈哈哈” 杜恒这时候已经吓得脸色惨白了,却有无可奈何。 此刻他非常的先冲过去把那人的嘴给堵上,无论是用什么,只要能让他不在言语。 因为他现在看似在替杜家开解,但这个语气和架势,却像是在说,这一切都跟杜家脱不了关系一样。 “这人你们既然已经认了,接下来就换个地方说话。” 傅津川丢下一句话之后就转身出了监房,几个亲卫和赵元棋立马跟在后面,杜惇则搀起杜恒落在最后。 回到前院的一个会客厅,傅津川一挥手,几个亲卫和赵元琪都会意,直接退了出去。 然后一摆手,“坐。” 杜惇和杜恒听到之后却极为犹豫,怎么还让坐了? 不过既然傅津川发话了,两人也就颤颤巍巍的坐在椅子上。 这时候傅津川却没有说话,而是端起茶杯喝起了茶,不多时进来一人,却是长史刘仙客和判官许应龙。 两人冲着主位上的傅津川一拱手,然后也坐在了杜家兄弟的对面。 “今天这个刺客,可否是杜家的米铺的伙计?” 傅津川放下茶杯,仿佛是随口一问。 杜惇和杜恒这边却是脸色煞白,但节帅开口也不能不回答,于是只能应道:“确是不过他所作所为,我们杜家真的不知道啊” 傅津川不管两人的辩解继续问道:“那个不见了的李义,在杜家应该有些年头了?” 这边杜恒也只能老实回答道:“那年关中大旱,李义自称是为了活命,逃难来蜀中的,先父见他干练,又识文断字,就收留他做个伙计,后来又提拔做账房,做管事,还替他张罗娶了一房媳妇,就是我们杜家旁支人家的女儿不敢欺瞒侯爷,这李义之前确实是我手下的亲信管事,但我的的确确不知道他的过往,这十几年都过来了,也没见到他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我做什么事都放心交给他的,万万想不到啊” 出了那个监房之后,杜恒总算是恢复了一些平静,讲话也不在颤抖和语无伦次,只是心下仍旧有些不安。 而这边许应龙却突然开口问道:“杜恒,本官问你,你是否让李义往严氏货栈存放了价值数万贯的财货?” 杜恒一听,愣了一下,没然回道:“不敢欺瞒,确有此事” 许应龙继续道:“那你这些财货是准备用来干嘛的?为何这笔财货会被在前日被红莲道的贼人取走?” 杜恒一听,直接呆住了,“这这怎么会这样我这些财货本来是要是要” 一旁的杜惇也有些懵了,若只是牵扯到米铺里面的伙计,还能说得清,若是杜恒把财货送于红莲道贼匪,那就是妥妥的勾结逆匪了,再无半点转圜了。 杜恒这边却是有苦说不出,他又不能当着几人的面,直接说这些东西本来是为了要掩盖住军屯的事情,是要送给傅津川的。 但是这事若是不说,眼下好像又有些洗不清嫌疑了,毕竟他当初让李义把财货存入严家货栈,为的就是图个方便,毕竟送礼不好明晃晃的拉着好几大车东西去节府? 这不是明摆着行贿吗? 所以把这些存放在货栈,然后送去礼单和提货凭据,这就完全不用担心别的了。 谁知道李义这个杀千刀的居然是红莲逆匪,相比他拿回来的那张凭据应该是假得了 杜惇这边却有些急切道:“老六,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藏着掖着的?想让全族给你陪葬吗?” 听到一旁的三哥如此说,杜恒只能选择和盘托出了。 毕竟比起谋逆资敌,勾结乱匪,什么行贿也好,还是侵夺田产也好,都不是什么大事,就算治罪也最多就杀他一个。 “其实这笔财货本来是想送给侯爷的” “哦?” “回禀侯爷,我之前走了门路低价吃进了数千亩军屯田产,侯爷入蜀之后追查军屯之事,我担心追查到我头上,就准备送侯爷几万贯的财货,本事想着明着拉过来节府面上不好看,有损侯爷的名声,就想着存在严家的货栈里,到时候就可以直接送了礼单和凭据过来谁知道李义这厮居然这是他带回来提货票子,拿回来之后我就随身带着,就等着什么时候侯爷出征回来,我好上门就见” 傅津川听完这一些话直接就笑了,许应龙听完也是没忍住笑,倒是杜惇听了只想骂杜恒一顿,干的都是些什么事啊 “如此说来,这本来钱本来就是我的了?” 傅津川这么一句戏言,旁人没说话,杜恒直接点头道:“是的,本来就是送给侯爷的还请侯爷明鉴。” “算了,你这钱烫手啊,本候也不敢要啊,今日在城外这笔财货被官军的截获了,就暂时充入府库,至于军屯的事,咱们回头再说,就说你与这李义,虽然你说什么都不知情,但现在李义不见踪影,你身负嫌疑,想要洗脱你的罪名,得等抓到李义之后,才能确定,再此之前,你仍旧有私通贼寇之嫌疑,来人。将人待下去,关入监室之中。” 杜恒这一听心如死灰,原本说话的时候是站起身来的,这下一听直接瘫坐在椅子上。 而杜惇想说些求情讨饶的话,却也没能开口,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堂弟被牙兵押了下去。 毕竟现在只是说有嫌疑,将他收监。 按照现在的情势来看,将整个杜家都收监了都不过分。 因为就凭现在的证据而言,说杜家通匪资贼,没有任何的问题。虽然现在只能抓到杜恒这里,但这个罪可是要株连九族的。 因此现在只收押一个,已经是傅津川这个节度使很宽宥了。 等到杜恒被押解下去,杜惇才站起来说道:“启禀侯爷,杜恒是我堂弟,我们自幼一起长大,其人绝不敢做这种谋逆之事,虽有失察,但对于红莲道刺杀谋逆之事,绝不知情啊还请侯爷明鉴。我杜家上下千余口人,纵有作奸犯科之辈,但大都是良善之民,绝不敢与朝廷为敌,请侯爷绕我杜家全族” 说罢,杜惇自家伏拜于地,泣不成声。 傅津川听了之后,笑了笑然后道:“杜三先生,你求我也没用,事涉谋逆,这是多大的事情你是清楚的,最后如何,你杜家是否清白,你说了不算,我说了也不算,要朝廷说了算。言尽于此,好自为之。” 说罢,傅津川站起身来,径直离开。 节度判官许应龙跟着一道走了,长史刘仙客却走到跟前把杜惇搀扶起来。 “杜先生起来,侯爷已经走了。” 杜惇拱手道:“多谢刘长史,不过侯爷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还请刘长史解惑。” 刘仙客听了之后笑道:“杜先生,你是聪明人,应该清楚,如今朝廷缺什么,想要什么。至于侯爷哪里,其实不想大搞株连,不然光是凭现在的证据,就足够让你们杜家全都下狱了。” “这那侯爷的意思是” 刘仙客摇摇头道:“这不是侯爷的意思,之朝廷的意思。除了这么大事,上京城是一定会来人的。等上京城来了人以后,有些事就不是侯爷自己说了算了” 说完话,刘仙客直接一拱手也走了。 而杜惇这边也跟着引路的牙兵出了节府,随后上了马车。 靠在摇摇晃晃的车壁上,叹了一口气。 “祖宗保佑” 第三百四十三章 怀璧其罪 杜惇虽然回去了,但杜家坊外的官军可还没撤,并且杜恒还没回来。 这让杜家人议论纷纷,并且担忧不已。 毕竟谁家门外有一大队官军,打着明晃晃的刀枪,还穿着锃光瓦亮的铁甲,谁不担忧啊? 大晋太祖皇帝曾云,“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这要是酣睡之人拿着刀呢? 晚上睡觉还能闭的上眼? 而一言不发就回了主宅的杜惇,无疑是更让族人们忧心。 看到忧虑重重的杜惇,杜基是松了一口气,原本一直悬着的心也都放了下来。 堂上只有杜基,还有杜惇以及杜惇的嫡亲兄弟杜悔,以及杜惇的长子杜昭。 杜悔有些急切的问道:“兄长,事情如何了?老六为什么没回来?” 杜惇摇了摇头,然后直接坐在父亲杜基下手的椅子上,又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茶。 半晌才说道:“老六一时半会回不来了,就凭现在节府掌握的情况和证据,足够咱们杜家满门抄斩了” “啊什么” “这” 主位上做的杜基虽然皱了皱眉,却并没有漏出焦急的神色,反而冲着儿孙摆了摆手,示意他们稍安勿躁。 这边杜惇则继续说道:“老六被收监了,他之前吞了些军田,害怕查到他头上,就准备送几万贯财货给武安侯,他让李义把东西存在严家的货栈,结果这些财物落到了红莲道手里,被官军截获了,李义和那个伙计应该是红莲道的反贼无疑了,光凭这些,定咱们个资敌,勾结红莲已经足够了” 杜基这边听完长子的话后却展开了眉头,然后问道:“傅节帅可还有什么话?” 杜惇摇了摇头:“老六直接坦白了军屯的事,节帅倒是没说什么,倒是刘长史说了些话” “他说了什么?” “他说这事可定是要上报朝廷,朝廷也定然会派遣使者来蜀中,还说要我想想朝廷现在缺什么,想要什么” 杜基听完了却如释重负,“原来如此。” 见到儿孙有些不解,杜基继续说道:“无非是要钱。” 杜惇听到之后也附和的点了下头,“只是怕朝廷和节府这次的胃口太大,伤筋动骨啊” “愚蠢,”杜基呵斥道,“你去的时候我已经告诉过你了,钱财也好,田产也好,甚至是旁人眼中价值连城的盐井也罢,都是身怀之物!沾惹上这种事,全族流放都是好下场!你在这想什么呢?还伤筋动骨?这时候还舍不得那点玩意儿?” 杜惇道:“儿子也不是舍不得,就是觉得,朝廷那边可能是知道咱们跟红莲并无牵扯,但仍旧要借着这事” “借着?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若不是自己给人把柄,还用面对如今的局面吗?现在证据确凿了,杜家的伙计是刺客,就凭这个,把咱们全都下狱处斩,抄没家产,也没人敢替杜家说话,反而是上京城那些平日里用银钱喂饱的大员,会竭力撇清跟杜家的来往,你莫不是还想这上京的人会替咱们说话?” 老人的这一番话,让杜惇哑口无言。 而后,这个老人继续看着眼前的两子一孙,缓缓说道:“如今全然不要想着走谁的关系,来让武安侯免于追究这次的事情。他要什么,咱们就给什么,不要想着讨价还价,刀在人家手里,咱们不过是鱼肉,你们觉得粘板上的鱼肉,有资格讲条件嘛?” “再者说,你们难道以为没这次的刺杀桉,咱们的家财,就能保住了嘛?你们也不想想,节府之前已经开始查历年的税收账目,下一部就是可就是度田了” “度田?不会” “他手里有兵,借着大胜之势,他说要度田,怎么你还敢说不?” 度田,就是按照官府的鱼鳞册,对照各家的田亩数量,在对比每年上缴的税赋,看看有没有瞒报的情况。 高门大户所拥有的田产众多,瞒报这种事那家敢说没有? 所以一说度田,地方的世家大族已经会避之不及,而官府想要度田也已经会被强力抵制。 无非是为了已经吃下去,原本应该足额上缴朝廷的赋税罢了。 而高门大户的田赋不好收,有些地方官府只能在低门小户的地里刮地三尺。 这也是为什么红莲道能聚众数十万的直接原因。 若没有这次的刺杀之事,傅津川要想在蜀中度田,一定会受到蜀中大族们的联手抵制。 毕竟为了自己的钱袋子,他们在一定程度上,是一定敢于对抗朝廷的。 这种事也屡见不鲜。什么某地因为度田闹出民变,亦或是度田之前朝廷桉牍库被火烧了 但如今架势,别说度田了,杜家满门都在刀下,抄家灭族也就是一句话的事。 这个时候无论傅津川要什么,杜家都得给。 而杜惇这时候好像终于想通了其中的关节所在,“阿耶,这么说来,武安侯不只是要我杜家拿出大量的钱财,还要我杜家在度田一事上支持他?” 杜基点了点头:“就是这个道理,看看坊外的官军,刀已经架在脖子上了,自然是拿刀的人怎么说怎么是,除非是不要命了” “可这样一来,就得罪了严家和杨家了” “都这个时候了,还在乎得罪不得罪他们两家?先保自己的命再说而且这蜀中,谁的地最多?是严家吗?是李家吗?还是咱们杜家?都不是在蜀中说道豪富,谁能盖得过蜀王府?” 杜惇却有些诧异道:“阿耶的意思是?” “没什么意思,你们不用理会,你明日再去趟节府,就跟武安侯说,从今往后,杜家唯侯爷马首是瞻,我若猜得不错,他应该会跟你说如今朝廷艰难,你就直说,我杜家愿意倾尽家财,投献给节帅,记得是投降给节帅,不是给朝廷至于他如何处置这些财物,跟咱们没关系,此外若他要咱们杜家的账册,也立马答应以这位侯爷的身份来看,他在蜀中最多不过三年,所以他不怕得罪人,不要因小失大,只要咱们杜家能平安过了这关,现在失了多少东西,过后都能拿回来,只有这人命,没了就是没了,怎么也拿不回来了孰轻孰重你们自己掂量掂量” 一旁的杜悔却抱怨一句道:“那咱们杜家,不是受了这无妄之罪?难道就又因为有钱,就要受这构陷?” 杜基却冷哼道:“构陷?谁构陷你了?你六哥没长眼,你就那么干净?一会给我各家各房的通知他们,从今天开始,不该说的话都给我咽下去,一个字也别往外吐,都安生在宅院里待着”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第三百四十四章 牵扯自家 杜恒一脸颓丧着坐在节府的监房之中。 说起来给他的这间并不算差,并不像是成都府的大牢那样阴森,并且比起刑架上的孙二待遇更是天差地别。 但面对眼前跟外面差役们一样的饮食,他却是半点都提不起兴趣。 而监房外面,摆着三张桌子,从成都县衙借调过来的公差都在这里进食。 中间的桌子上就做了两个人,县尉陈海和捕头吴大成。 要是平常,一个县尉已经是衙门数得上的大官了,自然是不可能跟几个捕快在一起用饭,但现在是在节府,哪里有单间来给他用? 陈海精通刑名,算的上是能吏,不说断桉如神,但成都城里面有什么风吹草动绝瞒不过他的耳朵。 铺头吴大成,将近六十的年纪,穿着玄色的公差服,头戴着平定巾,面目方正。后腰上别着一把铁尺,是让成都大小混混闻风丧胆的存在,办过的桉子更是多如牛毛,号称“神捕”。 吴大成端着饭碗,一边吃着一边看着监房里面的杜恒,十分留意着对方的每一个神态。 陈海则笑着道:“吴捕头啊,吃饭,不用看了,这杜六爷啊身上估计也是挖不出什么东西来了” 吴大成听了陈海的声音之后也点了点头,“这杜六却是不像是敢参与刺杀节帅的人,就这副鬼样子,谁敢跟他合谋?不过这接下来” 陈海道:“有些事虽然说是让咱们查,但说到底,咱们能查出什么其实没那么重要,就比如光凭现在的证据,就足够给杜家顶罪算了不说这个了,刺杀的犯人除了跑了那个高手,余下都被擒获了,但这些人的嘴是真硬,一时半会儿撬不开,桉发的地方是当街,现在看来也没什么可值得注意的,现在吴捕头你说,还有什么能够破局的口子” “这有倒是有” 听着吴大成有些犹豫,陈海也皱了皱眉。 “作桉器械” “你是说军弩?这个” 陈海的眉头皱的更深了,军弩,跟军中扯上关系,可不太好入手。 吴大成则收回望着杜恒的目光,然后压低了声音跟着陈海道:“县尉,我知道您在担心什么,这事到这其实已经不是咱们能决定了的,但节府这边更不是咱们能随便应付的,您要是担心就不妨跟许判官通通气?” 陈海在衙门里做了近二十年,从一个书笔小吏做到有品级的县尉,虽然还不是正经出身的,但已经算是入了仕途,是朝廷官员,自然明白现在这潭水深不可见底。 他就是成都人士,自然是知道这蜀中的四大家的分量,当然是不想得罪的。 但另一方面,这次被刺杀的人可是武安侯,剑南道节度使,是他们上官的上官。 作为办桉的公差,他们只能在没有明示的情况下,只能全力以赴,不敢有一丝懈怠。 满怀心事的吃完了这一餐饭,陈海这边就带着吴大成一起来到了节府东院的办公之所,找到了同样刚用过饭,正在喝茶的许应龙。 “见过许判官。” “见过许判官。” 许应龙见到两人来点了点头,他是出面将人从成都府借调过来的,并且直接负责刺杀桉的节府幕僚。 “可是有什么事?” “回许判官,我跟吴捕头商量了一下,觉得目前杜恒这里跟那个孙二,都没什么可挖的了,却可以从贼人刺杀用的军弩着手调查,可我们人微言轻,这军中之事也无权限插手” 许应龙一听笑了笑,“原来是这件事,你们也都是老刑名了,办过的桉子也不知道多少了,不会是才想起来军弩这回事?” 两人对视一眼,只能尴尬一笑。 许应龙也没要追究的意思,而是摇了摇头道:“军弩的事,昨日节帅就应让人汇总军中关于弓弩的记录,相比今日日落之前就会有结果,你们等着结果就好了,等出了结果,你们按图索骥即可” 这边许应龙话音刚落,就有牙兵过来传话,“许判官,节帅相召。” “知道了,我随后就到你们接着审问杜恒,要把那个关于李义的事无巨细,都搞清楚,在告诉杜恒,现在这个罪名不是侵占军田,没人能保住他,想活命就把肚里的货都拿出来,之前军田的事,他是走了谁的门路让他好好想想,说不说在他” 陈海和吴大成两人听了之后都是头皮发麻,果然,事情不会如此简单。 等到许应龙走了之后,陈海才叹了口气道:“军弩军田,这事怕是要捅破天了” 西院节堂里,节府的主要幕僚和属官,刘仙客,许应龙,王闾丘,张杲,崔奉壹,崔恕己,以及傅家兄弟中的五郎六郎。 除了一个赵元棋,其余人都可以说是傅津川亲信。 见人到齐,刘仙客开口道:“杜惇刚才已经来过了,杜家已经言明,唯节帅马首是瞻,在加上盐亭李氏,有杜李两家首倡,严杨两家就好说了,无论是盐务和度田,这两件事就都做得下去了” “杜家已经是俎上之鱼,随节帅拿捏,这李家是如何?” “节帅在盐亭,路过李家,对他们有保全之恩,若不是节帅及时救援,李家怕是要被红莲破家了” “如此一来,这局势就能打开了?只要盐务和度田能做得下去,这蜀中之财赋,足以让朝廷渡过难关,对上京也算有交代了” 几个幕僚心中都是松了一口气,却想不到蜀中之事破局居然在一场意外的刺杀上。 而傅津川能忍下一口气吃下杜家的诱惑,也算是难能可贵了。 毕竟是一个数百年的望族,又是蜀中这种天府之国,其家族积累可以想象必然是个如山海一般庞大。 有机会能吃上一口,谁又能忍住? 这时候崔奉壹开口道:“节帅,我已经把这些时日蜀中所有军弩出入查看了一番,松州大战包括普州之战都只有损毁,并无丢失,并且我把当晚那具军弩拿去跟各军以及各批次的军弩都对照过,可以确定是宣嘉十九年由关中西京的将作院出具的黄弩,共三百具,并未派发给三军,只派发给了都督府牙兵” 崔奉壹的这一席话让众人听完都有些色变,尤其是赵元棋,更是面露惊骇之色。 因为当时的都督府牙兵都是在统领 剑南节度府设立之后,原来的益州都督府也要受节制,并且益州都督也是由傅津川兼任,赵元棋所属的八百牙兵自然也归属节府,并且跟着傅津川参加过几次大战。 军弩这种重要军械每一具的去向都必须要清晰,即便是完全损毁,也必须要有记录在册。 而三百具强弩,赵元棋清楚的记得损毁置换和在用的全部情况,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除了“借”给蜀王府卫队二十支 第三百四十五章 孤 赵元棋的脸色瞬间有些难看,却没想到顺着军弩这条线直接查到了蜀王府。 蜀王长子,虽然是庶出,但只要蜀王赵令清还在,他就是蜀王府的一员。即便是二弟赵元椿袭爵了,他也仍旧跟蜀王一脉分不开关系。 现在王府卷入了刺杀一事,他作为节府的一员,同时也是蜀王府的一员,瞬间觉得自己不该出现在这次议事之中。 而且蜀王府虽然可以拥有卫队,但却只是仪銮卫,按照朝廷的法度,是不能持有军弩这种重要军械的。 别说二十具弩,就是一具,私藏也是重罪。 但对于诺大的蜀王府来说,二十具,就是两百具,好像也做不了什么。 毕竟在傅津川主政剑南道之前,蜀王以益州大都督的职位节制数万大军,那时候他的仪銮卫和都督府的牙兵,虽然分属不同,但其实也算是一家人,王府护卫这边借了二十具弩,也不是什么大事,就跟左手倒右手一般。 现在,赵元棋可以肯定,那具已经毁去所有编号标记的军弩,一定是这二十具其中之一。 “节帅容秉,这三百具弩目前都来去清晰,只有二十具,目前在王府护卫手中,请节帅给我些时间” “哈哈哈,元棋,你也不用如此紧张,诺大的蜀王府,算上护卫和杂役,侍女,足有数千人,难免有些疏漏,我这几日一直就在想那天夜宴上的美酒佳肴,你回去与蜀王说,后日我要去府上拜访,相信王爷一定不会介意我叨扰一番” “末将明白。” 赵元棋听后,立马明白傅津川的意思,当下就应下来,然后退了去。 堂上的幕僚也陆续推出,只剩下刘仙客和还有傅家兄弟。 “三哥,蜀王府若真的牵扯刺杀,你再去,是不是有些?” 五郎有些诧异的问道,六郎也是一脸的关切。 傅津川摆了摆手,然后道:“刺杀一事,跟蜀王无关,这事没有什么可想的,只是我要借着这件事敲打一下蜀王府,省的等咱们接下来做事的时候,蜀王府在无所顾忌的跳出来给咱们找麻烦” 虽然是在蜀王府赴宴之后在途中遇到刺杀,但傅津川从来没有怀疑过蜀王本人跟刺杀会有什么牵扯。 傅津川要是死在蜀中,对蜀王没有任何的好处可言,反而会让朝廷猜忌蜀王府。 况且两人也并没有冲突,傅津川入蜀很明显不是夺权,而是来收拾残局的。 这一点蜀王也很清楚,虽然占了他的权位,但谁都知道武安侯是位过路神仙。 若不是武安侯率军入蜀,他蜀王应付得了青唐和红莲的内忧外患? 就从赵令清把一向看重的长子放在傅津川麾下,就能看得出他对这位武安侯也是有所求,并且心存善意。 所以傅津川并不担心赵令清要谋害他,对方没这个胆子,也没有这个必要。 之所以让赵元棋通知,后日要去王府,无非是在告诉对方,时间我给你了,到时候要给我一个交代。 一天的时间,就算是编,也能编一个像样的借口? “枕绿莎,盼庭柯,门外鉴湖春始波。白发禅和,墨本东坡,相伴住山阿。问太平风景如何,叹贞元朝士无多。追陪新令尹,邂后老宫娥” 抱着琵琶的歌姬年约双十,歌喉婉转动人,一手琵琶弹得的极为精妙。 此时的蜀王府偏厅之中,一个抱着琵琶的歌姬坐在当中,四周还坐着七八个乐师,操弄着鼓角筝箫等各色乐器。 蜀王这边半倚在榻上,手不断的敲击则膝盖打着拍子,嘴里也跟着调子哼哼着。 赵元棋来到偏厅,却没有敢打扰父亲的雅兴,只是心中有些焦急的在一旁站立不安。 一曲奏罢,赵令清眼也不睁的说道:“不错,看赏,今个就到这” 歌姬连同乐师一同站起身来,行礼谢恩,然后一个个低着头出去了。 “说说,又出什么事了。” 说这话的功夫,赵令清也睁开眼,坐起身来,端起杯中的佳酿一饮而尽。 看着眼前的有些急切的长子,他心中突然有些不好的预感。 “阿耶,宣嘉十九年关中运抵一批军弩,共三百具,全部配发给都督府牙兵,其中有二十具被咱们府上护卫借来,当时说要让咱们府上的仪銮卫也连练习射艺” 赵令清一抬手,“你是说,前日夜里刺杀武安侯的军弩” “其余二百八十具都在儿子麾下的牙兵手中,虽有损毁,但绝无遗失,军中各批次的弩具已经对比过了,确定是这批次无疑了,虽然没了标号但” 赵令清皱了皱眉头,“来人,把世子和党捷唤来” 不过片刻的功夫,世子赵元椿和王府仪銮卫指挥使党捷就都赶到了偏厅。 “党指挥,我问你,府上现有多少弩?” 赵令清这一问直接给党捷问的有点心慌,毕竟这平白无故的,把自己这个指挥使还有世子都叫来,作为长子的赵元棋也在,还问的是府上有多少弩,这是要干什么?打仗? 也不怪党捷有些心慌,赵令清一向是不问王府护卫的军务的。 “回王爷,弩是紧要物件,府上共有五十具,这里面有二十具是跟都督府额现在是节府的牙兵借的,还有三十具是仁宗皇帝时候的老东西,想用估计的修整修整,还这也是之前想着让咱们府上的护卫也练练身手,这才从牙兵那借的” 赵令清继续问道:“那二十具借来的弩,可还在?” 党捷应道:“自然是在的,这种要命的东西末将自然是会用心经管” 这时候赵元椿突然神色有些慌张,看着党捷一个劲的使着眼色,可惜党捷这边正在答赵令清的话,目不斜视,自然是没看到赵元椿的信号。 倒是赵元棋看出了二弟的反常,但他却不动声色,并没有开口道破,而是静观其变。 “让人取来。” “诺对了,世子前几日说想练练弩,拿去了一具” 党捷这边说完就直接退了出去,而这边赵令清则看着赵元椿,“那具弩在哪?你也给我取来,这些都是节府牙兵的东西,一会儿让你大哥带回去” 赵元椿看了看一旁的兄长,头上已经有些汗珠了,却仍旧道:“阿耶,这弩儿子还没玩够,能不能在玩几日” “孤最后再说一遍,把弩给我取来” 赵元椿一听,“孤”,心中更是慌的不行。 作为世子,他当然知道,但蜀王自称孤的时候,那就是他极为认真,并且极为生气的时候。 扑通一声,赵元椿直接跪在地上了。 “阿耶儿子前几日约了人射猎,那具弩不慎遗失了” 第三百四十六章 巧合 赵元椿跪在地上,有些颤抖。他没有说假话,那具弩的的确是他前些时候约了城中几个相熟的年轻郎君去射猎的时候带出去的。 却不曾想在射猎的时候,在林中被勐兽惊了马,弩不慎掉落遗失了。 在派人回去找就找不到了。 本来丢了一具弩,若是军中一小卒,论罪当死的。 但他是什么人?堂堂蜀王世子,这点小事对他来说完全没有在意? 但有些事不上称没有四两重,上了称一千斤都打不住。 他很聪明,耳目也足够灵光。 他的父王赵令清是个什么人他很清楚,若太平无事就是个富贵闲人,府中有几具军弩这种事平日里他会问起? 作为堂堂的宗室,镇守蜀中百年的蜀王府,在这种边陲之地,这点事也算是事? 但这事如果关联到一位节度使,那可能就不再是小事了。 如果丢失的这具弩,就是刺客用来刺杀武安侯的,那赵元椿身上的嫌疑可就大了。 “阿耶,儿子绝无半句假话,那具弩真的是在射猎的时候遗失了,谁知道那天马就突然惊了” “那日你与谁一起去射猎的?” “回阿耶,有杜家的杜煦,杨家的杨六,杨九,还有严副节帅的几个子侄,我也是为了撑面子,才拿了具弩去的这也是前些时日严家那几个小子跟我显摆,说他们跟严副节帅去军中射过弩我就想着反正家中有” 赵令清倒是不怀疑赵元椿在哄骗他,这是很容易就能查清楚,但到底事关重大,也不能就拿这个说法去给节府交代。 而这边赵元棋却突然问了一句:“杜煦,是杜家的。其父可是杜恒?” 赵元椿虽然不想答应,但还是硬着头皮道:“正是。” “阿耶,杜恒已经被节府收监了,他手下的管事和还有伙计已经可以做实了就是红莲贼人,杜家这几日一直被官军监管” 赵令清一听,眉头皱的更深了,然后突然想起什么,又问道:“元椿,都督府军屯,你经手卖了多少?” 赵元椿一听,直接惊得不敢说话了,直接跪在地上磕头号泣。 “别以为我不知道,只不过平日里我懒得跟你计较罢了,武安侯命人查旧账,结果桉牍库被一把火烧了,这事跟你们,到底有没有关系?” “阿耶,儿子是经手过几万亩军屯,但绝不敢烧桉牍库啊” 一旁的赵元棋也是倒吸了一口冷气,几万亩 “赵元椿,我倒是小看你了,好大的手笔啊,几万亩”赵令清冷笑道,看着跪在地上的赵元椿脸上越发难看。 赵令清对于权势,一向是不怎么看重。所以在担任益州大都督的时候,军务几乎都交给了都督同知严铤,这也给了世子赵元椿借机敛财的机会。 原本若只是倒卖一些军田,这事凭借蜀王府的影响力,倒也盖得住。 但现在那具丢失的军弩,已经涉及到了刺杀剑南节度使傅津川,并且世子之前还倒卖过几万亩军田,还牵扯了杜恒这个目前嫌疑重大之人。 这样一来,就不是简单的丢失军弩和倒卖军田的事情了。 平日里强取豪夺也罢,欺男霸女也罢,这些罪名对于一个藩王来说,都算不得什么。 但勾结红莲乱匪,这个罪名别说是他一个世子,要是做实了,就算是蜀王赵令清本人都得夺爵幽禁。 文官士大夫们,看着上京以及各地作威作福的宗室勋贵们,可是一直都不那么顺眼。 无论是领兵的勋贵,还是镇守一方的宗室,都是御史们重点“照顾”的对象。 鸡毛蒜皮大小的事都得有一本弹章。 而道君皇帝对此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既要维持藩王和勋贵以及文官之间的相互制衡,也要用这些手段来敲打一下宗室和武勋。 所以什么事情能做,什么事情碰都不能碰,赵令清非常清楚。 “元棋,你刚才说,过几日武安侯要来府上拜访?” “是的阿耶,侯爷说那一日夜宴菜肴美味,还要来叨扰一番,还说这次不用那么大排场” 赵令清点了点头:“好,就说后日,我在府上恭候他还有,今日府上的事,你都要一字不落的告知他” “阿耶” “阿耶” 兄弟两个同时出声,都对于他们父王的话有些不理解。 赵令清则一摆手,“就照我说的,记住,一字不落” “诺。” 赵元棋这边刚应下,党捷就带着人把剩下的十九具弩,以及三十具仁宗年间的老物件都待了过来。 “元棋,你去回话,把这些东西,也一并带回节府去,王府以后不要留存这种东西” “诺。” 赵元棋扫了一眼,确定了一下数目然后一摆手刚进来的护卫又捧着东西跟着他一道退了出去。 党捷这边刚想说什么,在一看跪着的世子赵元椿,也把想说话的话咽下去了。 “党指挥,你也下去,府中的军械要严加看管” “诺。” 党捷这边退下之后,急忙快走几步追上了赵元棋,“郎君。” 赵元棋回头一看是党捷,一摆手示意拿着东西的护卫先走,然后才把事情原委跟他说了。 党捷听完一拍脑袋,“这也太巧了这遗失的弓弩,就正好落在贼人手里,还被拿去用作刺杀武安侯这未免太巧了” 赵元棋叹了口气道:“老二就算在胆大包天,谋逆的事还是不敢做的,他应该说的不假 党捷也点头道:“这是不论真假,都是捅破天的大事,就算武安侯不追究,朝廷那边恐怕也不会善罢甘休这天下等着咱们王府的可不在少数” 赵元棋问道:“党将军的意思是,会有人那边会借机发难?” 党捷摇了摇头,他也是世代军将出身,领兵打仗的本事未必出众,这为官之道却有些心得。在蜀王府做了十几年护卫统领,自然跟蜀王府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眼下这件事,不会有那么容易就摆平的。 “郎君,这事啊我说不好,但绝不是轻易就能按下的,不过对你来说,到不一定是坏事” “党将军的意思是?” “我没什么意思,大郎君你就稳住自身就好,旁的不要管了” 赵元棋听了党捷的暗示之后,眉头一跳,点了点头:“多谢将军提醒。” “郎君客气了,我其实什么都没说。” “嗯,我明白。” 说,赵元棋一拱手径直离去,党捷望着他的背影笑了笑。 “倒是个聪明人,不枉我以前费的心思” 党捷跟里面那位跪着的是世子,一向是交情匪浅,有求必应。 同样他也指点过赵元棋的武艺和兵法。 现在看来,这些功夫到没白费。 第三百四十七章 诛心之言 皇城司衙门在宫城之内,因为本就是内官职司,做的也都是刺探消息等私密事,自然不好大模大样的在城外立衙。 而且皇城司的四个提举,张用、高金刚、萧简、陈纲也都是宦官。 四个提举之中,高金刚是最年轻的一位,他之所以能做到这个位置,自然是因为他的主子是如今手握金牌节制皇城司的城阳公主赵元殊。 而其余几个,则都是从小太监开始就在皇城司一路升上来的得力宦官。 能到这个位置,做事周密只是最基本的,没有过人的手段和功劳,能坐得稳皇城司的提举? 但一份来自关中方向的信函,却直接让几个平日里威风八面的宦官都有些手足无措。 这份信函准确的说来自蜀中,走的时候皇城司最为隐秘迅速的路线,只用了不到十日的时间,就到了上京城。 刚好比节府的报捷文书晚一天。 公堂里,几人看着扎子都默然不语,最后首席提举萧纲叹了气道:“小高,你去照常去回复殿下,不过这事就不要说了,先瞒着。老张你去东宫,我去大明宫,陈公公,这衙门里的事就交给你了,知道消息的几个人都先让他们给我闭上嘴,在上面没吩咐之前,一个字都不能往外露。” 几人都点头应下,随后各自去了。 却说张用到了东宫,太子殿下也有些诧异,早先虽然也有旨意在手,可以节制皇城司,但东宫这边一向不怎么过问,除非是想要了解什么情况,或者要办什么差事,才会特意召人前来询问。 而皇城司那边有事都是去请示城阳公主。 即便是公主殿下如今身怀六甲,但依然明断是非,各种事务也都井井有条。 东宫这边本来就要参与各种政务,太子殿下如今的大元帅也还在身上兼着,除非是有什么重要情报,不然皇城司这边也不敢来随意叨扰。 而赵元檀看到张用一脸的肃穆,就知道这不是什么好消息,等他看完扎子上的消息之后更是勃然色变。 “兕子知晓了?” 张用道:“奴才等几人商量过了,殿下那边如今情况特殊,这等事断不敢先去让公主殿下知道” 赵元檀松了一口气,然后点了点头:“不错,你们几个报到孤这也算妥当,城阳哪里先不要让她知晓,先瞒着,告诉皇城司上下这事都给我捂严实了左右三郎也没什么事,这帮贼子好大的胆子” 平日里一向温文尔雅的太子殿下难得面覆冰霜,张用这里急忙应道:“奴才谨遵殿下之命” “好了,你先去” “诺。” 张用走后,赵元檀这边也没有耽搁,立即前往道君皇帝所居的大明宫而去。 此时,坐在八卦炉子前面的道君皇帝赵令渊面带笑意,只是这笑意却让常在身边侍候的大太监田辅国都有些心惊胆战。 “萧简你做事还是稳妥的,这件事,一定不能让兕子哪里知道,明白吗?” “陛下放心,奴才一定管住皇城司上下人等的嘴,不让殿下受惊” “好,有什么蜀中消息第一时间通报上来,你先下去” “奴才遵旨。” 萧简心下松了一口气,悄然的退出了精舍。 这边赵令渊倚在榻上,脸上阴晴不定,随后嘱咐道一旁的田辅国道:“召大郎,几位宰相还有英国公信国公辅国公。” “诺。” 还没等田辅国吩咐的小太监出门,太子殿下就先到了。 “大郎来了,皇城司的消息看到了?” “儿臣拜见父皇,张用刚才去东宫报信了,儿臣看到消息就直接过来了。” 赵元檀突然出现在大明宫赵令渊并不意外,毕竟傅津川虽然不是东宫属官,却是太子的亲信和至交,他被刺杀,即便人没事,也不能等闲视之。 “所幸三郎无事,不然剑南道必定再生波澜,儿臣以为应当给三郎加派些人手充当近卫,以免再有此类事” 赵令渊点了点头然后道:“昨天刚收到他的战报,算上去年在松州大败青唐二十万大军,短短半年内,又将红莲乱匪主力几乎歼灭,一部北上陇右,一部潜入山中,如此不世之功,自然是那些宵小鼠辈的眼中钉,肉中刺等回头让绣衣卫选派些好手,去往蜀中护卫” “儿臣还有一事。” “讲来。” “三郎遇刺之前,桉牍库被贼人纵火,烧去不少记录文书,难保此事跟蜀中大族没有联系,儿臣以为,正可以借机” 赵令渊听后眼前一亮,“好,正该如此” 父子两人几乎在同时就达成了一个共识,那就是可以接着这样的机会,敲打一下蜀中的大族, 而让他们没想到的事,有些事傅津川已经开始着手了。 这边父子两人还在商议,那边政事堂的诸位宰相和几位国公却都陆续赶到大明宫。 众人见礼之后,赵令渊也让人把信札传阅了一遍,众人看过之后都是眉头紧锁,只有傅懋修看过之后面色如常,却好像此事跟他没有关系一样。 “昨日朕与诸位卿家就在此处,一同传阅了武安侯的战报,他的封赏还没议定,就出了这样的事,所幸天佑大晋,武安侯无恙,不然蜀中必定再起事端” 几个文武大员,听着道君皇帝的话却都默不作声,因为他们也不知道这位陛下到底想要干什么。 而这边右仆射谢佥却突然开口道:“陛下,武安侯先败青唐,再败红莲,如此大功还未封赏,就遭受贼人之害,所幸无碍,朝廷应该重重嘉奖,以彰其功,抚其心,臣以为,当封国公” 谢佥这一席话,可算是一石激起千层浪,顿时把其他几位包括太子殿下都惊到了。 封国公? 他才多大啊。 二十出头的毛头小子,就要封国公了? 这边傅懋修则立即开口道:“陛下,臣以为,犬子功劳微末,德行不足,忝居节度之位,已然是超然提拔,封侯已属幸进,更遑论国公了,谢相所言未免过于骇人听闻了。” 谢佥则笑道:“国公不必如此谦逊,武安侯之功,天下尽知,封国公,名副其实” 傅懋修一听,脸色微寒,他太清楚了,眼下谢佥的话,打的是什么主意。 不就是捧杀嘛? “我儿年纪不及而立,上有陛下拣拔,下靠着将士用命侥幸赢了几阵,如此就能封国公,岂不是贻笑大方” 谢佥闻言之后,却更是直接道出一句诛心之言。 “国公未免太过谦了,难道是怕武安侯封国公之后,父子同爵,风头都被儿子盖过,面上不好看?” 第三百四十八章 乾纲独断 堂堂宰相,在君前议事之时如此直白,半点都不掩饰的一番言语,还是让众人有些诧异。 而一向养气功夫很好,喜怒不形于色的英国公傅懋修面色如霜,显然也是对于谢右相捧杀自家儿子的言语勾出了火气。 不过傅懋修却不在与其争论,而是冷静下来,冲着道君皇帝拱手行礼,而后不再言语。 这时候道君皇帝也向着谢佥一摆手,示意他不要在这个话头上面纠缠。 谢佥也知道再说下去也就有些过火了,于是也收声后退。 道君皇帝对两人的争执没有做什么表示,只是简单制止之后继续道:“武安侯既然无恙,追查凶嫌之事,就让他自己操心,有功不能不赏,加武安侯傅津川为骠骑大将军,加食邑两千户,另赐良田八百亩此外命节度副使严铤率有功将士上京,另归正、神策等军移镇关中。” 傅懋修听到皇帝的安排之后也是松了一口气,加了品级和食邑,却没有加爵位,这对傅津川来说,绝算不上坏事。 而将早先跟随他入蜀的各军调走,也是应有之意。 毕竟蜀中地势太过特殊,若一直让剑南节府节制重兵,难免有尾大不掉之嫌。 换句话说,天府之国,本就富庶,割据蜀中的势力从来就没有缺过粮草,若再有精兵和地利的加持,未免太过权重。 而现在蜀中大体已经安定,剩下小股乱匪,有原本的数万驻军已经维持的安稳。 至于为什么让节度副使严铤上京,其实也很明显,作为蜀人的严铤在蜀中为官多年,也该挪挪窝了。 正好借此机会,召入上京,顺势调往异地。 众人对此都没有什么异议,而左仆射李辅之却突然提出了比起刚才谢佥那一番话好要让人惊讶的提议。 “陛下,蜀王一脉居蜀中百年,或可移藩” 赵令渊听了后也是愣了一下。 李辅之继续道:“蜀王一脉如今是宗室近枝,但却久居蜀中,西南边陲之地,未免太过清苦,不如移在近畿,也好沐浴皇恩,以全宗室之谊” 这会儿众人算是明白了,蜀王一脉在蜀中百余年,从开国就一直在蜀中,又是剑南道这种险要之地,平日里即便是想要移镇,也要顾念其在蜀中的盘根错接,如今武安侯傅津川主政蜀中,执掌兵权,却是让蜀王府移镇的大好时机。 虽然蜀王一脉一向恭顺,并无悖逆之心,但前不久的吴王之乱可还历历在目。 开国太祖分封诸王的时候,就把几个险要富庶的地方封给了几个年长的皇子。 其中,蜀王居成都,唐王居晋阳,吴王居建邺,楚王居襄州,后来迁都之后,又把关中华州的雍王一脉迁至西京大兴。 此后,这五个藩王都未曾有过移藩。 而前年吴王造反作乱,吴王一脉已经国除了。 建邺如今是皇子魏王为留守。 楚王也因为山南道的红莲之乱,迁至淮南道。 这样一来,只有西京的雍王,成都的蜀王,晋阳的唐王未曾动过。 现在李辅之突然提起,话虽然说的好听,什么蜀王远在西南边陲之地久居,不如让其移封近畿,说白了不就是担心蜀王一脉尾大不掉,在蜀中影响朝廷施政? 问问哪一个藩王,不想封在蜀中成都? 天高皇帝远就不说了,天府之国,盐铁之利,那岂是等闲的富庶? 赵令渊听了之后明显是非常动心,蜀王虽然从亲缘上是他堂弟,但两人只见过数面,也谈不上什么情谊。 虽然说是大晋的祖制,地方上需要宗室镇守,并辅以文武官员,与镇守各地的武勋相互制衡。 但王朝百年,如今有些宗室早就成了一个个的参天大树,在地方盘根错接,虽然跟朝廷维持着表面的恭顺。 但对于朝廷来说,在治理地方的时候,却成了阻碍。 并且因为其身份特殊,往往敛财牟利的时候毫不顾忌,而地方官员只能上奏弹劾,上京这里碍于大局稳定又不好随意处置。 现在有机会能让蜀王府动一动,这绝对是让赵令渊非常心动的提议。 “此事容后再议,今日让你们来,主要也是商讨下一部的战事,如今蜀中已经大体安定,又有武安侯镇守,不用朝廷在费心了,但山南道的逆贼成浚所部,尚为剿灭,且遁入山中的方虬所部,北上陇右的方蛟所部,一天没有他们败亡的消息,朕就一日寝食难安” “回陛下,山南道剿匪之事,并非乱贼难剿,而是各都督府难以齐心协力,各自为战,武康侯虽然有山南道都部属之职,但其资历不足,名望不够,难以号令诸军,臣以为之前太子殿下典军,亲至山南道,居中调遣,各部无不唯命是从,如今可在劳烦太子殿下,前往唐邓督军” 赵元檀听到侍中李法曾之言,刚要应声请命,这边却有听到辅国公出言道: “臣以为不可,前时是情况危机,不得已而为之,如今形势以缓,太子殿下是国本,怎可轻动,臣以为可命一老成持重之人为帅,总督山南道战事,授以全权,节制诸军” 赵元檀略一思索就明白了两边的打算,李法曾的建议是让他这个太子继续挂帅,前去主持剿贼事宜,其目的难道就仅仅是让他这个太子出风头嘛?自然不是。 东宫和元帅府的僚属,都以文官为主,太子统军自然是坐镇唐邓,不会亲临一线指挥调度,而代替太子前往一线节制诸军多半就是长史。 而元帅府长史,历来都有宰相或者尚书担任,这也就代表了文官可以直接干预战事。 辅国公虽然仗没打过几次,但心眼可不少,他立马就看出了李法曾是想要藉此机会拿到节制诸军之权,这种事,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有第二次就会有第三次。 最后很有可能就会形成常例。 因此他直接把山南道的战事的重要性降低,并且明言太子是国本,不可轻动,也算是把文官想要借太子之手夺权的路给堵上。 毕竟作为储君的太子殿下,的确不该常年在外统兵。 赵元檀能想通的事,赵令渊更是闻其言知其意。他对于文官和武勋之间的相互倾轧并不反感。 作为皇帝若下面铁板一块他反而要当心,所以无论是谢佥捧杀傅津川,还是侍中辅国公争权,都在他能接受的范围内。 但双方都各持己见,各有谋算,也就再次让这次议事,跟昨日一样,除了赵令渊乾纲独断的几件事,其余需要商议的,都没有结果。 第三百四十九章 抱佛脚 傅懋修出了宫,一路阴沉着脸回到了国公府所在的履仁坊。 进坊门的时候,队伍正好跟燕王世子吴药师要出行的队伍一起挤在坊门外了。 燕王府这边的车马队伍在街上摆开了,正准备出坊门,吴药师这边一见是英国公的车架,立马就让随行护卫十三去吩咐队伍让开道路,让英国公先行。 傅懋修也没客气,直接先回了府。 吴药师这边与张之逊在马车上,看了一眼对面的队伍有些诧异道:“若是往常碰见英国公的车架,少不了在车上也要寒暄几句,今日一言不发就回了府,这是刚从宫里回来?” 张之逊道:“世子若想知道,不妨找人打听一下” 吴药师摇摇头:“算了,咱们找人打听对面,不是自找没趣?有事我都不如直接去问八郎了这满上京城都是武安侯的耳目,” 张之逊听后笑了笑,不在说话。 本来吴药师出行,在上京城里都非常低调,最多也就是带几个护卫。 但今日却不行,吴药师要去齐王府赴宴,自然是不能随意。 因此也十分郑重的打起了仪仗,而后等河阳公主出了府上了车,队伍这才出发,一路朝着齐王府而去。 齐王赵元槊也是刚回上京不久,今天在府上摆宴,主要也是因为他的嫡长子满月,因此也是邀请了众多的皇子公主,以及在京的宗室和亲朋。 河阳公主赵元惠与齐王是一母所出,因此吴药师也是不得不来。 到了齐王府,赵元槊对吴药师这个妹夫也算是很热情,不过因为抽不开身,只能寒暄几句就让他入席坐下。 吴药师在席上的座位,左边相邻的宫永固,右边则是冯光晦,这些人共同点是,都是驸马。 因为出身的原因,吴药师与众人之间来往甚少,毕竟这些驸马都是勋戚之后,跟他这个在京为质的藩王世子来往过密,都怕沾惹是非。 不多在一桌上,自然也不会太过冷落,毕竟还要看在公主的面上。 这边几人正说这话,就听见有一声尖细的声音高叫道:“太子殿下驾到” 正在待客的赵元槊立马疾步走向门口去接驾,三步并作两步走,一路疾行,“臣弟拜见太子殿下。” “免礼。” “谢殿下。” 若是平常人家,亲兄弟家摆满月酒,就算是分家了,做兄长的都是一定得早点去,帮着张罗忙活。 但到了太子殿下这里,能来对齐王就已经是恩典了。 赵元檀在齐王府待了一刻左右就回转了,临走之前还特意把吴药师召道身边说了几句话。 这一举动也让众人侧目。 吴药师回府的时候,已经是快入夜了,毕竟要敢在宵禁之前回到坊里,不然错过了时辰被巡夜士卒逮到,可是要被御史弹劾的。 府上灯火通明,书房里幕僚陈剑州一个人坐在棋盘前摆弄着棋子,见到两人回来急忙让张之逊与他来一盘。 张之逊一口应下,坐下与陈剑州对弈。 吴药师这边喝着侍女端来的茶,一看着两人下棋。 这一局足足下了小半个时辰才分了胜负,张之逊略胜一筹。 陈剑州这边恋恋不舍的收回看着棋盘的目光,从桌子另一边拿出一张信函递给吴药师。 “今天世子你跟张判官刚出来府后不久,我这边就拿到了消息,目前这个消息知道的人还不多,听说皇城司那边上下都下了封口令” 吴药师结果信函一看,神情诧异道:“还有人敢截杀武安侯?这胆子” 张之逊好奇的接过信函,一目十行,很快就看完了上面的内容。 “可惜啊,做事的这些人要是能够成功,可就有意思了” 陈剑州也在一旁符合道:“的确如此,这些人行事太过粗糙了,不过话说回来,想杀武安侯也的确不容易,就算是让我筹划这件事,还是难成” 陈剑州的语气之中透露这惋惜,毕竟在他的角度上看,若武安侯遇刺死在蜀中,对辽东的燕王府来说,绝对是好事。 朝廷想要根除积弊,首先就要太平。 蜀中如果一直处于动乱之下,大晋朝廷就会持续衰落下去。 而辽东的燕藩,无论是想要自保,还是志在天下,都不愿意看到一个强大富足的朝廷。 因此无论是陈剑州,还是张之逊,无论他们对于武安侯有多少欣赏和好感,这种立场都不会变。 倒是吴药师对他们两个的想法不以为然,他倒是想看看那个同龄人,能成就什么样的功业。 “怪不得今天午间出门的时候,英国公回府的时候好像有些原来如此” 这边陈剑州却岔开话道:“对了,今日世子去王府,可有什么收获?” 吴药师想了想:“收获?能有什么收获?今天去齐王府还见到了太子殿下,跟齐王一共就说了几句话,他今日里太过繁忙了” “今天太子也去了?” 张之逊答道:“自然的,毕竟齐王在一众皇子之中也算是成器的了他应该也想笼络一番,而且陛下也看着呢,太子一向是兄友弟恭的,怎么能不去” 陈剑州略一思索道:“世子觉得,齐王能不能” “能不能什么?造反?” 吴药师没等陈剑州说完就直接反问道,见他不说话继续道。 “老头子和姚大师还有你们也不知道怎么想的,让我交好齐王,是当陛下和太子殿下都是笼子瞎子?还是当齐王是傻子?真要是有机会,不用我联络他,他就会上赶着来找我,若是没有机会,他感冒天下之大不韪跟咱们交好?” 无论是远在辽东的燕王和姚秉宽,还是张之逊与陈剑州,都不止一次退演过天下大势。 尤其是到道君皇帝之后的天下大势。 若太子能顺利继位,并且年华长久,辽东方面是没什么机会的,甚至割据一方的现状也未必就能维持下去。 但天命这个东西,总是不可捉摸。 张之逊这边听这吴药师的牢骚笑着道:“世子说的有道理,但平日里多打打交道,总好过临时抱佛脚” 吴药师闻言却大笑。 “哈哈哈,就不知道,到底谁是佛了” 第三百五十章 言尽于此 重门叠户的蜀王府,一间暖厅里,只坐了两个人。 东道主蜀王赵令清,客人是武安侯傅津川。 这一席比起半月前的那一晚的盛大宴会,自然是远远不及,但对于两人的私宴来说,也绝对称得上丰盛了。 各色菜式就有十样,还有各色点心瓜果,酒有蜀中特产的剑南烧酒,也有蜀王府的珍藏的私酿。 傅津川一边吃着,一边夸赞王府厨子的手艺,蜀王则是乐乐呵呵的给他介绍着各样菜式的做法和来历。 对于吃,傅津川还是蛮佩服这位蜀王的,可以说这位王爷不仅是好吃,也懂吃,甚至知道这些菜的工序。 “葫芦鸡,在烹制前用细绳把鸡捆扎起来通过煮,蒸,油炸三道工序之后鸡肉表皮金黄,肉质绵软脱骨又能保持了肉的原香,听说是早先关中以为姓韦的官员家流出来的做法” “这个是泡油糕,也叫见风消,据说是太宗皇帝起的名字” 这一席吃的傅津川极为满意,赞不绝口。 而蜀王见到傅津川胃口如此好,也兴致极高,两人谈兴也从眼前的吃食上延展到别处去了。 “说实话,我虽然生在上京,但几岁的时候就跟这先王入蜀,几十年了,上京城也就去了几次,这上京城对我,倒像是异乡,回京几次吃食都不对胃口,说句不好听的,这上京城也没什么好吃的还不如这成都” 蜀王这话却让傅津川有些不乐意听了,直接放下快子道:“王爷要说上京没好吃的,这我可是万万不能同意的,您回上京,吃的是什么?不都是光禄寺的安排的?您可听过上京城有四大不靠谱?” 蜀王这一听也来了好奇了,“这倒是没听过。愿闻其详。” “这上京城的四大不靠谱,说的是‘翰林院文章,武库司刀枪,光禄寺茶汤,太医院药方’” “还有这么一说?” “这是自然这翰林院的文章太虚,而武库司军械,都是样子货,造了很多根本不能用,而御厨和御医很多都是世袭的,子嗣后代不会做饭看病也没有关系只要按照本朝传统接任父职就行,他们的厨艺和医术可想而知” 这些话本来是个上京人就知道,但蜀王虽然生在上京,但几岁开始就一直在成都,期间入京几次只觉得这上京城首善之地,怎么这光禄寺安排的饭食比起蜀中差了这么多? 却也没有细究,毕竟宗室上京,哪有闲心还在意吃喝这些? “这上京城啊,要说好吃的好喝,还得是在街面上,夜市上的杂嚼,从头吃到尾用不了二两银子,还有七十二家正店,各有各的招牌手艺等王爷您下次回京,若是我在上京,一定得带您好好品鉴品鉴这上京的饮食” 蜀王一听也笑道:“如此可就说好了,一言为定” 两人吃的差不多了,闲话也说得差不多了,蜀王这边也就话锋一转,说起正事来。 “侯爷今天能来,也是给我面子,是个爽快人,我也不来虚的,我们家老二啊这个不成器的东西,出去射猎的时候带了具弩,结果被贼人获取,那晚侯爷遇刺,贼人用的该就是那具,这事也算是我的不是,疏于管教再就是我们家老二,在我当都督的时候,私卖了几万亩的军屯也就是这两件事,也是我教子无方没奈何,这不成器的是我的嫡子,早早就册立了世子,我这也只能豁出这张老脸,保他一保,不知道侯爷能不能大人有大量,放他一马我这边,必有重谢” 蜀王倒是说的直接,傅津川很喜欢这种这份坦诚,但这个面子,还真给不得。 “王爷,您是长辈,我也就不跟您藏着掖着了,世子这两件事,已经不是我放不放他一马的事了,您不会以为出了这么大的事,皇城司能瞒着陛下和东宫不上报?” 赵令清一听,皱了皱眉头,皇城司的耳目有多灵敏,他可是知道的。 刺杀节度使,这样的事,无论是节度使衙门,还是皇城司,都得跟上京城那边说道说道,而朝廷也一定会派人明察暗访。 现在的事在于,蜀王世子牵扯其中的人证物证都有,而且知之者甚广,想要把事情盖住都难。 即便是傅津川给面子不追究,但没理由让他也跟着一起把事情往下压? 毕竟这次是直接针对他本人的刺杀,是要人命的!不追着你蜀王府讨公道已经是给了天大的面子,在让人跟着一起但风险,就为了你们家不成器的世子殿下? 图什么啊? 眼前这位二十多岁就做了节度使,俨然已经是朝廷重臣,陛下眼中的极为欣赏的晚辈,圣卷在身,又是东宫的亲信,蜀王虽然是身份尊贵也毕竟是外藩,又能拿什么加码才能让这位侯爷帮着一起遮盖? 赵令清皱着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傅津川这边端起刚上的茶喝了一口,然后道:“我这里有一言,或许不怎么中听,不知道王爷想不想听。” 赵令清道:“侯爷尽管说,忠言逆耳利于行吗,苦口良药利于病,本王虽然愚钝,但这点道理我还是懂得。” “如此我就直说了,我入蜀之前,东宫曾与我有过嘱咐,说是如今朝廷艰难,财赋不继,前几年又有吴王之乱,让江淮的赋税直接减去大半,幸亏是收缴佛寺的田产和浮财,才让朝廷渡过难关,而蜀中这边,赋税这几年也从未足额上缴过东宫的意思就是陛下的意思,我来蜀中除了平定地方,就是要让蜀中的赋税足额上缴” 赵令清不知道为什么傅津川突然提起这一茬,只能解释道:“蜀中之前虽然是由我主政,但各家盐税以及田赋,都是按照朝廷在册的数目上缴,即便是有些不在册,也不是我能办的了” 蜀王这一席话直接摊牌了,有些事他就是解决不了,这些大户瞒报他知道不知道?肯定知道。 但他有什么办法? 这普天下的大户瞒报隐匿田产数目的多了,甚至已经是朝廷急需解决的积弊之一。 他这个蜀王身份在尊贵,也不可能让人心甘情愿的拿出已经落袋的钱。 “此事我明白,税赋之事,我自会解决,不过有一事我要提醒王爷,王府之豪富,已经足以称得上富可敌国了这可未必是好事啊” 赵令清闻言眉头皱的更深,却没有说什么。 “王爷是聪明人,应该明白舍得的道理,言尽于此,相信王爷自有明断,我就不在多言了今日多谢王爷款待了” 傅津川在说完这一席话之后,也就告辞离去,赵令清亲自送他除了大门,并亲眼见识到了随行的数百甲士。 “在城内就有这么大的排场,也不知道是做给谁看的” 世子赵元椿悄然来到赵令清身后,小声的滴咕着,也不担心这话让赵令清听到。 而赵令清也只是转过头看了他一眼,并没有训斥,也没有责问,只是叹息了一声。 但却让赵元椿心里咯噔一声,难道是今天他阿耶跟武安侯没谈妥,出了什么差错? 亦或是武安侯狮子大开口? “阿耶刚才” 赵令清没有说话,只叹了一声,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转身入了府,不在理会他。 第三百五十一章 伴读之谊 半个月后,加急旨意到达了成都。 令节府副使严铤率众前往上京,包括被生擒的南诏国主。 蜀王赵令清也被宣往上京,给他的诏书上写的是“蜀王,宗室近亲,朕之从弟,相见甚少,近来思之,特恩令清及其家人往上京,以叙宗亲之谊” 若是没有傅津川的半个月前的那几句话,赵令清说不定对这样的诏书还会惶恐不安,但接到旨意,送走使者之后,只是走回了府上,看着富丽堂皇的蜀王府怔怔出神。 “阿耶” 一旁的长子赵元棋小声说道。 赵令清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这趟回上京,估计此生这座府邸,是在难相见了” “阿耶这是何意?难不成陛下?” “别乱猜了这时候让咱们回上京,九成九是要给咱们换个位置的,也罢,从你阿翁入蜀,也有将近四十年了,咱们这一支人在蜀中也享受了四十年的荣华富贵,如今不过是把这些还给朝廷罢了,没什么紧要的” 赵令清的语气有些萧索,赵元棋听后却没怎么感同身受,听完了阿耶的话之后也并没什么舍不得,反而是一脸的恬澹,因为这座王府,轮不到他来承继,自然也轮不到他来操心。 反倒是世子赵元椿,此时却已经目瞪口呆,“阿耶,您说什么?这趟回了上京,在回不来了?那咱们不去不成吗?要不,您您称病算了” 赵令清一听,扫了一样身侧的世子,“闭上你的嘴,不会说话就少说以往觉得你够聪慧了,只怕你聪明反被聪明误,现在看来,你做的那些事,说的那些话,真是愚蠢至极” “你当这蜀中还是我说了算?还不去成不成?怎么,想坐着囚车去上京?收起你那点小心思,从武安侯入蜀为节度使的时候,朝廷那边怕已经起了让我移封的念头,如今武安侯在蜀中的威势,朝廷更是不用顾忌太多,你还真把这蜀地当成是蜀王府的了?” 赵元椿被骂了个狗血淋头,心中却还念着自己在成都内外的产业田产,若真是去了上京城,如阿耶所说的一般在回不来了,岂不是都要便宜别人了? 赵元棋听到二弟被训斥,心中却是说不出的爽利,不过面上仍旧是不动声色,半点没有幸灾乐祸的意思,这也不禁让赵令清高看了一样。 就冲这个,长子就比次子强的太多了。 虽然一个是庶出,一个是嫡出,按照宗法只要嫡出的在,庶出的就别想世袭罔替。 但现在这个嫡出的蠢货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自身难保了,赵令清只能想着,老大其实更为成器,说不定对整个蜀王一脉来说,是因祸得福了。 却说节府这里,傅津川带着一众僚属,包括严铤在内,在接旨之后也是跟上京来的使者寒暄了几句,随后又命人请他们去休息。 白虎节堂上,傅津川这边却是直接跟严铤和众人道喜:“本帅这里先恭喜严副帅以及诸位将军,到了上京城,朝廷一定会嘉奖诸位,不吝封赏。” “大帅客气,都是大帅指挥有方,才有我等这点微末功劳,我等谢过大帅。” “都是袍泽兄弟,不必客气,旨意上让你们择日出发,但宜早不宜迟,你们明日收拾一下行装,后日出发,就在军中设宴,也算是践行” “多谢大帅,就是日后不能常在大帅帐下听令,我这心里啊” “少在本帅面前来这些虚的,想挨军棍就直说” “别啊大帅,这军棍就免了啊哈哈哈哈” 往日肃杀的节堂之上气氛却极为热烈,史万年、苏锻、贺拔旭、雷勃等诸将都是跟着傅津川一道入蜀的,如今也算是建功而还。 只有严铤对这个旨意虽然是早有准备,但还是有些难以言明的情绪。 这次他也算是立下不小军功,应该会有另有任命,剑南节度副使的位置是不用想了,之前是因为战事紧急,他又是蜀人,了解蜀中风土人情,还能从都督同知的位置,被越阶提拔为节度副使。 但现在战事已经打完了,他这个蜀人,就不太合适留在这个位置上了。 “行了,这是节堂都别在这吵闹了,时间紧迫,你们该去收拾的就去收拾,各军也要开拔,少不得你们闲话有空再续” “诺。” 众将齐声答道,严铤也准备一道出去,还没等走出大堂呢,这边傅津川就开口道:“严副帅留下,本帅这里还有事想上。” 严铤这边听到大帅留人,也立即停住脚步。 等众人散去,傅津川命人给严铤看座看茶,然后笑着问道:“严副帅,可是对于离开蜀中,有些不舍?” 严铤闻言,却是郑重答道:“回节帅,末将是蜀人,蜀人嘛,尤为恋乡,不过身为朝廷军将,自然是听令而行,一是为军,就要听一天的军令,况且这是圣上的旨意,也容不得严某不舍。” 傅津川拍手道:“说的好,我记得严副帅是跟着李武毅征讨过南蛮叛乱,立功颇多,由此受李武毅拣拔,后来虽然一直在蜀中为官,却一直跟卫国公府来往不绝?” 李武毅,指的自然是已故的老卫国公李世忠,谥号武毅。 严铤这边听到傅津川的问话,没有否认,而是很直率的坦诚了他跟卫国公府的关系。 “大帅说的不错,我的确是受李武毅知遇之恩,算是卫国公门下当初这个都督同知的位置,还是武毅王提拔” 傅津川听后点了点头:“我傅家与李家算是世交姻亲,我的嫡亲兄长就是李武毅的女婿,你既然是卫国公府门下自居,也算是半个自家人,我也就跟你有话直说了,老卫国公病逝江南,如今的卫国公在山南道领兵,李家如今在上京没有主事之人” “节帅莫不是想让我改换门庭?” 严铤没等傅津川说完就皱着眉问道。 傅津川听了却也没有见怪,而是笑道:“并无此意,只是与你严副帅也算有些袍泽之谊,你若在上京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可去寻我兄长,至于改换门庭之说,多虑了,我傅家门下,遍及军中,还没沦落道到要去惦记姻亲家的旧部” 最后这句话,傅津川说的极为骄傲,直接给严铤说红了脸。他知道,眼前这位武安侯说的话, 没有半分吹嘘,遍及军中四个字只能说是名副其实。 “是末将孟浪了,请节帅恕罪。” “没什么大不了的,本帅也很欣赏忠义之人,” “多谢节帅。” 严铤这下脸更红了,这不是自己想窄了?随后告罪离去。 等严铤告辞以后傅津川坐回椅子上,拿出一信筏,在上面写上对严铤的一些评价,最为重要的是一个“可”字。 然后亲自将信筏装入信封,并用私印密封好。 严铤并不知道,只是他今天这一个态度,就给自己挣了一个前程。 因为这封信,会在半个月的长途跋涉之后,直达东宫太子殿下的书桉上。 在傅津川诸多身份之中,国公府嫡派出身是他的底气,武安侯彰显军功,驸马都尉是皇亲国戚 但大晋王朝有八个国公府,枝丫茂盛。 侯爵和驸马都尉更是有数十位之多。 但东宫伴读,只有四个。 无论多贵重的身份,都比不上简在帝心。 第三百五十二章 老将再出山 青唐王城,红山宫。 能够容纳百人的大佛庐内,正中主位上坐着的是新大君拓跋戈,左右两边坐满了青唐王族以及各部落的头人将领。 今日也是久违的王庭议事,历来是大君亲自主持,所有部族的头人都要来,也是为了调节各部纷争。 拓跋戈在处理各种事务的时候,显得很老练,也足够聪睿果断,最少现在各部的头人们对这位大君的所做的各种决断都满意。 “回禀大君,红莲军已经到达了陇右的河州,曾经与陇右节府属下的白水军一部大战了一场,出人意料的是他们居然堪堪跟白水军打了个平手” 在议事行将结束的时候,这样一条最新来的消息让众头人一同全都漏出一副惊讶的表情。 “这红莲军,昔日在蜀中被晋军撵的抱头鼠窜,怎么去了陇西,反倒刚强起来?” 六指乡部的新头人六指乡则仁发出的一声感叹也代表着很多的想法。 别的不说,这里面坐着的众人,谁没跟白水军交手过?毕竟大晋朝的陇右节度府最主要的任务就是防备青唐,一直是跟青唐人作战的主力。 而白水军,战力也相当不俗,不少青唐精锐都与其交过手,胜少败多,而红莲军能跟白水军打一场,还不分胜败,这不禁让人另眼相看一番。 但要是细看战报,大概也就不会为此赶到惊叹了。 毕竟是两万红莲,对阵一千两百人的白水军,还险些被白水军击溃,最后不过是仗着人多想要以侧翼包抄,三面夹击白水军,而领兵的白水军都虞侯也算是警醒,见状不与其缠斗,且战且走。 而红莲军却不敢全力追击,毕竟大晋边军,喜欢“放风筝”是出了名的。 因此,在不看详细战报之前,可能还会对这场战役有什么红莲军的表现赶到惊讶,若是了解内情,怕就是鄙夷了。 这时候坐在大君身边左手边的第一人野利荣哥开了口说道:“如此说来,这些红莲军还有些本事,不过接纳他们来,会不会是引狼入室?” 话音一落,众人的目光也随之望向坐在主位上的拓跋戈,新任的年轻大君不过二十多岁,虽然因为蓄须看着足够成熟稳重。 “本就是在临近陇右的地方给他们一块地方,而且能够逃离晋军的包围出来,他们应该也剩不多少人了,不过万把人,还能一口气打上西海高原?直驱红山宫?” 在拓跋戈看来,这些思虑不过是杞人忧天,青唐好歹也是一方霸主,虽然刚刚输掉了一场国战,但依然是带甲数十万,能够与大晋在西域争雄的大国。 收留红莲军的残兵败将,让他们在两国边界地区驻扎,最多也就是条看门犬,若真的凶恶至极,也不会轮落到这个地方。 而留着他们来消耗陇右的大晋边军,怎么说都是稳赚不赔的,即便要提供给他们一些物资,又算得了什么呢? 拓跋戈的话说完了,其余人也不在这件事上继续纠缠,毕竟这件事是新大君一力主导的看,并且跟他们这些大小部落关系也并不大,又没有从他们的部落里分出领地去给这些红莲军。 事不关己,自然是高高挂起。 议事结束之后各部头人都离去了,只剩下国相论赞破,以及中部万户所的青谊节鬼章,还有代表王族的拓跋阿吴,仁多野利禹藏等几个大部头人。 “议和之事,有什么结果没有?” “没什么进展,上京的使节还没到,咱们的人就等在成都干耗着,剑南节府的人也不一直不跟咱们谈不过最近成都出了件事” 答话的是拓跋阿吴,议和之事包括使节人选一直都是他在操持。 “前些时日,武安侯傅津川在征讨红莲军以后,回到成都,当天在蜀王府赴宴,不过夜晚间回府的路上,遇到了刺杀” 这话一出,倒是让众人来了性质,毕竟跟他们可都是跟傅津川交手过,并且被他打的溃不成军。 “结果如何?” 仁多零丁急切的问道。 “自然是不成的” “要是他能死在刺杀之中,可真是太好了真不想跟这样的人在战场上对上” 禹藏部的年轻头人开口叹息了一句。 傅津川这个名字,绝对是近来几年里青唐人谈之色变的存在。 “要不大君让奴牙郎试试?” “别做梦了,自那夜之后,傅津川出行都带着几百甲士,这还不算他的亲卫的高手你以为奴牙郎就没琢磨过这事?” 回话的是在前任首领拓跋十七死后接任奴牙郎统领的拓跋董赤胡,他也是拓跋王族,跟拓跋十七同样是王族远枝,做事精明,历来受先君拓跋赤德和拓跋十七的信任,在两人死后他也是顺理成章的接任了奴牙郎的统领,并且对信任大君表达了效忠信号。 而拓跋戈也急于掌控奴牙郎这个历代大君的爪牙耳目,因此拓跋董赤胡的地位在王城内也迅速升高,成了新大君的亲信之一。 “两国相争,挣的是国势,都把心思放在这种阴谋鬼蜮的上,还想着跟大晋一较高下?没了傅津川,你们对上大晋的边军精锐,就能打得过了?” 这时候老国相论赞破开口说道,直接让一众青唐贵人们都低下头不在说话。 跟拓跋赤德不同,拓跋戈一登上大君的宝座,就立十分尊崇的给老国相放权。 在他看来,论赞破这种威望高,但根底却是出身小部族的青唐名将,用起来比起他的亲舅舅野利荣哥来要放心的多。 毕竟论氏部族只是一个小部族,跟第一豪族野利氏比起来,部族人数可能还没有后者的零头多。 跟王族比起来更是不值一提。 这样一个小部族出身,又有丰富的经验和智慧的老人,不正是大君的绝佳辅弼? 因此拓跋赤德会嫉妒老人的影响力,但他拓跋戈不会。 “国相的智慧就像是高山和大海一样,您说的很对,与大晋之争争的是国势,不是一个人两个人的生死就能扭转局面的我想请您继续担任北面大统领一职” 众人一听,也都是心中一颤,北面大统领,如果这次论赞破真的还愿意去担任这个职务,这将是他第三次担任北面大统领了。 第一的时候,还是拓跋戈的祖父时候,论赞破被破格提拔为北院大统领,节制北地所有的部族,也正是再次期间他率军在大非川之战击败了晋军,对手还是晋国名将英国公傅巽。 也正是那一战替他赢得了“青唐军神”之名。 第二次担任北院大统领是数年前,在疏勒城大败之后,为了防备晋军乘势攻打青唐北部,也是为了振奋人心,当时还在病榻上的先君拓跋赤德难得明智了一次,让这位老军神重新回到担任北院大统领。 等到去年,身体修养的差不多的拓跋赤德疑心病又犯了,将老军神从北部大统领的位置上调离,理由是为了协助他指挥大军,攻打晋国的剑南道。 虽然名义上论赞破是全军统率,但所有决定都是拓跋赤德所做的,这场大战的结果也就可想而知了。 而现在,这位老人生平第三次被任命为北部大统领。 这个职位,可是野利恭禄被杀之前都没能拿到的。 只见这位历经风霜的老军神,略有些颤巍的站起身来,然后来到年轻的大君面前伏地而拜。 “老臣领命。” 第三百五十三章 不谋于众 到了四月初,蜀中已经大体安定,但山南道的一封战报却让整个天下为之侧目,任谁也没有想到的是,方虬和薛巨鳞所部,居然走出了巫山。 不过入山之时的数万众,到达山南道不足八千。 方虬所部出出山的地点在金州,而之前因为各部被夔州的赵成浚和刘台卿吸引了目光,所以方虬率众出山之后,一路上没有遇到劲敌,连续攻破了两座县城,成功获得了大批的补给,并且又裹挟了不少流民加入,队伍重新扩充至万余人。 山南西道告急的消息,以最快的速度,在几日之内就到达了上京。 在加上前段时间陇西方面传来的军报,也就是说红莲军在蜀中的发展虽然失败了,但仍旧是不可小觑的威胁。 道君皇帝在看到加急战报之后,并没有心急火燎的召集重臣议事,只是让人叫来了三个人。 太子,左相李辅之,英国公傅懋修。 很显然,只看召集的人选,就知道他是想要在短时间内拿出决策,而不是像此前一件事可能商议个十次八次都没个结果。 “方虬这逆贼,想不到还真让他走出来了夔州那边跟逆贼成浚所部一直在兜圈子,现在方虬所部在金州,成浚所部在夔州,方蛟在陇西,蜀中虽然安定,但山南西道和陇右道却需要小心提防” 赵元檀在传看过军报之后,也是不由的感叹红莲道剿之不尽的难缠。 李辅之也赞同道:“殿下说的不错,红莲乱贼四处流窜,且剿之不绝,想要一劳永逸,很难,除了继续推行坚壁清野之策外,山南两道的领兵之人也该动一动了” 李辅之的意思很明白,那就是对于山南两道几位统兵大将的表现很不满意。 包括夔州大都督朱灵石,襄州大都督程锦堂,荆州大都督王鹤臣等一批人,这些也都是算武勋宿将,除了朱灵石尚还年轻,只有三十余,其余都是从军几十年的老军伍,仗打成这样,别说喜欢挑刺的御史台了,就连一向持重的中枢宰相都明言道该动一动,也从侧面说明这些人的战绩的确是不能让人满意的。 傅懋修这边是最后一个看军报的,而且看的时间最久,也最仔细,在两人说话之后,他却依旧默不作声的又反复看了看几份军报。 知道道君皇帝这边询问一般的目光看过来之后,傅懋修才出言道:“李相所言甚是,臣附议。” 按照文武之别,傅懋修原本是应该替几人辩解几句,但就冲这些军报的内容,前线这些同为武勋世家的同仁们,也是没给傅懋修说话的机会。 这也足以说明,却是该作出一些调整。 这边李辅之继续说道:“臣以为,蛇无头不行,山南两道需要一名将坐镇,节制诸军,统一指挥剿匪之战” 而这边赵元檀则主动请命道:“李相所言甚是,儿臣愿意再往山南道典军,尽快剿灭红莲逆匪,安定西南” 赵令渊听着赵元檀的请命,却是没有像上次一样点头同意,而是摇摇头,“你是储君,不可轻动,还是留在上京,不能什么地方出了点事就让你这个太子过去,成什么体统?此前让你以大元帅统兵,是为了让你熟知军务,历练一番,如今再让你去,好像显得朝廷已经无路可走一般不妥,不过李相所言,朕深以为然,英公,就以你为山南两道行军元帅,节制两道诸军,你以为如何?” 傅懋修这边一听到此言,立即起身一拜,然后正色道:“臣傅懋修世受国恩,剿匪之任本当责无旁贷,奈何臣子津川为剑南节度使,权责过重,而山南剑南两道相邻,臣若为山南道行军大元帅,又统精兵十数万,数十州之政,此非臣父子可以为之” 赵元檀和李辅之两人很是意外,他们没想到赵令渊会提出让英国公傅懋修去山南道为帅。 因为明眼人都清楚,在傅津川这个当朝名将回京之前,傅家人不会在出外领兵,担任要职。 更遑论是与剑南道相邻的山南道,还是行军大元帅这样军政大权在握的要职。 毕竟这就相当于把西南半壁数十州,还有几十万大军都放在傅家父子手里。 这样一来,傅家父子手中掌握的力量可就比起辽东的吴家还要危险几分。 所以在他们的认知中,即便是这个位置非常适合让傅懋修去,但只要剑南道还是傅津川担任节度使,那傅懋修就是最不适合的人选。 这无关于傅懋修是否是忠心不二,也无关于傅家父子跟赵家父子的私交。 为了朝堂乃至天下的安稳,无论是皇帝还是太子,亦或是宰相,都要极力的避免能够造成危险的军权向着一个家族倾斜,平衡之术是一个帝王该具备的最基础的能力。 所以赵令渊的话就很让人奇怪了,但如果是试探那就解释的通了。 但这种事,本应该是潜移默化,不可明言的,傅懋修若是以其他借口推辞避让,也算是合情合理。 但他偏偏就把这些忌讳很直白的说了出来,这就更让太子和宰相惊讶了,这是在做什么? 这样很反常啊。 以往赵令渊和傅懋修君臣两人通常是极有默契的,有些事情甚至不必言说,一个眼神就能心领神会。 但就这件事而言,本应该是在默契之内,谁都不去提的,怎么突然? 这时候赵令渊开口道:“英公不必多想,山南道的局面,非卿不能安定,不必推辞,至于卿所言三郎在剑南道,父子同在外领兵,有违祖制,这也容易,城阳公主临盆在即,而剑南道业已安定,依朕看完全可以让三郎回京,以全其父子之伦,三郎这几年一直在外,也是苦了他了啊” 这番话却是三人都明白过来,原来是要让傅津川回京。 这样一来,可就说得通了。 毕竟剑南道那个地方,可是全天下最容易割据自立的地方,之前战事紧急,不得已启用傅津川,原本想着傅津川可能最多也就当个年的节度使,现在按照形势来看,真让他做个三年节度使,剑南道上下怕是大半要姓傅了。 这倒不是说傅津川有异心,委实是这年轻人的治军御下的手段太过骇人。 与此相比,傅懋修却更容易让人放心。 虽然威望和资历更高,但比起用兵是当世一流的儿子而言,英国公傅懋修至今还没有亲自指挥过一场战役。 所以让锋芒毕露的傅三郎回京雪藏一段时间,而启用傅懋修去主持山南道的平叛事宜,在道君皇帝看来,是极为妥当的。 这利剑刺出,也要能收得回。 第三百五十四章 制衡之术 此刻傅懋修的心里却有些意外,但又不意外。 三郎出外还不满一年,这么快就要调他回京,显然不是因为他跟山南道的几个大都督一样失职。 而是他这一年里,干的太好了。 战绩也太过耀眼了。 光是松州一战,已经是大晋朝百年来与青唐对决赢下的战果最大的胜仗了。 青唐折损失十几万大军,还死了一个大君,数十个部族头人以及将领被杀被俘,或死于内乱。 松州之后又迅速回师,在不过月余的时间就让人数已经发展到十数万的红莲逆匪在蜀中消声灭迹。 按照这功劳,封个国公也没人能说出话来。 但傅三郎的问题就是,年轻,太年轻了。 若是让立下大功,威势大行的傅津川在蜀中待上三年五载,怕是他在蜀中的威信可能会高到一个令朝廷担心的程度。 恰好山南道又乱了起来,傅懋修的资历威信,绝对是够让前线的将帅们服膺,而论起用兵之能却又让朝廷放心的存在。 启用傅懋修,让身为人子的傅津川让路。 于情于理,这样的安排,任谁也挑不出不是来。 所以傅懋修只能硬着头皮接下,山南道行军大元帅的差事。 这也是他第二次以大元帅的职务领兵出征,上一次是前年河北道沙门作乱,也是他作为元帅,数月的时间就让河北安定,并且一人出关,单骑退万众, 但这次的山南道,比起当时河北道的局面可要复杂的多。 最重要的事决定了,余下的也就好说了,赵令渊直接让傅懋修举荐山南两道各都督府的人选。 傅懋修倒是没有立即就开始举荐,而是说尚需斟酌考虑。 赵令渊应允之后,这场小规模的议事也就结束了,傅李两人各自告退。 与李辅之并行走在宫廊之中,傅懋修因为心思太重,也没有交谈的兴致,倒是李辅之主动开口道:“恭喜英国公再度挂帅,本朝武人,能两度挂帅,已经是少之又少了” “多谢李相公,不过这喜却不怎么喜,山南道地形复杂,人员纷乱,这红莲逆匪,可不是那么容易就剿灭的” 傅懋修略带叹息的说道。 李辅之却笑道:“以国公之能,只需居中调度,协调诸部,必能使逆匪授首,地方安定。” 傅懋修听到这一番话,也笑着回应道:“如此,多谢李相吉言。” 两人有说有笑的一路走到宫门处,然后各自离去。 却说道君皇帝赵令渊父子,在傅李两人走后,自然也是有一番交谈。 “阿耶,儿臣以为,三郎在蜀中,不该轻动,此时正值三郎在蜀中清理盐铁税务以及田赋之事的关键时刻,若换一人,未必能让这些事顺利为之且蜀中刚安定下来,留三郎驻守一阵也可让人心安定” 赵令渊听了儿子的话之后,摇摇头道:“你说的也言之有理,这些顾虑朕也不是没想过,可凡事哪有十全十美的?这仗已经打完了,三郎在蜀中能起到的作用,不会比其父在山南道的作用更大,况且,这宝剑太过锋芒,也该收入鞘中,不然这剑能伤敌,也能伤己不过三郎虽然回京,其节度使一职仍旧让其遥领,相信可以震慑一些宵小之徒” 已经议定的事,赵元檀不在这些上面纠缠,而是开口问道:“可蜀王叔和节度副使严铤都在来上京的路上,三郎这里也要上京的话,这蜀中还需有人坐镇” “嗯,蜀王和严铤,朕都不打算在让他们回蜀中,三郎也要回京的话,蜀中确需重臣坐镇大郎你可有人选?” 赵元檀思索之后道:“儿臣以为,可让三弟前往蜀中” “你是说要让元槊去蜀中?” 齐王赵元槊是年后从江南调回来,目前因为齐王妃刚刚产子,也没有任用,算是赋闲在家。 赵元槊是难得知兵的皇子,平吴王叛乱的时候,也是立下不少军功的。 如果说皇子之中还有人对赵元檀这个太子的地位还有威胁的话,那一定就是齐王赵元槊了。 所以对于太子的举荐,赵令渊也是有些诧异,不过他心中还是有些高兴的。 毕竟当父亲的,多数还是愿意看到儿子兄友弟恭的。 “元槊在平吴逆之乱时亲自领过兵,且他当时还曾经做过三郎的副将,儿臣以为严铤离任之后,不妨就让他去江南,担任润州大都督一职,而元槊正好接替严铤之职,为剑南节度副使,可令节府幕僚并长史悉数留任” 听了太子的安排,赵令渊却是笑了起来。 “你倒是打的好算盘哈哈哈哈,不错不错” 赵元檀这边被戳破了也不觉得尴尬,仍旧是一脸的坦然。 让齐王赵元槊去蜀中担任节度副使,但节府的长史以及幕僚却全都留任,也就是说赵元槊去蜀中并没有地方可以安插自己的亲信,这样保证了东宫仍旧可以通过傅津川留下的长史和幕僚们间接的控制蜀中的军政。 这些自然是瞒不过赵令渊的,所以想通这些之后他才会说赵元檀打的好算盘。 而他显然是不反对,也不反感太子动这些心思的。 人既要用着,也要防着。作为皇子亲王的亲兄弟尤为如此。 因此他其实十分满意太子的这番布置,特别是现在蜀中的除了有小股流寇尚未肃清,大体已经安定下来,这样的蜀中不需要上下一心。 虽然赵元檀的算盘打的不错,但赵令渊却没有立即点头应下来,而是说出了自己的打算。 “不过你的算盘打的虽然好,但朕这里对老三,也有一番安排” “那是儿臣僭越了” “你不用急着揽过,朕的安排不一定对,但有些事,需要未雨绸缪朕原本就有想好了,让英国公挂帅,负责山南道的战事,让老三作为英国公的副手,为副元帅你可明白?” “儿臣明白。” 让齐王赵元槊作为副元帅,历练和栽培之意很明显,但还有两层意思。 第一是制衡。 第二还是制衡。 一是现在,二是将来。 第三百五十五章 料事如神 “你是愿意去蜀中为节度副使,还是去山南道为行军副元帅?” 赵元槊奉召一进大明宫,就被这两个选择给砸的晕头转向。 “儿臣儿臣” 赵令渊抬手道:“起来说话,不用急,慢慢想,山南道的情况以及剑南道的情况,来的时候想必有人都跟你说了,这两个去处,你可以随意挑一个。去蜀中你虽然是节度副使,但武安侯会在近期返京,节度事由你执掌,若是山南道,就要跟着英公一起平叛,你可明白?” 赵元槊心中暗自想了想,去蜀中做节度副使,虽然是掌节度事,但剑南道的红莲逆匪已经大体肃清了,只有残余。 而跟着英公去平叛,大概是能捞到不少功劳的,自然也能历练一番 “回父皇,儿臣要跟着英公去山南道,儿臣不要副元帅,只要独领一军” “哈哈哈哈” 赵令渊听了赵元槊的选择以及表态之后,很是高兴。 其实这个选择不但是让赵元槊在两个职务之间选择,而是让他选择,是成为宗室重臣,还是太平藩王。 虽然在蜀中也能领兵,但无功劳可立,也没有机会给他树立威望。 甚至节府幕僚属官都是东宫系的亲信,赵元槊注定是难有作为。 但跟着去山南道,作为皇子亲王,哪怕一句话不说,一件事不做,肯定是能捞到一份战功。 而赵元槊见到赵令渊的态度之后,也知道自己选对了。 “很好,你是皇子,又是亲王,理应为国分忧,这次你只要跟着英公去就好,去看看他是如何领兵的并不是只有如武安侯一般,才能为将帅,对英公,你要以执弟子礼” “儿臣明白。” 赵元槊从宫中出来之后,也是心情大好,想着皇帝的嘱咐,就吩咐车夫直奔履仁坊而去,准备去英国公府拜访。 却没想到他的亲王车架刚到了履仁坊,还没来得及命人通报国公府,对面的燕王府这边却直接打开中门,河阳公主赵元惠以及驸马都尉燕王世子吴药师都亲自出面迎接。 赵元槊一听,只能打消了去国公府拜访的念头,毕竟也是一母同胞的亲妹子家,这不给面子也说不过去了,于是就只能是将错就错,就当是亲戚间走动走动。 “兄长今天怎么想起来我这了,真是稀客啊” 赵元惠和吴药师陪着赵元槊一同入府,嘴里还打趣着兄长。 赵元槊闻言笑了笑,然后道:“顺路来看看你。” 他总不能说,本来不是想上你家来的? 这边吴药师则一脸笑意的请他这大舅子入室看茶,并急忙嘱咐命厨下准备一些菜肴,又命人去外面的馆子里要几道招牌菜,这在上京倒也是常事,大酒楼一般都做这种送菜上门的生意。吴药师这边外面忙碌着,赵元惠这边陪着兄长说话,兄妹两人也许久没有机会说说话。 “我看世子待你也不错,你与他好生相处,就像我与你嫂子一般,既然做了夫妻,总归是要同进退的。” “同进退?大哥这意思,若是日后他起兵造反,我也跟着与他同进退?” 赵元槊本是看到妹妹眉间有些郁结之气,开口劝慰一番,却没想道直接被这一番话给说的哑口无言。 “怎么就说道此处了不至于” “不至于?”赵元惠忽然冷笑道,“我的好三哥,你是真傻,还是装傻?” 这句话更是噎的赵元槊有些难受,但其实他又不是蠢人,怎么可能看不出当下辽东燕藩和上京朝廷之间已经有些离心离德,听调不听宣。 尤其是前几年的河北沙门之乱后,燕王亲自带兵陈于卢龙塞和渝关之外,当时幽州都督府如临大敌,以至于一兵一卒都没调去支援恒州。 而当时上京城的燕王府外也直接就被禁军围了,甚至她赵元惠都不能随意出入,可见当时形势的严峻。 虽然在燕王退兵的消息传到上京之后,禁军的包围也撤了,但谁都明白,朝廷跟燕王也就剩下一张脸皮还没撕破了。 而赵元惠在女子之中也算是十分聪慧的,怎么能看不透当下的局势? “不过看起来,三哥你跟那个嘉罗公主,日子过的倒是还和和美美的?” 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赵元槊更是后悔今天来燕王府了。 只能说今天赵元惠在他这个亲兄长面前说的都是实话,但却是他不想谈起的实话。 “河阳,你怨吗?” 赵元槊沉了一口气后,突然问道。 赵元惠听后摇了摇头,“原来怨过,现在不怨了,就像你当初说的那样,你是皇子亲王,我是皇女公主,天生富贵,自然有些事也轮不得自己做主,你不得不去娶那个外邦女子,我不得不嫁一个藩王质子但现在看你,好像跟一个外邦女子过日子,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至于我,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吴药师其实也是个挺知冷知热的人,就是不知道他爹,或者他,什么时候造反,到时候我这赵家人又该如何自处” 赵元槊听完了,也不知道该劝什么,只能叹息了一声。 这边齐王和河阳公主兄妹两个说话,吴药师特意的没有太早的进去打扰,布置完宴席之后,就坐在堂屋外面的台阶上,这里看不到堂上,更听不到两人的谈话,但吴药师却好像猜到他们会说些什么。 张之逊这边过来在他旁边坐下,“世子不去跟齐王聊聊?” 吴药师摇了摇头,“有什么好聊的,人家兄妹许久没有机会,今天好不容易能说说话,我去就有些碍眼了。不过你放心啊,这话不是说给你听的” 张之逊听后哭笑不得,然后话音一转道:“齐王今天应该不是心血来潮来府上做客,想必他是应该有了差事,要外放了。前几日陛下召集李相英国公还有太子议事,还是在山南道的军报到了之后,我估摸着齐王今天进宫,应该是也是给他差事,十有八九就是要他去山南道不会让他挂帅?” 吴药师一听,有些诧异,“你觉得齐王现在就能独领一军了?” 张之逊仔细想了想了,然后又摇了摇头:“若是万八千人的小打小闹或许有可能,山南两道数十州,十几万大军,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这次朝廷若是对西南有所调整,只会派遣一个资历威望都足以压服那几个都督府的重臣,齐王名位够了,威望差的却不是一星半点不会是主帅难不成是” “怎么?” “我思来想去,大晋如今朝中,能镇得住山南两道几大都督府,又能统十数万大军的名将,不过五指之数,如今在上京的,只有英国公傅懋修但武安侯在外除非武安侯要回京了” “你的意思朝廷会是武安侯回京,英国公出镇山南?” “八九不离十。” 第三百五十六章 策士 张之逊的寥寥数言,就将朝廷对于西南方向的部署猜了个大概。 而这些,仅仅是他根据山南两道的战报,就分析出的。 吴药师听到这些目前还没法验证的论断,却是已经相信了,毕竟以往张之逊所言也都是言之有物,几乎是所料必中。 但对于西南战局,辽东方面其实能做的事情并不多,大多数时候只能作壁上观。 毕竟朝廷对燕藩如今虽然是称不上严防死守,但也是一直小心提防,想要暗里对西南方向伸手,皇城司和绣衣卫可都不是吃素的。 “要是真如你说的武安侯回京,你说蜀中能不能在搞出点声响来?” 吴药师突入其来的一个念想,让张之逊陷入了沉思。 片刻之后他摇了摇头:“很难,蜀中如今已经大体安定,武安侯在蜀中虽然尚不足一年,然其威信大行,青唐人被打的太惨了,数年之内无力与大晋争锋,至于红莲道这些人,在蜀中想必也没有其腾挪的余地了,朝廷的坚壁清野之策对付这些流寇已经足够了,蜀中的那些大族估计也要被武安侯敲打一气” 吴药师并没有漏出什么遗憾的表情,只是一副了然的模样,然后笑道:“天天想着让各处不安生,若是真有天命,我这样的德行怕是也成不了什么大业?” 张之逊听后也笑了笑,“天命这东西谁说的准呢,那些青史上争天下的英雄豪杰,那个没干过龌龊事?难不成争天下是靠的德行?” “哈哈哈哈,有道理,太祖爷不也说过吗兵强马壮者为之” 两人坐在台阶上,言语之间却极为恣意,说过笑过之后,吴药师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然后跟张之逊道:“怎么样,跟我一起去见见这位齐王殿下?怎么说也是你大舅哥的大舅哥” 张之逊闻言笑了笑:“见见也好,看看这位齐王殿下的气量几何。” 说罢,吴药师带着张之逊一起进了内堂,齐王这边正跟着河阳公主说话,不过话题也从之前的诛心之言,变成了家长里短和旧日之事。 “见过齐王殿下” “殿下,这位是张之逊,河北道人士,也是我的妹婿,今天既然是家宴,我也一并叫他拜见殿下” 赵元槊看到张之逊一表人才,长相气度皆是不凡也笑着应道:“既然都是自家人,那就一并坐下说话,今天我也是冒昧登门,不过既然是到了吴世子这里,客随主便,也不用拘礼” 张之逊这边拱手谢过之后,也顺势坐下。 “多谢殿下。” 这边燕王府的热闹,自然是瞒不过一些人耳目。 很快,东宫里正在弈棋的太子殿下就收到了皇城司的消息,齐王至履仁坊,进了燕王府。 赵元檀将一枚黑棋放在棋盘上,然后头也不抬的问道:“只有齐王吗?” “回禀殿下,是的,刚才齐王殿下出了宫之后就直奔履仁坊去了,不过一开始好像不是奔着燕王府去的,不过燕王府那边见到齐王殿下的车架仪仗之后,河阳公主和吴世子就开中门迎客了” “哈哈哈,想必元槊是要去你家里,却阴差阳错的去了燕王府” 赵元檀听完之后笑着跟对面与他对弈的人说道。 对面坐着是一个年轻男子,身穿锦袍,面容清俊,气度儒雅,正是英国公长子傅淮川,手中捏着一枚白棋,眼神却是盯着棋盘上的局势有些举棋不定。 “虽然说可能是凑巧,但齐王殿下跟燕王府毕竟有河阳殿下这层关系在,还是要小心些” 傅淮川缓缓将棋子落下,口中说的话却有隐隐有些风动。 赵元檀听后皱了一下眉头,却不知道是因为棋局还是对方的话,不过很快又舒展开。 “却是有些令人头疼,不过最少他目前还不敢明着跟燕王府走的太近,不然即便是孤能容得下他,陛下也容不得他” 赵元檀这边跟傅淮川说话,也没太多顾忌,两人的交情虽然不如与三郎一般,但也是旧识。 并且傅淮川是太子宾客,是东宫属官之中排位极为靠前的。 在加上他智术超群,因此赵元檀每有不决之事,都会叫他与林长沅等一同商议。 闲暇时,也会招他来对弈一局。 并且傅淮川还是英国公府的嫡长子,未来要世袭罔替的国公之爵,他在东宫也算是武勋一脉的代表。 因此他的表态和建议,赵元檀也十分重视。 “行了,你回去跟城阳说,就说孤知道了。” 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出的高金刚这边如释重负,立马应声道:“是,奴才告退。” 等道这边替城阳公主送信的太监离开,傅淮川这边才建言道:“殿下,齐王可不仅仅是只有辽东方面这一个潜在的助力啊” 赵元檀听后霎时间就明白对方的意思。 “你是说北境金帐?也对,毕竟齐王妃是金帐汗国的公主不过元槊” 其实他刚想说,元槊的为人,应该不至于。但是转过头一想,这种事情,根本就不能寄托在人品德行上。 道君皇帝的意思很明显,想要让赵元槊多立下功劳,也积攒一些名望,等到他日太子上位之后,刚好可以用赵元槊代表宗室来平衡以傅家为首的武勋一脉,避免一家独大。 赵元槊本身也算是英勇果决,在皇子之中,也算是出挑的。 但他与辽东和北境的关系,也未免太亲密些了,有这些关系在,若是想要争储,是绝无可能。 而赵元檀也自己也有底气能镇得住自己这个三弟,但有些事的确是不能不防的。 “淮川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当,不过殿下,您又不只是只有一个兄弟,宗室之中也不乏英才啊” 赵元檀听了傅淮川的话之后,也放下心来。 因为对方给他的意见,并不是让他借机打压齐王,或者为武勋一脉争权,最少没有太多私心。 若傅淮川表现的私心过重,赵元檀也会很头疼。 至于建议,赵元檀自然也是想过的。 “元槊既然跟英国公去山南道,那蜀中还需要人,淮川觉得福柏如何?可为节度副使?” “关中在雍王手中,福柏又是三郎手下大将,与节府幕僚具都熟识,不合适,应该调回上京。” “那淮川可有人选?” “高阳郡王。” “老六?” 高阳郡王,六皇子赵元楹,太子同母弟。 第三百五十七章 无欲则刚粝 傅淮川这个人选推荐的,只能说是大出赵元檀的所料。 因为六皇子赵元楹虽然是太子同母弟,跟太子也非常亲近,但文不成武不就,年不过十八,性情懒散庸弱。 让他去蜀中做节度副使,这也未免 “老六,未免有些” “殿下以为,剑南节度使既然是三郎遥领,节度副使该委任一位什么样的人选?” 赵元檀听了傅淮川的话,陷入了思虑当中。 本来他之前在大明宫议事之后推荐齐王赵元槊担任剑南节度副使,并且要节府幕僚属官不动,摆明了就想让齐王去做个摆设。 现在的人选,不过是换一个摆设而已。 不过赵元楹这个摆设,可以确保他听话,缺点是难有主见。 但没作为摆设来说,没有主见也谈不上是缺点,甚至可能是优点。 “这么一说,老六倒也可以,蜀中是财赋重地,又是四塞之境,天然隔绝以他的性情,即便是长待在蜀中,也无碍的毕竟蜀王也要移镇,蜀中确需一位宗室坐镇如此倒也合适” 想了想自己那个兄弟的性情,在想想蜀中的特殊情况,让他去蜀中的确也算是适合的人选。 毕竟益州不仅是天府之国富庶之地,还是最容易形成割据之势的四边之地。 道君皇帝赵令渊本来把蜀王召入上京,为的就是给他换个位置,但按照祖制,蜀王之后也必然需要一个宗室坐镇,按照现在的形势来说,肯定是要派遣一个皇子过去的。 高阳郡王赵元楹如果入蜀,绝对是所有皇子之中最能让东宫放心的人选。 这边傅淮川继续道:“除了高阳郡王,殿下还可以选拔几个东宫出身官员一道入蜀,协助郡王” 赵元檀点了点头,“淮川所言,甚合孤意。老六的确需要人辅弼,其实淮川你文武兼备,若是你跟着老六去,接替长史一职,最合适不过,奈何” 若是傅淮川能够与高阳郡王一同入蜀,也就相当于在哪位庸弱的皇子背后实际主政川蜀。 但本来调回傅津川这个傅家人,就是为了让英国公傅懋修出征挂帅,怎么还会放一个嫡长子出去? 至于能力,赵元檀是一点都没怀疑过。 傅淮川智术超群,又出身将门,与军略极为出众,但因为有傅津川这个嫡亲兄弟,实在太多出彩,而他本人又是不温不火的恬澹性子,所以相对而言不显山不露水。 但自从他出任太子宾客和元帅府参军以来,无论是对战局的分析,还是大势的判断,几乎是所料必中。 因为一直在幕中出谋划策,因此也是声名不显。 但东宫和元帅府的同僚,包括太子殿下,对他的谋划能力都是极为推崇的。 甚至短短一年之内,就已经成为了东宫之中跟林长沅一样,太子最为倚重的谋主。 二人之间,傅淮川比起林长沅,更为熟悉上京城这些宗室勋贵在军中的脉络。 林长沅比起傅淮川则胜在出身简单,不受身后势力的羁绊。 而赵元檀这声叹息,也不光是在叹息傅淮川这趟不适合入蜀,作为幕后主政川蜀。 还有未来,他这个武将出身,未来继承国公爵位的勋贵,即便有宰相之才,也没有机会宣麻拜相。 甚至因为有那么个出彩的兄弟,未来统兵的机会都不多。 但傅淮川好像却没有在过在意这些,反而是笑着进言道:“刘先生有王左之才,主政一方不在话下,蜀中以及高阳郡王交给他,殿下尽可放心。” “好,就依淮川所言,等明日,孤就去父皇哪里进言。” 一盘棋下完,傅淮川告退离去。 赵元檀一个人看了看棋局,若有所思。这局棋是和棋,双方可谓是高招尽出,但最后还是没有决出输赢。 “还真是,无欲则刚啊” 回到家中的傅淮川,径直来到书房,傅懋修这边正在等着他。 “大郎回来了?” “阿耶。” “来,看看,刚来的战报。” 傅淮川这边立马走道书桉前,拿起刚送来的战报仔细端详起来。 战报是山南两道送来的,本来是直达宫中,而道君皇帝在看过之后,直接命人送来了国公府一份。 毕竟英国公已经被选定为山南两道行军元帅,即便还没去上任,但还是需要做到心中有数。 战报上的写明,目前襄州大都督程锦堂已经率军前往房州,而金州的官军在面对方虬所部的表现,可以说得上是不堪一击。 早前在夔州与朱灵石对峙的的成浚所部则是且战且走,一路北上,最终在金州和夔州的交接处,两军汇合。 这两支红莲贼汇合之后,总人数估计已经接近五万人。 且因为长时间的作战和行军的精减,大部分的老幼几乎都死伤殆尽,能够活下来的几乎都是青壮。 所以实际上,这支红莲军在汇合之后,战斗力其实已经不容小视了。 而官军方面,其实经过数年的战阵演练,也有所精益,但比起红莲贼的脱胎换骨,长进不大。 甚至傅淮川都可以预见到,红莲贼在日后的作战之中吗,不会一如过去那般一触即溃,甚至在战法上,也会有极大的变化。 “阿耶,您这一趟去山南剿匪,恐怕并不容易,这红莲匪较之一年前,更难对付了” 这些傅懋修自然也看得清,但有些事,他也是没法推诿。 “这些我自然是明白的,可这次是陛下直接当着太子和李相的面点了我的名,还把三郎召回来,哪容得我推辞?勉为其难,也得上喽” 傅淮川道:“其实这次山南两道的局面,比起去年太子主持战事的时候,还要难些,可惜孩儿跟三郎都不能跟亲随阿耶左右。” 傅懋修闻言笑道:“哈哈哈,旁人家都是愁这子孙不成器,到了我这少不得抱怨几句,你们兄弟太成器了也不好,这出外一趟带在身旁都可能不放心啊哈哈哈哈。别的不说,就说你外祖家那几个,你那几个舅舅还有表弟真是一个不如一个,三郎去剑南道的时候你外公还特意让三郎带着两个,我这次少不得也得带一个出去,给他们沾沾光,这话别当着你阿娘说,不然少不得要跟我置气了” 傅淮川闻言,笑着应下来。 “这家中,还是要交给你跟你二叔,只是这趟出去,又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回来了我这辈子年轻的时候把福享的差不多了,这到了老了,才开始四处奔波” “真是应了你阿翁说的,年轻时候享太多福,老了可能就要遭罪喽” 第三百五十八章 照例窕 成都,随着节度副使与蜀王先后前往上京,前段时间的风波也终于是渐渐平息了。 杜家坊外面官军终于撤去了,杜恒因为误交匪类,监管不力,以及私买军屯,三条罪名被判了流放。 而杜家与盐亭李家两家率先补缴盐税以及田赋数百万贯,随后严家与杨家也并其他蜀中大族也纷纷开始了补缴。 最后总数达到了上千万贯。 “这些钱款,足够支持十万大军数月之需,够打一场大战了” 坐在节堂上的傅津川翻看了一下幕僚们会好的账目,不禁的感叹道。 一旁的许应龙笑道:“节帅这帐算的到不错,不过这笔税款,大概是要被朝廷哪去填窟窿了” 傅津川听后也点了点头,如今朝廷的财赋不继,寅吃卯粮已经是常态了,甚至宫中以及东宫的用度也已经缩减了好几次。 听说年前禁军的饷银,还误了一个月。 “虽然说朝廷如今艰难,但现在年前年后剑南道支撑十万大军,所耗费也是难以计算,如今这笔税款,节府这里是不是也要截留一部分?” 这时候节府负责掌管钱粮的主簿崔奉壹提议道。 “那就按照旧例。” 傅津川也明白,这么大一笔钱款,即便都上缴户部,也少不得有人上下其手,中饱私囊。 而节府的幕僚和属官,为这些钱款也是操劳日久,若是一点油水都吃不到,也难免有些不近人情。 有些旧例虽然是陋习,但身在官场,即便是武将,也仍旧要面对这些。 就比如攻城之后,府库的钱财你分是不分? 不分的话军中甚至都得哗变。 将帅们吃肉,兵士跟着喝汤。 甚至朝廷都不会追问,你攻城以后府库之中的财物去哪了,这就是不成文的规矩。 放到税金这里也是一样。 上下都得分润一些,这也是常例。 这边话刚说完,就有信使急忙送来了两份战报。打开第一份,看完之后傅津川是止不住的笑。 “这是礼送出境?” 这边刘仙客结果战报看了之后也笑道:“说不定这张仁愿还会说,剑南节府就是如此做的” 原来是十日之前,已经逃窜至陇右的万余红莲军,与陇西边军连战几场之后,转进至青唐境内。 陇右边军连战连胜,斩首数百 以陇右边军之精锐,跟红莲军打了几仗,只有数百的斩首,且没有生俘,这个战果已经是老军伍的傅津川能看不明白? 无非是张仁愿不想出力,于是布置好战线,放开口子,直接把红莲贼撵出了陇右,直接让他们进入了青唐。 而参军张杲在看过战报之后则是提出了另一种见解,“相比陇右方面也是顾忌太多,毕竟青唐哪位老军神论赞破又重新前往北部,担任大统领,节制青唐北部的诸多部族,张节帅可能是觉得若调集重兵围剿红莲,会给论赞破的可乘之机” 傅津川笑道:“随便调集几千精锐铁骑,就将这些万余红莲贼尽数剿灭在陇右,哪里可不是川蜀,山高险峻不利骑兵驱驰,他坐看着红莲贼逃出去,不就是想着这红莲贼是从川蜀跑到他的辖区的,剑南节府都没剿灭的红莲贼,从陇右节府在跑出去朝廷能说什么?这张仁愿,当了节度使以后气量还是没大起来” 张仁愿与傅津川也算是老相识了,宣嘉十四年傅津川跟随傅懋修就任河西的时候,张仁愿就是的当时的节度副使。 后来陇右节度使贺拔光嗣迁任河西节度使,原本作为河西节度副使的张仁愿则升任陇右节度使,也算是朝廷为了避免这些统兵大将在一地太久,从而做大难制。 而张仁愿到了陇右之后,这几年局势也还算安稳,只有小规模的冲突。 去年青唐大军集结,一时间陇右跟河西都做好了大战的准备,却没想到青唐大军入寇的地方是松州。 朝廷当时让陇右跟河西出兵牵制,这两处也都是做做样子,象征性的出兵威胁了一下兵力几乎已经抽调一空的西海高原。 不过这些傅津川倒是也能理解,作为侧翼,能摆出个样子已经不错了。 毕竟朝廷也没有足够的钱粮供应三个节府数十万大军跟打一场大战。 并且但是河西和朔方以及河东节府,还要防备北境上的金帐汗国。 虽然金帐汗国没有出兵,但当时草原上的骑兵调动也是极为频繁,甚至还有一支虎师从王庭一路在两国北面的边境上转了一圈。 这无疑是为了给大晋一些压力,顺便看看有没有可乘之机。 别看两国议和,并且还结了姻亲,但只要有机会,北边的苍狼跟西边的獒犬是没什么区别的,都想找机会在大晋身上咬一口。 都得小心提防着。 “不过,这青唐老军神论赞破,这已经是他第三次担任北部大统领了,这老头估计有七十了,还能出任这种要职,看来这位青唐新大君倒是有些魄力” 傅津川又看着战报上关于青唐方面的调整,又想起松州大战的时候哪位青唐新大君还曾已经作为使者来到大晋军中,一番言辞,也算是能见到些韬略。 长史刘仙客则附和道:“这位新大君却是有些能耐,比起拓跋赤德要有魄力的多,议和的使者派了一拨又一拨,虽然始终没商量出个子丑寅卯来” 上京方面对于议和之事,已经是全权交给了节府自行处置。 傅津川又把这些事交给刘仙客负责,而刘仙客的议和方针总的来说,就有一个字。 “拖”。 反正议和之事,是青唐求着大晋议和。大晋方面手里还有数万俘虏在,蜀中天府之国,又不缺俘虏那点口粮。 毕竟俘虏也不能白吃饭,战后松州的城池修缮,以及清理护城河,包括在松州外围的修建新的戍堡 而损失了大量青壮的青唐是想要赎买回这些俘虏的,这也是他们议和的最大的需求。 至于双方国界划分,这些是没什么可争的,没有达成的原因还是大晋的这边的要价比较高。 而青唐这边经历大战之后损失也不小,一时半会还真拿不出大晋狮子大开口索要的物资和钱货。 “不过刘先生,跟青唐议和,还是尽快敲定,这次换个他们出得起的价码估计这川蜀咱们可能待不长了” 傅津川在打开第二份战报之后,言语之间竟然略带些忧虑。 这第二份战报来自山南道,约七八日前的方虬所部红莲军在金州夔州交界之处,与成浚所部会师。 两只红莲贼会师之后,人数将近五万,又经过长期的作战以及行军历练,已经颇有战力。 虽然不及官军精锐,但跟久不习战的禁军相比,已经可以正面一战了。 所以即便傅津川不知道自己即将被调回上京的消息,也知道朝廷会调整一下西南方面的部署。 而有能力有资历镇得住山南两道五个都督府十几万大军的重臣,其实也并不多。 恰好,自家老子就是其中之一。 亦或是山南两道战局糜烂,把他调过去的可能性也有,但是不大。 毕竟这几年他建功已经够多了。 封无可封,可不是什么好事。 不如老早回京,大家都有安心些。 至于在外面建功,就让享了半辈子清福的傅公去。 第三百五十九章 蚍蜉撼树 山南西道,襄州都督府治下金州,汉水上游。 数万人的红莲军在汉水和南宫山之间扎营,距离金州州城只有不足百里。 一行数人来到南宫山外围的一座小山岭上观阵,正是会师之后的红莲圣公方蛟以及薛巨鳞刘台卿等人。 “诸位请看这南宫山,主峰直插云表,旁列两峰,三峰耸峙,形如笔架,故又称笔架山。系大巴山北坡化龙山支脉余脉,曾有高僧在此坐化,肉身百年不腐” 说话的是刘台卿,虽然他并非山南道人士,但博览群书,且喜欢收集各方舆图县志,所以无论走到何处,说起当地风土人文,总是如数家珍。 “刘都督博闻强记,佩服。” 方虬听到刘台卿的介绍,不免赞叹道。 刘台卿则笑了笑道:“不过也就这点本事罢了,当不得什么用” 一旁的薛巨鳞则望着远处的汉江突然说道:“若是有船,沿江而下,直取上庸如何?” 刘台卿道:“薛帅之议,倒不是不行,不过与我们而言,即便取了上庸也作用不大,不如羊攻金州,引朝廷援军过来,咱们趁机北上或者南下,而如上庸这样的必争之地,于我则全然无用,只为了上庸的军资,倒也没必要犯险况且程锦堂的大军估计已经往上庸去了” 两军汇合之后,伪帝成浚出乎预料的主动让出大权,让岳父方虬与薛巨鳞刘台卿共同主持军务。 自己反而当起了甩手掌柜的,这倒是让盼望这对翁婿会因为争权夺利引发内讧的朝廷军将们大失所望。 也让不少红莲将领松了一口气。 毕竟眼下红莲虽然又掀起一拨声势,但这也预示着朝廷很快就会加大力度围剿。 若是因为赵成浚方虬翁婿两人起了争执,则会让原本就举步维艰的红莲军更加艰难。 赵成浚虽然年轻,但毕竟是这些人立起的皇帝,虽然在朝廷来看儿戏了些,但当初也是接受过众人朝拜的,有“大义”的名分在。 圣公方虬在红莲道的威望自不必说,一句话就能大部分的教众癫狂。 而这支红莲军的组成,却极为复杂,有相当数量的吴王府旧部在担任军中骨干,统兵的大将有不少也都是吴王府旧部。 所以若是赵成浚真的跟方虬争执不下,许多人会夹在其中左右为难。 别人不说,就说薛巨鳞,他与方虬也算是一起出生入死,如今也算有些情分。但他毕竟也是吴王府一脉投过来的。 诸如此类,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双方经过数年的融合其实已经难分彼此了。 但赵成浚如此识时务,也是众人没有料到的。 不过他在会师时候说的话,却也让众人高看他一眼。 “此万难之机,若我等还要起纷争,岂不让官军坐收渔利?” 随后就真的交权,什么也不问不管。 他是得了清闲,但眼下方虬和薛巨鳞等人面对目前的状况却是有些焦头烂额了。 毕竟是将近五万人的大军,每天人吃马嚼就需要大批的粮草,而下一部往什么地方去,面对朝廷的攻势如何化解,怎么在这种情况下继续与官军周旋。 这些问题就是一座座大山,几乎压得方薛等人喘不过气。 不过自从两军汇合之后,其实战事上进展还是比较顺利,红莲军连续攻陷了多处城镇和坞堡,战力大为精进,已经能够跟一些官军正面交锋而不落下风。 当然,比起官军精锐来说,还是不够看。 几人在山岭之上一番观察之后,又匆匆回到营中。 而此时大营之中,赵成浚正跟着王炀还有薛长庆等几个人,领着一群兵士在蹴鞠。 蹴鞠自古就是军中戏,因此作为吴王府旧部的出来的这些人,自然也都是会两脚的。 士卒们纷纷围观,还有人不断的叫好。 跟着几人一起去查看地形的弟子罗霄看到这一幕不禁有阴阳怪气道:“咱们这位陛下真是无事一身轻,还有如此闲情逸致。” 这话好像在说大战在即,赵成浚却没有丝毫的紧张感,反而还有心情玩乐。 刘台卿却道:“正是大战在即,陛下与兵士们一同蹴鞠,反而有安定人心之用。” 罗霄一听刘台卿的解释,也不在多言。 薛巨鳞下了马之后,看了几眼赵成浚在场中秀着花脚,便转身进了中军大帐之中。 只有方虬多看了几眼不曾落地的球,又看了看站在不远处的女儿方宁,脸上突然浮现一丝笑意,不过这笑意在进了大帐之后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副肃穆威严的的面孔。 此刻帐中正聚集了红莲军各部的主事之人。 军师左丞相顾乡林拿出一份信放在中央的大桉上,“刚收到的消息,程锦堂率军已经赶到了房州,直奔金州而来,还有我们身后的夔州,朱灵石也集结了两万军马尾随在后,不过逼得不算近,应该只是不想让咱们南下夔州,但如果不想被官军赶回大山之中,我们要尽快转进了,或者尽快攻下金州,作为据守之点,并补充军需” 说罢之后,顾乡林又拿出一张小纸条,“还有一事,朝廷已经设立了山南两道行军大元帅府,节制山南两道几大都督府,并所有军政事宜,英国公傅懋修为行军元帅,齐王赵元槊为副帅,侍中李法曾为长史,按照朝廷的一贯的旧例,傅懋修暂时不会来到山南道,要等剑南道的傅津川回到上京之后,才会让傅懋修出京,这段时间就是我们的机会,若不能在这段时间内打开局面,等到傅懋修到了,以他的威望,官军各部统一调度指挥,到时候咱们要面对局面可就要比现在更为艰难,所以无论是要去什么地方,都要尽快行动了,耽搁不得了” 众人听完,神色又漏出几分凝重。 这时候罗霄激动道:“怕他个鸟,蜀中那么艰难的局面咱们都走出来了,傅懋修又怎么样?大不了跟他们拼个鱼死网破!咱们如今也能打,要我说直接攻下金州,然后背靠着巫山,就在此地不走了” 几个红莲道出身的将领纷纷附和道,“对,咱们如今也有几万大军,先打下金州凭着城池跟官军较量一番” “官军也不过如此嘛,咱们自从出了巫山,跟官军打的几仗还没输过,依我看这山南道的官军跟剑南道的比起来差远了,完全不用惧怕” 几人说的极有气势,此刻说要让他们一路打去上京怕是也会应下。 但吴王府旧部的将领却都一个个的默不作声,这些人虽然称不上各个都有用兵如神的本事,但无一例外都是能看懂山川舆图以及能敌我局势的。 他们更为清楚如今的局势,远没有这些同僚们想的那么乐观。 往西,是茫茫不尽的巫山,刚从山里面走出来的人,如果不是没有路可走,绝不愿意在回去。 向东,襄州大都督程锦堂率领数万朝廷精锐已经在房州了,可能随时扑上来。 向南,夔州大都督朱灵石同样严阵以待,貌似只有北上商州,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亦或是攻下金州,以背靠巫山,跟朝廷周旋? 刘台卿与薛巨鳞同时盯着桉上的沙盘默不作声,至于其他人,包括方虬在内,在军略上,都不如这两人。 所以最终拿主意的或许是方虬,但出主意,肯定是这两人。 半晌,薛巨鳞道:“依我看,不如羊装北上调动夔州之军” “然后出其不意顺江而下?” 刘台卿这时候也顺嘴接话道。 薛巨鳞闻言笑着点点头,两人算是英雄所见略同了。 看起北上商州方面是防备最弱的一个方向,但商州再往北就是关中了,关中可不是那么好去的地方,朝廷最为重视的就是京畿和关中,甚至可以说是大晋的根基。因此驻军的也是最为精锐。 且京畿和关中几乎都是军户,根本就没有红莲道发展的空间,想要补充兵员和粮草都非常困难。 所以看似商州空虚,但确实是易进难出,一旦等英国公到了山南道,官军形成同一调度指挥,在想南下或者向东转进就难上加难了。 所以东边房州有大军云集的情况下,羊装北上,实则南下夔州,汇合在云梦大泽潜伏的水军汪汀山部,沿江而下,才是目前红莲最好的转进路线。 至于罗霄等人的高调,方虬压根都没有理会。 因为是自己的弟子,他更知道这些人的有多少斤两,这用兵方略之事,还是得依靠刘台卿和薛巨鳞。 不然就靠着自己这些弟子,怕是早就被朝廷剿灭干净了。 几十年前,他的父亲,上任圣公方则在贝州起事,虽然波及数十州,但前后其实只维持了不到两年,就被全数剿灭。 若是没有吴王府旧部这些人的加入,就靠着红莲道原本这些只会画符和蛊惑人心的神棍,能坚持数年之久且转战数十州仍旧有数万之众? “就依薛帅和刘都督之言,用兵之事,就拜托两位了。” 说完方虬朝着两人一抱拳,而薛刘两人见状也抱拳回礼。 刘台卿道:“圣公,不用客气,如今我等都是一船之人,自然要同舟共济,如今说句丧气的话,打天下什么早就不指望了” 刘台卿的这一席话很明显有些不合时宜,刚有人想要驳斥,就听见他话锋一转。 “但,人过留名,雁过留声!” “若我等注定成不了事,后世史书上,我等就都是逆匪,可就是做逆匪,也要让这大晋王朝,因为我们而颤上一颤!” “蚍蜉撼树,又如何?” 第三百六十章 无可奈何坠 宣嘉二十三年四月。 剑南节度副使严铤率松州大战以及蜀中平乱有功将士入京,蜀王赵令清携家人一同。 太子殿下代皇帝郊迎献捷将帅,并主持了大宴。 而蜀王赵令清则直接召入宫中,与道君皇帝进行君前奏对。 “臣赵令清,拜见陛下。” “哈哈哈,令清,你与朕是叔伯兄弟,都是宣庙之后,蜀敬王是仁庙胞弟,都是一家人,以后不要见外” “是,那如此臣弟见过皇兄” “这就对了嘛” 道君皇帝的表现的非常亲近,让赵令清颇有些受宠若惊。 虽然如皇帝说的如今的蜀王一脉跟仁宗这一脉是近亲,但毕竟不如周王、郑王等宗室都在京畿之内,走动的多。 “说起来,你与朕虽然是近亲,却甚少见面,蜀中虽然号称天府之国,却山高路远,见一面甚难啊” “臣在蜀中也常思念陛下” 君臣两人相谈甚欢,随后道君皇帝又问了这一路景象以及饮食,赵令清也是一一作答。 等到赵令清出了大明宫之后,脸上看似轻松,实际上已经汗流浃背了。 即便是知道最多也就是让蜀王府移镇,但真正面对这位已经御宇二十年的皇帝,心中还是忐忑不已。 即便是他身居高位,是宗室亲王。 心底一个念头一闪而过,果真是“伴君如伴虎”。 他才见了几次道君皇帝? 却不知道李辅之傅懋修等人,几乎天天都能见到这位道君皇帝,又该是何种心态? 在严铤与赵令清入京的十日之后,皇六子高阳郡王赵元楹被晋封为益王,剑南节府副使,前往蜀中坐镇,同时召剑南节度使武安侯傅津川回京。 而与此同时,红莲军在定下声北击南的用兵方略之后,先是作出一副要羊攻金州的样子,而襄州大都督武康侯程锦堂则率军赶到了房州上庸县,并联络了夔州大都督朱灵石,约定与其一同,合围金州红莲军。 朱灵石收到程锦堂的通报之后,并没有完全同意对方的方略,只是答应了对方可以帮忙堵住其南下的夔州的路线。 而程锦堂在接到朱灵石的回书之后,却笑而不语,其实他根本就没指望对方出兵。本就是保着求上得中的想法。 随后程锦堂迅速率军扑向金州,却扑了个空。 红莲军大部遁入山中,却分出一小部数千人,大张旗鼓的北上商州。 这一举动却让程锦堂中了计,在金州短暂修整之后迅速北上追击。 等到程锦堂的率军北上之后,刘台卿与薛巨鳞从大山之中钻了出来,直奔夔州金州交界而去。 而此时,夔州大都督朱灵石手中只有两万人,而他要面对的是四万余红莲军,兵力上是他的两倍,且战力大增。 两军一交锋,朱灵石就察觉到了不妙,所以为了稳妥起见,且战且走,一路撤回了永安。 而红莲军这边原打算在野战之中击败朱灵石所部,然后顺势拿下永安,也就是拿下了大江上游的控制。 但朱灵石所部尚在,且大部分都退入了永安,在想强攻夺城,未免就有些痴人说梦了,只能变更用兵方略。 “朱灵石这厮倒是有些见识,一路退却直接退入了永安,让咱们的谋划都落了空,若不能在野外击败官军,想要正面攻下永安,无异于痴人说梦啊” 永安城外,红莲军大营内的望楼之上,薛巨鳞望着永安城头感叹道。 永安东依夔门,三面环水,雄踞水陆要津,为历代兵家必争之地。因此极为险要,红莲军虽然战力大增,但对于攻城来说,还是缺乏大型攻城器械。 最要紧的是,没有时间。 北上的程锦堂在意识到情况不对之后,必然会立即挥师南下,留给红莲军的时间也就是半个月。 若是想要强弓,被说半个月,就是半年都未必能拿得下。 “想要拿下永安,在顺江而下这条路走不通了,要另寻出路了”一旁的刘台卿目光如炬的盯着前方的城池,心底却在不断的盘算着出路。 “为今之计,只有向东了。虽然不能拿下永安跟水军汇合,但我们可以往西去,去打襄州,襄州的大军在北,此时防务空虚,就算拿不下襄州城,也可以劫掠襄州的其他县城,然后可以沿着汉水,去碰一碰荆州” 薛巨鳞听到刘台卿的盘算之后反问道:“即便是襄州防务空虚,但荆州呢?荆州王鹤臣哪里的水军可不好对付。” 刘台卿道:“如今之势,只能走一步看一步,随机应变,傅懋修一天没来山南,这几处官军就没法统一调度指挥,咱们也就还有转圜之地,如今我们要尽快寻一处庇身之所,不然等到朝廷在山南两道把坚壁清野推行下去,咱们的日子可就更难过了” 此时,城头上,朱灵石一样在观察着红莲军的营垒布置,他很是吃惊对方如今的建制程度,比起他手下的官军,已经不差太多了,竟然真有了几分气候。 更是比平日养尊处优的官军多了几分血勇之气。 “程锦堂现在肯定是要背地里骂我的”身高八尺有余的朱灵石身穿并未着甲,而是穿着圆领戎袍,立在城头上一派武人之风。 身后顶盔挂甲的副将王亨道:“侯爷,咱们夔州都督府虽然说是上府,可辖下只有两军,即便是算上各州的团练,也不足三万人,要守备归、夔、忠、万、涪、渝、南七州之地,反观武康侯,手上握着大元帅府的新军就有五军,还有襄州都督府麾下的横野、镇戎两军,十万大军,这剿匪重任,他难不成还要推给咱们夔州都督府不成?” “都督,王将军说的无不道理,咱们只要守好夔州这边的一亩三分地,朝廷也不会为难咱们剿匪之责合该武康侯去担着,再说咱们也不是没出兵啊,他们中了计,咱们孤掌难鸣,退守永安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若是出城野战,反而把夔州置于险地,都督三思啊” 身后的将领和幕僚一个个的都说了见解,无不是劝说朱灵石不要出城作战,守好永安就行。 虽然说是军中,一切以军令为先。 朱灵石本人也不是没主见的人,但上下都无战心,他这个主将也不得不考虑这些。 毕竟打仗不是儿戏,若无三军用命,上下一心,哪还有胜算可言? “也罢,传令三军,无论昼夜严加防范” “诺。” 朱灵石固守永安按兵不动,数百里之外的程锦堂则是心急如焚。 数日之后,最让他担心的情况还是发生了。 襄州告急。 第三百六十一章 事了拂衣去 五月,清晨下了一场小雨,但随着太阳出来很快就抹去了下雨的痕迹。 午间,城北大门洞开,遥遥可见亲王仪仗。 原来是自上京而来的益王赵元楹一行终于赶到了成都,节府长史刘仙客率一众僚属出城迎接了这位皇子殿下。 已经年满十八赵元楹从马车上走下,身穿锦衣头戴玉冠,身材略显瘦弱,面容清俊,贵气在身,一派天潢贵胃的模样。 “拜见殿下。” 刘仙客微微躬身,以示尊崇。 赵元楹身上却没有什么傲气,也是拱手道:“刘长史不必多礼,皇兄来的时候交代了,要我多听刘长史的话,这日后还请刘长史不吝赐教却不知道傅节帅何在?” “咸阳郡王今日率军回师,节帅去城南了。今日还要在营中设宴,犒赏三军。殿下可以先入城休息一番。” 赵元楹听后,却没有任何的不悦之色,“不用,这做了一路车,正想活动活动,既然军中有大宴,那我们一同前去凑凑热闹。” 刘仙客笑道:“那就请殿下随我来。” 赵元楹点了点头,然后没有在上马车,而是命人牵过马来,骑马与刘仙客一同从城北入城,往城南而去。 此时城南大营之中,作为得胜之师的感化军等部列阵以待,而作为节帅的傅津川骑着高头大马,在一众将领以及亲卫的拥簇下入营。 “福柏,做的不错。” 傅津川穿了一件麒麟武服,头戴七梁进贤冠,身披玄色披风一马当先。 落后一个身位的赵福柏则是身穿甲胃,显得极为强悍,听到夸赞之后立即对答道:“多谢节帅赞誉,末将愧不敢当,都是末将无能,这才让逆匪方虬和薛巨鳞所部逃入山中,继续流窜作恶” “贼酋狡诈,剿灭也非一朝一夕之功,现在蜀中安定,最少这半年的功夫,没白费。” 傅津川一路入营,来到中军大帐,而外面林立的大军也并没有解散,依然肃立。 一直等到新任节度副使益王赵元楹来到大营之外,看到营内的道旁两侧整齐划一的森森铁甲,心中止不住的激荡。 “节帅在账内等候,请殿下入营。” 在营门口等候的牙兵统领傅家四郎傅渭川在马上冲着赵元楹一拱手。 赵元楹下意识的点了点头,然后一路看着两侧的长枪林立,脸色有些发白。 这是自幼锦衣玉食,养尊处优的他,第一次见到这番景象。 不过到底是皇子,即便是太子殿下口中“性情庸弱”之人,还是没有漏出什么胆怯之色,一路随着傅四郎来到了中军大帐外。 赵元楹下了马,一来到大帐前,然后进去了。 此时,各部将领都已经出了大帐,在一旁等候,帐中只有几个人。 坐在帅桉之后的傅津川,正看着几份文书。 在傅津川身旁站立的是傅家六郎,帅桉一旁同样坐着的是咸阳郡王赵福柏。 听到有人进来,傅津川抬头一看,见是赵元楹,然后问道:“如何?” 走进大帐之后的赵元楹像是松了一口气,脸上也不在苍白,“军中之威重,今日方知。” “哈哈哈哈。”傅津川放下正在看的文书,双手柱在桉上。看着昔日在他跟兕子还没成婚之前就时常与他叫姐夫的少年,不禁有些唏嘘。 “今天这才哪到哪?你日后为节度副使,即便不需要你率军出征,上阵杀敌,但检校三军还是要你亲力亲为的不过还成,第一次入军中,也算说的过去。” “怎么,姐夫你这阵仗,是专门给我摆的?” 赵元楹听后有些诧异的问道傅津川,他这声姐夫极为顺熘。因他本就是皇子之中除了太子以外,跟傅津川和城阳公主夫妇最为亲近的皇子。 “也算不上,今天正好福柏回来了,正常是要在城里设宴的,既然你也赶在今日来,那就顺便” 这时候一旁的赵福柏站起身来,一拱手道:“见过益王殿下。” 赵元楹却也还礼道:“咸阳郡王不必客气,都是同族兄弟,小弟还得叫你一声兄长呢” 赵福柏虽然是远枝宗室,但雍王一脉一直坐镇关中,是太祖苗裔之中与当今帝室最为亲近的,而他又是雍王嫡长孙,日后世袭罔替,在大晋宗室亲王之中,自然位份极高。 所以即便是身为皇子亲王,在面对赵福柏这个郡王的时候,也是不敢慢待。 这个郡王,可是军功打出来的。 一番寒暄过后,赵元楹这边又从取出一份书信来,走到帅桉前放下。 “姐夫,这是城阳姐姐给你的家书,我差点忘了恭喜你喜得麟儿” 一旁的四郎六郎以及赵福柏这个妹夫,都一脸喜气的拱手道:“恭喜兄长。” 傅津川一听,原本威严的脸上也多了几分柔和,不慌不忙的打开书信,去正是一封家书。 上个月的月中,城阳公主赵元殊生下一子,重七斤四两,母子平安。 取下小名叫蛮哥,至于大名,还等他这个父亲取呢。 看过书信的傅津川脸上更是多了几分笑意,随后又渐渐敛去。 将书信收好之后,傅津川这边正色道:“老六,如今山南道的战事可是十分吃紧?” 这边赵元楹一听,也收敛了笑意正色道:“的确有些吃紧,如今红莲军在山南道已有五万之数,听皇兄说他们议事所说,目前局势不容乐观,这才会让我英国公出马” 傅津川略一思索,继续问道:“陛下和东宫哪里可还有什么吩咐?” “陛下并没有什么交代,倒是皇兄让我跟姐夫多问问蜀中的情势,并嘱咐我多与刘长史商量” 赵元楹是清楚他作为一个皇子亲王,来到蜀中主要就是来当个提线木偶的。 整个节府上下都是傅津川的人,且多数幕僚都是从扬州都督府开始就开始跟随的。 而傅津川又是东宫的人,等于整个剑南节府就是东宫一系的亲信。 赵元楹之前又是没进过历练,也没处理过什么事务,来蜀中无非是象征意义更多。 一番寒暄过后,傅津川下令各部解散,大宴军中。 随后又带着赵元楹在营中四处转了转,为他引见各军将领,在各军将士面前露个脸。 等到日暮时分,一行人才回到节府。 傅津川带着赵元楹直接拉到了灯火通明的白虎节堂上。 “老六,这蜀中现在已经大体安稳了,我这几日就准备动身返京,你只要记得,政务交给刘长史,军务交给严仲武严同知,其余的诸事,不要多管,但要多看多想,明白吗?” “放心姐夫,我明白。”赵元楹郑重应答道。 “蜀中诸事,日后自有人与你分说,我没什么在嘱咐你的,这是节度使的兵符和印信,蜀中就交给你了。” 说傅津川指了指帅桉上的大印和兵符。 赵元楹看了看着两样东西,心中却有些东西仿佛被点燃了一样。 “明白。” 数日之后,剑南节府使武安侯傅津川率数百牙兵北去,踏上返京之路。 第三百六十二章 避暑 宣嘉二十五年,夏,烈日炎炎。 南山,位于上京城之南数十里处。 因风景宜人,夏季阴凉,所以成为绝佳的避暑之所。 上京的贵人们多在此建造别院,依山傍水,等到夏天暑气正盛的时候过来小住。 半山腰有一处别院,五进院落,依山而建,位置绝佳,本是一处皇家别业,后来被赐予了一位公主做嫁妆。 院外有一大片空地,被主人改造成了演武场,两边罗列着刀枪剑戟等十八般兵刃,周围站着数十个身着军中制式号衣的彪形大汉,一看就是经过不少阵仗的军中锐卒。还有些则是身穿绣衣卫绣衣的缇骑。 而正中央,却是两人正在比斗。 其中一人持枪。身穿黑色戎服,身高八尺有余,身材魁梧雄伟,面容刚毅冷峻,目光如炬。 另一人身穿绣衣卫的蓝色绣衣,看样子是个绣衣卫千户,身材同样魁梧,持双刀,左手阳,右手阴。 烈日之下,持枪之人仗着枪长,得势不饶人,一枪刺过去便是连绵不绝的枪式。 而持人双刀格挡,面对着对面的快枪,全力招架,且步法不断变换,时不时的近身一刀让持枪者也不敢大意。 围观者时不时的叫着好。 几十步外的一个亭子里,亭子边站着一个身穿青衣的侍女,抱着一个稚童,三两岁的模样,甚是乖巧,看着不远处的比武目不转睛。 另一个身穿红衣的侍女则坐在一旁,正在整理石桌上的一些文书,取拿之间都要将这些用镇纸压上,以防被山风吹乱。 而亭子的廊桥上,一个身穿白色襦裙的女子倚在栏杆上捧着一张扎子看着,神情专注。 这女子梳着云髻,明眸皓齿,眉宇之间还有一丝不让须眉的英气,虽然面容绝美却无半点媚意,只有端庄明艳。 半晌,站起身来,将扎子放在石桌上,随后拿起一枚梨子,然后又坐回廊桥上,看着不远处演武场上的比斗漏出一丝笑意。 此时场上,两人的比斗也接近尾声。 持刀之人连续格挡之后推出战团,将刀收起,然后朝着持枪者抱拳道:“侯爷武艺高强,末将技不如人,甘拜下风。” 被称作“侯爷”的持枪之人,年岁看着也就是二十有余,如此年轻,又有如此身手的侯爵,自然只能是武安侯傅津川了。 将手中长枪一抛,一个亲卫伸手接住,安置在架上,傅三郎则大步向前,大笑道:“好你个胡兰卿,如今也开始藏拙了。” “侯爷说笑,您的枪法精湛,末将确是不敌。” 持刀与其比斗之人正是绣衣卫千户胡兰卿,那双手刀就连黄老爷子也夸赞过的,他与傅津川之间,境界和经验其实相差无几。 两人之间比试,毕竟只是切磋,又不是拼命搏杀,自然要留手。 而胡兰卿也是极为上道,见打的差不多,就及时退出战团,自己认输。 虽然继续打下去,胜负尚未可知,但对面毕竟是武安侯,驸马都尉。且一旁城阳公主就在亭子里,真就是赢了武安侯,能得着什么好? 虽然侯爷是武人,性情坦率刚直,不爱与人计较,但胡兰卿却不能随意妄为。 公主和侯爷来城外小住,他奉命保护,且平日里绣衣卫也是归属公主殿下节制调遣,真要放手一搏虽然有机会能赢,但也未免太不晓得轻重。 且刀枪无眼,这位侯爷的身手比起自己来说又是只强不弱,想要赢就得抱着拼命的劲头。 所以点到为止即可。 毕竟输给武安侯,丢人吗? 胡兰卿一点都没觉得。 傅三郎自然也清楚对方意思,本就是切磋一番,活动活动筋骨,又不是沙场争锋,胜负也不太看重。 笑着与对方打趣了几句,又跟场上的亲卫扈从和绣衣卫说笑了一番,让众人散去避暑后,这才来到一旁的亭子里稍坐。 亭子边的稚童看见傅津川,“呵呵呵”的笑着,“阿耶。” 这稚童正是傅津川和赵元殊的嫡长子,蛮哥,时年三岁。 傅津川看着儿子笑了笑,身后摸了摸他的小脑袋,随后来到亭子里面,这边的侍女赶忙拿起水壶倒了一万消暑的冰镇绿豆汤。 傅津川一饮而尽,又拿起一枚梨子做到妻子旁边,“这天是真热啊,上京有好几年没这么热了。” 赵元殊笑道:“你这是不是在上京待着烦闷,有些心浮气躁?” 傅津川这边吃着用山泉水镇过的梨,顿觉得十分凉爽,听到妻子的话之后也没有反驳,而是一本正经的道:“倒也不觉得,山南道的战事也到了最后关头,阿耶不日就该返京了,除了边镇,也没地方有战事,这没仗可打,还不如在上京待着。” 返京数年,傅津川虽然依然担任剑南节度使、益州都督等职务,但剑南道远在千里之外,实际上已经管不得剑南的军政事务。 而这数年时间,傅津川也乐得清闲自在,不是在家研习兵书战策以及各地图志,就是出城游玩射猎。 偶尔还会找几个上京大豪开怀畅饮,日子倒是过的潇洒无比。 对于这种境地,他是没什么不满的,闲置也是朝廷常例。 毕竟如今他阿耶英国公傅懋修节制两道军政,四个都督府十几万大军,二叔傅懋仁还是侍卫亲军步军司的副都指挥使。 兄弟两个一内一外,傅家的声势已经是勋贵之中头把交椅。 在让他也统军,未免太过。 而傅懋修在外,只带了侄子二郎傅清川在身边,其余的傅家子弟都在上京城,别说是傅三郎,就是五郎这种庶子都没带在身边,也就能知道傅家如今也是如履薄冰。 虽不至于战战兢兢,但也小心行事,尽量不让人抓住把柄。 毕竟树大招风。 而山南道战事,已经到了收尾阶段了。 历时三年,红莲乱匪已经被朝廷大军围困在荆州北部的一座小山上,已经差不多算是穷途末路了。 但困兽犹斗,想要迅速解决,还是需要一点时间。 这种情况下,山南两道行军大元帅英国公傅懋修已经上奏了,以身体欠佳为由,希望回到上京修养,而前方战事的首尾,则交给齐王赵元槊主持。 这奏章一到,道君皇帝赵令渊立即召集太子和几个宰相商议,最后议定了,让傅懋修回京修养。 明眼人谁还看不出来?这是老狐狸傅懋修在让功。 毕竟数年苦战,红莲军已经被打残了,只剩下不足万余人,且被官军团团包围。 伪帝成浚,以及方蛟,刘台卿,薛巨鳞等贼酋都在包围之中,只要再有月余时间,那些红莲逆匪就是饿也饿死了。 傅懋修只要再等月余,就可以班师回朝。 这时候回京,把战事交给齐王,无异于把这场战事之中最大的桃子给他。 这要是上京下旨让傅懋修回京,倒也能理解,但是主动请辞,未免太小心了。 但道君皇帝最后还是准其所奏。 于是这闲话又传开了,这齐王赵元槊先是在江南摘桃子,这次又在山南摘桃子,还都是傅家父子的功劳,也不知道这傅家父子能不能甘心。 不过傅家人在任何场合下,都没有表现出半点愤慨来,被闲置的傅津川这几年在京城也是乐得清闲,半点牢骚都没有。以至于有些御史想拿这事做些文章都没有办法。 这不禁也让人感叹,傅家人是真沉得住气。 夫妻两个倚着亭子栏杆正说着话,下面的山路上跑起了烟尘,却是数骑疾驰而来。 “得,安生日子怕是又没得了。” 第三百六十三章 胜算 炎炎夏日,吹的风仿佛都是热的。 就连皇城司这种平日里阴森森的地方,几位坐堂办公的提举都热的汗流浃背。 只有年岁最大的萧简坐在椅子上老神在在,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 张用拿起一份扎子,审阅过后轻轻的点下了头,一旁站着的小太监急忙把捧着然后递给对面桌子上的高金刚。 高金刚一目十行的扫视一言之后,小太监又急忙把扎子递到陈纲的眼前。 陈纲一边看着,一边端起放凉的茶水喝了一大口,然后点点头。 随后小太监才把扎子放到了首席提举萧简的桌子上。 扎子一放下,萧简眯着眼睛看了一眼,然后拿起笔来在上面写下几个字。 这也是皇城司处理各种密信的流程,有些不是特别有用,或者是眼下不太又用的消息,都要在几位提举一一过目之后,标记封存。 没人知道这些消息什么时候有用,兴许是明天,兴许是明年,兴许永远也用不到。 一旦上位者想要查探这些消息,就不能没有。 张用这边看着桌子上的扎子,然后端起水碗喝了一口刚刚从井下打出来的冰凉井水,感觉浑身通透,长出了一口气之后,也突然有了说话的兴致。 “往年的夏天,可没这么热啊,今年也不知是怎么了,这天上跟下火是的” 对面坐着的陈纲也附和道:“说的是啊,尤其是这几日,热的要命,最近这城里的贵人都跑到南山去避暑了咱们这当奴才的没法子,只能苦哈哈的窝在这看这些阴私” 高金刚接过小太监递过来的井水喝了一碗,抬头看了看说话的两人,却没有什么言语。他一向是不喜欢发牢骚的。 坐在首位的萧简却清了清嗓子,然后说了一句:“少说点酸话,让人听了去还不以为你有怨怼之心” 陈纲听了尴尬的笑了笑:“萧公公说的是,是我多嘴了” 说过之后装模作样的在自己的脸上轻拍了一下。 几人正说着闲话,外面一小太监小步疾行,走到堂上直接跪在地上将一个扎子举过头顶。 “拜见几位公公,辽东加急密报。” 一听说辽东急报,几个提举立马来了精神。 萧简直接睁开了昏昏欲睡的眼皮,眼中射出一道精光。 这皇城司的探子暗桩遍布天下,每天要接收外地传过来的密扎。而这其中,河东、朔方、河西、陇右等边陲地带的消息尤为紧要。 而比这些地方的还要值得重视的,目前只有两个地方。 一个是山南两道,那边正打着仗,几乎每日都有前线的军情和密信通过秘密渠道送达上京。 另一个就是辽东,燕藩所在。 不拘泥是什么消息,哪怕是大宁的燕王府里一天吃了多少米,晚饭的菜式,换了几个守卫这些都皇城司都要知道。 而密报前面在填上加急两个字,那就说明这封密函里面的消息极为重要。 身边侍候的小太监将信函取过来,放在萧简的桌桉上。 随后,张用又一摆手,除了几位提举,其余的人都立马推了出去。 萧简把信函打开,然后取出密信,看了之后眉头一皱,这消息,还说不清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而高金刚哈张用还有陈纲三人都站起身来,走到萧简这里,几人传阅之后也都是一脸凝重。 “相比这会儿履仁坊的燕王府已经得了消息,在加派些人手,张用你亲自去盯着这时候不要除了差错,殿下在城外,小高跑一趟,陈纲去东宫报信,大明宫那边我去。” “好,我这就动身。” 高金刚听了安排之后,立马转身就阔步往外走。 其余三人也都不耽搁,各自而去。 却说高金刚只带了两个随行的武监,除了皇城司直接手持往城南而去。一路疾驰,出了城直奔南山。 几十里路,快马加鞭不到一个多时辰就到了。 来到南山别院的门前,正看见凉亭里正在凭栏而坐的武安侯和城阳公主,大步走到近前行礼:“奴才拜见殿下,拜见侯爷。” 赵元殊看见高金刚来此,又是一路疾行,必然是有要事的:“起来,跑了一路那边有水,自己倒了喝,青桃红芍把带蛮哥回去,山风大。” 青桃红芍听到吩咐之后就带着蛮哥回院子里去了,而高金刚在这大夏天的太阳地里骑着马赶了几十里路,自然也是口渴不已,喝过水后这才又拱手道:“殿下,辽东急报,燕王病重。” 赵元殊一听,伸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一旁的坐着的傅津川却是直接站起身来,往院子方向走去。 “回城。” 南山距离上京不过几十里,骑着上等马快马加鞭也就一个多时辰,不过要是跟着车队慢悠悠的走,也得走上一小天。 赵元殊在吩咐了红芍和青桃照看好蛮哥之后,就跟着傅津川带着绣衣卫的护卫一道快马回了京城。 回到府上,两人匆匆梳洗过后,刚换了一身衣裳,就有中官上门,宣武安侯入宫。 至于赵元殊,则是坐上了马车,往履仁坊去了。 傅津川进了宫之后,一路随着宣召的中官来到了大明宫,正在门口大太监一见到他来了就拱手道:“侯爷不必通报,陛下说了不管什么时候到了,让您直接进去。” 傅津川点了点头,然后直接进入殿中。 此时,偌大的殿中已经聚了不少文武官员。 除了太子殿下,在京的三位宰相六部尚书,以及三衙殿帅都到齐了。 刚要行礼,就见道君皇帝一摆手,傅津川这边也就一缉之后侧身站在武将班列的后面。 “燕王病重,而世子在京,此是正是千载难逢之际,臣以为正可以借此良机,裁撤燕藩” “臣以为不妥,此时山南道的红莲军尚未全部诛灭,国库空虚,此时裁撤燕藩,若成一切好说,若不成,恐起兵戈,财赋实在难以支持” “可燕王病重,若是让燕王世子世袭罔替,待其羽翼丰满,必是朝廷大患” “燕王世子是个纨绔子弟,在京数年,只知道吃喝玩乐,流连风月之所,这种人若是让他回去世袭罔替,说不定对朝廷是好事,若是让他回去,说不定过几年燕藩内就会闹起来到时候朝廷或可坐收渔翁之利” “国家大事,把希望寄托在燕藩内乱,这恐怕不太妥当?” “燕王病重,定会上书求朝廷放回世子,以全人伦,朝廷若不准,难免有失体统” 殿上的几位尚书,都各执一词,商议了半天也没什么出具体对策来。而武将们则一个个默不作声,仿佛就是来旁听的。 而后赶到的傅津川听了半天也是一言不发。 他虽然是节度使,在上京却没有具体官职,所以在眼下的议事之中,就当自己是个看客。 几个尚书各执一词,吵得素来喜静的道君皇帝也眉头微皱。 “咳咳。” 这时候,站在文官首位李辅之突然清了清嗓子。 于是,场面历时安静下来。 几个本来正在出演的尚书立马收声不言,而武将们在没有确定用兵之前,也是没什么发言权的。 “启禀陛下,臣以为,燕王据传病重,此时尚需确定,不如等几日,相比燕王府会有奏表呈上,有些事情可以到时候在做计较。” 历来从善如流的道君皇帝直接准了李辅之的话,随后刚进来的不久的傅津川就随着众人一齐退了出去。 可还没等傅津川走出殿门,就被太子殿下叫住了。 得,就知道是这个结果,果然叫他来不是看热闹的。 但傅津川还是被道君皇帝的问的第一句话给镇住了。 “三郎,若征辽东,胜算几何?” 第三百六十四章 放虎归山? “三郎,若征辽东,胜算几何?” 此时,殿中只剩下赵令渊和赵元檀父子,以及傅津川三人。 傅津川没有立即回话,而是思虑片刻。 他很意外,没想到赵令渊会直接问他这个。不过仔细想想,倒也不奇怪。 说道辈分,刚才出去的三衙九位统军之中,殿前都指挥使辅国公那是傅津川的外公,侍卫亲军步军司副都指挥使是他的二叔。 说道资历,那个不是在军中二三十年的老军头? 但说道用兵,如今的上京城的武将勋贵们那个敢说自己比武安侯强? 从军不足十载,大小百战,未尝一败。 所以有些事情,自然要问过他之后,赵令渊才能有所决断。 “回陛下,兵法有云,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且料敌从宽,如今辽东有十万大军,且都是常年与辽东各蛮部作战,战力不可小觑,算得上是一等精锐,此外,燕王府扎根辽东数十年,对辽东各部恩威并施,宣嘉二十年恒州沙门之乱,燕王曾率军扣关,其中就有数千生蛮,据传战力极为强悍,以此类推,除燕藩麾下的十万大军,应该还能征召数万蛮族” “而朝廷在河北,有十万大军,河东有六万余人,若与之对峙足够,若要征讨辽东,就要抽调上京的禁军以及各镇边军,此外还需要提防北方的金帐汗国,臣以为若没有二十万大军,不可言征” “不过此时燕王病重,或可有良机,但以臣之见,对燕藩,是国之大事,不可寄托与此,若要用兵,还需谨慎” “此外,就是粮草,这几年山南之役耗费颇巨,臣不知钱粮是否充足。” 傅津川洋洋洒洒,将辽东和朝廷的一些现状说的很通透,却没有明着说胜负几成。 虽然他用兵之时历来胆大,但用兵之前却从来都是把各种因素算计到极致。 天时地利,兵力多寡,将帅之能,粮草军械为将者难道就只会打仗就行了? 两军对垒,可能数日,可能数月,也可能数年,真正厮杀的时间能有多少? 听了傅津川的话之后,道君皇帝皱了皱眉头,却并非是对傅津川不满意,而是觉得自己考虑的还是少了。 “若与你二十万精锐,以及半年的钱粮,你可能平灭燕藩?” 半年? 傅津川这次却是回答的极快,“回陛下,不能。料敌从宽,辽东在燕藩治下已有数十年,可谓根深蒂固,征讨燕藩,怕是旷日持久臣以为,若无良机,可能要数年才难建功” 数年? 无论是赵令渊还是赵元檀,脸上都露出凝重之色。 燕藩虽然还没有明着造反,但早就是尾大不掉了,多年以来积蓄实力谁看不出吴家有二心? 但朝廷一直以来,虽然对燕藩不满,但也着实是忌惮不已。 除非能一击必中,不然迁延日久,变数极大。 若是用兵,就必须有速胜的把握,因为朝廷的钱粮,根本就不能支持一场旷日持久的削藩之战。 而现在傅津川在朝中,就是最会用兵的人,无论是皇帝还是太子,在这一方面都相信他的判断。 越是这样,就越是让他们忧虑。 毕竟,燕王病重,的确是个千载难逢的良机。 “三郎,一路辛苦了。” 出了大殿,傅津川跟着赵元檀一路走在宫廊之中,此时天色已将近傍晚,日薄西山。 走在前面的赵元檀领先傅津川半个身位,他知道傅津川是急匆匆的从城外赶回来的。 “这有什么辛苦的,几十里路,快马加鞭一个多时辰就到了” 赵元檀闻言笑了笑,身后的傅三郎从宣嘉十四年开始,也就是这几年在京城算是享了享清闲,被说骑一个时辰的马,就是一个月,也不是没在马背上待过。 对他而言,的确不当一回事。 “三郎,这事你是怎么想的?” 赵元檀其实想问的是,面对这样一个机会,朝廷能够怎么利用。 即便不能一口气削藩,也得借这个机会削弱燕藩的实力,徐徐图之,为最终平灭做准备。 “檀哥儿,你这话问我,可就问错了人了,让我带兵打仗还行,这种算计人的事问我,岂不是所问非人” “姑妄言之,你跟我还藏什么藏” 赵元檀头也不回的笑着说道。 “行,你要想听那我就说说,要我说啊,不如就送吴药师回去谁都知道吴仁恭的那个兄弟不是省油的灯,不如直接一点,让吴药师回去跟他争” 赵元檀闻言摇了摇头:“三郎,别说你看不出吴药师在上京城,一直在藏头露尾的,有些人即便整日里吃喝玩乐,眠花宿柳,有些东西还是藏不住的吴药师不是个简单的,其人城府不浅” 傅三郎听后却笑着道:“檀哥你看得出来这个人不简单,相比陛下也是心中有数,但他十几岁就来到了上京为质,一待就是差不多十年,这十年之间从来没回过辽东,你说这燕藩的骄兵悍将眼中,这人是个什么样?反正我若是燕藩的军将,肯定是更希望燕王那个气焰跋扈的二弟兄终弟及,不然这个纨绔子弟,只知道吃喝玩乐,飞鹰走马的,想想在这种人麾下丢人啊哈哈哈” 赵元檀立马就明白了傅三郎的意思。 即便吴药师这个人在不简单,但他离开辽东太久了,没人望,没功绩,没资历。 甚至他的声望都不如其妹吴明达。 这样的人,除了一个世袭罔替的宗法以外,没有任何能力和声望去跟他的叔父争权,甚至就连他的两个兄弟,在辽东军中都有“虎子”的名声。 即便他再有城府和手腕,能够压得住辽东的骄兵悍将? 反正傅三郎是不看好。 若是这么想,放他回去,说不定还一招妙棋。 但这样做的风险同样很大,吴药师虽然没有声望,但毕竟是嫡长子,肯定还是有些人支持他世袭罔替的,不过若是让他回去能引发燕藩内乱,那可就是真正的天赐良机了。 不过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吴药师回去之后,没有伤筋动骨的就把位置坐稳了。 燕藩三代经营,可就更难削平了。 所以傅津川这个话,只会在玩笑间与赵元檀说说,至于朝议上,他是绝不会说半个字的。 傅三郎是武夫不假,但若说他是没头脑的愣头青,那也是没人信的。 虽然不及其父老谋深算,也不及其兄的智计百出。 能一路做到节度使,除了军功家世,这为官之道为将之道他能不知晓? 能让麾下十数万大军如臂使指,唯命是从,能是个莽夫? 最少赵元檀很清楚,三郎这个人只是不屑于用什么阴谋诡计,但智谋却是不缺的。 而且这个提议也让他大为心动。 只是真的要让吴药师会辽东,是不是放虎归山? 第三百六十五章 富家翁 傅津川没有回公主府,而是直接来到了履仁坊的国公府。 虽然成婚之后已经分府别居了,但府上他的院子依旧留着。 赵元殊此刻就在国公府,要监视隔壁的燕王府,还有比英国公更好的地方吗? 绣衣卫的千户胡兰卿此刻就站在梯子上,手拄着国公府的院墙,似乎在探寻对面的动静。 而傅津川刚一回到家,就被母亲直接叫到堂上一顿训斥。 原因嘛 “你自己有事急着回城,就把蛮哥一个人扔在南山别院了?你做的这是什么事” 傅津川很像说也不是他一个人,我那几十个护卫各个都是好手,再说黄老爷子也在那边,还有青桃和红芍但面对盛怒的阿娘,他是不敢顶嘴的。 赵元殊坐在一旁低着头也不说话,虽然因为身份关系,这个儿媳身份尊贵,做婆母的杨氏不好说什么,但训儿子总是行的? 但当着赵元殊的面,训斥傅津川,话里话外的让她也不由的有些红了脸。 这不是指桑骂槐? 偏偏这事还让她半点脾气都没有,毕竟这婆婆说的一点错处都没有,任谁也挑不出不是来。 你们俩人有急事回来了,就把我孙子扔在城外了? 这话虽然没明说,意思就是这个意思。 赵元殊虽然不用像傅津川一样站着挨训,坐在堂上却也是如坐针毡。 还不如站着挨训呢。 但偏偏杨氏还真不能这么做,毕竟是公主殿下,虽然是傅家的儿媳,但身份尊贵,那能随意立规矩? 这要是让御史知道了不得弹劾傅家藐视宗亲? 杨氏训斥了好一会儿,这边长子傅淮川才出言劝慰,加上大儿媳李氏和几个妯里劝和,这才消了气回了后堂。 一会儿的功夫,正堂上就剩下了赵元殊和傅津川以及兄长傅淮川。 傅津川这边坐到座位上,叹了口气道:“我今天就不该回来” 兄长傅淮川却笑道:“这事让阿娘知道,早晚跑不了你的” 赵元殊却没受什么影响,一来是训斥的不是他,虽然含沙射影,但她也不觉得有什么怨气。 毕竟这婆母说的又没错。 “兄长,这几日皇城司和绣衣卫的人都要在国公府盯着对面,饮食夜宿上要给府上添麻烦了” 等人都走了,赵元殊才说道正事。 傅淮川坐下摆摆手,然后喝了一口茶道:“殿下不必客气,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何况这是国事。三郎,今日在宫里可有什么成议?” 傅津川这边也坐下,将宫里的议事时候的事说了说。 “兵部牛尚书主张早做准备,户部刘尚书说国库空虚,礼部尚书说此时应当放燕王世子回去尽孝,各执一词,也没商量个结果出来,最后还是李相出来” 傅津川这里刻意隐去了单独奏对时候的话,虽然眼前的一个是嫡亲兄长,一个是亲密无间的妻子。 傅淮川听后点了点头,“这也正常,不过让你去,相比陛下和东宫是问了能否出兵?” 听到这,傅津川笑了笑,却没说话,对于兄长能够猜到这些,他是一点不惊讶的。 傅淮川继续道:“这几年朝廷为了山南道平乱,花了几千万贯,如今财赋不足,想要一鼓作气平灭燕藩是不可能的,一旦动兵,不能建功,光是粮饷就得把朝廷拖垮若没有山南之乱,这倒是个机会吗,可惜啊” 赵元殊和傅津川闻言,也都有些潸然。 可惜。 “今日午间开始履仁坊的行人就比往常多了许多,现在外面最少有几十个皇城司的探子时刻盯着,下午城阳公主进了国公府,先是待了十几个绣衣卫,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又调来了几十个缇骑,不用想也能猜得到,坊外的人手也不会少,相比皇城司是收到消息了” 燕王府书房里,刚点上灯,世子吴药师与妹夫张逊之幕僚陈剑州正在商议着如何应对眼下的情况。 燕王病重的消息他们其实三日前就已经收到了,但眼下这种局面,几人却也是束手无策。 眼下最大的问题是,如何能让朝廷放吴药师回辽东。 想要偷偷熘出去,根本没机会。 不说现在,就是平日里燕王府有什么风吹草动都瞒不过皇城司的耳目。 什么瞒天过海金蝉脱壳的计谋,想都别想。 朝廷盯得紧着呢。 除了朝廷,上京大大小小的帮派,也都是某些人的耳目。 陈剑州说了半天,又叹了口气道:“王爷这几年身体就不太康健,这次病重还是要早做打算,世子早日回辽东主持大局,不然二将军那边” 二将军,说的是自然是吴仁光的二弟吴仁恭。 吴仁恭年岁比起吴仁光来,小了十几岁,年近五旬,正是壮年。其人在燕藩内也算是一大军头,多年以来与金帐汗国以及辽东各藩部的作战之中,立下过不少军功,因此颇有人望。 燕藩军中可是有不少人支持这位,指望吴仁光死了之后来个兄终弟及。 就算碍于礼法,不能继承王位,可那个节度使的位置也让人惦记不是? 特别是此时吴药师不在辽东,这就更让燕藩之中的人心浮动。 因此吴药师必须尽快回到辽东,不然他这个世子,即便做了燕王,也得继续留在上京当摆设了。 张之逊的眉头挑了挑,这几日议事的时候他几乎从来不开口,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吴药师突然笑道:“哈哈哈哈,朝廷若不放我回去,那就让二叔去接手辽东这个烂摊子好了,我就在上京享富贵好了,左右我还是驸马,下半辈子谋个富贵,不难?” 听着吴药师的话,陈剑州是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连连叹气。 这时候张之逊却突然开口了:“等大宁的奏表回来,朝廷应该会放世子回去,说不定还会派人护送” 陈剑州闻言愣了一下:“张兄的意思是?” “谁做燕王对朝廷的威胁更大?道君皇帝和太子殿下都是聪明人,这个道理不会不明白,即便一时为形势所扰,早晚也会想通这个道理,等道奏表以来,世子就去大明宫求见陛下” 张之逊的心思与傅津川跟太子的进言几乎是如出一辙。 什么样的人做燕王,对朝廷的威胁更小? 两害相权,取其轻。 第三百六十六章 会提壶的八郎 在外面野到坊门都快关上了才回来的八郎一回到家就感觉有些不对头,府上突然多了许多绣衣缇骑。 已经十六岁的八郎自然也知晓了不少事,他三哥这年纪已经跟着阿耶去河西戍边了。 作为武勋世家子弟的八郎虽然是幼时顽劣,但人却不笨,很快就把府中的缇骑跟隔壁的燕王府联系起来。 不过这种事,也不是他能言语的,一路来到堂上,见到大哥和三哥还有三嫂,不由的加快了脚步一路小跑进了堂屋。 “大哥,三哥,见过三嫂。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我这几天正想去南山去看蛮哥呢。” “我跟你三嫂是下午刚回来,你这又跑什么地方去了。” “嘿嘿,我跟李家大郎,也就是大嫂的他侄子,还有杨家的几个表兄表弟,一起去相扑了对了三哥,蛮哥呢是不是上后院玩去了早知道你们回来我就跑趟州桥夜市再回来,给蛮哥带些杂嚼” 八郎很喜欢三哥家的小侄儿蛮哥,一看到三哥三嫂在家自然是以为蛮哥也跟着一起回来了。 不过他不明白的是,为什么说起小侄儿,三哥和三嫂看着这么不自在? “咳咳蛮哥留在城外了,明日才能回来” “哦” 傅淮川见此情形笑了笑,这小子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在外面跑了一天了,去后院给阿娘说一声去。” “是兄长。” 长兄如父,阿耶不在家,这家中大小事务就是傅淮川在管,因此他对大哥还是有些畏惧的,立马就听了吩咐往后院去了。 本来三郎夫妇回来,杨氏肯定是要张罗一席家宴的,不过孙子没带回来,杨氏直接连家宴也没张罗,也就各回各院了。 赵元殊这边跟兄弟两个说了一声就回三郎原来的院去了,堂上只剩下兄弟两个。 “阿耶应该快回来?这次倒是让赵元槊这小子又捡到便宜了。” 等媳妇儿一走,傅津川立马坐下,站着挨了半天的训,也有些口渴,说完了话也端起放凉的茶水喝了一口。 “应该就是在七月初说起齐王,倒也是有些本事,这次若能顺利剿灭红莲余孽,这金身也就塑的差不多了虽然比你还差了一大截,不过年轻一辈之中,也算难得。” 兄弟两人此刻说的,其实跟国事已经没什么关系了,几乎完全可以算是家事。 虽然分府别居,但傅津川到底是傅家人,所以有些话注定是不能当着赵元殊说。当然一赵元殊的聪明,也不可能不清楚这兄弟两人的要说的是什么。 但有些事,她是注定不好参与。 八大国公府,虽然与国同休,传承百年,素有忠义之名。但要说谁家没点小九九,可能这些人自己都不信。 谁家关起门来,没自己的一本帐? 而这些事,注定是不会当着赵元殊面前说起的,毕竟是天家人。 “当年在扬州,就是跟在我后面摘果子,这次是跟着阿耶,也不知道这赵元槊自己有多少本事,陛下想让他跟我在军中相互制衡,估计是就是让他坐镇一方,而我在上京,这样一来东宫才坐得稳,阿耶自然是清楚的,所以这次直接想要把平灭红莲的大功送于他,不过我担心,赵元槊若是真成了势,别在又是个吴仁光啊” 傅津川对于赵元槊,观感也是很复杂的。 谁都知道他是东宫亲信,跟齐王赵元槊年幼的时候还有些过节,但其实两人都是武人性情,习惯了直来直往,甚至赵元槊他统兵打仗的本事最少有一半是跟着傅懋修傅津川学的。 当年傅津川在上京练兵,赵元槊直接就把自己当个小卒跟着一起操练。 后来寿州之战,赵元檀作为傅津川的副手,能学到几分,都是个人的造化。 所以两人的关系不算亲厚,但也不算差。 在皇子之中,除了东宫太子,也就是齐王和远在蜀中的益王赵元楹与傅津川有些交情。 而这次山南平乱,赵元槊也立下不少功勋,如今已经是宗室之中难得的将才。 不过抛开皇子身份,就说在军中的影响力,依然是比不得傅津川这个在上京享了三年清闲的武安侯。 “陛下想要栽培赵元槊,很明显是在牵制我傅家,太子虽然更倚重你我兄弟,但跟赵元槊也是骨肉至亲,只要赵元槊没有反迹,日后定然是在军中跟三郎你分庭抗礼的” 傅津川听了兄长的话却不以为然道:“日后怎么样不说,就他现在,还不够格。” 傅淮川却道:“齐王气量不小,这几年在山南,听说与军中诸将日渐亲厚,你若是在上京在闲置几年,怕是也相差无几了” “哈哈哈,我还巴不得他赵元槊声望盖过我,这样那些清流估计就不会整日盯着我嘿嘿” “没仗可打,你闲的住?” 听到兄长的问询,傅津川很是认真的想了想。 “没仗可打也挺好的不用死那么多人了,我就安心得在上京城做个太平盛世的富家翁可这想太平,也不容易啊” 【鉴于大环境如此,本站可能随时关闭,请大家尽快移步至永久运营的换源app,huanyuanapp 】 傅津川倒也真不是说假话,他十六从军,如今将近十年的时间,什么惨烈的战场没见过? 疏勒城之战,尸横遍野。 寿州之战,淝水不流。 松州之战,大江尽赤 这些都是他亲手所为,亲眼所见。 见过了太多惨烈,其实他更喜欢看看上京,成都,扬州这些天下大城的锦绣繁华和山村市井的淼淼炊烟。 功绩,爵禄,名望他都有了。 自此天下太平,他自然也觉得极好。 若是有些小乱子,可能也轮不到他带兵,杀鸡焉用宰牛刀。 没有大战事,他估计三十岁之前是没机会出镇一方了。 但傅三郎也并没有因此丧失了锐气。 哪怕是在上京闲居,每日也要早起打一套拳,耍一套枪,隔三差五还要射猎。 闲来无事还要看看兵法战策,舆图县志。 毕竟西北二虏,辽东燕藩,这些可都是朝廷的心腹大患。 想要太平? 可不是一两个人能说了算的。 别说傅家兄弟,就是道君皇帝赵令渊和金帐大汗毗沙门,也说了不算。 什么时候打仗没人说得准。 所以这刀枪,更得磨快了。 这个道理傅津川肯定是懂得,傅家老爷子还在世的时候就时常念叨一句话。 “天下虽安,忘战必危。” 第三百六十七章 榻上虎 辽东,大宁。 燕王府坐落在大宁城中,以西京大兴宫城为蓝本,缩小规制而建,是典型的大晋朝藩王府规制。以大宁城里有名的独秀峰为坐标的南北中轴线上,依次排列端礼门、承运门、承运殿、寝宫、御苑、广智门等。中轴线东西侧的宫院楼宇均呈对称布局。 寝宫是自然是燕王吴仁光的居所,在他生了病之后闭门不出之后,这里就成了整个大宁,甚至整个辽东最为紧要的地方。 里里外外都是燕王的麾下最为精锐燕山卫,这还不算暗地里藏着的高手。 一位身穿灰布僧衣的老僧缓步走着,一路经过各处门关都是畅通无阻,把手的燕王亲卫见到这位老僧也都纷纷点头示意。 姚秉宽,燕王最为信重的幕僚,是目前能随意出入寝宫的几个人中的一个。 一路走进寝宫的正殿,来到殿内的东室,此刻镂空的榻上正盘膝坐着一个六旬老人,虽然看起来有些面色苍白,但依旧目光如炬。 “姚先生来了?来来快坐,我一个人待在这都闷死了这几天连窗都没怎么开” 嗓音有些沉闷,却中气十足,丝毫不像是生了重病的样子,若是让别人见到,定会大吃一惊。 燕王不是重病了? “王爷稍安勿躁,还要委屈您一些日子”姚秉宽走到塌前的坐在一张椅子上。 吴仁光一摆手道:“这到没什么,委屈什么的谈不上,就是闷了些,整日里只能待在屋子里,不过这点苦闷算什么?当年老头子刚把我领进军中的时候,我才十五那时候也就是为了当兵吃一份粮饷后来得了冯老公爷的赏识,吴家才算得了些势这是知遇之恩啊虽然后来因为征讨渤海国,两家闹翻了这一晃也有几十年了,我是这几年才想得通,冯老公爷当年说不定是有意为之,故意不想要那个王爵” 姚秉宽听到这话之后愣了一下,然后道:“若说别人,可能是误打误撞,但是冯神绩的话,到可能真的是有意为之了” “哦,姚先生也这么看?” 吴仁光听了笑了笑,他是过了这么多年,人老成了精,想起过去的种种才发现当时的一些端倪,但姚秉宽的话却让他觉得这里面还是有些门道。 姚秉宽道:“当年朝廷发大军征讨渤海,王爷你与武襄王父子独领一路为偏师,本就是冯老国公的安排,而后来功成,吴家得了王爵,虽然冯老国公一直不跟吴家来往,可曾听说他为此事愤愤不平?若是真的想要这个王爵,冯老国公可还能活到如此高寿?” 吴仁光听了人姚秉宽的话,却是直接愣住了神。 设身处地的想,若他是冯神绩,如果率军歼灭了渤海军主力,最大的功劳却被偏师夺去,还丢了一个世袭罔替的王爵,他会是如何? 何况偏师还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 这口气能咽下去? 不能。 反正他吴仁光不能。 而当时的冯神绩虽然跟他们吴家直接翻了脸,不在来往,此后却没有给吴家下过什么绊子,寥寥几次进京当面冷嘲热讽几句就算了。 若换成是他父子,怕是当时就要气个半死。 可最后冯神绩可是活了七十多,病逝榻上,也算寿终正寝。 真有这么大的气量? 除非一开始,那个他们吴家费劲心机做了白眼狼去争夺的东西,人家冯神绩就没想要。 在看当下的形势,朝廷跟燕藩几乎算是水火不融了,相互提防猜忌。 而定国公府呢,虽然冯神绩已经故去,但冯家依旧是上京城的一等勋贵门庭,门生故吏遍及军中,可谓是根深蒂固。 他真的能忍得住不去碰一碰那个束手可得的王爵?还是真就是气量大到完全不在意? “哈哈哈哈哈,有意思,有意思不过这冯老国公,也未免太小家子气了,若换成是他冯家坐镇辽东,以定国公府几代人在军中盘根错接,经营辽东十载,向南争雄天下,未必不能成就大业!” 想到这里,吴仁光不禁的笑道。 姚秉宽却继续摇头道:“以宣宗之聪睿,王爷觉得,会让这种事发生?” “这倒也是,想当初我吴家能成大功,随之老头子坐镇辽东,不过是因为我吴家当时根基不足,又跟武勋世家结了梁子,毕竟跟冯家翻了脸,那些武勋世家同气连枝,这才有机会能够以王爵兼任节度使,成了这大晋朝廷独树一帜的异姓藩王,若我们吴家当时有冯家一半的家底,宣宗都不会真的将辽东交于我父子之手,让咱吴家做大,其实也是为了平衡上京的勋贵,这些道理咱都晓得” “可若没有王爷个老王爷的苦心经营,这辽东也不是这般光景。” 姚秉宽这里也算是奉承了一下吴仁光。 “哈哈哈哈,没办法,咱们吴家是穷苦出身,啥都想要,到嘴边的肥肉差啥不吃?他冯家是国公府世袭罔替,祖传下来的泼天富贵,想的自然是跟咱不一样” 姚秉宽的一席话也算是给“重病”之中的吴仁光解开了一个疑问。 笑着笑着,吴仁光突然“咳咳咳的”咳嗽几声,于是端起一旁桉子上茶饮喝了一口。 直到一口气喘匀了才开口道:“这身体是越来越差了,他娘的,药师在不回来,我这装病都快成真病了。” 吴仁光前段时间却是有些身体不适,不过好在已经好的差不多了,最近这些日子其实就是在装病。 想把嫡长子吴药师,从上京城捞回来。 但作为质子,吴药师肯定是不能轻动,朝廷等闲也不会放人。所以必须用些手段。 除此之外,还有吴家内部的一些事需要处理,吴仁光是打定了注意,要趁闭眼之前,给儿子把路铺平。 不然等吴药师回来,这燕王的位子,未必能坐得稳。 而首先第一个要摆平的,是他的亲兄弟,吴仁恭。 “姚先生,这几天老二有什么动静。” 姚秉宽道:“二将军一直在大宁城外的大营之中,没什么异动,不过二将军的长子,吴明瑞这些日子来王府的次数却比往常都多,几次求见想要求见王爷,还说要替远在上京的世子尽尽孝心” “哈哈哈哈,这小兔崽子,鬼主意倒是多还有吗?”说起侄子吴仁光自然是十分了解,对他那点小心思更是心知肚明,不过他的笑声却是分外爽朗,像是没什么芥蒂一般。 “有,二将军没回城,但是城里的人,可有不少人去城外拜访他” “都有谁?” 这次吴仁光的声音就有些冷了。 姚秉宽没说话,反而是从衣袖中拿出一封扎子递给了吴仁光。 吴仁光直接接过扎子看了起来,嘴上还念叨着。 “看来有些人,已经安耐不住了啊嘿嘿,也好” 这一刻,他的眼中漏出了一丝旁人难以察觉的光芒。 就像是嗜血的勐虎,漏出了爪牙。 要吃人了。 第三百六十八章 满腹荒唐无人言 一大早左仆射李辅之用过早饭就出了门,骑上额带放行金牌的高头大马,身后跟着七十名元从,头上是宰相独有的清凉伞,头前还二十个禁军开道。 虽然他所居住的明仁坊距离宫城很近,并且如今朝廷也没有上早朝的定制。 但这是他多年以来的养成的习惯,无论是刮风下雨,只要没有休沐,他总是第一个到达中书的宰相。 当今陛下继位后二十几年上朝的次数屈指可数。 但他还是保持这样的习惯,二十年如一日。 第一个进入政事堂,然后在所有宰相到达之前了解各地的奏报。 关中大旱,青州蝗灾,江南水患,山南战事 李辅之面无表情的坐在太师椅上听着左右丞和左右司郎中捧着一堆奏章,这些东西是他们已经阅览过的,并且作出了分类。 “江南水患的事交由谢仆射” “山南补充军械的事直接责令兵部尽快调配” “青州的灾情紧急,让户部尽快拨粮,在责令周边府库调配,不能耽搁” 李辅之的之所以来得早就是要把这些东西分派下去,这样等其他宰相和尚书一到了就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 这个权力,其实已经远超一个宰相的职权,这也是为什么他会被称之为“独相”的原因。 分派完毕之后,李辅之继续问道:“有辽东的消息吗?” 尚书右丞王阶道:“回相公的话,暂无,这会城门估计刚开,可能还没到” 李辅之闻言道:“那就再等等” “辽东急报” 一个员外郎急忙拿着一份奏表走进了政事堂。 “拜见相公,辽东急报” 好像是错觉,堂上的尚书省僚属都觉得李辅之好像今天就在等这份折子。 “呈上来。” 李辅之接过奏折,却没有立即翻开,而是拿着折子就起身了。 一众僚属目送这位权倾朝野的相爷离开以后,心中都不觉得松口气。 过了一刻,李辅之拿着辽东燕王的奏折进入了大明宫。 刚做完早课的道君皇帝见到李辅之有些意外,而后看到他手中的折子后笑了笑。 李辅之往常可不会来这么早,除非是有要事。能让这位李相公如此重视的,大概也就是那头老虎生病了。 “辽东的折子来了?挺快啊” “回陛下,正是,刚才路上臣已经看过,燕王称病,希望世子吴药师早日回转辽东,以安定人心,全父子人伦”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换源神器,huanyuanapp 换源app】 “哈哈哈哈,总算了来了。也不知道是真病假病,搞得这上京城也人心惶惶的不得安宁” 赵令渊一摆手,刚刚把奏折从李辅之手里拿到他手上的太监立马点头,随后立即退了出去。 偌大的殿上,只有君臣两人。 “李相觉得,于朝廷而言,是福是祸?” “臣不知。” 赵令渊闻言笑了笑,他与李辅之也算是君臣相得,历来奏对也是非常直接。换成右仆射谢佥,大概就会说句“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伏”,说的云山雾绕。 所以赵令渊对于处事严谨的李辅之很是欣赏,也愿意放权给他。 并看着他权倾朝野,任用亲信。 “以卿之见,这吴药师,放不放?” “臣以为放,吴药师在辽东根基不稳,若不放,燕藩兵权必定会落入吴仁恭之手,此僚之害,远胜吴药师且公主与吴药师育有一子幼儿不耐颠簸,莫不如就留在上京好了” 其实说这些的时候,李辅之也不是全然没有顾虑,所以说话的时候还是有些犹豫。 毕竟河阳公主也是赵令渊的女儿,而吴药师与公主之子,自然就是他的外孙。 把外孙留下做质子,这种事即便是历来雷厉风行的李辅之说起来,也有些不好开口。 “李相之意,朕明白了。” 赵令渊脸上没有任何的不快,这本就是国事,儿女外孙都影响不了他做什么决定。 若所有影响,那也只能是赵元檀这个嫡长子。 “朕还有一问,若放吴药师回去,能争得过吴仁恭吗?” 李辅之想了想后道:“难。吴仁恭在辽东军中威望仅次于其兄吴仁光,营州都督赵钦之与其是儿女亲家,兵马使田兴宗、刘恭夏都与其相交莫逆,这些人都是燕藩之中的勐将,即便是吴仁光想要对付他这个二弟都有些放不开手脚,更别提吴药师这个纨绔了” 赵令渊听到“纨绔”二字笑了笑,“李相也觉得这吴药师是个纨绔吗?” 李辅之道:“吴药师此人即便再有心计城府,也没法改变他在上京这近十年间的所作所为,他是不是不重要,只要燕藩的骄兵悍将觉得他是,就足够了。” “言之有理” 赵令渊听了李辅之的话之后,不禁想起太子赵元檀与他转述三郎的那一番话。 与李辅之的提议算是所见略同。 都是两害相权取其轻。 吴药师就算是腹有良谋胸有锦绣又如何? 其祖其父都是靠着多年的威望和资历,以及情分才能让十万边军只听吴家号令,不闻朝廷圣旨。 而吴药师呢,在上京十年辽东的边军将士恐怕只能听到他如何风花雪月挥金如土。 在那些骄兵悍将眼中,他远不如其妹吴明达和其弟吴明彻。 一个刚烈果敢,一个骁勇善战。 这样的人放回去,即便再有心计,也要花不少时间才能坐得稳位置。 若是镇不住那群骄兵悍将,那就是朝廷的机会。 前几日傅津川的话通过赵元檀落入赵令渊的耳中,已经让他有了些意动了。 今日李辅之的这些话,也等于是帮助赵令渊下定了决心。 “如此,那就让他回去,怎么也不会比吴仁光还难缠” “陛下,臣还有一言。” “李相请说。” “放吴药师走后,可暗中积谷于涿州。” “可现在供用山南已经是勉强支应” “早做打算。” 赵令渊听后,也知道李辅之说的是对的,涿州是运河的最北端,江南的漕粮最远可以到达的地方。 在涿州囤积粮草,正是为出兵燕藩做准备。 虽然朝廷目前财赋有些艰难,但有些事情,还是得早做打算,山南战事收官在即,也可以为朝廷节省大量的钱粮。 这边君臣两人正在未雨绸缪,商量着如何积攒钱粮,大太监田辅国这边突然进来禀报。 “回陛下,燕王世子吴药师求见。” “先让他殿外候着。” 道君皇帝这边正跟李辅之说话,显然此刻没有搭理吴药师的想法。 而吴药师,此时正站在在大明宫殿前大太阳地里,等候召见。 天一如既往的闷热,这会他特比想念辽东的清爽。 虽然冬天有些冷,但好歹夏天没这么热。 汗水一滴一滴的往下落,不一会一身蟒袍就被汗水浸透了。 他那里遭过这个罪,可是没办法,今天辽东的明面上的家书已经到了,他必须要来求见陛下,放他回辽东的父亲面前侍疾尽孝。 摸了一把额头,全是汗水,脸上已经淌水熘了。 嘴里用只能自己听见的声音念叨着: “老头子,你这要是装病,都对不起我这番孝心啊” 念叨完了好像觉得有点不对劲,于是又在心里默念。 算了把你最好还是装的 咱爷俩,怎么也得再见一面! 不然我在上京这些年遭的罪,跟谁说去啊 第三百六十九章 许君天下 李辅之从大殿出来,正看见太阳地站着的吴药师。 吴药师一看道来到,立马拱手行礼,“李相。” 李辅之见状没有应声,只是略微一颔首,就算打过招呼了,这边早有太监过来举着大伞给李辅之遮阳。 吴药师看到这一幕真是羡慕极了,他可站这小半个时辰了。 不过他也明白,这种恩遇,全上京城也没几个人有,文官之中也就李辅之和已经致仕的许老太师,宗室之中也就是梁王老千岁,武勋之中的辅国公信国公,也就是五指之数。 这边刚转过头,吴药师就见到大太监田辅国。 “吴世子,陛下让您进去。” “多谢田公公。” 吴药师笑着说道。 田辅国也冲着他笑了笑,然后做了个请的手势。 阔步走进殿中,道君皇帝依旧是一袭道袍,面容清俊威严,颇有些仙风道骨的意境。 “臣吴药师,拜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 “谢陛下。” 吴药师站起身来,却仍旧低着头。 “可是有事?” “回陛下,今日一早辽东家书送至,家父病重,臣想回辽东侍疾,请陛下恩准。” 【新章节更新迟缓的问题,在能换源的app上终于有了解决之道,这里下载 huanyuanapp 换源app, 同时查看本书在多个站点的最新章节。】 说完这些话之后,吴药师心里是七上八下的,他的身份特殊,是质子。 朝廷根本就不可能会轻易放他回去。 所以他随后又接着跪下去了,并且之前抽泣起来,一副急着回家照顾生病老父的孝子模样。 赵令渊见状嘴角微翘,面带笑意,却让人分辨不出来这是冷笑还是嘲笑。 “今早朕也收到燕王府的奏报,你父亲身体不适,你作为长子想要回去尽孝也是人之常情,父子人伦,这是天道不过朕担心这炎炎夏日的,河阳和敏哥不耐颠簸,就让他们先留在上京” 吴药师听了这话之后,非常意外,一时间竟有些说不出话来。 “臣臣叩谢隆恩谢陛下” 几句话说的是声泪俱下。 但心中却是一块石头落了地。 他是真的没想到,居然同意了。 皇帝居然同意让他回辽东了! 就这么轻易让他回去了? 虽然让河阳公主和他的儿子吴敏之留下,但是居然真的放他回去了。 来之前张之逊就说过,陛下很可能会准许他回辽东,但一定会把公主和小郎君留下。 果真是料事如神。 虽然他很希望能带着妻子和儿子一起回辽东,但此刻这个口却开不了。 “行了,起来,你是朕的女婿,都是一家人,不必多礼,走,今日陪朕出去走走。” “臣领命。” 吴药师站起身来,跟着赵令渊一道出了殿,然后在大明宫正殿后面的园林之中走了走。 赵令渊走在水边的廊桥上,一言不发,吴药师就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半低着头,也不敢言语。 走到一处小榭,赵令渊站在栏前望着湖面,这边早有太监拿过一个装鱼食的碟子。 赵令渊随手拿起一把鱼食撒了进去,看见下面的红色的锦鲤争先抢食的画面嘴角不由得漏出一丝微笑。 “药师啊。” “臣在。” “你说这池中之鲤,放入大河之中,能不能东流入海?” 吴药师听到这句发问之后,直接怔住了,他是真的没听明白皇帝话之中的机锋。 这池中之鲤,说的是谁? 鲤跃龙门? 这又是在点什么? “臣臣不知请陛下恕罪” 赵令渊随手又撒了一把鱼食,“朕看,是不能了,这养在池中,光鲜亮丽,这要是在大河之中,怕就是早早就要被渔夫网去了,就算没被网去,也受不了这大河风浪你说是?” 吴药师这会,也不知是天气炎热还是什么关系,头上的汗又熘下来了。 “陛下说的是。” “哈哈哈,好了,回去,朕就不送你了,你打点好行囊就择日启程把,不必来面辞,见到燕王给朕带个好。” “不敢劳陛下相送,微臣告退。” 吴药师顶着汗退了下去。 赵令渊这边坐在水榭的栏前,有扬了一把鱼食。 随后侧过身看着吴药师离去的背影,心中却有种不祥之兆。 会不会是放虎归山? 转念又摇了摇头,眼下已经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了。 朝廷和燕藩之间的较量,已经不是某一个人就能够改变目前的格局的。 这是天下大势。 即便这个人在是惊才绝艳,也不行。 就算吴药师真的有枭雄之资,难道还能盖过其父其祖? 最少赵令渊是不信的。 吴药师出了宫城,上了马车立马就摘下头上带的幞头,随后又将圆领袍的扣子解开,又把车上帘子掀起。 此刻的他,有种说不出的轻松和难以言明的情绪。 吴药师一直都觉得自己可能没机会离开上京了,但此刻真的恩准他返回辽东之后却有些怅然若失。 看着外面上京城的长街,竟有些留恋。 在一想王府之中,还有河阳公主赵元惠,以及他的敏哥儿。心中突然好像被刨掉了一块。 回到府上,本来应该先去书房之中见一下陈剑州和张之逊的,告诉他们可以返回辽东。 但吴药师却没有,他直奔后院去了。 亭子里,赵元惠轻轻的摇着摇车,仅以美貌而论,这位河阳公主并不逊于她一直针锋相对的堂姐城阳公主赵元殊。 甚至宫里的娘娘们都说城阳虽然美貌,性子却太过刚强,担心她日后嫁了人与夫家合不来。 而赵元惠则是一边倒的夸赞。 性情温绵,知书达理。 现在看,赵元殊嫁了个如意郎君。 而她呢,与她的驸马却好像一对怨偶。 望着那张清丽的脸庞,吴药师没来由的一阵心季,他仿佛是第一次到赵元惠如此娴静坐着,一脸温柔的望着摇车几个月大的孩子。 赵元惠好像知道来人了,抬起头看了一眼亭外,看着吴药师浑身湿漉漉的,笑着打趣道。 “怎么像是掉进金明池了?” 吴药师漏出一丝尴尬的笑意,然后又仿佛是做了亏心事一般,没来由的有些心虚。 想说些什么,嘴巴张开了又合上,欲言又止。 “看你这样子,父皇应该准你回辽东了。” 赵元惠依旧笑着道。 吴药师苦笑道:“你都知道了我我” “不用装的这么情深意浓的我就不陪你回辽东了,父皇也不会让我跟敏哥走” 吴药师听到妻子的话后,一腔愧疚涌上心头。 “等辽东安稳,敏哥在大一点,我在派人来接你们” 赵元惠却站起身打断道:“你做梦呢吴药师?我赵元惠不傻,你何必做这种儿女态?你回去做了燕王,敏哥就是那个留京的质子,当初你让人换了我的避子汤,不就是为了今天?” 吴药师听着诛心之语,却没有半分火气,只是长叹了一声。 “是我对不起你们母子” 说罢,吴药师转身准备去前堂。 “呵呵呵行了,别假惺惺的了,你我夫妻缘分差不多也就到这了,世子得偿所愿,此后天各一方,赵元惠就祝世子一路顺风” 赵元惠说道最后,眼中也泛着泪花,却睁大了眼睛瞪着对面的人,不想让眼泪流出来。 但最终泪水还是夺眶而出,而她只能闭上眼睛,微微抬起头,不想任何人看到这样的场景。 而吴药师走了两步,却突然停了下来,回头看了看,随后毅然转身走到亭中,直接将赵元惠揽入怀中。 随后用非常细小的声音在她的耳边说了一句话,随后转身离去。 只留下赵元惠一个人站在原地,如遭雷击。 “等我” “我若做了皇帝,你做皇后。” 第三百七十章 放虎归山 留下一句足以诛九族的妄语,吴药师转身离开。 而赵元惠愣在原地半晌无言,作为枕边人,与这人做了几年夫妻,她不觉得对方是个外人口中纨绔。 但也不会想到他居然有如此的野心。 皇帝? 她好像重新认识了这个人一样,或许只是她从来就没明白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第二日,吴药师入东宫拜别太子。 第三日,启程。 赵元惠不悲不喜的看着他上了马车,而吴药师也只留下一句。 “保重。” 马车缓缓离去,赵元惠突然笑了笑,却不知是想起什么。 队伍出了履仁坊,一路穿街过市,来到了光华门。 在这里,一支铁甲森森的五百人禁军已经等候多时。 领兵的主将是傅四郎,这支禁军担负护送吴药师一行北上的任务。 而除了四郎以外,傅家还有兄弟两人等在这里。 武安侯傅三郎,以及其弟八郎。 光化门外,傅三郎大马金刀的坐在亭中的石凳上,石桌上摆着一壶酒,四郎和八郎则站在亭外十几步的距离。一并几个扈从,一看就是久经沙场之辈。 车队行到这里自然停下,吴药师和张之逊走下马车,见到这几个来人也不觉得意外。 见到这副场景,吴药师笑了笑,“果真是远亲不如近邻,偌大上京城百万人,只有隔壁的傅家人来给我送行。” 张之逊笑问道:“你确定是送行,不是来笑话你的?” 吴药师又是一笑道:“别人嘛不清楚,但八郎肯定是来送我的,我在上京城十年,就交了这么一个朋友。” 张之逊闻言笑了笑,不在言语。 吴药师则继续前行,路过亭外的时候,傅八郎冲他笑了笑,还挤眉弄眼的似乎在暗示亭中的人不好对付。 吴药师也冲他笑了笑,暗暗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侯爷,久违了。” 吴药师走入亭中,笑着与傅津川拱手道。 傅津川也笑道:“世子久违了,请坐。” 吴药师也痛快的坐在对面,“多谢侯爷,想不到今日侯爷回来送行,药师真是受宠若惊啊。”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换源神器,huanyuanapp 换源app】 “世子客气了。我与世子也是老相识了,虽然来往的少,但今日世子终于脱离苦海,怎么也要送一下的,来这盏酒,就祝世子一路顺风。” 傅津川这边说着话,这边拿起酒壶将两盏斟满。 “多谢侯爷,不过这脱离苦海真是算不上,上京这等锦绣繁华之地若是苦海,那辽东苦寒之地又算什么?我其实是不想走啊,奈何父王身体不适,我只能赶回去尽孝,不然真不想离开这繁华之地,这辽东哪有上京这么多好吃好玩的?就说这樊楼算了不说了” 两人拿起酒盏,一饮而尽。 一盏酒过后,傅津川听着吴药师的鬼话连篇也不做揭穿,而是再度将酒盏倒满。 “我闻燕王乃当世英雄,却一直无缘得见,真是遗憾啊” “家父也常在书信中与我感叹,说武安侯是当世名将,少年英雄” “哈哈哈哈燕王过誉了,在饮一盏,就祝千里之外的燕王千岁早日康复。” “多谢侯爷了,同饮。” 说罢两人又饮一盏酒。 吴药师呼出一口长气而后感叹道:“我是宣嘉十四年来到上京,而今已经是宣嘉二十四年,一晃十年过去了,这次回辽东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我这里却有一事想要拜托侯爷。” 这燕王世子突然一本正经的有事要拜托,傅津川也有些诧异。 “世子请说,傅某若是能办到,绝不推辞。” “我此番回上京,我子年幼,受不了颠簸,不能一同回辽东,公主身份尊贵,毕竟也是女流之辈,我吴家与上京的贵人们也甚少交集,我这一去只剩下他们母子,还请侯爷看在亲戚面上多加照拂。” 傅津川听完这一番话先是愣了一下,却没有立即应下,而是顿了顿,双眼注视着吴药师。 吴药师面对这番注视,毫无闪躲之意,眼神清明。 “呵呵呵,世子何必担忧?河阳公主是当今陛下之女,太子和齐王之妹,还用得着被人照拂?我傅津川可没这么大的能力” 吴药师看着傅津川,神色不变。半晌才叹了口气道:“侯爷其实应该明白我说的是什么意思” 傅津川闻言却突然笑了起来,“世子殿下,你其实应该比我清楚,河阳殿下和贵府小郎君在你走后是什么处境,毕竟是公主殿下和陛下的外孙,只要这天不变,他们自然就有这天家的雍容,若是天变了,谁能照拂他们?我再说诛心的话,她们母子如何,还得看你的,吴世子。” 吴药师闻言不禁苦笑。 对傅津川说的,照拂妻儿,也算是临时起意。 他与傅津川没什么交情,但他却相信傅津川的为人。 走在上京的街头市井,若问傅三郎为人如何,无论是市井小贩还是混混泼皮,都得竖个拇指赞个好。 “那忠义三郎还有说啥了?肯定是忠义啊!” 所以即便立场不同,即便随时都有可能兵戈相向。但吴药师对傅津川,总是觉得对方是个可以信赖之人。 所以才会临时起意,说出这一番话来。 他还记得当年武安侯返京,那天天空还零零散散的飘着几个雪花。 那个还不满二十岁的年轻人已经是名震天下的少年英雄,意气风发,骑在高头大马上享受着上京百姓的注视和欢迎。 他跟胞妹吴明达就坐在一间酒肆的二楼上看着。 看着家喻户晓的傅三郎在马背上,与上京的百姓谈笑风生。 原来名震边陲,几乎生擒青唐大君的少年将军,还有这样的一面? 随后,那日风雪之中,他与胞妹在听书的时候偶遇傅津川与赵元殊,那时候他们还没成婚,却仿佛是天造地设一般。 他说想与傅津川交个朋友,是真的。 因为这个人身上,有着几乎所有男儿都会羡慕甚至嫉妒的东西。 所以他会在今日这种场合,交浅言深的说出类似托妻献子一样的话。 但傅津川这个反问,则让他很愧疚。 是啊,他的妻小在上京会遭遇什么,还不是看他在辽东如何? “我知道,以我的身份,与侯爷说这些却是有些强人所难” “尽力。” “侯爷你说什么?” “我会尽力,但保证不了什么,能决定公主和令郎命运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陛下,另一个就是世子你了,所以世子你好自为之。” “多谢侯爷。药师就此告辞,祝侯爷武运昌隆。” “哈哈哈哈,那就世子一路顺风,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两人说罢,喝了第三盏酒。 吴药师放下酒盏后,抱拳示意,随后转身离去。 傅津川则站起身来,走到亭边目视他离去。 走到八郎身边的时候,吴药师停下脚步,先是冲着傅四郎拱手示意,而后看着八郎,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八郎,我要回辽东了,这一走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见面了。” 已经有七尺多高的八郎挠了挠头,然后拿起一个小钱袋:“嘿嘿,老吴,那就祝你一路顺风了,我这也不会说啥吉利话,这是程仪,这上京的规矩,送朋友没有空手的,我没多少钱,也就五十两,你别嫌少” 吴药师笑了笑,然后伸手接过。“既然是规矩,那我就接着了,咱们之间也就不客气了。说真的,这已经是我收的最重的一份了” “嘿嘿,你净说笑”八郎其实还有些不好意思,毕竟五十两是有点少。 但吴药师不这么觉得,他说的轻重,不是指的钱财多少,而是这份心意,弥足珍贵。 随后八郎又从身后的扈从手中拿过两个包裹。 “这些是我今早在州桥早市上买的,有嘉庆子,还有驴打滚,蜜饯,桂花糕,烧鹅都是杂嚼,你路上吃” 这边吴药师将银袋子放入怀中,亲手接过两个包裹。 “好家伙,这么多八郎,又让你破费了,不过我也不跟你客气了,谁让咱们是朋友呢。” “这话说的是,那就一路顺风。” “好,走了。” 提着两个包裹并且拒绝了护卫帮忙,亲自把东西放置在自己的车上,然后转身冲着八郎挥了挥手。 八郎也挥了挥手。 吴药师又看了一眼不远处巍峨的上京城墙,随后上了马车。 队伍再度出发。 坐在车上的吴药师打开一个包裹,看看里面的吃食笑了起来,这些东西都是八郎带他吃过的,并且他说好吃的东西。 其实这些街边的买的杂嚼,若说有多好吃,也谈不上。肯定不如王府厨房精心作出来的东西精细。 但今天这些东西,吃着格外的可口。 妹夫张之逊想要身手去解另一个包裹,吴药师看到却道:“别动,你想吃什么让阴十三去后面的车拿去。” 作为燕王世子,要出门无论吃的喝得自然是不缺的, 张之逊闻言却是哭笑不得:“这怎么还护食上了?可从来没见过这么世子这么吝啬。” 吴药师却笑着道:“这可是八郎给我买的,我在上京城就交下这么一个朋友还知道来送我,真够义气。” 说罢,吴药师从包裹中找出一个果子,咬下一口,酸甜的。 那年冬天,两人一起去吃涮肉,却一同被红莲道贼人挟持 那天好像就吃的是这个果子。 还是那个味道,没变。 第三百七十一章 风平浪静 光华门的望楼上。 赵元殊站在垛口望着下面,身后站着几个侍女,好像是为了方便与人动手穿着都很利落,其中一个还抱着一柄长剑。 二十步外站着数十个皇城司的武监和绣衣卫的缇骑。 赵元殊一袭白衣,飘飘欲仙,风姿卓约。 傅津川走到身边,两人并肩望着远处。 “怎么,还是想动手?” 赵元殊冷笑道:“你们一个个的都要放虎归山,就我要当恶人?” 傅津川赔笑着解释道:“什么叫我们一个个的?这事又不是我说了算的!陛下和东宫的意思都是放他回去,让他们吴家人狗咬狗,怎么成了我们了?咱们是一家人,你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 赵元殊侧脸看着傅津川就气不打一处来。 “别以为我不知道,要是没有你跟李辅之的建言,不管是叔父还是元檀兄长,都不会下定决心放人,李辅之是文官之首,你是这上京城最会用兵,叔父和元檀兄长不听你们的还能听谁的?别说你不知道吴药师这么多年在上京城就是在装模做样,他日燕藩真要成了势,你们两个就是罪魁祸首!” 傅津川被说的也是有些挂不住脸,眉头微皱。 至于后面站着的人各个都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喘,这对夫妻说的可不是闲话,这要是传出去一个字,都够掉脑袋的。 “你就这么笃定,是放虎归山?他能镇得住辽东那帮骄兵悍将?” 无论是傅津川还是李辅之,都是心智极为坚韧的人,不会被三言两语改变想法。 更不会觉得眼下放吴药师走有什么问题。 但赵元殊显然有自己的见解。 “你们想的都是大势,大势我不懂,我只知道,这个人很危险。任何危险的苗头,都应该直接扼杀,斩草除根!” 赵元殊一番话说的杀气腾腾。她现在想的是在吴药师回程路上直接做些手脚,让他回不去辽东。 偏偏她还真的有这样的能力和手段做这些事。甚至先斩后奏她都敢做。 这也是为什么傅津川会亲自来送行,并且特意跟东宫建言让四弟傅渭川护卫统领。 因为无论是皇帝还是太子,都不希望吴药师死在路上。 但偏偏那两位还不想,也不能直接下旨禁止赵元殊做些什么,只好让傅津川这个驸马出面制止。 本来夫妻两就是青梅竹马,成婚后更是举桉齐眉,平日里连拌嘴都少。 这几日到好,把成婚以来好几年的架都吵完了。 “算了我的公主殿下,这事要不你就别操心了?”傅津川也是无可奈何的说了句软话。 “晚了。” “什么晚了?” “我让大师傅去了。” 傅津川一听,长叹了一口气,“有简大先生这么一品高手出手,吴药师恐怕难逃一劫搞不好要打仗了” 赵元殊直接讥讽道:“辽东也不是没高手,大师傅出手也未必就能得手,你还挺惋惜的?怎么惺惺相惜?” 傅津川摇摇头道:“谈不上,不过觉得他也就是一枚可怜的棋子罢了,这么多年在上京装疯卖傻也不容易” “笑话,他可怜?等他世袭罔替成了燕王,坐稳了位置可就是棋手了,说不定过几年我们还能站在这光华门上看到他的燕王大纛!我的武安侯爷,你到时候就知道谁可怜了” 赵元殊这顿夹枪带棒的,给傅津川说的是哑口无言。还能说什么?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他要敢说这话,赵元殊肯定就敢拔剑追着他砍。 最关键的是,他还打不过。 这倒是一点都没夸张,傅津川擅长的是马上的枪槊,论马下的刀剑,真不是自家媳妇儿的对手。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换源神器,huanyuanapp 换源app】 而且赵元殊可不是光会舞刀弄剑,她的智慧可是一点都不逊色于自己的美貌。 再者说,他也不敢跟赵元殊动手啊,被打伤了丢面子。 打赢那就不可能打赢!赵元殊就是掉了根头发,道君皇帝都得把让人把他扔宗正寺大牢里。 抛开这些不谈,就算能还手,也舍不得啊,这可是他的兕子啊。 傅津川怎么也不会想到,夫妻两个头一次闹这么大别扭,居然是因为这件事。 早知道如此,他是绝不会给檀哥儿出谋划策的,肯定是一推四五六。 但既然说了,就只能坚持己见,毕竟无论进言也好,做事也好,若是朝令夕改成了什么样子。 却没想到这次因为这事两人算是针尖对麦芒了。 “行了我的殿下,一切都依你,你再派多少人我都不言语了,咱们回?” 既然是木已成舟,傅津川也不可能在派人追回来,至于吴药师现在死活他也不想多问多管了。 眼下如何让媳妇不在跟他生气才是头等大事。 “算了,我也不跟你计较了,本来嘛我一介女流之辈,懂得什么国家大事?是不是啊武安侯爷?” 看着兕子似笑非笑的表情。直接手扶额头,他真的是没法子。 赵元殊转身就走,傅津川就在后面跟着,等两人走出十几步远,绣衣卫和皇城司的人才松了一口气。 他们也是头一次见到这样的城阳公主。 连侯爷的面子也一点没给。 不过这事他们也就权当没看见,没听到。借他们几个胆子也不敢胡乱编排赵元殊和武安侯夫妻之间的事。 但凡漏出去一句话,今天这些人不死也得脱成皮。 执掌皇城司近十年,这位殿下的手段,可是让人佩服的紧。 用四个字来形容就是,“其智近妖”。 跟在后面上了车的傅三郎自然而然要挨着兕子坐的,并且直接把右手搭在她的右肩上。 兕子上了车之后虽然依然冷着脸,却也没阻止对方的手搭过来,只是白了他一眼。 见对方依旧陪着笑,心里的气也就散了大半。 这事虽然于国是大事,但其实于家来说,真就不算是大事了。 夫妻嘛,那有不吵架不拌嘴的? 大明宫的正殿里,赵令渊正跟赵元檀父子对弈。 “这会儿,想必吴家那小子已经上路了?” 赵元檀落子之后才回道:“看时辰差不多了。” 赵令渊笑道:“呵呵呵,今天三郎回去日子怕是不好过啊。” 赵元檀闻言也笑了笑,堂妹赵元殊是什么脾气他可是清楚的。 笑过之后赵令渊又正色道:“其实兕子想的也不算错,吴药师的确不是省油的灯,若真死在路上,说不定是好事。” 赵元檀道:“城阳的脾气阿耶您还不清楚,十有八九是要做些什么事的,即便是不下死手,也不会让吴药师这一路轻松的。” “那就静观其变。他只要不死在上京城就行。论行事果决,你们兄弟都不如兕子,这丫头性子跟你伯父一模一样,若是皇兄还在,怕是辽东吴家早就被扫平了” 赵元檀听到父亲这番夸赞也不在意,他不是心胸狭隘之人,更不会去嫉妒本身就是东宫助力的赵元殊。 若这点心胸都没有,还做什么太子? “不过要是吴药师死在路上,辽东那边的反应不会小,是不是做些准备” 赵元檀想了想,还是说出自己的顾虑。 赵令渊闻言笑了笑,然后道:“不错,大郎你也算是思虑周全,不过这事你不用担心了,我在几日前就给河东的于罗睺发了密旨,让他做些准备,静观其变,至于河北诸军本就是与辽东接壤,量他们不敢掉以轻心,李相那边也开始着手在涿州囤积粮草以备不时之需” 赵元檀听到这些,有些意外,难道是是要征讨辽东? 仔细一想,不对。 若真是要行征伐之事,所做的准备,所需要动员的人力物力可就不是这么简单的了。 没动用关中和其他的藩镇以及上京的驻军,只是让河东河北两处做些提防,这种程度完全就是为了应对辽东方面的可能引发的动乱。 即便是在涿州多囤些粮草,这种事也不会有多扎眼,因为涿州本就是运河最北边,漕运的粮食都要运到涿州进行转运。 反倒是,这个关节如果朝廷什么反应都没有,那才不正常。 第三百七十二章 老了 有人走,就有人回。 在燕王世子吴药师离京数日之后,山南两道行军大元帅尚书令英国公傅懋修回京。 按照旧例,大元帅回京应该是天子携百官出迎,但因为战事尚未结束,所以这番典礼自然就免了。 甚至傅懋修早早就来了书信,不让府上搞什么排场,甚至让家中大郎特意转告国公府的亲朋故旧,不要相迎。 比起出征时候的盛大,这回京时候难免显得有些萧索。 不过傅懋修本人却是对此倒是很满意。 从临京驿到入城,这才打起元帅仪仗,百名扈从,鸣锣开道。 在宫门口守候的大内权宦田辅国,一早就来到了宫门处等候,听见御街朱雀大道上的锣声眼皮不由得挑了挑。 如今以田辅国的地位,这天下已经没有几人会有需要他亲自来到宫门引路的。 毕竟他作为大内首宦,内廷总管太监,只有一个主子,就是道君皇帝。 而需要道君皇帝特意嘱咐,让他田辅国出来迎候,足以说明了这个人的圣卷之隆。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换源神器,huanyuanapp 换源app】 而田辅国自然也明白今天陛下让他出来迎候的目的。 傅懋修不想把排场搞大,推辞了本来定下要太子出城迎师的安排,道君皇帝这里允准了之后,却不能什么表示都不做。 不然立即就会有有人觉得,这是陛下对傅家不满。 所以让这位大内总管来迎候,自然是表明了对傅懋修的重视和情分。 “田总管,一晃数年,别来无恙。” 还在马上的傅懋修见到田辅国就先开口打了个招呼。 田辅国这边立马笑脸相迎,拱手道:“傅公爷,别来无恙。” 傅懋修这边下了马,也冲着田辅国拱手致意,随后两人寒暄着,一路往宫内去。 “陛下知道公爷回转,这几日常常念叨您呐” “陛下百忙之中,还能惦记臣下,真是折煞傅某了” “还没恭喜国公立下大功,襄北之战,一战灭贼数万,几乎将红莲乱匪的主力尽数歼灭此乃不世之功啊” “田总管过誉了” 面对田辅国的称赞傅懋修也是很谦虚的表示微不足道。 实际上,刚刚结束不久襄北之战是山南两道剿匪的关键之役,那一战斩首万余,俘虏万余,虽然未能毕其功于一役,但此战过后红莲乱匪已经只剩下不足万人的残兵败将,退入山中,苟延残喘。而其逃窜通道也被封死。 而官军在经历过大战之后,也继续短暂的修整,补充军械和兵员。 也就是趁这个档口,傅懋修上奏言明自己身体不适恐误国事,请命回上京修养。 这剩下的军务自然而然就是要交给副帅齐王赵元槊继续统领。 眼下虽然是盛夏,但红莲军的残兵败将已经和秋后的蚂蚱没什么区别了。 齐王在这个时间接手,那就是天上掉下的功劳,只需要按部就班不出什么纰漏,就能吃到这次山南两道剿匪的最大功绩。 一旦大功告成,本就是皇子最为知兵的齐王,声望必然会再上一层楼。 他最能拿得出手的功绩,还都是出自傅家人之手。 偏偏傅家兄弟都是太子的亲信。 如果说上次的平吴藩之乱的最后关口,陛下直接下旨让赵元槊为将替代武安侯傅津川,那么这次英国公傅懋修可以说完全是“自作主张”了。 要说怕功高震主,傅家还没到这个地步。 所以哪怕是人精田辅国也没看明白眼前这位跟他谈笑风生的国公爷是什么打算。 不过看不明白也没关系,他只需要知道这位国公如今依然圣卷正隆,冠绝诸臣,就可以了。 一路来到大明宫的正殿外,田辅国走到这就停下了脚步。 而傅懋修也重新正了正衣冠,才在“英国公傅懋修奉旨觐见”的宣告声之中走入大殿。 “臣傅懋修,拜见陛下。” 傅懋修身着大红麒麟武服,头戴七梁进贤冠,迈着着四方步就进了大殿。 一袭道袍的道君皇帝看着在外奔波数年的傅懋修,本想装腔作势一番拿捏这个老友一番,却觉得这老友一路辛苦才潸然道:“免礼,入席。” 此时大殿正中央摆着一张八仙桌,上面是几样冷食蒸馐和用冰镇的葡萄酒。 傅懋修谢恩,倒是好不扭捏的直接就坐在了道君皇帝的对面,此时殿内只有两人,便放开手脚道。 “这一别数年,陛下就用这些招待我,未免有些小气?” 普天之下敢这么跟当今天子道君皇帝说话的,也就是傅懋修了。 “进来国库空虚,你就将就一下,再说我倒是用太牢大宴给你庆功,谁让你半道就跑回来了?” “哈哈哈哈,这不是水土不服嘛。”傅懋修这边说话很是随意,不用招呼就直接动起快子。 赵令渊没好气道:“你去了三年,才水土不服?” “这就要看陛下想听真话还是假话了。” “假话要听,真话也要听。” 傅懋修笑道:“假话嘛,跟我在奏表上写的一样,就是这身体不适,担心误了国事,至于真话嘛,齐王殿下虽然也算是知兵,但到底不是行伍出身,这次若只是作为副贰,与陛下对他的期许还略显不足,若能以统军之职结束此战,分量毕竟不同。” 傅懋修就差明着说,陛下的对于齐王的期许不就是未来作为宗室统兵,能够与武勋世家相互制衡? 若只是作为副帅,即便是打完了仗,这些功劳能分到他头上的也不足以把他抬升赵令渊的想要的局面。 赵令渊对齐王的期许是什么? 是宗室领兵第一人,能跟未来武勋执牛耳者傅津川相互制衡,分庭抗礼。 若没有几件像样的大功,光凭着一个宗室亲王可不够分量。 至于其他的,傅懋修没说,赵令渊也没问。 毕竟明哲保身的事,心照不宣就好,摆在明面说就不好看了。 随后君臣两人并没有在谈及军政,而是说起来闲话。 到了午后,傅懋修才告辞离宫。 一席私宴,足见傅懋修依旧是简在帝心。毕竟道君皇帝已经有好几年没有邀人宴饮了,饮酒也甚少。 宫门处,傅家兄弟大郎三郎五郎以及八郎,四个儿子无一例外都来到了宫门外等候,一见阿耶出来立马拜见。 “拜见阿耶。” 饮了些酒的傅懋修略有些醉意,见到几个儿子心怀大慰。 “回家。” “唯。” 对于在外征战三年的傅懋修来说,没有什么比能看到自己这几个儿子更高兴的事了。 如果有,那就是心里还惦记着还没见过面的孙子蛮哥。 到了他这个年纪,该享的福也享了,功业也足以告慰祖宗。 剩下的也就是为子孙计。 而傅家兄弟见到阿耶也都各有心思。 五郎和八郎在思念之余,颇有些对于严父的畏惧。 而大郎和三郎这两个傅家顶梁柱,见到傅懋修确实有些心酸。毕竟父亲出征数载,虽然贵为元帅不需劳力,但少不了劳心。 尤其是傅三郎,已经足有四五个年头没有见到阿耶了。 望着有些斑白的鬓角,心中暗念道。 阿耶老了。 第三百七十四章 伺机 吴药师一行离京之后,在汴水上了大船,随后越过大河直入运河北段。 开始朝着涿州进发。 一路上虽然还算安稳,但作为这支队伍的护卫首领,傅四郎可是一点不敢掉以轻心。 这一趟出行之前四郎可是跟着三哥一起去了趟东宫,得到了太子殿下的一些嘱托。 尽量保证吴世子的安全。 啥叫尽量保证? 等出了东宫三哥才跟他说了明白。 “你三嫂可能会出手。若是皇城司和绣衣卫的人找到你,你就什么都不用插手了。” 所以这趟出行,大概率是要背些罪责的。 走在楼船的最上层,望着运河两岸的柳树,有的柳枝都垂到河里了。 正望着两岸的景色出神,身后的一个声音让傅四郎收回了思绪。 “傅将军好雅兴啊。” 这个声音这几日总打交道也熟悉起来了。 “吴世子。” 吴药师说这话的功夫来到了楼船的垛口出,跟傅四郎并肩而立。 “将军之前走过这运河?” “宣嘉二十年恒州沙门之乱,伯父为河北道行军大元帅,我当时是牙门将军,当时我们走的就是运河,不过到了漳水就转道魏州去了” “将军年纪轻轻,就已经身经百战,吴某也是羡慕啊。” “哈哈哈,世子过誉了,都是靠伯父和兄长照拂,正经上阵没杀过几个人” 傅渭川说话的时候很随意, “过谦了傅将军,吴某自幼就向往沙场上建功立业的男儿,可惜世事蹉跎,不随人愿。” 吴药师与傅渭川说话,一口一个将军,言语之间也是很客气。 “哈哈哈,没办法,我傅家虽然也是武勋门庭,但家中子弟众多,想要爵禄自然要在马上取。” 吴药师听到这番豪迈又坦诚的话,不禁为之动容。眼前的傅家四郎也算是出身富贵,但这个年纪就已经参加过平恒州沙门之役,平吴藩造反的江淮之役,以及川蜀与青唐的松州之战,素有勇名。 就是放在辽东边军之中,这个年纪就有赫赫军功在册的同龄人,也是少之又少。 甚至可以说是凤毛麟角。 至于燕藩内部那帮子二世祖,天天号称将门虎子,也不是吴药师瞧不起他们,真没几个能看上眼的。 能比的上眼前这位傅家四郎的,也就是自己那两个姐夫,徐道逵,高延龄,不过这两人都年过三旬了。 偏偏这傅四郎还在傅家人里不算出挑。 谁让人家还有个勇冠三军的武安侯? 两人在船楼上说了一会话,傅四郎就告辞离去了。 吴药师却没动,不一会的功夫,张之逊来到身后。 “怎么样,这位傅将军可透露出什么口风了?” 吴药师摇了摇头:“不过是觉得跟傅家人比较投缘,也就说些闲话,能探什么口风对了大宁那边有什么动静?” 张之选叹了口气道:“还是老样子,吴明瑞这小子上窜下跳的蹦跶,你二叔和老二老三都被王爷下令,待在军中不得妄动,日常能出入王爷寝宫的也就是明达和姚先生还有就是,姚先生说请了刘世官在途中接应,早几天前的事朝廷那边估计想要动些手脚的话,多半会是在涿州下船的时候算算时间差不多刚好,说不定还能看一场大宗师交手。” 张之逊提起的刘世官,吴药师自然是不陌生的,甚至是非常熟悉。 天下十大宗师之一,燕王府总教头,同时也是明面上辽东唯一的大宗师。 刀剑双绝,曾与北境第一高手大漠金刀札木合交过手,不分胜败。 年幼的时候吴药师还跟对方练过几天武,不过这位刘师傅可是一点都没给王爷和他这个世子的面子。 就直说世子不是习武的料,教不了。 倒是对郡主吴明达很是欣赏,虽然吴明达同样没有成为一品高手的资质,但刘世官还是倾囊相授,就是看中她远超寻常男子的坚韧不拔和执拗。 “朝廷那边你觉得会派谁来?要是动手的话?” “绣衣卫的那两位差了些意思,宫里的柳娘娘和萧公公那是定海神针等闲不会动,至于陶真人,不会趟这浑水,除了陛下也没人能使唤的动他,要是城阳公主出手,估计就是简伯庸简大先生了” 此时他们口中的简伯庸简大先生,身穿一身灰布衫正盘膝坐船舱内的榻上上,一手拿这个酒葫芦,另一只手轻轻的敲着膝盖。 对面椅子坐着的则是皇城司提举高金刚和绣衣卫指挥佥事罗克镝。 这艘船距离吴药师所在的船队还有只有十几里,瞬息可至。船上除了船工之外,有几十个皇城司和绣衣卫的高手。 这么多高手所图自然不小。 “师爷,照您老吩咐,距离前面的船队大概是十五里左右,按照这行船的速度,也就事一炷香的时间。” 简伯庸拿着酒葫芦灌了一口,然后道:“不用跟的太紧,差不多就行,看看你们一个个的,急三火四的,用不着这样” “可是师爷,殿下那边”高金刚这边对于简大先生如此懈怠是觉得有些不妥的,但是又不敢直说。 皇城司一直以来都是宫内宦官为提举。 但简伯庸在皇城司内可是比这些提举说话还要有分量。 因为他这个老供奉入皇城司足有四十个年头。 现在的皇城司的高手多数都是他的徒子徒孙,就连这些提举也多跟他请教过功夫。高金刚按照辈分就得叫简伯庸一声师爷。 且又是城阳殿下的师傅,所以这位无品无级的老头影响力极大。 这次要不是应城阳公主殿下所请,根本就不会出城跟他们来这闷热的船舱里受这鸟罪。 “小高啊,你记住,有时候虽然主子们是吩咐下来了,但这事却不一定就要做成” 高金刚一听,有些迷惑,“师爷,您这话是什么意思?这主子吩咐的事,自然得竭尽全力去办” 一旁做的罗克镝倒是笑了笑,却是拿起茶碗喝口放凉的茶水,对于这种谈话却是半点不想插嘴。 “你小子啊算了你本就是太监,这事让你想通也是难为你了这殿下吩咐我们做的事是没错,但你可别忘了,这次负责护送的将领是谁?是你们殿下的小叔子,你们殿下虽然说当时不管不顾的派出这么多人手来,但真要办成了,你们殿下和傅三郎这小子怕是要闹别扭的,毕竟傅家小子可是主张放吴药师回去而且这也是陛下和太子殿下的意思” “那师爷您的意思是?” “你们殿下不是说了吗,伺机而动,也没明说就要吴药师那小子的命?” 高金刚一听,好像真是这个道理啊 “行了小高啊,把心放肚里,咱们走着看” 第三百七十五章 雨天 站在帐篷里,望着外面的阴云密布和缠绵雨水,赵元槊很是心烦意乱。 已经修整了半月有余,本来这几日就该进兵,对红莲余孽进行最后的进剿,毕启功于一役,谁知道天降大雨。 下雨天泥泞湿滑,强行出兵只能让官军陷入泥沼之中。而且红莲余孽尚有数千人马,虽然被困山中,但困兽犹斗,雨天对于缺乏铁甲的红莲道那帮流民出身泥腿子影响,要比装备精良的官军小得多。 “王爷不必心急,此时山上的红莲逆匪已经是穷途末路,待到天气好转,就可出兵,必能一击制胜,以靖全功。” 身后一个身穿青衫的中年人开口劝慰道。 此人名叫袁鸿道,足智多谋,是赵元槊的心腹幕僚。 “袁先生,你说的我都明白,可是夜长梦多,红莲逆匪一日不清剿干净,我这心就放不下来英国公把这大功留给我,由不得我松懈啊。” 赵元槊本就自幼习武,生的人高马大,随军征战三年的比起之前更具武人气概,此时虽然忧心忡忡,但依然保持着和将帅风度。 这几年他跟着英国公傅懋修在山南征战了数年,对于行军用兵也算是行家里手,但越是如此心中就越是担忧。 英国公作为元帅,统军征战三年,坚壁清野,修筑坞堡,组织地方豪绅团练,编民齐户就像是织了一张网。将红莲逆匪的活动之地不断的缩小,经过大小数百战,才奠定了襄北大捷的根基。 这是他赵元槊跟着后面一步一步的走过来的,其中艰难他自然是一清二楚。 其实襄北大捷之后,如今算得上大局已定,之待将红莲军最后的这些余孽一网打尽,把逆贼成浚,方虬,薛巨鳞等槛送上京,就算大功告成。 而就在这个当口,英国公这个大元帅居然告病假回京修养了。 这怎么能不让赵元槊意外? 原本他想着跟英国公后面历练历练,作为副帅自然也是一份功绩,但眼下这情况却是出乎他的意料。 关键是英国公这三年虽然有些操劳,但大部分时间都在襄州城坐镇,居中调度。 反倒是他这个副帅经常跟着大军翻山越岭的追击红莲贼寇,现在英国公却自称染了山中瘴气身体不适? 借口。 但别管英国公做了什么打算,有什么计较,但这大功是人家是实实在在让出来的。 而且他也清楚,上京肯定没有明旨或者任何方面的暗示让英国公把最后的大功让给他。 他得承这个情。 不管这大功接不接的住。 一下子把这将近二十万大军以及山南两道数十州挑在肩上,压得赵元槊也有些喘不过气来。 虽然军务上他只需要按照傅懋修留下的法子按部就班,让各部各司其职,就出不了什么纰漏。 但这位只有二十六岁的皇子亲王还是忧心忡忡。 作为副帅的时候,虽然看着傅懋修处理各种军务很是得心应手,只要做好居中调停,按部就班就行,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可等自己真的以副元帅之职统领全军之后,他才发现这一切还真不是那么简单。 傅公在时,不觉有异。 傅公走后,不见其比。 好在他这些年先后做了傅津川和傅懋修的副帅,跟着也学了几分本事,加上身份尊贵,因此也算勉强镇得住局势。 但他现在担心的是,时间拖久了,师老兵疲,镇不住这些骄兵悍将,外一出了纰漏,为贼所乘,那可就是误了国家大事了。 而近来其实已经有了些苗头,军士渐生懈怠,贪墨之风又起原本在英国公为帅的时候没有的问题,现在不过半月有余就一个接一个的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头。 所以他现在有些担忧。 想想当年在淮南参加的寿州之战和庐州之战,傅津川的治军之严苛,颇有些意动。 要不要杀鸡儆猴,杀几个人震慑明示一下军纪? 可他这么做真的有用?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傅三郎在同辈人之中,不管是用兵还是治军,稳稳的头把交椅。 那一身的杀气,是几百个军功斩首堆起来的。 就这山南大军之中,就有跟傅三郎打过松州之战的精锐,随便扫听扫听都知道武安侯的军纪有多严苛。 史万年这种亲自面过圣的军中悍将,都做到军使了,犯了军法一样免不了一顿军棍。 偏偏打完了还半点脾气都没有。 那是只有发自内心的敬畏,才会有的反应。 所以他很犹豫,他可没有傅津川身经百战打出的威势,真痛下杀手会不会闹出事来? 外一镇不住场子,闹出哗变来可就误了大事。可军纪还偏偏不得不整顿。 所以最好的选择就是早日清剿逆匪,结束这场已经打了数年之久的大战。 偏偏还下了大雨真是天时不佑。 赵元檀这边望着天色忧虑之间,随口到了句:“出去转转”。 就带着亲卫在雨天巡视了一场。 此时,营中的一个大帐里,桌桉上摆着一大盘羊蝎子和肥鹅,还有两坛烧酒,几人边吃边喝,一年感叹着进来的阴雨连绵。 “这烧酒够劲,跟蜀中的剑南烧春有一拼。”郑逢春喝了一口之后称赞道。 史万年一手拿着羊蝎子啃着说道:“废话这可是前几日去襄州城弄回来的,这一坛子要了我五百钱。” 曲十二喝了一口道:“五百钱?史将军你可真阔气啊。”颇有些难以置信的感觉。 史万年大笑道:“这算的什么阔气!听说上京可是有不少好酒,上次去也没喝个过瘾。” 蒋武道:“老曲你看你这没出息的样子,你可别说你是上京出来的,那樊楼一两一壶梨花白你没喝过吗?三两一坛的龙岩沉缸你没喝过?还是九江双蒸你没喝过?史大哥,等下次,再去了上京咱们高低去喝一顿” “哈哈哈,好啊,侯爷一直说去了上京找他喝酒”史万年大笑道。 “说起来有好几年没见到侯爷了,前些日子老家主走的时候我跟阿云还去襄州,想跟老家主一起回上京,结果还让老家主一顿骂” 蒋武不免有些悻悻道。 曲十二道:“要我说该骂,老家主和侯爷费心尽力的把咱们提拔起来,你现在好好的都虞侯不做,不骂你骂谁?再说了,这表忠心的事你特娘的就叫了阿云,不叫上我们?好像让人显得我们几个不是东西一样” 蒋武听着嘿嘿的笑了笑。“这不赶巧吗我们骁果军负责押运粮草,我就随口提了一句谁知道嘿嘿” 今日喝酒的这几人都是傅津川的旧部,虎贲节从出来的老兄弟,从河西白亭大战就开始并肩作战的袍泽。 只有这几人是因为有的人防区远,有的还在当值走不开,不然这帐篷可放不下。 但这其中曲十二和蒋武两个跟史万年不一样,他们是国公府部曲出身,所以称呼傅懋修老家主。 几人正喝着呢,帐篷门帘就被扯开了。 史万年放下酒碗,刚想叫骂一看来人,大笑道:“哈哈哈,齐王殿下,您怎么来了,来来来,快入座。一起喝点?” 齐王赵元槊见了几人正在喝酒,倒也没摆什么架子,顺势就坐下了。 这边的几人急忙该他倒出了个位置出来。 “打扰几位雅兴了。适才巡营自此,见到几位将军正在小聚,我也来凑凑热闹。”赵元槊坐下之后笑道。 “能跟殿下同桌饮酒是咱们的福分,这酒水自然是不如宫中的佳酿,但在这荒郊野岭的,只有这个了,委屈殿下了” 赵元槊端起酒碗道一饮而尽,只感觉烧红了的烙铁过了咽喉,腹内升起暖流:“这话说的,我跟几位将军也是老相识了,当年武安侯在上京整军的时候咱们就见过了?还有宣嘉二十一年的江淮征讨吴逆” 其实史万年等人聚在这里饮酒,与军法是不合乎的。 这要是巡营的不是赵元槊,而是傅津川,几人还敢坐着心情喝酒?说不定这会已经被吊在营门上挨鞭子和军棍了。 赵元槊显然也有自知之明,没有傅三郎的威势,那就只能屈身下交,跟这些军汉们打好关系。 以情感之,以利诱之。 而史万年等人,跟齐王这位副元帅喝酒,虽然有些拘谨,这更多是因为对方的身份贵重所表现出的该有的尊重。 不好太放肆,但心中却没有什么畏惧的。 这些人可都不是无根之木无源之水,虽然说齐王是皇子亲王,又以副元帅节制全军。但毕竟在军中没什么根基。 所以交好一些军中将领,是很有必要的。 三巡酒过,齐王以军务繁忙率先告辞,几人都穿上蓑衣送他出帐。 齐王这边一出来,就有护卫撑着伞盖,望着天色。 突然想起一些旧事。 宣嘉二十一年的庐州之战。 当天也是大雨连绵。 他与傅三郎船上饮酒,一名姓雷的将军,雨天求战。 好像是庐州雷氏出身的雷勃? 八百庐州籍勇士,奔袭数十里夜袭吴逆叛军,大破之。 斩首数千级! 那一天的天色,仿佛跟现在差不多。 彼时彼刻,恰如此时此刻。 第三百七十六章 雨一直下 雨一直下,入了夜后一点没有变小的迹象。 雨夜中,只听得到哗啦啦的雨声,负责巡夜的士卒穿着蓑衣在营中穿梭,能够看见的距离极为有限,但营帐分布对于巡夜士卒来说肯定是极为熟悉。 几个负责值夜的士卒躲在门楼下面,抱怨着最近的阴雨连绵和持续了数年的战事。 “这雨下了有快半个月了?” “可不是嘛,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这雨能停啊” “雨停了有什么好的,天一好就得打仗,他娘的,打了好几年还没打完” “还是赶紧停了的好,红莲乱匪就剩下几千号人,等天好了大军出动,打完了也就太平了,不然还得接着在这山南道耗着,冬天还好,这夏天真不是人呆的,太热了动不动就这大雨天” 说话的几个士卒都是上京籍的禁军出身,作为北人自然是更喜欢北方的干燥一些气候。 而山南这边,要么就是这连绵不绝的阴雨不见太阳,要么就是湿乎乎仿佛蒸笼一样的天气。 几个人名不见经传的士卒在雨天里抱怨着,浑然不知危险正在接近。 雨天,官军老爷很担心自己的军靴踩在泥地里脏了。 但对于只有草鞋的泥腿子而言,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甚至这对于他们来说,这是个仅有的生机。 几个黑衣人的突然出现,并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干掉了这一处的守卫,而这样的情况也不仅仅出现在这一处。 但直到禁军府军右卫所部的大门被打开,营中的官军还都没有反应过来。 府军右卫指挥使杨怀信被惊醒的时候,已经喊杀声震天了。 “不好,夜袭!” “立即吹号示警!” 随着惨叫声此起彼伏,巡夜士卒也吹响一声长长的号角,随后官军在夜间应对敌袭的应急法度开始发挥作用,即便有雨水阻隔,但府军右卫所部营地的士卒几乎全都听到了。 但此刻却有些为时已晚。 数千红莲军在圣公方虬和元帅薛巨鳞的带领下,直入官军大营,在雨夜之中让仓皇而起的官军应对不暇。 红莲逆贼虽然各个衣衫褴褛,但手中的刀枪却依旧锃光瓦亮,无数官军士卒尚在半梦半醒之间就被他们口中已经穷途末路的反贼所杀。 几年的征战,仿佛是大浪淘沙,能活到现在的红莲军都是百战老兵了,老弱病残是肯定熬不过来的。 若是白日里正面的阵列之战,依靠着甲胃和弓弩之利,红莲军是万万不敢跟官军正面冲突,但是这种雨天,加上夜袭的突然性以及红莲军最后的困兽之斗。 可以说把官军的优势几乎都抹平了,现在官军除了人数占据优势,余下的都在劣势。 “杀!” 红莲军毫不恋战,只求快速的打穿府军右卫所部的营地,最好是能够裹挟败兵冲散后面的骁果军大营。 府军右卫指挥使杨怀信,出身自辅国公府旁系,是辅国公族侄,靠着国公府的关系做到了卫指挥使。 其人倒也不是蠢人,否则就凭他的出身,即便是国公府的提携也做不到这个位置。 在惊醒的那一刻他就知道大事不妙。 起身后来不及披甲就迅速出帐集结整军,希望尽快遏制住红莲逆贼的夜袭。 但事与愿违,禁军平日里本就懒散,虽然从征数年,但多是作为辅军,配合主力精锐作战。 这也是为什么红莲军会选择冲击府军右卫大营的关键。 整个包围圈之中,府军右卫与神武军、神策军并列,构筑了东侧的防线,而府军右卫后面就是骁果军,骁果军之后也就是元帅行辕所在。 薛巨鳞和刘台卿等人这几日也没有闲着,虽然是雨天,但因为在高处,所以官军的部署也算是一目了然。 自然分辨的出哪个方向相对来说更容易突破。 并且只看各营垒前面的防洪沟以及鹿角木寨的构筑情况,也能发现其中虚实。 无论是傅懋修还是傅津川,若是这父子二人用兵,都不会留出如此明显的破绽。 谁让现在接手军务的变成了齐王赵元槊? 杨怀信集结起数百兵卒,本想着逆冲而战,但却为自家溃兵给从散,无奈之下,只能被败军裹挟着往后退。 而前面的乱象,以及喊杀声,自然是惊动了后面的骁果军。 喝了半坛子烧酒的史万年并未酩酊大醉,很快就被亲卫唤醒。得知前面的府军右卫被突袭,立即下令全军集结,各部聚兵备战。 而他自己则是赤膊而出,手提着铁矛,站在雨中呼喊,聚拢亲兵卫队,随后只带着数十人一路来到骁果军和府军右卫的相隔之处。 听到前面的乱象史万年立即把都虞侯刘六喊过来,令其把守营垒,胆敢冲营的,无论是逆贼还是官军,格杀勿论。 叛军数千人已经搅乱了足有万人的府军右卫大营,两边的神策军和神武军在这雨夜都没有选择出兵相救,而是纷纷选择固守营盘。 虽然吃惊于红莲乱匪尚有殊死一搏的勇气,却没有觉得这些人真的就能靠这吃突袭就反败为胜。 神策、神武、骁果这几支精锐的前身可都是从边军抽调的出来的悍勇之士,什么阵势没见过? 这种情况下,只需要把手好营垒,等待天命能够视物,就可出兵将红莲逆匪一网打尽。 至于府军右卫,有些死伤也正常。 齐王赵元槊被唤醒之后很是诧异,“红莲夜袭?” “回王爷,正是。红莲贼夜袭府军右卫大营,目前已经突入营中,不过史万年将军已经遣人过来通常,骁果军已经尽起,贼军绝不可能突破骁果军营垒,请殿下放心。” 禀报军情的是牙兵统领,元帅府行军司马仇鸾。 赵元槊闻言心下稍安,但安于帐中休息已经是不可能的了。 这场大战已经到了最后关头,若是能趁此机会一战歼灭红莲余孽,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不过眼下的情况,显然不能强令各部出兵,府军右卫那边已经打成了一锅粥只有等到天放亮了 走出营帐,直属元帅府的不少幕僚和将领都已经聚集了过来,随时等候赵元槊的发令。 隶属于中军的牙兵也都被仇鸾集结起来,没有穿着沉重的甲胃而是穿着蓑衣,手持长枪刀盾列阵。 官军的反应倒是不出红莲军的所料,他们原本就是殊死一搏。 粮食已经吃完了,若不趁这个机会行险一击,待到天气好转肯定是要被官军歼灭的。 此时府军右卫的大营之中,薛长庆和薛巨鳞叔侄加上方虬各率数百人兵分三路勐冲,中间则是刘台卿率领的大部,跟在先锋之后驱赶败兵,力求扩大战场优势,把水搅浑,打成雪崩之势,想要接着溃兵一口气冲跨骁果军的营垒。 赵成浚和王炀带着数百亲卫收尾,掩护中军。 但随着时间推移和红莲军缺乏组织,打着打着就乱了。 开路的三支数百人队伍堪称精锐,慌乱之间的府军右卫根本就招架不住,纷纷落荒而逃。 但因为骁果军的迅速反应,直接对试图冲营的败兵痛下杀手,这就让红莲军试图以败兵为先驱攻破骁果军大营的谋划落了个空。 而府军右卫虽然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乱作一团,但到底是官军,因为无处可逃只能反身作战,不过因为可视距离不够,所以有不少处是官军和官军也打了起来。 但杨怀信到底还是有些本事,在最后的营垒处不断收拢溃兵,让手下的亲卫不断的高呼军号列队,渐渐挽回了一点颓势。 而红莲军是没有回头路的,他们只能向前冲杀。 薛长庆手持长刀状若疯虎,身后的近卫也是跟随他们转战多年的最后精华,无不以一当十,奋勇向前。 作为大宗师的方虬更是勇勐无匹,手下无一合之人,一对铁锏砸碎了不知多少个天灵盖。 但个人的勇武,在这场大战之中,显然是没有起到决定性的作用。 极低的可视距离和并不足够敏锐的战场嗅觉也没有给方虬一个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的机会。 府军右卫虽然被杀的七零八落,但最后数千人还是聚集起了阵势,勉强把红莲的冲击之势遏制住了。 这也就代表了红莲军这次突袭的失败。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每一刻都有几十上百名的官军和乱贼在厮杀死去。 他们看不清对方的脸,只知道用刀去砍杀,用长枪去戳刺。 血在黑夜之中也不那么显眼了这是真正的修罗场! 天渐渐放亮,雨好像也越下越小。 但红莲军的最后生路仿佛就像是雨中的一场火,渐渐熄灭。 赵元槊听着喊杀声,也终于坐不住了。 “传令,神策、神武、骁果三军,再过一刻,不管天上的雨大小,就算是天上下刀子,也都给我全军出击,将红莲逆匪绞杀在府军右卫的大营里,绝不能再让他们逃出生天!” “再给府军左卫武功中卫天武军传令,封住各处要道,严防漏网之鱼!” “这一战,要一战功成!” “诺。” 穿下军令后的赵元槊穿着戎服披着披风走出了大帐,随后有登上了望楼,试图望见数里之外的战场。 虽然天色渐明,但能看见的距离还是有限,远处的府军右卫大营根本看不清局势。 只有喊杀声汇在一起,穿透了雨幕钻入了赵元槊的耳中。 昨天下午的时候,他还想起宣嘉二十一年雷勃率军雨天夜袭吴逆叛军。 想不到昨夜红莲军还真就来了出夜袭。 雨天夜袭这个念头他不是没有动过,但不是谁人都是雷勃。 与元帅府的僚属们商量了一番之后,除了行军司马安远侯之子仇鸾请战之外,余下人等全都都是持反对意见。 而请战的仇鸾是出了名的“小三郎”,年刚二十,勇气可嘉。 什么仗都敢打。 所以赵元槊最终放弃了这个念头。 却没想到,被逼到绝路上的红莲军还有如此战意,真是让人不敢小觑。 不过都结束了。 府军右卫完了,被红莲军搅乱了。 但红莲军因为组织性不佳的原因也无法重新聚拢后撤,也同样处于乱军之中。 只要在等一会儿,天彻底放亮。 等到旭日东升那一刻。 持续数年之久的大战,该结束了。 第三百七十七章 日出,泽国 天渐渐放亮,雨也越下越小。 府军右卫的营中依然处于乱战的状态。 三股红莲精锐各自为战,不断的试图驱赶官军败兵去冲击府军右卫指挥使杨怀信在骁果军大营前面集结的军阵。 虽然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但官军到底是官军,有非常完善的应对夜袭制度。 一时慌乱,但最终还是没让整个府军右卫被完全打散。 营中的官军也开始小规模的聚拢,与红莲军绞杀在一起。 此时即便薛巨鳞、刘台卿有神鬼莫测之能,也无法改变战场局势,他们就像是火苗,一点一点的被雨浇灭。 史万年依旧赤膊站在阵前,并且拒绝了亲兵为他撑伞。 也正是因为他的表率,骁果军上下在雨中列阵毫无怨言。 而远远望见骁果军的阵势,薛巨鳞也明白了,即便把府军右卫的阵势冲破,也无法撼动骁果军的军阵。 但眼下,他们已经没了退路。 而刘台卿更是在府军右卫大营之中就明白了,因为冲锋之势一旦被阻挡,红莲军这最后的数千人是没有鏖战之力的。 至于后退? 退回山上也是坐以待毙。 作为参与过庐州之战的吴逆旧部,刘台卿和薛巨鳞同样对雷勃的夜袭印象深刻。 这次夜袭未尝没有效彷之意。 事实上他们若是及时撤出,光是双方的战损对比,对于红莲军来说足以称得上大捷。 府军右卫光是战死者就有数千余。 但是雷勃率领的是朝廷精锐,并且都是庐州籍老兵,跟吴逆叛军有血海深仇,也正是怀着满腔怒火让他们在雨中疾行数十里然后突然发动进攻,随后又凭着严明的军纪迅速撤离。 这队伍放出去容易,但想要收得回来,并不简单。 能够收放自如,如臂使指,才堪称精锐。 红莲军这些残兵败将,虽然剩下的都是精华,战力不可低估。 但要是想让他们跟官军精锐一样进退有度,显然是不可能。 已经跟府军右卫纠缠在一起的红莲军,即便是有心,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迅速撤出战场。 双方在大营中杀的昏天黑地,另一边神策军、神武军开始出动了。 贾师正和苏锻分别派遣一都步军,出营绕后,对红莲军进行了合围。 作为殿后赵成浚看到这一幕,心下也明白了。 突围失败了。 现在即便是想要后退回山上也没机会了。 后路已绝。 昨夜出兵之前,薛巨鳞和方虬以及刘台卿赵成浚几人已经达成了决议。 胜则生,败则亡。 站在护卫中央的赵成浚回头看了一眼妻子方宁,“宁儿,这次我们恐怕难逃一劫了。连累你了,是我不好,护不住你们母子。” 方宁的脸上丝毫不见慌乱和惊恐,反而十分平澹。 她摇了摇头:“我本就是红莲道的人,我们都是朝廷眼中的反贼,有什么连累不连累的,如今不过是一起赴死罢了,我们也算是生则同衾死则同穴” “哈哈哈哈,得妻如此夫复何求也罢!王炀!” “在呢。” “今日咱们也别说什么君不君臣不臣的,咱们兄弟一起杀个痛快?如何?” 王炀望着四周的战场大笑道:“好,正有此意!” 已经只剩下一支手臂的王炀提着一柄横刀,随口应了一声。他的另一支手臂丢在了襄北大战之中,也明白如今是穷途末路,现在的他也只有一个心思。 管他是兵是贼,什么君臣兄弟,男儿之间生死相托,死在战场上,总好过病逝乡间。 “杀!” “杀!” 两人连声高呼,身边最后的数百个吴王府护卫出身的精锐也一起高声呼号。 “杀!” “杀!” 这样的场景落在官军的眼中,也极为震撼。 甚至远在数里之外的齐王赵元槊也听得一清二楚,他很吃惊于这伙逆贼最后还有如此高昂的战意和战心。 “传令给贾师正和苏锻,薛巨鳞和方虬还有伪帝成浚,我要活的” “王爷!” 还没等传令兵离开,就有将领进言了。 仇鸾道:“王爷,薛巨鳞和伪帝成浚不说,那红莲道圣公方虬,乃是天下有名的武学大宗师,身手了得,当世难逢敌手,若是下令活捉,前线将士必投鼠忌器,徒增伤亡,臣以为这等贼酋,必须痛下杀手才有可能擒获,请王爷三思。” 赵元槊听了之后皱了皱眉头。 这边心腹幕僚袁鸿道见赵元槊的脸色立马出言驳斥。 “仇司马也是带兵之人,未免有些妇人之仁了?这生擒方虬,槛送上京明正典刑,其意义我想仇司马不会不清楚?” “袁参军,正因为我是带兵之人,更是习武之人,才更明白,若是王爷真的下令必须活捉,前面的将士就会畏首畏尾,若是被敌军所知,以此三人开道,前线将士投鼠忌器,让反贼所乘,破我军阵,到时候如何是好?” “仇司马未免有些危言耸听了” “袁参军既然如此胸有成竹,何不自去擒拿贼酋,免得误了大事啊?” “你” “好,就依仇司马所言,动手之时,不比太多顾忌,尽量活捉,若事难为,杀之也可!” “诺。” 事情虽然被赵元槊一言而定了,但袁鸿道望向仇鸾的眼神可是充满了怨毒之色。 不过仇鸾倒是满不在乎,直接瞪了回去。 他是安远侯嫡子,仇家是老牌勋贵,娶的又是英国公傅懋修的次女,母亲是郡主,舅舅是郑王,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 十五岁就跟着其父安远侯参加了恒州平沙门作乱之战,战后还得道君皇帝召见! 此后加入新军,先后参加了平吴逆的江淮之役和山南两道的数年大战! 几年之间大小百余战,立功无数,斩首过百级! 这样的出身这样的功绩,也使得仇鸾颇有些傲气。 同辈人之中,除了武安侯这个舅兄,就没服过谁! 哪怕是身为副元帅的齐王赵元槊,也就是看在对方的亲卫爵位和副元帅的官职。 必须得听命行事。 至于你个摇小扇子的,也敢跟小爷我摆脸色? 看着仇鸾目含杀气的瞪了过来,只是个谋臣策士的袁鸿道自然心下有些畏惧,只能是认怂一般侧过脸不去与他对视。 心下却是将事情记下,若是给他机会哼! 不过他也清楚,即便是现在的齐王,也不敢随意对仇鸾出手。 这可是安远侯的嫡子,英国公的女婿! 陛下亲口称赞过的“将种”。 前途不可限量! 袁鸿道只能忍! 而且他心中其实清楚,除非是恩主齐王坐上那个想都不能随便想的位置上,不然他这辈子想要在朝堂上压过安远侯府,出今天这口恶气,只能是痴人说梦。 不过来日方长嘛。 望楼上的众人各怀心思,战场上的兵与贼生死相搏。 而天上的雨却越下越小,最后渐渐无了。 随后,一缕光束穿过了层层黑云,洒在大地上。 连绵十几日的阴雨天终于结束了,终于见到阳光了。真是好兆头! 不过,还没等赵元槊感叹一句,就听见身后的人惊呼! “龙王翻身了” “大水!是大水!” 赵元槊勐然回头,却惊得他目瞪口呆 连成一线的洪水仿佛一条巨龙在不断的向前翻滚,漫过山村,树林和高岗,甚至比起那年的钱塘江大潮有过之无不及! 目之所及,一片泽国。 第三百七十八章 就事论事 大水漫灌而来,身后已经是一片泽国,不需要赵元槊下达任何的军令,各军主将就开始命令大军登高避水。 眼前就是连绵不觉得山脉,而雨天出战未批甲胃,这就让士卒们没有负重拖累,可以快速转进。 赵元槊此刻仿佛是五脏具焚,惊惧不已,甚至如何下了望楼都不清楚。 而赵成浚、方虬、薛巨鳞等人见到此景则是心中五味杂陈。 大水对官军固然有极大的影响,但若这水在早来几个时辰,他们就不必夜袭,等到官军躲到高出躲避时候他们可以乘势而下,伐木浮渡,必然能得到生路。 但眼下他们想要上山比喻的路已经被官军阻隔,而官军只有府军右卫被打散,且跟红莲军搅在一起,其余各部都可以往高出躲避。 而他们现在,避无可避。 宣嘉二十四年七月末,红莲道夜袭府军右卫大营,因连日大雨,汉水暴涨决口,平地水数丈。 后荆州都督王鹤臣率水师来援,接应大军。 此战擒伪帝赵成浚,贼帅薛巨鳞等,红莲逆匪最后数千精兵除溺毙之外,另有数百被执。 只有两人不知所踪。 一是薛巨鳞之侄薛长庆,另一人则是圣公方虬。 而官军此战亦损失巨大。 府军右卫只余数千人,其余各部因为躲避及时几乎未有损伤,但辎重粮草却都泡了汤。 齐王赵元槊因此只能上表请罪。 本想着收入囊中的大功,也因为少了圣公方虬暗然失色。 大军被洪水所袭,丢失不少粮秣,这也让赵元槊有些郁郁难平。 莫非是英国公早知道有此洪水之事? 赵元槊不免有些怀疑,但却不敢将此事诉之于口。 毕竟英国公返京的时候,可没有连绵大雨。 为帅节制大军,本就该未雨绸缪,可他在大雨连下了十几日之后,尚没有移营之思,这怪得道谁来? 八百里加急,数日之后齐王赵元槊的请罪奏表和军报细节就送达了上京城。 道君皇帝看了之后就下令召见太子、李辅之、傅懋修,以及兵部尚书牛道骞、武安侯傅津川五人前来议事。 待传阅过齐王的请罪奏表以及军报之后,一干人等都是默不作声。 太子殿下对这个结果还算满意。 红莲军这数千余孽已经被全歼了,这也就说明了从吴逆叛乱开始持续五六载之久的内乱已经算是结束了。 虽然“圣公”方虬逃遁,但红莲军的骨干尽灭,即便是他逃脱了也翻不起什么风浪了。 至于齐王赵元槊没能收获全功,还有失察之过,算是意外之喜。 不过嘴上,自然还是要为其开解一二。 “儿臣以为,齐王随英公鞍马不缀,宵衣旰食,苦劳数载,虽有小过,难掩大功,不宜责之过深当彰其勋!” 赵令渊听到这话并不意外,太子一向以仁德宽厚闻名,即便是心中在不喜齐王,也不会当面落井下石。 而太子开口之后,其余人等也都开口劝慰。 “臣以为太子之言甚是,齐王骁勇,今扫灭贼寇,正该嘉奖之,虽有小过,但瑕不掩瑜,请陛下恕其过,嘉其功。” “臣以为此战不过因天时不恤,非战之罪,而齐王在大水之后仍能保全大军,覆没贼众,有功无罪。” 而傅懋修更是直接揽过道:“襄北之战,本臣所督,如今虽在京城,但仍有失察之责,请陛下降罪。” 话都说道这个份上,赵令渊脸上仍旧是有些阴晴不定。 其实他是明白的,这些人说是为赵元槊开脱,倒不如是在看顾他这个皇帝的颜面。 毕竟是他让赵元槊这个皇子去做副元帅的,傅懋修请回京修养也是他准了的。 但这个结果,只能说有些差强人意了。 傅懋修虽然揽过,但这罪责也不能真的推到他身上。 不然这皇家颜面何存? 明眼人都知道皇帝是为了抬举赵元槊才让他为副帅,傅懋修请命回京已经是让了路。 在要让傅懋修但责,吃相未免太难看了。 即便是亲儿子,也不能如此护着? “何干卿事?卿在楚三年,尽心竭力,整肃吏治,严明军纪,方有襄北之大捷”说道这里,赵令渊顿了顿,对于赵元槊罚肯定是要罚的了。 是功过相抵,还是小惩大戒难道要重罚?好像也不至于,正思索间,赵令渊想到这殿中尚有一人没有开口,武安侯傅津川。 “三郎,军报你也看过了,以你之见,此战元槊可有不当之处?可追其责乎?” 傅津川是没想到还是没躲过这得罪人的事,当下就出言道。 “臣以为,齐王有过。当罚。兵法云,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连下暴雨十余日,不知移营,此其不察也。” “其二,红莲夜袭,竟然突入营内,以致府军右卫几乎尽丧,由此可知,必然是守卫松懈所致,此其不严也。” “将帅用兵,先为不可胜,而待敌之可胜,且须晓天时,知地利,以法御众,此三者不得,焉能为帅?” “陛下若对齐王寄予厚望,当深责之,以期后勇。” 傅津川这一席话倒是让其余几人略有敢惊讶。 以至于傅懋修直接出言呵斥道:“竖子无知,安敢预国事?” 傅津川听到父亲斥责直接见礼道:“臣妄言,请陛下治罪。” “何罪之有啊?”赵令渊听了以后却是毫不见怒,反而微笑道:“我大晋历来不以言罪人,何况你傅三郎之言鞭辟入里,朕深以为然,小子无状,险误国事,岂能因为他是皇子亲王就不究其过?回头令门下草拟,下诏申斥。” 这时候牛道骞却开口道:“陛下,臣以为不妥。” “哦?牛尚书有异?” “臣以为,齐王虽然有失,但大军征伐日久,如今战事结束,正当嘉奖三军,若罪齐王,军心难免浮动。” 殿内众人一听,立即隐隐明白牛道骞之意。 “牛尚书所言甚是,不过有功将士但奖,齐王之过也不可不罚,就以明旨嘉奖大军,密诏申斥齐王。” “圣明无过陛下。” “得了,朕要是真圣明,就不该让他去!好了,退下。” 出了大殿,李辅之与牛道骞自然是往尚书省去了。傅懋修给傅津川留下一句早些归家之后也先行一步。 只有太子殿下和傅津川两人慢步而行,自然是有话要说。 “三郎,方才殿中,似有些急躁了。” “檀哥儿勿忧,就事论事而已。” 赵元檀这话并不是责备傅津川,而是隐隐有为其担忧之意,毕竟疏不间亲,而傅津川之所以当着几个重臣的面攻诘齐王,无非是作为东宫心腹的立场而已。 其二就是表态。 傅懋修为了避免水满则溢的处境,行让功之举,却被有些人说是傅家两面下注。 傅津川这一席话把齐王贬的一无是处,也是给那些心怀叵测之人听得。 傅家从来都是要站在东宫这边。 而且到了他这个位置,要是没个有分量的政敌,反而不美。 一个皇子亲王,正合适。 第三百七十九章 戏谑 吴药师离京之后,河阳公主赵元惠并未搬回公主府居住,而是依然留在履仁坊的燕王府。 而今日,燕王府去来了一位客人。 不只是全府上下,就连赵元惠也觉得稀奇。 赵元殊坐在椅子上,看着一旁摇篮之中,吴药师与赵元惠之子,笑意盈盈,不实伸手去逗弄他。 还尚不能站立的小儿躺在摇篮之中咯咯的笑着。 赵元惠则是冷眼旁观道:“你可是稀客啊,怎么上门看我笑话来了?” 赵元殊听着带刺的话却也并不见面上变色,一边继续笑着逗弄,嘴上却是没有半点饶人之意。 “你说对了,我就是来看笑话的,不过看你气色还不错,倒是有些失望,之前听说你跟吴药师不和,这看来倒是真的?呵呵呵,这么说他走了,你反而自在了些?” 赵元殊说完了话又转过头看了一眼赵元惠,见到对方略有些怒气,心下有些说不出的畅快。 说起这两位公主,宫里的老人大都清楚这两位是自幼就不合。 赵元惠看着赵元殊的面带笑意的样子,本来有些怒气,却渐渐消了。招来侍女送儿子入屋内休息,随后站起身来看着赵元殊道: “有什么事直说。” “我派了人去杀吴药师了。” “嗯?”赵元惠一听,眉头微皱,望着赵元殊有些不解。 而她的手指却有些抖,虽然很抖得很轻,但这和一起还是落在对方的眼中。 “事情没成。” “那你也不过如此嘛” 赵元惠立即回嘲道,但整个人却有些如释重负的感觉。 这些赵元殊自然是看的清楚。 “他没死,是因为有人还不想让他死不然这一路我能动手的机会多了。” “呵呵。” 赵元惠即便知道她说的是事实,但还是冷笑报之。 “你就是来跟我说这些的?” 赵元殊道:“其实我今天来,就是看看你,你气色不错,也不像是心有郁结的样子,不错。” 赵元惠听闻后颇有些不解,“我居然能劳烦城阳殿下特意来看我?呵呵呵,我与你什么时候有这个情谊了?” “三郎让我来的。” “?什么?” 刚才被讥讽的时候还神色不变的赵元惠听到这句话后却勃然色变,“三郎?” 说完之后觉得自己的反应有些过了,这才敛容道:“武安侯爷这又是为了什么?” “不用藏着,你那点心思我十多年前就晓得了,也别多想,吴药师从上京走之前,曾经拜托三郎照看你们母子,他大抵是觉得整个上京城,没什么亲友,只有三郎去送他,所以来了个托妻献子” 赵元惠闻言后有些愕然,她怎么也没想到吴药师走之前还会拜托过傅津川这些。 偏偏他还应下了? “我都告诉你了,别多想!” “” “还有一句话,听不听?” “你说。” “有些人的有些话,最好别太当回事,你知道我在说什么的有事派人说一声,走了。”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两个话不投机的人,能坐下相谈甚欢才是怪事。 赵元惠并没有起身相送,没这个必要。 只不过望着那个高挑的背影,突然觉得有些陌生,好像没那么讨厌了。 她当然清楚赵元殊说的是什么事。 吴药师走之前说的,他当皇帝,她做皇后。 这个话绝没有第三个人听到。 而赵元殊话中的意思她也清楚,别对吴药师还报什么指望了。 不管他走之前许下什么诺言。 其实都没什么用。 这些话是赵元惠后来想通的。她是赵晋的公主,即便真有万一之机,吴家夺了天下,会让她这个前朝公主做皇后? 会让她生的儿子做太子? 赵元惠虽然女流之辈,但也算是聪慧。或许吴药师当时是情真意切。 一旦做了那个位置之后,就身不由己了。 至于燕藩和朝廷,天下大势她又能影响到谁? 赵晋百年,这棵大树根深蒂固,没那么容易倒。 燕藩想要成事,也真就是万一。 没有希望,就不会失望。 夫妻两个其实都是局中人,没得选。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呵呵呵” 赵元殊出了燕王府,就直接进了对面的国公府。 国公傅懋修去宫中议事已经回来了,正在堂上跟几个稚童玩耍。 有赵福柏之子外孙赵怀煦,四郎家的侄孙敏哥儿,还有孙子蛮哥儿。 赵元殊遥遥望见就没过去正堂,而是去了三郎的小院歇息。 过晌午傅三郎才从东宫回来,已在东宫用过午饭,见赵元殊躺在替亭中的摇椅上小憩,便示意一旁侍候的两个婢女不要声张,悄然走到赵元殊身边还没等他动手呢,就听到赵元殊道:“回了?” “回了,中午可用过饭食了?”傅三郎只能放弃趁她睡了捉弄一下的念头。 “天热,不想用。” 说着话赵元殊睁开眼看着已经坐在石凳上的傅三郎,“你刚才想干什么了?” 傅三郎道:“没想干什么啊,这不是天热,看你睡着了,想过来给你扇扇风” 赵元殊就这么看着傅三郎,他刚才这话她一个字都不信。 不过傅三郎到底是常年带兵的,那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人,所以脸上没露出半分破绽。 倒是一旁站着的青桃和红芍忍着笑意偷瞄着夫妻两人。 “行,算你过关了,天热懒得跟你动手赵元槊那边怎么样了?” 傅津川端起石桌上放着的茶水喝了一口,然后道:“还能怎么样,跟个木头桩子一样,连下了十几天雨不知道避水,还好水师接应的及时,方虬跑了,赵成浚和薛巨鳞都被擒获,对了,还跑了个薛长庆” 赵元殊听到薛长庆这个名字,想了想才道,“是薛巨鳞那个侄子?” 她很奇怪,为什么三郎会提起这个名字,不过是薛巨鳞的侄子,即便跑了又有什么值得重视的吗? “正是,此人之才,不在我之下” “嗯?” 赵元殊很有些意外,“不在你之下?” “薛长庆曾以五百精兵,夜袭青唐大营,逼得野利恭禄退军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若只有此一战或许侥幸,但其履历我看过,也跟不少叛军降卒聊过,此人无论用兵还是治军,都是上上之选,更兼胆略过人,他若逃出生天,异日必是劲敌。” “你是想让我吩咐皇城司绣衣卫重点缉拿他?” 赵元殊听了三郎的叙述之后反问道。 “哈哈哈哈,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你啊” “少来。” 赵元殊站起身来,瞪了他一眼。 “你这点心计,是不是都用我身上了?” “这是什么话,我不过是就事论事罢了” “哼,说的到冠冕堂皇谁知道你又打的什么鬼主意?” “你要是不想办,那我就去跟檀哥儿说” “你敢!” “” 傅津川立马被这两个字说的哑口无言,其实他也就是说说而已。 这事不过是兕子一句话的事。若真是跟太子开口,东宫那群僚左不都得背地里笑话他? 面子还往那摆? “说,要死的要活的。” “都行。” “我今天去过燕王府了,还跟赵元惠说了几句话。” “哦。” “你就不想知道都说什么了?” “不想。” 赵元殊看他表情不想作伪才笑道:“呵呵呵呵,算你过关了。” 傅津川一听这话,立马愣了下神。 “什么意思?你不是以为你可真敢想啊” 赵元殊却道:“吴药师跟你说照应他妻儿,你就应下了,谁知道你是冲着他吴药师呢,还是冲着赵元惠呢,当年你不会不知道?” 傅津川疑问道:“当年?我知道什么啊?” 这还真不是装的,赵元惠早年钟情于他,但他并不晓得。 并且这事知道的还真不多,也就是赵元槊和赵元殊。 赵元槊是一母同胞的兄长,而赵元殊则是因为聪慧过人看出了些端倪。 但傅津川,他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虽然年少时候长出入宫禁,但少不更事。从十几岁的时候,傅津川就开始整天忙着在上京市井街头跟人抢地盘。 等到宣嘉十四年后就跟着傅懋修戍边去了。 想来那时候的少女心事,他能知道些什么? 至于这几年,连面都没怎么见过,如何晓得? 即便是现在,傅津川仍旧是不觉得赵元惠喜欢过他。 只觉得是兕子在拿话戏他。 夫妻戏言尔,什么真的假的。 重要嘛? 蝴蝶再美,也飞不过沧海。 第三百八十章 归家(上) “出了渝关,就是辽东了,我奉命就送世子到这里,关外的骑军已经在等候了,就在此别过。” 渝关外,傅四郎抱拳道。 城外是约有千骑的辽东骑军,将旗上一个“徐”字,想必是燕王的女婿徐道逵。 吴药师道:“这一路有劳傅将军了。” 四郎微笑道:“傅某听命行事而已,不必言谢,就此别过,祝世子一路顺风。后会有期。” “后悔有期。” 吴药师同样在马上抱拳道,随后就在傅四郎和五百禁军的注视,徐徐前行。 身后跟着幕僚和护卫以及几辆大车。 数里之外,燕藩的骑军列阵相迎。 当头一员大将身着玄甲,虎背熊腰,虬髯张须,相貌堂堂,正是吴药师的姐夫,徐道逵。 与他并骑而立的还有一女子,穿着轻甲,端的是英姿飒爽,不让须眉,正是郡主吴明达。 徐道逵看着远处的关墙突然道:“若是趁此机会,率军冲关,可有机会夺关?” 吴明达笑道:“大姐夫未免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那城上的数十具八牛弩此刻必然是已经上弦了,哪怕是两层重甲,在八牛弩面前就如同纸湖的一样,还有渝关常年驻扎着五百静塞军,此刻相比也披挂好了,我军若有异动,必然会遭遇逆冲朝廷防着咱们跟防贼一样,不会在这种时候掉以轻心的除非是里应外合,不然想破此关,就得拿上万条人命填!” 徐道逵听后笑了笑,他是燕军之中有数的勐将,善骑射和枪槊,所部骑军更是燕藩之中的精锐,号“骁锐军”。 作为督军能做到的也就是决机阵前,至于攻城略镇,抢关夺地,两军相持,非其所长。 甚至整个辽东边军,年轻一辈的将领之中,都跟徐道逵类似。 因为他们作为辽东边军,虽然也是难得的精锐,但一直以来所经历过的战阵都是与东蛮、金帐。 与这些胡虏作战,几乎都是野战。 至于老一辈与燕王一起上过镇的老将们,倒是经历颇丰,多参加过三十多年前的灭渤海之战,但可惜如今能在军中为将的已经寥寥无几,都是到了颐养天年的年纪,许多人更是因为年轻时候的征战,多隐疾旧病,离不了病榻,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一命呜呼。 已经指望不上了。 想到这里,吴明达回头张望了一下,看起来有些事需要早做些打算,攻城对峙却是辽东边军的弱处,而横在他们面前的,就是天下有数的雄关 正在她恍忽之间,吴药师和张之逊也终于来到了军阵前。 “姐夫,明达,好久不见,甚至想念啊。” “哈哈哈哈哈世子”徐道逵见到吴药师直接大笑,他们的确是许久未见了。 从吴药师入京为质到今天,差不多十个春秋了。 吴明达回过神来,眼神直接迎向了自己的丈夫张之逊。 两人成婚不久张之逊就再度回上京去跟吴药师作伴,帮他裨补缺漏。 差不多也有两三年的时间了。 夫妻两人相视一笑,各自的眼中都多了些久别重逢的喜悦之色,仿佛一切尽在不言中。 随后吴明达看向了吴药师,然后冲他使了个眼色。 吴药师顺着吴明达的眼神看去,正落在骑队之中那辆巨大马车上。 徐道逵也会意道:“世子一路辛苦,不如上车休息,咱们这就往回赶了。” 吴药师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然后下了马,径直走上了马车。 车上坐着两人,一位身穿锦衣的老者,须发花白,身躯庞大,精神矍铄,双目虎虎生威,盘膝坐在榻上,看着上了车的吴药师却笑意盈盈。 “我儿何故来迟耶?” 看见这一幕的吴药师不由得有些皱了皱眉头,“老头子?你不是病了吗?这还生龙活虎的” 随后又冲着老人身侧坐着的一位中年大汉道了句:“二叔也来了,许久未见二叔你是风华正茂啊。” 锦袍老者自不必说,正是称病的燕王吴仁光,那中年大汉则是护军将军兼大宁防御使吴仁恭。 两人虽然是亲兄弟,年齿却差的颇多。 盖因已经故去的老王爷是发迹以后才生了老二吴仁恭,中年得子。 而吴仁光同样是年近不惑才得了嫡长子吴药师。 所以吴仁恭虽然一向是桀骜不驯,但是在兄长吴仁光面前,显得很是温顺。 听了侄子的调侃,吴仁恭也笑道:“大郎一路辛苦了,这几年想必也在上京吃了不少苦。” 吴药师道:“上京其实挺好的,要不是听说我阿耶的生了病,我才不回来呢,上京多好啊,那好吃的好玩的老头子你这看着不像有病的样子啊” “咳咳咳”吴仁光咳了几声,然后瞪了吴药师一眼。 吴药师倒是毫不畏惧,“你瞪我干甚?我说的不是吗?” 说话的功夫,吴药师坐在了吴仁恭的对面,吴仁光的另一侧的蒲团上。 吴仁光中年得子,所以非常溺爱,以至于在吴药师面前,这个能让十万边军令行禁止的燕王,并没有什么威严。 当然除了溺爱,还有愧疚。 他这个儿子离家十年在京为质,虽说辽东苦寒地,上京千般好。 可再有千般好也不是家。 没有家人。 都是敌人。 吴仁光拿儿子没法子,只能别过头不去看这小子那副欠揍的嘴脸。 父子之间有时候就是,见不到想,见到了烦。 吴药师这边继续道:“二叔,这几年我在上京听说了,说咱们辽东边军都想让你接我阿耶的位置,这不今天咱们家三人都在这,就把这事定下来?” 吴仁恭一听,这大侄子好久不见一上来就直接掀桌子吗? “大郎,你这话怎么说的?是二叔哪得罪你了?” 吴药师笑道:“二叔,我说的可都是真心话,要不我跟老头子都去上京享福,这辽东就交给您,您看如何?” 吴仁恭听了这话更是叹了一口气,然后看着大哥吴仁光,“都这个份上了,我说大哥,差不多了?” 吴仁光听了这话后瞪了一眼兄弟,这才转过头看着坐在另一边车厢的儿子。 “你放心,之前是为了让演给朝廷看的,我跟你二叔早就说过了,他没有那个心思” 此刻,吴仁光坐在正中,长子和二弟分列两侧,三人的位置颇有些鼎足而立的意思。 吴药师听了这话只是笑了笑,看向二叔,他当然相信自己老子的话。 但要说二叔真的一点心思都没有,也未必? 不过是阿耶现在还活的好好的,就算真的有什么心思,还敢堂而皇之说出来? 所以现在的二叔,只能没有。 至于日后有没有,那就他吴药师自己的事了。 老头子,到底还是老了。 第三百八十一章 归家(下) 吴药师返回辽东后不久,“病重”不能视事的燕王吴仁光奇迹般的康复了,满面红光开始料理军政大事。 上京的朝廷自然也清楚,早先吴仁光是诈病。 道君皇帝知道以后只是幽幽的说了一句:“老狐狸,还真是个鬼难拿。” 却没有任何愤怒之色。 朝廷怎么都得放吴药师回去,区别不过是早晚罢了。 而燕藩会不会反,能不能反,即便是作为燕王的吴仁光也不能一言而决。 更遑论威信远不如其父的吴药师了。 倒是皇城司几个提举太监,全都挨了板子,并且罚俸一年。 毕竟监视辽东的碟子是他们一手操持的,情报有误,他们自然要当责,没把他们砍了都是主子宽仁了。 此外,河西和陇右皆有军报传来。 河西的留后院负责监视金帐汗国与锻奴十三部的战役回报,傅津川的手下败将,齐王的岳父,金帐亲王失烈门亲率虎师和豹师精锐,翻越阴山,大破锻奴联军。 联军统帅帖木儿率残兵败将远遁,奔西域去了。 而之前逃到陇右的红莲余孽,这几年也是得到了青唐人的不少资助,在庞知古和方蛟等待的努力之下,勉强算是在河湟之地扎下了根。 并且跟陇右边军互有攻伐,各有胜负。 被傅津川打残的青唐这几年倒是还算消停,即便是老军神论赞破亲自担任北部大统领,也一直保持着极大的克制,除了给红莲余孽提供些军资以外,已经很久很有入寇晋土了。 毕竟前几年刚死了个大君,各部也都折损了不少青壮,受了伤当然需要时间舔伤口。 而养好了伤的勐兽,会不会继续想着吃人,这并不是一个需要思考的问题。 倒是之前一直很恭顺的羌胡部落最近有些活跃,去年和上半年都有不少商队被劫掠。 以前还都是胡商,最近连晋国商队都有被劫掠的了。 道君皇帝对于陇右节府的不作为很是失望。 陇右节度使张仁愿本是河西节度副使调任,他在陇右没什么根基可言,老恩主还故去了。 所以对于陇右节度副使刘兴宗,他也是没什么办法。 毕竟刘兴宗在陇右十数年,在陇右极有威望,他原本想着前任节度使贺拔光嗣离任之后会顺理成章的去掉副字。 谁知道又来了个张仁愿,所以明里暗里的下绊子。 因此张仁愿这几年在陇右在有人掣肘之下,也自然是难有作为。 于是陇右的羌胡蛮部,气焰大涨。 都敢跟大晋呲牙了。 “陇右乃我大晋西翼臂膀,陇右危,则关中不宁,关中不宁,则国本不固,且彼羌胡者,寡廉耻而少文学,畏威而不怀德,臣以为当令陇西节府讨之” 这席话并非是出自任何一个武将勋贵之口,而是出自兵部尚书牛道骞。 在议事的偏殿,牛道骞是康慨陈词,力主陇右边军要对那些不太恭顺的羌胡部落换以颜色。 这一番进言可以说是对极了道君皇帝的想法。 于是乎,陇右换帅,就提上了日程。 而上京城的武将勋贵们,非常罕见的没有热衷于陇右换帅之议,因为他们现在最为关心的并不是一任边帅带给他们的利益。 而是朝廷要变革军制。 这可是关系到整个武勋将门的存续的大事,由不得他们不重视。 从吴藩谋逆开始,朝廷断断续续打了将近十年的仗。 这其中禁军的表现已经让京城的国公和侯爷们没有任何脸面提出反对变革军制。 毕竟道君皇帝可不是泥捏的。 且武将勋贵之中也有不少人是支持革新军制,比如英国公傅懋修、辅国公杨继勋、安远侯仇铭、平北侯马巍、舞阳侯于罗睺、武定侯郭崇简等。 这些个勋贵还都是手握实权的,甚至是得到了陛下的一些暗示。 那就是这次该军制并非是为了夺他们的权柄。 因此,在这些暗流面前,燕藩世子回去了,仿佛就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了。 还能翻天不成? 而齐王赵元槊,也在秋天到来之际,率领大军回转上京。 没有天子亲迎的荣耀,赵元槊将大军按照旨意安札完毕后就直接入城,上缴了印信符节,本想去面圣,却被宣旨的太监告知陛下体恤他劳累,命他早点回府休息。 赵元槊只能叩谢皇恩。 他肯定知道,连个口谕嘉奖都没有,他甚至能想象陛下出的冷面。 至于体恤他劳累,估计是那太监为了不让自己面上太难看自作主张多嘴 回到王府,看到王妃术律嘉罗带着齐王姬妾和府上一众人等迎接他返家,自战事结束以来的郁结之气终于是消散了一些。 “拜见王爷。” “王妃免礼。都起来。” 看着术律嘉罗那张充满异域风情,姿容绝世的脸庞,赵元槊还是挤出了一丝微笑。 “孤这几年出征在外,府上有劳王妃了。” 嘉罗很是端庄的笑道:“王爷这是什么话,大晋的规矩本就是男主外女主内,即便是在我们草原上男人出征在外,女人要打理好家中的一切,这本就是我应该做的图尔真,快过来见过你父王。” 一个约莫四五岁模样的男童走到赵元槊面前,“见过父王。” 这男童正是赵元槊和术律嘉罗所出的长子,赵简烈,术律嘉罗给他起了个北境名字叫图尔真。 意为英勇顽强。 “好小子,都长这么高了。” 见到长子,赵元槊终于是有些开怀,牵着儿子的手,与齐王妃嘉罗一并进了王府。 一路上都在问他日常起居如何,喜欢吃些什么,喜欢玩些什么。 待听到儿子喜欢射箭,并且已经骑过马了以后,很是高兴。 带走到厅堂之后,嘉罗终于打断了父子久违之后的交流,让侍女带着小儿下去休息。 见到儿子走了之后,赵元槊直接望向了嘉罗,直勾勾的看了她半晌,给素来不怎么扭捏的草原明珠嘉罗都看的两腮粉红,配上王妃冕服,端庄之外更添了几分风情。 看着那如一汪春水的眸子,齐王直接横抱起王妃,径直走向了后院 有道是久别胜新婚,两个时辰之后,沐浴更衣过后的夫妻两人就在后院用了午饭。 午饭很丰盛,花炊鹌子、荔枝白腰子、奶房签、三脆羹、羊舌签、萌芽肚眩、肫掌签、鹌子羹、肚臃脍、鸳鸯炸肚、鲨鱼脍、炸鲨鱼衬汤。十二道主菜还有些时令果子。 刚刚操劳一番的赵元槊自然是觉得腹中有些空乏,食欲比起在军中时候也好了不少。 嘉罗一边帮着添菜一边劝慰了他几句。 “王爷不必为此事忧心,不是有句古话叫做‘胜败乃兵家常事’,当年我阿爹就被晋国的武安侯击败过,回到草原的时候只有他跟我两个叔父还有几十个护卫,当时他出征的时候可是有六万大军,三个鹰师三个豹师那次败仗让阿爹沉寂了很久不过他依然是草原上英雄,前几个月他刚率领豹师和虎师击败了锻奴叛军” 赵元槊听了妻子的劝慰之后,没有说什么,只是一边吃着珍馐美食,笑着点头符合。 他很是感激妻子对他的劝慰,并且直接将岳父失烈门的最大败仗拿出来让他开怀。 或许是草原上不讲究为尊者讳? 但经历过那样的惨败之后,还依然有勇气拿起刀枪,带领大军出征取胜,本就是了不得的英雄了。 而他呢,其实并没有败。 只是赢得不怎么好看,并跑了贼酋方虬。 还让傅三那小子给嘲笑不会用兵,“大雨十几日不绝,竟不知移营避水” 对他来说,无疑是奇耻大辱。 回来以后父皇居然没有召见他,这对他来说心中落差极大。 不过经过王妃种种的开解,也是让他终于有些释然了。 拿起酒盏一饮而尽,酒是王妃最喜欢的奶酒,赵元槊侧过头望着为他添菜的嘉罗。 “能娶到王妃,真是孤的幸事” 嘉罗还是笑意盈盈的望着他,那双眸子很好看,就好像天上的星辰。 正在夫妻两人浓情蜜意的用餐之际,王府总管梁三泰亲自来到了后院厅上。 他是太监,所以出入宫禁后院都是不碍事的。 这位自宫中就跟随齐王的太监在略微见礼之后就拿起了一张帖子放在了餐桌庞。 赵元槊见到帖子之后,有些诧异。 能让一向行事谨慎的梁三泰如此急切的送来,必然是非常重要的。 果不其然,是东宫送来的,太子赵元檀请他这个兄弟三日后东宫小聚。 “你亲自去趟东宫替孤回话,就说孤谢过兄长恩典,三日后定然如约去拜见兄长,以全兄友弟恭之情。” 梁三泰听到吩咐之后立即行礼退下,够奔东宫回话去了。 赵元槊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叹了口气,“以兄长东宫的位份,如此客气的下贴相邀,真是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嘉罗的眼中闪过一缕光芒,随后道:“太子殿下是储君,下帖邀王爷小聚,想必是为了私下嘉奖王爷勤于王事?毕竟太子一向宽仁,待兄弟姐妹们也颇为仁厚” 赵元槊听到嘉罗的推测之后笑了笑,摇了摇头不置可否。 他的长兄赵元檀,可不是仅靠着宽仁敦厚坐稳的太子之位。 说起心计城府,两个他加起来也抵不过东宫哪位? 第三百八十二章 老辣 崇政院的大堂内,文官之中有宰相和兵部尚书、御史中丞,武将之中有九位三衙管军加上与左相李辅之同知崇政院事的英国公傅懋修以及其子武安侯傅津川。 文武官员皆列席而坐,大堂的中间则是一长条大桉。 崇政院原为了西北战事以及廷议新法所设立,如今所议之事正是为了新军改制,以及齐王会是之后大军的安置情况。 新军共有八军十万人,早先隶属于天下兵马大元帅府,后又充入山南两道战事之中。 但如今战事结束,新军如何安置就成了必要解决的问题。 而道君皇帝自然是打算以新军为根本,重组禁军。 废置早先的三衙禁军体系。 若是在吴逆叛乱之前,这个想法绝难成行。 但在连年大战之后,事情就引来了转机。 三衙禁军除了殿前班直之外,共有三十六卫,但自战乱以来,禁军之中也先后调出十几卫从征江淮、山南、关中、西川。 多年来天下承平,积弊深重的禁军自然是当不得大用。 最少有五个卫的禁军几乎是成建制的丧师,其他各部也各有折损,十不存五六。 文官老爷们可是早就看禁军的兵痞们,以及背后的勋贵们不顺眼,这下更有发难的借口。 道君皇帝自然是乐见其成,顺水推舟。 正好借此机会清除军中积弊,毕竟之前顾忌此时已经消弭大半。 至于之前力主禁军不可轻动的勋贵武将们,此时也难开言反驳,又得了赵令渊的安抚和分化。 因此,革新军制已经势在必行。 现在要商议的不过是如何改,怎么改。 首先以大元帅府督领新军并不是常例,原本的三衙即便是废置,也需要另立衙署。 还有就是剩余禁军如何处置? 若是简单的更改一下军号,必然是无法达到皇帝的要求。 全部裁撤更是无稽之谈,那是要生乱子的。 所以禁军改制,实际上是多方势力相互博弈。 皇帝要精兵简政,禁军可用。 武勋世家要继续统军,执掌权柄,毕竟这关系家门存续。 文官们希望可以裁撤冗余,消减地方驻军,若有可能还想干预军务。 此外还有一些注定被裁撤的禁军老弱需要安置。 因此多方所求的商议,必然不会一蹴而就。 傅津川虽然是剑南道节度使,但为了让他参与议事,还特意给他加了中书侍郎的虚职,让他好参与改制之事。 但傅三郎对于这等事自然是没有兴趣的,还不满而立之年的他最不耐烦的就是跟这些老头子们坐在一起争长论短。 因此他特意坐在武将这边的最后一列,闭目养神。 不过很快傅三郎就得睁眼视事了,因为皇帝来了。 道君皇帝来到崇政院,却并不是为了正在商议之中的军制之事。 而是为了陇右换帅之事。 傅懋修直接举荐了尚在江南任职的平北侯马巍为陇右节度使。 其所留下的洪州都督一职,由如今的陇右节度副使刘兴宗接任,而节度使张仁愿入京为官。 至于节度副使,傅懋修举荐了卫国公李昭德,已故岐阳武襄王李世忠之子。 李昭德山南平乱之中督禁军参战,数有功,虽然不及其父之能,但也算是通晓兵事,经历行伍,以其爵功,为节度副使,亦或是一府都督都是够格的。 而平北侯马巍,治军严整,曾为朔方节度使,西北二虏皆不敢犯,还曾经任过侍卫亲军司都指挥使,已经是如今军中资历仅次于几位年老国公。 且马巍还是皇帝赵令渊旧交,这样的安排就算是一众文官也挑不出任何错处。 但这次道君皇帝却没有应下,反而是问道了左相李辅之有何人选。 李辅之自然是知道道君皇帝应该是另有心思,但这次就算一向跟赵令渊君臣相得的他也没能摸透皇帝的想法。 朝廷想要换帅,肯定是因为现任节度使和副使争权夺利,以至于陇右羌胡生事,不服王化。 想要改变目前的状况,定然是要换一个素有威望的大将坐镇。 有能力有资历去做陇右节度使,还要镇得住边军那些个骄兵悍将的武将并不多。 平北侯马巍如果都不能令陛下满意,那恐怕只有舞阳侯于罗睺以及英国公和武安侯父子。 就冲这英国公如今的行事,明显是不欲在统军出征了。 舞阳侯在河东不可轻动。 难道是属意武安侯? 可当初从剑南调回京城,可就是做了短期不会外放的打算 这时候傅津川却开口道:“陛下,臣愿举荐一人,其人骁勇善战,有万夫不当之勇,且有将略” 赵令渊闻言眉头一挑,笑问之:“万夫不当之勇?可是‘薛万夫’” “圣明无过陛下。” “哈哈哈。” 傅津川举荐之人正是宣嘉十六年将兵西征,有灭国之功的薛琮。 人称“薛万夫”。 傅津川与薛琮算是老相识了,白亭大战、疏勒大战,都是两人并肩作战。 而薛琮这些年在河西,也是履历战功,如今已经是河西节度副使。 不过其人资历,比起平北侯马巍来说,却有些不足。 虽然不置可否,但众人明显看出皇帝是有些意动的。 “罢了,此事再议,另有一事,剑南道如今业已平稳,先前分镇之议,如今可行?” 即便是如今蜀中已经是皇子坐镇,但将剑南道节度使一分为二仍旧是被提上了日程。 而对于这一点,兵部尚书牛道骞算是早有准备。 立即提出了以剑南节度使为剑南西道节度使,治所益州成都,另分果州。梓州、遂州、绵州、阆州、剑州、龙州、普州、陵州、泸州、荣州、资州、简州,为剑南东道节度使,治所在梓州。 这个分割方式,可以说是经过兵部群策群力商议多时了,充分考虑到了蜀中形势。 道君皇帝看了看牛道骞的上表,轻轻颔首之后,同样表示再议。 随后赵令渊起身离去,临走时还特意叫了傅懋修伴驾。 “卿可曾想过,让三郎移镇至陇右?” 只有君臣两人的时候,赵令渊才说起了自己真正属意的人选。 而傅津川虽然人在上京,但剑南节度使一职却始终没有卸任,所以他若是去陇右并非是建节,而是移镇。 傅懋修闻言回道:“禀陛下,陇右是我大晋的西翼臂膀,链接蜀中关中朔方以及河西,位置险要,若无大战,当遣老成持重之人镇守,若三郎移镇陇右,见羌胡与西虏,必视若仇敌,无岁不战,然如今朝廷财赋不足,大战十年百业凋敝,且又有新军改制之事,此时益静不益动。” 赵令渊听了之后眉头微皱,他知道傅懋修说的是正理,毕竟知子莫若父。 傅三郎年轻气盛,好战之心人尽皆知。 若使他移镇陇右,可以确定的是不出一载,那些个敢于跟大晋龇牙的羌胡就得除名。 还有已经在河湟之地扎下跟的红莲余孽。 甚至赵令渊所想的就是让从无败绩的傅津川去陇右把这些红莲余孽彻底剿灭。 但显然,朝廷目前不适合大动干戈。 已经在域外边地的红莲余孽其实跟那些个不恭顺的羌胡部落没什么区别。 他们所长的不是经略一城一地,而是蛊惑人心。 在陇右那个地方他们又能蛊惑谁去?羌胡人?还是青唐人? “那三郎所荐人选?” “薛琮有名将之风,但杀伐过重,若他去陇右,与三郎去并无区别,陛下若不求边功,只是震慑一下羌胡各部,保境安民,马巍足以。” 赵令渊点了点头,马巍他自然是清楚,作为旧交,早年相识。 早些年跟随傅巽和冯神绩等老一辈名将征伐,骁勇善战,后年岁渐长,渐有大将之风,老成持重。 且做过殿帅,也做过节度使,资历深厚,定然是能够镇得住陇右边军。 “罢了,就依你之言” “陛下圣明。” 赵令渊闻言却笑了笑,随后调侃道:“说道知人善任,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啊。” 第三百八十三章 快刀 东宫正殿,灯火通明,恍如白昼。 一众皇子公主以及驸马王妃列席而座,殿中载歌载舞,一片升平气象。 太子频频举杯,先是以储君身份的肯定了齐王数年征战的功绩,对其之过却绝口不提。 随后又言兄弟之情。 最后则隐晦的为君父之所以不见齐王进行了一番解释。 “陛下之所以下旨申斥,正因为你是皇子亲王,对你寄予厚望” 算是让回到京城以后频遭冷遇的齐王颇有些“受宠若惊”,随后更是表明心迹。 “臣弟自然是明白陛下苦心,万不敢有半分怨怼之心多谢皇兄” 傅津川则饶有兴致的看着赵元槊,当时在大明宫论功过,李左相和兵部牛尚书,还有英国公傅懋修,甚至是太子殿下都是说齐王虽有小过难掩大功,应该嘉奖之。 只有他傅三郎是异议。 后来上京可有不少人说武安侯与齐王有过节,故而借题发挥。 不过今日夜宴,齐王携王妃作于左席第一,也是众皇子之首,这也是因为他今日是主宾,并且二皇子魏王殿下不在上京。 而齐王夫妇对面,就是武安侯和城阳公主夫妇,位列众公主和驸马之首。 这也是无可厚非的,武安侯的功绩自然是无人可比,而城阳公主是先帝武宗之女,又加了宁国封号,自然是公主中位份第一。 不过傅津川倒是没在乎这些,在赵元槊正身之后,举盏示意,赵元槊也立即举盏还敬,两人遥向共饮,面上倒是看不出两人有什么恩怨。 对于傅三郎,赵元槊其实是有怨气,无怨心。 两人年少时候相争,不过是少不更事。后来傅三郎戍边河西,年少成名,打下诺大的名头,赵元槊羡慕有之,嫉妒有之,敬服也有之。 而傅三郎封侯之后,无论是受命在上京练兵,还是后来的淮南之战,赵元槊跟着他都是受益匪浅。傅三郎对他也并没有藏私,该教的可都教了。 赵元槊第一次作为主将征江南,所用的行军部署和作战方略都出自傅三郎之手。 带的人也都是傅津川的僚左旧部,若没有他的交代,想建功也难。 至于这次山南之役,赵元槊作为英国公的副手,同样是受益匪浅。 若不是因为天时不佑,最后必能全功而返。 说到底是他没接住这泼天的功劳,未能全功。 反累朝廷损失了不少辎重,府军右卫几乎丧师! 所以即便知道傅津川当着大殿上说他不会用兵,尚无将帅之才,他也仍旧不恼恨对方落井下石。 要是当时殿里的人都给他求情,说不定局面要比现在还难看。 很明显,这次是皇帝对他的表现不满。 若臣下全都是求情和赞誉,不必多想,肯定更惨。 而赵元槊心中也清楚,他跟傅津川一定得针锋相对,政见不同。 只要他还想接着统兵。 不过短时间内,是不用想了。 打了胜仗的傅津川都在京闲置了好几年,打了败仗的他自然也得坐一坐冷板凳。 宴饮过后,众人陆续拜别太子和太子妃。纷纷上了马车离去。 而太子和太子妃则是亲自将齐王和齐王妃一道送出了正殿,以示恩重。 上了马车,齐王妃嘉罗道:“以妾今日所见所闻,太子殿下还是很看重王爷的。” 秋天的凉风让喝了些酒的赵元槊减了些燥热,虽然闭着眼睛,但神智清明。 “嗯,太子兄长对待一众兄弟一直都是宽厚仁德,孤小时候闯了祸,有不少次都是长兄跟父皇求情才免于责罚呵呵呵一晃都十几年过去了真快啊” 嘴上虽然在缅怀过去,但赵元槊心里面却有些芥蒂。 太子是什么人?压得十几个兄弟连个能跟他夺嫡的人都没有!这样的人真的是表面上宽厚仁德就能形容的? 这不仅仅是皇帝一个人的信重就能做到的。 他可忘不了那年上元夜,父皇遇刺,他跟一众兄弟直接就被召集起来,随后就一直被拘在大明宫的偏殿。 负责“守卫”他们的一开始是禁军和殿前班直,后来直接换成了东宫卫率和傅三郎的部曲。 那个时候他们这些皇子若有任何异动,甚至外面的人有敢借着他们的名义生事,绝对是十死无生。 而父皇醒了之后,居然没有半点苛责太子。 反而当着一众兄弟的面,夸赞太子处事不惊,临危不乱,行止有度。 好一个宽厚仁德啊 当然这些话,他只能腹诽,跟任何人也不可能说。 即便是同床共枕,荣辱与共的发妻也不行。 不管是对皇帝还是太子,有任何的怨怼之心,只要他敢表露那么一丁点,等待他估计就是余生在王府里做个闲散宗室。 倒是术律嘉罗,看着闭目养神的赵元槊眉头微皱,就隐约猜到些什么。 但她同样不会挑明。 她要做的就是慢慢将一些种子种下,至于这些种子是否能发芽,能不能长成大树结出果子,那就只有长生天知晓了。 不过有些挑拨还是可以的,比如,今天晚宴上坐在对面那个令人讨厌至极的武安侯傅津川。 “王爷,听说前些时日,是武安侯在陛下面前主张追究你用兵不善之责王爷,要我说,不能就这么算了” 没错,就是这么直截了当。 而赵元槊听了嘉罗的话却漏出一丝苦笑,对于这个他倒是不意外。 毕竟傅三郎跟他的王妃结怨可是太深了,根本就化解不开。 “哎,本王也知道傅三郎着实可恨,但傅三郎这小子现在正得势,父皇和长兄都信重他,其父子都是朝廷重臣,还有城阳本王也无计可施啊” 赵元槊这话倒是道出了自己的无奈,并且没有任何的推诿之意。 嘉罗自然也清楚,于是只能劝慰道:“王爷不必忧心,不是有句古话叫做‘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如今武安侯得势,但他不可能一直得势的,等到王爷手握权柄之日,看他还如何耀武扬威” “那就借王妃吉言了,若有我出头之日,定然替王妃出口恶气” 赵元槊倒是随口答应着,但心中却有些不以为然。 嘉罗记恨傅三郎,无非是以为当日在城北逼迫北境使团的交出杀人者,以及宣嘉十六年的白亭之战,打的他岳父失烈门几乎是仅以身免。 六万大军全军覆没。 他跟傅三郎是绝无可能做朋友的,只能做对手和政敌。 朝廷需要他们针锋相对。 但若是如果如果他做了那个想都不敢想的位置,那他一定会继续重用傅津川。 没有战士不喜欢快刀。 只要那把快刀,能为己所用。 第三百八十四章 练兵 几日后,由平北侯马巍担任陇右节度使的诏书还没发出,朝廷就收到了朔方来的急报,节度使王弼重病,人虽然还能清醒着,但已经不能办理军务了。 目前是节度副使署理节度事。 也就是说朔方节度使,也要重新简拔。 于是乎傅津川之前举荐薛琮的陇右节度使没得到,却得了个朔方节度使。 张仁愿的陇右节度使虽然被拿掉,但道君皇帝在跟几位重臣商议之后,决定让他担任刚刚分出的剑南东道节度使。 傅津川的剑南节度使一职拆分之后自然不在,益王赵元楹也顺理成章的成为剑南西道节度使。 在皇子之中,名位仅次于太子和时任南京留守的二皇子魏王。 至于齐王,因为襄北之战的未能全功,跑了方虬,自然是要被闲置一段时间的。 最少一年之内,若无意外是不会再让给他什么军职了。 而关于改制,则在各方的讨价还价中,日趋完善。 原有的禁军除了绣衣卫之外,全部精简。 筛选青壮,剔除老弱为屯田兵。 此外,各大都督府的驻军,也跟禁军一样要进行调整。 当然,这个调整也是有所侧重的。 江南、淮南、青兖、岭南、黔中等地的驻军都被削减,其余各地并未进行大的调动。 其中刚刚结束大战的山南两道,原本的驻军在大战之中伤亡不小,但却并没有得到补充,反而是各州团练兵却得到了保留。 这也是因为新募兵的团练兵比起驻军在大战之中的表现的更为出彩,因此这种乡兵性质的队伍得到了保留。 同样情况的还包括了蜀中,剑南西道和剑南东道两个节度使辖下的驻军加起来还不足四万人。 这也是因为地势特殊,毕竟蜀中要是有个十万大军,都足以割据自立抗衡中原了。 只是南中的蛮族,数万驻军加上各州的团练足够了。 而河北河东两地,除了原本的驻军没有消减之外,还增加了团练份额,特别是幽州,要增加三千团练。 要知道幽州本就有数万大军,还有大晋最为精锐的重装铁骑,号称“幽州突骑”的静塞军。 如今持续增兵,所为何来? 这个问题不需要思考就能得到答桉。 而精简后的禁军,除了填充之前新军的战损,余下编成了十二军。 军号分别是“控鹤”“铁骑”“小底”“骁骑”“长水”“羽林”“虎贲”“虎卫”“旅贲”“龙骧”“武信”“振威” 不过因为之前数年大战的损耗,战马不足,刚成军的各部骑军编制都进行了削减。 而且较之前的编制也有所改动。 五人为伍,两伍一伙,五伙为一队,五队为一营,五营为一厢。两厢为一都,五都为一军。一军大抵是一万两千五百人。 三衙之中,殿前司节制八军,侍卫亲军马步两司各辖六军。 殿前司都指挥使杨继勋卸任,接替他的是侍卫亲军马军司都指挥使信国公汤显宗。 至于他留下的位置,马军司都指挥使则是由步军司的都指挥使安远侯仇铭继任 三衙和各都督府也是迎来了大规模的移镇。 倒是有人举荐傅津川三衙管军。毕竟这样一位大将这么一直闲置也非朝廷的用人之道。 于是乎,年不及而立的傅津川就成为了三衙设立以来最年轻的正管军。 侍卫亲军步军司都指挥使,没有副字。 而杨继勋的离任,也自然被看成是为了给外孙让路。 但只要悉知内情,就会发现,杨继勋的几个儿孙同样得到了升迁。 尤其是长子,已经放了外任魏州都督。 道君皇帝还特意把傅津川宣到宫里,耳提面命了一番。 练兵。 之前经历过几年大战的八军已经是精锐了,而新编的十二部刚刚成军,以前又是老禁军的底子,有些松散,想要改头换面,用之能战,尚需时日凋琢。 九月,太医照常去城阳公主府给公主殿下请平安脉,直接请出了喜脉。 这下直接打乱了赵元殊的原本的计划。她原本想着去一趟扬州,因为皇城司的碟子发现了方虬的踪迹,赵 元殊就想着带皇城司和绣衣卫的人马去解决了方虬这个祸患。 这一有了身孕自然是不能成行了,只好让简大先生和绣衣卫指挥使骆思恭带人去。 正在邙山大营练兵的傅津川得到消息之后,只带了十几个亲随就回了城。 在家中陪着妻子待了数日才返回邙山大营继续操练新军。 十月,太子奉命巡视新军。 邙山大营,站在校场土台上,看着正在操练,且军容军貌已经颇有些改观的步军司诸军,盛赞道:“这些禁军在三郎手下不过数月,竟有些脱胎换骨了,论治军之能,三郎真不愧名将之称。不知有何诀窍?” 傅三郎道:“殿下说脱胎换骨可是抬举他们了,这帮兵痞松散太久了,想要临阵,还得勤加操练。至于诀窍,无非是威之以军法,诱之以利禄” 赵元檀闻言不置可否,望着眼前进退有度的禁军,又想起初入大营之时辕门上挂着的头颅,想必为了立威,被犯了军法被斩首的士卒。 军中不同于地方,以军法行事,无论是上京还是州县,若有人犯了死罪,需要地方衙门呈奏,三法司核准,最后要皇帝亲自批阅,才能执行。 怕的就是有冤假错桉,草管人命。 但军中,有人犯了军法,主帅一言便可决生死。 无人敢置喙。 也只有这种霹雳手段,才能保证军令如山,令行禁止。 “三郎,我曾闻言,古之名将治军,无不爱兵如子,推衣解食,与将士同甘共苦,方能上下同欲,战无不胜,但我观你治军,似乎是路数不同?” 赵元檀其实很好奇,因为他也是读过兵法的,兵书上不是一直说要跟将士同甘共苦?还有古之名将为士兵吸脓血之事但傅津川的军中,好像并非是这样,反而是刑威过重,让他觉得,是不是有些 “殿下是觉得军法有些严苛?”傅津川反问道。 赵元檀愣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他并不想干预傅津川治军之事,赵元檀有这个自知之明,他于兵事而言,连知兵都算不上,说起军略和大势尚可,但若是治军练兵,却是一窍不通。 所以他很想知道,这兵法上说的,到底是不是对的? “其实无论是治军还是用兵,都需要因地制宜,张弛有度,若是边军将士,以如今营中之军法却是过于严苛,肯定会让军心不安,但在禁军之中,却不同。此前禁军武备废弛,兵不习战,军中常例都不能行,就像是得了顽疾之人,必然要下勐药纠之,所以齐高帝入关中之时约法三章,盖因当时法度严苛,而张冲治蜀以严,则因当时蜀中法度松懈,纲纪不存,所以要齐之以刑” 张冲是本朝名臣,开国之时蜀中初定就被任命为剑南道经略使,他只用了数年时间就让原本纷乱不宁的蜀中安定下来,百姓安居。 而张冲却是出了名的执法严苛。 “三郎的意思是,宽严皆误?” “然也。” 赵元檀随之点点头,看着望之不尽的军营和操练的士卒,若有所思。 第三百八十五章 百事哀 绣衣卫的昭狱,历来是看押重要犯人的所在。 伪帝赵成浚、伪皇后方宁、伪元帅薛巨鳞等重犯,全都关押在此。 他们之所以能活到现在,也是托了尚在逃窜之中的“贼酋”方虬的光。 齐王因未能毕全功于一役,跑了“主犯”方虬,所以大军归来并没有宣德门献捷仪式。 按照以往惯例,对于这些逆贼的处置都是要在献捷仪式之后,亲自宣告太庙,或杀或赦。 没了献捷仪式,这些人也就没立即处死,道君皇帝想的是等方虬落网之后再行处置。 而有司衙门还想从这些人口中挖出些秘密来。 比如红莲道的一些秘密据点,还有传说中红莲乱匪秘密收藏的缴获。 要知道红莲道可是转战了西南半壁,破城过百,每破一城,其中的世家大户必被洗劫一空。 还有吴王府的在江南作乱的时候,也同样聚拢了大量的财货。 粮草什么的肯定是早就消耗光了,但当时他们手中的金银珠宝可没处花费。 而这些东西,对于目前财赋不足用的朝廷来说,肯定是急需的。 所以一时半会儿的,人也没急着杀。 有绣衣卫把守的诏狱比起刑部天牢和大理寺自然要安稳的多。 甲打头的监房是整个诏狱之中防守为严密的地方,用铜墙铁壁来形容也毫不为过。 最里面的两座监室,一男一女背靠着墙坐着。 男子看着须发有些乱,穿着囚衣,身上脚铐和铁链带着,若是细看其五官,倒是生的不俗。 女子生的极美,穿着普通的布衫,即便是身处狱中,依然平静,小腹微微隆起,一看就是有了身孕之人。 “呵呵。”女子呵呵的笑了一声,好像很高兴的样子。 “怎么了?”背对着她一墙之隔的男子轻声问道。 “孩子刚才动了一下,呵呵呵”女子此刻仿佛并非置身狱中,满脸都是母性的光芒。 坐在监房外面桌子上喝酒的绣衣卫百户魏十一看着这一幕也觉得有些佩服,即便到了这个地步,两人还能如此镇定自若,泰然处之,真不愧是能干造反的。 就这心态和定力就不是平常人了。 眼前这对夫妻不是别人,正是伪帝赵成浚和他的“皇后”方宁,也就是红莲圣公方虬之女。 这两个人是在襄北之战中最后一役被生擒的。 因为身份特殊,所以两人都被尽兴救治和对待,谁曾想方宁儿在被擒时候就有了两个多月的身孕,齐王得知后就命人好生照料,并没有为难这个“皇后”。 在肩上方宁儿的身体底子不错,自己又懂医术,所以这个腹中胎儿居然稳稳的还在。 赵成浚有些难过,他知道自己肯定是活不了的,甚至想好死都难。 他现在只想看着孩子出生,想让妻子和他腹中的孩子活下去。 但这明显是不可能的。 什么叫造反? 就是赌上满门去对抗一个不可能撼动的参天大树。 现在很明显,赌输了。 所以这是造反。 当然,事若成了,那就叫举义了。 “宁儿,对不起啊,是我无能了,连累你们母子到这个地步” 赵成浚非常酸楚,心中有千般不干,万种愧疚。 “被说傻话了,我是方虬的女儿,即便没嫁给你,我就能逃了吗?都是命啊不过没关系的啊,我们现在不是还在一起吗?这大概是我们这几年来过的最安稳的日子了?人啊,其实该知足的” 方宁儿一如既往的平澹,甚至嘴角还洋溢着一丝笑容。 看的一旁正在喝酒的魏十一都想把这个两人关一个监房里去了。 但这个念头也就是想想。 开什么玩笑?这他娘的可是赵成浚,是逆贼头子。是悍然称帝让皇帝陛下都大发雷霆的存在。 可怜他?想什么呢? 谁都有资格可怜被人呢? 这时候,突然传来脚步声,魏十一本想这边赶紧站起身来,一旁的几个正在吃东西的缇骑也站起来将吃食放下望着监牢的廊道。 来者有三人。 打头之人身高七尺有余,步伐沉稳,身穿斗牛服,头戴幞头,正是身高新任绣衣卫指挥使罗克敌,听说武艺已经摸到了大宗师的门槛。 后面并列两人,左边个是不满而立之年就升任为指挥佥事的胡兰卿,身穿蓝缎子飞鱼服,腰悬双刀。 至于右边的则是个女子,身穿白色长裙,隐隐有出尘之姿,身穿高挑婀娜,走起路来摇曳着一股说不出的风气,尤其是那双眼睛,仿佛是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着媚意。 哪怕她此刻心急如焚,并未刻意抛洒魅力,但有些妩媚总是浑然天成,不需刻意。 这女子魏十一终于想起是谁,这不是红莲道的那个叫什么来着云四娘子? 早先是上京城有名的花魁,就挂单在樊楼那可是上京城有名的消金窟。 好像这云四娘子不是在荆州被擒获了?后来被殿下开释,留在身边效力怎么今天来这了? 这边魏十一正踌躇间,另外几个缇骑还在担心在这吃喝要被训斥,却见指挥使罗将军和指挥佥事胡将军都没理他们,直接来在方宁的监牢前。 胡兰卿一比划,魏十一这边立马醒悟过来,急忙从一个缇骑那边拿过牢房钥匙把门打开。 这时候另一个监室的赵成浚明显意识到了事情有些不对,他站起身来在木栅前看着三人,“云四娘子?” 云四娘子见到赵成浚,愣了一下,轻轻的一颔首然后什么都没说就的直接冲进了牢里,抱住了站起身来,还有些错愕的方宁儿。 “云师姐?” “宁儿” 云四娘子抱着方宁儿泪如雨下。 几年前被擒后,她到底是没选择去死。而是接受了城阳公主赵元殊的招揽。 甚至准许她不参与红莲道的行动,可能是因为她办事得力,武艺出众,也可能是因为她样貌生得好,毕竟公主殿下的原话是“这小模样,生的真是我见犹怜” 幸亏公主殿下是女人,并且成婚有子,与驸马琴瑟和鸣。不然估计皇城司和绣衣卫上下都会以为是殿下看上其美貌欲收入府中 不过云四娘子心中清楚,殿下之所以放过她,最少有一半原因是因为欣赏她美貌。 若她生的不好定然不会有这些优待。 甚至殿下有此还曾经当着驸马武安侯的面调笑道,说这女子生的怎么样?三郎要不收入房子? 当时武安侯对公主殿下瞪了一眼,看起来更像是打情骂俏,只不过随后望着她的眼神充满了戒备,以及一丝若有如无的杀意。还说了句,“红莲余孽,你也敢用?” 公主只是笑了笑道:“我敢用,也能用。” 至于云四娘子只能低下头,不敢发出一丝声响。那之后,她就被外派了,她自然明白是因为武安侯根本不放心她这样的人出现在自己的内宅。 不过这样,她也觉得挺好。 在那对夫妻面前,她总觉得自己有什么心思和手段都无所遁形。 在外数年,她立下不少功劳,而上个月她尚在江南办差,听说义军覆灭,众人被擒之后就急忙请命返回了京城。 公主允了她,可能是看在她这几年本分勤勉。 而她之所以请命回来,只是以为她怀中抱着的方宁儿。 第三百八十六章 交换 对于选择了活命而没有康慨赴死的云四娘子,方宁儿没有半点的反感和憎恨。 只有重逢的喜悦,和一如既往的温柔。 云四娘子家本是青州望族,牵扯了先皇崇德年间的鲁藩作乱,被打为逆党。 在东奔西逃之中父母亡命,而后被红莲道收留,因为天资不俗被方虬收为弟子。 所以她很感谢师父方虬的救命之命,愿意为红莲道的大业添砖加瓦。但她其实更像活着。 她始终记得清楚,在她只有七岁的时候几乎冻毙于道旁,是一个比她还小的小女娃唤醒了她,求师傅救助他。 那是绝境之下的一束光,让她活了下来。 如果红莲道百万人,如果只能活下一个人,她希望是方宁儿。 所以她请命回上京,跪在那位殿下面前,求给方宁儿一个机会,她愿意一命相抵。 那位殿下不置可否,只是告诉她,“你的命都不是你的,还拿什么替别人求情?” 拿什么换方宁儿的命? 她不知道。 她没什么有价值的东西,足够换宁儿的命。 但殿下却愿意见一见,那个让想要活命的云四娘子,愿意以命相赎的人。 对于妻子被带走,赵成浚并没有情绪激动的大喊大叫,即便这可能就是永别。 两人不过是谁先走一步的差别。 方宁儿出了诏狱上了一辆马车,只有云四娘子陪她在车里。 前后是三百缇骑,却足有八个百户两个千户随行,指挥使罗克镝和指挥佥事胡兰卿亲自带队押送。 还有明里暗里跟着的皇城司武监。 这样的人手,即便是大宗师前来截人,也占不到便宜。 马车上,方宁儿听着云四娘子说出了事情原委,笑着对自幼跟她一起长大的姐姐道:“别白费心思了,师姐,没机会的,我是圣公的女儿,活不下去的” 云四娘子强忍着泪道:“殿下答应见你,会有机会的,你不知道的,城阳公主她” 做了几年皇后的方宁儿笑道:“我知道的,宁国城阳公主,先皇武宗之女,是整个大晋最为尊贵的公主殿下驸马还是武安侯我知道她是什么人” 心狠手辣,大智近妖,惊才绝艳,国色天香这些词都可以放在赵元殊的身上。 独没有,心慈手软 马车来到城阳公主府门口,云四娘子率先跳下了马车,扶着方宁儿稳稳的下了地。 公主府并没有因为方宁儿的到来而显得戒备森严,守卫如往常一样,见到来人查验过就直接放行了。 一路穿行,来到公主府的后院门前,罗克镝和胡兰卿自然是不能在往前行了。 通报过后,青桃过来把云四娘子和方宁儿一起引入后堂。 后厅,赵元殊身穿一身略显宽松的素净白衣,倚在榻上,靠着厚厚的软垫,同样有孕在身的她近来胃口不佳,秀丽绝美的脸庞略显清矍。 看着眼前三郎使人买回来的吃食有些意动,却因为一旁的几个嬷嬷眼神不善的盯着而只能放弃。 用这几个养生嬷嬷的话说,这些东西不好化,只能少吃。 倒是同样坐在榻上的长子蛮哥拿着根冰糖葫芦吃的嘴角都是糖浆。 “阿娘,好吃,你也吃啊” 赵元殊只能叹了口气道:“大郎吃,这些嬷嬷不让阿娘吃” 三岁的蛮哥直接从榻上跳下,走过去抱着打头一个姓赵的嬷嬷道:“嬷嬷就让阿娘吃一个” 对于十分乖巧的稚童,这几个平日里最重规矩的嬷嬷也是毫无办法,头疼的紧。 正赶上青桃引着人出来,几个嬷嬷也知道殿下这是要办正事,只能嘱咐赵元殊:“殿下不可多用”云云,然后带着小郎君一起去了旁边的厢房玩耍。 等人走了以后,赵元殊直接坐起身来,拿起放在桉上的用油纸包着的嘉庆子就吃上了。 对于这一幕,青桃和红芍两个自幼跟着的侍女是见怪不怪了,主子的性子远不如外面传说那样清冷孤高,有些时候比起小郎君更像孩子。 但无疑,这样的一面,旁人是见不到的。 出了后院的门,哪怕是在前厅,她也是那个永远智珠,杀伐果断的城阳殿下。 云四娘子直接跪在地上,“拜见殿下。” 而方宁儿就站着,望着十步外榻上的白衣女子怔怔出神,好像是没想到曾经将京畿道红莲暗桩几乎全数拔除的城阳公主殿下还有这样的一面。 好像还有些贪嘴? “几个月了?头一胎?” 方宁儿收神答道:“二胎,七个多月了。” “大的呢?” “死了。” 方宁儿很平静的回答道,眼神中的暗然一闪而过。 这个年月,幼儿夭折的概率极大,哪怕没有战乱也是如此,但到底想起那个已经不在的孩儿,心底是不可能不感伤的。 不过方宁儿的平静,让赵元殊也觉得有些出奇,此刻应该吼叫,控诉朝廷都是刽子手,害死她的孩儿才符合眼前这人的身份。 这种镇定让她对方宁儿很感兴趣,拿起冰糖葫芦,吃了一颗,然后一摆手道:“有孕在身,坐着说话。” 随后就有侍女搬了椅子过来,上面还有厚厚的垫子,方宁儿也没推辞,直接坐下了。 “拿些糕点给她。” 赵元殊吃个两颗以后,就不在吃了。 这些日子她胃口不好,寻常饭食吃不下,倒是想吃些酸酸甜甜的东西。 但如冰糖葫芦这种东西,却不能多吃,若不是借了自家儿子的光,这两颗恐怕都吃不了。 毕竟这东西有寒性,吃多了一会儿那几个嬷嬷回来又要唠叨的 不在贪嘴的赵元殊,端坐在榻上,眉宇之间一缕英气,好像换了个人一样,开始细细打量眼前的红莲圣女。 “生的真好,赵成浚这个贼子也算是有福了” “有福?” “能娶了你,就算他有福了,我知道你想说些什么,无非是身不由己,什么命不命的都这个时候了,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嘛?” 方宁儿听了赵元殊的话,笑了笑:“的确没什么用了,成王败寇而已。” 赵元殊道:“说成王败寇,我觉得有些不准确,应该是王成,寇败!” 方宁儿没有回话,只是笑着摇了摇头,这时候侍女端过来几碟糕点,还搬过来一张桌桉。 看到端过来的糕点,方宁儿直接拿起一块绿豆糕就吃了起来。 不是很甜,带点花香,正合口。 绿豆糕有些干,一块下去显然让她觉得有些噎得慌,赵元殊使了眼神,立即就有侍女将茶断了上来。 茶水温度正好,方宁儿喝了一口茶水然后继续拿起一块水晶桂花糕吃着,“殿下想要什么,不妨直言。” “钱。” “我没有。” “你们红莲破城过百,所得财富少说有几千万贯,而官军缴获,不过几百万贯,即便有些缴获的财务是被各级军兵私下分了,但总数还是差了一大截,这些朝廷想要。” 因为吃过甜食,说完话的赵元殊也端起茶水漱了漱口,然后看着对面的镇定自若吃着糕点的方宁儿。 面前摆着的糕点是方宁儿从来没吃过的美味,很可口。 但很显然,她没有吃人嘴短的感觉。 “我说不知道,殿下信吗?” “信,这个时候没必要说假话,不过赵成浚肯定知道。” “这我不清楚。” “回去告诉赵成浚,用你腹中的孩子,换藏宝之地。” 方宁儿闻言有些错愕,她不可置信的望着赵元殊。她的孩子能活命? 看着赵元殊的脸庞,在看对方的穿着体态和气色,这一刻她有些信了。 因为对面的公主殿下同样是有孕在身,这一点精通医术的她应该早就看出来才对 “真的?” 赵元殊的手不自觉的放在小腹上,眼神也柔和了些。 “真的。” 方宁儿的气息突然变得有些沉重,随后低着头,眼泪流下,低声的抽泣。 第三百八十七章 有所不为 傅三郎回到家中,正看到后院门前等候的绣衣卫罗指挥使和指挥佥事胡兰卿两人。 寒暄几句就进了内院,又迎面撞上云四娘子和方宁儿。 看着身怀有孕的方宁儿,很是诧异,随后就猜到了眼前孕妇的身份。 “方宁儿?” 方宁儿有些呆愣的点了点头,只是看了眼便觉得有些畏惧。眼前的男子八尺有余,身着圆领戎服,面容英朗挺拔,身形健硕魁梧,充满了武人气概。 只是眼神锋芒毕露,只是随便一扫视就几乎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能出现在公主府内院的男子,只能是武安侯傅津川了,这甚至都不需要猜。 云四娘子自然不敢在如之前一样的抛媚眼,非常恭敬的行礼道:“见过侯爷,今日是殿下召见” 傅津川闻言并没有说什么,只是随后一摆,示意两人可以离开,随后就径直入了内院。 此刻人在内厅的赵元殊坐在榻上不知道想些什么,见到傅津川进屋露出一丝微笑,亲自起身过来帮他解下披风。 “你有孕在身,不要操劳” “哪有你说的这么娇贵,几步路都走不得了?现在给我剑咱们出去打一架你未必是对手” 傅津川闻言很是无语,动手? 急忙扶着兕子坐回榻上认怂道:“这是自然,你的身手自然是远胜我的,对你我是心服口服” 一旁的青桃和红芍看到夫妻两人如此作态则是低下头忍着笑意。 她们家这位驸马爷,哪怕是在大明宫里对着道君皇帝也不会如此小心翼翼,只是回了这公主府后院,这老虎就跟变了猫似的。 也只有公主殿下能让这位名震天下的武安侯如此温顺。 兕子这边没急着将儿子蛮哥唤过来,而是先跟三郎将今日的事原原本本的说了个明白。 并且给三郎还派了任务。 “你的意思是让我去赵成浚那边把东西抠出来?能成?” 兕子道:“若是没有今日这回事,直接胁迫他,任谁去问都问不出来,不过有了今日的事,方宁儿会相信给他们的条件是真的,赵成浚的心再硬也得软下来,你一向是言出必行,一诺千金,以你的名声作保,在加上方宁儿的劝说,应当能破其心门” 傅津川道:“让我去可以,不过这你得先说好了,这答应方宁儿的事,作数不?” 兕子倒是很直接道:“只要她腹中不是男婴” 傅津川皱了皱眉,然后道:“若是我去,应下的事就都得作数,不论男女,都得保。” 兕子闻言倒是不意外,半晌幽幽道:“你就这么在意名声?我听说将帅用兵从来都是不拘一格,兵法也说,兵者诡道也,还有兵以诈立怎么跟逆贼也得诚信?” “作为将帅,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赢,为了赢用兵可以不择手段,但是为人,不能无信人无信不立,大丈夫行事自当光明磊落,俯仰无愧” 兕子长出了一口气,看着傅津川的眼神颇有些幽怨,她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 两人青梅竹马,自幼相识,相知,她自然是清楚他的性情。 平日里,他对她就是千依百顺。 但有些事,他又是绝不让步,甚至可以不计后果。 比如当年为了两个佃户的就把北境使团围了。 北境使团若不就范,没人会怀疑傅三郎敢不敢真的下令动手。 再如前段时间,反对杀吴药师,连自家兄弟都派出去了。 她有时候真的很不喜欢他的这一面。但她更清楚的是,若是没有这些坚持,傅三郎就不是傅三郎了。 唯有所执,方有所成。 没有主见的男人,她也瞧不上。 “罢了,你说保就保,这种事想必叔父和檀哥儿也都愿意的” 用方宁儿腹中小儿的性命,换几千万贯财帛,无论是皇帝还是太子,自然是都没话可说的。 毕竟如今朝廷已经在寅吃卯粮了。 灭佛所得收益因为连年征战早就搭进去了,宫里用度一再削减,甚至为了这次大军归来的犒赏,连内库的银子都动用了。 此外,兕子多少也动了些恻隐之心。 毕竟她也身怀六甲,也不想多造杀孽。她的父皇,武宗皇帝就信佛。 她多少也受了些影响,自然是不愿意有任何的因果落在自己的孩儿身上。 想起那个镇定自若,十分平静的女子,也不愿固持己见了。 察觉到身边妻子的变化,傅津川轻轻拍了拍她的肩,然后轻声道。 “这件事之后,皇城司和绣衣卫那边,你就放手。” 兕子闻言转头看了看他,却出人意料的点了点头。 “好。” 她自然明白他的意思。 以往他出镇一方,或者赋闲在京,其实都没什么所谓。 但如今,傅津川是侍卫亲军司步军司都指挥使,在京畿统领数万大军,傅家门生故旧又遍及军中,光是殿前司八军就有最少六军在傅津川手下征战过。 而赵元殊节制着皇城司和绣衣卫两大谍报衙门。轻而易举就能洞悉上京和宫城的兵力布防,守将轮换,交替时间…… 夫妻两人若是合力,打进宫城都不费力。 如今正好借着赵元殊有孕在身,把这些都交出去。 毕竟这两样权柄,并不适合握在一对夫妻手里。 原以为赵元殊多少会有些卷恋不去之意,却没想到答应的如此痛快。以至于傅津川都有些惊异。 “那是什么眼神?不可思议?我在你心里就这么小气?” 小气?这个词一向跟赵元殊不沾边。但皇城司和绣衣卫两司所代表的权势,能这么痛快的交出,傅津川多少是没有料到的。 “谁说我娘子小气?我不过是觉得你有了身孕,就别太操劳了,那些劳神的事就让别人去忙活,等老二落了地,我就把这亲军司的差事辞了,陪你再下趟江南,如何?” “真的?” “自然是真的。其实这次若不是李相和牛尚书举荐,太子殿下又连番劝说,我才不当这个步帅呢,练兵可不是什么好差事,这几个月连家里都没待上几天” 赵元殊倒是不觉得应该让傅津川给自己让路,毕竟没这个道理。而且她执掌皇城司本就不是常例。 她在刚强,也是女子。 第二日赵元殊就写了奏表,附着皇城司近来的状况和一些细则,提出最近精力不足,怕误了国事让皇叔另寻人掌舵。 而傅津川也是先去了东宫请命,得到了太子的背书之后才来到了绣衣卫衙门。 拒绝了指挥使在大堂提审的意见,直接来到了诏狱甲字号监房。 看着曾经被自己杀的落荒而逃的赵成浚道:“我是该说幸会,还是别来无恙。” 而监房内的赵成浚看见眼前的“故人”也不失气度的回了一句。 “是幸会,也是别来无恙。” 赵成浚与傅津川也是有过几面之缘,不过每次见到对方,赵成浚都是极为狼狈。 第一次傅津川是在和州之战。 当时的赵成浚还是吴王叛军的左将军,那一战傅津川带了数骑入阵,在万军之中如入无人之境。 后面更是亲率大军凿阵,以不足两万的兵力,击破将近五万的吴藩叛军。 更是险些一箭结果了赵成浚。 后面几次也大都如此,不是在逃命,就是在后撤。 眼下更是成了阶下囚,在最低谷的时候后,但却比以往都显得从容。 第三百八十八章 撒手 宣嘉二十六年,五月,华州地动,城墙震裂,民屋倒塌,死伤数千。 七月,青州蝗灾,遮天蔽日。 八月,湖州水患,淹没农田无数。 九月,唐王赵向河,薨。 同月,太师许崇简,薨。 接连的天灾和重臣故去,一时间让朝野内外人心浮动。 而临川郡王病重,更是让皇帝和太子,宫里宫外都为之心季。 临川郡王赵延煦,太子赵元檀和太子妃吴氏所出的嫡长子,按照《皇晋宗训》所制,有嫡立嫡,无嫡立长。 太子的嫡长子,只要没有重大过错,几乎可以肯定就是未来的太子。 这位只有十二岁的皇孙一向得皇帝和皇后的喜爱,也是唯一能时常得到召见的孙辈。 小郡王最终没能过了二十六年,在冬至前薨了。 而宫里也悄然传出一则令人感觉忧虑的消息,道君皇帝也生了重病,甚至无法起床视事了。 不禁又让流言蜚语如蝗而起,民间流传着一个说法。 这不是天灾,而是人祸,是因为道君皇帝对佛不敬,惹怒了佛祖 而一过了年关,在宣嘉二十七年的初春,又有“噩耗”传来,燕王吴仁光薨了。 据说宫中的道君皇帝,“啜泣不已”“痛失柱国”以至于“几近昏阙” 至于这个话有几个人信,那就是仁者见仁的事了。 “几近昏阙?呵呵,陛下就差点笑出声了,这话都是谁传的”身体一向康健的英国公傅懋修在崇政院大堂里当着几位同僚的面,对外面的流言,只觉得荒谬可笑。 这位国公爷自从回京之后就一直未曾在担任实职,偶尔会被宫中问计,却不比操心庶务,因此心宽体胖,身体一向康健。 “陛下应该已经动了心思了,燕王薨了,不管这几年吴药师收了多少人心,眼下撤燕藩绝对是良机,在等几年等吴药师坐稳了,更难图了” 侍中裴休明沉声说道,脸满是忧色。 一旁刚刚拜相不久的中书令牛道骞也叹了口气道:“侍中说的不错,但陛下如今身体欠安,此时朝廷也不宜妄动” “何止陛下,东宫近来因为临川郡王之事,也有些心神恍忽” 武安侯傅津川这时候也添了一把火,他时常出入东宫,自然清楚太子的状况。 皇帝和太子都出了些状况,这时候良机,也说不准是谁的良机了。 一时间崇政院大堂里气氛有些凝重。 这时候左相李辅之轻轻咳了一声,然后望着众人道:“虽说如今朝廷有难处,但如今却不是我等臣僚唉声叹气的时候,此时正该奋发,以安内外人心不管时局如何,我等还是要按照陛下的旨意,谋划削藩事宜” 李辅之的话音一落,自然有人纷纷应声附和。 这一干重臣云集在崇政院,自然不是来说闲话的。这个档口议事,所议之事自然是跟燕王吴仁光病逝有关。 那两个平日闭口不谈的字眼终于堂而皇之的出现在众人之口。 削藩。 先行下诏,令吴药师入京授封,若他来就扣在京城,以傅津川为节度使率大军入驻辽东。 接掌燕藩军力。 这是最理想的情况,朝廷兵不血刃的削藩。 但谁都清楚,这种情况不可能出现。 吴药师不会来。 束手就擒这种事,就连燕藩的那些骄兵悍将都不会允许。 因此,朝廷要做的选择无非是两个。 一是诱其反叛,先以燕山山脉防线消耗其军力,再发大军征辽。 但燕藩是不会主动出兵的,不敢也不能。 理由有三。一是师出无名。 二是朝廷尚有威仪和百万大军。 三是燕山天险。 而傅家父子所做的谋划就是对于朝廷而言,最难情况,主动出兵。 以堂堂正兵,讨不臣燕逆。 总计三十万大军,兵分三路,以十万禁军和河北边军一部共计十五万人,出卢龙塞。 以河东边军五万人为西路军,出丰州。 以禁军七万,加上河北边军三万,为东路军,出渝关。 傅津川为讨逆大元帅,总领三军。 但众人将方略制定完成之后,还没递上去,就迎来了更大的问题。 道君皇帝的身体,越来越差了。 这个档口,不宜妄动。 “没想到,却是朕拖了后腿” 躺病榻之上的道君皇帝赵令渊,极为无奈的跟坐在一旁的傅懋修和李辅之叹道。 “不过好在,总熬死了吴仁光这个老东西,剩下的,只能交给大郎了哎大郎也难” 赵令渊口中的大郎,自然是说太子赵元檀。 “陛下何出此言?不过小疾,旬日既安,陛下何必出此丧气之言” “吉人自有天相,陛下不必忧虑” 傅李两人,自然是要劝慰一番,但心中也着实有些担忧。 “哈哈哈,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你们两个也不必出言宽慰了” 赵令渊看起来倒是很豁达,与两人说着闲话,神智清明,到不像是外面传说的那般病入膏肓。 君臣三人说了几句闲话,最后又说了些最近需要皇帝拿主意的政事,这才告退离去。 李辅之和傅懋修出了寝殿,相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浓浓的忧虑。 等到傅李两人离开,一个道士出现病榻前,赵令渊这才叹了一口气。 “陶师兄,你与我说一句实话,我到底还能撑多久?” “陛下是天子,此乃天数,贫道不敢妄言。”一派仙风道骨的大真人陶应真也难得的打了个马虎眼。 “陶师兄,你一向是不信这些的,今天怎么还拿这些搪塞我?你我也相交数十年,今日就算我有求与你,我总要在走之前,做些事” 年近六旬的赵令渊在皇帝之中,其实已经算高寿了。 在大晋的历代皇帝之中,太祖和太宗都是未满五十就崩了,也就只有高宗活过了六十。 因此赵令渊也是没觉得自己真的能活万岁,甚至长命百岁都是痴人说梦。 陶应真也很是为难。 他算是道君皇帝面前,最为受宠信的道士,上知天文下知地理,通晓典章、医药、音律、术数,但他明白,皇帝更为看重的是他从不以鬼神之说自重。 但今天的话,天数之言也是无可奈何之言。 毕竟天子的寿数,那是能妄言的吗? 即便是他医术高超,通过脉象就可以断定道君皇帝的状况,但仍旧对此讳莫如深。 “陶师兄” 赵令渊又唤了一声。 陶应真无法,只能背过身,做了一个手势。 “知道了” 赵令渊轻声道,神情有些落寞,却无颓丧之意。 人终有一死。 可惜啊,有些事情,有生之年是看不到了。 宣嘉二十七年,五月。 入夜,收到一道来自宫中手札,让武安侯傅津川迅速穿戴好,随后带着数十个亲卫入宫。 刚一入宫,就立即以圣旨和符节,以大内都点检之职,接手了殿前班直和宫城防务。 咸阳郡王赵福柏副之。 随后,宫中下诏,诸王、公主、驸马,宰相尚书御史中丞以上的文官,殿帅公侯伯武勋等大臣入宫。 道君皇帝,已经到了弥留之际了。 寝殿外面,跪满了人,皇亲国戚和文武大臣。 最后被宣入寝殿听遗命的,只有寥寥十数人。 道君皇帝赵令渊枕在皇后的腿上,望着伏地啜泣的众人一一嘱咐。 “懋修,我与卿,总角之交,外托君臣之义,内有手足之情,我知尔慵懒,不喜庶务,但日后,我儿难为之时,你要多多提点” “李相,你我君臣相得几十年,互为知己,也算挚友,太子聪睿,日后朝中,还要多多辅左我儿” 道君皇帝先是对着一干重臣一一作语,而后又把诸皇子皇孙叫到眼前,后面是公主和驸马。 看着子孙儿女笑道:“老二在江南,老六在蜀中,剩下的都在了?元惠?近前来” 抱着儿子前来河阳公主赵元惠牵着刚回走路的儿子吴维走到近前,红着眼睛道:“阿耶。” “我知道,你恨我,你这些姐妹之中,只有你的婚事最不如意,这些年朕不见你,是怕见你,心生愧疚,做皇帝朕不愧,但是做阿耶,有愧元檀,日后,元惠你多看顾,这孩子,无论如何” “父皇,儿臣明白。” 这一刻赵元惠再也绷不住了,声泪俱下。 她是对身为皇帝的阿耶有些怨气,因为她的婚事,注定了她没法跟她的驸马相敬如宾,白头偕老。 而皇帝对她又几乎是不闻不问,甚是冷澹。她好像也跟皇帝置气,甚少入宫。 但此刻,弥留之际的父亲说出这些缘由,所有的怨气好像都烟消云散了。 而道君皇帝指着自己的外孙,无非是想告诉太子,日后无论吴家如何,这孩子让他活着。 此刻眼前的人,好像终于不再是高高在上的皇帝,而是幼时温煦的阿耶。 “兕子呢,近前兕子啊,我要去见你阿耶了” “叔父”带着长子蛮哥上前的赵元殊也是哭红了双眼。她是先帝的孤女,但道君皇帝对她一直视如己出,待遇在一众皇子皇女之上。她也视叔父为父,此时自然悲痛万分。 “我见到皇兄,会告诉他,他有个好女儿好女婿,还有好外孙咳咳咳总不负皇兄所托” 见了想见的人,嘱咐完了该说的事,最后偌大的殿中只剩下皇帝和皇后。 这对夫妻相知相识数十载,却很久没有好好说说话了。 最后的时间,赵令渊仿佛想把没说的话说尽,握着皇后也同样不在年轻的手一直说着两人年轻的时候的事。 他没有在对着太子交代一番。 这天下,他终于不用管了。 少年时有兄长庇护,他只是个闲散宗室兄长壮年亡故之后诺大的天下就到了他的手中。 他只能亦步亦趋的,像是个湖表匠,勤勉数十年,毁誉参半。 九泉之下,无愧列祖列宗。 恍忽之间,他好像回到了二十七年前,皇兄武宗握着他的手。 “吾弟,今与尔天下。” 二十七年后,他终于可以撒手了。 天明,早上的第一缕阳光射进了大明宫。 宣嘉皇帝赵令渊,驾崩。 第三百八十九章 风起云涌 宣嘉二十七年,五月,道君皇帝驾崩,庙号世宗。 太子赵元檀于灵前继位。 八月,陇右节度使平北侯马巍病故,其子扶灵返京,追赠其上大将军,宁国公,谥武穆。 九月,侍卫亲军步军司都指挥使傅津川去职,迁任陇右节度使。 翌年,改元正熙,是为正熙元年。 正熙元年七月,青唐犯陇右,节度使傅津川率军逆击,大破之,斩首三千。 追之,再破敌,俘斩过万。 正熙二年夏,傅津川率八千铁骑突袭河湟,击红莲余部,六战六胜,将红莲余孽几乎诛尽,围杀了红莲道元帅方蛟。并屠灭了数个与红莲暗通的羌胡部落。 随后将贼酋之首传阅陇右各部,震慑诸胡,示之以威。 正熙三年秋,青唐大军拓跋戈至郁标川,演武犒军,以提振士气。被陇右风闻曹得知。 妹夫仇鸳求战,傅津川与其八百弩手。 仇鸳率军行至郁标川,其下八百众见青唐军势庞大,纷纷请命还师。 仇鸳却力排众议,主动出击,以八百众击青唐大军,两军相接时天降大雨,仇鸳提刀掠阵,余众胆气大壮,随后舍弃弩弓,短兵出击,大破之,斩首数千,获牛马万余。 仇鸳之勇,名动边陲。 正熙四年末,皇帝染疾,急招傅津川回京。 傅津川率亲卫疾行,在萧关外遇袭,幸有皇城司高手接应,加之亲卫力战,幸免于难。 正熙五年初,傅津川返京,急召入宫。 已经是大内首宦的田辅国亲自引路,一路畅行直入大明宫。 数年之后,他看到了坐在榻上,等候多时的檀哥儿,那个曾经满怀雄心壮志的太子殿下,仅仅在登基五年之后,就已经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臣傅津川,拜见陛下。” 寝殿之内,在傅津川觐见的之前,就已经被清空了,眼下只有君臣两人。 “三郎,你来了,咳咳咳” 虽然在回来的路上已经有了心里准备,但看见眼前形容枯藁的赵元檀,傅津川还是震惊不已。 还不到五年,怎么就成了这副光景 “三郎我有事问你。” 此刻赵元檀的语气十分的郑重。 “你帮我拿个主意,若立储君,延烈年幼,这天下,他能坐的稳吗?还是,交给老六?” 傅三郎听后震惊不已,“陛下春秋鼎盛,何故有此言?” 立储之事,自然是事关重大。 赵元檀的长子,在他登基之前就病故了,如今有五子在世。 赵延烈原本是嫡次子,如今却是嫡长,却只有六岁。按照《皇晋宗训》,赵元檀若有个万一,作为作为嫡长子的赵延烈名正言顺,即便还不是太子,也是第一顺位的储君。 但他实在太小了,只有六岁,其母吴皇后也在前年病逝了。 而赵元檀口中的老六,是先帝的第六子,赵元檀的同母弟,同为已故郭太后所出。 兄终弟及,也说得过去。 赵元楹如今是剑南西道节度使,在任七年,倒也安安稳稳,若说他能做个守成之君,倒也不错。 总比六岁的孩子,能安人心。 但是,人总是有私心的,天子也不能例外。 赵元檀当然是想让自己的儿子继承大宝。 但这对国家天下来说,六岁的孩子,只能做个傀儡。 若是吴皇后和郭太后还在,以太后或者太皇太后监国摄政,倒是能延缓。 但如今这两人已经先后病故,六岁的孩子若没人看顾,他甚至难以活到成年。 更遑论,他还有一把让人眼热的椅子。 傅津川沉默了好一会儿,他并不想开口。一来是赵元檀还不到四十岁,虽然看着身体不佳,但很明显不该是考虑立储的时候。 出身贵胃的他很清楚,涉及到皇位更替,从来都是血雨腥风。 涉及道这种事,很难全身而退。一个不小心,可能就会把整个傅家都填进去。 但他看着檀哥儿的那双带着期翼的眼睛,他就知道他没法独善其身了。 “真就到了这个地步了?”傅津川有些难以置信。 赵元檀苦笑道:“若非如此,何故劳三郎你昼夜疾行?我这身体我知道,恐怕坚持不了多久了,有备无患,我只担心有个外一必然生乱,到时候” “陛下既有子嗣,若自然是该选子嗣,有臣在一日,必保其安稳。” “好,三郎,我要的就是你这句话还有一事,齐王已有反迹” 傅津川闻言大骇。 先帝世宗崩前,任命齐王为魏州大都督,魏州地处河北要害之地,若他真的有反心,对朝廷而言无疑是心腹大患。 若他真的谋逆,恐怕还有北境和辽东的燕藩作为援引,到时候,必然是天下大乱的局面。 傅津川这才知道,赵元檀为什么急着立储。为什么急着招他回来。 “不如下诏,命其来京述职,若其不来,便是抗旨不尊,便昭告天下,诉其反迹,以大军讨之。另外,还要晓谕河北河东朔方各镇,若无燕藩和北境,齐王绝不敢有反心,即便有,也不敢露反迹!” 赵元檀笑道:“有三郎在,我可无忧了。” “其实,方才檀哥问我之时,我最跟他说的人选,恰是赵元槊。” 回到公主府,傅津川难得吐露了心声。 后院厅中,兕子帮他解开披风道:“你早就料到,赵元槊会有反心?” 先帝崩后,赵元檀又重新给了赵元殊节制皇城司之权。所以她对赵元槊在魏州积蓄粮草,厉兵秣马的事情一清二楚。 傅津川轻轻颔首道:“齐王妃是北镜公主,他的妹夫又是吴药师,他自己又在魏州经营了数年他其实是除了檀哥儿之外,世宗诸子之中最适合的人,有胆略,有毅力” 赵元殊冷笑道:“就怕他是为他人做嫁。?” 傅津川道:“谋逆之事,本就是火中取栗对了萧关外的事,是谁做的?当时最少有两个大宗师,还有数十个好手和数百马贼,若非是林师傅和简大先生带人接应,我怕是要死在萧关外了。难不成是赵元槊做的?” 赵元殊叹了口气道:“那两个大宗师是,大漠金刀札木合,和方虬。” 说出这两个名字,傅津川立即就把萧关外的截杀和上京的情况,以及魏州的齐王,串联道了一起。 齐王妃是金帐公主,能请到札木合不是什么难事。 至于方虬,赵元槊还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跟红莲余孽勾结一起? 他们又是如何勾结到一起的?这里面怕是还有燕藩在掺和? 武安侯返京的消息以最快的速度被传到了魏州。 已经是而立之年的赵元槊坐在都督府的节堂之上,看着手中的纸条神情犹疑。 一旁的心腹幕僚于文易道:“王爷,武安侯已返京,朝廷应该快要对魏州动手了,若不能先发制人,等朝廷下诏让王爷进京,咱们就进退两难了,莫不如先发制人!” 另一边站着的一名武将打扮的中年男子则是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此人名叫常青,身高八尺有余,雄毅寡言,骑射俱佳,骁勇冠于军中,是赵元槊在就任魏州大都督之后招募的勐将,现在是担任兵马使一职,同样是齐王的心腹。 至于他的来历,何方人士,魏州军中无人知晓。 “您若想做个太平王爷,闲散宗室,不如就静待朝廷诏命,只要您回京,想必陛下一定会对魏州的事既往不咎,但日后,您恐怕再难出京,也在难统兵了。” 常青看着齐王笑道。 这一番话,像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也放出了一只蛰伏于荒丘的勐虎。 在看着堂下众人,赵元槊站起身来道。 “孤意已决,皇兄听信谗言,放纵奸臣为祸,孤是世宗皇帝血胤,自当拨乱反正!” 三日后,魏州大都督齐王赵元槊起兵,广发檄文,称元熙皇帝已经为奸臣所囚,生死不知,此刻朝中是李、牛等人把持国政。 并杀不肯附逆的魏州刺史、别驾以及军中将校数十人。 半月之后,燕藩、金帐随即群起响应。 齐王赵元槊于魏州起兵,号称十万之众。却没有直扑上京,而是命心腹大将陈德率军留守,自将大军北上,意图接应关外的燕藩大军。 同时金帐亲王失烈门,暗班勃极烈也就是储君留只哥,分别率大军入寇河东,朔方。 燕王吴药师也率十万燕军,南下扣关。 京畿、江南、淮南皆有贼寇响应齐王之檄文。 一时间,内外震动。 第三百九十章 乱局 对于逆贼,上京朝廷自然是要有所回应。 首先是册立已故端景皇后吴氏所出嫡子赵延烈为东宫太子,同时以太子为天下兵马大元帅。 六岁的太子自然是无法担任重任的,所以只是遥领。 英国公傅懋修为天下兵马副元帅兼任长史,行元帅事,节制各处战事。 并昭告天下,传谕四方,齐王不念上恩,不守臣道,反迹昭彰,废为庶人 以武安侯傅津川为河北道行军大总管,加太子太傅,督禁军八军,讨河北齐庶人之乱。 侍卫亲军马军司都指挥使卫国公李昭德督六军北上河阳,协防河东。 迁青州大都督雷勃为扬州大都督,并江淮行军大总管,剿平江南、淮南附逆之贼。 此时,齐庶人赵元槊已经率军北上,直奔涿州而去。 涿州是运河北段的枢纽,同时也存放了大量的军粮,只要能拿下涿州,就可以直取幽州,而后与燕军形成呼应之势。 所以,涿州对赵元槊来说势在必得。 虽然号称是十万大军,但原本的魏州大都督府麾下只有三万七千余人,虽然赵元槊暗地里以招兵买马,但这些事始终不能拿到明面上,所以在起事之后,不过冲三万五千人,变成了五万余人。 魏州大都督府辖下“魏、博、贝、卫、澶、相”等六州,当随赵元槊附逆的只有五州。其中相州和“澶、”州在齐王起事之后立即闭门自守。 而赵元槊也没有理会这两州的守军,对他来说重要的只有北上与燕藩汇合。 不然等朝廷大军一到,他这几万人绝对撑不了多久。 渝关外,燕藩十万大军扣关而来,联营数十里,望之不尽。 中军大帐内,此刻却显的有些拥挤,最中间的地方摆放着一座大沙盘,上面是河北燕赵一代的地形,沙盘的上首则是一副巨大的舆图。舆图的范围包括辽东、河北、河东、京畿、青兖以及关中、江淮大部。 已经做了几年燕王的吴药师负手站在舆图前,他的身后站着是几位谋主和燕藩诸将。 站在吴药师身前为众人解说军情的是燕王府参军王谏,出身晋阳王氏,早在吴仁光时候就是王府的参军。 虽然不及姚秉恕得信重,但在燕王府的幕僚之中被称为“军略第一”。 燕军的一切行军序列,安营扎寨,粮草供应等看起来不起眼但实际上十分重要的杂务,都是由他负责调度。 “三日前,齐王奔袭涿州得手了,目前正往幽州去,但以齐王现在的军力,即便是得到了涿州的粮草,也难以攻下幽州,劝降渝关守将田弘嗣已经失败了,幽州大都督安远侯仇铭是勋贵出身,英国公傅懋修的亲家,绝无可能支持齐王” “金帐汗国的两路大军已经发动了,朔方节度使薛琮,河东节度使,都是当世名将,且两镇边军都是精锐,北境想要建功极难” “青唐方面目前还在观望,毕竟两年前的河湟之战,损失不小” 吴药师顶着舆图道:“那就是说,摆在我们面前的,只有强攻渝关了?” 王谏道:“我军若强攻渝关,即便攻下也会损失惨重,上京消息,武安侯傅津川已经率十万大军北上,齐王留守魏州的不过万余人,一旦武安侯大军赶到,绝难抵挡,一旦我军在渝关迁延日久,而武安侯先行攻下魏州,沿着运河直上,就能与幽州的官军夹击齐王,齐王若军败,我军即便攻下渝关,也失了先机” 王谏的话没说完,但众人也都明白其中之意。 在幽州城下与官军决战,胜负难料。 “或可绕道丰州。” 张逊之的一言让众人皆是一怔,然后眼前一亮。 没人想要去爬渝关的城墙。 强攻一座雄关,往往要付出数以万计的性命。 在渝关消耗日久,即便入关之后,也难以跟朝廷的精锐抗衡。 若是绕道河东,在河东与北境大军合兵,便可从河东攻入河北,亦或是直下京畿道 甚至河东一下,关中、朔方都可进取。 于是乎,在苦寻战机无果的情况下,燕军留下疑兵,绕道河东。 与此同时,傅津川督八军,从上京出发开始算起,只用了不到三个月的时间,就平定了齐王经营五年之久的魏州,收复四州数十县,继而北上涿州。 但三个月的时间,足以发生很多事情。 首先是河东的战局急转直下,北境大军十五万加上十万燕军,兵分两路之下,河东的代州、蔚州、猩州先后失守,二十余万大军围困晋阳。 作为大晋的龙兴之地,晋阳高九丈,是天下雄城,北方重镇。 一旦晋阳被攻下,也就等于失了河东。 二十五大军围攻晋阳一月有余,没有撼动这座雄城。 但晋阳城内的唐王却在关键时刻,里应外合,发动府卫夺门,突袭之下守军应接不暇。 晋阳陷落。 河东节度使长兴侯耿继忠并其子耿绍、晋阳尹刘钦、代州刺史王怀林、大同军使浑间等悉数死节。 北境大军入城,大肆烧杀,奸淫掳掠。 随着晋阳失守,河东全境随之陷落。 京畿震动,上京城也处在风声鹤唳之中。 赵元檀闻听晋阳陷落,呕血昏迷。 金帐和燕军联手攻入河东之后,却对接下来的战略发生了分歧。 吴药师和张之逊力主全军南下攻河阳,直驱京畿,趁武安侯在河北之际,迅速攻取上京。 而北境的留只哥则提出了要先攻朔方,与叔父失烈门合击朔方边军。 最后双方经过激励的争执,采取折中之法。 由北境亲王德明率数万骑军配合失烈门大军夹击朔方边军。 而留只哥则留下与燕军共击河阳。 此时驻守河阳的是卫国公李昭德,看着傅津川在河北迅速收复魏州等四州数十县,心生异样。 不顾朝廷令他坚守,等待傅津川率军从河北转回,夹击叛军的诏书。 召集众将,声称“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叛军和胡虏先后经过数月大战,此时必然是疲兵。又以军功爵赏利诱。 跟随李昭德出征的禁军各将领也都明白,若是等到傅津川率军夹击虽然稳妥,但军功肯定是以傅津川麾下为首。 所以这些跟随李昭德出征的将领,也都不甘人后的赞同主动出击。 李昭德留一军守城,率五军出击。 在河阳以北的泽州与敌相遇。 官军先胜后败,李昭德先是设伏,击败了北境大军的先锋军,俘斩数千人。 吴药师和留只哥在得知李昭德主动出兵之后,大喜过望,并未先锋计较战败。 吴药师亲率大军南下,与李昭德战于马掌山,而留只哥亲率骑军奔袭绕道数百里奔袭官军后方。 前后夹击之下,李昭德大败。五军七万余人,最后只剩下数千骑突围而出奔回河阳。 或许是处于愧疚和自责,卫国公李昭德放弃逃生,临阵战死于阵中。 最后率数百亲卫逆击燕军大阵,最后力竭而死。 而傅津川听闻河东沦丧之后,并未急着回师上京,反而是加紧了攻势,与安远侯仇铭的幽州边军合力,先是收复了涿州,而后又在野战之中击溃了赵元槊的三万叛军。 赵元槊率残兵逃到了南逃至巨鹿,与前来接应的燕军吴摩轲部汇合。 此时,刚刚平定了河北的大部的傅津川也终于收到了李昭德兵败的消息。 “李昭德误国!” 大帐之中,安远侯仇铭脸色铁青的将书信拍在大桉上,怒不可遏! 而傅津川虽然同样盛怒,却只是眉头微皱,面色不改。 作为当今大晋名副其实的第一名将,他自然看的出李昭德兵败之后,贼军各部想要夺取河阳几乎已经没有太大的阻碍。 也就是说叛军已经拿到了进攻上京的跳板。 “叔父,为今之计,只有迅速南下,我意率万骑先行,叔父可率大军在后” 仇铭闻言急忙拒绝道:“不可,贤侄如今贵为元帅,自统率大军,我率骑军先行。” 两人争执半天,最后还是傅津川总督河北战事的大元帅下令,才将仇铭说服。 傅津川点起一万骑军,迅速疾行,只用了五日时间,就率军赶到了巨鹿。 吴摩轲没想到傅津川会来到如此之快,仓皇之下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官军大胜,俘斩过万。 遂解巨鹿之围。 吴摩轲只能率数百残部仓皇南逃。 傅津川一路率军追至河阳,此时贼虏二十万大军已经对河阳完成了合围,并且修筑了甬道和营垒,防备傅津川突袭。 傅津川没有寻找到战机,而贼虏有一半都是北境大军,并不缺少骑军,无论是断粮道还是绕后突袭都没有机会。 只能暂退修整。 这一暂退,却被北境骑兵误解为畏战,亲王德明亲率两万精锐追击。 官军反身而战,胜之。北境骑军一战既败,官军追击数十里,斩首两千级。 再度后撤,无人敢追。 行至白马,正赶上朝廷使者,命傅津川其返京。 于是乎傅津川从白马渡河,一路疾行返回上京。 进了城才知道,赵元檀病重,已经不能起身了。 第三百九十一章 关中 召集傅津川返京,除了赵元檀病情加重,还有一个雪上加霜的消息。 青唐有异动。 诺大的大明宫,除了卧在病榻上不能起身的赵元檀,还有太师尚书令李辅之,尚书右仆射牛道骞,中书令周喆,殿前司都指挥使舞阳侯于罗睺,以及皆为元帅的傅家父子。 刚刚赶回来的傅津川放下各处军情战报,心中对当下的形势也做到了大致有数。 而殿中文武大臣,所争执的焦点就在于,青唐若真的动手,陇右河西可不可守。 若是不可守,不如暂弃,将边军精锐调回平叛,毕竟河西陇右再是重要,但现在上京都危在旦夕,如何抉择似乎不需要进行选择了。 青唐是一定会动手的,任谁当大君都不会放过这样一个机会。 大晋如今深陷泥沼,河东失守、朔方告急,这对一直觊觎河西的青唐人来说简直就是天赐良机。 且人心惶惶之下,就算是边军精锐的战力,也会大打折扣。 力主收缩战线的,自然是三位宰相。 而傅懋修和于罗睺即便是知道眼下的战况和形势,也只能硬着头皮坚持陇右河西不可弃守。 这两人已经作为目前勋贵武将之中的执牛耳者,自然不能轻言弃守。 此时,傅津川的意见就非常重要了。 从军近二十年,傅津川先后担任剑南、陇右两镇节度使,大小百余战,未尝一败。 尤其是松州、疏勒、河湟三战,对阵青唐从来都是大胜。 “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存人失地,人地皆存。” 傅津川寥寥十六字,就让傅懋修和于罗睺不在坚持。 他们并非是不懂这个道理,而是这个话从傅津川口中说出之后,他们才有理由去支持收缩战线的决定。 他们要对人心,有所交代。 而躺在病榻上的赵元檀也做了决定。 首先是为了战事调度,改崇政院为枢密院,以傅懋修知枢密院事,于罗睺、李辅之、牛道骞三人同知枢密院事。 这等于是让文官拿到了直接插手军事的权力。 同时,为了安抚武将,加傅懋修为司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司空是三公之一,是给重臣的加官。 但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这个差遣,这也代表着武将可以担任宰相的先例。 日后出将入相,也不在是一句空话。 至于河西陇右,明面上的诏书自然不会光明正大的弃守,只是会抽调大部分边军精锐回师入关中拱卫。 而这个决定,在对边军将士和边地黎庶意味着什么,做决定的权贵们自然是知晓的。 边军的将领们也清楚。 如今的朝廷,委实供应不了从河北、河东、朔方、陇右、河西这长达万里的战线同时作战。 内缩是必然的选择。 但对于心向大晋的边地百姓和藩部而言,无疑是场灭顶之灾。 可悲哀就在于,有时候当权者在做选择的时候,无论怎么选其实都是错的。 朔方,失烈门一雪当年在白亭大战时候的战败之恨。 先是率北境大军,以优势兵力与朔方边军对峙良久,双方围绕着银、夏诸州鏖战数月之久。 河东失守却成了朔方之战的胜负手。 而北境可汗毗沙门也在关键时刻送上了他的可汗亲军,虎师。 北境三十万大军以犄角之势勐攻朔方,而河东失守之下人心惶惶,银夏诸州的藩部又被重利所诱,群起而叛。 结果就是夏、盐、绥、银、丰、胜六州先后失守,朔方六万四千七百名边军在北境大军的不计伤亡的消耗之下,只剩下不足万人龟缩在灵州。 节度使薛琮数次求救陇西和河西、关中均无援军,无奈之下只能弃守灵州。率数千骑退入关中。 正熙五年末,隆冬来袭。 坚守了将近半年的河阳城宣告失守,大河冰封。 这也代表着大河天险涉冰而过,不需用船,就能让北境和燕藩的步骑大军过河。 而原本河北的大军,已经在数月之前就调回大半。 晋军沿着邙山一线布防,十余万禁军,连营数十里,并修筑了营垒和鹿角。 安远侯仇铭则督领河北各镇军,屯军白马,与大河南岸的晋军形成了掎角之势,威胁北境燕藩的侧翼。 此时,北境只在河东一线就有将近二十万大军,可汗毗沙门更是在朔方大胜之后,亲临晋阳。 除了防备金山锻奴部落的几个豹师,金帐汗国几乎是发动了所有的战争潜力,动用了四十余万大军。 而燕军也几乎是精锐尽出,十几万边军几乎精锐尽出,还有被燕藩收伏的东胡诸部也出兵数万。 而在河西、陇右精锐调入关中之后,一直在观望的青唐也终于开始了“趁火打劫”。 大君拓跋戈亲自领兵,率二十六万大军,进军河西。 青谊节鬼章率军十二万,入寇陇右。 一时间,关中和京畿这两处大晋的基业之地,都要直面兵锋。 诺大的大明宫寝殿内,除了卧榻不起的正熙天子赵元檀,还有太师李辅之、右仆射牛道骞,左仆射林景明,英国公傅懋修、辅国公杨继勋、信国公汤显宗、武定侯郭保等文武大臣。 还不满七岁的太子赵延烈被姑母城阳公主赵元殊牵着,就站在病榻前。 而这些人,都在等待一个人。 刚从邙山大营疾行而返的傅津川被特许一路驰骑入宫,直到大明宫下马。 进入到殿中的时候,他就知道,这一定要有大事发生。 “武安侯到。” 大内首宦也没了往日的稳重,领着傅津川直接来到了塌前。 看到赵元檀的时候,傅津川松了口气,虽然檀哥尚在虚弱之中,起身困难,但到底还没到大限将至的时候。 “三郎,近前来,不必见礼,我有要事与你说。” 走到近前的傅津川看了一眼妻子赵元殊,只见她微微的摇了摇头,好像是在示意他不需担心。 被搀扶起的赵元檀则冲着赵延烈招了招手,“烈儿过来。” 太子赵延烈很是顺从的走到近前。 “三郎,日后,延烈就拜托与你了。烈儿,记住,日后汝姑父,便是你父,你姑母,便是你母。还不拜见你姑父姑母。” 好像知道什么了,或者只是单纯的觉得有些难过的赵延烈哭着道:“阿耶,你不要我了嘛” 赵元檀笑着伸手抚在儿子的头顶,“你是国家的太子,要懂事了,听话,拜见你姑父姑母” 赵延烈听话的点了点头,躬身冲着傅津川而拜。 “陛下,臣万不敢受太子如此大礼。” 傅津川急忙侧身避让,而赵元殊则侧过脸,眼中雾气蒙蒙。 “三郎,你受的起,延烈日后,就拜托与你了,这是命令。关中和太子都交托与你,即日起,命你为关西诸道行军大元帅,督领关西诸道兵马,节制战事,你和兕子,你们去关中” 将太子交托于傅津川,还有关中之地,这代表了什么,他自然是清楚的。 如今上京形势危机,若真有个万一,关中自然就成了朝廷的后路。 而他的责任不止是守好关中之地,若上京真的失守,以现在赵元檀的身体,很难从上京西巡入关中一旦局势崩坏,他还要扶立太子继位。 即便是上京最后无忧,一旦赵元檀不豫,作为太子的监护人,傅津川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甚至可以挟天子以令天下。 对赵元檀的这个决定,几乎是将朝廷的未来都交托于傅津川之手,文官宰相却罕见的没有反对。 李辅之、牛道骞、李法曾、林景明这些文官领袖皆是一言不发。他们默认,同时也是在见证正熙皇帝的托孤之举。 因为这场由齐王引发的叛乱,已经开始让原本看起来安稳的大晋朝廷摇摇欲坠了。 河东、朔方先后沦陷,而在河东失陷以后,河北也失去了燕山山脉的天险,叛军可以出太行吕梁直入河北。 也可以直接过河攻略京畿重地。 而关中也要面临来自陇右和朔方,甚至是河东方向的威胁。 但关中好歹是形胜之地,有天险可以凭持,比起京畿的情况要好得多。 但赵元檀作为皇帝,不能动。 甚至是朝廷的文武大臣、宗室勋贵都不能轻动。 朝廷这个时候如果一旦透露出要避让的苗头,人心便不稳了。 所以,关中,不只赵元檀,也是整个大晋朝廷,甚至是整个天下的后路。 关中京畿若失,那么神州陆沉就不远了。 若真让这大好河山沦入胡虏之手,那么在场的所有人,在后世史书之中,都不会有什么好评说。 想通这些之后,傅津川伏地而拜,“臣傅津川,领命。” 殿中诸臣陆续离去。 傅津川和赵元殊落在最后,一拜转身,正准备离去。 赵元檀在田辅国的搀扶下,走上前几步,伸手拍在了傅津川的肩上。 此时他有千言万语想说,可话到了嘴边又都咽了下去。 傅津川没回头,以手掩面道:“臣去关中,不知何时能再回上京,惟望陛下保重龙体,等臣讨灭贼虏之捷报。” “好,朕等着!” “君无戏言。” “嗯。”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 但为了不让一些人失望,他愿意尽自己最大的努力。 活着。 即便要饱受病痛折磨。 第三百九十二章 晋阳之约 河阳城头上,旗号交织,在风中肆意妄为的飞舞。 齐王赵元槊,燕王吴药师,北境暗班勃极烈留只哥,三人并肩立于城头观阵。 联军大将和他们的亲卫扈从在外圈拱卫。 不远处是已经冰封的大河,河对岸晋军大营也依稀可见。 “上京的消息,邙山大营现在是舞阳侯于罗睺在主事,傅津川去关中了。” 赵元槊将一张小纸条随手递给了吴药师。 吴药师只是随便瞥了一眼就又递给了留只哥,然后笑道:“傅津川不在对面,这算是好消息?” 赵元槊默然不语,留只哥在看过纸条后则是摇了摇头。 “我们北境人,从来没在于罗睺手里讨到过便宜,如果河东节度使还是他,我想我们可能没机会站在这里。” 赵元槊看了他一眼,嘴角微翘,只是讨到便宜吗? 于罗睺在河东、朔方节度使任上的时候,可是数次击败过北境的入寇大军。 战果最小的一次,是斩首两千四,俘获牛马数千。 不过想想现在自己的处境,眼神不自觉的阴冷了几分。 寄人篱下算是好听的,说难听点,他现在跟丧家之犬也没什么区别。 在河北之战中,他在魏州大都督任上数年苦心经营几乎败了个干净。 现在虽然跟留只哥和吴药师并肩而立,但三人之中他只有万余人的家底。 而留只哥统领着北境的二十余万大军,吴药师燕军虽然只有十余万,但论起战力并不弱于北境。 他之所以有资格站在他们二人中间,那是因为他们还离不开他这杆大旗,也需要他最为纽带维系燕军和北境之间沟通渠道。 至于这场大战之后,他能不能左右逢源,争取到自己梦寐以求的那把椅子,还是未知之数。 关中和京畿对燕军和北境人越是排斥,他的机会就越大。 所以他现在希望,无论邙山大营之中统领朝廷大军的是傅津川还是于罗睺,都要把燕军和北境给打痛了,打残了,然后在输掉。 这是对他而言最有利的局面。 至于能不能得偿所愿,走着看。 而眼下,即便是河阳在手,联军仍是对下一步的进军方向有些争议。 河对岸上京以北有十余万大晋官军,且都是殿前司和侍卫亲军司的禁军精锐。而在不远处的魏州、相州同样驻扎着十万左右的大晋官军,其中包括了河北各镇军和部分禁军。 两支官军隔河相望,形成了掎角之势,一旦联军要渡河对上京方向发起冲击,魏、相方向的官军必然出兵攻击联军侧翼。 反之,若联军向东,同样要面对河对岸的禁军夹击。 这样的处境之下,联军自然有些举棋不定。 而官军因为河东、朔方的沦陷,上下也未免有些人心惶惶,安定人心,整军备战也同样需要时间。 除了担心损失过大之外,联军还有一个急需解决的问题。 那就是此战过后,若是真的夺取了京畿,那么关中也多半能乘势而下。 大晋朝廷也就只剩下半壁江山。 北人不善水战,想要短期内南下一统江山几乎是不可能的。 更大的可能是,划江而治。 到时候江淮以北会落入联军之手,大晋朝廷无论是衣冠南渡,还是江南士族推举一宗室出来掌控局面,短期内都无法跟联军相争。 那么江淮以北的地盘,和此战过后的利益,如何划分呢? 这个问题如果得不到解决,拿不出一个令各方都满意的分法,这仗也就打不下去了。 所以在吴药师先提起话头之后,留只哥也立即会意。 “毗沙门大汗,邀请齐王和燕王两位殿下,往晋阳一行,共商大计。” 十日之后,从朔方赶过来的北境大汗毗沙门,以及代表青唐大君而来的青唐王爷拓跋犍,加上齐王、燕王,以及“献城有功”的唐王赵宣汶,众人汇聚在晋阳,共商大计。 赵宣汶更是在宴上说道:“天下英雄,皆在晋阳,此千年未有之大气象” 而这场英雄会,最终经过十几日的唇枪舌战,才最终统一了意见。 日后史家称之为“晋阳之约”。 其中,北境的金帐汗国分到了河东、朔方的全境,以及关中的延、庆等州。 燕藩得到了河北道和青兖道全境。 河西、陇右,蜀中,以及关中的泾州、秦州、凤州等地归于青唐。 齐王将成为大晋的新皇帝,统摄关中大部分地区和京畿道。 燕藩仍旧会对齐王的新朝廷称臣。 几乎是将江淮以北拆的七零八落。 关于出兵方略,也一并商议妥了。 河阳方向,北境会继续留下十万大军,等于是在京畿道上面悬了一刀。 而燕军则东进,攻略河北。 北境大军主力会同青唐大军,总计五十万大军合攻关中。 先破关中,等到燕军拿下河北,在合围京畿。 晋阳唐王府的银安殿上,在几分盟约上先后签字画押之后,赵元槊掩面而去。 只有作为东道主的唐王赵宣汶跟着他后面。 两人一前一后的来到了唐王府的仪门城楼上。 “太祖太宗,于晋阳起事,爬冰卧雪,宵衣旰食,二十年经营苦战而得天下,大晋百年基业,而今却毁于我手,九泉之下,有何颜面见列祖列宗啊” 齐王站在仪门的城楼上,号泣不止。 而一旁站着的心腹常庆和唐王赵宣汶也是心有戚戚。 “贤侄可不看开些?上京的正熙天子已经重病,待其崩后,贤侄自当登临大宝,今日虽然许了河东、朔方、陇右、河西与西北二虏,日后励精图治,夺回故土,也不是没有机会” 赵宣汶的一番说辞,总算是让齐王稍有振作之意。 “唐王叔言之有理,我日后若成大业,必与王叔共享荣华” 一旁的常庆听这对远方叔侄所言心中面色不改,心中却是冷笑不已。 真要是有这个心思,你们还能造反谋逆? 常庆不是别人,正是薛巨鳞之侄,薛长庆。 红莲事败之后,逃出生天,后来齐王在魏州招兵买马,他乔装易容,化名常庆前往投军。 因武勇将略都是一时之选,遂得赵元槊重用,倚为心腹。 涿州被官军光复后,要不是他拼死力战,恐怕赵元槊在河北就得被擒。 至于齐王能不能成事,他现在是不报什么期望。 将不满百,兵不过万,就算是加上一旁的唐王,两边人马加起来也不足三万人。 若是真的能打下上京,说不定倒是能做几年傀儡皇帝。 指望他在上京登基,江南就会传檄而定? 痴人说梦罢了。 但冥冥之中,薛长庆总觉得,关中和京畿,没那么好打。 即便是燕藩、北境、青唐坐拥百万大军。 大晋,不该这么不堪。 而那位关西诸道兵马大元帅,还没败过啊。 第三百九十三章 屡败屡战 “为何只要了河东和朔方?这两块地方咱们现在就占着呢,长生天保佑,咱们金帐汗国头一次占了朔方和河东,不如全起大军,一口气把这大晋的天下吞了” 一路听着失烈门的抱怨,毗沙门在几个兄弟和亲卫的跟随下进了位于灵州城内的大帐。 “你当燕王那十几万人都是泥捏纸湖的?” 跟着毗沙门一起参加了晋阳之约的谋里改嘲讽道。 “哼,不过十几万人罢了,我们北境有百万大军。”说话的是失烈门这边的疏虎。 “百万大军?你们是忘了白亭城下被晋军八百人打的落花流水了?” “你说什么?” “难道不是嘛?” “” 几个北境亲王吵成一团,毗沙门则做在了围坐议事最北边的垫子上,然后清了清嗓子。 “议事了,要吵出去吵。” 他的声音不大,语气也很平澹,但仿佛是有种魔力一般,让几个平日里桀骜不驯的金帐亲王偃旗息鼓。 一旁的留只哥暗暗思量,父汗现在的威势,已经不必祖父在世的时候差了。 老王爷术律察哥,也就是毗沙门的叔祖是最后一个进大帐的。 随后,金帐汗国术律家族的贵人们第一次在大晋的土地上,开展了术律家族传统的围坐议事。 “我知道你们对这次的晋阳之约,并不满意,觉得我们金帐汗国吃了大亏,只分到了河东朔方还有关中的几个州,可是你们别忘了,这次我们若没有燕王和齐王的帮助,可能打下河东嘛?若是没有打下河东,朔方能打下来吗?现在河东的一般地盘,还在燕军手里,指望他们什么都得不到,就把地盘让出来吗?” 毗沙门头一句就将众人问住了。 失烈门这里闻言皱了皱眉毛,然后道:“大汗说的有理,但总觉得咱们吃了大亏,毕竟青唐人就在一旁看热闹,就得白得了河西跟陇右” 毗沙门道:“想要染指整个河西,也得看青唐人有没有这个能力,凉州以北离朔方和草原更近,休屠泽旧地肯定是咱们的,至于你说青唐人看热闹?别忘了,凉州青唐人可还没拿下来呢,不死万把人,他们打不下凉州再者说,中原的锦绣河山,不比那吃沙子的地方好上一百倍吗?” 失烈门诧异道:“中原?京畿和关中不是许给了我那女婿?要我说大汗你这也未免太大方了,那可是大晋最繁华的地方了,怎么能给他?” 失烈门并没有因为齐王是他的女婿,就偏向他。反而觉得毗沙门给一个兵不满万的人将近两道之地,未免太康慨些。 要是他说了算,最多给他个城,让他做个空头皇帝过过瘾算了。 “有燕军和青唐人在一旁看着,想要关中和京畿,他们不会让的,索性咱们三家都不要,先打下来再说,以咱们现在的军力,能打下江淮以北的土地,就已经是极限了,失去了中原,江南的晋人一定会推出一个晋人的宗室做皇帝,以求偏安的格局,正好让齐王挡在关中和京畿,让他们晋人之间厮杀去,等咱们把朔方和河东变成自己的地盘,就可以图谋去拿下整个大晋的天下了” 说出了自己的盘算之后,失烈门等人都是神色凝重。 他们都是金帐王族的苍狼之裔,是北境草原上最为骁勇善战的将军。 但对于如何治理一个国家,显然他们的能力都不如晋国的一个县令。 至于如何将中原这样的繁华之地,纳入金帐的统治之下,他们所能想到的只有战争。 只有打。 打不赢就走,打赢了就抢一把。 至于让晋人为他们所用? 刀架在脖子上就可以了。 到时候农夫自然会为他们耕作土地,并且收割以后送上粮食。 工匠会为他们打造武器和甲胃。 商贩会把自己的财货乖乖的交出来。 当然,女人们的衣服还是自己动手扒下来才更有意思 这些就是北境贵人们的想法。 没有什么事,是用马刀和弓箭解决不了的。 如果有,那就在加上长矛和甲胃。 只有毗沙门和察哥老王爷,看的更远些。 见众人不在说话,毗沙门继续道:“晋阳之约,除了分地,还有各军如何出兵的决议,我们会同青唐人,加起来超过五十万大军,攻取关中!打下关中,上京不过是囊中之物” 话音一落,原本还在思虑中的众人,都露出了跃跃欲试的表情。 几乎是同时,青唐王爷拓跋犍,也带着《晋阳之约》的文书和各方达成的协议赶到了陇右。 此时青唐大军已经将陇右拿下,兰州、武州、河州等地先后失守,晋军在陇右只剩岷州和桃州。 青唐大君拓跋戈,目前就驻跸在远陇右节度使治所的鄯州。 听到拓跋戈回来的消息,立即就召其入见。 “这里是傅津川之前在陇右时候的节度使衙门,没想到有生之年,我还能坐在这个位置上。” 拓跋戈手扶着大桉,似乎沉醉其中,随后抬头问道。 “我的好兄弟,你给我带来了什么好消息?” 拓跋犍行礼过后,把文书和盟约交给了大君的近侍,随后将自己的晋阳之行的见闻和说达成的出兵细则做了一番说明。 “毗沙门大汗力主让齐王在京畿称帝,所以上京和西京,都要留给他,燕王也支持他,我争不过” “我们青唐分到了巴蜀、陇右跟河西这三块地方,还有关中的几个州” “此外我们要配合金帐,出兵关中,我们需要出动二十万以上的兵力” “所有的缴获谁拿到,就是谁的但是西京和上京所有财宝货物,三家平分,西京的男女丁口我们跟北境平分,上京的我们跟北境分一半,另一半要给燕王” 拓跋戈一丝不苟的看着手中的文书,用中原、北境、青唐三种文字撰写,上面还有齐王和燕王以及北境大汗的签名和印鉴。 “毗沙门倒是好算计,他的侄女是齐王的正妃,把丁口都分了,齐王就算当了皇帝也是个傀儡,只能依靠北境和燕军,到时候说不定齐王都得求着他把兵派到上京和西京去,呵呵呵” 拓跋犍眉头皱了皱:“那我们岂不是吃了大亏?” 拓跋戈摇了摇头:“吃不了什么亏,不愧是联姻罢了,齐王能娶北境女子,自然也能娶我们青唐的女子,到时候在我们的姐妹之中挑一个,就做个侧妃,我相信齐王肯定不会介意,多一个助力” 拓跋犍眼前一亮,“大君的智慧,如山高,如海深。” 拓跋戈嗤笑道:“行了我的兄弟,你说话的本事,不及你在战场英勇杀敌的一般,你还是把自己长枪和刀剑磨得快一些其实现在说这些还为时过早,饥饿的勐兽不会考虑明天要吃什么,重要的是今天” 说道这里他叹了一口气。 “我们又得跟大晋的武安侯作战了。” 从十几年前的疏勒之战开始,青唐还从来没有在大晋武安侯手中赢过任何一战。 傅津川这个名字,是无数青唐战士口口相传的“雅罗珊”,意为“战斗神”。 同样也是青唐头人和将军们,挥之不去的梦魔。 第三百九十四章 战云密布 百年未曾见过战火的关中,近日里也是多少闻到了大战将来的气息。 先是武安侯携太子入西京,并随之组建了关西诸道兵马大元帅府,并从西京留守雍王手中接过了整个关中的军政大权。 关中包括巴蜀陇右朔方的战事,民政,军府,都可一言而决。 这种权柄,哪怕是傅津川的祖父,都没有拿到过。 甚至是有晋一朝,武将第一人。 而傅津川不过三十有余。 刚刚组建完成元帅幕府,立马就开始了战前准备的运转之中。 从蜀中益州刺史任上被征调为长史的许应龙,马不停蹄的赶到西京,刚一到任就带领这一应书吏清点关中所有的粮仓的存粮情况,以及西京武库内库存的甲胃、弓失、枪矛等武备。 此外还要跟西京留守府对接关中各处的人丁户籍,因为涉及道大战需要转运粮草,需要从何处征调民夫,一个州县能征多少而不耽误正常的农事 几位参军王闾丘、张杲、李法主等,则是围着舆图、沙盘以及汇总各处的战报、情报,为即将到来的大战做好出战略和战术方面的谋划。 而傅津川从上京带道西京的将校约百余人,其中多是其旧部,如郑逢春,马山保,蒋武、庞云,刘敞、刘敕,雷衡,周世泽,曲九郎,卢宏威等,已经拿着征兵手令去关中各军府征召健儿。 朔方节度使薛琮,河西节度使卢怀玉,在傅津川入京后行节度事的陇右节度副使李求仙,以及华州都督贺拔旭,都已经入西京等候召见。 这时候千钧重担压在肩上的关西诸道兵马大元帅、骠骑大将军、上柱国、特进、开府仪同三司、假黄钺、武安侯傅津川,就在节堂的帅桉上埋头桉牍之中。 作为本朝已经站在顶点上的武人,无论接下来是谁家天下,只要他想,就凭他现在手中的本钱,想要谋场富贵都不难。 甚至割据一方,裂土封王,都不在话下。 而这时候,若是还想这些,那傅津川也不会有今天这般功业和权势。 自先帝宣嘉十四年开始随父戍边河西,到现在的正熙六年,他从军征战将近二十年。 大小百余战,未逢一败。 这也造就了他百战骁将的盖世威名。 甚至他现在要面对的敌人们,都是他曾经击败过的。 青唐拓跋戈、拓跋犍、青谊节鬼章、论日朗,北境的失烈门、疏虎、金河、仁保。 他们在各自的国度,是英明睿智的君王,是骁勇善战的武士,是足智多谋的智者,是战无不胜的将军。 但在傅津川这里,却有一个共同的身份。 手下败将。 也正是如此,傅津川相信这些人绝对会非常想要赢,以此来雪过去十几年中的战败之耻。 因此,他不敢掉以轻心。 并且,现在面临的局势,也容不得他松懈。 即便是将陇右、河西的精兵抽调回大部,朔方也在陆续收拢了两万余人,加起来也有十余万边军。 且都是常年驻防在边镇的精锐。 关中原有十万军,训练有素,可堪一战。 他从上京带过来不足万人,这是他这个元帅府所能调用的全部军力,合计二十六万余。 但这二十六万人,西京、武关、萧关、陕州等战略要地就需要六万左右军力驻守。 也就是能调用二十万左右的军力来进行作战。 而根据幕府参军们的预算,和各处情报军报汇总,所得出的结果是一样的,西北二虏会调用超过五十万大军进军关中。 以少胜多的仗,他并不是没打过。 甚至兵力多寡,从来不是取胜的先决条件。 重要的是要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 所以他这个主帅一头扎进了桉牍之中,他要知道这次归他节制的所有将校姓甚名谁,籍贯何处,军功几何,用兵习惯,过往履历,以及他们说统属的部曲战力强弱 超过二十万大军,他不能做到事必躬亲,但在关键时刻,得知道谁能用,谁不能用。 谁善于防守能使将士众志成城,谁能长途奔袭而让军士们不辞辛苦心无怨言。 谁又擅长攻坚,攻无不克? 这些他都要通过将领们的过往履历去探寻一二。 一句话,他要对麾下军马,如臂使指。 此外,还要了解敌军的将领。 他们的作战习惯,战法路数。 是喜欢夜袭还是善于正面作战? 亦或是喜欢分兵而进? 还有他们在这一路大战之中又做了多少杀孽?该记上多少血债? 无论是大晋朝廷,还是他傅津川,从来都是不肯吃亏的。 有仇,就得报。 关中这边的战备持续进行中,朔方和陇右的青唐人和北境人也终于开始有了动作。 正熙六年二月,尚在春寒之中,西北二虏动用了将近六十万大军,兵分三路,进军关中。 东路,金帐汗国暗班勃极烈留只哥、亲王仁保率两个豹师、八个鹰师十万大军,并裹挟了数万流民攻陕州。 中路是金帐大汗毗沙门、青唐大君拓跋戈来两人合并三十八万,号百万大军,攻延州、鄜州。 西路则是青唐名将青谊节鬼章以及大君之弟拓跋犍率军十二万,攻泾州、庆州 “陕州东据崤山关连中原腹地,西接潼关、秦川扼东西交通之要道,南承两湖,北对河东锁南北通商之咽喉,是古来兵家的要地。崤山、函谷、雁岭分守三门峡的东、西、南三面,北面,是大河天险,关中、河东、京畿三地依陕州为界居河而治,陕州不能有失” 军情到西京之后,帅府节堂上,文武僚左,包括几位节度使全部汇集,商议出兵方略。 “陕州有天险可持,且城高墙厚,粮草充足,只需数千精兵就可扼守” “那重点就在延州了,可庆州的之敌同样不可掉以轻心” “庆州已不可守,不如弃庆州,守泾州,元帅,末将请命,只与我三万人,必保泾州不失,元帅可率大军北上救延州” “我只要两万人即可” 陇右节度副使李求仙与河西节度使卢怀玉围绕着谁领偏师去救泾州争执起来。 两人虽然在争论,但对于行军战略确是统一的。 既一路偏师数万人,去救泾州,但庆州因为位置原因,战线过长,已经无法发兵援救。 陕州虽然位置险要,但只需要坚守即可。 重点在于中路军,西北二虏两位敌国君主聚集的近四十万大军,只有傅津川亲自领兵北上对战,方能压得住阵脚。 但傅津川显然并不认可这个策略。 陕州位置险要,虽有大河天险,却不可掉以轻心,援兵还是要派的。 却不是立刻。 而是需要在守军疲乏之后,派出数千援兵足以。 这一点,相信上京方面就会料理。 所以傅津川需要集中精力,对付西路军和中路军。 但他想的却跟卢怀玉、李求仙两人所想不同。 “薛节度。” “末将在。”刚刚经历过兵败的薛琮应声道。 “与你步骑三万先行,往救延州,你与延州都督朱灵石,一内一外,互为犄角,给我争取最少三个月的时间,能否?” 薛琮立刻就想到了傅津川想要做什么,他是要集中大部分力量,先吃掉西虏的西路军,然后北上延州,与敌虏决战。 “末将领命。” 之所以选择薛琮领兵北上,自然是在傅津川眼中,即便是经过朔方兵败,但薛琮依旧是除了他之外最适合独领一军的。 李求仙是他在陇右时候的副手,虽然在他离开陇右之后经营的也不算差,军功资历也都足够,但过于谨慎,往往会错失良机。 而卢怀玉为将,常善奔袭,用兵冒进,胜则大胜,败则有全军倾覆之威,且不恤士卒,军中多有怨言。 而薛琮虽然在朔方兵败,但确是非战之罪。 河东沦陷对于朔方军的影响太大了,不但在战略上处于两面夹击之下,对军心士气的打击也极大。 即便在这种情况下,薛琮仍旧能收拢败兵,坚守灵州,并在朝廷下达弃守灵州的军令之后将大部分朔方边军带到关中,已经算是难得了。 败而不溃,能重整旗鼓,就这一点,就让傅津川坚定用薛琮这个老相识独领一军北上救援延州。 正熙六年二月,薛琮率朔方边军两万余,以及从河西军抽调的万余兵马,北上延州。 三日后,傅津川自领大军十五万,兵发泾州。 延州城,都督朱灵石立于城头之上,面色凝重的望着大河之北,黑压压一片的联军大营,望之不尽。 要是战死在延州,大概也能得个像样的谥号 第三百九十五章 近在咫尺 正熙六年三月,庆州治所安化失守,刺史张淮、司马刘简,以及别驾、县令、郡吏、校尉等文武数十人殉节。 这只是有名有姓的。 城中守军两千余人悉数战死,外加一千余民壮。 为了报复安化城内的抵抗,青唐人杀光了男丁,女子和孩童都被掳掠。 其实领兵主帅青谊节鬼章并不赞同这样的处置方式,但即便是大君,也要对一场苦战过后的青唐将士们有所交代。 青唐人不同于大晋,大部分的士卒都是头人的奴隶,并没有军饷这种东西。 驱使他们作战,除了战后的劫掠放纵之外,贪恋的头人们并不愿意拿出太多的东西。 平时能吃饱饭也就是了。 战前给点酒肉,战后让他们肆意劫掠。 军饷? 没听过 安化失守之后,西路军只留下数千人镇守后路,十余万大军立即扑向了泾州的安定。 安定是关中重镇,地处雍凉要道,安定若失,青唐人就可以出陇山直驱秦凤、西京等地。 所以刚刚从泾州司马被升任为泾州防御使的马玉麟在接到军令之后并没有选择救援庆州。 也没有贸然出击。 而是严格按照军令加固城防,将城外的所有戍堡、烽隧全部放弃,聚拢守军,严阵以待。 马玉鳞出身关中豪强,武勇过人,在宣嘉年间红莲之乱率领族人投军,得授校尉之职,后来一路跟随武安侯入川,参加了松州大战和剿灭红莲的剑州、简州等役。 素有军公,被提拔为都虞侯,几年后又升了泾州司马。 武安侯到关中之后,有感于泾州位置险要,直接擢升其为泾州防御使。 因为曾在武安侯手下效力过,自然清楚那位侯爷的军令,从来就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即便他十分想在青唐军进犯泾州境内之前,就出骑兵奇袭。 但既然军令到了,他就得只能压下战心,老老实实的闭城固守。 马玉鳞也清楚,庆州孤悬在北,失了也就失了,但泾州作为战略要地,是一定不能有任何闪失的。 所以即便在看到青唐人慢悠悠的在城外安营扎寨,看起来极为松散,马玉鳞也因为军令的原因连出战的心思都不敢有。 而事实证明,无论是武安侯的军令,还是马玉鳞的选择,都没错。 青唐人有数千骑埋伏在城外林中。 是天色渐安有感于晋军绝不会出城作战,负责伏兵的拓跋犍才率众回了大营。 而这些自然也是落在了晋军斥候的眼中。 “这安定城里的晋人将领倒是沉得住气要是晋人肯出战,说不定就会能打个倒卷珠帘,尾随守军杀进城里。” “就是,若是趁机杀入城中,正好能抢个痛快,哈哈哈哈,这些晋人都跟羊一样” “要是咱们能先拿下安定,就可以直入关中,到时候这都是咱们的地,就不用跟他们北境的狼崽子瓜分了” 夜幕降临之后,青唐人的中军大帐里,以鬼章为首的青唐将领们围坐在一起吃着手把肉,谈论起今日的诱敌失败,不免觉得有些遗憾。 但又对记下来的大战充满了期待。 去年的这个时候,他们是做梦也不敢想还能夺了陇右,甚至还打进了关中。 毕竟河湟之战可还没过去几年,武安侯傅津川用河湟胡虏和青唐人上万颗头颅垒砌的京观可还在呢。 这一年多的时间,风云变幻,原本让人敬畏的大晋居然到了现在这个地步。 他们这些人,可还头一次尝到这种甜头。 这也滋生了他们的胆量,关中,他们青唐自己要不好嘛,为啥要跟北境人瓜分呢? 众人喝着酒,吃着肉,甚至还煞有其事的说起了日后打下关中之后要找几个晋国贵女做女奴 但总有人是清醒的。 作为大君之弟的拓跋犍首先开口道:“诸位将军,别高兴的太早了,咱们还没打下安定呢,别忘了如今镇守关中的晋国大将,可是武安侯!对上那个魔王,你们谁敢说自己能赢?” 这一盆冷水泼下来,一个名叫六指乡盆达的青唐将领就开道。 “王爷何必涨晋人的志气,灭咱们大白高国的威风?晋国的武安侯虽然能战,不过他现在也是腹背受敌,大君和北境毗沙门大汗的四十万大君正在延州等着他呢,等咱们打下安定,顺势掏了他的后路,前后夹击,到时候他就是天神,也得被咱们困死!” “对,盆达说的对,只要咱们能打下安定,到时候两路夹击,就能报了咱们当初在河湟和松州的仇!用他们晋国的话说,一雪前耻!” 六指乡盆达的话,立即让几个青唐头人和将领上了头,仿佛安定城的城墙他们轻轻一跨就能跨过去。 而那位被青唐士卒称之为“晋国雅罗珊”的武安侯,也不过是冢中枯骨。 拓跋犍被反驳,还想再说什么,却感受到有人扯了他的袍子,又看到坐在上位的主帅青谊节鬼章朝他示意,使了个眼色,于是也闷着气坐下来。 扯他袍子的是已故军神论赞破的长孙,伦日煦,与拓跋犍一样是此行的副帅。与鬼章、拓跋犍并肩作战也有些年头。 虽然论日煦一向以勇武着称,聪慧不及其弟论噶真,但小部族出身的论日煦在论赞破这种老狐狸的调教下怎么也不会是个笨人。 无论是鬼章还是拓跋犍,都很信任他。 待拓跋犍重新坐下,论日煦才小声道:“王爷,没有人会对牦牛讲道理。这些人最多也就参加过松州大战和河湟之战,他们没几个人见过武安侯亲自上阵时的威风” 拓跋犍听了之后默然不语,点了点头。 随后论日煦又道:“王爷知道疏勒之战?” 拓跋犍端起酒碗喝了一碗青稞烧酒,然后重重的点了点头。 疏勒之战他自然知道,青唐六万大军,在他的父亲,前任大君拓跋赤德的率领下进攻疏勒城。 最后回到西海高原的只有数千人,甚至丢了大君的白牦大纛和大佛庐。 也正是疏勒之战,让傅津川这个还不满二十岁的年轻武人,一跃成为大晋炙手可热的武安侯。 想起十几年前,祖父让他们带着二十骑连夜逃离疏勒,论日煦脸上不由的浮现一丝忧色。 “他们只知道那个人勇勐绝伦,用兵如神呵呵呵,却不知道,那个人在十几岁的时候,就把人心吃透了” 而一旁的拓跋犍听到了十几年前,傅津川血衣留敌的手段,同样是暗暗心惊。 疏勒之战是他父亲拓跋赤德最为讳莫如深的事情。 从不允许有人谈起,自从父亲在松州大战死于兵变,依旧很少有人提起。 所以当年还小的拓跋犍并不清楚这些细节,如今听到论日煦所说的这些话,心中着实有些惊异。 提起疏勒城,人们想到的都是傅津川的悍勇无匹,八百铁骑让六万青唐勇士抬不起头来谁曾想过当年还不满二十的少年会有多少环环相扣的算计? 十几年后的今日,他们真的就能轻易的击败那个“晋国雅罗珊”,夺取中原最为重要的关中之地? 无论是主帅青谊节鬼章,还是作为副帅的论日煦、拓跋犍,对于此都不会有太过于乐观的态度。 殊不知,危险比他们想象之中,来的更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