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名震江湖》 1.第一章 宋,乾道三年。 姑苏城郊,斜阳正在。 此生十岁的楼京墨刚听说有几个丐帮的人胆子肥了,竟是组队上门抢地盘,那还了得! 她想到破院里高烧刚退气弱乏力的兄长,肩背布包、手持弹弓就匆匆出了城门向郊外跑去。 只见城郊一处小院,屋檐残破,蛛网成帘。 四个少年大约十七八岁皆作丐帮打扮,全都一手伸入怀中搓着泥丸子走到破宅院门外。 最左边的毫不客气地一脚踹开了大门。“楼四给我听仔细!今天,你王大爷带兄弟们一起来教教你该怎么做人,看你们还敢不敢霸占丐帮的地方不放。大家一起上——” “好。”“听王哥的。”“占了这里有肉吃。” 如此咋呼着,四人一哄而入,纷纷撩起袖子径直冲向了中间的那间大屋。 屋子的门本就颤颤巍巍地仅留了一半,被小乞丐们一记重推就轰然倒地。 “原来是小王八。上次你一个人占不了地盘,今天还学会找帮手了。只是谁规定此地是丐帮的?”躺在木床上面色发白的少勉强支起身体,讥讽地看向作势要围殴他的四人。“我在姑苏城楼家医馆边上见过净衣派四袋胡长老,从未听他这样说过。小王八,难道是你假传圣旨?丐帮是有帮规的,可别坑你兄弟!” 最后一句话就成功地动摇了围殴小队的团结心。 “王哥,你怎么没说丑八怪认识胡长老?” “对啊,楼大夫与楼家兄妹两人都姓楼,难道他们很熟悉?如果我们得罪了大夫,那以后受伤的话……” “啊呸!胡长老三天前调任杭州,再看那间破医馆的大夫怕是没几天好活,他还能管旁人的闲事。”小王八色厉内荏地高喊,“你们都别瞎哔哔,今天趁着这小子病了,机不可失地占了院子,长老们还能说什么。别说你们不敢!” 三个小喽喽被小王八一激而动。敢,他们必须敢。 楼四眼见四人一拥而上合围到床边,正当他们要伸出八只拳头,楼四是抄起枕边的小木瓶罐就按下了喷口,霎时辛辣的气味弥散开了。 “啊,我的眼睛——”正打算群殴打的四人全都双手捂眼尖叫起来。 花椒水入眼的滋味可不好受,小王八红着眼眶被激起了凶性,他也不揉眼睛直冲床边非要把楼四打一顿才罢休。 楼四病得四肢乏力,却仍竭力趁着此档口小跑至大院门口,他身后是紧随其来的脚步声。 “快把他给我按住,今天我非要把楼四弄成搂死!楼四,你敢喷我花椒水,我就让老子就喷你一脸尿。” 小王八尖利的叫嚷声刚落,就见楼四在院门口脚步一顿,他发现楼四稍稍朝左侧移了一步。 难道楼四是被吓住了? 小王八刚要哈哈得意大笑,这时一枚石子就直冲他的面门飞射而来。 ‘嗖——’,说时迟那时快,小石子的破空声响! 小王八根本来不及闪躲,清晰地听到自己的人中穴被击中,随即就眼前一黑。他昏迷前的最后一眼只见院门口赫然踏入一位手持弹弓的女孩。 女孩仅仅十岁,但是她的笑容温柔到没有一丝温度,像是在嘲笑小王八的不自量力。 ‘是、楼、六!’ 小王八没能开口说话就‘咚’的后脑撞地晕了过去,这个动让三个小喽喽纷纷害怕朝后退了一步。 千钧一发之际,楼京墨及时赶到了现居的破宅。当下,她趁势朝前一步迈过院门门栏,手里还转动着三颗石子。“今天看起来很热闹。不只是来了王八,还有三个面生的。难道你们与王八一样,都是说好来当靶子的?” 三人迅速齐齐摇头否认,他们可不知道楼家小妹年纪不大,但一出手就是重击人中穴,把王八给弄晕过去了。此时正恨院口被堵着,三人不知要怎么才能逃走。 “没。”“没有说好。”“我们走错地方了。” “是吗?把你们身上的钱袋子留下,抬着王八从我眼前消失。” 楼京墨眼角扫到楼四的脚步不稳,她没有与这些丐帮小喽喽废话的心思,也不讥笑他们的怂样,先扶着楼四走向院里。 “我数到十,你们不走的话就不是昏迷而是要留下眼招子了。其实你们大可以试试我的弹弓准头好不好。即便击不中眼睛,也能够打中太阳穴。不外乎一个残一个死罢了。” “一、二、三……” 楼京墨的第四声还没出来,三位丐帮小弟已经迅速扔下钱袋。他们丝毫不怀疑楼京墨的话,不敢赌她是女孩下不了狠手,当即扶起地上的王八就冲向院门口。 “十。” 三人刚踏出院子听到身后淡淡的语调就是一记跌冲,没能扶住王八让他摔飞了出去。昏迷的王八在经历了后脑磕伤又是面门被磕,这下是晕得更加厉害不知何时能醒。 ‘都说数到十,怎么一二三之后就是十?会不会数数啊!’ 丐帮三小弟心里忿忿喊着但却连头也不敢回,生怕迎面来得就是击破眼球的石子。 夕阳之下,丐帮四人是一脸挑衅而来,三带一地夹着尾巴而逃了。 楼京墨听着脚步声远去,都说阎王好见小鬼难缠,据说江湖势大的丐帮亦是如此。如果她回来得不及时,那只王八真做得出将人毒打一顿,甚至让人喝尿的辱人举动。这一晕不知能让王八记多久的痛,这不是他第一次找上门了。 楼京墨看了一眼关与不关没有差别的院门,脚尖一勾把地上的三个钱袋子抛入楼四手中。“哥,等会再看他们孝敬了多少铜钱。你先洗手就吃馒头。我还摘了一些野果,你吃些对身体有好处。” 说话间,楼京墨入屋走到后方撩起了拴在两根木柱间的破床单,后面放着木盆、水桶、炉子等物供人简单洗漱,这就端了一小盆水走向楼四。 楼四掂量着钱袋子便知里面没多少铜板,这一笔还真算不得意外之财。 他将双手浸入水盆仔细地清洗着,动作不紧不慢没有错漏一丝指甲缝隙,尽管身着破旧的衣物,但似乎有些教养是刻在骨子里。 水盆里映出的两张面容,他们兄妹两人皆是清瘦,而十岁的妹妹已然有了清水出芙蓉的样貌,唯有其眉宇间的沉着与同龄人大不相同。 同龄人的稚气与天真? 楼四微微垂眸,那些早在九年半前就不知去了哪里,正如他的记忆不知去了哪里。 水中倒影出十六岁少年的脸,左边脸颇具一股淡墨书画的味道,但右半边的脸却尽是疤痕交错被火舌烧毁的痕迹。 “哥,你还病着多思无益,吃东西养病重要。” 楼京墨见楼四望水发呆就顺手扔了一块毛巾过去,也不多话,她还要升炉子烧水喝,刚刚小跑回来正想喝一口温水解渴。 等到水汽升腾,取过铜壶兑了一碗温水,随着暖水入喉才有闲想一想明天该做什么。 一切从九年半前说起。 上辈子楼京墨刚刚出中医出师,比起治病救人的仁心仁术,她入此道更多是喜欢研究各种药材。家中双亲早逝,没有家人挂碍,也就放心去各地山林探险,谁想在神农架遭遇暴雨坠石被砸死了。 犹记得死前踩到了一只小鼎,当她的鲜血浸透小鼎,那锈的不知什么材质的鼎忽而就变成光钻入了神魂之中。 ‘此鼎终能助汝获新生,可愿一试?’ ‘我愿,不甘就这样死了!’ 原来小鼎从神农鼎的残片而化,留一丝机缘给与后人,助身死的魂数次穿行异世,终有一日得有真身。 然而,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她必须在异世达到医武双绝的境界,否则后果很严重乃至魂魄不保。至于医武双绝究竟什么程度,而神农鼎残片还有什么其他用处都是后话。 楼京墨再睁眼只觉刺鼻的气味汹涌,还来不及感知新生的情况就被人抱了起来,而她竟成了襁褓里的婴儿。 来人是一个六岁大的男孩,他的半边脸像是刚烧毁,红着眼眶就把起了襁褓冲去门去,隐约听到有人喊走水了快救火之类的话。 楼京墨下意识想开口,但婴儿的身体脆弱经不起折腾是昏睡过去,她再清醒发现已经来到姑苏楼家医馆,楼河是医馆的东家兼坐镇大夫。 从楼河与楼四的对话里拼凑出前后因由。是楼河在河边捡到了随水流下木盆里的兄妹两人,长得大的那个被砍了好几刀,身中剧毒外加伤到脑子记忆缺失。楼河索性让兄妹两人姓楼按照四六为名。 “小妹,刚才王八说楼先生的身体不太好,你从医馆回来可看出什么不妥?我们这间破院眼看只怕保不住了。今天打走了一个王八,但说不好丐帮别的人会不会来抢,毕竟他们人多势众。” 楼四的话打断了楼京墨的回忆。 “丐、帮。”楼京墨缓缓念了这两个字。丐帮,他们恐怕是不懂一句话——莫欺少年穷。这些年丐帮底层帮众秩序越发混乱,既然丐帮是人多势大,那就需来一次借刀杀人,别怪她杀鸡儆猴换一个清静。 2.第二章 楼四见楼京墨谈及丐帮神色阴沉,他递出一只桃子安抚到,“这些是小六去虎丘山脚下摘的?七月的桃子果然多汁,你也吃,不必都留给我。” 这些年,兄妹两人可谓是相依为命,磕磕绊绊一起走了过来。 姑苏城的楼河大夫性格古怪,自言捡回两兄妹是想借治疗他们身上的重伤来突破医术。不问当时年仅六岁的楼四会否照顾婴儿,在城郊找了一间尚能挡风遮雨的破屋让兄妹落脚,让他们半是自生自灭地养着。 转眼九年半,楼四身上的毒并没有全部拔除,好在得以控制,但他毁了的半张脸与失去的记忆都没能恢复如初。 楼河对此心有不甘,他更觉意外的是在床上一躺八年多的楼京墨恢复如常了。尽管楼河一直不间断地给楼京墨泡药浴、吃药膳,但他清楚地知道襁褓里的婴儿在出生时生机已断,不曾想出现了意外之喜。 楼京墨明白那是小鼎给予神魂的蕴养而惠及身体,但也许小鼎的力量不足而她自身又无法补全,蕴养过程超出了预料长达八年之久。期间,她的身体时而不受指挥,更多半在昏迷中渡过,比起楼河给的药浴药膳,更要感激兄长楼四耐心细致地照顾。 “我在摘桃时就吃过了,哥不怪我先吃为敬就好。这些本就是给哥带的。” 楼京墨没有接桃子,事后想来有些后怕,如若晚回来一步指不定就看到楼四被王八给弄得半死。尽管制作了花椒水等物防身,但是双拳难敌四腿,万一王八带来的人更多。幸好,她已经谋了一条出路。 “哥,你且放心。今天我总算是说通了楼大夫,他松口同意我们去医馆后院住了。不必等明天,你再多披一件衣服坐在木板车上,我这就推你进城。” 楼京墨说罢开始动手整理行礼,两兄妹能带走的东西不多。原是顾忌楼四大病初愈身体乏力需再休一日,可现在要防着王八那些小乞儿杀个回马枪,务必尽快入城请动楼河处理了他们。 别看楼家医馆看着破旧,楼河也是名气不显,但能将他们两兄妹治疗到如此程度,楼河并不简单。 自从完全康复后的一年多以来,楼京墨一边锻炼身体,同时厚着脸皮不时留楼家医馆里。她要达成医武双绝,高深的武功尚不知从何处学,而眼前可及的是从楼河处偷师医术,以而补足上辈子的所学不精。 偏偏楼河一直不为所动,只有心情好的时候才赏几本脉案给看一眼,多一眼都不给。 当下,楼四听闻楼大夫松了口就眉头一松,能够去医馆住了是一举三得。既是有了落脚之处,亦能就近照顾楼河。他也一起整理行李,“如此甚好。我们也能暂避丐帮王八几人。” 楼四说到这里语气微沉,他并不是一味避让的性格,心里更想有恩报恩有仇报仇,但在一顿馒头后就忍了下来,静待将来再偿还。 小王八是三个月前入了姑苏丐帮污衣派,他一来便听闻城郊有间屋子住过疯子,谁想来城郊后就看上了兄妹两人的落脚处。 丐帮帮众的功夫不高却是人多,之前有行事公正的胡长老约束着还好,如今胡长老调任了只怕会惹出些许麻烦,这次王八就敢带几个同龄的前来围攻抢占破院了。 偏偏,姑苏城大,居不易。 楼四因为一边照顾妹妹一边接受治疗,他着实没有时间外出打工。直到一年前楼京墨身体好了,两兄妹才断断续续攒了些钱为以后的生意做准备,不到最后一步是不想花钱租屋。 如果轻易地给王八让地方,他们兄妹又要搬去哪里?更要考虑到这次让了王八,会不会让其他人觉得他们好欺负,给将来留下隐患?此番能够搬到楼河医馆里,确实是解了燃眉之急。 “其实,丐帮并非完全如此。听闻丐帮曾有帮主乔峰,不,该是萧峰,他以一人之力平息两国纷争。”楼四不知怎么想到了这一点,再深想却怎么也想不起谁与他说起这些。 “乔峰?萧峰?” 楼京墨的眼神微缩,她对这个名字并不陌生但也不熟悉,上辈子她仅在课间听同学谈到某某武侠剧里的人物。 再一联系前两天在医馆里听到有人八卦,有个叫王重阳的人刚刚在终南山建立了全真派,大家都在好奇全真派能走到什么程度,所以她该是来到了是耶非耶的武侠世界。 想要达成医武双,小鼎让她来到武侠世界,前后因果满分。 楼京墨不禁有些遗憾,早知今日,当年她也就多看几本闲书。可是当年她的课外读物多是古籍,而闲暇时光更是用来锻炼身体。游泳、攀岩、骑马、飞镖术、箭术等等,全是为了能深入山林探险做的准备。 虽然如此,她也不后悔。尽信书不如无书,一无所知方显乐趣,而实实在在的本领更重要,今天正是用一手认穴弹弓术击退了王八。 揭过往事不提,楼四记起乔峰一事让楼京墨心中生疑。 乔峰平息两国之争的事情从未在茶馆江湖人的八卦里出现,甚至也没有从吹嘘什么的丐帮弟子口中提起,说明这件事该有些年头了,要不就成了中原武林不愿提起的禁忌。 这些年观楼四的行为举止,他是从异世而来的可能性几近零,更似从富贵人家长大的孩子,这也与楼京墨初临此世时的一眼对上了。 如今得知楼四家中还提起常人不谈的武林秘密,让她对原身的家庭又多了一重考量。在没有练得高超武功、掌握足够强大势力之前,尽量避免触碰身世之谜,免得再次引火烧身而犹不自知。 此时,楼四也立即反应过来,他在市井里的时间比楼京墨要久,曾打听过旧事却半点消息也无消。期间从未听闻丐帮有过那般英雄的乔帮主,偏生他又确定乔峰其人存在过。“忘了这个名字,我们不能对人轻易说起乔帮主。” 楼四压下了重重疑惑,换个角度想,解谜是一个有趣的过程,凡事不必操之过急。“今天你是怎么说服楼先生的?他一直都不愿收徒,难道是真的身体有碍?” 楼京墨想到楼河多年不变的病容脸,任谁乍一见楼河都不觉得他是大夫,反而该认为他是病人,这可能正是医馆生意不好的原因。她到底有着望闻问切的底子,在医馆呆了一年多也见了不少病人的面容,在‘望’字上有了不少长进。 “楼先生的脸色一直不好,这些年我都快看习惯了。不过今天我觉得有些不对,他的脸色红润了起来。说句不敬的话,很像是回光返照,恐怕撑不了一两年了。” 楼四不曾楼河终于愿意让兄妹两人入住医馆,竟是因为他的身体不太好了。 “平日也不见先生怎么吃药,真是不知他哪里病了。” 楼京墨微微摇头,心中猜测楼河可能曾受了严重的内伤。要说一般大夫可不似楼河般敢用药,楼河很可能是来自于武林。 “楼先生的脾气倔,他不说的,我们怎么问都没用,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这次我说动楼先生是赶巧,他主动说起要还故人一份人情,教导故人的后辈医术入门。反正赶一只羊是赶,赶一群也是赶,这就让我们住到医馆里去,明天那位故人之后也会到。” 楼四有些好奇,“先生那般孤僻难搞的性子也有故人?也会照顾故人之后?” “谁知道呢?听说来人姓黄。明天见了便知。”楼京墨对此不甚在意地说着,她在意的是今夜将王八一事对楼河合盘托出。 ** 翌日上午,楼家医馆大堂。 楼河看见楼四的脸色仍带病容,他又瞥了一眼楼京墨说到,“阿四,听说那只王八嘲笑你的名字,把楼四叫做了搂死,我起的名字岂容旁人质疑!既然那只小王八说不来人话,他就不用再说话也不必再做人了。那些个同王八在一起的都是自甘堕落,也就不必碍人清静。” 楼京墨听得都不带眨一眨眼,看来王八是哑了或者更甚,他的那些小弟也都被驱逐出城。昨日她已经尽数将丐帮抢地盘的事情告之楼河,别怪她借刀杀人,实在是不能将王八那样时不时蹦跶的小人留在姑苏,指不定何时被他从背后捅一刀。 “从今天起,你们住在我这里了,也别不着四六的叫着。给你们一个机会,取自己想要的名字。”楼河不再提扫兴的丐帮小喽喽,当下少有地给人自行决定的机会,这回是真把楼家兄妹当做自己人相处了。 正在此刻,一辆马车停在楼家医馆前。 一老一少前后下车,老的大约六十多岁,少的十二三岁。 “阿固,我们这就去见一见楼河先生。”老者的语气颇为怀念,“很多年了,人们都已经不知函谷八友的名号,楼先生正是神医薛慕华门下。” 少年微微颔首,他自幼就涉猎颇广,天文地理、奇门八卦、琴棋书画、农田水利、经济兵略,如今终于有机会一试武学医术。这还真的令人期待,就是不知那先生是何脾气,有无其他弟子? 3.第三章 医馆大堂内。 楼河先看向楼四想听一听他要取个什么名,却发现楼四有些犹豫。“怎么,难道你还要我赠名才满意?那就叫楼恪,希望你将来能恪守本心,勿忘初衷。” “恪,多谢楼先生赠名。”楼恪确实想要楼河赠名,这便朝着楼河诚心一拜,受了赐名。 楼京墨见状立马报出了她的本名。说来也巧,楼河与她同姓,现在终于能把本名了明路。“先生,我想过了意欲为楼京墨。松烟入墨为药,京墨味辛,镇静止血甚捷,是一位见效甚快的良药。” 楼河想着微微点头但又说,“京墨作字,以砚为名,如此更好。至于楼恪你的字就不归我管了,反正我只想一回。” 三人说话间,黄家一老一少已经走入医馆大堂。 黄老见到楼河唏嘘之态尽显,“阿河,一别近四十年了。当年,你师父薛神医带你上门给我瞧病,你也就十三来岁,和我的小孙儿一般大。谁想时间这么快,我们都老了。” 楼河听到师父薛神医几个字,少见地的微微愣神,但很快就反应过来,语气并不似老者感慨。“我没叙旧的心思,留下你的孙儿,你可以走了。” 黄老也不恼怒就领着少年进了门,“我听到刚刚你在给孩子取名。不如趁着这个机会,你也给我孙儿起一个字。他单名一个固,既是入你门下,你看着办吧。” 黄老可能是误会了楼京墨兄妹与楼河的关系,以为三人是亲戚,因他想着要让孙儿与师父关系更亲才有此一说。 楼河显然不喜黄老的多言,他随口说到,“你与你儿子该做的事情非来烦我,你这孙子还不到起字的年纪,急什么急。何况我又不认他作徒弟,不过是做学徒而已。要我起字也行,固为名,固本培元,你又是来此学医,那就叫药师。” “小子,你就叫黄药师。这样定了。” 黄固从头到尾没能说一句就被祖父与半个师父定了字,他抿了抿唇似有一些不情愿,可终是拜受了楼河的赠字。“多谢先生赠字。先生在上,请受药师一拜。” 只此一句也没后文,黄药师就垂眸站立在原地。 黄老倒是笑呵呵地对楼河道了谢,再次请他在近段日子照拂黄药师。 “当今登基五年,眼看朝政比之前要清明些许,早前岳将军的冤案也平反了,那些主战的老臣也被复官。可惜四年前北伐失利,隆兴议和一出,想要收复燕云十六州怕是遥遥无期。” “你说这些做什么,我等升斗小民与那些事情无关。”楼河直接截断黄老的话,“你难不成忘了自己早非官身,赵构早把你的一撸到底。新帝登基又如何,召回那些老臣又如何,你还想凑热闹?” 黄老闻言苦笑,“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我这老胳膊老腿却受不起了,偏生不知怎么生了一个脾气执拗的儿子。当今本想主战,但天时地利造成只能偏安一隅的局面。 大郎站在主战一方,但现下主和的基调已定,一场变动在所难免,他极有可能被贬官去穷山恶水处。儿子坚持就随他了,可我真不愿孙儿再卷入朝政之中,不如做一个江湖人来得畅快。” 一直静默不语的黄药师闻言嘴角微动,脸上终有了不服之意,并非对着黄老,是想起了动不动就会训他的父亲。父亲尽是逼他守着那些君臣礼法,希望他习得四书五经将来有一日光复门庭。 楼河立即猜到黄老话中的未尽之意,这老家伙还想让他传授黄药师武功,这件事情绝不可能。他皱起了眉头先对楼京墨说,“带着他去后院安顿下来。今后所有的活都要你们自己做,可别指望我照顾你们。” 楼京墨应了一声抬步就走。从刚才的寥寥数语就能推定楼河会武功,是师从薛神医,看来她对于了解武功一事也不是求问无门,却不急于在这一刻弄清其中来龙去脉。对于楼河多半时候顺着来才好,她早已摸清了何时该进何时该退。 “小黄公子,这就是你的房间了。” 楼京墨指了指楼恪所住隔壁的房间,后院的房间格局大小都一样。“屋里除了桌椅床铺,其余都要自己准备。医馆里不缺驱蚊草,不必担心蚊虫扰人,但竹席之类还是备上为好。” 这话全是对黄药师说的。楼家医馆的条件清苦,楼京墨与楼恪都已经习惯了。 楼恪对黄药师的第一印象不错,因为黄药师在见到他毁了的半张右脸后,眼中稍稍惊讶了一下却无其他神色,不似很多人要不厌恶要不怜悯。 “小妹,你先去休息吧。我来帮与小黄公子一起收拾屋子。” 黄药师不可置否地点了点头,“好,我去后门把行李卸下来。” 楼京墨见两人自行商量,她叮嘱楼恪一句注意身体就转身去了制药房。昨天楼河允许他们搬入时,她已经提前打扫了几间房屋。 眼下楼恪虽是风寒初愈,但照拂新来的黄药师做些琐事也不成问题,而她还要考虑不少其他的事情,比如说人生在世没有它不行的——要有足够的钱。 不管未来要做什么,赚一大笔银子是必须的,即便是江湖中人亦是如此。 王重阳能在终南山建立全真派,那也是要用银子才能盖出房子,还要让门下弟子维持日常生活,这都是一笔笔真金白银。 楼京墨尚且不知开山立派要花费几何,她在一年多中锻炼身体、偷师医术的同时,大致已经完全摸清了江南一带的世情,简而言之这是一个商贸再度兴起的年代。 四十年前,靖康之变,宋室南渡。 昔日汴京的繁华留在了文人墨客的书册卷轴里,而今恰如黄老所言,当今赵昚比起太上皇赵构是有中兴之主的心胸,从其力主隆兴北伐便可见一斑。 偏偏太上皇赵构仍旧在世,赵昚也无法万全放开手改革,朝中和或战两派斗争不停。如此情况之下,赵昚只能先退一步专心先发展民生。 借着这一股风,以杭州首都为中心的江南一带,正是慢慢重现起昔日汴京的繁华,或是希望能有过之而无不及,各家买卖人各显神通。 楼京墨通过一年多的观察与接触,结合自身所学选择了制香一道。 有宋一代,香事大行其道。上至达官贵族,下至酒楼茶肆,随处都能想到各式的香事。或宜于熏衣、或宜于户外、或宜于寝帐,从解酒安神、品画观茶、酒宴小聚,反正无一处不可无香,不论男女皆喜香。 姑苏城里的香事铺子不少,以各类植物、动物制香,有香丸、香线、香水、香脂等等。上品入富贵人家亦是受当朝士大夫追捧,下品入寻常人家闻一处好香便有一天好心情。后世的国人大概无法想象香事能普遍到如此程度。 楼京墨于草木一道小有研究便着手研制药香。先是打了些零工攒下一笔钱向楼河买来制香原材料,期间陆续与几家香事铺子接触,已经牛刀小试卖出了一批药香成品,反响还不错。 昨日,楼河开了口说会多指点一二,其后香品的制作便能更进一步。依照这个势头,待前期打出了名号,往后日进斗金不再话下,谁让一品上香可以价值千金。 其实着手香道,又何尝不是在着手于制毒。医毒不分家,虽然她不喜用毒,但是必须先考虑保命的底牌。 无色无味的毒.药极为少见,既然如此不如以香味为遮掩,当人以为是寻常佩香,实则在反应过来之前已经伤人于无形。这并非易事,毕竟草药混合后要保留一味剔除杂味,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与无味之毒一样难以制作。 炉烟袅孤碧,得日进斗金。云缕霏数千,定死生无常。如此是一举两得。 ‘嘎吱——’ 不过多时,楼河推开了药房的外门,他并没有留黄老吃饭,已经把黄药师带了进来,对着右侧的制药间说了一句,“小砚,你出来一下。” 楼京墨慢了一步反应过来,砚是楼河新给她起的名。她放下了手里的药杵推开门,就见楼河将一把钥匙抛了过来。 “你先帮着这小子认全库房里所有的药材。这把书房的钥匙归你了,算作报酬。但他要是学得不好,从我这拿的药材要给三倍价格。” 楼京墨楞了一下,这是要她为黄药师启蒙药材知识? 楼京墨就向楼河确认了眼神。 楼河微微点头:对,你是对的人。 4.第四章 楼京墨深吸一口气先笑着谢过楼河给出的书库钥匙,她似乎没有拒绝的理由,不就是做一回助教,以前也做过。而对于眼下只见黄药师,不见哥哥楼恪的情况并不意外。 楼恪对医药并不感兴趣,之前已经与她商议好日后接过香品的销售一事,他还是更喜欢赚多一些钱,希望走南闯北去看看大宋,甚至更远的地方。 至于是否学习武功要看机缘,也只需强身健体即可,眼下想着搞定面具可以轻松在人群里行走,谁让世人多是以貌取人。 对于楼恪的选择,楼京墨表示理解,毕竟人各有志不是谁都想要争夺天下第一。而她能做的就是制出足够好用的保命药给楼恪,将来必会将他身上的伤与毒治好。 “这配方你看好了,你哥的面具成不成全在你手上。” 楼河继而又从怀里取出两张纸,先一步抬手止住楼京墨想说什么的打算。“你该知道我不喜欢与人说话,这一张是人.皮.面.具的制作方法,还有一张是一味毒气配方。” “纸上原来用的是西夏境内的罕见药材,制成了无色无味使人全身不能动弹的毒气,它本有使人流泪流涕的缺陷,那会让中毒者有所察觉。后来被人改良把这一缺陷都去除了,真的成为了伤人于无形的毒气。除了用解药,无法用内力逼出。 原方上的药材独存于西夏,我希望你能找到江南取而代之的药材,不用让它无色无味,香气袭人才更符合你现在所需。” “书库里的书随便看,等你完成此番改良,就能在用药一道上有所突破。这算是我给你的考验。”楼河把两张纸交给楼京墨,忽而笑了,“一个甲子过后,如果悲酥清风变作悲酥香风重现江湖,那也不错,很不错。” 楼京墨听出了楼河言语里的感叹,想来此药曾在江湖上掀起过不小波澜。“京墨定不负先生期许。” 楼河不说在意与否便要离开,却听楼京墨又开口了。 “既是考验,如果我通过了,不知可否请先生不吝赐教一番。” 楼京墨看出来了,适才黄老与楼河密谈过后,楼河不再坚持丝毫都不透漏江湖武林事,她不能放过任何一个机会。 “赐教?也许可以。不过,你只有一年的时间,你行吗?!” 楼河语罢就飒然离开,留下楼京墨与黄药师在屋内相立而视,一时谁也没有说话。 此时,黄药师仔细打量起楼京墨,那是眉若远山目若秋水。然而,这位教导他辨识药材的临时师父比自己小! 楼京墨收起手上的纸与钥匙,对于楼河的提问,她绝不能说不行。 当下,楼京墨复而仔细观察起黄药师,长得是倒是清隽,但一看就不是温和好说话的性格。 “黄兄,不介意我这么叫你吧?”楼京墨见黄药师颔首继续道,“既然我们生活在一个屋檐下,你叫我小砚就好。我观黄兄天资聪颖,定是很快就能入门,往后说不定还要多请你指教。” 黄药师很坦然地受了这一句,“你放心,日后我会的。” 楼京墨再度温和笑,心道‘少年,你还真听不懂什么是鼓励式教育。真的很自信!’ ** 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医馆里的日子也过得飞快。 楼京墨到底不曾无聊到为了打击少年的自信而进行挫折式教导,合则两利,她不想浪费时间,更不想以三倍的价格使用药材,为此是教得用心。好在黄药师为了争取早日达到指点别人的境界也学得认真。 且说正牌老师楼河并不擅于教学,等到黄药师认全药材后,照例把书扔给他自己去看,有什么问题想清楚再问,反正傻问题一概不答。 把握不了的地方,让黄药师先与楼京墨商谈再议。如果两人商谈后还问傻问题就扣药材,招不怕老见效就好。 如此一来,一年时间在教学之间就匆匆过去。 当楼恪从金国中都大兴府寄来的第一封信时,距离楼河说的改制悲酥香风的一年之期只余十天。 楼京墨已经把书库里的医书全部阅遍,将需要深入研究的地方记录在册。得益于教学相长,她补足了从前所学的漏洞,医术毒术上有了飞跃式的突破。这从金国国都对楼恪所贩去的特品药香之追捧就便可见一斑,更有利的证明是悲酥清风的改版几近完成。 黄药师听闻楼恪来信,也想知道他此去金国的情况如何。 敲门而入,抬眼就见楼京墨取了一撮散茶放入茶碗,直接用沸水注入碗里冲泡起来。水雾袅袅之间,她的眉目如画。 黄药师却轻轻蹙眉,指出楼京墨的牛嚼牡丹饮茶法,“人世间,烧香、点茶、挂画、插花,四般闲事,不宜戾家。你倒是能一件都沾不上,这也是一种本事。” 楼京墨的此般泡茶法毫无乐趣,而谁又想到已经制出一香千金的药香高手屋里从不用香。 “承蒙夸奖。”楼京墨欣然接受就掏出一叠银票放在了桌子上,双指点着银票将它推到了黄药师面前。“制香过程里出过力的人都有。黄兄,多谢你提过的建议。” 黄药师知道楼河已经收下了一份红包,但他并不觉得自己的提议值那么多钱。“我不缺这些银子。” 楼京墨笑了笑,“黄兄,你又何必在不必谦虚的地方谦虚。我本就并不喜欢身上留香,多余的气味会难免会成为破绽。这一年来,你帮忙鉴别过不少香品的优劣,它是你该得的。一笔归一笔,即便那些算不得不功劳,也算得苦劳。” “你说苦劳?” 黄药师听到苦劳两字,语气变得嘲讽起来,“那么这笔钱我还真该收了,但应该归在我烧的菜上才对。” 楼恪没有北上开拓金国的香品买卖之前,医馆里的饮食都是由他做的。 问过才知道自从楼恪被楼河搭救后,他从七岁开始掌勺已经烧了九年,这直接导致楼恪在离开前给黄药师特训厨艺。 为何是黄药师被选中练习厨艺? 楼河自是不必说,本就是随便吃就好,清水兑馒头,或是只要营养到位的药膳即可。反正他决不让外人碰伙食这一块,直接断了从外面请厨娘的可能。 楼京墨自言时间不够用,没有心思把精力放在做菜上,有美味也行,无美味亦可。 只剩下受不住顿顿清汤寡水的黄药师当起掌勺,而他要做便要做到最好,即便是做菜也是一样,着实在厨房里下了一番功夫。每天三顿下厨可不正是苦劳。 “确实如此,是该谢谢你。” 楼京墨一点都不掩饰懒得进厨房的想法,楼河给出的期限仅有一年,她知道恐怕楼河正在一步步走向油尽灯枯。 对于楼河而言,最后的一段日子并不需要日常的照顾,所以他会强制让楼恪早日去行商开拓香品销售,而不是每天在医馆里关照他的起居。 楼河想看到的是改版的悲酥香风研制成功,是他从不承认的希望医术后继有人。 既然受了救命之恩,楼京墨愿意尽力去完成楼河最希望的,至于其他次重要的,她不可能面面俱到。 “黄兄特意谈及苦劳,这些银票怕是不够,是我思虑不周,应该该加一些的。” 楼京墨说着作势伸手入袖,这一举动直接让黄药师拂袖而去。 楼京墨当即起身,单手撑着桌,一个翻身越过长桌,朝前立定一步就拉住了黄药师的衣袖。“好了,开个玩笑,你还真生气了。气多了,小心长皱纹。” “放手。”黄药师语气沉沉倒也没直接抽回袖子,他刚转身就见楼京墨稍稍踮脚,不由分说将银票塞向他的衣襟里。“楼砚,你……” “我们不谈功劳苦劳了。”楼砚把银票送了出去就朝后退一步恢复了一贯的淡笑,“今晚是悲酥香风最后一次试药,你要不要去看一看?经由你的建议,最终将其定做了桃花香。” 不论是伤人的药还是救人的药,试药总是必须的。 从一开始的动物实验,到药性成熟后的死囚实验,楼京墨在这一年里把原本住的郊外破院弄成了试药的地方。 自从王八被楼河惩戒不知所踪后,原本对郊外破院尚有侵占之心的其余人马纷纷退去。 楼京墨得了香品的分红就把破院稍稍改建了一番,主要是加固外围,顺带挖一个地下室方便实验。 黄药师也很赞同此事,毕竟学医是要实践的,只谈点穴扎针一道,他就要找人练手。除了在自己身上试一试,也得找其他人试一试。 等楼河弄来了那些死囚,这一间郊外小黑屋实验地就成了。 改良而成的悲酥香风已经在小黑屋里实验过几次。鉴于此毒的效果是让人不能动弹,开始之际都是两人一同前往用药,以免解药估计不足误伤自身而没人援手。 从一开始的状况百出,诸如用了解药就带出奇痒三日的副作用,在一次次改进之后,只余下考量此毒的气味以何种幽香示人最自然。 “我没有建议你用桃花香。”黄药师并不喜欢用毒,因为医馆里住了一个制毒的人,他对解毒的认知是一日千里。既是不喜毒,那就更不会让喜欢的桃花与毒气沾上关系。 楼京墨疑惑地歪了歪脑袋,她是不会在医术学习上为难黄药师,但也总要找些别的乐趣缓解一番。“这样啊?可能是我领会错了,但毒已经做好,所以你是去呢?还是去呢?” 5.第五章 “去。”黄药师过了半响才给出肯定回答,他又道,“我会带琴去。一年了,你该学有所成。” 过去一年,两人夜入城郊。长夜漫漫,除了练习医术与实验毒.药之外,还能做些其他放松的事情。黄药师给楼京墨寻了一桩趣事——教她弹琴,琴声恰能遮掩住地下室里死囚发出的那些闷哼。 楼京墨不介意夜间实验后稍稍放松一番,习琴确实是一项不错的提议,但她十分怀疑黄药师的初衷。他真不是对谁教谁学一事上有足够的执着,凡事都要扳回一城吗? ** 是夜,城门灯悄。 郊外一处地下室被火把照亮,里面是楼河新换来的三个死囚,犯得都是杀人越货的罪,全都定下了问斩的时间。 楼京墨从不问楼河如何换来死囚,而他们的结局又会如何。 新到的三人看着还很精神,见从楼梯上下来的两人仅是十几岁,三人全是呵呵嘲笑起来。 “小娃娃,你们是来送吃的?怎么两手空空的来,细胳膊细腿拿不动东西?” “我瞧着细皮嫩肉的,有句话说得好,正是秀色可餐。你俩还不快点走走近些让我们瞧瞧。这破链子真特么麻烦,有本事别栓链子啊!” “多半也是被抓来的,那人怎么就把你们也关进来了。难道是有心让我们死前快活一番,嫩是嫩了一些,但也别有滋味。哈哈哈——” “还别说,我在楼里玩过几回,感受真的不错。可惜只玩过女的,还没试过男的是什么滋味。” 这三人倒真是什么都敢想! 楼京墨把手里的火把递给了黄药师,见他的脸色在火光下十分阴沉,是加快了速度打开悲酥香风瓶盖。可别实验没成,人就被黄药师给弄残了,楼河特意找来三个精神头那么足的不容易,地上三人都是身具武功,有着浅薄的内力。 只待今夜毒成,最后一个实验者则是楼河本人,亲测悲酥香风是否无法由内力逼出。 霎时间,地下室内暗香浮动。犹如桃花盛开,香气沁人心脾,宛如置身桃林仙境。 不过几息而已,本还叫嚣着要挣开锁链的三人都瘫在了地上,连开口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楼京墨上前给三人依次把脉,无视了他们眼中的愤懑朝着黄药师点了点头。“接下来就看药效的持久性了。” 黄药师取出一包随身携带的铁针,在他面无表情地针起手落之间,铁针刺穿了三人的衣服直入他们的皮肉。哪怕三人口不能言手不能动,但从其眼神里也看出了他们身体的痛苦再成倍加剧。 等到手中的针全部扎完,这又取了一把匕首划开三人的衣物,确定此次隔着衣物取穴是针针命中毫无差错。 “看来你弄的药效成了,这般剧痛也没有刺激他们动弹分毫。如此甚好!” 黄药师说着先一步上了楼梯,回头厌恶地瞥了地上的三人一眼,试药时还让人开口这一点很不妙,就该毒哑这些人才对,偏偏楼京墨说想听听他们最真切的感受。 “三位如有不适可以尽管喊出来。”楼京墨在关上地下室盖子前饶有诚意地说,“反正喊破嗓子也不会有人来就救你们的。这句话,三位应该对不少人说过,自是懂得其中真意。” ‘砰!’地下室入口的石板被封上了。 火把被插在地上墙壁的凹槽处。火光熠熠,却无法将屋内完全照得透亮。 楼京墨在放着古琴的长桌后站定,今夜黄药师说过要考校她的一曲《高山流水》是否入耳。“黄兄,你确定现在能平心静气听琴吗?要不,你先笑一下?” 黄药师还真笑了,却是讥笑,“一曲琴让心情不好的人变得心旷神怡,这才是真的琴音入耳,难道你连如此浅显的道理都不懂?” 好,就你道理多。你道理多的话,有本事就别迁怒。 楼京墨没有多话在长桌后落座,琴今在右琴尾在左,她与琴半尺之隔,双手抚上琴弦。右手以勾抹挑剔,左手以绰注吟猱,泠泠七弦复间,一阙《高山流水》在静夜里散向远方。 峨峨险山,洋洋江河,天地有大美而不言。 楼京墨指尖的一曲高山流水不见半点隐居之意,反是尽显山河壮阔、多娇江山。天下风云将起,皇图霸业待展,我辈又怎能错过。 宅院之外,不知何时来了一位青衣白发的老妪静默负手而立。她听着院内传出的缕缕琴音,仰天便见七夕银河悬于天际,这曲多像当年一切尚未开始的时候。 许多年前,姑苏城郊,参合庄内,谁把瑶琴抚? 有人满腔的雄心壮志想要复国,从未有可能退一步海阔天空。有人一腔的痴心尽付相伴左右,哪怕痴梦里笑度余生也不悔。如今,鳞波流碎月,荏苒年芳歇。七月七鹊桥成时,有人去了天上,有人徒留人间。 一曲终了,青衣老妪恍然之中越过院门,隔窗悄然向屋内望去。 屋内,黄药师难得露出了温和的笑容,“于琴一道,你颇有天赋,算是没让我白辛苦一场。” 楼京墨不觉得这只是天赋,是她的心性到了才对。“我着实应该说一声感谢,但正如白天你在意的那样,我不敢冒认你的功劳,免得又在功劳苦劳上纠缠不清。俗话不是说了,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想必聪慧如你必然懂得这一浅显的道理。” 黄药师闻言深吸一口气,琴音绕梁未散所以他才不动气,毕竟知音少,有些言语之激他也能忍得。“我先守上半夜,等到子时就去看那三人的情况如何。眼下这股桃花味散得有些远,也不知四周会否有人误中招。” 悲酥香风是毒气,难免在使用时向外散逸开去。一年以来刚开始实验的时候,一不小心是迷倒过夜半赶路人,好在当时药量小,只让人昏上一个时辰没有出大岔子。 今夜的桃花香也飘了出去,但只要不踏进这个院子即可。 谁想窗外的青衣老妪已身体已经僵了大半住,幸而她怀里仍然保留着当年的解药。当年她看着那人改进了悲酥清风的缺点,相对的解药自是从未离身的携带。此时她勉勉强强从怀中取出一嗅,而这一瞬衣袖轻微的摩擦声在夜里被放大了。 “谁?!”下一刻,距离窗较近的黄药师已经推窗将两整瓶悲酥香风投了出去。 桃花香气在院里飘散开,星辉之下不见半分人影。 楼京墨取下火把靠近窗户,听不见四周有第三道心跳声,却瞥见靠近窗户的地上有一双浅浅的脚印。脚印不大,来者该是女子。 “她应该没有恶意。”楼京墨分辨过不少足迹,习武与否、胖瘦不同等等因素都会造成脚印深浅不同。 这一双脚印特别浅,说明来人的轻功很高仅是虚站于地上,如此人物逃过了悲酥香风的影响。究竟是她武功太高,高到跳出了毒.药的束缚,还是她本就有相对应的解药? “悲酥清风是从先生处得来的方子,现在改了毒方,可针对原本配方的解药还有一定功效,可以让人的身体短暂地活动一番。说不定,是先生有故人来。” 黄药师盯着那一对浅浅的足迹,楼河从不谈起他的师门,也明确表示了指点医术可以,但无法教导武功一事。加之楼河对楼京墨所言的一年之期,难道指的他的故人会找上门吗? 这人是楼河留给他们两人的武学机缘吗? 6.第六章 黄药师不再看向窗外,他忽而转了话题,“父亲来信说圣旨已下,他被贬官钦州。而祖父的身体也不太好,却还打算与父亲一起同去,只怕……” 只怕黄老这辈子是不会再回江南。 黄药师没有说完,楼京墨已经懂了。她没有想到黄父会被贬到那么远,钦州都快接近南海。“怎么会这么远。” 黄药师冷笑了一声,“左右逃不过官场倾轧,也逃不过不得圣心。” 这话倒是不错。黄父站在主站一方,即便是与当今心中所愿相同,但如今以和为贵的基调定了,总有些人会被踢出局,而不够受重视的自是留不下来。 虽然这种事情并不绝对,也有皇上故意外放的可能,但这种外放不会远到钦州的地步。 “那你打算去钦州吗?”楼京墨知晓黄药师想习武,但觉得起码如今他会选择同去钦州。“父母在,不远游。这话也没错。” 黄药师坐到古琴边随意拨弄了起来,窗边那一对脚印所带来的猜测让他意识到期盼已久的高手恐怕就要出现了。他渴望习得高深的武功可以肆意江湖,不似祖父与父亲一生为不得君心而忧愁,更不愿为宦海浮沉而束缚。 如果错过这一次拜师的机遇,他不知要等到何时。然而,祖父年事已高,父亲这几年也一直郁郁,他做不到视而不见,更不希望子欲养而亲不待。 “虽是不拘礼法,但孝道是大节所在。我要去钦州,起码会陪着祖父。” 黄药师没说具体何时走,这要视楼河的身体情况而定,既是认了楼河做先生,他就会有始有终。 楼京墨看着灯火下十三四岁少年,开口打破了些许沉闷的气氛,“指不定能得两全法,说不好有高手也往南边去。同在钦州,或是相邻的近,这都是有可能的。” 黄药师不可置否地点头,“这些看运气的事情就不谈了。如果这次真有故人找上先生,那你……” 黄药师说着拨动琴弦的手停下来,他该坦然地祝福楼京墨可以获得名师指点,偏偏还有一股不甘难消。最终,后半句话不说也罢。 房内只余琴声袅袅。 ** 夜,将尽未尽。 姑苏城楼家医馆,一道青衣飘入。 床上的楼河骤然睁开眼睛,当下推门而出就见白发老妪。老妪的脸被刻上了岁月的痕迹,却犹然能看出其年轻时的貌美。“阿碧师姐,你回来了。我就知道今年你会回来的,我等的便是今天了。” “是的,他已经走了六十年。一个甲子过去了,这当是我最后一次回姑苏。” 阿碧发现楼河的脸色着实不太好,伸手一探脉便知他是内伤至深,恐怕只有十来天的寿命。 “你明明习得医术,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你这样子好意思说是阎王敌薛师叔的弟子?还能说是我逍遥派的门下?” 楼河苦笑摇头,“这世上再高明的医术治得了病治不了命。我的仇已了,没有什么遗憾。师姐也不必恼,逍遥派还有你在。这些年不曾听得西夏的情况,不知灵鹫宫虚竹掌门那一支如何了。 苏师祖门下函谷八友的传人只余你我。师弟惭愧,还请师姐将这一支传承下去。师弟相看了两位一年,俱是符合择徒所需。” 逍遥派择徒基本标准——聪明与貌美。 阿碧正因如此师从康广陵,她的武功不是最好的却极通音律。慕容复过世之后,参合庄里的那些典籍也全由她保存,如果遇上天资聪颖的徒弟,有把握引其成为一流高手。 “就是城郊的那两人?你教了他们悲酥清风吗?” 阿碧说的是问句,语气却已肯定。 “师姐见过了?”楼河想起今夜是慕容复六十年的祭日,阿碧该是去参合庄附近拜祭时经过了郊外宅院。“我只是给出了悲酥清风的配方,那药本用的是西夏大雪山欢喜谷中的毒物。而今,小砚用一年将其改制为江南可取的药材,如此确实符合逍遥派所求的天赋一条。“ 悲酥清风这味毒曾由慕容复使用,阿碧是再熟悉不过,她更知慕容复当年改进原版有让人流涕流泪的缺陷时所用几何。 阿碧再想到刚才那一曲《高山流水》,从才情上来看那两人也符合她的标准。“师弟,你详细说一说两人的情况。” 楼河既是把所知的都说了出来,“黄固的父亲不日就要去钦州了,这父子两人关系不亲,但我猜测此次他会同去钦州。师姐,可会觉得有什么不便?” “钦州?那里距离大理不远,我已经打算在大理安度余生,也就不存在什么不便。” 阿碧没想过再回江南,江南千般好,唯独是徒留她一人的伤心地。“黄固远去钦州不是问题,只是楼砚……” 阿碧对楼京墨与楼恪的身份心生怀疑,“当年,师弟将他们兄妹救起时,难道他们身上一样信物都没有?” 楼河肯定地摇头,“什么都没有,一身衣物也是破破烂烂的。” “衣服呢?你烧了?”阿碧不曾放过一丝线索。 逍遥派许是该逍遥度日,但是她老了,老了就越发惦念从前,心里难免有了一些青年时没有的顾虑,不会什么人都收入门下。当年老祖无崖子正是错收了丁春秋那一劣徒才遭遇了弑师的背叛。 “我说是烧了,其实是埋了。”楼河踟蹰着将阿碧带到后院的大树边,他从未对楼京墨兄妹提起此事也是有私心,希望他们能不必被过去所困。 人到了一定的年纪才知道过去是枷锁,有时无知是福。“师姐,不管他们遭遇过什么,但他们都是好孩子。” 掩埋在地下的包裹被挖了出来,大片血渍与刀痕狰狞地分布在男孩的衣服上,相对而言那件婴儿襁褓只是沾上血迹而已。 阿碧轻抚着襁褓上的暗纹,忽而眉头一紧,“这东西,我带走了。十天内,我会回来的。” 楼河心中一个咯噔,阿碧师姐一贯温柔,她对旁的事情不在意,可唯独对一件事情例外——与慕容复有关的事情。 慕容复死了六十年,慕容家也都死绝了,那么阿碧又在意什么? ** 十日后,楼家医馆。 楼河终是油尽灯枯去了。在楼河闭眼之前,阿碧匆匆赶了回来,承诺于他会将这一支逍遥派传承下去。 “师弟已将你们意欲学武的事情都与我说清。你们其中之一将会听到一个好消息,我会收其为关门弟子。” 阿碧站在后院的大树下看向楼京墨与黄药师,她的目光扫过了楼京墨,落在了黄药师身上。“我将往大理去,大理与钦州相近,教授功夫不是问题。黄固,等你到了钦州,为师自会去寻你。” 黄药师没想到会有如此反转,他尚来不及感谢阿碧,已是转头去看楼京墨。 “为什么?”黄药师脱口而出三个字,问的是阿碧,“小砚也可以同去大理,对不对?” 阿碧凝视着楼京墨的脸,她的脸上竟是连全无错愕,亦是没有一丝愤懑。 这让阿碧难免升起一丝惜才之心,有道三岁看老,十一岁女孩如此心性,如她有了机会成长,不是一念成佛就是一念成魔,但某个原因让阿碧绝不会收其为徒。 “我只收一个徒弟。”阿碧淡淡地说,“黄固,为师教你的第一课——人在江湖,不要问为什么。” 楼京墨抬眸迎上阿碧的视线,她最该问为什么却很明白多问无用,看着阿碧转身离去,终是对黄药师浅笑着说,“还有十天就是你的生辰,过了再走吧。也该让你尝尝我的手艺。” “小砚。”黄药师见楼京墨风轻云淡的模样,他是一口气堵在喉咙间,但又完全不知从何说起。如果阿碧愿意收下两个徒弟,楼京墨在江南并无牵挂,完全可以同去钦州,那才该是最好的结果。究竟楼京墨哪里不够好才让阿碧舍弃了她。 黄药师想着一年以来的相处居然开口到,“大不了,我……” 楼京墨急忙用手捂住了黄药师的嘴,她可不敢赌阿碧听不到。“别冲动,我并不觉得如此不好。你得了一份运气应该坦然接受才好,至于我没有得到,那说明是时候未到。强扭的瓜不甜,师徒缘分亦是如此。” 黄药师拉下楼京墨的手,他还想再说什么,就见楼京墨面色一沉。 “难道你认为我连坦然接受落选的心胸都没有,还需要你彰显义气为重去拒绝拜师。黄固,你这般做何尝对得起你的坚持与初心,那才是真的至我于难堪之地。你好好想一想!” 楼京墨的话有些重,而见黄药师不再冲动才恢复微笑,“退一万步说,你早前不曾说过日后会指点我。大不了,我等一等,等到你出师的那一天。” 黄药师终是点了点头,伸出手去与楼京墨双掌相击,慎重地承诺到,“好。” 楼京墨眼见击掌誓成,又说不得其实最后那一句纯粹是在安慰黄药师,因为她不会甘愿如此等待。她猜测阿碧所在师门的本领确实高超,但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就不信天下之大求武无门。 这扇机缘之门究竟在哪里? 楼京墨想着楼河悄悄塞给她的那封信。楼河说于医术一道他已经没有什么可教的,将来楼京墨能有多大造诣还需实践出真知,而其他的事情留在信里再说,务必等他头七过了再看。 7.第七章 十日后正午,黄药师头一回尝到了楼京墨的手艺。 一碗简简单单的长寿面,面纤细而筋道,放入高汤加之以煎蛋配蔬菜,鲜到让人欲罢不能。 “我有些后悔。”黄药师将一碗面吃尽,“早知你的厨艺如此好,这一年就该变着法地让你下厨。” 楼京墨笑着摇摇头,适才她在厨房里找了一会感觉,才把上辈子的下厨手感找回来。独身生活久了会一两手厨艺很平常,可一旦有人能代劳难免就犯懒。 “现在后悔也晚了。以后有机会的话再做两道大菜,庆祝你我皆是学有所成。” 黄药师不知道这一顿饭不知何时才成,也许是两人都扬名天下再见时。他纵有千万言语还是化作四个字,“好,我等着。” 等着某日江湖重逢,希望那天两人都能功成名就。 楼京墨送黄药师至姑苏城门口,半年前她也曾在此送走了想要看遍山河的楼恪。原本有些狭小的楼家医馆,当只留下了一个人时却难免觉得空荡荡。 依照楼河的遗愿,楼家医馆里的所有一分为三留给楼京墨兄妹与黄药师,至于具体怎么分配由他们自己协商。 黄药师只选了一些路上会用到的草药,至于其他是分文不取。因为楼恪远在金国,就由楼京墨来整理他的那一份。说是整理实则一切都维持着原样,楼京墨打算让医馆里的东西封存起来算作一份念想。 对于楼京墨而言,楼河留下的那封信才最有价值。 信中先提及楼河的师门规矩,绝不能向非本门弟子透露师承,或是会招来将其追杀至天涯海角灭口的可能。 因此,楼河避而不谈他到底师从何处,更隐去了某些人事谈起七八十年前中原武林的一段往事,其中包括了乔峰、虚竹、段誉、慕容复等等的恩怨情仇,猜测阿碧拒收楼京墨为徒的原因或多或少与过去有关。 ‘我终是不忍小砚埋没于此。虽然师门规矩不可违,但小砚不妨一试,拿着这封信北上西夏,找到缥缈峰灵鹫宫,许有所得。’ 楼京墨从医馆里找出一张简略的地图,眼下她可以联系楼恪,让他寻一支同去西夏的靠谱商队,她可以由此北上。假设一路平安,从姑苏到西夏最快需要走大半年。 此计妥当吗? 楼京墨走在前往慕容复墓地的路上,抬头望去,浮云散尽碧天宽。在没有更好的选择前,她只能闯一闯。 且说作实验用的宅院要封闭一段时日,而楼河提及慕容复的墓地就在其侧。 昔日参合庄的具体位置并不好找,西山芦苇深处早已化为废墟,楼河也没有去过,仅是偶尔去慕容复的墓地拜祭一二。 楼京墨在处理宅院地下室的事情过后,顺带去走了一趟慕容复的墓地,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不过是心念一动看看昔日闻名于武林的慕容复。 几日之前,墓地四周的杂草刚被阿碧清理过,墓碑上的黑字也被重新描摹。可是不论墓地四周是否被打理过,地下所埋棺椁也就是孤单地躺在此地,遥想当年姑苏慕容家的热闹,到头来不过是黄土一抔。 “楼先生的遗书里写得不尽不实,我也无从判断祖上是否与你慕容家有故,更不知是恩是怨。不论前因如何,眼下终是断了一条我习武的路。 要说丝毫不怨未免矫情,可是埋怨毫无意义,天地之大总会有一门绝世武学出现在我眼前,说不定还能有一位绝世好师父。” 楼京墨说着在慕容复坟前敬了三柱清香,她刚一转身就心底一惊,不知何时竟是来了一位白眉白发的老僧,依稀可辨他年轻时芙蓉为面之貌,再观其衣装扮该是来自西域。 老僧的目光清和明澄,念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贫僧与慕容家有旧,途径姑苏特来悼念,惊扰施主之处还请见谅。” 楼京墨笑了笑,她不见谅也没用,老僧来时不曾惊动一草一木,武功高的人说了算。“大师客气了。既是墓地,我来得,你也来得。大师请——” 楼京墨抬脚就准备离开,她与慕容复压根不认识,也不会去招惹与慕容家有故的人。之前的阿碧只是不收她为徒,这位老僧看上去平和通透,但不知究竟与慕容家有何渊源,她不打算多此一问。 “施主且留步。”老僧却是说出了一番让楼京墨意料之外的话,“方才贫僧恰闻施主之言,不住想要多问一句,施主十分渴望习得至高的武学,对吗?” “对。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我难道不能求吗?”楼京墨笑着反问,老僧听了壁脚,她又何不大大方方地承认。 老僧凝视着楼京墨的笑容,是三分自信七分肆意,太像当年初到中原的自己,一心为武痴狂。 那年他曾斗法大理段氏,不择手段欲求六脉神剑,而后行至姑苏太湖密谋小无相功,再是又巧取少林《易筋经》,妄为天下第一高手。 谁想到前半生所求让他走火入魔,终是了断于西夏枯井之中,半生内力尽数成空,才有后来的大彻大悟。 老僧想着缓缓笑了,过往种种执念如今想来俱是趣事,他侧身看向西面芦苇荡深处。 “外人不知燕子坞旧事,贫僧当年来此仅有一分是为了故友。其实,贫僧与慕容家虽说是友,但也不过是相互利用的朋友。慕容利用贫僧来谋划天下,贫僧利用慕容求得至高武学,可是我们都没有成功。贫僧比慕容幸运,退一步看到了海阔天空,而他却痴痴死于梦中。” 楼京墨静静地听着,试图从楼河遗书的只言片语里找到与眼前老僧相对应的人物,是想起一位吐蕃僧人却又很不确定。 那位吐蕃僧人当年五十有余,听说他内力全失后返回吐蕃成了一代得道高僧,后半生弘扬佛法开坛讲经,难道眼前的老僧有一百二三十的高龄? 老僧似乎看出了楼京墨的疑惑,“不错,贫僧正是鸠摩智。这么多年了,贫僧自问早就无所执,一步踏入轮回也能安心微笑,可是见到施主方知尚有一丝遗憾。恰是后继无人的遗憾,这些年所悟所得终是无人可承。” 慕容复墓前,一时间只闻芦苇随风萧萧。 楼京墨听懂了鸠摩智的三言两语。时隔多年,鸠摩智在她身上找到多年前自己的影子,也许当年的他与如今的她本性并不相同,但希望习得至高武学的心是一致的。 恰是这种一致勾起了鸠摩智的收徒之心。不必拘泥于徒弟是男是女,不必拘泥于徒弟有何种身份,难得缘来自是珍惜。 “恕我斗胆一问,大师怎么证明你所悟已经化臻入境?” 楼京墨才不会妄自菲薄地问为何是她被选中,正如不问阿碧为什么舍弃了她。 有关鸠摩智内力全失后又如何练得一身武功,这些该知道的总会知道,而当下仅是想一睹高手风采。 鸠摩智半点不恼,左袖轻轻一挥,远处两条大鱼一跃出水。大鱼竟是远远从太湖水面上凌空而来,他以左手随意地抓住了仍在不停扭动的鱼尾。 “雕虫小技,不值一提。刚好也该用膳了,施主可愿请贫僧吃一顿烤鱼?” 楼京墨看着还在活蹦乱跳的两条鱼,隔山打鱼而不伤鱼,她现在尚且无法判断鸠摩智的武功究竟多高,但已经决定放手一搏拜其为师。 只能说西夏缥缈峰终究太过缥缈,能否顺利找到楼河的师门灵鹫宫所在更是未知。人生在世,关键时刻不能畏首畏尾。当断则断,不如珍惜眼前的缘法。 楼京墨接过了鸠摩智手里的鱼,一下就敲得它们不再乱动,当即说到,“弟子楼京墨愿服其劳。” 鸠摩智哈哈大笑起来,“好!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乘飞之前,你我师徒便从这烤鱼开始。我徒的手艺不差吧?能烤熟鱼吧?” 片刻之后,引人食指大动的烤鱼香味回答了鸠摩智的疑问,让他这些年习惯斋戒而不为美食动的胃都有些动摇。 一顿鲜美的烤鱼过后,鸠摩智大致说起他这些年所悟。当年他差点走火入魔,幸而得段誉吸走全部内力,而后大彻大悟回到吐蕃一心钻研佛法。 “世间事难免无常。费尽心机想要得到的偏偏一场空,不执不念的竟会忽然就福临心至。自我研习佛法后三十年,某日在雪山遇见一位忽而出现的奇人,他自称邪帝向雨田破碎虚空而来,我们畅谈三天三夜,他说起了道心种魔大法的玄妙之处,又倏然消失于月色下。” 鸠摩智遥望碧空,“那年,贫僧立地顿悟,早已空空如也的丹田竟宛如枯木逢春活了。随是将其中一门所悟命名为《龙象般若功》,记载于龙象般若经上。这门功夫练成后内力极为深厚,外功掌力强悍凶劲,能得十龙十象巨力,招招实时都重有千斤之力,威力无穷。” “此功分为十三层,入门易,每上一层内功翻翻,可越往上耗费的时间也成倍递升。如果按照常理计算,十三层的武功估计非几百年不可得。 贫僧深知此功最忌一个字‘急’,而更需一个‘悟’字,因为它所求早已不只单单是武学,贫僧更想探寻轮回佛理,或超脱于此世。不想此功初成时,有一僧人盗走秘籍。” 鸠摩智语带遗憾,他能活到如今正是在不断参悟,而盗走那书的僧人练习到第九层时走火入魔死了。“贫僧正是因为顾忌此功的不妥处离开大雪寺寻人,可惜还是晚到一步。” 楼京墨一字一句认真地听着,对于武学一道她尚是门外汉,鸠摩智的字字句句皆是前车之鉴,值得她去虚心学习。 鸠摩智说到这里严肃地看向楼京墨,“习武之人有问鼎天下第一的心念,这是无可厚非的事情。不过,为师以过来人的身份希望你牢记一句,凡事过犹不及。进退得失尤为玄妙,换言之,武学与心境匹配方可得大境界。” “是。弟子谨记。”楼京墨弯腰一拜受了这一句忠言,“师父,那我该从何学起?” “从经络走势一步一步来,内外兼修,由简入繁,复而由繁入简。贫僧难得一位弟子,最想教的不仅是所悟武功心法与招式,更想让你学习如何参悟本身,这可能是一个较为漫长的过程。” 楼京墨点头,懂,这就是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鸠摩智说着挑眉玩笑到,“对了,有一点很重要。创悟两字往往与多读书脱不开关系,贫僧亦是阅尽经文千万。你做好学习吐蕃语、天竺语、波斯语等的准备了吗?” 楼京墨背脊一凉,她仿佛看到了比四六级高深无数倍的阴影正在袭来。 8.第八章 移将北斗过南辰。 楼京墨离开姑苏,潜心习武已有十年。 最初她北上金国与楼恪相谈习武一事,遗憾的是经鸠摩智诊断楼恪因幼时中毒之故经脉受损,且早过了最好的恢复期,他最多只能练习些强身健体的粗浅功夫,几乎不可能成为一代高手。 楼恪本就志不在武便也不在意,相较而言,他体内的残毒反倒是一问题。 鸠摩智与之前楼河的判断相似,此毒来自西域又几经变化,再被火毒催发后难以根除。 如果想要彻底解毒,最有效的是练就一身高深内功,等到功成的那天身体脱胎换骨便能驱毒。可是对于楼恪此路不通,那就只能压制毒素,待到有一日找全可以解毒的药材配以内功法门由他人驱除,不过用什么药材解毒就需由楼京墨自行摸索。 “一年前,你哥哥入蜀行商,我们都确定过他的身体状况稳定。小砚不必太过忧虑,这几年你已成功为他慢慢解毒,假以时日总能根治。” 鸠摩智斜靠在木床上看向窗外,小木屋外大雪纷纷,是昆仑群山最寻常不过的雪景。“只是为师看不到那一天了,但为师并不会有遗憾,因为相信你能够做到。” 十年倥偬。鸠摩智言传身教,对楼京墨倾囊相授。 他亲眼见证了一位武学奇才的诞生,楼京墨不仅将龙象般若功练到第七层,更是将他融合易筋经、少林秘技、火焰刀、小无相功所成的涅槃之法练得游刃有余。于武功一道,他的徒弟终是开启一扇自行领悟其法的大门,待有一日创出一片自己的天地。 “既然师父相信,京墨总会如您所愿。” 楼京墨执起一壶酥油茶为鸠摩智的茶碗满上,看着细碎的茶叶漂浮在浅褐色的茶水中。十年来,其实她不只有一位师父,是透过鸠摩智的传授教学,隔时接受了异世来客向雨田的武学领悟。 如此碎渣酥油茶别有一番风味,她从初至昆仑雪山时的喝不习惯,到如今在这暖香微咸里寻得了莽莽昆仑的广阔自由,十年增长的绝非仅有武功。 鸠摩智捧起茶碗的手微微颤抖,茶水缓缓入喉留一番心澄境明,轮回终是要来了,这将是他此生最后一碗的酥油茶。 “为师此生已经圆满,能教给你的早已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有关武功一事,慎重之际也不妨冒险,其中真味凭你自己把握。待到这一碗茶尽,贫僧就要走了。江湖之大,你便自行去吧。” 楼京墨听鸠摩智用吐蕃语缓缓说完,她的眼底难免染上一抹酸涩。从江南到燕云十六州,从大漠到昆仑,她以鸠摩智为师十年,两人师徒相得,这般幸运却也难免生死别离的到来。 “师父,……”楼京墨知道一碗酥油茶空,鸠摩智就会独自攀上雪山之巅,在那里尘归尘土归土,无需多棺椁收敛,也不用墓碑祭奠,她亦是无从悲起。 然而,当看到鸠摩智不急不缓地放下茶碗起身走向木门,纵使她有千般言语,终是只能化作四个字,“请您放心。” 放心您的徒弟会做好一切,即便无法十全十美,也能说一句问心无悔。 “阿弥陀佛。”鸠摩智的脚步只在门口顿了一顿,一声佛号之后,他的身影便没入皑皑白雪深处。 楼京墨目送着鸠摩智的身影消失在风雪尽头,她也背上简易行囊离开小木屋,向着西域与昆仑的交界而去,此行是应了一位合作数年的药商邀请。 且说十年之中,楼京墨的不断推陈出新香,楼恪从香品做起将‘小楼春’开设到北至金国、南至大理,成了几大香商之一。 楼恪并未仅仅沉迷于赚钱的快感。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他渐渐渐渐扩大经营范围经营起药材铺与医馆。 楼京墨也摸索着编撰起医书与草药纲目,希望尽一份薄力为百姓创造更多机会,以公道的价格求医问药。她有一种感觉,也许医绝天下并非指能有一手活死人的医术,恰如人皇神农尝百草,以医术惠及天下才堪称一绝。 其间,小楼春的买卖也扩展向西,结识了西域商路上的头号大商队。 楼京墨越过群峰万仞,骑着骆驼穿行大漠戈壁,抵达至白驼山脚下的双旗镇,正是去见手中请帖的发函人——白驼山庄欧阳铮。 白驼驿馆大堂,一位三十出头的青年男人端坐其中。他的一张脸棱角分明,一袭白衣为其平添了七分温润之感。 “楼先生,久违了。”青年男人和煦一笑,似把江南之风吹入了飞沙不断的大漠。“欧阳此番特请楼先生过白驼山庄一聚,实则是有所求。近来一个月,内子身体不适,看了几位大夫都不见好,只能特来麻烦先生。” “欧阳庄主客气。这些年互惠互利,让我们都能生意兴隆。照理来说,我该早些上门拜访欧阳夫人。”楼京墨请欧阳铮入座。四年前她在昆仑雪山定居,不时会行走于群山与大漠,一来是找人练武过招,二来也是四处行医,其中就给欧阳铮治过病。 欧阳铮是西域白驼山庄的大庄主,比之弟弟欧阳锋,他更似一位出生江南的书生。虽然欧阳铮看似温润,但能使得白驼山庄在西域坐大,渐渐有握住东来西往的行商咽喉之态,足见他的本领非凡。 可惜,欧阳铮有着自打娘胎里来的弱症。即便他看上去与常人无异,也能面色不变地四处行商,但他注定无法练武,更是不宜大悲大喜,否则就会在岁数上有碍。 楼京墨与欧阳铮结识于一场沙暴过后,她顺手救起白驼山商队昏迷的几人。 其后两人相谈之间,双方达成了合作协议贩售香料与药材,四年间以来的交易规模越做越大,但一直都限于在双旗镇内交易或者见面,而非在白陀山庄之中。 据闻白驼山上的白驼山庄颇为神秘,没有人清楚它何时建立,而它的出名正是随着白驼商队的兴起。不过白驼商队中人也甚少进山,那里布有许多机关阵与更让人感觉恶心的万蛇阵,听说后者正是二庄主欧阳锋的杰作。 “既是为了欧阳夫人看病,我们不如早些上山,不必在此多歇。”楼京墨复而笑问,“听说二庄主擅毒,医毒不分家,不知欧阳庄主有否请他为夫人诊脉?” 欧阳铮脸色淡淡地摇头,“我那个弟弟一心扑在毒功上,他从未研究过要如何为人治病,恐怕是少有的医毒分家,还是不指望得好。 此番上山,楼先生也不必搭理小锋,山庄里有些地方被他弄得毒物遍地,先生记住地方不要入内就好。一般情况下,我们是看不到小锋的,左右他不是在屋里练毒就是在练功。” “原来如此,我自会注意。” 楼京墨心中早有一份疑惑,因为楼恪年幼所中之毒来自西域,所以她对西域的用毒门派多加留心,也正是她四处行医的原因之一。 据鸠摩智所言,百年前西域曾出过一个让人闻风丧胆的用毒门派——星宿派,后来因为掌门丁春秋的死而一夜解散。说起星宿派的所在也是在戈壁绿洲中,具体位置不可知,其神秘程度与今日白驼山庄有的一拼。 早前在给欧阳铮问脉之时,发现他从娘带来的弱症可能与毒有关,毒素虽是被清了,但是留下了体质不佳的隐患。 白驼山庄的欧阳兄弟,一个在胎中带毒,一个一心扑在毒功上,他们的长辈是何来历?欧阳锋的毒功又传承自何处?对于西域毒物的了解是否能为楼恪解毒助一臂之力? 这些都让楼京墨想要入白驼山庄一探,现在时机正好,不是她赶着上求入庄,而是受到了欧阳铮的邀请。 ** 夕阳未尽,尚能见长河落日圆。 两人闲谈着走上白驼山,通向山庄的一路上不时可见有毒的植物,而树木错落之间正是阵法所在,偶而能听到草木深处有嘶嘶蛇吐信声发出,却是不见半条蛇踪。 楼京墨不由感叹白陀山庄的大手笔,白驼山以山石草木为基够成了一个极度危险的防御阵。一般人误入其中绝对是有去无回,即便是她也不敢说在阵法全启的情况下全身而退。 “我见识了白驼山的布置,不得不感叹西域第一大商队赚的够多。欧阳庄主不愧是点金胜手。” 楼京墨由衷感叹,但又觉得白驼山的布置绝非十几年可成,毕竟在沙漠里种植如此茂密的树木,还包罗着如此多的毒植,不像是一代人所及。现下因为她不精通五行八卦,否则还能看出更多。 “楼先生过奖了。我也不过是希望白驼商队能为生活在大漠里的人带去几分方便而已。看,我们到了。” 欧阳铮笑着指向了前方山庄大门,当看到门口与他有三分面容相似的黑衣男人时,他的眉头微不可见地蹙了蹙。“没想到小锋居然也会出门迎客了,应该是久闻楼先生大名前来一看。” 欧阳锋不仅来到山庄大门旁,更是一步跨过门槛向前走了过来。 “你就是昆仑春。”欧阳锋打量着一身粗布蓝衫的楼京墨,蓝衫洗得有些泛白,却难掩其皎如皓月之态。西域昆仑少见一抹春,楼京墨人称昆仑春,正似她为荒凉之地带来了一份生机。 楼京墨对此外号半点好感都欠奉,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专卖.春.药的,但当下这些并不重要。只见她曲臂反手凌空一抓,一条碧绿毒蛇的七寸就牢牢被捏在指间。 “久闻二庄主热情好客,果然是闻名不如见面。我刚刚登门,二庄主就亲自送上竹叶青供我泡酒。等到酒成之时,我不会忘了二庄主的那一杯。” 欧阳锋定定地看向楼京墨指间奄奄一息的竹叶青,看来西域传言还是有误,昆仑第一名医怕是不只会医术。 “欧、阳、锋,你给我回去!”欧阳峥深吸一口气将愤怒压下,欧阳锋怎么可能热情好客,有见过直接扔毒蛇的好客吗。“是我请楼先生专程走一趟,她是来为你大嫂看病的!你胡闹也要有个限度!” 欧阳锋回避了欧阳峥的眼神,正是因为楼京墨是来给大嫂看病的,所以她才留不得。 9.第九章 欧阳锋不置一词地进了山庄,他走得奇快,根本没有打算为放蛇一事道歉。 “先生,对不住了。小锋顽劣,我代他向你赔礼。”欧阳铮牵起了一抹苦笑,态度十分诚恳,“我也不知他何时竟成了此般乖张的性子。自从双亲去后,他一心向毒,与蛇相伴,我不免担心他身上的人性有朝一日被蛇姓取而代之。” 楼京墨直接捏死了竹叶青,将它放到了行囊的木盒里,即便是不用来泡酒,制药炼毒也不错。 “欧阳庄主不用太多自责,二庄主是二庄主,你是你。你我相识四年,难道你认为我会因为才见一面的二庄主而迁怒?我不过是一位客人,恐怕欧阳庄主才更为烦心。毕竟是血脉兄弟,双亲不在,做大哥的要烦心的地方不少。” 欧阳铮无奈一叹,如果是别人感叹兄弟情义,他多少还会质疑一二,但楼恪与楼京墨兄妹两人堪称是相互扶持的典范,让他暗中羡慕不已。 此刻,欧阳铮难得说起家庭过往,“父亲在小锋出生后不久就去了,母亲一人照顾我俩不易。因为我先天体弱,母亲看顾得多了一些,难免就有些忽视小锋。 说来也怪,小锋自幼就执拗,母亲不喜他接触毒物,他却从不听劝。十年前母亲亡故,我忙于商队之事,等回过神来再也没可能劝得动弟弟了。” 楼京墨会意地点头,欧阳老夫人孕期曾中毒导致欧阳铮体弱,她觉得亏欠大儿子多了一份关照也属人之常情,就是不知欧阳老庄主因何而去。 “其实二庄主制毒对白驼山庄确有益处,能够以毒震慑众人。商队能在西域坐大,少不得他的一份功劳。说不定二庄主精于毒功是他关心欧阳庄主的方式,只不过太过隐晦而已。” “为我着想?”欧阳铮不由摇头,“父亲就是死在毒上,他要真是关心什么,起码该是医毒双.修才对。” 只此一句,没能让楼京墨了解更多,欧阳铮没有再提过去的事情,转而说起妻子洛芷的身体情况。“阿芷怀孕了,两月有余,最近是吃什么吐什么,一点胃口也没有。我观她面容越发憔悴,请了不少大夫都无用,真是不知该如何是好。” 在正院见到斜倚在床榻上的洛芷时,楼京墨看到了所谓不好有多糟糕,年近三十的女子正似病西施,面色苍白消瘦,蹙眉捧心之态让人心生怜爱。 “欧阳夫人,还请伸手。”楼京墨看向洛芷,谁想洛芷只是匆匆与之对视便红了眼眶。 洛芷并没有伸手,她眼角的泪已默默流下,语气哀怨地说到,“庄主又何必再请大夫来,我没有病,就是吃不下。不必请人再看,反正我会努力地吃,不会让这个孩子死的。谁让这些年来我都无法为庄主添得一儿半女。这次他来了,我便是死也不会让庄主断了香火。” “你!”欧阳铮见到洛芷这幅哀怨的模样,他是怨也不是怪也不是,只因大夫说过孕妇心思敏感,需要他多体谅。 欧阳铮一步上前拉住了洛芷的手腕,“你不能自暴自弃,我说过了孩子没有你重要。早前就要把孩子打掉,可是你的身体情况不宜打胎。楼先生妙手回春,再信我一次,让楼先生看一看好吗?” “我说不好,你听吗?”洛芷侧过头去,只是看着墙再也不说话。 “其他事好说,但事关你的身体。你不珍惜,我还珍惜。”欧阳铮不多说示意楼京墨问脉。他不曾错过楼京墨脸上的一个表情,试图从中确定洛芷的身体情况究竟如何,奈何只见楼京墨从头至尾面不改色,没有给出丝毫暗示。 楼京墨神色如常地收回了手,心中早就震惊万分,洛芷明明怀孕四个月却是用药压制成为两个月。此等药物用的巧妙,必是有人以内力锁住了洛芷的经脉一二,一般大夫无法看透只作孕妇的胃口不调。 洛芷也是人物,此番作假之后,她还能不带一丝心慌,丝毫不曾因此乱了心跳。 “楼大夫,你看如何?”洛芷又转过了头,这次她直视了楼京墨的双眼,眼带悲色地问,“你看我究竟是什么病,还能活吗?” 这一问,问得巧妙。 四个月前,欧阳铮在外行商,洛芷腹中的胎儿绝非他的孩子。洛芷孕期胃口不调本非大病,但先是与旁人珠胎暗结,其后又用药隐瞒丈夫真相,这一桩‘病’还能治吗? 楼京墨只觉两道目光都紧盯着她,两者皆是有些紧张与期盼,偏偏夫妻二人的原因南辕北辙。 “夫人的病时日已久,因为夫人有孕在身,用药反而不妙,不如食疗。我开一张食单,酸甜苦辣,夫人不如都试试,总有一味能入口。” 楼京墨所言不假,依照洛芷的情况判断,她与别人贪欢之事不会是一时冲动。那个人身负武功又精通医理,能在防御甚严的白驼山庄与洛芷私会,不用多想几乎能将他的名字脱口而出。 这也能解释了今天欧阳锋过于不同寻常的‘热情好客’,只因想要掩盖某个不能为第三人知道的秘密。 欧阳铮听到这个结果并不灰心,“是极,是极。楼先生精于美食之道,当年我从死里逃生有幸一尝,还以为是误入仙境才得的美食,想来定能让阿芷胃口大开。” “是吗。”洛芷语气幽幽,一对美目在欧阳铮与楼京墨之间扫视,“说来惭愧,我没能与夫君在大漠里同生共死。夫君最危难的时候,陪在你身边的不是我而是楼先生,做妻子的本该奉上厚礼感谢才对。” 欧阳铮怎会听不出洛芷言辞里的醋意,他自问坦坦荡荡,虽然一年里大半时间在外,却从未做过任何逾越之事。 需要经营的偌大商队与脾气执拗到古怪的弟弟已经够烦了,到头来家中妻子竟是怀疑他的操守,真是有太多苦只能往肚子里咽。 今天,欧阳铮是第三次运气将一股抑郁压了下去。“阿芷不需操心这些琐事,君子坦荡荡,救命之恩又何必用钱财去度量。” “夫人客气了,我能与西域第一大商队结缘,本就是一桩幸事。厚礼早就从生意的利润里得了,可不敢多收一份。” 楼京墨似是什么都没听懂地将话揭过,洛芷的醋意来得莫名其妙,是一星半点让人解释的欲望都升不起。她此行带着探求之意来到白驼山庄,现在真有些吃不准要怎么处理叔嫂相亲的秘密。如果直接告诉欧阳铮的话,他会不会一下子被气死? 此事需要好好想一想。虽然于情于理都该让欧阳铮活得明白,但有的秘密由外人来戳破还真不好把握尺度。 受不得剧烈刺激的欧阳铮、行事作风毒辣的欧阳锋、怀有身孕的洛芷,这三者让楼京墨感到久违的头疼。 ** 入夜,阴云不散,风壑沉沉。 楼京墨立于窗边遥望天色,一场大雨就要来了,大雨对于西域大漠是少有的事情,而比大雨早一步来的是欧阳锋。 “不请我进去坐一坐吗?我带了酒,能让你今夜就妥善处理了竹叶青。”欧阳锋站在窗外举了举酒坛子,“不只是酒,我哥不能给你的,我都能给你。” 楼京墨笑着问到,“二庄主,我是来给欧阳夫人看病的,还能想要什么,至多就是一份诊金而已。” 欧阳锋听到欧阳夫人四字也笑了,多好的称呼,不是庄主夫人,而是欧阳夫人,偏偏白驼山庄有两位欧阳。 欧阳锋的笑容难免有些冷,“你们医者仁心,想要的诊金怕不是金银而是药材。是药则可为毒,是毒亦可为药,有些药材的功效只有我懂,我的哥哥只会贩运药材而已。难道你是在为你们那份浅薄的友谊而犹豫吗?” “二庄主不愧是养蛇人,甚是懂得打蛇七寸的道理。”楼京墨本就是为查西域毒物而来,没有理由一言不合就将欧阳锋彻底拒之门外。“请进,但愿二庄主带来的是好酒。” 欧阳锋没有走门直接翻窗而入,他一把掀开了酒坛的盖子,从中飘出了诱人的酒香。“楼先生认为此酒如何?” “酒香薰肺腑,自是佳品。”楼京墨的目光落在坛内酒水上,随着欧阳锋放下酒坛,坛中酒难免晃动了两下。“不过,此酒虽香终不得饮,因为我不喜欢太过浓郁的东西。” 楼京墨指间轻弹,屋内几乎让人迷醉的酒香消散殆尽,空气干净地仿佛似高山被大雪覆盖,只有冷风过境不留任何余味。 “皓腕凝霜雪,楼先生真是生了一双美手,让我不由神往。” 欧阳锋眼底的冷光更甚,刚才在一掀一弹之间,酒气的毒就都消失不见了,由此一试可以确定楼京墨看穿了他为洛芷用的药。“先生不喜喝浓香的酒,但我还是要给赔礼的。择日不如撞日,长夜难眠,去我那里一睹奇珍异草如何?” “好。”楼京墨知道欧阳锋之邀是请君入瓮,但这一脚入毒窟恰好和了她的心意,又何乐而不为。 两人刚刚走到西院院门口,只见欧阳铮从树荫下走了出来。 “楼先生请见谅,时日已晚,你们如有事情不妨明日再说。我要借小锋往正院一趟。” 欧阳铮的语气仍是一贯的温润,难辨他心中喜怒。“小锋随我来,我有事情要问你。” 庭院小道,露柱灯笼。 灯火明灭之间,三人忽的就陷入了死寂一般。 欧阳锋衣袖中的手指微动,他抬头看向欧阳峥,“去正院的话,我要先换一身衣服,以免药材味熏到大嫂。哥,你能等上一等吗?” 10. 第十章 欧阳铮允了欧阳锋的换衣要求,他就站在西院门口等着,看样子今夜是一定要把欧阳锋请去正院说话。 山风越刮越烈,风中的水气越发浓郁,大雨将至几乎是注定的事。 “愁多知夜长。但夜再长,天会总会亮。”楼京墨出言打破了小院里过分的安静,她将一个小瓷瓶递了出去,“你的身体不宜大喜大悲,这药是调理气息的。” 欧阳铮攥紧了药瓶,过了好一会才问到,“楼先生,你说一个女人愿意为一个男人历经辛苦生下孩子,她的心里该是有他的吧?” 哎呦喂,欧阳大庄主,这个问题足够模棱两可。 究竟你是发现了洛芷心有旁人,但还觉得她是愿意为你生孩子?还是你发现了孩子的生父另有其人,正在考虑应该怎么做? “有因有缘集世间,有因有缘世间集;有因有缘灭世间,有因有缘世间灭。欧阳庄主所困惑的,不过如此。” 楼京墨发现欧阳铮的脸色迷茫,她心里有些犹豫,如果欧阳锋被叫去了正院,当下她正好能入西院一探究竟,可是正院里的三个人万一发生肢体冲突呢?偏偏纸包不住火,有的秘密早晚都要挑破,劝得住一时又骗不了一辈子。 楼京墨最后也只能说这么一句,“欧阳庄主,我曾听过一句话,别在深夜做决定。夜阑深静,人多愁思,总会有一种白天不会来的错觉。其实,第二天的太阳必会升起,亘古以来从未改变。” 欧阳铮不知想到什么反而笑了,他抬起下巴示意看天,天上阴云密布,“先生真会开玩笑,你真的认为明天能出太阳?” 两人聊天聊死了,欧阳锋也换好了衣服。 “大哥,走吧。”欧阳锋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他褪下黑衣,换上了与欧阳铮一样的白衣。“楼先生就自便吧。” 欧阳铮朝前一步先行离开,没有半点要等欧阳锋的意思。欧阳锋面无表情地跟了上去,两兄弟就消失在庭院小路的尽头。 楼京墨见此微微摇头,还是转身独自进了西院。敛气静声,她仿佛如一只鬼魂飘然入内,完全没有似人入内的痕迹。此等轻功身法恐怕完全出乎欧阳锋预料,因为院子里或盘睡或游.行的蛇类都辜负了主人的希望,没能发现不请自来的夜行客。 楼京墨早就说了不喜留香,奈何她又从事着制香制药一道,所以当她习得轻功与内力后,学以致用的第一招就是将自身气息隔绝起来,使得人过不留影。 此刻,她扫视着西院里的毒物们,数不清的蛇盘踞在各自位置上,中间的空白地带则是一座假山,那是欧阳锋提到过的存放养育奇珍异草之处。 ‘嘶嘶——’有两条大腿粗的蛇彷如门框一般倒挂在假山口,它们吐着蛇信,尽职地做着看守的工作,却没察觉到一道身影正与它们擦肩而过。 一脚踏入假山洞内,洞内烛光幽幽,左侧是一架子的书籍,中间一张长木桌摆放了大大小小的瓶瓶罐罐,还有着切割捣杵至一半的药物。 右侧向里延伸进去,不知凡几的瓷盆或摆放于地面、或搁置于石桌,其中全部都种植了西域罕见的药材。‘笑浮图’、‘翠非烟’、‘暖玉销魂’……,诸如此类仅在楼河所藏典籍里的植株竟是都活生生地出现了。 楼京墨一眼不眨地望向这些花草,将它们与典籍所记一一相对,有些已经绝迹的孤品竟是尚在人间存活。为了得到这些草药的一株分支,让她一掷千金也是心甘情愿,有了这些花草就能练出世间难现的奇药。 幸而,她理智尚在没有被如此诱惑而激动地伸手,看得清楚花木的底座皆放置于凹陷机关中,恐怕动上一动,这个假山洞就会变成刀枪不入的牢笼。 这些花木必须想办法弄到手,欧阳锋既然将其当做饵抛了出来,事情总可以谈一谈,至少弄到此等花木的种子或者幼苗。 楼京墨想着已经飘身出洞,只听轰隆一声雷鸣起,天中的云层迅速翻涌着。西院里的那些毒蛇们都是迅速地游离,不知藏到了哪一块岩石背后。不过多时,大雨倾盆而下,模糊了人的视线,也让各种声响变得不真切起来。 正院之内,欧阳铮决定破釜沉舟问个明白。 “好了,现在人都齐了。阿芷,你说清楚到底为怀一个孩子怀得郁郁寡欢?我除了你绝无旁人,而爹娘早就去了,你上又无公婆施压,山庄里的事情也都由你说了算。你还能为何忧郁?为了你刚刚梦里念的阿锋吗!” 适才,欧阳铮按照食谱做了一碗宵夜,本想让洛芷再吃点暖胃,谁想一脚踏入卧室听得便是妻子呢喃着自己弟弟的名字。仅是一句,仿佛晴天霹雳打了下来,那一瞬将他的心打得骤停,却又将一张遮住真相的薄纱彻底劈裂开来。 洛芷面对着欧阳铮的质问,没有无声垂泪,冷笑着反问,“庄主终于是不再关心你的商队,不再想着明天要做什么买卖,而关心起我与阿锋来了。甚是难得!那么我问问你,你又有几日与我同床共枕?又有几日与我行鱼水之欢?十二年来,你在这张床上过的日子有超过一年吗!” “好!好!我竟是一点都不知妻子有如此闺怨。”欧阳铮怒极反笑,“还有吗?你说,一次说个清楚。” “有,当然有!欧阳铮,你端着一张如沐春风的笑脸,但本就是一个冷心冷情的人。我从看不见你真的喜怒哀乐,十二年以来,我也努力去争取走到你心里,是你把我们拒之门外。” 洛芷说着就走向了欧阳锋挽住他的胳膊,“阿锋和你不一样,他在外人眼里是与毒为伍,但他活得真实,我与他能同悲同喜。从头至尾,我需要的不会是一个超脱红尘的夫君。欧阳铮,你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 欧阳铮紧捏着拳头,赤红双眼看着两人,这一辈子他都不曾似今夜这般无法在控制心绪。过去不动喜怒是为什么,还不是因为先天有疾。 “所以你们就背着我搞在一起,好得很,真是太过冠冕堂皇的理由。欧阳锋,你也觉得我这个做哥哥亏欠你良多吗?从小到大,我可有一分亏待你?我苦苦撑起做大白驼山庄,在你眼里只是为了我自己吗!” “大哥,你是没亏待过我,但是你也从没有正眼看过我。” 欧阳锋冷冷地说起过去,“我的毒术大半来自父亲,这就是你与母亲不喜欢我的地方,谁让父亲研究毒物使得你在胎中体弱。 你倒是说母亲在生下我后给过我几分照料?在她眼里只看得见大儿子。她的铮儿自幼因病受苦,是该她好好疼爱一辈子,而小儿子与父相似,合该自生自灭就好。” “这些年白驼山庄在西域做大,提起欧阳二字,你欧阳铮是春风化雨的好人,给沙漠里的人送去粮食与水,我欧阳锋是炼毒驱蛇的恶人,不知何时就会大开杀戒。” 欧阳锋毫不在意地讥笑着,“他们说得对,我确是如此恶人,阿芷怀了我的孩子非常正常,因为你我之间兄弟情分从来都不存在!” ‘噗——’欧阳铮听到这里终是气急攻心,一口鲜血喷溅而出,随即就头疼难耐,一个踉跄扶住了身侧的椅子,差点就摔倒在地。 “你们……”欧阳铮捂住心口,至今仍不愿吐出奸夫淫.妇四字,“如果你们真心相爱,为什么不早一点告诉我。我知道给不了你们幸福,自是会放你们远走高飞。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要背叛我。你们是一个我的弟弟,一个是我的妻子啊!” 两人见到欧阳铮的情况不妙都是不由自主地向前一步,他们想要扶起欧阳铮却扑了一个空。 仅是一瞬,楼京墨踹开房门,闪身而入一把扶起欧阳铮,捏住他的下颚就将药灌了进去。“欧阳铮,你有空问为什么,怎么不记得把药吃下去!你是不要命了吗!” 欧阳锋见状将洛芷护到身后,刚才他脸上最后的一丝愧色也尽数消失,伸手一抛便是将一把毒粉洒了出去。“楼先生,多管闲事的人总没好下场。今夜,你们两个谁也别想活着离开。阿芷,动手——” “我本来想一笔写不出两个欧阳,不论你们兄弟有多少隔阂,你对外人下毒手,但总不至于要了欧阳铮的命。看来是我天真了。” 楼京墨的话音落下之前,早已左掌生风将毒粉尽数拂去,夹带起欧阳铮就冲入雨幕意图马上下山。 屋内,洛芷尚在犹豫,“阿锋,没有必要赶紧杀绝。” “没有必要?我们的事情闹了出来,难道你希望肚子里的孩子背上叔嫂通奸之子的名号?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只有欧阳铮死了,一切才能回归正常。” 欧阳修说着转动了屋内的一只花瓶,这正是整个白驼山机关大阵启动的钥匙。“洛芷,你不是第一天认识我,我从来就是一个恶毒的人。你后悔吗?” 洛芷的回答被大雨声掩埋,雨幕中一张天罗地网缓缓罩住了白驼山庄。 11.第十一章 大雨从天上砸了下来,欧阳铮被淋得心冷到清醒,他虚弱地指向西院方向。“护山大阵开了,不能冒险直接闯出。往西院假山洞里走,里面右侧方向养着一堆花木,尽头藏着一条逃生路。” 楼京墨微微挑眉脚下不停,“我刚从那里来,没有看到路。” “没有路?”欧阳铮自嘲地说,“假山是我帮着小锋造的,而那个机关是前人所为。当时,我想着以防万一白驼山被人攻入,就把那条逃生到半山腰的甬道保留下来。谁能想到,有朝一日竟是如此被用到。” 两人不再多一句话,楼京墨半抱半扶着欧阳铮,飞身越过重重院落直奔西院。 欧阳锋立即也窜出了正院,雨夜里他也分辨不清两人逃向何方,但必是要先去西院驱蛇,群蛇势必能迅速找到人。 双方一前一后抵达西院。 这一次,楼京墨毫不留手地将克制蛇类的药洒了出去,再又于弹指之间先把悬挂在假山口的两条守门大蛇给击毙。 “楼砚,你该死!”欧阳锋阴冷的声响紧随其后在院门口炸响,他右掌微沉,一道掺毒的掌风就扫了出去。 “你先去。”楼京墨也不说到底是谁该死,先将欧阳铮推入山洞,她侧身一掌就迎上欧阳锋,用足龙象之力朝院门口击去。 既然欧阳锋先出狠招,那么此时不重伤于他,难道给他保留余力千里迢迢去找麻烦吗?若非顾忌欧阳铮与白驼山庄的护山大阵,楼京墨都有与欧阳锋一战定生死之意。 欧阳锋在罡风袭来时凌空侧翻,还是生生挨了半道掌风,胸口发疼气血上涌。着实没有想到一位刚过双十的女子,竟是练得如此刚猛的内功。 他眯着眼睛把蛇杖向地面敲去,轰的一声西院里所有的蛇一哄而上,长大血盆大口都涌向了假山洞口,争先恐后地扑进去杀人。 恰在蛇群形成一张大网要盖住洞口时,一只瓷瓶从洞内被投掷而出,在大雨里爆裂开来。 桃花风弄十洲春。这股幽香似乎从来不曾在西域出现过,它应该是来自于江南桃树林,花香浪涌之中,一切梦幻的似融融暖春。 欧阳锋闭息的速度慢了一拍,一缕桃花香渗入肺腑,他只感觉身体僵在当场,而内力是怎么都调动不起来。哪怕是紧闭双唇,再度努力都是完全白费。 “阿锋,你怎么了?”大概过了一炷香,洛芷撑着伞急急跑向西院,便看到盘坐在地上的欧阳锋,而假山洞口仍是不断有毒蛇争抢着涌入。 “去屋,黑色十三号瓶子。”欧阳锋吃力地说了这几个字,他感觉这种从未见过的毒.药。 此毒对于身体本身并没有危害,只是在一定时间内使人内力不得用,外加不能动弹,想来可以通过某种药缓解一下不能动弹的弊端。这一点难得住武林其他人,却是难不住他。 洛芷匆匆跑向西院主屋,一路惊恐地闪避着地上游走的毒蛇,幸而她身上带有避毒丹,才让那些蛇都没有把她当做攻击目标。 至于欧阳铮两人去了哪里,洛芷不敢多想这个问题,因为她也看到了假山门口的蛇群。双拳难敌四腿,两人又怎么对付那么多毒蛇,何况又是被困在了山洞里,明天会不会发现两具尸体? * 早在一炷香之前,楼京墨投出了一瓶悲酥香风就向着洞内右侧跑去。既然欧阳锋不仁,那就别怪她不义,必须把洞里一排排奇珍异草全都打劫了。 反正尽头有一条退路,而此时根本不必顾忌牵动机关封住来路,来路早就被毒蛇群堵死了。 楼京墨一把掀翻了左侧的书架稍稍堵住蛇群的进攻,再将剩余的驱蛇药洒满右侧通道的入口减缓蛇来的速度,开始将那些花草连根拔起。 “你也一起。”楼京墨不管欧阳铮是否还在伤心,此时有力的必须出力。幸而她刚才去主院前留了一个心眼,回屋把行李布包带上,这会从里抽取一件外衫就扔给欧阳铮,示意他带着泥巴拔出草木的根茎。 “我这次是亏大了,今夜过后只怕西域的所有生意都折了。这些花木算是你们兄弟两人给我的补偿。你若想挺过逃亡的日子就能拔多少算多少,指着它们制药助你我逃出大漠。” 欧阳铮是身心俱疲,他明白楼京墨的意思。今日之变恐怕早就在欧阳锋的计算之中,他的手段狠辣,之后会彻底接管白驼商队,而与小楼春之间的合作必然断了。 大漠上东西商道的咽喉几近被白驼山庄控制,那就意味着小楼春经由大漠的进出生意全都被切断,这笔损失之大是已经无法估测。 “是我亏欠先生良多。”欧阳铮说着就咳出了一口血。经此变故,让他再拉一直人马与欧阳锋对抗,或是有朝一日回来报仇,这些事情是他想都没有想的。 哀莫大于心死,原来真有这种感觉。心都死了还说什么怨恨,更是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 楼京墨不看欧阳铮毫无生机的脸,“既然知道是亏欠就快点动手,补一些是一些。难不成欧阳庄主以为我不会向将死之人追债?你要死也要等把债还上再说,为小楼春争取时间,不能让一兵一卒折损在欧阳锋手里。” 这绝不是危言耸听。 等到明天上午悲酥香风的药效过去,欧阳锋进洞一看,不但没见到两人的尸体,还看到一洞的珍品都惨遭摧花,这份仇是不结也要结了。 至于不带走奇珍异草,以而不必让此仇结得更深? 楼京墨冒险入白驼山庄本就为寻得草木而来,难道她会怕了欧阳锋而忘了初衷。 楼京墨不怕欧阳锋下毒手,可是小楼春必需全面撤出大漠免遭牵连。 不必损耗精力与欧阳锋在沙漠较量,直接开辟另一条新路,要与西边做生意绝非只有大漠天险一条道。不过为了避免商行撤离的不及时惨遭连累,必须让欧阳铮留着一口气从中周旋。 “我尽量。”欧阳铮背负起了所谓的赎罪,许是只有借此一事,他才有动力想要再见白天的到来。 一株株草木被迅速拔出,当下没有时间仔细移植,只能尽力不伤花草根茎。一炷香过后,两人已经走到了右侧甬道的尽头。 欧阳铮指向左下方的墙,从外表看它没有任何异样。“机关并不外露,要先把外面的那一层砖石给敲去,然后照着图案按下去。” 楼京墨向那个位置击了一掌,外墙脱落露出砖石,果然有一块不一样,上面有一个像是小鼎的刻文。按下砖石上的刻文,轰鸣声从先是墙后响起。两人后退一步,整面墙体开始快速崩塌,一条仅供两人并排行走的小道出现在面前。 “我走过一次,除了窄一些,里面没有其他危险。”欧阳铮说着已经点起火折子朝前走去,“此道通往山脚下,我们得快点争取时间,趁着欧阳锋没有对外发布什么号令赶到双旗镇。” 楼京墨随后而入关上了石门,扶住欧阳铮,两人快速跑了下去。“你到了双旗镇有什么安排?商队里有多少人一定不会背叛你,可以确保我们一路安全进入中原?” 从西域入中原,或是走沙漠商道入西夏玉门关,或是绕远路先至昆仑再翻越吐蕃群山入金国兰州。 欧阳铮伤重在身,后面那一条路完全不可取,但前面那条路也不好走。 “想要安全抵达中原唯有快。入关的商道只有那么几条,欧阳锋完全能够每一条都加派追杀的人手,即便我想办联系人马声东击西,那都只是争取时间。至于他们是否背叛,不背叛的人说不定就要遭到欧阳锋的毒手了。” “那么就能走一批是一批。”楼京墨不再多言,她到了双旗镇第一件事情也是联络留守在此的小楼春商队,尽快撤出白驼山庄的势力范围。 两人大概急速奔行了半个时辰,终是离开了甬道来到山脚下。 大雨挟风雷,欧阳铮发现整座白驼山都变得陌生起来,他像是从来都没有看清过,一如他不曾看清至亲之人的心。 “很多年前,这里有一个其他的名字,人们从不敢将其诉之于口,就怕一不小心便成了毒.药下的亡魂。今天我才发现传言未必是假,能在这里留下的主人竟然都练得一身狠辣毒绝的功夫。” “它叫什么?” “星宿海。” 楼京墨闻言想起了鸠摩智说的过去。 丁春秋其人武功极高却心狠手辣以毒物杀人无数。百年前,丁春秋突然发难先向对师父下毒,遂将其打落悬崖,后来西行至大漠创立星宿派。 此后,传言在大漠深处有一绿洲名唤星宿,但这片绿洲带给人的只有无尽杀机。斗转星移,百年之后绿洲再出欧阳锋,可能这就是轮回宿命。 “我们走吧。你别看今夜暴雨倾盆,大得要把一切都吞了。我却觉得明天是个晴天,天总会亮的。” 楼京墨扶着欧阳铮不再回头地朝双旗镇而去,别管今夜经历了什么,她来白驼山庄的初衷已经达成——成功地带走了那些奇珍异草。 如此一来,明天又怎会不是晴天,但对欧阳锋来说怕是晴天霹雳了,那也甚好。 12.第十二章 西夏国都,兴庆府城外,黄沙万里昏。 一辆马车急速奔向城门所在,车轮带起滚滚沙尘,它的后方有一支三十来人的队伍穷追不舍,随之而来的是飞箭如雨集。 “这是第十批。欧阳锋想要再如此大规模调动人马,少说也要培养两三年。”欧阳铮紧扶车框稳住身体,“等我们摆脱这最后一批,进入西夏国都就能睡一个安稳觉。” 自从白驼山庄事变,两人快速安排人马从大漠撤逃,此后一路向东是追兵不断。 根据欧阳铮对白驼山势力的了解,撤退的队伍时分时合,或是声东击西或是全部联合把将追兵剿灭,三个月之后终于踏入了西夏境内。 一场全力追杀只剩下最后一支伏兵,楼京墨与欧阳铮为了便于隐匿行踪与大部队分开径直前往兴庆府。 楼京墨正不断挥动缰绳御马避过重重箭雨,追兵的箭总会射完,届时就能反身将其一举拿下。经过了三个月的逃亡与反追杀,她的功夫再好也会累,力气还是省着用比较好。 “来了十拨追杀队伍,在我们进入西夏后,还要弄上最后一击,看来此次是很成功地气到了欧阳锋。也难怪,谁让他被耍得团团转。” 楼京墨想象着欧阳锋踏入假山洞后的场景,那种一场空的感觉让她不厚道地笑了,“恐怕那天上午的发现会让他内伤加重到吐血不止。” 不待欧阳铮再说什么,此时遥遥可见有一道灰袍人影从城门方向快速飞来。 来人二十多岁身着道袍却不修边幅,他嘴中不住嘟囔,“昨天我怎么就打赌输了,这满天沙子的地方去哪里找杀手?咦,还真有人被追杀。别急,我来啦——” 年轻道士在不由分说之间楼京墨做了一个鬼脸,他就冲向了后面的追兵队伍。是双臂一伸,几支箭被抓入手中,又急速将其反投出去。 追兵队伍之中噗通噗通的坠马声接连响起。 年轻道士见状拍手笑了起来,“好玩、好玩,我说你们这些杀手除了射箭还有没有别的本事?下马来打啊!” 欧阳铮从车窗口回看了一眼,年轻道士的功夫不错避过了箭雨,但欧阳铮觉得那人似乎更像来此玩游戏。“楼先生,这是你请来的援兵?” “不认识。”楼京墨不认识什么道士,但也不觉得有人会无故前来助阵,“应该是兴庆府城里有人到了,那里派出的支援。” 不论年轻道士是来做支援的想法多一些,还是把击落追兵当做游戏的想法多一些,他的出现让剿灭最后一支追杀队伍的进程加快了。 追兵所持的箭支总有耗尽的一刻。 楼京墨见时机到了把缰绳交给了欧阳铮,她一跃而出朝后掠去,以袖卷起沙地上的一路残箭,将其径直向追兵的脑袋反射回去。 “避开!”这两个字是对年轻道士说的。 年轻道士看见反向而来的箭头更加开心,“我躲、躲、躲,你们谁都射不中我。” 这一句话真像是在玩游戏了。 马背上的追兵们不似道士能及时闪躲,纷纷抽出刀剑斩断迎面而来的箭支,其中几人被掩护着冲出了箭阵向前提刀杀来。 “哎呦,你们找错了啊。”年轻道士见一小支追兵不由分说冲向楼京墨,“说好的,你们应该来找我打架的,怎么能够找错人呢!快回来!” 追兵们对意外出现的道士视而不见,楼京墨也完全不与追兵多废话,双掌微沉将两罡风推了出去,将冲来的追兵全都掀翻在地。 这一击用了九成的功力,只见追兵们胸前凹陷了一块,俱是头一歪没了进气。 “哇!好武功!”年轻道士看得入味,忽而拍手说到,“我也来试试把他们掀翻。”。 年轻道士话音落下即刻转身,向着最后的一群残兵击去,左右出掌的劲气不断强弱变化,似是在看追兵们更容易从哪一侧落地。 先承受不住的是马匹,前肢一软,让马背上的人全都跌冲了出去。 只见欧阳铮驾车走向被击落倒地的追兵之侧,缓缓将黑色瓷瓶的液体向下倒去。液体接触到伤重的追兵,几息之后他们就都断了气。“道长需知,斩草除根才算结束。” 欧阳铮环视了一圈四周沙地上的尸体,时隔三个月再想那场雨夜惊.变恍如隔世,他将在中原开始新的生活。至于那份背叛,有机会的话自会狠狠坑回去,却是不必活在仇恨里。爱散了,恨也就显得微不足道。 “直接叫我周伯通。道士什么的,我才不和与那些牛鼻子一伙。” 周伯通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撇过头去,“我刚才都忘了问,你们一个姓楼一个姓欧阳,对吗?我昨天与大疤打赌输了,答应他来城外帮忙打追兵。” 原来你连对方的身份都没确定就出手了。 楼京墨略过这一茬,更关心是周伯通口中的大疤。 早前楼恪戴着人.皮.面.具示人,近两年楼京墨不断对症制药,将他毁去的右脸修复了七成。余下的几道疤痕与体内毒素相缠,要待来日毒除时才能化去,楼恪却是不再戴面具了。 “周道士,是楼恪与你打赌吗?楼恪到兴庆府了?” 周伯通不住点头,他跳上马车兴奋地说起昨日的打赌。“大疤就是楼恪,他不会武功,人却很有意思。昨天我们打赌,我坐在地上不动内力,他用一根手指就让我站不起来,我输的话就今天就来城外帮忙。你们猜,他怎么赢的?” 楼京墨听到楼恪竟是亲自来了西夏接应,明白他必是出于担忧才有此一行。还好楼恪行事不全被感情左右,他自知没有功夫不易冒然出城,转而用计请来周伯通帮忙。 “他只要用手指轻轻按住你的眉心即可。” 楼京墨且说了这一句,没有解释其中原理的想法。 “你居然知道,这到底是为什么能成啊?” 周伯通不断叽叽喳喳地问着,发现楼京墨闭目不愿多说话,就转向欧阳铮与之随便聊起来。他也不问为何有追兵,只问沙漠里有什么好玩的东西。 这半路多了周伯通,楼京墨真的闭目小歇起来。 周伯通此人犹如顽童,他一连串不着边际的自问自答反倒化去了从西域漠北带来的浓郁血腥气。 ** 兴庆府,小楼春分馆。 楼恪等楼京墨好眠过一晚,他才仔细问起白驼山庄的变故。因为事出突然,之前得到的消息都太零星破碎。 “事情经过大概就是如此,我们与白驼山庄已结深仇。洛芷有孕与欧阳锋受伤,这一年半载是不太可能前来中原挑事,而他也要时间去组建一支新的白驼山庄势力。” 楼京墨缓缓喝着茶,又指出当务之急,“小楼春全面撤出大漠,即便留有一些线人继续了解情况也不要轻易走动。当下主要是稳固商行在北边的势力,以而不让人有可趁之机。至于与西边的生意,可以向大理走取道天竺开拓新商路,将来说不定还有机会开拓海贸。” 楼恪点头赞同,他在接到消息后就已经着手稳固北方。随着小楼春商行越做越大,不仅是涉及香品、药材与医馆,为了保证生意顺利进行还训练培养了一支私人护卫。 那些人对外可称镖师,虽然所学的拳脚功夫无法与武林中人单打独斗,但他们训练有素纪律严明,上马可杀敌,厉害之处正在于团队的力量。 “我已经调派人马,而将在金国境内扩大队伍吸纳有识之士。至于南边可以稍等几个月,我腾出空来再做。” 楼恪在十年里走南行北,走得越远看得越多,一种历史轮回感就油然而生,今日的宋金蒙多像当年的宋辽女真。宋室曾联合女真对付辽国,辽国被灭之后,女真咬下这一口肥肉成了金国。靖康之难,金国逼得宋室南迁。 如今议和协议已定,但多的是人心里还想抗金,这种想法藏在上至皇帝下至百姓的心中,更有一种不如联合蒙古的想法。驱狼逐虎甚是危险,但再过几十年怕是不得不为,才能争取一些时间。 然而,过去联合女真抗辽,金国将宋室赶到南边,将来联合蒙古抗金又会是什么下场? 楼恪知道如今几国并存的局面还有几十年,那种担忧可能在他有生之年都不会出现,却还是未雨绸缪组建了护卫队,其中原因连他自己也说不清。 “哥,小楼春的生意高调无妨,镖队的事情低调一些更好。我知你行事有分寸,只要不是于百姓不利,你想做的就做吧。” 楼京墨知道那支镖队的纪律已经近似军纪严明,她并不觉得此事有何不妥。 根据从前所知的正史来看,宋金蒙西夏四国的现状也就再维持几十年。战乱之中武力是自保之本,既然没有活在所知的正史世界,何不相信未来有另一种可能。 “将来太远,先说当下,南边就由我去打前站。”楼京墨见楼恪迟疑说到,“拜会大理段氏是为圆师父的一桩遗愿。” 鸠摩智曾经笑谈了他与段誉的缘分,又闻多年后段氏再出了一位武功高手段智兴,他思及昔日段誉的六脉神剑,不住想问如今段王爷的一阳指如何。 楼京墨不是去大理挑衅,更多是带着鸠摩智对往昔的追忆,上门去友好切磋一番。“哥,我又不是猖狂的性子,你不必担心。拜会段氏也是为了将来南边的商路行方便,走陆路是绕不开那一段。不说南边的事情,哥与周伯通怎么同路了?” 楼恪从怀中取出一张帖子,“你先看看这这个,我想你会有兴趣的。” 翻开邀请函上书: 楼京墨双指轻扣请帖笑了,“原来是老相识丐帮,说来还是十多年前的缘分。不想如今竟有机会再续前缘,我确实不想错过丐帮的热闹。” 只是看热闹,或是顺手搞些事情,这还真不好说。 13.第十三章 由一张丐帮大会的请帖,楼恪简单地说起他与周伯通的相识。 如今距离丐帮大会尚有五个多月,周伯通原本对此没有半点兴趣,但还是答应了王重阳会不惹事地走一趟,谁让他是掌门师弟最适合代掌门出行。 周伯通索性趁此机会早早下山暂且避过王重阳的谆谆教导,而在闲逛进入西夏时结识了楼恪。因为觉得楼恪性格有趣便是一路同行,聊着聊着就说定了两人一起去丐帮大会玩。 “后来我得到消息说西域白驼山庄事.变,听闻你准备从西夏兴庆府这一条线回来,我随意与周伯通定了一个赌约,便有了他昨日出城助战。事情就这么简单。” 楼恪轻描淡写地道出了这段日子的经历,让楼京墨听得不由发笑。 与楼恪一起白手起家闯荡出如今的小楼春商行,她的这位哥哥可以说有雄心壮志、是能屈能伸、杀伐果决,却从少见一分周伯通认为的有趣。 “其他都好说,不过周伯通竟是觉得哥哥为人有趣?那真是一个了不起的发现。” “怎么,你觉得我很无趣吗?”楼恪见楼京墨但笑不语,他不否认用心结识周伯通是因为了解到他与王重阳的关系。 王重阳曾作为抗金义士,对金国军队的情况所知不少,那都是不可多得的情报。虽然尚且没有与之过正面接触,但小楼春的生意已经做到了终南山之侧,有的见面是早晚的事情。既然偶遇了周伯通,结识交好又何尝不可。 楼恪不紧不慢地端起茶杯,以杯盖轻拂去浮在水面上的茶沫,轻吹茶水又道,“有趣,只是一种需要。对方既是喜欢有趣的性格,让他开心一下又何妨,以备日后不时之需。” 楼京墨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她从欧阳锋手里打劫来了一堆花木,留了一小部分在逃离大漠过程制成药,以而治疗欧阳铮的伤势。大部分在双旗镇让小楼春商队运送至阳翟,只是不知历经大漠风沙能保留多少。 “欧阳铮的病最需要心平气和的静养。我把他活着带到兴庆府,而他与欧阳锋之间的恩怨,我们外人也不能插手太过,但哥不妨与他好好聊一聊之后打算怎么过。至于明年的丐帮大会是一定要去的,反正阳翟与洛阳离得不远,我就先行一步阳翟。” 阳翟是北方药都,小楼春五年前在那建了一处药庄。 楼京墨一个人行路脚程更快,她希望庄内的药农已经成功移植了那些奇珍草木,当然此去阳翟还有另一件要事。“上次我在信中提过,请北方一带小楼春各个医馆商议着派大夫往阳翟走一趟,我希望能与他们好好交流一番。” 此前,楼京墨便有种感觉,医绝天下并非仅仅指她的医术高超,更重要的是将医术惠及于民,那就少不了与医馆里的大夫们切磋交流,便定下了今年年末阳翟一聚。 “你放心,我已经把名帖发出去了,请的都是小楼春医馆里医德过关的坐诊大夫。” 楼恪并没有先强调医术,这种交流更多是楼京墨传授治疗民间病案,又不是治疗疑难杂症或者内伤毒案。 楼恪想到这里,从袖中取出一只白玉瓶抛给楼京墨。 “好香。”楼京墨拔出瓶盖一股幽香扑面而来,白玉瓶子里装着一些朱红色的小药丸。 “这药用了九种奇花,必还取了花上露水调制,该有补神健体延年益寿之效。哥,你从哪里寻来配方如此珍贵的妙药?这东西一般人肯定用不起,怕是王公贵族也得不了几颗,谁让配方中的药材都在险峻之地。” “正如你所分辨的那样,此药名叫九花玉露丸。大半年前,我在姑苏又见到了黄药师,这药是他给的,你我各自一瓶。” 楼恪不带悲喜地说,“比之十多年前,我观他的性格更添了几分古怪,砸了江南书院的孔庙,接连斩杀了几名贪官。人们称其邪怪大侠,这称呼足以说明他都做过什么。” 楼京墨闻言垂眸合上了瓶盖,她与黄药师一别十几载,或因山重水远彩笺无寄处,两人不曾再有一丝联络。 “我打听过,黄老到钦州后两年就去了,而黄药师的父亲在四年前也过世了,是郁郁而终。” 楼恪没有多说,十多年前阿碧选择黄药师而舍弃楼京墨,其中原因早晚会水落石出。何况阿碧的舍弃未尝不好,相较而言,经历了大起大落而大彻大悟的鸠摩智才是一位用心教导徒弟的好师父。 楼京墨想说些什么又不知从何启唇,终是默默将九花玉露丸收好。 “我再稍作休息三日就动身。哥,你们可以慢慢来,两个月后春节前到阳翟便好。” 楼京墨想着要补做一些防身毒.药给楼恪,这就准备去制药房,在临出门前又走回至楼恪面前伸手轻捏了他的右脸,一本正经地说到,“其实,哥还是挺有趣的,真的。” 楼恪看着楼京墨捏完脸就跑,他摸着右脸上的疤痕开怀而笑,“那因为小妹本就是有趣的人。” ** 腊月半,阳翟城。 云外阳翟山,实与嵩少接。山中采药人,能自辨苗叶。 前唐有药王孙思邈曾长年旅居此地行医采药、著书立说,自此阳翟城的中药文化开始繁荣起来。时至几百年后,金国治下的阳翟城随处可见往来的药商。 在这一个多月里,楼京墨不时进出小楼春医馆,白日与大夫们交流医术,黄昏后前往药庄研究新药。她从白驼山庄打劫回来的花木活了一半,这个结果已经远超期待,毕竟奇珍异草是出了名的难伺候。 许是年关将近,距离来年三月丐帮大会的时日也越发近了,阳翟城里多的不只是药商,更多是的乞丐,其中不少操着南方口音。 朱财搓了搓快要冻僵的双手,靠近城门找了一处被风巷口,他席地而坐就忍不住骂到,“这里真他娘的冷,雪比姑苏大多了。倒霉催的大会怎么就在三月开,不能搁在夏天让我们赶路的也舒服些。” 说到姑苏,自从十二年前王八莫名其妙的失踪,姑苏城里的乞丐就开始排挤起他的三个跟班,朱财正是其中之一,他不得不流浪到其他地方行乞。 这一走就走到了金国境内,十多年过去,他也混到了三袋弟子,只是口袋里的钱始终没能像本名那样发起来。 丐帮分为污衣派与净衣派两派。净衣派并非乞丐出身,武林人士喜欢丐帮行事便能申请入帮,人数自是比不过乞丐出生的污衣派。 既然丐帮是帮派不是门派,也就谈不上所有帮众都有师父教导一说,所以人数众多的污衣派一般帮众不通文武。若说习武,大多是自带武艺入帮,或是成为了六七袋弟子被长老赏识才会指点武功,唯有少数运气好的人一开始就被帮助长老等收入门下。 朱财是污衣派一员,他本就心无大志,入丐帮不过抱团求一庇护,没想过上进习武。此时前来阳翟是听闻丐帮现任帮主的徒弟洪七不日便至。 朱财曾经与洪七有过几次接触,知道洪七不喜处理帮务才没有更进一步升为五大护法。不过洪七的功夫不错,在帮内也素有侠名,说不定会成为下任帮主的候选之一,现在与他混个眼熟多些交情是没错的。 “洪七啊洪七,你究竟什么时候到阳翟。希望你是从东门进城,可别让我等成雪人。” 朱财从怀里摸出了一颗煮蛋,趁着它还有些温热,剥壳后就把一整颗蛋塞到嘴里,一双眼睛不时扫视城门。不经意的一瞥,一道衣衫淡紫的身影走过城门,这下急得半只鸡蛋堵在了喉咙口。 ‘咳咳咳——’朱财不由捂着脖子呛咳起来,他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却又是忽然低下头,尽力把身形藏了起来。‘不是楼六,不是楼六,一定是我眼花了,绝对不可能这么倒霉。’ 朱财心底发慌地背过身体,不知刚才楼京墨侧头一望是否发现了他,即便是看到了街角有乞丐应该也认不出了才对。 楼京墨的出现让朱财忍不住心生恐慌,他记得王八是如何被一颗石子击中人中穴而昏倒,后来传言是得罪了医馆的楼河而被驱逐出了丐帮。 那段时日姑苏的丐帮很倒霉,几乎是一株药材都买不到,差点就引得八袋护法来查问题,而楼河的药材封锁惩戒直接导致了王八的三个跟班被排挤出姑苏,这才有了朱财北上金国。 “是王八教唆我去抢房子,这事不是我的错。是王八挑拨我去揍楼四,这事不是我的错。是王八说要让楼四尝一下尿的滋味,这事与我完全无关。何况楼四根本没有被怎么样,你们不能再盯着我不放。” 朱财蜷缩着不断喃喃自语,他曾打听过楼家兄妹的情况,只知道楼河死了医馆关门后两人没有了消息。本来以为一桩十多年前的错事就那么结束了,谁想到还有再见的一天。 他会不会被报复?刚才看着楼京墨的穿着是过得不错,那么他还能逃得过报复吗?当年逃过了一颗石子,今天会不会迎来迎头一刀? 朱财越想越心慌,不知怎么猛得背脊一寒,风似是停住了,让他仿佛能听到有什么人从巷尾而来。‘不,并没有脚步声,一定是我多想了。数到十,就回头就看一眼。’ ‘一、二、三。十!’ 朱财再也受不了可怕的猜想当即转身,巷子里什么人也没有,雪地上也没留下任何足迹。他拍了拍心口却是跌冲着跑了出去,不愿一个人留在可怕的小巷里,脑中不停地在想要怎么自保。 下一刻,楼京墨飘然站定在朱财适才坐的巷口,乞丐的惊恐目光让她想起了对方是谁。“原来是小矮子,这些年也没长个,跑路的样子与当年倒是一样。只是他到底脑补了什么?” 朱财不知身后事,他灵光一闪下定决心去寻求洪七的庇护。理由都想好了,他被富商追杀,只因发现了楼六是奸商为富不仁。 ‘对,先向丐帮兄弟打听楼六是哪家药铺的。无商不奸,总能抓到她的错处。听说洪七杀过不少奸商恶人,这次我一定要借刀杀人!’ 朱财心中定计,只等洪七入城,他就让楼家兄妹再也蹦跶不起来。 14.第十四章 “先生,城里新来的一些乞丐不对劲。” 小楼春的医馆掌柜在经过培训后对动向变化敏锐都很高,这几天发现了阳翟城的风向不对。“最近,丐帮有些人在打听东家与先生的消息,想要知道我们有没有医死过病人,有没有在药材上以次充好。” 楼京墨对此并不意外,她这段时间很忙,这还没去找丐帮,丐帮有人先盯上了她,九成与老熟人朱财有关。接连几日,她在进出城门时都会有鬼祟的眼神落在身后,她还就是稳稳当当地走着没有去理会。 “此事多半是冲我来的,掌柜不用担心。不过话说回来,既然丐帮有人查起了医馆的纰漏,你就打起精神来留心着,别出现什么岔子。要过年了,只兴杀猪。” 说了只兴杀猪,既是不兴杀人。而若出了纰漏,可不就要严加惩戒,搞不好人头落地。 “我一定不会让先生和东家失望。” 阳翟分馆的掌柜恭敬地承诺着,他一点都不想丢了这只好饭碗。牢狱之灾还是好的,小楼春强调医药与民生息息相关,万一有人做了不该做的被发现了,就是牵连全家的节奏。不谈什么动用私刑,眼前这位想要让个把人生不如死,只是在弹指之间。 楼京墨不可置否地点点头。她知道随着商行的规模越大,底下难免会有纰漏之处,加派监察力度是一方面,但人心的贪婪有时是不可控的。“我是希望大家都能好好的。” 然而,希望可能就是被用来打脸的,当打脸之人是朱财,那就让人格外不爽。 阳翟城不大不小,该遇上的人总会狭路相逢。 朱财照计划找上了入城的洪七,这会他正躲在洪七身后遥遥指向楼京墨,““洪哥就是她!姓楼的够心黑。早年在姑苏没发家的时候,我和几位兄弟与他们兄妹有冲突,他们投靠了一家医馆的大夫,联手把我们排挤出了姑苏城。这次在汴梁附近再遇,因我发现了一个大秘密,而被追杀了。” 朱财按照他既定的剧本,绘声绘色地说起他是怎么发现了小楼春贩卖假药材,又用那些劣质药材制成了药丸大批量销售出去。 “一开始我是不信的。这些年小楼春医药馆的名声很好,怎么可能做这种事情。再说小楼春有不只卖药,本就有不少挣钱的生意,根本不必在这一块贪图暴利。尽管我与楼家兄妹有些旧怨,但也绝不会挟私报复。 想不到还真是天下乌鸦一般黑,果然是无商不奸。汴梁卖的就是假药,那掌柜说了全听东家的吩咐。那批掺假的药都是给家里没几个钱的穷人,便宜卖已经够意思了,怎么可能做到药效一模一样,这世上就没那么做生意的。” 洪七微微颔首,面色不改地听朱财继续说他是如何一步步抽丝剥茧跟踪调查假药案,而正想着有关十二年前姑苏的旧事已经久远,但想要求证定还能查到。 朱财一边说一边暗中打量着洪七,有些失望于没见其露出愤慨之态。看来传言不虚,洪七虽是仁义却也沉得住气足够聪明。 朱财却不气馁是越说越动情,末了还挤出几滴眼泪,万分悲愤地说,“洪哥,你说这姓楼的可不可恶?卖假药已经够恶劣,他们还敢打着善堂的旗号,这种欺骗才是真的欺人太甚!” “若真是如此,那着实可恨。” 洪七说着却是不着痕迹地朝前一步,没让朱财将一把鼻涕抹在他的衣服上。丐帮的衣服打着补丁有些破,但也不能把什么东西都往身上抹。“我这几日就去查一查你说的事情。只要属实,我一定管到底。” 至此,朱财终于得了一个保证,而他心里并完全不慌,因为汴梁假药一事不是他编的,确实被他抓到了汴京小楼春一间分馆的管事卖了如此药物。那种药是没把人直接吃死,但人的病情被拖延,得不到有效的治疗结果还不是死。 高明的谎话是七分真三分假,这回他玩一把大的,务必把楼家兄妹给钉死在卖假药的耻辱柱上,只要那两人越倒霉,那么他也就越安全。 “洪哥做事仔细,请一定要好好求证。我们不能冤枉一个好人,也绝不放过一个恶人。” 朱财正在自得于他的以退为进玩得巧妙,下一刻却见楼京墨转过身来。双方相隔二十丈不到,朱财却能隔着人群确定楼京墨在看他。 这个眼神让朱财差点脚软,他咬着牙坚持住对洪七说到,“不好!小弟被发现了,现在怎么办?小楼春商行势大,一定不会放过我的。洪哥,我这是为了百姓才冒死调查,你一定要护住我啊!” 洪七被朱财牢牢抓着胳膊,就看着楼京墨浅笑着踱步而来,她的脸上来却无半点心虚或杀意。 洪七心有所思拍了拍朱财的肩膀,“你别怕,丐帮中人不是那么好被欺负的。这件事就交给我了。” “朱财,好久不见。”楼京墨反而先打起招呼,她本来没打算理会朱财,近来忙得很不想搭理蹦跶的蚂蚱,而谁人不被背后说,但她偏偏隐约听到了假药两字。“既然你早就到了阳翟,还请丐帮的兄弟留意我的情况,怎么一直都不来打个招呼?难不成是不好意思开口说一声抱歉?” 楼京墨见朱财眼神闪烁又不说话,她便笑着摆摆手,“要是揪着过往不放,反倒与大过年的气氛不合。不如就此说开,你说好不好?” 朱财吞咽着口水努力找回自己的声音,下意识地拽了拽洪七的胳膊,半晌过后他才敢怒视楼京墨。“姓楼的,别以为你摆出一张笑脸就能算了,这一定是用来让我放松警惕,反手再干掉我。我告诉你,我不怕,绝对不向恶势力低头!这是洪七,洪哥会为我做主的!” “做主?”楼京墨早就注意到了身上挂着六只口袋的洪七。此人二十六七,听其呼吸便知他身负武功,虽是一身打着补丁的衣服,面颊双手却干干净净的。洪七一脸正气又不失洒脱的气度,便知他与朱财同在丐帮恐怕不是一路人。 “这位洪兄是真要为朱财做主?做主一件事,总该了解来龙去脉,洪兄都知道了?想来丐帮帮主的徒弟,应该不会公私不分。” 此言一出,朱财的脸色先变了,没想到楼京墨对丐帮的事情知道得还真不少,他这几日的调查会不会都在楼京墨的掌控之中? 洪七只觉朱财拽住他胳膊的力道又重了三分,他终是一个巧劲抽离手臂向前一步。“丐帮自有帮规,犯了帮规自有惩罚,我也有自己的规矩。虽然不喜管事,但是一家药铺卖假药坑害百姓,我不知也就罢了,既然我知道总该管上一管。” 朱财听到洪七坚决的语气,他才暗自松了一口气,却又不甘于洪七没能直接出手先把楼京墨制住。“洪哥,事情没那么简单。万一他们事先转移证据,或者杀了那个掌柜灭口怎么办?有句话,好像是什么擒贼先擒王,我们是不是……” 楼京墨笑着看看朱财还能如何继续挑拨,谁想他竟是没胆子继续说下去。 “看来人总是在进步。小矮子也懂兵法了,当真是好事,说明这些年大家都没白活。如此一想,王八就有些可惜了。不过听你说起擒贼先擒王总有些别扭,像是在提醒我早该把你们违逆帮规欺压弱小的账算到丐帮帮主头上。 不必否认,这是按照你的道理来说的。凡事不可能是底下人做错,错了都算在老大身上就好。我说得没错吧?” 洪七听着两人的你一言我一语是微微蹙眉,他会维护帮中兄弟不假,但并非对错不分的就冲上去。 楼京墨不再废话,她对洪七开门见山地说到,“人不说暗话,既然洪兄决定管一管,那么就有劳了,算我占一个便宜动了丐帮的人脉。这就请与我一起将假药的来龙去脉查个清楚,速度是越快越好,我绝不能让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 在今天的几段话之间,楼京墨已经确定八分,别管朱财处于何种目的说起假药一事,汴梁小楼春的某家药铺确实出了掺假的药。啪的一声打脸声响起,这让她如何不怒。 谁想朱财听了却不合时宜地插了一句,“要是查实,你真不会包庇下属?” “朱兄弟慎言!”洪七却先脸色一沉,他想起师父追忆里的萧峰,甚是不喜丐帮帮众空口白话随意就做恶意推测。“做人不能妄加揣测,那有违仁义道德。” 楼京墨反而不甚在意地笑了,“我会怎么处理?想来小矮子,不,是朱财兄弟会看到的。洪兄何必气恼,我猜朱财兄弟仰慕你的武功不凡很想见识一番,这才从心底不由自主地希望我们打一架。” 话到此处,终是毫不留情地扒开了朱财今天一番声场俱全的真正用意。 朱财听到这话不由脸色惨白,当下整个人真的被腊月寒风给彻底冻僵。 洪七见状怎么会不明白谁真谁假,此刻心中非常失望,仿佛能听到啪的一声打脸声响起。他是不喜处理帮内事物,但也不希望帮众多是宵小之辈。 此时,洪七与楼京墨倒是起因不同的感同身受了。谁想到一炷香不到,两人皆被朱财打了脸,都是希望落空,这滋味确实不好受。 这会,楼京墨已经不再为朱财所恼,遂将他彻底无视,而对洪七笑道,“那我们立即启程去汴梁。还有十天过年,必须过一个明白年。等到此事水落石出,我便是与洪兄好好切磋一番又何妨。新年我们做的第一桩趣事以武会友——不打不相识,洪兄意下如何?” 洪七闻当真洒脱随性,他见楼京墨坦坦荡荡亦是一扫刚才的郁闷,颇有一见如故之意,哈哈一笑,“好!冲着楼先生这个提议,此桩事定,我们当浮一大白,以武会友又有何不可!” 啪啪!朱财却是眼前一黑,只觉两道隔空的打脸声重重拍在了脸上。 今日之事真的一波三折,明明是他一心想要促成洪七与楼京墨的大打出手。此事是定了,但结果为何与想象中的截然不同。三人之中,究竟谁的脸更疼? 15.第十五章 明朝遂除夕,岁月惊峥嵘。 腊月二十九,这一日汴梁城里的人或多或少都有被惊到。 小楼春·金国汴梁医药馆丙字号分铺。偌大的后院,原本用来晒药材的地方站满了从河南各分馆赶来的管事与掌柜。 这些人俱是心有戚戚,原本清点好药材、盘好了账准备舒舒服服过新春,谁想竟除夕前三日被东家请到了汴梁来观礼。 汴梁早已不是五十多年前的宋朝国都,它现在也没有成为金国的国都,聚集此地能观什么礼?一头雾水之际,他们听说了汴梁丙字分铺出了劣质假药。 除夕前日同聚汴梁,怕不是来观礼,而是来观刑! 楼恪独坐在药铺前厅里等楼京墨回来,眼看日头偏西,她应该快结束了对最后一位病人的回访,将补偿金都亲自送上了门。 当下,一想到查实汴梁丙字号所出售熬制桂枝汤的药材以次充好,楼恪低垂的眼神就越来越冷。 入冬寒意深,体质弱者容易被外寒入侵,正是风寒易感的时节。桂枝汤作为治疗风寒的常用药,可想而知在冬季的需求量绝不低。 汴梁丙字号管事王德与其一从下属,自从两个月前开始以次充好出售桂枝汤所需药材。即便这些劣质药材不会吃死人,但是削弱药效耽误治疗,难道就不是谋害病患吗! 楼京墨与洪七全速赶到汴梁,两相配合一起调查,三天内把王德一众所做的事情查了一个底朝天。短短两个月,他们从中牟利五百两纹银,幸而发现得早,王德才刚刚试水尚且没有放开手脚干,否则绝不仅是这些数字。 药材一道讲究多,可以控制的利润范围也很广。小楼春并不似朱财曾说开善堂卖廉价药,如果真是如此对所有药材定价,势必会引起药商同行联手对抗。 从长远的角度出发,尽量给出一个公道的价格,针对困难家庭在某些病症上极与一定程度的优惠。这不是一城一池的谋划,目前从宋朝到金朝都慢慢铺开,那也就更需要把每一分钱每一株药都用对地方。 然而,王德一众偷梁换柱将符合药效标准的好药转手卖出,购入一批劣等药来中饱私囊。 根据调查买到这批药的病人中,有三十七人因为病情加重而不治身亡,有三十一人因为病情拖延而日益难熬。也许不能说他们买到了药效到位的药就一定能身体康健,但毫无疑问劣等药材对那六十八人都是一道催命符。 “哥,我们回来了。名单上病人的病情基本都稳定了。”楼京墨与几位大夫一同进门,还有洪七看住朱财一同随行。 这五天,一行人回访了购买过问题药材名录上的所有患者。 楼京墨不惜动用内力以针灸之法拔除那些病重者的风寒,以而将此次劣等假药事件的伤害降到最低。 今天上午,楼恪已经与洪七商定请丐帮配合,将汴梁丙字号药铺王德所犯之事公之于众。 此等劣行,作为小楼春的东家他有监管不利之责,却绝不会为王德隐瞒一二。说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勇于承认错误才能让小楼春医药铺走得更远。 当然,对外的应急措施告一段落,而对内的肃清之事也势在必行。 “时间到,药该熬好了。” 楼京墨看了一眼窗边的日晷,让楼恪先一步走在前面。 这一句吓得走在最后的朱财脚踝一扭,熬药?什么药?给谁吃?然而,他别说是开口问话,更是生生地把脚很痛三字都憋了回去。 不仅如此,朱财通过这几天的一系列事情,更加希望能够时光回溯,希望小半个月前的自己根本没有想过用假药一事坑害楼家兄妹才好。 ‘他娘的,谁知道这对兄妹对别人狠,对自家产业也敢痛下狠手。’ 朱财没有时间多去想,一入后院就看见后排全是站的掌柜们,而中间的空地上被跪压着王德一从主犯及其三代直系亲属。 楼恪在王德下跪的一丈距离前停步,对上了王德那张老泪纵横又被堵住嘴巴的脸。 “哭,你在为谁哭?为了死去的那些患者?为还在病床上挣扎的病人?还是为了小楼春损失的名誉?猫哭耗子假慈悲!难不成在为今天的结局哭,那么你就更没有资格哭。 我自问待你们不薄,赏罚分明,只要是认真做事,对小楼春的事业有所贡献的管事,哪一个不是高薪好宅?但是,看看你王德怎么回报小楼春?是中饱私囊,是变作一颗老鼠屎想要坏了一锅汤!” 王德呜呜呜地使劲摇头,引得地上的一众人都发出了呜呜的哽咽声。 楼恪眼皮都不抬一下地继续说着,“想要反驳,或者问我有什么权利处罚你们?我与你们不一样,我是讲道理的人。合约上白纸黑字写得清楚,犯了什么事情你们就自降为奴,其中第一条就是贩售假药、劣等药、肆意篡改哄抬药价! 今天上午官府已经签发了你们的卖身契,现在起你们的生死之权都合理合法地归我决定了。” 此时,一排人将几只大锅端了出来。锅里满是浓稠的药汁,让后院瞬间就弥散起一股浓郁的苦味。 “呜——”地上跪着的一位少年见到这个阵仗使尽全力地挣扎,挣脱了按压他肩膀的护卫之手就想往门口拔腿而逃。 下一刻,前方小石子的落地声刚刚响起,少年便是双膝一软跪倒了地上。 “你是王德的独子王仁。”楼京墨看向双眼充红的王仁,他显然非常不甘心今天要受到连坐之刑。“看起来你是不服。” 王仁赶忙摇头,在楼京墨拔下了他嘴里的布团后,便是急急出声,“这笔钱是王德贪的,又不是我想要这么做,凭什么把我也变作奴身!你们凭什么动用私刑!” “先不说王德签订契约书时,一条条早就写得明白,就说你自己。十五两银子的罗衫,二十两银子的冬靴,绣着银线的腰带。你自身并无收入来源,吃穿皆来自王德所得,从无一分主动补偿那些受难的病患。” 楼京墨不必多挑就在王仁身上数出了起码五十两的用度,“也许你没有主动下手坑杀病人,但你的父亲在出售劣质药时从没有想过一句话——谁能保证家里不会有一个病人。享受了不该享受的,就要承受相应的惩戒。不用重罚,又何以慑天下!” 楼京墨说着舀起一碗药汁,眼神从后院里所有的管事身上一一扫过,“你们最好也把这个问题牢记在脑子里,谁能保证家里不会有一个病人。不时多问自己一句,如果你们卖的药材是给自家人用,还会以次充好吗! 小楼春不是善堂,只是去做力所能及的事情。药铺的收支平衡并不是压在诸位身上的重担,那么诸位也就别在不该汲汲钻营的地方费心思。既然得了高薪报酬就按照规矩办事,否则谁敢乱伸爪子,这就是你们的下场。” 楼京墨不由王仁挣扎,直接把一碗药汁灌入他的口中,并非一碗就好,而是一碗接着一碗灌了下去。 这就是对于王德一众的惩罚,谁造出劣等药就由谁咽下去,如此倒也公平。 “今天,尚未出售的剩余劣质药都熬成了浓缩药汁。地上的每一位喜欢以次充好,喜欢劣质药材,那么就让你们一次性喝个够,一滴也不许剩。 别说和我谈什么不要连坐。既然你们所贪的钱财让家人同甘了,那么就该想到事发的一天必须共苦。卖假药的时候不在意别人是否会家破人亡,不妨现在自己试试滋味如何。” 楼恪挥了挥手,一排护卫都开始给地上一众人灌药。 一碗再一碗,是药三分毒,而即便不被毒死,大量尚未出售的劣质药所熬出的汤汁,也绝对能把王德等人撑死。一时之间只有呜咽地吞咽声。 除夕前日,黄昏时分,残阳如血。 后院的那些掌柜们都是尽力忍住干呕走出了丙字号分铺。那一地胃部浑圆的尸体深深印在他们的脑海中,怕是日后听到假药、劣质药材、中饱私囊这些词都会忍不出反胃到瑟瑟发抖,下意识地想起想起楼恪的最后忠告: ——‘我会善待每一个好好做事的人,同样就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违规乱纪的人。愿诸位牢记于心,今日以血而成的前车之鉴。’ ‘完了,这下是彻底凉了。’朱财一步未动地站在后院里,他看着掌柜们一一离开,再看着一具具尸体被抬走,原本拥挤的院子瞬间就安静下来,而他好像就是那只放在最后待宰的鸡。 “洪大哥!”朱财砰地一声跪倒在洪七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到,“是我猪油蒙了心才会想要坑害楼四和楼六。看在我是丐帮弟子的份上,你一定救我一把!这次你让丐帮帮忙宣扬小楼春的秉公处置之事,多少能让楼家兄妹给你面子的,对不对?” 洪七一股气堵在胸口,他们丐帮中人即便是过得清贫,也绝不该有毒害人的险恶用心。如果朱财的目的达成,楼家兄妹倒了大霉,那么受损的绝非小楼春,更有不计其数的无辜百姓。 “你也配做丐帮弟子?!十二年前,就该把你们都逐出丐帮。” ‘啪、啪。’楼京墨见洪七脸色铁青,她却鼓起掌来,“朱财的有心栽花多少能算功劳。我可以破例一次,让你功过相抵。死罪可免,就让你浑浑噩噩地活着如何?” “好好好。我只要活着就够了。”朱财连忙点头,还不忘再加了一句,“你们别给我上刑就好。” “你放心。” 楼京墨露出一个宛如春风的和煦笑容,“只是,我答应你了,你信吗?” 16.第十六章 朱财信不信楼京墨的话并不重要,汴梁中人都信了小楼春的做事态度。 今年春节,汴梁城里的八卦总离不开小楼春。大多是佩服楼东家的魄力不凡,勇于承认过失,尽力对出事的病患进行补救。如此的医药铺子还是头一回遇到,经此一事,反倒让人们在艰难世道里多了一份安全感。 不过,少数人也在为楼东家的狠辣而心惊。一共六十七具尸体全被灌药致死,死后全部都烧成灰烬。即便是杀鸡儆猴,杀气也未免太重。 “如今的世道,小规模战争从未停止,就像金国与蒙古的冲突日益加剧。恐怕用不了多少年,金国就会守不住中都而又要向南迁都。” 楼恪不认为在处理王德卖劣质假药一事上做得过了。“汴梁恐怕早晚都会成为金国南迁的国都。既然我们占得先机在此布下暗棋,决不允许此地有一丝一毫的差错,哪怕只是一家盈利不怎么样的药铺。” 楼京墨明白楼恪所料将来都会一一应验,当下时人不敢想谋划汴梁之事,但它确实是反攻金国关键的一步。即便不想收复失地之事,暗中掌控汴梁的动态都是重中之重,杀一儆百无可厚非。 “世上没有绝对的仁慈,只能做到相对的仁慈。” 楼京墨说着想到洪七上禀执法长老查清朱财的所为,朱财被逐出了丐帮,而这并不够惩戒此次朱财的险恶用心。 假设朱财一开始就动用丐帮的力量大肆宣扬小楼春制造出售劣质药材,在被动的情况下此事不可能几天里就被平息,小楼春不知会有多少损失。 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朱财不是没有害人之心,只是没有相对的能量而已,如果此次放过他,谁能保证他将来不卷土重来未干一票更大的。 楼京墨在十二年前只惩戒了王八,十二年后她没有理由再放过朱财。 既然朱财想要浑浑噩噩混日子那就成全他,把他彻底毒傻毒哑让其在元月寒冬里自生自灭。 ‘叩叩叩。’门外传来洪七显然易见的期盼声,“恪兄、小砚,我带了好酒来。快,我们开饭!除夕没能尽兴,元宵必须好好吃一顿。” “菜都上桌用小火煨着,只等七兄带着御酒来了。” 楼京墨笑着开门请洪七快进来入席。新春并非全是糟心事,结识洪七便是一桩快事。不仅是因为他洒脱仗义的性格,此番经他引荐而与丐帮合作一把,效果显然不错。 洪七打开了包裹严实的酒坛,这据说是河外府上贡到金国大兴府的极品好酒。 “从金国宫里弄来的,我尝了一口就舍不得动了。岁寒堂,听这酒的名字是该在寒风深深的隆冬与亲友齐聚一堂再畅饮。” “满上,满上。” 洪七说着就抱起酒坛一滴不撒地倒了三大碗酒,一股清冷酒香弥散开来,他先举起酒碗,“丐帮帮众人数众多,难免良莠不齐。曾经的得罪之处,还望我们可以一碗酒干掉。我不敢保证其他,江湖多歧路,将来倘若你们不变初心,那么我们的友谊常在,用得到我的地方说一句就好。” “这一碗饿我就先干为敬,你们让我占个便宜,多喝一碗是一碗。” 洪七仰头将碗中酒一饮而尽,而他看着楼京墨也碗畅快地干掉了一大碗酒。 “哥的身体不宜饮酒,还请让我替他承了七兄的情。” 楼京墨又端起楼恪面前的大碗,不待楼恪多话就再次一干而尽。 “小妹。”楼恪阻拦不急,只能无奈地摇头笑了。他虽非滴酒不沾,但考虑到控制体内残毒重在一个稳字,是必须谨遵楼京墨的医嘱。“好了,七兄不是外人,不会计较这些枝枝节节。” 洪七在调查十二年前姑苏往事时,多少听楼京墨说过楼恪的身体情况,当下他也不给楼恪多倒酒,就意思意思给了几口的量。 “对,我们随意就好。三个人能够坐下来随意喝酒随意吃菜,那才是朋友之间的相处。你们别客气,我也不讲究。” “好,那就各自随意动筷。不必为求年年有余的吉利剩菜,吃得干干净净不浪费才好。”楼京墨又笑着看向楼恪,“这一桌都是哥做的,我也很久没尝哥的手艺了。” 洪七不惊讶楼恪会烧菜,毕竟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但诧异于楼恪烧菜的水平得堪比御厨。“这手艺绝了,天下怕是没有几人比得过,谁错过是没有口福啊。” 没有口福的是周伯通,他本是一同往汴京方向而来,不知被什么吸引了注意力半途溜了。 箫鼓喧,花市如昼,满路飘香麝。 随着华灯初上,街上元宵的气氛越来越浓,三人在二楼临街小窗一边吃喝畅谈,一边听到孩童们结队而出溜兔子灯的玩闹声。 “我有些年头没能在汴梁过一回这样的元宵。” 洪七听闻街上传来的欢闹声,遥想起早已模糊的记忆。在他很小的时候,一家人就被金兵祸害了,打砸房屋抢走所有值钱的东西,家人受伤后不久便死了。 “大师父是一位画师,他捡走了我,我们相依为命过了好些年。他临死前把我托付给当时丐帮的执法长老陆志,我也就稀里糊涂地加入了丐帮。二师父为人和善,许是因为如此,他做了丐帮帮主后,丐帮一众才有些不服管教。” 洪七又灌了一口酒,心里清楚丐帮的问题并非一朝一夕形成。连年战乱让乞儿人数剧增,污衣派的规模不断扩大,可是加入了丐帮并不意味着他们就能吃饱喝足有落脚处,污衣派与净衣派的矛盾也就越发激烈。 “不但如此,更重要的丐帮多年不曾出过一位高手了。五十年前,前任丐帮帮主在对抗金兵时战死,没能来得及把亲自把帮主才可练的绝学传下去。 二师父只能按图索骥地摸索,奈何武功一道往高深里走唯独不能缺了天赋。有些人看着愚钝,却也有自己的天赋,二师父却是没有。” “是打狗棒法吗?”楼京墨大致了解过如今武林各大门派帮派的情况,也理解了为何丐帮弟子不提萧峰,渐渐让那个名字埋了历史里。 乔峰在为位时不曾对不起丐帮,丐帮中几位长老却在他身世曝光后,近乎是逼他让出帮主之位并且将他逐出丐帮。 后来萧峰以一死平息宋辽之乱,但他离开丐帮本就是阴谋,依照丐帮核心武功只传于帮主的规矩,他被逐出丐帮时就没能将武功传于继任者。 楼京墨已非当年吴下阿蒙,现在她也能直接说出这番猜测,“不知萧峰死前有无将打狗棒法与降龙十八掌交给可信的人保管。想来他并不是一死了之,完全不顾丐帮传承的性格。” “当然不是,萧帮主高义,他确实将秘籍托付给了友人。” 洪七倒也不避讳说起其中原委,“前任帮主正是从那位友人处习得武功。他意外亡故后,时任几大长老也想过再去拜会那位友人,据闻那位武功奇高当世无敌,可那次登门发现是人去楼空。” “真是遗憾。”楼恪对武学没有执着之心,可他知道一帮之主没有能练成震慑江湖的武功,对于一个帮派的发展极其不利。“丐帮帮众遍布天南海北,自那以后没有隐晦地找过吗?” 洪七用手指沾了茶水在桌面上简单画了几笔,指了指西北与西南方位。 “高人本是住在西夏深山里,山险林深,一般人更上不去。已故的一位长老曾经远赴大理,向高人的朋友打听其踪,得到的消息是高人在妻子死后出南海而不复再见。” 楼京墨看着桌上几笔水痕,眯了眯眼,“西夏,缥缈峰,灵鹫宫。我没猜错的话,你们要找的正是虚竹。” “小砚如何得知?那地方神秘得很,听二师父说早就是荒无人烟了。”洪七惊得手里的酒碗都差点掉了,“难道小砚的师门有虚竹前辈的消息?” 楼京墨在洪七期待的眼神里摇了摇头,她曾在楼河的信里听过这个地方,又在鸠摩智的追忆里听过些许往事,两相联系几近能把八.九十年前的往事连成一条线了。 “很遗憾,我不知道虚竹去了哪里。曾经有人提示我可以去灵鹫宫走一趟寻找武学机缘,但是当年我没有选择那一条路。现在听七兄说起那里早已荒废,可见当时的选择没有错。” 洪七长叹一口气,他本就不曾期盼太多,幸而打狗棒法有图鉴留下,凡事也不能只依靠前辈。 “可惜,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死,我与萧帮主那样的豪杰终是隔了重重时光。二师父希望我接任丐帮是教给我降龙十八掌的残篇,但我尚未补全掌法未,又非喜欢管事的性子,如何谈接任帮主一事。” 楼恪不着痕迹地与楼京墨对视一眼,丐帮是该找个有本事的人管束一番,否则早晚闹出大麻烦来。这人可以近在眼前。 “别的不好说。七兄与我尚有一场比武未曾进行,不如七兄就试一试降龙十八掌如何?” 楼京墨对洪七举起了酒碗,“武学于切磋中见长,我敢于一试助七兄补全降龙十八掌,就是不知七兄敢不敢?” 洪七已经目睹过楼京墨一手绝妙的针灸医术,他已经听闻西域昆仑春的名号之盛,倒是不知她的武功究竟如何。她没有见过降龙十八掌的心法,难道单凭一些残招就能补全功法了吗? 洪七心里存疑却又对如此提议心动不已,“小砚敢提议,我又何不敢试!那就这样定了,三日后比试。” 两人笑着干了一碗酒。 一碗酒,一饮而尽,敢定降龙十八掌之争。 17.第十七章 元月十八,汴梁郊野,方圆十里只有三人一马车。 楼恪坐在马车里远远看向荒草地上的两人。他虽不通武学内功,但认真研读过楼京墨编撰的训练护卫精要招式图册,当下多少能看出洪七所用的降龙十四掌招式平平无奇,不见任何诡异刁钻之处。如果不是洪七一边出掌一边念出招式之名,楼恪甚至都无法分辨出这些招式之间已经发生了变化。 此时,与洪七对招的楼京墨却有截然不同的感觉。 降龙十八掌看似只有划圆圈或者平推而出的招式,但与龙象般若功相似,简明的一招一式背后需要劲力精深的内功,可谓将天下刚阳之劲表现至极。 “来了,这是我学的最后一掌——亢龙有悔。” 洪七的右腿微曲而左臂一弯,左掌凌空划了半圆朝前推出,一道刚风从掌心如同游龙一般向楼京墨攻去。这次不似前一招‘震惊百里’在平推两掌之间突显威猛,‘亢龙有悔’是有力至极则存余,余存则绵延不绝。 不过,洪七显然未能精准地把握这种余,或者说他的内功仍不至纯。 楼京墨双手一沉出半道劲风避过游龙强攻之势,继而跃起三尺,居高临下击出一掌——竟是洪七之前用过的飞龙在天! 此掌威力奇大,携带风云之势而下,半空中两道劲风争锋相对,彷如两龙相斗。洪七的那一条用尽刚猛之力,但盛极则衰被楼京墨后发而至的那一条掀翻坠地。 “这是……”洪七惊愣中躲避不及,正欲使出一招‘损则有孚’将这股从天而来的劲风挡去,他却见楼京墨倏然急变身形。 楼京墨凌空以右手划出一个半圆再度出掌,那不正是洪七所用的‘亢龙有悔’,她在须臾之间已闪动,亢龙掠过,三分至刚之力堵截住了自己前一掌击向洪七的刚猛劲风。 不过瞬间就又收掌,只见寒雪犹在,亢龙的七分余力却已尽数收歇。如此一出一收之间,一场风狂雪溅在顷刻间消弭殆尽。 荒野上,两人相对而立。 洪七有些呆楞地一会看自己的双掌,一会又看向翩如兰苕的楼京墨,半是惊讶于居然有人能仅看一遍便使出降龙十八掌,半是惊讶于此人已经悟了将降龙十八掌的真意。 “哈哈哈哈,好啊!”洪七愣了半晌是仰天长笑。传到他手里的降龙十八掌已缺三掌,而前十五掌只有招式心法口诀,没有留下前辈们批注与心得,只能有后辈自行摸索。如今看来是补全有方了。 且说《降龙十八掌》从招式的名字便能知成书的灵感来自《易经》,它是外门武学中的巅峰之学,至刚至坚,招招需要用到浑厚内力,但并非仅是如此便可。 一门顶尖的武学更重在心境领悟。不同的人学习同一门武功,为何有高低优劣之分?除去内功深厚与招式圆融之外,更多是看他们能不能与此门武功心意相通。 然而,与一门顶尖的武学心意相通,江湖里可以接近这种地步的人屈指可数,甚至在某些时代几乎不见。所以前辈的感悟才尤为重要,正如有一位言传身教的师长非常重要。 “亢龙有悔,有余不尽。小砚是一下就把握住了降龙十八掌的精要所在。” 洪七在学习这套掌法时,丐帮帮主将亢龙有悔放在了最后交给他。七年前,他初学时以为出掌越猛越好才能彰显亢字,当场就被二师父抽了几下嘴巴子,告之他此招的精髓正在一个悔。 日中则昃,水满则溢。亢龙是威猛到了顶点,却已经没有再进一步的可能,只能后退了。 如果这一掌刚猛至用尽全力,那一击过后便没有了几分斤两,就给敌手留下了破绽被人反扑。所以悔才是最重要的,出掌三分留余力七分,如此便能进退有余攻守兼备。 “二师父说过,十八掌中仅有‘亢龙有悔’的心得感悟口述流传了下来。萧帮主身前将其用到了出神入化之境,因为他懂了悔字的真意。 懂了亢龙有悔,才能懂得降龙十八掌的真意。它并非至刚至坚那么简单,与《易经》相合,泰极否来,否极泰来,刚柔兼备,变化随心。” 洪七不由摇头感叹,“说起来好似只有几行字,但真要领悟明白却是不易。小砚年纪轻轻已经有了如此领悟,真是让我惭愧。对了,你竟是能在一眼过后则练出了降龙十八掌,难怪你有信心说试一试补全之事。快说说,其中有何妙法?” 楼京墨一本正经地开口,“七兄放心,此事难又不难。我想凭借七兄的资质,假以时日有能一比萧峰。” 洪七一向都很自信,当下却生出了几分不确定,他踌躇地等着后半句话。 “武功是道的衍化,可以出自《易经》、《老子》、《道德经》、《安般守意经》、《金刚经》等等,待读通经文千卷,又如何不悟?” 楼京墨此话一出只见洪七的脸色迅速苦了下来,而他是一个劲地摇头谢绝如此提议。 洪七讪笑婉拒,他是对顶级武学有兴趣,但如果把一辈子都耗在那上面,还真是敬谢不敏。 “我读书少,你就别骗我了,那绝非一朝一夕的功夫,对悟性的要求就更高了,有的人说不定一辈子都读不出什么来。我已经与美食结缘,不想别抱琵琶。不如来一些简单的方法,可好?” “这还真是可惜。家师如此领我进门,谈及武学需从基础实战开始,又领悟于世间万物之道。本来还想给七兄推荐一些书,现在看来七兄没有眼福了。如此不好勉强,个人有自己的缘法,随心所欲地生活中也会自有感悟。” 楼京墨十年潜心学习,何止是学习几门犹如天书的外语,更是要读明白它们所撰写的经书。如此一来,她得才能真的传承鸠摩智毕生所悟,是将龙象般若功、小无相功、火焰刀、少林绝学、易筋经等等武功最后化作《般若无相功》。 原本想让洪七试一试她所经历的一切,经过那样的学习过程,自是能不着迹象地使用出别家武学。一旦再领悟别家武学所参考经文真意,便不仅是把握其形更是融汇其神。 “家师将所得终化为《般若无相功》,此功说是已成但又未成。一门武学可以得无数感悟,由繁入简再由简入繁,就由我去洞悉精微渊深的千万变化。 我也是徐徐摸索谈不上有精妙办法,单降龙十八掌而言,我们不妨试着从其招式名字入手,与《易经》两相对照体会其中真意。这么一来,不知七兄是否方便了?” 楼京墨用实战证明她有能力帮忙补全降龙十八掌之缺,为了事半功倍最好一览内功招式秘籍,但那毕竟是丐帮绝学又怎能轻易示于外人。 当下,洪七摆摆手示意无需顾虑太多,“小砚已经活用了飞龙在天与亢龙有悔,我有何必掩耳盗铃地再死死捂住秘籍。距离丐帮大会尚有一个半月,此去洛阳也不无聊了,待我们补全降龙十八掌也能让二师父开心一下。” 两人俱是笑着走向马车,楼恪见状就不必多问结果,理智判断与否在妹妹的事情面前已不重要,反正他心里妹妹总是最好的。 * 出汴京城向西行,一路瀌瀌雨雪渐消,三人在二月末抵达伊河之畔。 洪七的心情恰似陌上迎春花拂去了隆冬雪,因为《降龙十八掌》的补全初成,尽管此功法还需不断精深,但是万事开头难,正似明花出枯萎,迎来了东风第一香。 距离丐帮大会尚有十来天,洪七没有听二师父的话早早就去洛阳做准备,他寻觅美食的瘾又犯了,想着趁大会召开前几天来个忙里偷闲。 奈何楼京墨与楼恪都想早点去洛阳城中处理商行之事,计划等大会召开再好好玩,如此洪七便与后到的周伯通结伴先溜一步。 丐帮总舵不定迁移,这几十年设在洛阳城内,故而将丐帮大会定在城郊龙门进行。 桃李春风三月面。此次大会将要推举新帮主候选人,眼下丐帮帮众大都兴致勃勃,没有哪个在这时候面露苦涩,洛阳城内外一派热闹。 三月初七,楼京墨处理好手上杂事入住到丐帮总舵边之侧的客栈,正好能近距离观察一番。 是夜,夜阑秉烛。 楼京墨正在灯下观琴谱,忽而听到外面大街上传来跌跌冲冲的跑步声,那几人气喘吁吁地拍响了丐帮总舵的大门。 “陆帮主,大事不好!快,快去城郊!少林的那些和尚疯了,来了一大波和尚,正在龙门对我帮兄弟喊打喊杀!” 这句话是一石激起千层浪,将已经休息的陆帮主与几位长老都给炸醒了。 客栈里,楼京墨合上琴谱向窗外望去。只见街上三位传话帮众的衣服与脸上都带血,哪还有白日里的兴奋神色,此时全都变作了惊恐。 “怎么可能?!”陆帮主第一反应就是不相信,“少林是武林泰斗,怎么可能对我帮下毒手?我们两派同在洛阳,相安无事多年。” “帮主,我们也不知道为什么,但事情就是发生了。兄弟们哪是那群和尚的对手,还请帮主与长老们速速去住持大局。” 楼京墨见一群人匆匆离去,她捻了捻手里的书页,今夜究竟发生了什么变故。 此时,一缕血腥味浮现在空气里。有人来了。 18.第十八章 壮年男子身着丐帮四袋弟子衣服飞至客栈二楼外,他见一间客房的灯火正亮,屋内有一女子独立,这就推窗而入。 当男子刚跨过窗户却猛然一惊,还不曾听到屋内有任何异响,谁想眨眼之间屋内竟是空空如也。他猛然转身向后,也是空空荡荡什么人没有,心中咯噔一下就想原路返回。 只是男子来不及再回头,身侧的窗户吱呀着砰的一声合上了。 “嗤——”男子不顾三七二十一再度转身就双拳一挥,看也不看地朝前打出了一道劲气,双拳之力颇有排山倒海之势却又隐隐成强弩之末。 “有趣。你明明穿着丐帮的衣服,用的却是少林绝学神拳八掌。” 楼京墨戏谑了一句,身如鬼魅地错开了男子一掌所击。下一刻,她已经欺上前去,右手出如闪电一招分筋错骨将男子的双臂卸去,而左手一把抓去了他头上的帽子,果不其然帽子下是一颗光头。 “怪事年年有,这年头和尚假扮乞丐,扮了乞丐尽做些大半夜地翻窗的鸡鸣狗盗之事。” 假乞丐真和尚自知是走了背字,谁能料到随便选了一间客房就踢上铁板。当下他也不顾双臂疼得钻心,想要以脚踹开窗户就走。 “二十两银子。”楼京墨语气淡淡,“屋里的桌椅,外加你打算踹穿的窗户,一共二十两银子。我还没算你扰人清梦的补偿费,拿钱再谈走人。” 光头当然不会就范,可是他的身体已经一动不能动。 正在楼京墨开口之际已经点住了光头背后的穴道,而他一动真气解穴便是带动内伤,很快就嘴角流出一大滩血来。 “你究竟想做什么?”光头咬牙切齿地问,“要怎么才能放了我!” 楼京墨将光头的身体转了一圈,上上下下地扫视了他一番。这人三十五岁左右,相貌平平又眼带戾气,内伤不轻外加体力不济。 “放了你?有道是地狱无门你闯进来,想要离开,你又凭什么?凭你大闹少林,伪装丐帮弟子,引得两帮相争的险恶用心吗!” 今夜少林忽然对聚集在龙门的丐帮帮众喊打喊杀,事出反常必有妖。 且不谈少林和尚究竟有多少仁心,少林做了那么多年的武林泰斗不可能无故就对丐帮出手,其中必然有一个让和尚们勃然大怒的原因。 楼京墨见面前的光头脸色暴怒,不待他开口,一指点住他的哑穴,提起他的衣领推窗而出,向洛阳城的小楼春分馆而去。她可不希望压不住怒火的光头嚷嚷地满世界都知道。 “那是他们逼我的!少林寺那群假仁假义的秃驴,我是在报仇!” 光头被带到小楼春的一处地下密室里,他刚被解除穴道就怒喊起来,“入了少林,我从七岁记事起就没有一天不受着拳打脚踢。” “因为我只是厨房烧火工,哪一个和尚都能欺负我。你敢撕开我的衣服看一看,那里还有被他们用柴火烫伤的疤痕,说不清有多少道。高高在上的达摩堂从没有为我做过主,而今我杀了苦智,废了达摩堂又有何不可!” 光头说着便狂笑出声,全是卧薪尝胆后大仇得报的痛快。 楼京墨闻言眼神一凝,少林高手云集于达摩堂与罗汉堂,苦智禅师是现今达摩堂首座,是少林方丈苦乘的师弟,而武功又在方丈之上。 光头说苦智被杀而且达摩堂死伤惨重,难怪少林的和尚跟发了疯似地对丐帮喊打喊杀。少林怀疑丐帮窝藏残害少林的重犯,而光头扮作乞丐必是藏在人群里挑拨离间引得两派相斗,才有他后一步逃入洛阳。 “你有本事杀了苦智?少林的第一人比你还不如?” 楼京墨与光头过了一两招,这人的武功确实不俗,但她不觉得此人真能力压苦智禅师,其中说不定还有一些隐情。 “为何不能!他要杀我,我就杀他,道理就那么简单。” 光头不屑冷哼,却看到楼京墨掉头就走,“你是什么人,到底要怎么才能放了我。” “我猜你原本翻窗而入是想找人帮你买些治伤的药,毕竟你受到少林追杀只能躲躲藏藏。你的运气不错,一翻窗遇到的人就是大夫。” 楼京墨随手一撒,五枚铜钱打中了光头的五处大穴,让他彻底没有了运功解穴的可能。“但是你的运气又很差,因为那位大夫从来都不会悲天悯人到不计前嫌,对任何上门问诊的人都施以仁术。” “等等,你说你想要什么?放了我,我什么都能做到的!” ‘哐—’地下密室的厚重铁门从外面牢牢上锁。 小楼春地下密室的甬道内布有出其不意的毒物,除了楼京墨之外根本没有人会来此地。当下,她没有时间与光头多话,已是急速驰马赶往城郊龙门。 少林达摩堂之变大大出乎意料之外,此事的严重程度足以让少林和尚失去公允。 今夜少林为抓捕逃犯盯上丐帮,听闻传信帮众所言两方已经发生冲突,只怕因为达摩堂惨案,双方不可能以言语争辩出一个所以然来,武力相斗已经成了必然。 这一仗若非丐帮打服了少林强制他们冷静下来,那就是丐帮伤亡惨重,在面对鲜血之时才唤醒了和尚们的后悔之心。 偏偏洪七早就提起过丐帮青黄不接的情况。他的师父没能得到上一代帮主的亲传,而九袋、八袋长老们也都不曾有威震江湖的高手。 下一辈年轻弟子里,洪七被帮主看好的原因多半在于他的武学天赋不错,最有可能重振丐帮。 今夜,洪七对丐帮的大难一无所知,他没听帮主的话早几天回来为大会做准备,不知与周伯通在哪个地方找好吃好玩的,只怕等他闻询赶来一切都为时晚矣。 楼京墨对丐帮说不上多有好感,但她与洪七已经是朋友,又怎么能看着他的恩师出事。 或许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丐帮帮众遍布天下消息灵通,小楼春与之合则两利,这在汴梁假药事件里已经得以实践。如此一来,丐帮帮主与高层的支持就尤为重要。 于公于私,今夜她必须赶去洛阳龙门。 * 洛阳龙门 霄汉星辰之下,龙门摩崖群雕佛像,宝相庄严,安详自在。 然而,石窟佛前的少林僧众每一个都是面带煞气。中间心字辈六人,大约全是四十多岁的年纪,除去方丈苦字辈几人之外,他们在少林的辈分最高。 五天前,达摩堂一年一度大比。 心澄晚一步去到大比会场,谁想看到的竟是苦智师叔惨死,一众师弟被打断手脚伤残惨重,而杀人要犯火工头陀常识已经潜逃下山。 少林当日就迅速成立抓捕队,不惜代价要将欺师灭祖的火工头陀抓回少林。追至洛阳得知那个恶人与丐帮勾结,不知许诺了丐帮什么好处,让丐帮为之帮忙掩饰行踪得以逃出生天。 “陆帮主,我再问一遍,恶人常识在哪里?!只要你现在交人,丐帮窝藏少林要犯的这笔账就到此为止。” 心澄努力压住怒气,少林抓捕队在事发后第一时间下山抓人却一直没有消息,常识那恶人能逃过伊河在洛阳现身,要说他与丐帮无关又是骗谁! 陆志愤恨地怒瞪毫不讲理的少林和尚们,他与几位长老赶至龙门石窟只见丐帮弟子已是遍地哀嚎。净衣派一众带武入帮者没能拦住和尚们的攻击,而污衣帮帮众原本就不会武功,又怎么能抗得住和尚们的蛮力搜查。 “少林,你们欺人太甚!”陆志咬牙切齿地骂到,“丐帮哪里认识你们的逃犯,一上来就把脏水泼到丐帮头上,连事情的来龙去脉也不肯交代就喊打喊杀。莫不是欺我帮无人!” 心澄两侧的和尚们俱是愤愤,达摩堂被一个从未听过名字的烧火头陀给挑了,首座惨死众师兄残伤,此等大乱如何当着这一大群丐帮普通帮众前说出。如果透露一句,说不定过两天全江湖都知道了少林的惨事。 “如此说来,陆帮主是认为我少林信口开河,并且拒绝交出常识了。” 心澄扫视了一圈丐帮的乌合之众们,即便丐帮人多又如何,确实没有一个人能与少林心字辈一战,即便是赶来的陆志与几位长老也不能。 看来是穷则思变了,说不定恶人常识正是许诺给丐帮以少林秘籍,这才有了丐帮帮助常识隐匿行踪逃避抓捕。 常识只是一个区区烧火和尚,他偷学武功还欺师灭祖,很可能理所当然地将少林武学作为交易筹码外传。 心澄思及此处扬起右手,已经下定决心一定要丐帮给出交代。 “我等师兄弟们亲眼看到常识身着丐帮四袋弟子服饰,他在此地与丐帮一众人说说笑笑。一眨眼的功夫,常识就消失在了你们丐帮帮众的掩护下。既然陆帮主执意不交出人,那么今晚只好得罪了。” 只见心澄落下右手,他与十多个和尚齐齐上前,全数向陆志与四大长老、五大护法攻去。 “让我交人?”陆志与几大长老都已经气急,这些和尚莫不是趁着丐帮大会将要召开故意来找事的。今夜把丐帮打垮了,能一兴它少林多年不显的名声?“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好一个少林!难道我丐帮还怕了你们不成。” 三言两语之间,两方已经混战在一起。 星光灿灿依旧,崖刻佛群巍然不动,仿佛沉默又悲悯地望向地面上的一场恶战。人世间又有谁能一言论断,江湖的恩恩怨怨是非对错。 此时,楼京墨一路打马快赶,已是隐隐能遥望到星空下的崖刻佛像群。快了,还差一点,只差一点就到了。 19.第十九章 龙门石窟,佛像群刻前。 少林抓捕队由达摩堂惨案后少林武功最高的一众僧人组成,仅仅除了方丈苦乘与罗汉堂首座苦慧等几位苦字辈高僧没有下山。 此时少林七十二绝技尽出,只要守着别当场杀了丐帮高层的底线,剩下是怎么狠怎么来。只有将对方都打趴下,才能让丐帮明白包庇逃犯的错误有多严重。 丐帮上一任帮主在对抗金兵入侵时意外亡故,陆志接任帮主之位后就没能得到丐帮至高绝学打狗棒法的完整传承。寻虚竹不遇,而他这一代丐帮的长老与护法们都没能出一位武学奇才,如此几十年里让丐帮再也没人能威慑江湖。 今夜少林胆大包天欺上门来,说穿了还不是认准丐帮无人能敌。如果萧峰在世,这些和尚们还敢不把前因后果说明白就动手吗! 事态急转直下发展至此。今夜即便身死,陆志与一众长老也绝不能退,退了这一步就彻底输掉了丐帮的所有尊严。 丐帮一众与少林一众不断碰撞,流血,倒地,奋起再战。 如此循环着,丐帮长老们坚持了两刻后已经是气乏力竭,全是嘴角带血双眼通红。他们心里明白丐帮之败就在眼前,深恨如今的丐帮尽无一个能力挽狂澜之人。 此刻,丐帮高层难免又想起那个深藏于心却又不愿诉之于口的名字。 倘若八.九十年前丐帮没有驱逐萧峰出帮,倘若没有那场雁门关惨案,倘若丐帮还是曾经的丐帮,那该有多好。 陆志忍住胸中气血翻涌,他硬是挺住身体不后退,竭尽全力使出一掌亢龙有悔向心澄而去。 这一次,亢龙有悔以至刚之气全数而出,不再依照前辈感悟留有七分余力,只因此刻早就退无可退。 心澄双掌一合便作‘礼敬如来’起手式,他在双手推出之间以大金刚掌径直对上了陆志的亢龙有悔。“丐帮,降龙十八掌也不过如此。陆帮主又为何必执迷不悟。” 心澄的话音一落,陆志就察觉不对。一道凌厉万分的掌风朝他袭来,似是持续不绝,而他恐怕支撑不了几息时间。 腥甜鲜血冲向喉间,陆志整个人将要控制不住,下一刻便会如同断线风筝般朝半空倒去。 地上伤重的丐帮长老俱是察觉不对,可观心澄不见半点撤掌之意,“帮主!”“陆帮主!” 千钧一发之际,不知从何处窜出一道满是泥土的身影,其披头散发看不清真容,一身补丁衣物有些松垮,衣服上挂了七个布袋。 只见来人双臂一挥,右手所出劲气包裹住陆志使得他平稳落地,左臂浑圆已成,掌心所出罡风宛如亢龙出海,龙吟之中一口噬了大金刚掌。 楼京墨翩然站定直视心澄,压低嗓音冷声质问,“出家人不打诳语,大师又见过几回降龙十八掌。究竟又是谁在执迷不悟?” 此言一出,怒意腾腾的双方皆是一静! 丐帮的众人随即又窃窃私语起来,俱是在喊救星来啦—— 心澄眯起眼睛看向横空出世的楼京墨,此人一脸碳灰根本看不清真容,而其衣着也凌乱得很让人看不清身形。“你是何人?竟是要阻挠我少林捉拿逃犯!” “捉拿逃犯?小孩子都懂抓贼拿脏,大师不说起因经过也就罢了,你张口咬定丐帮藏人,这与我开口肯定是你少林看错了又有何不同。既是没有不同,又何谈阻挠。 辩也辩了,打也打了,难道大师真要血溅龙门才罢休。大师且看,龙门石崖上刻的都是佛像,此时回头便能见岸。” 楼京墨才不会说她是谁,匆忙之间她特意改装成七袋弟子,正是不想暴露身份。 人做事要分清主次。今夜,她出手一是为了救人,二是为了卖给丐帮一份人情——陆志等丐帮高层最希望后继有人,丐帮能保全在江湖上的颜面。 有了明确的目的,就选择最好的方式,不如让一位会降龙十八掌的七袋弟子解除了丐帮之困。帮众大多会认为那人就是帮主的徒弟洪七,毕竟年轻一辈只有洪七会降龙十八掌。 楼京墨如此一举三得。既是卖了丐帮一个人情,又不必对很多人解释她一个外人怎么会降龙十八掌,再就是不用以自己的身份与少林直接对上。 西域已经有了一个结下深仇的欧阳锋,那时她一脚踩入白驼山庄避无可避也不想避。今夜,丐帮与少林之争源于火工头陀的离间之计,既然她有更好解决之道就不会为了出风头而露出真容。 心澄却冷笑出声,想让他罢手并没有那么简单。“想要让我们走,就要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江湖自古都是以武功定去留。” 楼京墨并不意外要再战一场,而她心底也期待一探少林武功深浅。“那就请了。左右这里只剩我一人能战,诸位是一个一个来,还是痛快些一起来?” “贫僧心澄恭请指教。”心澄到底不好意思说他们要车轮战或是群殴,刚刚一腔怒意被打断了,这会也不似之前不管不顾地要教训丐帮了。 无需多言,两人皆是跃身而起,各自出掌向着对方攻去。 风起沙动之间,丐帮帮众都是全神贯注地关注站着这场比斗,其中也不乏议论纷纷。 “这人是谁?看不清脸。” “七袋师兄没有几个,只有洪七哥会降龙十八掌吧?” “你倒能认出降龙十八掌,你见过?” “这就是抬杠了。我是没见过,但你没听到刚刚秃驴的话。” “秃驴还说我们窝藏了要犯。格老子的,要真有人混进来别让我发现他,不然非把他打得他娘也认不出。” “你得了吧。少林的逃犯也是秃驴,他娘早就不认识他了。” “你们别说了,这会说什么乱起八糟的。” “好了好了不说那些。要不,我们给洪七哥鼓鼓劲?洪福齐天,勇打秃驴?” “咳。”陆志不知何时走到了那几个不靠谱的帮众身边,他这一出声打断了几人的胡乱提议。 一众长老刚刚多夸了几句,说洪七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这下丐帮总算保全了脸面,而将来也有指望重振昔日之名。 陆志却默不作声地注视着你来我往缠斗的两人。没人比他更了解自己的弟子,一方面洪七的内功没有如此浑厚,另一方面洪七不会身着沾满泥土的衣物,一只酒葫芦更是从不离身。 此人掩去了面貌,虚化了身形,偏偏将降龙十八掌用得灵活自如。 仅有两种可能,其一是洪七在路上结识的朋友,其二是虚竹的某位后人,无论是谁都对丐帮没有坏心。 陆志看得明白却不说破,作为帮主在此关头,他就难得糊涂了。 “轰——”两道劲风在半空对冲,其气劲之大将伊河之水卷起百尺浪高。待水幕散去,落地的两人一个还是看不清脸只见其嘴角隐隐带笑,而另一个光头却伸手狠狠拭去了嘴边的鲜血。 少林一众见状纷纷上前,不待他们再摆出招式,只听得一道声如洪钟的大喝响起。 “住手!”苦慧禅师飞也似地渡水而来,眼神严厉地扫向少林诸人。“你等怎可如此冲动妄为!我少林与丐帮世代交好,同在洛阳多年共同抗敌,如今就为了一个小人而大打出手,这是谁教你们的规矩。” “师叔,常识他是被……”心澄不顾胸口门闷痛还想说什么,但看到苦慧严肃地摆手。 苦慧没有让心澄说下去,达摩堂之难太过凄惨。他猜测苦智的惨死定是因为当时对常识手下留情,谁想被常识趁机灭杀。不论常识有何苦衷又经历过什么,他的手段太过狠辣,已经是少林叛贼必要除之。 不过此次少林元气大伤,可能一毁就是几十年甚至上百年,此时又何必再与丐帮彻底交恶无端端地树敌。 “陆帮主,贫僧苦慧有管教不严之责,在此为今夜之事向你赔罪。” 苦慧走到陆志跟前深鞠一躬,“常识之案不易外人道,还请陆帮主宽宏大量,允许贫僧与你回洛阳城细说。” 陆志暗中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不忿压下,他明白少林必是出了大事才有今夜之斗,也明白那个恶人常识定是挑拨离间了什么,但那都不能将心澄一众欺人太甚的事实揭过。 只是苦慧高僧为少林大局着想要息事宁人,而他陆志为了丐帮大局着想也必须接下这份歉意。 “大师言重了。诚如大师所言,为了一个小人而两败俱伤,如此非常不值。那就请往城内再详谈吧。” 楼京墨见两派主事的决定进城和谈,今夜她该做的也都全部完成,剩余的事情只待明后洪七回来,由他去自圆其说了。她便悄然靠近陆志,将装有调理内伤药丸的瓷瓶塞入他的衣服口袋,在丐帮帮众开始陆续撤离中隐去了自己的踪迹。 正可谓: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20.第二十章 第二天,午食过后。 楼京墨再度打开地下密室的门,发现地上的光头已经再也没有敢于夜探客栈的力气。 常识听闻开门声勉强睁开了眼睛,可能是意识已经模糊,话说得有些语无伦次,“师兄别把我关在黑屋子里,你们还是打我吧,我会好好烧火的。不对,你是苦智师祖,你来找了。我不是真要杀你,是你先动手的,为什么你从不帮我一次。” 关小黑屋的威力真是不可小觑。 楼京墨踱步走到常识身边,踢开了他身上的穴道,“你说苦智要杀你,又是如何要杀你?” 常识逃下少林早就是内伤外伤一堆,这又是经过了一夜的折磨,却还清晰地记得那日他闯入达摩堂大比第一次杀人的场景。 “我与苦智斗了五百多招,两人的手臂扭在一块,他的双手按在我胸前的死穴上,只要他一发力我就会死。苦智大喝一声退开,我看清了他的双掌一分,那是要用神拳八打。” 常识做出了苦智当时的动作,他偷看达摩堂弟子练功时见过这一掌,“苦智那一下是裂心掌,直接要取我的性命。我岂能甘心,便不再留有一丝余地,先一步挥动双拳,趁着苦智双拳未能收回格挡,直接拍断了他的肋骨。” 楼京墨认真地看着常识做的每一招分解动作,忽而双掌一分向他的胸口攻去。 “你做什么?”常识只见楼京墨用出了苦智要杀他时一模一样的裂心掌,可是此刻他已经没有力气还手了,谁想预料中的疼痛与死亡并没有到来,反而见到了楼京墨借着此掌朝后退去。 忽然,某一种可能钻入了常识的脑中,让他本还有些昏沉的脑袋瞬间清醒,而身体也是克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不可能,不可能。苦智是想要杀我的,我大闹达摩堂大比,让那些高高在上的秃驴们都没了面子。他是要杀我的!” “与丐帮不同,少林大多和尚都会武功,区别是多少而已。哪怕是烧火的弟子走在寺庙里也能驻足看个几眼,而并不会被驱逐离开。 你没有师父教导,没有一本完整的心法,靠着自己牢记见过的招式,还有偷偷摸摸听来的一些内功法门,二十多年后练得了一身武功。到此为止,我说得对吗?” 楼京墨见常识不反驳便继续到,“你想要报复曾经的被人欺凌,想要证明你有进驻达摩堂的本领,所以你挑战了苦智。苦智年事已高,见到一个烧火和尚自学成才,他并未露出太多被挑衅的愤恨,而在与你的五百多招缠斗里步步克制,未出杀招,这点你承认吗?” 常识已经抱头蹲在了地上,有些发愣地看着透进一丝光亮的大门处。 “很遗憾,可能正是因为你是自学成才没有师父指点,所以没能认出招式在细节处的区别。那不是裂心掌,而是分解掌,苦智是希望你们的相斗到此为止,不要伤及任何一个人的性命。 我猜苦智禅师是惜才的,否则你一入达摩堂大比会场,为何不让一众弟子一起上直接拿下你。奈何造化弄人,你以为他动了杀心先下手为强,他避闪不及失了性命,而你索性不做不休彻底发泄多年怨气,以致达摩堂伤残惨重。” “我错了吗?”常识沉默了很久,抬头脸上已有泪痕。“我七岁入少林,那些年里五个饭堂管事一不顺心就对我拳打脚踢,过分了还用烧火棍子烫我。以前有个师弟受不住折磨逃下了山,但是外头世道乱,我一个不会功夫的又跑去哪里?” “本是满心期待进入佛门净地,可是后来才发现求告无门。达摩堂、罗汉堂……,那些都不是烧火和尚能进的地方。求人不如求己,只有变强才能不别人欺。苦智他若惜才,为何不能早二十年带我离开烧火房!” 常识几乎是声嘶力竭地质问着,可是能回答的苦智禅师早已命丧他的掌下。 “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生世多畏惧,命危于晨露。若人见有无,见自性他性,如是则不见,佛法真实义。” 楼京墨边说就往常识嘴里塞了几颗药丸,见他似笑非笑似哭难哭的模样,提起他的衣领将人往外拖,“你在少林近三十年难道还没读过这些佛经?” 常识一路都没有说话,等他被扔进一间正常的屋子,他看清窗外三月桃花开,恍惚中记起少林寺内也有桃花如此盛开。 或许曾经的某年某天,他与苦智禅师曾在桃花下擦肩而过。那一刻他想的是求助师祖,是憋足一股气证明给世人看,还仅仅是那天的桃花很美? 常识痴痴呢喃,“我只是一个烧火头陀罢了。除了厨房的活,想的就是如何偷练武功,哪有时间读什么佛经。” 窗边,楼京墨伸手接住一朵桃花花瓣,仿佛漫不经心地问,“左右你已经成了少林叛贼,有的事早就回头无岸。如果我助你避开少林的追捕,你有什么打算?” 过了好一会,常识不确定地说,“我想往西域去。去没有人知道我的大漠,开门立派重新开始。” “西域大漠吗?”楼京墨望着在风里摇曳的桃花微微一笑,“你这样想,非常好。” ** 三月初十下午,丐帮大会顺利召开。 大会的主要任务是推举下一任帮主候选人,这个事关重大的任务竟在第一时间几乎全票通过——新帮主非洪七莫属,是洪七救丐帮弟子于危难关头,舍他其谁? 洪七身着干净的七袋补丁服站于陆志之侧,几日不见,他的右手却是断了一根食指。 不少人询问原因,洪七只说因为管不住食指大动的口腹之欲,他差点误了一桩大事,便是自断食指牢记此劫。 “此次丐帮大会以最快速度选出下任帮主,估计用不了太久就可以结束了。” 楼恪远远看着一群乞丐地举手表决,要说还有谁一肚子懊悔没处说,就是周伯通直言居然错过了与少林干架,他这会还在最前排生着闷气。 楼恪并不在意周伯通的孩子气,他在意的是楼京墨居然在少林与丐帮的眼皮底下救了惹得两派相斗的常识。“你确定要助他在西域开门立派?” “不好吗?西域茫茫,花费了我们多年心血,怎么可能全便宜了欧阳锋。有人想要重头开始创立金刚门,能又有何不可。” 楼京墨遥望向高台上做为少林代表与会的苦慧,“哥,你信不信,此去西域的绝不只一人。苦智已死,达摩堂衰。如果苦字辈的那些高僧真的众志成城为少林着想,怎么会有心澄领着抓捕队闹出事来。人心浮动,少林的佛心已经乱了。” 高台上,苦慧眼底尽是悲哀。他早已往返了一次少林,和寺内高辈分的僧人们谈及此次心澄一行抓捕队与丐帮的冲突,更重要的是讨论有关达摩堂的今后,以及常识一事暴露出的寺内管理大问题。 然而,一群高僧的讨论变作了争执,后来各堂之间是互责互咎,全都是推诿之态。苦智死了,仿佛带走了少林的智。智者,知日,所见即可为学问,但为什么一群高僧却对少林的问题视而不见。 苦慧不停捻动佛珠,他以一个慧字为法号以心去感悟大神通,但是现在的少林却让他的心越来越苦,苦得感觉不到其他。 楼恪无法看清远处苦慧的表情,但已经明白楼京墨的用意,他伸出了三根手指,两人是相视一笑。 如今苦慧越是清醒越有可能受不住少林内斗而离开,他也会远走别处自立门派。倘若劝说苦慧在大漠建立西域少林,那么西域可以再有一派辖制白驼山庄,同时也能对常识的金刚门多一份牵制。 “我想以诚动人,苦慧禅师是不会拒绝的,正如常识想要发展金刚门不能缺少熟悉西域的人。门派要发展光有武功还不够,还要有人、有地、有钱,这些正是可以与我们合则两利之处。” 楼恪转念之间就打算请欧阳铮从中协助,想来欧阳铮一定会喜欢如此有趣的事情。借着金刚门与西域少林的发展,小楼春隐在两者背后,西域大漠商道就绝非白驼山庄的一家天下。 至于如何说服苦慧? 丐帮大会第一天夜里,楼京墨与苦慧已经连夜前往少林。 达摩堂之变在一定范围里是瞒不住的,伤残病重的少林弟子需要名医医治。楼京墨主动递出拜帖释放善意,苦慧十分感激地请她尽快动身。 经过一个多月的医治,和尚们的病情稳定了下来,但是少林内乱并不曾停歇,而苦慧悲愤之中也决定远走西域建立少林分支。 * 时至小满,花未全开月未圆。 楼京墨将苦慧送上了西去的商队,她也在嵩山脚下收到了楼恪寄来的信,谈及常识已经于半个月前与欧阳铮一起离开。 ‘为兄本想多言几句此番西域之谋辛苦小六了,但是落笔一转便又歇了。既是以此为乐,你我便从未觉得辛苦,如此甚好。’ 楼恪提及他洛阳陆帮主几人商定小楼春与丐帮的合作。另外,常识西去的路线,那与苦慧走得是两条完全不同的路,而两者的落脚处也相隔甚远,这一点兄妹两人也早就圈定了地方。‘最后,随信的木盒是黄兄寄给你的,送至洛阳,我便就此转呈。’ 楼京墨有些好奇地打开了黄药师送来的木盒,它看起来也就是镇纸大小,里面是一把木质折扇,还有一封短信。 黄药师信上说偶然得到一段铁桦木,此木几近刀枪不如合适做兵器。他已经有了玉箫而不喜木扇呆气,就随手将其做成折扇送出去。 这一段话由黄药师写来,是半点不提铁桦木的异常珍贵以及加工成扇的极度困难。而他知晓楼京墨在洛阳附近,因为汴梁假药案的始末传到了江南。 ‘我在姑苏附近撞见傻了的朱财便要了他的命。毒.药终究不够稳妥,那种人是除恶务尽,你不该太过心慈手软。’ “心慈手软?”楼京墨看着黄药师信上的四个字意味不明笑了起来。瞥了一眼书桌上她刚才所绘的小楼春西域势力规划图,那上面有不同的三条线以及一些相关批注,这便将纸扔到了火盆里烧个干净。 火舌吞噬之前,隐约能看到楼京墨最后所书的七字狂草——翻手为云覆手雨。 21.第二十一章 从嵩山往南走,翻过重重山水抵达大理,时令已近重阳。 楼京墨并不急于递一张拜至皇宫请见段智兴,而是先享受起大理城内外特有的风花雪月。下关风、上关花、苍山雪、洱海月,既然来了又怎么忍心辜负如此良辰美景。她不紧不慢弄过风品了花,揽一缕水中月,最后只待去会一会点苍雪。 点苍山上不仅有经夏不消的雪,还有大理国的皇家寺院——天龙寺。 天龙寺内,长老湛寒正与利贞帝段智兴叙话,谈话内容围绕一张渗有幽香的拜帖。 “没想到八.九十年过去了,居然还能再见到大轮明王的传人。” 湛寒想起小时候师祖偶尔提及的过去,大理天龙寺与大轮明王鸠摩智之间缘起于一场来者不善之战。鸠摩智仗着武功高超来抢夺天龙寺秘籍六脉神剑,枯荣大师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将其烧毁,他亦是竭力相斗才让鸠摩智罢手而去。 “世事无常,谁又想到后来大轮明王彻底淡出江湖,礼佛讲经于吐蕃昆仑西域。天寺里也藏有不少大轮明王的经文著作,但从五十年前就不曾听闻雪山大轮寺还有他的身影。本还以为前辈已经随雪而去,谁料竟是大隐于天地间。” 段智兴听着湛寒的感概,他对鸠摩智一直都有三分好奇,那位偶尔出现在祖父口中的西域高僧。 段誉不喜武学,却不想正因对抗鸠摩智来袭天龙寺,让他学得了段氏六脉神剑自此进入江湖。 此后,两人从大理、姑苏、少林、西夏一直都纠缠不停。谁又料到最后鸠摩智半生内力为段誉所得,正是因此鸠摩智化去走火入魔之险而大彻大悟退出江湖。 “拜帖中昆仑春说到此次上门为全其师遗愿,送回一部分《六脉神剑》。大师怎么看此事?” 段智兴与祖父段誉的不喜习武不同,他自幼习武,哪怕做了大理皇帝最喜欢的还是与人谈武论道,比如与全真教王重阳一直保持书信往来。 楼京墨的昆仑春之称传遍西域后入中原,尽管江湖上流传的多是她的仁心仁术,但段智兴不信鸠摩智的徒弟不会武功。 虽然当年鸠摩智的内功尽数被段誉吸走,但段誉带不走的是鸠摩智对于武学的理解与认知。经年之后,世人皆称鸠摩智佛法大成,是否有可能他的武功也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 湛寒捋了捋白须。段誉不喜习武,等他做了皇帝的闲暇时光也大都寄情风月,没有将《六脉神剑》或是其他武功的秘籍流传下来。当然也是因为《六脉神剑》对内功要求极高,世间能同时催发六脉者极其稀少,与其执着于此,不如更加精进研习一阳指的功法。 “昔年逍遥派掌门虚竹辞别宣仁帝出海而去,自那之后,宣仁帝便也没有继续研习武功的想法,未曾有半张内功秘籍留下。如今昆仑春携《六脉神剑》残本而来,多少也能为天龙寺留一份念想。” 当下,湛寒没有说能够从残本里悟出什么,皆因当年段誉以逆行六脉神剑骗过了一心谋求秘籍的鸠摩智。鸠摩智后来知道所练秘籍有误,而谁也说不清多年后他能否还原正确的《六脉神剑》。 还有一个隐晦的理由,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昔年初至天龙寺的鸠摩智看着是宝相庄严的高僧,谁想他竟是为了抢夺大理段氏绝学秘籍而来。如今,楼京墨以奉师父遗命之说拜会天龙寺,可这师徒两的关系几近不为世人所知。哪怕昆仑春的妙手仁心之称在外,湛寒还是难免有担心旧事重演。 湛寒请段智兴来寺内叙话共待楼京墨的到来,正是因为段智兴的武功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是当今大理段氏的第一人。 段智兴又何尝不知湛寒的顾虑,即便他觉得这种可能性很小,到底还是来此助阵了,而且还私下请了另一位朋友同来天龙寺。当然,他半点都并不希望今天有不愉快发生。 “佳节又重阳,听闻寺内准备了上好的斋菜,我就带来了极品菊花酒,以期今日把酒话桑麻。等会还有一位……” 此话未尽,年轻僧人已经引着楼京墨走入偏院。 楼京墨双手合掌向两人施了一礼,第一时间递出了随身所携的包裹,木盒之中是一册《六脉神剑》残本。“砚承家师之愿,今日前来天龙寺还却旧时因果。此本秘籍由家师回忆感悟所书,恐多有残缺之处,还望请大师谅解。” “楼先生客气了。今日天龙寺能借大轮明王之手与《六脉神剑》再续前缘,缘深缘浅皆是天意,可得此缘便已足矣。” 湛寒接过木盒心里松了一口气,而当亲眼见到了楼京墨,他也放下了暗中悬着的半颗心。 古人说春风不度玉门关,今却有佳人从昆仑西域而来。 惊鸿一面,让人如沐春风,又彷如置身苍山负雪之中。如此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集于一身,难怪世人尊称楼京墨为昆仑春。 段智兴更是彻底安心了,比起惊叹面前女子的风姿卓绝,他更想一睹为快木盒里的残本。心中不由在想可否从六脉神剑的残本里领悟什么,将其活用于一阳指之上? 湛寒一眼便知段智兴的走神。要说段家皇帝都有些痴,段誉痴于风月,而段智兴则痴于武学。如今残本已经被送到天龙寺,楼京墨又要在寺庙里客居一段时日,这位年轻的大理皇帝怎么就不能稍稍等一等。 “听闻天龙寺斋菜是大理一绝,不知我有否口福一尝重阳佳节的特色菜?” 楼京墨笑着先开口缓解了气氛,“既然恩师与天龙寺素有前缘,还请大师允我随意一些,不如边吃边谈些江湖趣事?” “自当如此。贫僧本就想请楼先生赏菊,酒菜都已经备好,还请随贫僧来。” 湛寒顺手把木盒给了段智兴,段智兴想翻开看那就看吧,不过他似乎把一个人忘了。 寺庙偏院,三人行至凉亭内石桌边。 段智兴不舍地合上手中木盒,一看石桌上的四副碗筷才想起刚刚的未尽之语,今天他还请了一位朋友来此。原本多少有些多请一个人来助阵的意思,现在却是不必再提。 “重阳佳节,我还相邀了一位友人相聚天龙寺。请楼先生见谅,我们一起稍等片刻。” 楼京墨见状已经明白湛寒与段智兴之前的顾虑,她笑道无妨并没有将那些小事放在心上。天龙寺有所顾虑才正常,聪明人应该吃一堑长一智。 三人落座,半盏茶的时间也不到,年轻僧人又领了一位二十多岁的男子入院。 来人一身青衣直缀,清癯高瘦,萧疏轩举。他本是想上前一步对湛寒点头问好,却在见到亭内的楼京墨时顿住了脚步,右手不由地握住了身侧的玉箫。 “小砚?”黄药师脱口而出两字,犹是带着五分不确定。两人一别经年,直到数月前才偶有两封书信往来。当下重逢,眼前的故人褪去了少时稚气,入眼便是她轻云蔽月、回风流雪之态。 一瞬间,楼京墨也有些意外,可转念一想黄父贬官钦州与大理相近,黄药师与段智兴又都对武学感兴趣,他们有所交集而相互熟识也实属正常。这是起身笑着说到,“数年未见,黄兄清减了不少。我乍一看还有些不敢认。” 黄药师凝视着楼京墨,一时之间分辨不了她是不敢认,还是从未有心期待再见,或又是心有挂碍不愿去寻。 段智兴后知后觉地发现相邀的助阵者与楼京墨相识,幸而他早前没有对黄药师直言今日重阳宴背后的顾虑,不然就真的有够尴尬。 这时,是该发挥他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本领,“原来你们认识,看来同聚天龙寺是天意之缘。当然,今天也该记我一功。哈哈哈——” 湛寒在一旁也露出微笑,但在心里不住摇头暗叹大理皇帝的不靠谱。段智兴还敢说记上一功,在场的谁也不傻,又怎会能分不清前因到底为何,当下这场面没乱起来只能算误打误撞地错有错招,偏偏有的真话要全部吞下肚子提不得。 “来,都快都入座,在此随意就好。天龙寺是方外之地,没有那么多规矩。” 湛寒一边招呼着年轻僧人帮忙上菜,他已经执起酒壶为几人都满上了,并且先举起酒杯。“今日看来注定了是再续前缘之会,寺与书如此,人与人如此。有心栽花也好,无心插柳也罢,如此缘分值得干一杯,就敬诸法因缘生。” “大师所言甚是。”楼京墨没理由说不好,也没扫兴地指出这句佛偈还有后半句法亦因缘灭。她看向身侧沉默的黄药师,这人能不能停止隐秘地发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想砸场子。 22.第二十二章 既然湛寒已经举杯相邀,黄药师当然很快回过神来应了这一杯酒。 段智兴见状暗松一口气,他笑着赞同了湛寒的话。同桌而食的四人就他多了一层大理皇帝的身份,但他真不在意什么严苛的规矩。这已经把适才心中的尴尬放下,杯酒过后,先聊起了数月来的江湖新闻。 “尽管大理位于西南之地,却从不曾断了中原武林的消息。少林与丐帮两大派的动荡渐渐平息下来。明年起九指神丐洪七就要接任帮主一职,而少林放出消息即日起不再允许寺中僧人偷学武艺,违者一律逐出少林,这等寺规还是前所未有。” 楼京墨在心里对洪七告罪一声,他怕是不能再似从前无拘无束了。 洪七在断指后与楼恪彻夜长谈,他对此次丐帮之难是又后怕又自责。如果楼京墨那夜没有赶到龙门,陆志就是凶多吉少。 当洪七闻讯赶至洛阳,他向陆志说明了降龙十八掌的情况,而陆志也说出了当年收养洪七的画师正是函谷八友之一的画狂吴领军。 吴领军的武功不高,但多少教过洪七逍遥游那样的入门功夫。函谷八友是逍遥派门下。或多或少,陆志希望借着洪七与逍遥派的关联,有朝一日能寻得虚竹,将丐帮的秘籍给补全了。 如此兜兜转转之后,因为师父的良苦用心也好,出于不可推却的责任也好,洪七接受了从明年起成为下一任丐帮帮主的任命,他终是不能似从前逍遥自在。 “少林此劫真是太过出乎意料,也给我天龙寺敲响了警钟。” 湛寒哪里会想到此时此刻与他同桌而食的某人,她在丐帮与少林之事里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又借着此事在西域给白驼山庄挖了什么坑。 楼京墨安安静静地吃着菜,对湛寒与段智兴聊的江湖八卦偶尔赞同一两句,似乎她真的置身于刀光剑影之外,仅仅是一位大夫而已。 重阳佳节,岩花篱蕊渐放。酒是好酒,菜是好菜,下酒的故事也是好故事,陪吃陪喝的人也算得上赏心悦目,但还是缺了什么。 天龙寺的凉亭之中,黄药师也是一言不发地默默吃菜。这会他没什么心思去品味酒、菜与下酒下菜的故事,只是在想身侧久别重遇之人。 十二年里,随着他武功越练越高,心底的一抹担忧就不时冒头,不知所踪的故人到底有没有寻到合意的师父,在茫茫江湖有否遭遇苦难?直至阿碧临终都不曾吐露当年为何那般二选一定了徒弟,被放弃的那个真的毫无怨言吗? 黄药师不由侧脸看向楼京墨,他有好些问题想问,却不知对方还想不想答。 这一眼却看出邻座的人有一点心不在焉,那是有丝不尽兴地将筷子搁在了箸枕上,而他一眼就明白了其中因由。 重阳佳节,左持蟹螯右持酒,无奈天龙寺是佛门之地,此宴有酒却无肥蟹。 楼京墨不经意与黄药师对视一眼,好像知道对方在想些什么,两人放在桌上的手指皆是微微一动。 黄药师脸色不变地垂下左手,于桌下做了一个五指成爪的动作,可不正是螃蟹一半的身体在张牙舞爪。与此同时,楼京墨刚好自然地垂下搁置筷子的右手,她伸手毫不犹豫地将那横行螃蟹的另一半身体也补齐了。 看来两人分别多年有些默契还在。 陶潜盈把,既浮九酝之欢;毕卓持螯,须尽一生之兴。那还在等什么,必须快点找借口离开去城里敞开肚子吃肥美的秋蟹。 “大师,我才想起客栈里还有一物未取,这会……” “段兄,我还有一物留在客栈,想要先……” 不想两人同时开口,为了一顿肥蟹也是用足了蹩脚的借口,有够拼的。 湛寒与段智兴被如此蹩脚的离席理由给逗乐了。当下,受邀而来的两人都好意思说各自有要物落在客栈里,主随客便,湛寒也不好留人,很是理解地让两个心不在此的人想取什么就取什么去。 楼京墨与黄药师似乎完全看不出有一丝一毫的窘迫,却是几近将轻功发挥到了极致,半句话也不多地一溜烟就从点苍山飞回了大理城门口。 直至在城门口站定,楼京墨才懊悔之前走得太急,“刚刚应该多问一句,大理城哪一家的蟹烧得最好。这事情由当地人建议一二,总比我们撞运气来好。” “你莫不是傻了,天龙寺的两位能给出什么好建议。湛寒大师不食荤腥,至于段兄定会说宫里的最好。” 黄药师的话音一落,两人面面相觑了都笑出了声。此情此景还似当年站在姑苏菜场,两人讨论买哪一家的菜回去烧比较好。如此一笑仿佛一下就抹去了十多年未见的距离感。“边走边看吧。不过,我觉得店家做的总缺了一些火候。” “看来,黄兄是自认你的手艺一绝。”楼京墨半点不提由她下厨,“反正肚子也填了四分可以多等一会,那么不妨先去买新鲜的蟹,期待一下你做的蟹。” 黄药师见楼京墨一副顺理成章的模样,反而不想就这样顺着她的意思来。“想吃我做的蟹,你好意思空手而来?何况我记得某人说过,如果他年再遇会做上两道大菜,务必请我品鉴一番。” 楼京墨面露惊讶之色,她怎么半点不记得曾经有过对自己的厨艺不自信的时候,居然还会特意请旁人品鉴她的手艺?这就像是一个劣质的笑话。 “你定是记错了,我只会说高兴了就赏谁两道大菜。品鉴与赏赐有很大区别,想必黄兄是受不得后者的。” 黄药师当然不需要谁赏一口饭吃,他也知道其实楼京墨当年说的是等来年重逢做两道大菜以庆祝学有所成。可是谁让这人一上来就定了由他做菜,完全把别时的承诺抛之脑后,那么他篡改一二说词又有何不可。 这下真像是六月天孩儿脸说变就变,一心渴求肥蟹的两人就僵持在了城门口。 “好吧,是该依黄兄说的,我不能两手空空去吃你做的菜。” 楼京墨看似后退了一步把话绕回了黄药师的第一问上。她左袖一甩,手中多了一把木折扇,轻摇折扇是清风徐来。 黄药师送的这把扇子由铁桦木而作,因为几近刀枪不入的木质特性,所以扇面上没有任何的刻文,平平无奇到了极致,仅在一片扇骨的尾端细刻一个‘砚’字。 “早就该礼尚往来的,以谢你所赠的扇子。”楼京墨也没多夸奖黄药师所送的扇子是否合她的心意,像是变戏法一样,她的右袖里滑出了几支带露菊花。 “尘世难逢开口笑,菊花须插满头归。今日重阳,登高也登了,糕点与酒也尝了,倘若还想聊表谢意,我也只有为黄兄准备好几只簪鬓菊花。你且看,这几支比城里人头戴上的都要美。” 时至宋代,重阳佳节,簪菊风行,即便是身在大理城也不例外。 城里的男女老少大都发簪菊花,一望而去并不觉怪异,反而颇显城里一派热闹,人们也因时逢佳节洋溢着喜悦之情。 黄药师却多年不过重阳,不说是重阳,一年到头很多节日他都是不过的。 祖父去后,他与父亲见面没几句话就会吵起来,而见父亲郁郁不得志的模样,多半只能是他不予争辩拂袖而去。后来,哪怕他练得九花玉露丸那般的好药,但也医治不了愁困于心病的父亲,只能眼看着父亲撒手人寰。 正如重阳这般三五好友相聚登高辟邪的节日,热闹俱是别人的,黄药师也不稀罕掺和其中,更不谈似这满城男女老少头戴茱萸菊蕊。“楼砚,你敢!” “我为何不敢?”楼京墨一脸你好生奇怪的表情,她先选了一支墨菊插入发髻,隐约能听城门口三三两两途径的人都夸是好颜色。“你看,我敢啊。如果按姓名选的话,黄兄与这两支金菊都很相合。” 楼京墨从点苍山一路快速飞至大理城门前,途中顺手摘了几支野菊等得便是这一刻。她的确不喜欢簪花,但一年一回欢度重阳,全民簪菊插茱萸,应景地放松融入其中感觉也不错。 “黄兄,难道是你不敢?不对,你哪有不敢的,怕是你不会吧?” 黄药师抿唇不置一词地紧盯着递到面前的两支菊花,它们盛开的模样似是在嘲讽他为何一下子想不开离开了天龙寺,更似在嘲笑枉他这些年不合时宜的忧心。比之他担忧的楼京墨会经历江湖苦难,实则只有这人让旁人感到棘手而已。 “你到底是不喜欢?还是不会?”楼京墨原本没打算为难黄药师,偏偏他撞上来先要将她一军,“如果是不喜欢这两支,我们可以走遍大理城,总有一支能入你法眼。如果是你不会的话,我可以代劳的。” 簪菊已而,如此简单的动作,恐怕是连傻子都会。 “我不会?你可以代劳?”黄药师似笑非笑地说着,比起直接碾碎了这花,不如成全了楼京墨说的菊花须插满头归。下一刻,他便是出手如电地向两支菊花探去。 一言不合就动手。 楼京墨挑了挑眉,便反手将两支菊花朝上一抛,今天倒要看一看一抹金色是簪入了谁的发中。 23.第二十三章 大理城门口,一青一蓝的衣袂翻飞之间,两人已经过了百来招。一支菊花仍是完好无损地悬在半空,一会飘向楼京墨,一会又直逼黄药师。 不知何时街上多了一圈围观群众。人们大多对武林人士打斗避而远之,可眼下瞧着是争花之斗,该是不会有殃及浴池之灾,便是站得稍稍远一些遥望起来。 “让一让,让一让。”一辆牛车驶入城内,其上拉了几大箩筐的货物,从中隐隐飘散出一股水产咸腥气,该是给各家饭馆的夜市来补货的。 “黄兄,你看货也入城了,还是去挑些新鲜的才好。” 楼京墨说罢就朝一支黄花枝夹去,不过黄药师也同时出手夹住了那根花枝,四指同在一根花枝上,谁也没想谦让地先撤去力道。 黄药师却见近在眼前的楼京墨忽而低眉浅笑,她未曾出招的左手忽而扇出一道清风,半空中的另一支黄花便要斜飞向他的发冠处。如果他挥出玉箫去阻,恐怕此花逃不过零落一地的结局。 仅是一瞬之差,黄药师左手的玉箫未动,他的发冠处已经添了一支黄花。 此时再看两人四指间夹住的那一支菊花,它受不住两股内劲的暗斗,花瓣片片坠地,徒留一根空枝。 楼京墨并没有为手上那支花的凋零而惋惜,“墨菊金菊,一人一朵,倒也对等。” “我该稀罕你的花!”黄药师几度想要伸手拂去发间多出了的一抹黄花,但是人来人似乎所有人头上皆是簪菊,他也不知怎么鬼使神差地就默念着眼不见心不烦,就让那一支花留在了发间。 楼京墨满意地点头笑了笑,引得黄药师瞪了她一眼,是立即转移话题,“黄兄,你已经收了我的花,你的蟹是不是该下锅了?” “是该下锅了。”黄药师没好气地低补了一句,“你如此垂涎它们,它们敢不下锅吗!” * 素月华灯相照,两人分食了一桌令人回味无穷的蟹宴。 在客栈二楼窗边,临窗遥望月下洱海,夜色下大理城烟息尘收,端是一派水静山秀。 楼京墨简单地谈起这些年的经历,从江南水乡到昆仑雪山,这一路她走得有些远。 “师父对我非常好,夸张一些说是有再造之恩。在他的指引与指点下,让我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入门者,避免了很多武学上的弯路。师父既于武学一道严厉,又于创新一道宽和,我想不会有比他更适合我的老师了。” “那就好。”黄药师看着桌上的一杯菊花酒,杯中物清浅的色泽倒映出了半轮明月,他放低了声音,“家师,我是说阿碧前辈,她临终前也没有告诉我当年不选择你的原因。” 楼京墨闻言拿起酒杯轻轻碰了碰黄药师的杯子,当瓷器相触的清脆声响起,她少见地正色慎重说到,“阿碧的选择是她的选择,当年我们左右不了她。我想她是事出有因,而我们没有必要纠缠着起因不放。下面这话我只啰嗦一次,药师,你从不欠我什么,不必于心有愧。你说呢?” 两人之间不亏不欠,方才是一种舒服的相处之道。 黄药师望着杯底的半轮明月,复而又抬头看向对座的楼京墨,沉默了片刻终是缓缓露出一抹笑容,将手中酒一饮而尽。“如你所说,我们问心无愧就好。” “就是这个理。”楼京墨知道这杯酒过后黄药师该把那些本不该由他负担的愧疚都放下了,她又想起了一件事。“对了,你稍等片刻,我回客栈取一样东西。” 这次真不是找了蹩脚的借口,确实有东西留在客房里。 半杯酒刚过,楼京墨就拿着一个能装下猪头那般大的木匣子进门,她将木匣子放在黄药师跟前,单手掀开盒盖。“一支菊花自是不抵万金难寻的铁桦木扇,我是个俗人,比不得你制玉箫削木扇,这些便聊表心意吧。” 只见木匣子里是满满一盒极品和田玉,白、青、灰紫、浅绿、深绿、黄色、褐色、墨色等等,盒中玉坠无一不是雕工精湛。有道是黄金有价玉无价,这样一匣子的美玉少说能淘换到杭州城的一座雅致园林。 “以玉佩玉,想来这些玉坠总有一款能配你的玉箫。换着心情佩戴也成,根据衣服的颜色搭配也成,反正你随意就好。” 楼京墨说得云淡风轻,好似根本没意识到这一出手,扔了多少钱出去。 黄药师见识过不少珍宝,却也为这一匣子晃了晃神,这些极品美玉竟然就随随便便地被归置于一处!他先是涌出一股美玉错投俗人之手的愤愤,随即是忍不住放声而大笑。 “你啊,还真是没有变,和当年一模一样。”黄药师迎上楼京墨疑惑的神色便道,“那年你硬把一叠银票塞给我,说是小楼春发的红包,出力的人都有份,容不得我拒收。本以为你随着高僧研习经书多年,多少能懂些风雅之事,现在看来……” 楼京墨看到黄药师摇头不语,她也笑了起来,“我怎么就没进步了?我已经不给你真金白银而改送玉石了,难道这还不够吗?你就直说,要还是不要吧。” 黄药师还是收下了一匣美玉,他的收礼谢词却很欠揍,说他才能不让美玉蒙尘,仿佛是他将美玉从俗人楼京墨手里拯救出来了一般。 楼京墨秉着送出去的东西是泼出去的水,也懒得管黄药师是否心口不一地非要找机会损她一番才高兴。 * 深秋未至之前,两人一直客居天龙寺内与湛寒大师谈经论道,三不五时段智兴也会来寺里一起切磋武功。 别看六脉神剑仅余残本,可毕竟大理段氏武学同出一脉,段智兴习得一阳指再去品悟六脉神剑,两者之间当然可以相辅相成,而让他有了不少心得收获。 此番皆因楼京墨先以诚意示人,特意将六脉神剑残卷送归大理,如此便也让她与大理段氏结下了一份善缘。 “楼先生有意将小楼春的生意做到大理来,我肯定是欢迎之至,这就能给你一个承诺,定会在大理境内给小楼春行个方便。” 段智兴已经听楼京墨说起她此行云南的主要目的,想要一探能否开通小楼春于西南行至波斯一带的商路。倘若小楼春商行能在西南铺出一条路来,那么相对医馆药铺等也会相应进驻大理,对于大理百姓来说未尝不是一桩好事。 “此外,还有一个消息不妨说与楼先生知晓。先生既是大轮明王的徒弟,想必也知晓祖父与逍遥派的一些往事。逍遥派原本严禁对外人提起门中事宜,而今你我也算不得完全无关的外人。倘若楼先生有兴趣的话不妨走一趟无量山,那里还有一些逍遥派的医术残卷。” “哦?难道是昔日虚竹掌门所留之物?” 楼京墨一听来了兴致,她已经知道逍遥派自虚竹与函谷八友的师父苏星河起分成两支。显然灵鹫宫所在掌握了更多的传承,可惜虚竹出南海不复回,而灵鹫宫内已成废墟,所余门人皆是不知所踪。 “是,也不尽是。”段智兴没有具体说长辈们之间剪不断理还乱的感情纠葛,只说段誉虽然不喜武学但晚年对医学颇有兴趣,而逍遥派于医学一道造诣颇深。 “早年间,虚竹前辈为人实施过换眼之术,他出海前将灵鹫宫保存的逍遥派医学典籍赠与祖父。祖父禅位之后大多时间隐居在无量山,后来那些医书便也存放于山下石室。” 然而,段智兴提及无量山之时苦笑了起来。“祖父晚年喜静,不让旁人打扰他在无量山的生活,向来都是一人独居。我等后辈因无人钻研医书典籍,便也遵祖父之愿没有去确认那间石室的具体位置,仅仅知道它在山林下方。” 懂了。当下给出无量山所藏医书的消息是段智兴在示好,这样一批医书的消息肯定不会随便让外人知晓。 楼京墨听得虚竹曾经以逍遥派医术为人换眼,只此一事便能窥见那些医书残卷的价值。“不论是否能找到石室一览书籍,我都先谢过段兄的一番美意。倘若幸有所得,还希望段兄能允许我编取合适的部分,将其刊印成医书以而惠及天下。” 逍遥派的医术极有可能需要以高深的武功作为辅助,寻常大夫能直接使用的部分不多。楼京墨一直不忘初衷,不为良相愿为良医,她可能无法做到纯粹的仁心仁术,但不妨做自己能做的将所知可用的医术传播出去。 段智兴直道此事可行,便是给出了一张简易无量山地图以供参考。 至于无量山之探会否引出什么神仙妖魔,那只有楼京墨与黄药师闯过才知。 24.第二十四章 除夕仍为客,今年脚不停。 眨眼翻过几个月,又是一年的新春佳节。 此前在无量山还算顺利地找到了崖底石室,其所藏逍遥派医书记载了不少奇珍异草与治病奇方。有几处正好提到了西域的毒物异变,更是有与楼恪所中之毒的相似病案。 楼京墨自从打劫了欧阳锋的一批稀有花草,就陆陆续续对其进行着实验。虽然从中研制出不少稀奇药物,可是针对治疗楼恪体内几经异变毒素的解法总是欠缺几分,偏偏毒与药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无量山底的医书发现是意外之喜。医方提及想要不留后遗症的治愈病人,最好运行不老长春功内力辅之罕见的多种草药治疗。 其中还提到一笔,虚竹出南海正是去探寻逍遥派的来历,逍遥子所传武功有一部分更似仙法。不老长春功已经失传,而据闻那门武功改编于《长生诀》的残卷。 有关于武功之事暂且难以考证,但是医案中好歹记载了在何处寻得治病药材——有绘图做参考,那些药植分布于滇藏交界至缅甸天竺一带人烟罕至处。 因此,楼京墨踏上了寻觅药材之路,此行有同为研究医药的黄药师相伴,深山野外相互之间也能有份助力。 两人翻过群山峻岭,在元月新春进入了高黎贡山。此段山脉走势陡峻险要,因为高山峡谷复杂的地形是‘一山分四季,十里不同天’,故而前可见飞瀑叠水后可见火山温泉,奇草异兽深藏林中,罕见的药材也分布其中。 “按照之前遇到的猎户之言,他的父亲几十年前在山谷下方的金石洞附近采摘过这种烈虹花,那一带地热较高正是温泉所在。” 黄药师以树枝在地上画了几笔草图,简洁地勾勒出前行之路。“然而,金石洞附近的多瓦寨民风彪悍,不喜外人靠近。这些年极少有猎户下山谷打猎,对谷中具体情况知之甚少。我们入山谷找烈虹花,要做好与他们起冲突的准备。” 数月来的采药之路并不平和,山林猛兽与环境恶劣早已难免,好在两人野外生存经验丰富各式准备也齐全,但与深山老林里的当地人冲突有时却避无可避。 即便两人武功高强,可是遇上了对四周环境了若指掌的群聚当地人,还是要费心费力才能全身而退。 楼京墨精通数门语言,但深山里的方言晦涩难懂,大多数情况下无法与排外的当地人以语言沟通解决问题。“解毒的药丸药粉都补全了分量,我们尽量不惊动多瓦寨的人,找到烈虹花就朝下一个目标去。” 既是如此,便翻山而下。 谷中之景却让两人稍稍愣神。遥望而去,村舍成排茅檐低小,其侧有桃红复含宿雨,亦有柳绿更带朝烟,又见三两孩童在田间嬉闹,竟是一派祥和田园风光。 乍一看,根本无从得知书中记载过与猎户提起的金石洞在什么方位。 两人商量着还是往村里走一趟,便见村前有老者笑容祥和地迎了上来。 “两位是从中土而来?鄙姓刀,有好些年没见外头来人了。” 刀老头自我介绍是听溪村的长老之一,他的汉话虽不标准但还能让人听明白。对于了楼京墨问及多瓦寨,直言那寨子在十几年前就灭了。“多瓦寨的那伙人行事阴狠,原本就是他们抢了我村的土地。十几年前,我们是成功地把他们驱逐出去了。” 如此一幕,真是大大出乎意料之外。 刀老头又说听溪村的祖祖辈辈以茶马古道行商为生,可惜因为几十年前多瓦寨抢占地盘让村里人零落四散。即便村里人如今又重聚在谷底生活,但是断了的营生却是一直没有缘法再续。村里人也一直希望能再与外面的中土人联系上,慢慢再度打通昔日商路。 楼京墨来到西南边陲一是为了寻草药,再就是为了打通西去天竺、波斯的商路,眼下竟是遇到了如此打瞌睡送枕头的好事。 过分的巧合,难免透出了一丝阴谋的味道。 楼京墨完全不提行商之事,只是出言试刀老头探问及烈虹花所在。 “我们受托进谷寻药。听说谷底地热有温泉,而温泉附近的金石洞附现过一种花瓣似烈火彩虹的奇植,不知刀老可知一二?” “原来两位想要寻温泉石洞附近的草药。你们且往南看,远处有一片树林,其后确实有一个深入地下的大岩洞,那就该是你们所说的金石洞。至于地热温泉……” 刀老头笑着伸手环指了一圈,“听溪村一带正地处在温泉上,不少人家都挖出了泉眼。林中石洞向下延伸开去当然也有热泉水,但因其下地势错综复杂,村里人几乎都不会入洞。” 刀老头说着又看向偏西的日头,田野间玩耍的孩童们陆陆续续归家吃饭,他也客气地相邀两人不如留宿一夜。“想必两位是舟车劳顿才来到听溪村。我家空房多,如果你们不嫌弃不如先休息一晚,泡一泡温泉解乏,等待明天再入林寻洞。这会顺带给我说说外头的情况如何,你们说如此可好?” 楼京墨与黄药师皆是心有计较地答应了刀老头的盛情相邀。 两人没有否认这一顿晚饭是近几个月来最好的一餐。刀老的家人多少也会一些汉话,言谈之中能听出他们对外面世界的好奇,也希望早日重现昔年茶马古道给听溪村带来的便利与富足。 也正如刀老所言,谷底村落建在温泉带上,不少人家都自打泉眼。山中最不缺土地,家家户户皆可盖上温泉汤后院,分建几间小院落让家中人人都能随心所欲地泡汤。 此夜,楼京墨与黄药师吃过美食,与刀家众人浅聊了半个时辰,其后又舒服地泡一场温泉。这样的生活可以说是山林探险里难得一有的放松与享受。 不知不觉,夜已深,半窗山月白。 楼京墨着一袭素衣倚靠窗边,将烘干的长发随意挽在肩头一侧。她也希望听溪村能村如其名只有宁静悠远,奈何已经感到有一种危险潜藏在今夜安乐之后。刀老头期盼重开商道的心不假,刀家对外来人的善意不假,那么听溪村背后到底藏了什么? ‘叩叩——’敲门声响,听脚步便知来人是黄药师。 “进,门没锁。”楼京墨也懒得故作客气起身去迎,只抬了抬下巴示意黄药师随意坐,“时间也不早了,看你的样子是睡不着出去晃了一圈,有什么发现?” 黄药师看着半倚半靠的窗边人,脑中倏然浮出那两句‘兰膏新沐云鬟滑,素衣犹带月光来’,他竟然忘了进门前想要说什么。 “黄兄?”楼京墨疑惑地挥了挥手,“你该不会是什么都没发现,苦闷地来我这里呆坐吧?” 黄药师轻咳了一声,微微避过楼京墨的目光,“当然有发现。我在村子里闲逛了一会听到了几句对话,刀老头没有说谎,村后树林里的山洞一般是没村民去,因为他们靠近山洞也就离死期不远了。” 原来刀老头也是夜深不睡觉,还特意出门前往村子另一边找人说话。两个老头之间的谈话遮遮掩掩,却能听出他们很是顾忌身居岩洞中的某一人或是某几人。 岩洞里的存在势必身负武功,还曾残杀过听溪村的村民,还需要村子里定期进贡上活人献祭。 “刀老头留我们下来,九成是想要借刀杀人,听他们的交谈之前就得到消息近来会有外人进山。至于十几年前多瓦寨究竟是被听溪村给弄走的,还是洞中人给灭杀的,这事情还不好说。” 黄药师已经先一步往林中一探,“我没有靠近金石洞,仅从洞外树木分布来看,那里显然是一个迷阵。洞内势必也被改造过,极有可能机关重重。你确定明天要入洞吗?” 楼京墨慵懒地揽起一缕长发,不在意地点点头,无论如何她都不可能到了地方却过而不入。 “哥身中奇毒,已经确定是来自西域,而逍遥派的医书里有类似脉象记载,还记录下解毒植物能在滇藏之地寻得。我早有怀疑那种赤焰般的变异热毒或多或少与曾经的逍遥派有关,也许是出自其门派的敌手,也许就是其门下某一支的产物。说不定那就是洞里人的来历。” “至于听溪村早前得到消息知道有外人会来,恐怕和洞里人与外界的联系有关。或是他得到了什么风声便早早留意。” 楼京墨说着曲指轻敲窗沿。能在事先想到她会来一趟西南,原本还可能与西南之地有所瓜葛,又是制毒用毒对奇珍异草分布所知不少的人,许是与逍遥派分支有旧故,想来想去便也只有白驼山庄的欧阳锋了。 欧阳铮也曾透露过欧阳锋驱蛇的功夫是在滇藏至天竺一带所学。如今,欧阳锋分.身乏术不会轻易离开西域大漠,但他完全可以联系旁人做些什么。 “不管洞里是什么情况,只有走过一趟才知道,祸福相伴相依。黄兄,你难不成要过而不入?” “你都敢去,我难道会怕。今夜休息好好,明天就去一探究竟。” 黄药师说罢就起身出门,他刚走出门栏正欲关门,又回头嘱咐了一句,“毕竟还在一月里,山风夜寒,你记得关窗睡觉。” 有一种冷,是你觉得我冷。 楼京墨笑着摇摇头。山谷的气候明显已经入春,周围才会有桃红柳绿之景,但她还是从善如流地将窗户给关上了,不必在小事上与某人争辩。 今夜好眠,只待明日一闯金石洞。 25.第二十五章 翌日早餐过后,在刀老头欲言又止的表情中,两人备上干粮与水就朝着林中金石洞而去。 越是靠近金石洞,越是能见到有毒的植株有规则地分布着,几种花香融合在一起已经在空气融成了某种让人神智涣散的毒气。 楼京墨早就配出了一些百解丹,特别是针对这个年代最普遍的植物提取毒素,她已经用从白驼山庄劫来的那些奇草所炼之毒做过了实验。不敢说能解世间百毒,而提前服用可以消除毒.物近七成的毒效。 两人事先服用了百解丹走入迷阵。依仗着黄药师在奇门八卦上的造诣,由他在前方迅速地分辨出五行方位,是一路顺畅地避过那些毒物陷阱,经过一番弯弯绕绕后进入迷阵所藏的金石洞。 一入洞,只觉脚下的温度明显高了些许,洞内岩壁上每隔几丈距离就点有油灯。顺着灯火光亮朝前走去,很明显能感觉出这个岩洞是朝地下延展,隐约能听到下方有轻微流水声,而转过几个弯道后便是出现了五条岔路。 黄药师侧头看向楼京墨,这些岔路外表看起来都一样,无法推测出它们的尽头是什么情况。显然岩洞被认为精心改造过,从机关布置上来说,不管他们走哪一条都能让洞里人动手变阵。 ‘我选最中间的这条。’ 楼京墨无声地指了指正中的路。这些岔路的入口处仅有一个细微的差别,岩壁上端刻有五个不同的图案。它们各是巴掌大小,左右四条岔路的图纹扭曲的有些难以认出为何物,中间的小鼎却曾在白驼山庄的密道入口处见过。 两个小鼎的模样几近相同,白驼山庄原为星宿派旧址,金石洞中人又会与星宿派有何关联?当下选熟不选生,既然看不明白其余四个的图样是什么意思,不如就朝着正中央的这一条而去。 走便走,江湖不就是用来闯的。 两人并肩进入中间的那一条石道,却是都选择了尽力双足立地一路飘行而过,偶有落地借力之际也尽量不触碰到地面,更是不与两侧岩壁接触。如果有人从后方看去,只能会觉得两人宛如鬼魅飘过。 然而,下一刻岩洞内咔咔嚓嚓声响!两侧石壁、地底、顶部的机关门居然同时开启,六个披头散发脸上黑斑交错不堪的人影忽闪而出,他们彷如六只恶鬼不由分说朝闯入洞里的两人扑了过去。 “楼砚,听说你逃出欧阳锋的毒蛇阵。今日不妨看看你们有没有本事逃过恶鬼阵。” 陌生男人嘶哑的声音一下响彻甬道,他狞笑着喝到,“早年星宿老仙以神木王鼎为宝练得一身神功,我凌寒子既为其徒,必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没有王鼎也能自创神功。你等来得正好,就先尝一尝蛊人的厉害吧!” 霎时间,甬道里的灯火全灭。耳畔听不到六个蛊人的呼吸与心跳声,而他们可不正是犹如恶鬼在完全不被黑暗所扰,皆是伸直一双手臂,六十只尖锐的指甲直冲楼京墨与黄药师的面门与脑后袭去! 毋需多言,楼京墨与黄药师背靠背站定,利落挥掌就向蛊人攻去,轰的一声是直取蛊人的项上头颅。血腥四溅,正是那脑袋炸裂开去。 蛊人却当真如同恶鬼,尽管有三颗脑袋炸裂,但是他们的身体还能继续行动,双臂犹如铁刃直插向前。同时,蛊人脑袋断裂处竟然响起了悉悉索索声,黑暗里看不清有多少丑陋古怪的虫子从断颈处爬了出来,顺着刚才蛊人的鲜血四溅便飞射出去。 这样一来,整个甬道里瞬时被飞虫肆虐,怪虫煽动翅膀的嗡嗡声如魔音入耳,在石洞里回响着成倍放大。 “前三,右七。”黄药师一袖拂去了围聚而来的飞虫,一箫已经击倒了另一袭来的蛊人。不过这些蛊人身藏怪毒飞虫,恐怕只有将其凑做一堆燃烧殆尽才能彻底灭杀。 楼京墨听得四字方位就双足点地,凌空一跃至石洞的上方岩壁,贴着蛊人的头顶横腰飞过。不必黄药师多一句话,她已经将一瓶火油从上方向蛊人头顶浇了下。仅待她反身落地从刚怀中取出三只火折子,黄药师紧随其后地绕过了两三蛊人。 ‘砰!砰!’只听蛊人狠狠地对撞到了一起。 原来刚才黄药师脚生五行奇转,他在须臾之间的侧身绕行,让紧追的蛊人贴面而撞,而他本人趁着空档窜出了数丈远。 等的便是这一刻。 楼京墨毫不犹豫地将火折子投了出去,火星一遇被火油浇了满头的蛊人,顷刻间甬道里窜起大火。 两人抬手便扫出几道劲风,罡风一把催发了火势,飞虫与蛊人都被熊熊大火包围。甬道里立即就蔓延开刺鼻的气味,还有被火焚烧圈内传出的古怪叫声。 也不看后方火烧的情况如何,两人从未想过后退出岩洞,头也不回地径直朝前方凌寒子所在内洞飞掠而去。 火光隐隐绰绰照亮了原已漆黑一片的石洞,只见岩石地面蛊人之血所滴到之处,皆是凹了一个个坑洼小洞,足见其毒性之烈。幸而,两人在入洞之前早在全身衣物上喷洒驱毒物药剂,当那些蛊虫骤出之际才没有一下就扑向两人。 狭路相逢勇者胜,而今在金石洞里与蛊人毒虫相逢,若非有对毒性的进准把握,又能果决地抓住焚烧的一时之机,怕是即便武功高超也会在此狠狠造一个跟头。 楼京墨与黄药师如此出手果断地闯过了蛊人阵,这一情形让凌寒子不由地双目怒瞪。他与那些蛊人心蛊相连,不想耗费几年炼制的毒物在几息之间竟被付之一炬。他想着便阴狠地低叱了一句,“欧阳锋,你没说实话!” 十几年前,欧阳锋行至天竺一带,凌寒子看中其对毒物的喜好,原来有意将其炼制成有自主意识的蛊人。不想那小子有一番聪明本领,竟是从他这里学去了一门内功心法,还将一手驱蛇术玩得很溜,趁势卷走了一些奇珍异草逃回了大漠。 凌寒子师出星宿派,他又岂会不知白驼山庄正是建在昔日星宿海之上。 丁春秋为人狠毒,对门下弟子也不留一丝感情,而在星宿派想要活下来就必须抛弃了所谓的仁义道德。当年阿紫偷走神木王鼎叛出星宿派,丁春秋追至中原却被虚竹清理门户,后来摘星子、魔云子等师兄也在中原武林的一场风动荡里身死。 年幼的凌寒子在那场树倒猢狲散中凭着他不争不抢的伪装逃过了一劫,顺利从中捞走了一笔丁春秋私藏,便是一行万里来到滇藏隐藏练功。 这一练就是八.九十年,期间凌寒子几度寻找更合适的居住地。当年被欧阳锋卷走了一笔珍贵药植后,他在前去大漠对欧阳锋狠狠报复与换新地方继续研突破瓶颈武功之中选了后者。 反正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庙,凌寒子计划等到神功大成他分分钟都能去白驼山庄找欧阳锋算账,便寻了对于自创神功十分有益的金石洞温泉定居,又能顺手抓来周边百姓炼药助他增长功力。 数月前,凌寒子有些意外地先收到了欧阳锋的传信,信里蛊惑人心与煽动情绪的话已经不必再提,总之是透露了有人会途径滇藏一带。欧阳锋指出那人本是冲着罕见的药植而去,这下却刚刚好能成为送上门为凌寒子助他神功大成的人形补药,全看凌寒子有无兴趣击杀那人。 当下,凌寒子无心去算欧阳锋隐瞒楼京墨精通解毒术之事,他与欧阳锋的账可以稍后再算,那厮在万里之外想要看座山观虎斗,但前提是相斗的确实是两虎。 凌寒子思及此处心中自得,昔日丁春秋以神木王鼎练化功大法,而他以功法残卷又悟出一门极为阴狠的新武功。眼见已经寻摸入内的楼京墨与黄药师,他的嘴角咧开了一个古怪的弧度。 “你们来的正是时候,我能大补一番了!” 凌寒子诡笑着身形忽动,他原本盘坐在偌大温泉池的正中石台之上,只见他顷刻从石台上跃起,而在其飞跃间就双臂划圈,左右两道掌风犹如排山倒海击向一步刚刚踏入石窟的两人。 中心石窟十分阔朗,举目望去,岩壁上还有四扇闭合的石门,该是通向适才入口的另外四条甬道。正中是一大池子的温泉,热气腾腾间白雾缭绕,池水向下看去犹不见底,正与地下活泉相连。 凌寒子掌风一出让却原本热意不散的石窟忽然降温,只见石壁上猛然被覆上一层白霜。 可想而知,楼京墨与黄药师直面如此阴冷无比的一击,两人俱是感到一股磅礴寒意正意图透入骨中! 26.第二十六章 楼京墨与黄药师都是迅速反手一挥,出招迎上寒气,掌风对冲间轰鸣炸响,激起池水翻浪三尺。 “好,很好。”凌寒子见状露出狞笑,不怒反进,在这石窟中与两人对战起来。 温水池畔,水面凝结成冰。 凌寒子步步紧逼,何止是出手必见杀招,更将近百年的内功倾泻而出,以图用雷霆万钧之势迅速拿下两人。 楼京墨与黄药师当然不可能顺其心意就此束手就擒,两人顶着钻心寒风毫不畏惧地与凌寒子全力相搏。对方的攻势犹如铺天盖地而来,他们便在如此泰山压顶中寻得一线生机以求掀天揭地。 两厢对峙之中,不知不觉便是千招已过。 两人的眉宇间被覆上一层白霜,他们在这温泉洞内完全感觉不到一缕暖意。阴寒之气仿佛无孔不入,即便他们身负内功也无法阻挡寒气贴着后脖,一路钻进背脊游走而下。 凌寒子毕竟年事已高,他的雄厚内功压制住了楼黄两人,但是双方相斗近一个时辰,他亦是有了一分疲态。 不过,凌寒子仿佛打了鸡血一般很是兴奋,他双目放光而出手招式再度变化。多年来他深居在滇藏之地练得奇特蛊人以自创神功,却始终没遇上让他全力击杀的敌手。今天必须将此两人的内功化为己用,往后他便是真的星宿老仙法力无边,在武林中能够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哈哈!自从灵鹫宫一战,我再也没有如此放开手脚。” 凌寒子不由得意大笑起来,他还饶有兴致地说起几十年前偷袭灵鹫宫之事。 当年虚竹接任逍遥派掌门替无崖子清理门户而废了丁春秋,星宿派的门徒就此散落开去。门内几大高手都死在了中原武林之战,而剩下多是泛泛无能之辈,唯有两者例外。 一人复姓欧阳留居星宿海,后将那里改名为白驼山。一人则是凌寒子卷走了门派内的要物,潜入滇藏之地自行钻研武功。 凌寒子武功有成之后潜回西夏,他听闻过灵鹫宫内有逍遥典籍,虽是心中惧怕虚竹,但还想见缝插针做些什么。 “哪想到虚竹早已出海云游,而他治下的灵鹫宫一个能打的人都没有。梅兰竹菊四人有两者毙于我掌下。要不是有一个脑子不灵光的炸毁宫殿玩一手玉石俱焚,如今我早已天下无敌。” 凌寒子非常恼恨灵鹫石刻在他眼前被毁,若非如此,他早就学会了正统逍遥派武功而天下无敌。 “死了三个,还有一个重伤逃出缥缈峰,恐怕以她的伤势也撑不了多远,也难怪多年不见有灵鹫宫传人来寻我报仇。不过,即便没有那些石刻秘籍,我也照样创出了一套玄冥寒功。佐以此功,我所求必成!” 话音刚落,凌寒子的掌心隐隐有幽冥绿气浮现,他的嘴角上挑,阴寒绿雾便楼黄两人而去。 两人所出掌风与袭来的绿雾形成了一个漩涡,涡旋越来越大,而绿雾便似游走鬼魅一缕缕渗向楼京墨与黄药师。仅是一丝入体便觉经脉骤冷,更可怕的是尽管不曾对掌相触,他们的内功力却正在渐渐流向凌寒子。 楼京墨心中一沉,她非常清楚鸠摩智为何在西夏枯井内功散尽,她开口说出进入石窟后的第一句话,“凌寒子,难道你还想再现北冥神功。” “你居然知道北冥神功。” 凌寒子说着眉头上挑,他也曾往大理想从段誉手里巧取北冥功法。可惜的是段誉与虚竹简直如出一辙,完全没有把所练武功传下去,而段誉禅位后更是不知所踪。“果然,你两人的师承来历非凡,这般才能与我相斗至此,但也就该是到此为止了!” 石窟内的温度一降再降,原本温泉池面上的一层薄冰已经冻得有半尺深。 与此同时,楼京墨与黄药师的经脉里钻入了越来越多的寒毒,眼下两人不是想撤掌就能撤掌后退。因为与凌寒子的对持已成黏合之势,体内真气正在不可抑制地向凌寒子流去,这样下去他们迟早会油尽灯枯。 如此危机时刻,两人对视一眼就都向温泉池面看去。 楼京墨轻眨一眼,黄药师心领神会就向东侧瞬移了一丈,硬生生替她拦下了凌寒子一半的内劲。 说时迟,那时快。 楼京墨左掌狠狠击向冰面引出池中热泉,静心凝神直取温泉热气汇入经脉,热气行过周身大穴,以内力催发热气再渡向黄药师的一方。 庄子云:穷北之地有冥海,天池也。北冥神功以天下武功为己用,功成则大舟小舟无不载,大鱼小鱼无不容。然而,万物出混沌而归虚无,北冥之法险之又险,需心无旁骛、意志坚定、身无杂气者方有可成之机。 鸠摩智修行过小无相功,他前半生的内力又被段誉以北冥神功尽数吸去,即便他从未研读神功心法,但后来已经早已明悟北冥至理。 试问江湖之大,有几人能做到心澄空明又身无杂气,段誉与虚竹误打误撞练成北冥神功,而他们之后怕是无人能成,不只因为习武者自身已具内功,更是源于心有欲而杂乱生。 世上没有一门武功毫无弱点,唯有看是否有人能够本事破解。 凌寒子借用玄冥功法重现他的吸功大法,而他在热意四散的金石洞创出如此阴寒武功必是明白相生相克之理。 借用冷热相克能让凌寒子避过走火入魔,同理,一旦他体内的平衡被打破,热气盖过冷气就会阴阳絮乱,无法再汲取旁人的功力。 正在凌寒子废话之际,楼京墨与黄药师已经想透此中关键。温泉地热乃是天成,它比起凌寒子玄冥寒毒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两人想要反败为胜击毙凌寒子,唯有兵行险着以内力人为转化地热之力,以此击破凌寒子体内的热冷平衡,使得他真气混乱自爆而亡。 只见楼京墨发间白雾腾升,像她这般胆大包天先地冲击自身融合自然地热,也只有因多年修行霸道刚猛的龙象般若功早已拓宽经脉才能一试。换做旁人,很难说是否会反击不成而先经脉寸裂。 即便如此,她的脸色在热气肆虐中已经红得仿佛能滴出血来,而这股催发转化的热力内功又源源不断地输向黄药师。 黄药师得入连绵不绝的热意驱散体内寒毒,随即身法急变以奇门五转之态攻向凌寒子。落英神掌一出事如万花齐落,虚影重重掌风彷如从四面八方朝凌寒子周身而去,实则其凌厉如剑正以五行八卦之位将热气灌入凌寒子全身大穴。 仅仅一炷香,石窟内冷热之气缠斗不休,雾气翻腾地模糊了三个人的面容。终是以楼京墨与黄药师的相辅相成合作,谋得一线之机攻破凌寒子的寒毒压制。 凌寒子咬紧牙关死命顽抗入体热气,奈何一息之差不慎岔气,顿时热气冲入体内阴寒内力之中。冷热相缠的两道真气瞬间在他体内成一股肆虐经脉的风暴,丹田处首当其冲被此絮乱真气内袭,就见他忍不住喷出了一大口鲜血。 “你们!好得很!”凌寒子怎么也没想到今天会败给加起来都不满他一半年纪的小辈之手。气急败坏之中,他脸色狰狞地掏出一只瓷瓶,捏爆它就向两人投去。 “跳!” 楼京墨只来得及说一个字,右手一把拉过黄药师,左手便以木扇竭尽全力一扇,正要弥散向两人的毒气反向全都冲至凌寒子的面门。 黄药师当即环住了楼京墨的腰,带着她扎入温泉水中,在顷刻里已经向活水源头洞口游去。 几息之间,两人潜游出数丈远窜过池底洞口,随即听到后方凌寒子击碎池中石台。石台轰然坍塌声响,温泉池的机关启动,可到底迟了一步让两人先逃了。 “为什么!凭什么!”凌寒子瞪大双眼,不甘的怒吼响彻石窟,而下一刻他居然放声大笑起来。 ‘哈—哈—哈—’,仅有三声怪笑,石窟内便再也没有一丝动静。凌寒子气绝倒在了水池边。 三声诡异的大笑穿透了水波与机关,让顺着水流而出的楼京墨与黄药师面面相觑。 相传昔年星宿派有一奇毒逍遥三笑散,它无色无味却十分霸道,但凡中毒者没有任何不适,唯独脸上露出奇怪的笑容,三笑过后便会气绝身亡。 那瓶爆裂于半空的毒.药十有八.九是失传多年的逍遥三笑散。此毒只对身受内伤者见效,凌寒子真气错乱即将走火入魔,他想拉上两人陪葬而根本没时间事前服用解药,不曾想最终直接死在了自己所制的毒.药上。 ‘哗啦——’水声响起。 楼京墨与黄药师终于找到地下热汤的一处泉眼出口。 此时,楼京墨却是忽然笑了起来,这一笑让黄药师瞬间神色紧张起来。 黄药师不由分说地直接搭上了楼京墨的手腕,“你没事吧?” 27.第二十七章 黄药师见楼京墨的脉象虽有内损却还平稳,他才由衷地松了一口气又恼道,“你也不看现在是什么时候,还有心情笑得出来!” 凌寒子气急败坏地投出一瓶逍遥三笑散,此毒对内伤之人即刻见效,而石窟内三人全都受了内伤。黄药师才听着凌寒子怪笑三声气绝,当下他眼见楼京墨笑出声来,怎么能不下意识地心头一颤,唯恐她也吸入了残毒。 楼京墨看到黄药师骤变的脸色,她忍住了笑意,“我这不是高兴。你也看到那间石窟里温泉边上种了多少药植,每一株都是稀世少见,难为凌寒子能把它们都养活了。” “非但如此,经过刚才一战,我从未如此肯定对治疗哥的毒有了八成把握。凌寒子在温泉之侧创出玄冥功法那般阴冷功夫,天地冷热相辅相克而世间阴阳相成,哥的毒以火毒内热侵心脉而成,刚好与凌寒子的情况相反。” 楼京墨越说越起劲,她心里的喜悦之色是再也遮掩不住,“只要我能凑齐了解毒的药植,再寻觅一处合适的极寒之地,外加摸索出一套不伤经脉就可调和体内冷热气息平和的内功,那么让哥哥不留后遗症的完全康复便不成问题。” 黄药师静静地听着,面对楼京墨从未显露过的简单兴奋与欢喜,他发现自己恼也不是笑也不是。“你就这么高兴?认识你这些年,我还没见你这样笑。” “第一次切切实实地肯定哥的身体痊愈有望,我当然开心。” 楼京墨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在她初至此世受困于身体不调时,是楼恪全心全意地照顾了她八年。“都说久病床前无孝子,而在我最弱小的时候得了哥哥的不离不弃,这足以让我将他作兄长真心爱重一辈子了。” “你说得在理。可惜,我没有如此亲缘福分。” 黄药师沉默片刻终有一叹,他摇摇头示意楼京墨不必出言安慰,这就便要回听溪村,不过他却在起身时伸手弹了一记楼京墨的额头。 “黄固!你干嘛!”楼京墨摸了摸额头,根据疼痛程度判断那里肯定红了。 “一码归一码,谁让你刚才忍住不笑,给我添乱的。” 黄药师避而不认是他关心则乱,楼京墨愤愤又忍而不发的模样让他也笑了起来。 环视四周之景还在谷底密林,此地距离金石洞也算不得太远,可难免让人升起一种隔世之感。 即便两人从入阵进洞到水下逃生只有两个时辰,但其中的危险让他们极有可能见不到日头正中高悬,这会正是死里逃生。 黄药师转换话题提起楼恪的病,“好了,你也别气。我们修养几天再进金石洞取走那些那些药植,之后你有什么安排?摸索最合适的治病内功需要时日,你原本就计划先用那些药物给楼大哥调理身体,那就该找一处不受干扰又气候适宜的居所,不如就去江南静养一段时日。” “这几年,我在东海上建了一座桃花岛,嘉兴出船入海便至。依我看楼大哥不妨到岛上修养一段时日。十多年里小楼春的生意越做越大,也不见你们建一处像样的宅院安家,我便腾个地方给你。” 黄药师说完一长段话,这是他第一次邀请人上岛长居,却没有等到任何回应。他的眼底一暗,又看见楼京墨面带犹豫,“怎么,是觉得桃花岛还不够好,不能入你法眼?” “当然不是。”楼京墨斩钉截铁地表明她绝非看不上桃花岛,她很明白如果回答慢了一拍,黄药师一定会当场翻脸。 果不其然,黄药师见楼京墨说得肯定,他才脸色稍霁,“那你又犹豫什么?难道早就选定了更好的去处?” “也不算定了去处,早前哥哥提过他有意在终南山过一段清静日子。不过你说得对,江南的气候更适宜调养,而且桃花岛悬于海上,才能真的隔绝那些世俗纷扰。” 楼京墨没有多言楼恪想与王重阳多加交流有关曾经对抗金兵一事,现在看来让楼恪留在终南山确实不能让他做到不为琐事烦忧的静养。 “我刚才只是走神。想起回到江南寻一个合适的落脚点,除了商行会馆,便只有姑苏旧医馆。” 楼河留下的姑苏旧医馆早已不对外营业,一切却还维持着十多年前的模样。 黄药师在江南与楼恪重遇后去过旧医馆,如今回想,在医馆里的那一年虽时光匆匆却最为无忧。他沉默了片刻放低声音问到,“小砚,你是否想过安定下来,寻一处自己的家?” “家?”楼京墨听得不由心中一动,侧头看向神色不明的黄药师。天大地大,她又能以何处为家,终是笑着摇摇头,“我从没想得那么远,目前只希望让哥的身体痊愈,至于其他的事情还来日方长。何况身在江湖,大江南北何处不是家。” 黄药师闻言脚步一顿,又似根本不曾问起此事般地向村口方向而去。“现在凌寒子死了,我倒想看看刀老头那伙人知道之后会给出什么说法。” 两人一路以内功烘干了衣衫,刚走出密林就见到以刀老头为首十几个老头向他们齐齐跪下。 “恩人在上,还请受我等一拜。” 刀老头一众不由分说地结结实实磕了一个响头。十几个老头的额头都红了,而他们的眼眶红得更厉害,一脸终于解脱的庆幸。 黄药师显然不适应如此场面,还是楼京墨四处行医之后习惯了此种架势,连忙让刀老头众人都起来再说话。 刀老头这才将听溪村所经历的一切和盘托出,几十年前因为山谷曾被多瓦寨所占领使得村里人被迫四散开去。 后来,村民在山里遇到了凌寒子,得知凌寒子想要寻觅一处有温泉的地下岩洞,听溪村残部合计着不如就请凌寒子对付多瓦寨。事成之后必将凌寒子奉为上宾,保证他在金石洞里吃穿不愁过上优渥的生活。 “食物、钱财,这些身外之物都能给。只是我们没有想到拒狼进虎,凌寒子将多瓦寨一众残杀,却要村里每三个月就献上活人供他试毒。” 刀老头的眼中溢出了悔恨的眼泪,十几年中听溪村也试图去找外援,凌寒子极为自负并没有限制村民的行动,而外来的武林人全都成了凌寒子的手中亡魂。 “村里想过不如就此迁走,前后出逃了三次,而我们的脚程远远比不过追来的寒魔,因为出逃反而死了更多的人。寒魔放出话来,他不干涉村里的日常生活,只要定期上供几个活人就好。 一次次失败后,村里的人心不齐也不再提迁徙一事,便是每隔三个月各家派代表出来抽签,谁抽到了死签便出一个活人去洞里送死。曾经抽到过死签的人家便不必抽了,这些年便是勉勉强强过了下来。” 楼京墨回想起初至听溪村时所见的田园安乐之景,谁又能知道表面的祥和下竟然藏着鲜血淋淋。凌寒子不愧为炼毒高手,他对听溪村所做与圈养毒物并无不同。 昨日,刀老头遇到了入谷寻洞的楼京墨与黄药师,他便隐下了金石洞的危险,总希望还能借着外来人除了凌寒子。他也明白此举有违道义,该是说明此中情况又怕两人就此离开,到底让借刀杀人的念头占了上峰,把这些真相隐瞒了下来。 听溪村一众长老所做的决定,事出有因其因可悲,但终究落了下乘无法以情有可原轻轻揭过。 “你们倒是一点都不怕被报复!我能杀了凌寒子,难道就会对你们手下留情?!”黄药师脸色极冷地质问一句,像是看死人一样扫视了这些人一番,根本不给他们辩驳之机便拂袖而去。 “这……”刀老头心中揣揣地转而看向楼京墨,“女侠,老朽知道此事是村里理亏错了,还请一定给我们一个补偿赎罪的机会。村里人出此下策,只是想要活啊!” 楼京墨不动声色地听着,这世上求生的人数不胜数,又有几个会冒然求死,所以用别人的命去换一种可能,说穿了是自利的本能。 不过,她并没有黄药师那般的愤怒,尘世萍水相逢便能诚心相待的人寥寥无几,大多都是相互利用罢了。此入金石洞就做好了最坏的准备,现在活着出洞当然要从听溪村一众身上榨取最大的利益。 “我和黄兄都累了,有些事情晚点再说。”楼京墨给了刀老头一个安抚的笑容,“我能理解听溪村之难,今日也算得上共患难。既是患难与共,今后自当互帮互助才好。刀老,你说对吗?” “对对对。”刀老头与一众长老全都使劲点头,他们最希望的是找到屋里强大的靠山,然后能恢复正常的生活。“那么晚一点,我们一定要坐下来好好谈谈。” 楼京墨示意刀老头安心,这几天她还在刀老头家借宿,之后有大把时间叙话。 ** 刀家客舍院落。 楼京墨前一步入院发现她的那间房门敞开着,紧接就听到屋内传来水壶与茶杯的哐当落地声。 黄药师的听力好得很,一字不漏地听到了楼京墨与刀老头说的话。他想起洞内两人所经历的生死一线,是怫然不悦地重重一拍桌子。“好一个患难与共!你究竟是与谁患难与共?是与那些连坦白直言也不敢的人患难与共?” 28.第二十八章 楼京墨面不改色地走进了屋内,也许该谢谢黄药师没有在听到那些话后当场发作,而是给了她几分薄面地把质问之词留到房里说。 不过,楼京墨无视了黄药师的怒气,径直上前握住了他的左手腕,“你心里有气,摔多少杯子都行。这样拍桌子,手不疼吗?你看,它都红了。” 黄药师望进楼京墨一双半含挂念的眼眸,刚刚窜起的一股气就堵在喉咙口,却还是讥讽地说,“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你难道不是奉行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这便对那些人和颜悦色了。还真难为你分心在意我的手。” “话也没错,不是原则问题,我不并不喜结仇。何况商人逐利,合则两利,与听溪村合作重现昔年茶马古道之路也是可行。” 楼京墨此言一出就被黄药师甩开了手,她无奈地笑着摇头,“黄兄,你这气生得也太不值当。你与他们比什么,那些都是外人,你本就是不一样的。” 黄药师听到这句心间忽的一烫,一愣神慢半拍地发现楼京墨取出了一个小瓷瓶,她已用指尖取了消肿膏药抹到他的手心。此药膏的见效奇快,仅仅是覆于掌心便觉清凉而不见了红印。 “药膏送你了,希望你以后少用到。”楼京墨狡黠地说着将瓷瓶塞到黄药师左手中,却被他以右反扣住了手腕。 黄药师已是神色平缓地为楼京墨号起脉来,今日搏命一战两人都受了内伤。“这几日留在山谷修养,你别冒然给自己用药。医者不自医,等休息两个时辰,我们商量着看看选用什么药材好。” 楼京墨点点头表示肯定配合,又疑惑黄药师为何还没有松开她的手腕,他似乎还有未尽之语。“怎么了,你还要嘱咐什么?” 黄药师抿着唇沉默了片刻,难以看出他到底思量了什么,片刻后他认真慎重地问,“小砚,可以告诉我,你最想要什么吗?” 这个问题却让楼京墨也沉默了,纵使她能巧舌如簧,此刻心有所动竟也不敢轻易回答。不过,她眨了眨眼还是笑道,“都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我想要将来某日天下第一。黄兄,你意下如何?” 短短几句话,两人之间出现了第三次沉默。 “可以,当然可以。你大可放心,我不会让你的。” 黄药师终是说了这一句,也是露出笑容,用手指取了些许消肿药膏抹到楼京墨微红的眉间,他还迅速探身向前轻轻吹了吹。“好了,都说吹吹就不疼了。” 楼京墨没好气地一把拂去黄药师的手,见鬼的吹吹不疼,这分明是她配的药膏效果立竿见影。“如果不是你刚才下手弹了一指,它怎么可能疼?” 黄药师笑着摇摇头,弯腰把地上的铜水壶与木茶杯都捡了起来,还说让他尽情摔,也不看这些东西会不会碎。他便也摊开左手,表明他们两人此番是扯平了。“我也被你气了一场,还不够吗?” ‘活该!这是你气量小,还要我顺毛摸。’ 楼京墨到底没把这话说出来,挥挥手示意黄药师快些回他房里去,她现在需要静养不想再说话。 黄药师将瓷瓶收入怀中,不急不恼地走了出去,顺带从外面合上了房门。 他低头看了一眼左手掌心的纹路,那是人人都想要掌控的命运。有朝一日相争天下第一,也未尝不好。 ** 九月霜秋秋已尽,桃花岛上却仍花开不败,未见寒意深。 从西南滇藏边陲折返东南桃花岛耗去了大半年的时间,这已是加快脚程不曾留恋沿途风景。 正月里凌寒子被杀身死,金石洞里的危险去了一大半。 二度再探石洞,黄药师找到了中心石窟内暗藏的机关总控室。他将入洞其余四条岔路的阵法全都解除,就发现整个洞窟是遍布各种毒物,各式各样的机关里变异的蛇虫鼠蚁几乎无一不齐。 除了凌寒子之外,听溪村里谁都没有饲养毒物的喜好,洞里毒物更不适合放归山林只能就地杀了,取可用的部分制成药物。 至于洞内所种的珍奇药植都被连盆带走,而能将草木顺利地运出深山,一方面有赖于刀老头等当地人的帮衬,更重要的是有园艺高手黄药师对花木的看顾,才让它们逃过了凋零的劫难。 楼京墨没有闲着,她几番出入山谷带来了小楼春后至的管事与护卫们,在黄药师设法移植花木时,与听溪村协定好了重建茶马古道打通到天竺的商路。 这一条路从大理入滇藏,从滇藏至天竺、缅甸等地,并非一朝一夕可以完善。先由楼京墨投石问路扫清路上不必要的障碍,接下来需要的是等待时日让其发展起来。 诸事初定,又传信楼恪嘉兴相会共同出海,三人上岛已是九月秋风盛。 楼恪从终南山而来,借由认识周伯通的那一层关系,他已入全真教与王重阳有了一番交流。两人好似一见如故,已经谈及了十多年前王重阳如何对抗金兵的旧事。 若非楼京墨一纸书信希望他可以回江南静养几个月,楼恪都打算在终南山再呆上半年,算是回报王重阳的情报而分享他几招高效调.教徒弟的办法,免得全真教有朝一日后继无人。 “尺有所长,寸有所短。我观王真人的几位弟子怕是难有他的七分真传,如此便足见古话不虚,打江山难而守江山更难。” 楼恪就事论事地说了几句,也算没把黄药师当外人,他才会直接议论全真教之事。“听王真人提起黄兄曾经也几上终南山论武,不知你所见是否与我相同?” 黄药师几上终南山都是直奔与王重阳去比武而去,对于一众全真弟子真没什么印象,连那几个人的名字也没记全。 如果真要说有什么印象深刻的杂事,则是重阳宫外的那块巨石上的刻字,不是用了什么指法高深的内劲,而是用了化石粉所写成。据闻那些字是某位与王重阳比武之人所写,却不知谁以巧法取胜,不过这些小事没有必要提起。 “依我看王真人对几位弟子都太过宽和,或是他选的徒弟天资本就不够,不然怎会十年多了都没出一个能有大本事的。” 黄药师没有深入接触过全真弟子,但他看得出王重阳对门下管教并不严格,颇有半是放养的意味。“听说仅有他的师弟周伯通武功尚佳,可是我并未有缘一见。” 御下与教徒弟是一种相通的本事,排除所遇下属或徒弟过分聪明的极低可能性,宽严相济、赏罚得当才为上策,此中尺度很有讲究,不失为一门高深的处事学问。 楼恪一看黄药师谈及此事的态度,便知他今后的徒弟怕是要遇到一位严师。王重阳好歹还听得劝,而对黄药师只能希望他的运气好到遇见天资过人的弟子,否则他早晚得尝尝失望的滋味。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水榭楼台里的另一位却遥望桃花没怎么说话。 “难得岛上四季桃花盛开,小妹也别辜负了一幅美景,赏花之际还琢磨不停。” 楼恪抚上楼京墨的头发,取下飘落在她发间的花瓣,多少能猜到妹妹在想的事情与为他解毒有关。“新开的药效果很好,在岛上调理了一个月,你看我的脸便知余毒又轻了不少。你也不要再为此过度忧心。” 楼京墨没有辩驳,她不会说解毒之事越往后越要慎重,最怕便是功亏一篑。她做事一贯都是抱最好的希望,尽最大的努力,做最坏的打算。 “我哪有思虑重重,只是走神而已。刚才想起金石洞内被冲走的石碑,有些遗憾没能见识玄冥寒毒的全貌。” 当日,凌寒子临死一击启动了温泉池内的石台,一池连通地下活水的温泉被激活了阵法机关。等楼京墨再度进入石窟,一大池温泉已经几近干涸,石台大半崩塌冲入地下暗河,只能从其剩余的部分看出上面曾刻录了一部玄冥神功。 这部由凌寒子所创的玄冥神功威力不凡,不知随暗河流走的残碑何时才会重见天日。 “要解玄冥寒毒非至阳之气不可。如果将来某位中毒者不曾习得一身至阳真气的内功,不知其是否敢一试引天地热气入体的笨办法。” 其实,楼京墨是想参照玄冥寒毒的原理推论楼恪所中火毒,奈何石碑随水去而遍寻不得,她也只能再另想其他的阴阳相克相生之法。 黄药师原本正看着楼恪取下楼京墨发间的那片花瓣,他握着茶杯的手指不由微微动了动,不由希望是由他拂去了一片桃花。 此时,听见楼京墨引气入体一说,他的脸色微沉,并不希望再现洞内的兵行险着。世上就没几个人敢引气入体横冲经脉,那种行为说的好听些是置之死地而后生,说的难听些简称自杀。 “石碑随水冲入地下,它想要再现天日少说也在百年后,即便你闲来无事也不必为来者忧心。楼大哥,你也该管管小砚,别让她胡来。” ‘你敢当面告状!’楼京墨没有直言,但她直视黄药师的眼神已经表明一切。这人还真是脸皮见长,谁给他的勇气? 29.第二十九章 楼恪见状只作无奈摇头,他当然明白此中凶险,虽是不鼓励楼京墨那么做,但也不会横加阻拦干涉。皆因相信楼京墨懂得分寸,而更理解习武一途为寻求突破有时不得不险中求胜。 “我不是一言堂的兄长,小妹懂得进退取舍,不必让我多啰嗦什么。” 楼京墨闻言得意地瞥了黄药师一眼,不言而喻地表示他找错了联手的对象,楼恪几乎是毫无保留地支持她的一切决定。 黄药师没好气地回瞪楼京墨,他是为谁操心为谁愁。可不等他再说什么,楼京墨表示趁着今日风平浪静要离岛去城里补充物资。 “楼大哥,你看看她!”黄药师眼看着楼京墨先一步遁走,他只得又转向楼恪,楼京墨骨子里的不羁多少都是被楼恪纵出来的。“必要的劝诫还是该说的。” 楼恪慢条斯理地喝着茶,他还真不觉得自己娇惯妹妹,只是尽一切可能放她高飞。 “如果黄兄有本事管,大可以放手一试,我也乐见其成。像我这般通情达理的兄长恐怕人间少见,你说是不是?” 黄药师被此话一堵,只能默不作声地遥望桃林深红浅红。他也缓缓饮下一杯茶,从来佳茗似佳人,其中苦涩甘甜不足为旁人道。 * 碧海蓝天,一艘船正离开桃花岛往嘉兴城去。 楼京墨不是故意找借口开溜,桃花岛毕竟孤悬海中,确实需要定期回城补充必要的物资。在岛上住了一月有余,她对闲居海岛的生活还算满意,不必餐风露也不必思虑江湖纷争,是一番难得的岁月静好。 然而,也许因为世外桃源过于安稳,楼京墨心底并未期待长年偏居一隅的闲适生活。她在桃花岛上更喜欢遥望大海,想象远方的波澜壮阔或者深海的神秘莫测,或有一些可念不可说的隐秘期待,期待险象迭生中享受挑战刺激。 “救…救…命…”徐徐海风中传来了远处男子气弱的呼救声,声音隐约从海岸方向飘来,断断续续地听不真切。 楼京墨捕捉到了那个虚弱的求救声,她向南边海岸方向遥望,发现海面上起起伏伏着飘着一团黑影。这就让船夫往南方加速靠了过去,过了片刻,看清海面上有一男子衣衫破烂,他正抱着一块木板勉强随波逐流地漂浮。 “你是程旺。”楼京墨一跃踏水而行将挣扎于海中的男子带到船上。这人显然在海中漂流许久已是强弩之末,他从头到脚都乱糟糟的,脸色更是白到毫无血色,却还能认出他是旧日姑苏城外王八的小弟之一程旺。 程旺一被提到船板上就毫无力气地仰躺在地,原本已经没有力气去想到底是谁救了他,可是乍一听那个多年不用的原名,他勉强睁开了眼睛要瞧一瞧到底是哪位故人。 这一看却让程旺直接红了眼眶,他万分激动地喊到,“恩人,我总算又见到您了。今天您又救了我第二次,我……” 程旺的后半句没能说完,便是力有不逮又因太过激动而晕了。 程旺的打扮不再是乞丐装,这一身破烂衣衫更似逃难所致。洪七曾因朱财一事特意调查过王八另外两位小弟的去向。十多年前,程旺与李祥南下听说是去了福建广州一带,却没了两人的具体消息。 楼京墨知道丐帮在南边的力量相对薄弱,失去了两人的踪迹也不奇怪。但现在她被程旺的话绕晕了,这人刚刚激动不似作假,可她何时成了程旺的恩人? 这会先给程旺把了脉,他已是饥寒交迫之相,起码有三四天没有进食,这股求生的意志真够强烈,才能在茫茫大海上撑到此种地步。 不多时,小船靠岸。 楼京墨把程旺送到了嘉兴小楼春医馆里,而程旺半死不活地飘在海上却仍抱着不扔的某样东西让她决定在城中多留几日。 程旺怀里藏了一块大约二尺长的令牌,其质地非金非玉却坚硬无比,似透明非透明之中隐有火焰飞腾,在阳光照射下颜色变化不断。 令牌一面铸有宛如蝌蚪般的文字,它是来自遥远西域之西的波斯文,恐怕整个大宋也没几人敢说精通此文。楼京墨偏偏属于例外,感谢那些年鸠摩智的谆谆教导,人多掌握几门语言总有学以致用的那天。 这一枚令牌上正刻着「圣火令-明教教规」。 密密麻麻的文字中有二个重点:第一,山中老人霍山坐上波斯明教教主之位后重新规整波斯明教。他铸造了十二块圣火令,六块上刻他所创武功,六块上刻他定下的新教规。 且说唐朝年间波斯明教传入中土做摩尼教,中土摩尼教是奉波斯总教为正宗。两者本是从属关系,但因朝代变迁两者之间的关系起起伏伏不断变化。 这就与圣火令上的第二个重点有关。百余年前霍山坐稳波斯宗教教主之位,他以强势狠辣的手段震慑两教,又让中土明教归顺波斯明教。再将圣火令牌作为总教派发给中土明教的教主认可证,命其务必妥善保管。 楼京墨身在西域多年自是听过昆仑山上的明教,传说中其总坛位于光明顶,但光明顶的具体位置却鲜为人知。 当下,她心有计较收走了这块圣火令,只等程旺清醒问一问遥在西域的明教圣物怎么会落到了他的手里,而他又是否知晓此物为何。 “恩公在上,还请受我一礼。”程旺睡了足足十二个时辰才醒过来,这次见到楼京墨是结结实实地磕了三个响头。这才说起了十多年前离开姑苏后的生活境遇,他与李祥结伴南下,两人混了几年去往福州,没想到刚入城就都吃坏肚子病倒了。 “当年我俩并没有余钱瞧病,走过一家又一家医馆已是做好了等死的准备,绝望关头是福州小楼春分馆的掌柜给批了特惠用药,让我们先治病再给钱。病愈之后,我与小祥子决意退出丐帮,我们在福州城四处寻工,不论做什么都要把那笔救命钱还上。” 程旺被赶出姑苏之际心里有悔也有怨,但因不喜金国只能选择与李祥南下。后来两人求药无门被小楼春医馆所救,起初并不知道它背后的东家正是昔年结怨的楼家兄妹,而当明白的那天不由唏嘘少年时的作为。 如果他们当初不曾跟着王八胡来,那么还该混在江南乞讨生活,也不知是否有醒悟过来要好好生活的一天。一饮一啄之间,说不清因果二字。 “原本我俩已经过上了普通人的生活,但又因为这块令牌被卷入了一场杀局中。” 程旺说他已经改名叫做程安,自从他与李祥打零工还清药钱之后,两人琢磨着在福州城做些小买卖安顿下来。那就合开一间茶肆,两人兼做说书先生,毕竟他们走过不少地方肚子里有故事,小本生意也算做得不错。 “大半年前,我们遇上了丐帮胡长老。胡长老年事已高便落叶归根回到泉州故里,而没两个月他就病故了。在他临终前把一些旧物交我们随便处理,其中就有八块铁不铁的令牌,只说是以前丐帮的人因为好奇随意捡来的。 谁都不认识上面的字是哪一国的,小祥子随手将其卖给了猎奇心重出高价的洋商,仅仅留下一块做个纪念。” 四个月前,李祥在去收散茶的山道上莫名失踪,随行的四人也都不见了踪影。 此事报官后被怀疑五人是遇到了流窜的劫匪抢财截杀,但两月有余还迟迟未能找到失踪五人的尸体,这案子与很多失踪案一样成了悬案。 “我托了丐帮兄弟打听情况,并没有听闻哪一队狠辣的山贼在那条路上出没,小祥子的死很可能另有隐情。这一想法很快被证实是对的,有人潜入我家里找东西。虽然我家原本就乱糟糟的,但我能看得出物品被移动的痕迹。 除了来历不明的令牌,我想不出任何会引来杀身之祸的东西。为了证实这一点,我折返泉州想要找到当时收货的洋商,却是早一步暴露在他们眼下。只能躲到一艘将要出港的船上,一月以来遮遮掩掩地随船靠近了杭州湾,距离下船还有半天时,为了不被船工发现我跳了船。” 程旺不想暴露他一路从泉州而逃的路线,偏又错误估计了东海的风浪,要不是遇上了楼京墨估计凶多吉少挂在海里了。 楼京墨听此前因,能确认程旺并不知他们所得正是圣火令,“既然李祥失踪得不明不白,你怎么不请丐帮的人继续帮忙查案?” “如果小祥子真的因为几块破铁而死,说明对方的心狠手辣不是一般人能招惹的。不顾一切的报仇听着血性,但我不得不考虑丐帮兄弟的安危。” 程旺苦笑着摇头,“我已不是无知小儿,丐帮里多是不通武功的帮众,我不能因为自己的仇恨连累太多人。如果我早早明白这个道理,也许早就在姑苏安稳地生活下去了。” 人,是会变的。 朱财与程旺正很好地诠释了这一点,两人全都被赶出了姑苏城,而他们做出了不同的选择就走上完全不同的路。 楼京墨深深看了一眼程旺,没有说是否就此信了他的话。“这令牌就当做诊金,我收下了。你在这里先住几天,之后的事情便再议。” “楼先生,等一等。我不是不舍令牌,这东西是不祥之物,小祥字为此丢了性命。我都没想好是否要继续报仇,您又何必掺和进来。” 程旺急得想要去拦住楼京墨,令牌已经不在他身上了,他还真不知怎么劝才好。 楼京墨并没有为程旺留步,“我决定的事情不需你同意与否。如果你真想还救命之恩,就别对其他人再提起令牌一事。这点小事,你总不至于做不到吧!” 30.第三十章 程旺保证他绝不会将令牌一事对第三人说起,但楼京墨还是半强制地把他留在了医馆。 这便向福州送去加急信调查程旺所言真假,而到手的圣火令却能确定九成九是真的,毕竟这样材质的东西怕是世间独有。 七天匆匆过去,福州分馆寄来回信说明程旺与李祥六年来的生活情况,正与程旺所说一致。信末还提到程旺失踪后他家被贼闯了空门洗劫一空,官府却没能查到是哪一路盗贼所为。 “你说回城补充物资,一走便是七天。我要真等着你买来糖盐酱油,怕在岛上早就顿顿清水煮白菜了。” 黄药师在十月十五来到嘉兴城,在医馆里见到了因故稍作停留的楼京墨,只见她讪讪一笑说在海上顺手救人耽误了回程。 “我写了一张字条让船夫捎回岛,说了需要暂留城中几日。这几天耽误不了哥哥用药换药,我也就不用匆匆回岛。” 楼京墨见黄药师闻言眼神微变,不言而喻岛上并非只有楼恪一人,她便即刻转移话题,“今天是下元节,你专程来城中道观祈愿?” 黄药师祖籍嘉兴,楼京墨知道黄老与黄父的墓地都在嘉兴城郊。十月十五水官解厄,既是祭祖也是祈福的日子,黄药师该是先走了一趟城郊拜祭先人再入了城。 下元节,各大道观都做道场祭祀亡灵、祭拜水官,这一天‘消灾日’百姓都会聚于道观,纷纷祈求水官大帝排忧解难。 “不然呢?难道我还会特意来看你不成。”黄药师口是心非地揭过了除了祭祖之外出岛的其他原因。“那个病人医得如何了?今晚你是搭顺风船一起回岛,还是要再多留几天。” 楼京墨在这七天将有关圣火令外流的已知情况都摸清,线索确实不多,而继续深入必须动身往异地实地调查才行。当下,她掩去了圣火令一事,表示一起晚饭过后就动身回岛。 两人应景地逛了一圈嘉兴城,顺带买了一些下元节的时令吃食捎回去。 素秋中夜,海上明月共潮生。 船舱窗畔两人对坐而饮,听着海浪起伏声忽远忽近。 楼京墨一手持酒杯,一手托腮看着黄药师。古人诚不欺她,月下美人灯下玉,都美好得朦胧而不真实。 “想什么呢?”黄药师不觉得如此清淡的酒会醉人,偏偏他被半醉凝眸的眼神注视了好一会,让他觉得秋夜海风居然添上一丝热意。“如果累了,你就先闭目休息一会。” “没想什么,不过就是今夜的月色很美。”楼京墨嘴角一抹温柔的笑容很快隐去,她坐直了身体说到,“向你打听一件事,你有没有听说过明教?早年间,朝廷派兵对明教进行过围剿,黄老可曾说起过方腊起事的旧闻?” 楼京墨想起不知藏于茫茫昆仑何处的光明顶,有关中土明教最后的踪迹便断在六十年前北宋末年方腊起事。其后靖康之变宋室南渡,官方有关那一段历史的记载也不尽不详。黄家原是官宦世家,黄老说不定对方腊在江南揭竿一事有所了解。 “小时候,我是听祖父提过一二句。六十年前方腊揭竿而起称明教,其中有不少会武功的人,宋徽宗竟是派出年事已高的黄裳去剿匪。双方的具体交战情况不得而知,明教定是有损伤才会退了。不过,祖父说过黄裳被明教灭了满门,而他本人也在剿匪中消失地无影无踪,应该是死了。” 虽然方腊在江南起义,但六十年前黄老刚刚十来岁。那时黄老的身体不好才会求医薛慕华而认识了楼河,亦是无力去关心外头的事情。 黄药师对此所知不多,他有些不解地看着楼京墨,“你问这个做什么?” 楼京墨笑着摇了摇头,“不做什么,我就是好奇而已。随便问问。” “哼!不说实话。”黄药师直接道出了心里话,“你何曾有过随口一问的闲情逸致?” 楼京墨被当面戳破倒也不尴尬,“既然我能让你看出来没说实话,那又何尝不是说了实话。都让你见着实话了,你还不满意吗?” 楼京墨所言不假,她只是不想多提内情而非故意欺骗,否则编一个理由圆过去又非难事。 黄药师反倒不作回答,而侧身遥望天际一轮圆月。有的事,他不是不满意,而是想求更多则不够满意。 ** 有些话不能轻易诉之于口,即便隐约表露出意愿却也不能明说,只因为对谈话之人尚有保留。 楼京墨却没有隐瞒楼恪,她仅仅提了明教两字,楼恪就完全明白了她想做什么。 “你想要收复明教为己用。”楼恪走在海岸边,海风将他肯定的话语吹得有些不真切,“明教传承多年,其盘根错节该已深入民间,否则当年方腊起事也不会闹大。这六十年以来完全不闻其踪,恐怕明教高层是人才凋零,不过小妹想要收揽的并非明教高层,可对?” 楼京墨微微颔首,小楼春发展到如今的地步,要钱有钱,要名有名,更是组建起了起了一支令行禁止的所谓镖队。 金国颓势已显,蒙古渐渐坐大,这又是一个与正史不同的世界,谁也说不准蝴蝶效应之下,偏安于南的大宋繁华何时就会一朝散去。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对面如此局势,我们做多少准备都不够多。从这一块圣火令来看,明教是一个体系完善分工明确的组织。它的高层如何且做别论,倘若能有效掌控其下各支,必然是能得一大助力。 霍山一共铸了十二块令牌,程旺就见过八块。按照时间推算正是在方腊事败后,明教弄丢了大半的圣火令,足见其高层出了问题。” 至于中土明教的问题有多严重,而波斯商人从李祥手里弄走了七块圣火令又会造成什么影响,这些恐怕只有先去泉州再设法找到昆仑光明顶所在才可知内情。 楼京墨计划夺回外流的七块圣火令。既然见圣火令如见教主,她凭什么没有资格去争一争明教的大权,哪怕是以武服人也不惧一试。 说她是野心勃勃也好,是意图改天换日也好,或仅是想要兼济天下也好,此生所争的又岂会是区区武林第一的名号。 楼恪遥望一望无际的大海,又回头看向灼灼其华的桃花林。“桃源虽好,终非久留之地。我清楚自己的身体情况,这也该择日离开桃花岛去终南山做未尽之事,也必须往北方走一趟看看蒙古的具体动态如何了。” 楼京墨并未当即赞同。若说她还有迟疑没有立即动身,正是因为楼恪的身体才调理到一半。原来说好了在桃花岛住到来年春节,如果现在离开则会生生断了两个月的疗程,而治病最忌讳断断续续。 “哥,你让我再想一想。这事情我斟酌着和黄兄商量一番,毕竟他也经手了你的脉案,提前离岛应该与他说一声。” “你……”楼恪可以猜到黄药师会对他们的提前离岛心生不快。特别是因为楼京墨想要抓住时机先走一步,而他这个做哥哥的也因此不再继续停留,这样反倒显得与黄药师生分地不似朋友。 楼恪看到楼京墨疑问的眼神,但他后面的话却又说不下去。如果楼京墨想要的仅是现世安稳,他愿意为妹妹寻一个知根知底的人相伴余生,奈何时也命也他们求得太多,多到在乱世将至时个人的感情却只能全凭天意。 “没什么。我只想说如果黄兄恼了,你就把离岛的理由往我身上推。” 楼京墨笑着摇摇头,黄药师定是会恼的,而他也不傻,才不会信了是楼恪有事必须中断治疗。 果不其然。书房里,黄药师听了楼京墨一番告辞之语就脸色微沉。 “我可以理解你有事先离开,但为什么楼大哥也随后就走?你该清楚楼大哥的这一疗程最好再持续两个月。在你离开前我们商定了用药,我会没有把握治完后面两个月吗?” 黄药师站起身面无表情地走向楼京墨,“我请你们来桃花岛暂居,不是仅仅因为我们两人是朋友,难道我与楼大哥就不是朋友吗?说到底,你并非不信我的医术,只是不想多亏欠我分毫罢了。” 楼京墨听到如此一针见血的话语,她原先准备好的说辞竟然都无法启齿,只得微微垂眸没有直视黄药师的眼睛。 两人之间的气氛一时间僵住了。除了沉默,还是沉默。 黄药师终是叹了一口气,“让楼大哥留下并没有占我多大便宜,为什么你就不能理所当然地接受我的好意?也许,有的话你仅是哄我而已,说什么我不是外人,倘若真不是外人,哪怕是朋友之间又何须分得如此清楚。比起恼怒地拍桌子发火,这会我该伤心才对。” 楼京墨情愿黄药师发火却见不得他面带伤心,不论他是不是用了一招以退为进,这次他罕见地示弱是让他赢了。“你说得对,是我的做法有欠妥当。我会劝哥哥留下,那么接下来两个月的疗程就拜托你了。” 黄药师闻言才缓缓笑了起来,忍不住伸手轻点了一下楼京墨的鼻尖,“你啊,难得听话一回。” 楼京墨倒也不曾闪避,是无辜地眨了眨眼睛,她一向从善如流,不听话一说又从何谈起。此刻,她见黄药师面带柔和的笑容,是不由自主地问到,“药师,你有没有想过,你最想要的是什么?” 31.第三十一章 一模一样的问题,大半年前黄药师在滇藏听溪村里问过楼京墨,当时她沉默了好久给出了想争天下第一的答案。 今时今刻,黄药师听得此问却发现他也无法脱口而出唯一答案。生而为人,难免有七情六欲,渴求之事不可能少到仅有一二,对此他也难以幸免。 既是希望能成为一代武学宗师夺得天下第一,也会盼望携手一人安家于桃花岛,但又不甘仅仅举案齐眉还妄求生死契阔。如要从中选出最想要的,他在一时片刻之间竟也难以取舍。 楼京墨见黄药师蹙眉难抉的模样并不意外。她认识黄药师之时,年少的他就求十全十美,这一点经年过后也未改变。恐怕就算让洪七选择,他也不一定敢说美食是最重要的。 她压下了心中一丝隐秘的失落,“选不出实属正常,人之常情而已。你别多想,我不过随口一问而已。” “小砚……”黄药师下意识想要辩驳,是半点也不相信楼京墨只是随便问问,但无法抉择是真,他又怎么可能用谎言去骗眼前人。 楼京墨笑着摆摆手,非常理解人因为年轻所以渴求颇多,她也不正是如此。有些如今选择不了的,时间总会帮忙做出选择。 “我知你不想多听道谢,但还得说一声谢谢你为哥的事情费心了。客套的话我也不讲了,如果你有所需的那天,可别死要面子不开口就行。” 既是如此,楼京墨心中主意已定,她会尽力回报此份情义。 她知黄药师渴求高深的武功,如非黄药师性格太求完美,而鸠摩智所授武学又忌讳执念太深,有些武功之学是必须再等上一等,等她再领悟完全去其危险后再呈送于他。 黄药师几欲开口,但有的事一旦错失时机就不便挑破,只能无奈先应下了一点。“论起死要面子不求人,我们怕是在伯仲之间,你还好意思说我。” 楼京墨立即否认,“谁说的,我正好有一件事要麻烦你。桃花岛的阵法太复杂了,每次一不留神就会迷失方向。你看是否能行个方便?” “以你的聪明还能迷路不成?我把岛上的阵法全图给你,这总该无碍了。”黄药师说着正想去取全图,却被楼京墨拉住了衣袖。 “不用全岛阵法图,真的,这大可不必。” 楼京墨才不敢要全岛阵法图,如果收下了不等于是整个桃花岛对她不设防,日后万一出现纰漏,难保她不成为第一怀疑对象。即便黄药师不怀疑她,她都可能自我怀疑哪里出了岔子,还不如一开始就不知道。 不等黄药师心思细腻地想到什么,楼京墨不惜先行自贬,“你可别给我添乱,我记不了那些圈圈绕绕的阵法,每隔多少时辰还要变一变。我的意思是你直接选定一条路不变阵,让我能不废脑子地进出就好,好吗?” 黄药师默不作声地凝视了楼京墨好一会,终是微微颔首同意,他又用手指轻点了点楼京墨眉心,“懒!” 谁懒了。楼京墨有苦不能言,她只是能分轻重缓急而已,偏偏还不好直言反驳,“反正有你在,我也就懒得心安理得,这不正好应了你的本意。” 这一句让书房里的气氛彻底轻松起来,黄药师侧身掩住了不由勾起的嘴角。“行了,这就带你去认路。我只带一次,你记不住可别怪我。” ** 十一月初,泉州,东康船坞。 宋室南渡后,泉州港的对外贸易越发活跃已经超过了广州港,其主要航线包括下南洋、行至东非海岸,以及最繁忙地往来与阿拉伯半岛之间。 泉州的私营造船业也在几十年里迅速发展起来,东康船坞正是五年前小楼春全资开办的船厂。当下,想要查清那一支收走圣火令的波斯商队动向如何,必须要有地头蛇配合调查。既是波斯来的船队总要停泊于某处船坞,一方面进行补给,另一方面也会进行必要的检查与修缮以而防止回程的意外。 楼京墨改作一身男装,与乔装成完全不似本人的程旺,两人一同来到东康船坞询问调查进展。 “每年有不少来自波斯的商人进出泉州港,九月处出没在荷花船坞附近的波斯人与四月里来的商队并非同一拨人。” 东康船坞的大掌柜许闻在收到楼京墨第一封加急信时已经着手调查,可惜信到泉州时那一艘载着波斯人的船已经出海三天,无法将人留在陆上了。 根据许闻所查,四月里收走李祥令牌的商人属于常年往返海上的吉祥商队。它一般三月至泉州收一批货,四月初下南洋一路进行贸易慢慢向波斯回航,而年复一年再从波斯运货至泉州。 “先生所言九月初出没在荷花船坞附近的波斯人应该不是来做生意的商人。我们的人一直对各个船坞有所留意,五月末有一艘停泊入港的波斯船,主事者是四位会功夫的练家子。这些人入城后消失了一段时间,具体的去向尚不得而知,而在十月初他们补给了一批物资就离港了。” 楼京墨猜测那四个波斯人极有可能来自波斯明教,他们应该从商队手里得了七枚圣火令而想找到剩余的五枚。 入港之后,四人去寻找卖出圣火令的李祥,正对上了六月初李祥的失踪,或是被他们灭口了。后来又寻摸到了福州程旺身上,并且潜入其家中仍未能寻得令牌,两方在福州相遇有了程旺的伪装入船遁逃。 “许掌柜是否查清那些人补充物资的具体数量?可否依此线索推测那艘船的航向?” 楼京墨并不希望波斯明教之人如此无功而返,一旦圣火令回到波斯,她将其夺回的可能性就小了很多。 许闻指着航海图给出一个好消息,“我已经查清了补给物资的数量。虽然大船往南洋一带航行能够在不少地方停泊再补给,但从经验来看那些人所备的物资数量刚好到哥罗富沙海峡,而且是按这个季节的最快行船速度走。” 船队补充物资颇有讲究,依照船员数量的不同,是急着回程或者沿途经停再做几笔买卖,又根据季节不同而行船速度不同,这些都会影响出发前所准备的物资多寡。 许闻管理东康船坞五年,他不敢说对海上航行之事一清二楚,但对物资补给之事已经了若指掌。不仅仅是掌握下南洋的情况,依照楼家兄妹的意思,更需了解北上登陆山东密州港一线。 这十多年来,宋室与金国签订议和协议并非没有好处,两国之间的商贸往来已经合法化,意味着南方商船也能正大光明进入北方港口。 有钱能使鬼推磨,海贸一途利润颇丰,只要肯砸下足够多的钱想让金国官员睁一只闭一只眼在港口上行个方便也非难事。即便不能接触到海防机密,但将密州一带的基本情况摸个清楚尚且可行,所以说商人的力量绝不能小觑。 话说回来,那艘极有可能载着波斯总教来使的大船如果以最快的航速抵达哥罗富沙海峡,在之后他们是会穿过海峡直返波斯还是往别的地方去,那就需要联络当地势力继续调查。 哥罗富沙海峡既是后世的马六甲海峡。 楼京墨听了许闻的推断,她看向航海图微微凝眸。 波斯总教使者迢迢来到中土只是为了找圣火令吗?这东西本就是霍山从波斯派发给中土明教之物,波斯使者何必又费力来中土凑齐。 恐怕在此背后还有更深的原因,可能想要再度让中土明教臣服于波斯总教,而从中谋得实际的好处。 假设波斯明教使者没有回波斯,他们从海上穿过了马六甲海峡即可直达天竺,而从天竺北上就能直接进入藏地昆仑。比起从泉州走一路从陆上西行,人生地不熟地穿过闽、湘、贵、川再入藏,海上航行显然要快得多。 年初,楼京墨谋划的小楼春西南线商贸之路正是滇藏-天竺之路。而马六甲海峡作为船只通行南洋必经的咽喉之处,小楼春也早在那里安排了线报人手。 虽然波斯船先走了一个月,但若推断出他们的登陆点,楼京墨带人先走海路往占城(越南方位),再以最快的速度横穿中南半岛抵达缅甸西侧再坐船至天竺,还是有可能赶上波斯船。 此行恰如行军打仗,即便事前有准备地收集了许多情报,却仍无法十成十肯定波斯船的方位。一切都是推演预测,能不能成是七分靠人为而三分看天意。 “许掌柜,你现在安排一艘船,我在一个时辰后就要出发。你再找齐熟悉占城、暹罗、缅甸的向导帮手,让我们能以最快的速度横穿中南半岛抵达缅甸大光。” 楼京墨无法断定波斯明教六人的行程,但有七成把握他们不要会如此打道回府,而七成把握足以让她赌一把。“同时,你也放出消息一旦确定那艘波斯船的行踪,务必不择手段将人先留下。最下策便是放火把船烧了,这该没有难度吧?” 许闻肯定地表示烧船留人是小事。只要确定波斯船的踪迹,就一定能让他们不知不觉地留在南洋。论武功是波斯使者更胜一筹,但论起暗地里出其不意地使绊子,即便他们是猛虎下山也得给趴着。 程旺在一旁听得却惊得背生冷汗。如果感觉没出错,他是上了一条贼船! 32.第三十二章 许闻先一步离开,安排下南洋与穿行中南半岛之事。 程旺却隐隐不安于楼京墨让他知晓了南洋堵截波斯使者的计划。他跟着楼京墨折返泉州是为了给李祥报仇,现在看来这仇十有八.九能报,倒是他的性命堪忧。老话说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虽然他曾经受恩于小楼春,又是献出了一块圣火令,可还完全够不上旁听此等内情的资格。 “楼先生的大恩,我没齿难忘。可我没有什么本事,不知能对此做些什么?” “你又何必妄自菲薄。人都是在不断成长,我在泉州也听过福州安详茶肆之名,不少商客对你们茶肆将的故事很感兴趣,全都遗憾于茶肆不再继续经营。” 楼京墨来到福建后又详细调查了程旺与李祥几年的经历,若非因为圣火令一事让两人一朝陷入危局,他们原是会脱离昔日浑浑噩噩的生活,小富即安地度过余生。 程旺听得此话却冷汗更甚,可能他从十几年前起就下意识畏惧楼京墨,后来受到小楼春的救命之恩,心里的畏惧变成了敬畏。此时,他很明白楼京墨话中有话,偏偏又不知身无长物的他为何被看中,若说是因为经营好了一处茶肆,那才是滑天下之大稽。 楼京墨见程旺神色中带上了不安,她笑得越发温和,“之前我们说好了你付出一块令牌换我为李祥报仇,我答应的就一定会做到,绝不让你的兄弟不明不白地去了。无需紧张,堵截波斯使者一事必须速战速决,你不适合同往,留在泉州等消息就好。” 仅仅如此吗? 程旺并不相信只要他留在泉州等好消息即可,他克制住了心中的紧张,努力冷静下来思考自身到底有什么价值能为人所用。回想过往三十年,前半生无非分成了丐帮中人与退出丐帮两段。时至今日,他与少年时的三位同伴早已阴阳相隔。 程旺曾经特意打听过朱财的消息,大致听闻朱财与小楼春之间的纠葛,据说朱财被毒傻了后被逐出丐帮,最后有人在江南发现其尸首。乍一听闻朱财的死讯,他难免心生悲凉,但早就明白物是人非,除了一声叹息却也不用逼自己多留一行眼泪。 “原本我想与小祥子退出江湖,两人安稳渡过余生。如今他先一步去了,我一个人恐怕无法再回归平淡的生活。我想要重回丐帮,为先生与丐帮的合作尽一份自己的薄力。” 程旺思考着忽然就明白了什么,他与朱财不同是能迷途知返,与李祥也不同是有足够好的运气。他有被利用的价值,或者说他到底心有不甘想要借得东风上青云。 程旺说着就跪下抱拳恳求到,“还请先生助我一臂之力,授予我些许拳脚功夫,如此能让我走得更高。从今往后,我只忠于先生一人,如违此誓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屋内是短暂的静寂无声,窗外不时传来海水拍岸。 墙上悬挂了一幅当世地图。楼京墨的目光锁定在图中北方,过了半晌,她才缓缓侧身看向程旺,“记住!重回丐帮是你自己求的,我可以教你一招半式让你带武入帮。你也不用发毒誓,比起等待上苍给的天打雷劈,我更愿意用自己的手段整治背叛之人。” “是!属下谨记。”程旺一直悬着的心终是落了下来。他猜测的方向果然没有错,楼京墨想要一个人深入丐帮,而那人务必一路高升为长老,将来在丐帮中有一席不可动摇的地位。 尽管江湖传言现任帮主洪七公与昆仑春交情深厚,而且洪七公重情重义愿为朋友两肋插刀,程旺也疑惑为何楼京墨还要他打入丐帮高层,但是这一疑问却不必多问,因为他不会去质疑自己选择的主上。 楼京墨神色淡淡地注视着程旺。在来泉州之前,她与楼恪已经说定了有关程旺的去留安排,既是让他自愿地重回丐帮却为小楼春所用。 洪七确实为人仁义,他作为朋友是没得说,而有他做帮主一日就能保证丐帮与小楼春合作愉快。 然而,交情归交情,利益归利益,人不能把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有些事情必须未雨绸缪。既然程旺送上门来,何不把握住这一机会,将他安排到最好的位置上,以求将来的不时之需。 “你先在泉州留一段时间,等我为李祥报了仇,你再履行承诺也不迟。如果你觉得无聊,不妨与许掌柜多聊聊天。” 楼京墨必须先全力追堵波斯使者,至于程旺之事还需许闻再观察一番再做定夺。 ** 又过新春,元月十五。 缅甸大光并无欢庆元宵的气氛。 楼京墨几人过海涉山来到异国,没有半分空闲感叹独在异乡为异客,刚刚确定了波斯使者的大船出没于大光港。偏偏小楼春据点收到搜查波斯船的消息晚了几分,让波斯明教使者得以早两天前了离港去往天竺。 她并不因与波斯使者在缅甸大光的失之交臂感到失落,此番确定波斯使者的动态反是让确定了那四人是对中土明教别有所图。 论及北去藏地之途,楼京墨敢说比波斯使者要熟悉,沿线的商队暗桩必能途摸清那一行人的踪迹。届时,则不急于下手打劫圣火令,而要顺藤摸瓜弄清光明顶所在,更是一探波斯使者想从中土明教获得什么,顺带来个截胡也未尝不可。 一个月后,天竺与藏地交界,楼京墨意料之中地追上了波斯来使四人。 “四位客人,这位彦小哥常年行走于藏地,有他做向导,你们就能避过不少歧路入昆仑山脉。” 小镇上的客栈老板正将易容扮作男装的楼京墨介绍给波斯使者。三男一女的波斯人想要找北入昆仑山的向导,去年此时小楼春商队打通了天竺—藏地商路,眼下刚好请他们派一个要折返昆仑的小哥过来顺道赚些外快。 四个波斯人齐齐看向楼京墨,见其面色稍黑、相貌正如一般精干的藏地人,会说汉话的沙普尔便站出来先问了一句,“我们想在四个月内入阿里地区,你的脚程能跟上吗?” 楼京墨自称彦二与沙普尔交谈起来,得知四人要直入昆仑山南麓黑石北湖一带。四个月对于普通人而言确实有些赶了,若非常年穿行藏地在体力上肯定吃不消。 “从此处去黑石北湖有三条备选的路,入藏后多少要看天行路。如果遇上了大风雪天,四位客人还坚持赶路会有很大风险。四个月稍稍紧了一些。” 沙普尔多少也明白此理,与其他三人叽里咕噜了一番波斯话,他严肃地对楼京墨说到,“最迟六七月十五,我们一定要到黑石北湖镇。你要是办不到还是早说,要是收钱没办好事,那就……” 沙普尔没说完仅是呵呵两声,其中威胁之意已经溢于言表。 不过,黑石北湖并非光明顶所在。 楼京墨能够确定这一点,何况刚才沙普尔四人以为无人听懂波斯话,不都已经毫无忌惮地说起他们与明教右使曾明相约黑水北湖有大事相商。 “请放心,如今你们想要找入藏最好的向导,除了我没有谁更加合适了。七月半,我们一定能到黑石北湖镇,绝不耽误。” “那么一炷香之后出发。”沙普尔不再废话,与三人转身就去整理行囊。 楼京墨眼神不经意地扫过了沙普尔四人后腰,每个人腰间都插着一块圣火令,而她岂有不应好的道理。 * 四个半月,楼京墨带着沙普尔四人抵达了黑石北湖,一路上遇到的险恶天气已不必多提,只因她的辛苦并未白费。 沙普尔四人没能看出同路的向导身负武功,又压根不信中土有什么人精通波斯语,途中他们毫无顾忌地摆放着圣火令,更不时用波斯语交流,大大方便了楼京墨窃取情报。 圣女掌教是波斯总教几百年的传统,恰恰因此才有了一代不如一代,后来霍山创教主之位,取代圣女的尊崇地位。霍山的胜利与其高深的武功、狠辣的手段密不可分,但他的离世让波斯总教陷入两派权力之斗。 沙普尔四人属于教主派,他们的武功却都不够卓绝。百年前霍山过世,他生前本就没有耐心调.教徒弟,而其所创武学参见圣火令便知极度诡异,若非天资卓绝者只能领悟一两分。 尽管教主派不够出色,但圣女派也未出天才。早年间总教圣女世代相传顶级武功,而它的译本传给了中土摩尼教教主。谁想几百年过后,总教保管的原本只剩两三成残篇,而不知中土明教是否还有全本。 外流的圣火令随波斯商队至南洋,沙普尔等人见到后敏锐察觉光明顶有变,这正给了他们可趁之机向一窥中土明教。后来,四人前往泉州遇到了想要寻回圣火令以谋求教主之位的右使曾明,而曾明提出必须要集齐十二块圣火令才把秘籍盗出来。 两方相约,来年七月半黑石北湖镇,以圣火令换秘籍手抄本。 为此,沙普尔四人追杀李祥逼迫他说出其余令牌的下落,想不到李祥至死都表示他是意外捡到令牌,根本不知什么剩下的令牌。尽管尽力也凑不齐十二块圣火令,但四人对明教秘籍势在必得,已经计划好了威逼利诱也要让曾明就范。 “总算在七月十四到了黑石北湖镇,你收好五十两金子。”沙普尔到地给出尾款,计划着离开时再让其楼京墨做向导,引他们向西出昆仑山脉。“这几天给个准信。你带路够准时,我们不会缺你佣金的。” “送你们准时到是我该做的。你放心,我们一定后会有期。”楼京墨的话中深意并未被沙普尔领悟,她接过金子就转身离开了。 七月半鬼门开,蝉、螳螂、黄雀将会一一登场。 33.第三十三章 七月十五, 月光森冷。 曾明趁着夜色悄然来到黑石北湖镇, 他将全身掩在黑色的披风下, 每一步都显得格外慎重, 因为他的怀中正藏了一张羊皮纸,其上记录了乾坤大挪移。 半个月前, 曾明在衣教主眼皮底下将秘籍偷了出来, 便找了一个外出处理教务的借口, 带上了两大效忠于他的法王匆匆来此赴约。 按照时间推算, 衣锦肯定发现了秘籍被盗, 那就一定要赶在她追责之前先下手为强。 “我来了。”曾明窜入客栈偏院, 他脱下帷帽看向屋内端坐的沙普尔与法娜兹,“十二块圣火令都带来了吗?” “你先坐。”沙普尔指向一张椅子,今夜他们要用七枚圣火令换得秘籍, 虽然没有凑齐全部令牌,但能给曾明过半的数量也是便宜他了。“说好的圣火令肯定不会少,但不能全部都给你,必须要验明秘籍的真假才行。” 曾明刚要落座的身体直直停住了,他冷笑着说到,“验秘籍的真假?你们打算怎么验?真以为我是傻的, 如果总教还有全本,你们也不至于远来昆仑。现在说要验证真假, 那就是不信我了, 我难道要等你们练成上面的武功才能拿到所有圣火令不成?” 曾明原本想要抄录下羊皮所记心法, 但是他才抄到第二层末尾, 越读越觉得此功深奥晦涩,难怪说练第一层要七年,往后每高一层时间翻倍。在那种情况下,他越看羊皮越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心绪,恐怕会有走火入魔的危险。未免衣锦忽然入屋发现他的鬼祟举动,索性就一不做二不休拿走了羊皮。 且说,自从乾坤大挪移传入中土,练到第五层的仅有一人,那位教主当天就走火入魔死了,更别提有谁将七层心法全都修成。现在沙普尔说要验明秘籍真伪,他怎么早没提起这一点,而鬼知道波斯四人练到第几层就会暴毙。 “你必须清楚一点,今天我们得不到秘籍大不了无功而返,但你既然来了怕早就没有退路必须带走圣火令才行。” 沙普尔半点也不信曾明会立马转身离开,从光明顶到黑石北湖最快也要走半个月,只要衣锦没有傻出天际一定会发现不对劲的地方。如果曾明取不回象征教主信物的圣火令,那么盗取秘籍足以治其叛教之罪。 曾明闻言脸色更黑,衣锦只告诉他一人羊皮所藏何处,甚至不必更多的证据就能治他大罪,除非他能夺过教务大权。“沙普尔,你我心知肚明练习乾坤大挪移的第一层就要耗时七年,而我根本不可能等你几十年后武功大成。也别遮遮掩掩,直说你们究竟想要怎么交易。” 沙普尔与法娜兹对视一眼,他将六块圣火令放到桌上。“我们的要求很简单,先给你一半数量的圣火令,等回我们到波斯聚集长老们验证了秘籍真伪,再把另外六块给你送来。你难道不认为这是一种公平的交易方式。” 先给一半的圣火令? 曾明皱着眉头仔细思考,见圣火令如见教主,他能有六块令牌的话,总比名不正言不顺的衣锦要强上很多。而令牌上刻着的教规不守也罢,那些诡异的武功全都是波斯文,他也懒得费力气去研究。 如此一想,曾明脸上不满的神色却未退去,心中对沙普尔所说稍后再给另外六块并不以为意。且不谈一来一回最少耗费两年时间,用两年已经能掌控明教,而他当下决心不能把全本功法交出去,以免养虎为患。 “给我一晚的时间考虑,我要和两位法王商量一番,明早就给你准信。” 曾明其实是要时间思考怎么不着痕迹地篡改秘籍,他也不管沙普尔是否还有话要说,拉开门示意守在门口的两位法王就走。 门口还有另外两位波斯使者,刚才四人围着客栈偏院巡视,确保无人能来潜伏偷听。 这会沙普尔四人目送曾明三人离开后,他们在屋中敲定了最后一步的计划。明早能够顺利交易最好,万一不成就只有截杀抢夺。在他们看来,四对三,输赢是明摆着的。 与此同时,客栈偏院的正下方地下甬道。 楼京墨静静听着地面上传来沙普尔四人各自回房的脚步声,她也向地道出口处走去。 沙普尔与曾明几人能防得了半空来人偷听,却没有想过整个黑石北河镇早已布下了关卡重重。四个半月前,楼京墨已知两方交易地点,她又怎么会不提前联络小楼春之人布局,只等请君入瓮来。 “黑石北湖镇只有一南一北两处客栈,我们都已经全部包下了。” 此次坑明行动的昆仑负责人是许久不见的欧阳铮,对外他已经更名为布争,不必在过往里苦苦挣扎。“各方面已经准备就绪,这就等曾明三人踏入北面客栈。” 楼京墨思及两方要交易的乾坤大挪移,如果此秘籍不是文不对题,那么它所记应该与阴阳两气转化之法有关,而此法恰是她为楼恪根治毒症所需。 “我先去曾明那里走一趟。这次前来黑石北湖镇的七人,在必要的时候……” “在必要的时候,一个不留。”欧阳铮补充完了后半句,即便他不会武功,但能杀人于无形的还有各式各样的药。不论波斯来使或明教右使,最好是挑唆他们两者相斗而坐收渔翁之利,绝不能让他们各取所需为完好无损地离开。 楼京墨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宜早不宜迟,她想尽快从曾明手里夺取乾坤大挪移。 谁料变故忽生,寂静的小镇忽然响起了金戈相击声! 风中传来女人愤怒地质问,“曾明,你竟然盗走乾坤大挪移,还唆使毒蝎南王李泉与虎啸北王张舒一同叛教!” “叛教?衣锦,你恐怕弄错了一点,我从未叛出明教,只不过是拨乱反正,除去你这位名不正言不顺的教主。” 曾明没有想到衣锦竟然能这么快追到黑石北湖,他离开光明顶之前明明就安排了幽梦西王林玲一定要拖住衣锦,谁想到衣锦居然找对了交易地点。他眼下也顾不了那么多,这先联合李泉、张舒对付起衣锦以及随她同来的飞沙东王齐恒。 “你很意外?想要知道你的行踪怎么暴露的?那都是你的好林玲亲口炫耀出来的!” 衣锦言语是透着无尽悲凉与恨意。她与曾明从小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从未想过有一天枕边人会盗走镇教秘籍,以此与波斯总教来人交易圣火令,想要凭借手持圣火令师出有名地取代她这位现任教主。 “是我瞎了整整二十年,你非但暗中盗走秘籍联合了两大法王,更是与林暗通曲款。若非林玲与你珠胎暗结在我面前露了馅,我还真没本事立即知道你的去向。” 衣锦想起过往二十八年,她七岁被上任石教主收养,后来成了曾明、林玲的大师姐。三人相依相伴走过二十年,到头来却是一出笑话狼子野心的血.腥笑话。 “多么可笑,我的相公一心想要名正言顺地谋害我。四位法王之中有两位一心想要扳倒我,还有一位我认为的好妹妹竟是怀有我相公的孩子,还叫嚣着你们才是真爱的一对。 在你们眼中,我早就该死了,才能腾出教主位让你曾明坐,才能让林玲成为你曾明真爱的妻子。扪心自问,我衣锦做教主十年来何处有错?而你们真的没有半点羞愧吗!” 李泉听得此话恼羞成怒,他在四大法王中年纪最大已四十有五,之所以跟着曾明行事,最重要的原因是不满于上任石教主将教主之位传给了衣锦这个一介女流。 “衣锦,你又何必不依不饶,明教教主能者居之,是你太过无能了。石教主弄丢了圣火令,此为重大失误,而在他治下明教远无昔日威望。他选择你继位,还不是因为你是他的义女。” 张舒也是驳斥到,“衣锦,你做了十年的教主可曾有什么建树?不谈别的,你连象征着教主之位圣火令的影子都没找到,而今曾右使却已经寻得六块。再说拿乾坤大挪移换圣火令也没有什么不好,这秘籍本就是从总教传来的,我们把它给波斯使者看一看,怎么能算叛教之举。” “强词夺理!”齐恒听得如此言论嗤笑冷哼,“要是都按这一套,全都能够以下犯上,明教早就乱了。挑起内乱就是叛教,别整什么师出有名,你们这些人都够恶心。如果真的理直气壮,为什么不在教内大会上事先挑明了说。” 几人相互叱责间,刀剑相伐从未停止。三对二,一时之间胜负难分,而如此大闹惊动了南面客栈的沙普尔四人,他们很快都携着圣火令赶了过来。 “曾右使,只要你现在答应合作,我们马上助你一把。”沙普尔见状是直言不讳,却也不会让曾明今夜败落,免得他狗急跳墙毁了秘籍。“真不知你还在犹豫什么,有什么比我们互惠互利更好的事情吗?” 曾明对沙普尔四人的到来是既喜且恐,他毫不怀疑沙普尔四人有杀人夺书的心。衣锦不会放过叛教的他,但波斯来人也不是善茬,当下他务必速战速决而保存实力。“好。我答应你六块令牌换秘籍,只要你们能除了这两个闹事的。” “衣锦,你必须承认石天丢失了圣火令本就该引咎辞任,而他任命你为教主,你的教主之位从一开始就不被总教承认。曾右使不是叛教,不过是叛了你而已。” 沙普尔义正言辞地说着已经加入战团,“我代表总教拨乱反正,今天一定将你这一任伪教主拿下,交由继任教主处理以儆效尤。” 原本三对二的胶着战况,由于沙普尔这一方加入两人而形势大变。 在场之人的武功并在伯仲之间,当下骤然变成五对二,衣锦与齐恒只觉杀意笼罩了全身。如果没有奇迹发生,今夜他们必会丧命于此,这也许早就两人的意料之中。 然而,有时宁死也不能退。 衣锦面露惨笑,多余的话早就不该再说,但她想起林玲败露前的讽刺,说她被丈夫与属下联手背叛归根于一个原罪——那些人不服女人执掌明教。“我想听实话,你们之所以叛乱,是因为不愿臣服于女子执教吗?” 沙普尔四人当然不支持衣锦一个女子执掌中土明教,他们本就属教主派,半点也不希望圣女派有任何可能被支持的理由。 曾明却不愿再回答,凭什么同在石天门下习武,石天就把教主位传给了衣锦,但对他的努力与本领视而不见。他的不甘年复一年地累积,十年来他越是对衣锦虚与蛇委的恩爱,心中想要除之后快的念头就越发炙热。 当下,曾明在四人的助攻下,挥动利剑狠狠刺向衣锦胸前。 这一剑他忍了无数日夜,甚至在梦里都要控制自己别一不小心掐死同床之人,而今终于可以毫无顾忌地杀了衣锦。 衣锦盯着寒光冷冽的剑锋直刺心口,又看清了曾明眼中兴奋的神色,她浑身的血液瞬时彻底冻僵。今夜,她的失败绝非仅仅教主之位被夺,更难以接受的是一切恩爱全都是骗局,所有欢愉全都是谎言,这让她在生死关头失去了最后反抗的意念。 下一刻,长剑刺啦一声将衣衫划破,带出一道飞溅的血痕洒落于半空。 ‘啊——’一声惨叫响起,但并非来自于衣锦。 两剑相撞时,曾明只觉他的右臂被一股大力瞬间震麻,还来不及看清凌空窜出的黑衣人是谁,他的衣服已经被划破。顿时胸口鲜血喷溅,怀中所藏的羊皮秘籍刹那间也被夺去。 曾明不敢置信地捂住胸口,朝后退出三尺才勉强停住脚步,目光死死锁住了右手半抱半揽着衣锦的楼京墨。见其以手帕为衣锦拭去脸上清泪,而另一只左手已经抖开羊皮,在明亮月光照耀下,可见羊皮上的秘籍功法。 “衣锦,你竟背着我勾搭奸夫!”曾明的这句话让他的同伙都暗中蹙眉,而他也反应过来重点搞错了。“沙普尔,你们还愣着做什么。那张羊皮记载了乾坤大挪移的功法,你们是不想要了?还不四人一起上把秘籍抢回来!” 沙普尔却没有妄动,刚才曾明被一击正中胸前,而他也被楼京墨的掌风也扫到半身。如果不是退得快,只怕他也被罡气所震伤气脉。 此时,衣锦没能反应过来,还半倚靠在楼京墨身上。她心中悲哀至极的情绪仍未散去,又被如此猝不及防的意外被救给弄懵了。不知怎么让人一把揽住了腰避过杀招,再是借由她手里的剑刺破了曾明胸口,夺回了羊皮秘籍。 “世上事,自古成王败寇。成大事者不问是男是女,只论孰强孰弱。” 楼京墨看着明显还不在状态的衣锦,生死一线,她还为人渣悲愤而走神就是真蠢了。“有一点怕是不假,衣教主不够心狠。你都被背叛逼迫至此,难道还想一死了之?如此局面,即便是死也该拉上一二陪葬。” 衣锦闻言终于强制稳下心神,她深吸一口气对楼京墨说到,“石教主遗愿希望迎回圣火令。今日圣火令现,而明教教主一位能者居之,如果你夺回六块圣火令,我便将如何练习乾坤大挪移的诀要全部传于你。” 乾坤大挪移唯有明教教主可以练习。衣锦此话一出,无意选定了下一任教主。 “教主……”齐恒捂住受伤的手臂想说如此传位太过唐突,但他又闭嘴咽下了所有的话,只因今夜本就没有更好的选择。 “你敢!”“荒唐!”“鬼才会认!” 曾明、李泉、张舒三人脱口而出否定之词,他们怎么绝无半点可能承认来历不明的外人作为教主。 “看来衣教主还没傻到底。我不介意成被你借势一次,但请牢记得你说过的话,出尔反尔的人在我手上只有一种下场。” 楼京墨对曾明三人的反对充耳不闻,并不介意衣锦半是祸水东引的做法,倘若身为明教教主连这点自保的心计都没有,才真的浪费了她临时决定救人的心意。 沙普尔四人听到楼京墨的说话声却如遭雷击,此刻来人卸去了脸上的伪装,也换下了一身藏地人的衣着,但他们岂会听不出同行了四个多月的声音。“你是彦二!你居然一早就盯上了我们,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我说了后会有期,就会守约而来。至于我想做的事情很简单,就是希望你们的希望落空。” 楼京墨并不在意沙普尔的脸色彻底沉下来。她在几息之间扫视了整张羊皮,乾坤大挪移一共七层,心法并不长却记录了一门顶级的激发潜能转化气息法门。在她看来这门武功巧妙绝伦却并不难悟,也不知道曾明为什么说练习第一层居然需要费时七年。 “我看你分明就是不安好心,早就准备好来抢圣火令与乾坤大挪移的!” 曾明捂住胸口目眦欲裂地喊到,“别以为你能成功,衣锦练了十年乾坤大挪移也不过堪堪第二层入门,你得到她的指点又能练得几分。何况你们再也没有以后,今天是一个也别想走。” 楼京墨听到这话反而笑了,曾明说得一点都不错,今夜她本就为了夺宝而来。 衣锦与齐恒的出现是一个意外,她出于自己的道义救下两人,但最终目标始终未变,今天不该走的一个都别想走。 如此局面确实不必再多废话,谁去谁留全都用武功说话。 曾明三人与沙普尔四人成包围之态一涌而上,不论两方心中各有何种算计,当前先联手合作再论其他。 “原本我想用消无声息的方式处理了你们七人,不过既然都看了乾坤大挪移,难免手痒想要试一试了。”楼京墨身形急速变动,一炷香之间,她几度避过了七人的连番进攻,竟也没有先出杀招还手攻击。 沙尔普刚刚想要嘲讽楼京墨只会畏首畏尾地躲避攻击,此时就见她的脸色乍红乍青,随即她的双掌居然挥出了一热一冷两道劲风,冷热劲风仿佛形成了一个轮转漩涡。 正在全力进攻的七人瞬间控住不住身体,随即被卷入那道气旋之中,只听得砰砰砰相互撞击声响起。 不待七人运功挣扎脱离气旋,楼京墨以鬼魅般的手法地精准击中了七人的后腰命门穴。 一道残影闪过,冷热两道真气同时钻入七人督脉,他们双腿顷刻失去知觉,便被甩向七个方向,手中的剑与圣火令散落一地,而人更是飞扑倒地起不来了。 “怪物!”沙普尔四人不敢置信地叫出声来,只因楼京墨最后所用一招正来自于圣火令上的诡异武功,她又在何时何地精通了那门武功。 如果沙普尔四人还是惊讶多一些,那么曾明三人则是惊恐地缩起身体,哪怕是爬也想要逃走。 曾明是未曾见过练到第四层的人,可是羊皮上将每一层的武功威力都写得清楚,“不可能!绝不可能!怎么会有人在一炷香之内就练成了乾坤大挪移第三层?妖孽,你不是人。” 楼京墨对地上面色惨白的七人摇了摇头,她生不起半分驳斥的欲望,都说夏虫不可语冰,她和这些人还废什么话。这就取出哨子吹响召集来了潜伏好的欧阳铮一众收拾残局。 “走吧。”楼京墨一把卷起了地上的六块圣火令,便走向衣锦与齐恒,“衣教主刚刚承诺过要传授我练功诀窍,我们去客栈里说话。” 衣锦不再去看被下了药堵住嘴带走的曾明七人,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手上紧紧握住了楼京墨刚刚为她拭泪而留的手帕。这块手帕材质极佳,却未有一针一线的绣纹,而显得太过简单无趣。 “彦公子根本不需要我来教武功,你到底想要什么?” “不是早就定了吗?见圣火令如见教主,也只有教主才能习得乾坤大挪移,我两者兼备,自是想要为新任明教教主,也必须让明教上令下行而贯彻执行。” 楼京墨笑道,“衣教主虽是退位让贤于我,但我绝不辜负于你。恰恰相反,还要请衣教主多多指教,难道你反悔了?” 齐恒闻言面露忿忿不平之色,可是才受了楼京墨的救命之恩,是也骂不出一句楼京墨空手套白狼外加趁火打劫。 “我没有反悔,今日一劫证明我不适合教主之位。你是外来者,但明教并非世袭制,我曾经也不过是义父收养的孩子。认真算起来,谁又不是外来者。” 衣锦斩钉截铁地回答后话风一转,“我是承诺了传位于你,但想要我帮忙彻底掌控明教,我还要观察一番,外加一个条件。” “哦?”楼京墨说了愿闻其详,但衣锦却说等到他们回到光明顶处理了杂事再议,只问楼京墨敢不敢一同回去。 ** 那必须是敢去光明顶,此间是有不少事情要处理收尾。 不仅要处理好沙普尔四人的行踪,制造他们遭遇海难的假象,还要整治收编曾明、李泉、张舒、林玲等一众在明教内的亲信势力。 诸事初定,已过三月有余,冬月将至。 楼京墨大致了解明教上下内外的体系分工,它的高层势力尽数收缩于光明顶,而中低层教众便都蛰伏起来。 衣锦得了空闲,这才将方腊起事失败的后续娓娓道来。 “六十多年前,黄裳领兵剿灭明教,他以诛杀教中高层的手法给了明教重大打击,方教主也被其所困身死。因此两方结下死仇,明教后来灭了黄裳满门,唯有黄裳一人消失得无影无踪。” 谁也没有想到四十年过去,黄裳竟然活着又出现在了那些灭门凶手的眼前,他已有一百几十岁,更练得一身高深莫测的武功回来复仇。 然而,黄裳的仇家大多老的老死的死,他已经找不到几个复仇的对象。 “方教主事败后,明教高层退守昆仑,而中原与南边的势力也都收拢了起来。二十多年前,义父携圣火令去福建期望重启南边势力,谁想他在半途却与黄裳狭路相逢。黄裳说他与作为教主的义父一战断仇怨,义父不敌被其重伤濒死坠海,也在那时圣火令随之丢失。” 石天被岛上隐世高人救回了性命,那人正是出海而不复回的虚竹。 “虚竹子不仅是救活了义父,更治好了他身上的暗伤,那等医术宛如仙术,或者那就是仙术。” 楼京墨听到此处是被勾起了兴致。 此前,在无量山底洞内虚竹所留医书中,他曾写过逍遥派曾有一门失传的长春不老功,用那种内功来治病救人是事半功倍。 逍遥武学与武林的其余门派皆是不同,其中颇都有几分问仙之道。虚竹出南海的目的主要为了寻开山祖师逍遥子之踪,他阅遍了所有典藏记载后发现逍遥子姓徐,而逍遥武学极有可能源于一本天外之书《长生诀》。 “石教主是在哪座岛上被救的?”楼京墨不由发问,“虚竹有没有多说几句门派之事?” 衣锦不知石天在何处被救,但虚竹确实对石天多言了几句。“虚竹子给义父说了一段隋末唐初的故事,故事的主角一个徐一个姓寇,他们并称大唐双龙,练得无上武学《长生诀》并且在乱世称雄。后来两人退隐江湖,徐子陵武功大成,他竟是跨越时空来到此间世界建立逍遥派,并且创出了与众不同的武功。” “等一等,你说的是徐子陵。”楼京墨再度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她想起鸠摩智曾提到过往。不只是逍遥派的一些武功近似修仙之法,其实龙象般若功的后三层也探讨灵魂轮回之秘。不过,一般人跳不出百年岁数之困,又何谈神功大成。 鸠摩智会想要创出此种超越时空束缚的武功,是来自于他的一番雪山奇遇。某日,有异世邪帝向雨田破空而来,两人谈经论道,鸠摩智听得《道种心魔大法》便有了一番顿悟。向雨田亦是偶有提及四大神书,以及包括修行《长生诀》的徐子陵。 楼京墨学习武功之初就听鸠摩智说起过这段异闻。由于她本身就来自异世便见怪不怪。相信三千世界偶有相连相通,而极少部分人能够超脱一方世界法则,前往更高的世界。 如今,她再闻徐子陵之名,而虚竹出海后确定了逍遥派祖师的身份。“虚竹后来怎么样了?” “虚竹子飞升了。这是义父说的,他被送回了岸上,虚竹子就破空而去。正因为义父是虚竹子见的最后一人,所以虚竹子才说了那段故事给他听。” 衣锦却摇了摇头,并不怎么相信石天所说的白日飞升故事,认为石天是病得糊涂了。“义父说不出他被救上了哪一座岛,仅仅知道是在南海之上。茫茫大海,谁又能再找到那座岛。根据离岛上岸的时长也推断不出来,义父说虚竹子是飞也似得,嗖一下就把他送回岸上。” 衣锦不曾对旁人说起过此事,它太过荒诞离奇,而即便真有如此超脱境界的武学,那是她想也不会去想的武学。偏偏,她遇上到已经轻轻松松就把乾坤大挪移练到第七层一半的楼京墨,觉得或许该把这桩离奇旧闻说出来。 “义父过世后,这件事只有你知我知。我只当故事讲,随便你怎么听。” 楼京墨微微颔首,她不会因为一则旧闻就出南海去寻仙岛。既然天外有天,能够破天而去,前人能悟到的,她也有可能触及一二。毕竟,她师承鸠摩智算得占了一分先机,鸠摩智多少也已经将异世来者向雨田的武学思想传授于她,而以此希望她此生终能精进作全《般若无相功》,此功超脱于世间一般武学。 有时,武功的领悟急不得。恰如楼京墨获得乾坤大挪移后,是顺利地练到第七层中间,但最后几句话却参不透了。 参不透的就先放一放。她不再去想武学而问衣锦,“三个月过去了,你也宣布我为下一任明教教主,所以你之前所言的条件是什么?” 此问一出,松树下的衣锦有些僵直了身体。 庭院里风吹树叶声起,却迟迟没响起衣锦的回话,她想到三四个月前的那一场致命背叛,该死的人都死了,但她却也回不到当初了。 “其实我知道教中有部分人真的因为我是女子而不服于我。这个世道如此,男人三妻四妾是风流,女人倘若如此便是淫//荡。可能在一些人的眼里,我做得再多再好,都抵不过曾明身而为男。 现在我宣布传位于你,虽然正式的继任大典尚未进行前,但我也看出来教众并没有几人持反对意见。至于你想要得到一众人全力的支持,我想那肯定需要更长的时间。我退位后愿意出任空缺多年的左使之位,也要关照我的旧部,其中多半都是生而不易的女人。” 楼京墨赞同衣锦的选择,明教从上至下的肃清工作才刚刚起个头,不少职位都发生了人事变动。“你想出任左使,没有任何问题。这个条件,我可以答应。” “不。你误会了,这并不是我说的重要附加条件。”衣锦微微转过头没去看楼京墨,她咬了咬嘴唇终是吐出了后半句,“我的条件是:你娶我为妻,我们要有一个孩子,让那个孩子继承我的衣钵。” ‘咳咳——’楼京墨素来淡然的脸上被雷出了目瞪口呆之态,“我娶你?还要给你一个孩子?你脑子里都在想什么?” 衣锦知道由她已不是初嫁,而由女子开口求娶更为世间少有,但经历了十年的骗局婚姻,在生死局里走了一趟,她想抓住的东西只剩下血脉亲情。 找一个合适的男人生下孩子,她把孩子培养长大,由自己的亲子继承衣钵,她才会放心不被再度背叛。 “难道彦公子已有婚约在身?这三多个月以来,我可半点没看出来有此迹象。那么我们相互合作,二三十年后由我们的血脉来继承明教大权,你不认为那样才更加稳妥?” 衣锦说完终于直视楼京墨的脸,见其脸上并无半点意动,她不由升起一股酸涩,而藏于怀中的一方手帕仿佛千斤重地压在了心头。 楼京墨终于坐不住站了起来,她一直没有换下男装,主要是觉得时机不到不便暴露昆仑春的身份,毕竟在昆仑认识昆仑春的人不少。然而,她从未想过会无意招惹了一朵桃花,更没想过衣锦的想法从南一下就跑到了北。 “我做事是有些不择手段,但是一直都公私分明,从来都没想过把婚事当做筹码。” 楼京墨眼下都不敢直言她压根不是男的,只怕衣锦脑子一抽再出乱子。她是认为明教高层该平衡男女比例,同时教众亦是如此,而在潜移默化润物无声之中渐渐改变男女之差,但现在严重怀疑衣锦扎根心底的思想与她所求南辕北辙。 “衣教主本是纯粹之人,又何必为了一段不值得的过往放逐自己。我以为我们是朋友,而我作为朋友并不愿意看到你抱着这种心态渡过余生。你该求更好的,该是因爱而婚。” 衣锦听着眼眶泛起泪光,谁说她有此求全是因为心死如灰?早就猜到楼京墨对她无半点私情,却还想以一纸婚书与一个孩子绑住对方。因为她经历的一切,无疑不在说利益远比感情来的牢靠。 “你确定不答应我的条件吗?你可以再想想,不急于一时半刻给出回答。” 这就是再想十年八年都不可能! 楼京墨心中都要咆哮了,请上天赐给她一个正常的合作者。早前遇到的欧阳铮就很正常,这会也接手一部分明教教务,都是处理得井井有条。 “我们都该好好想想,分开来不受对方影响地想一想。我在昆仑停留了不少时日,还有一个多月便是新春,这就先回中原过节。” 楼京墨无奈使出了终极遁走大法,光明顶已经来了一批小楼春的得力心腹,而她是该好好想想去寻一位可靠的管理者,那人按照她的心意最好是武功高超的女子。“有些事,等到来年开春再说。你看呢?” 衣锦无法说不,只能先送楼京墨下山离开。 ** 楼京墨一路飞奔似地朝东走,那道求娶的惊雷劈得她风中凌乱,只想早日抵达终南山暂把明教诸事交于楼恪。而她甚至都愿意开口向黄药师求收留远居桃花岛,避开这俗世间一切的牛鬼蛇神。 “先生,黄岛主的急信,说是不惜一切尽快送到您手中。” 正近嘉峪关时,楼京墨收到了黄药师以火漆封口的信。她心起疑惑,这都说好了新年元宵在终南山下再见,尚有二十来天,有什么事情如此着急? 然而,楼京墨一展开信扫视了几行字就转身疾步出门,她必须要以最快的速度抵达终南山全真教,立刻见到黄药师问个清楚。 34.第三十四章 元月初五, 终南飞雪。 楼京墨满身风雪直入山顶重阳宫。她的身法太快, 快到不曾惊动松树上的一缕积雪就已经敲响了偏殿的门, 一看开门的黄药师便问:“哥哥怎么样了?他怎么会突然热毒絮乱逆入经脉?” 去年元月, 楼恪经过一番调养离开桃花岛,他按照原定计划北上金国探查一些重点城镇, 再走金蒙边境入北方草原查实如今的蒙古兵力等实情。 这一路恰如过去十多年一样, 是打着小楼春商队的旗号出行, 而过去即便遇到过拦路打劫等大小问题, 楼恪本人却从不曾出现如此险情。 正因如此, 楼京墨才放心楼恪走南闯北, 谁想到楼恪受热毒之困近二十年,眼看毒素在一点点被拔除,临了有希望彻底痊愈时居然出现这种危机。 “楼大哥在蒙古受了伤, 事情的具体经过需要等他醒来再细问。一个多月前,我在桓州见到他,他体内的残毒已经逆入经脉。” 黄药师与楼恪商议好了元月至终南山一起过年,他一路在北方游历正至金蒙边境就收到了楼恪亲卫的传信。由于楼恪的病症复杂,他的脉案仅有楼京墨与黄药师两人经手,而楼恪也不允许身边亲卫向第三人透露他的身体情况, 最怕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引发小楼春的大震动。 楼京墨远在昆仑想要传信于她耗时太久,如果黄药师不曾行至桓州一路以内力护住楼恪, 恐怕根本等不到三人重聚终南山。 黄药师没说他也是非常疲惫, “楼大哥体内的热毒到了最后拔除的一步, 而一旦突发变故就会逆行经脉, 紧接着则急速渗入脏腑。我一人恐怕有失就书信于王真人,抵达重阳宫后,有王真人出手帮忙是一并压住了热毒继续渗透。” 两人说话间走入了偏殿左侧的卧室。 楼京墨一把搭上了昏睡中楼恪的手腕,她的眉间罕见地染上一抹戾色,楼恪脉象表明热毒失控是因为他受到带毒的内功攻击,混毒横生导致原本早已稳定的病情一下失衡。 若非有黄药师与王重阳两人以深厚的内功不断滋养楼恪的经络肺腑,那么即便是楼京墨在习得乾坤大挪移后已有了治愈楼恪的运功试想,她也不可能赶得急来到终南山全力一试。 “你为哥哥封住几大穴位该有两天了吧?如此情况,最多再有三天,他身上的穴位是不能继续再封了。” 楼京墨清楚楼恪即便得了深厚内力相护,但那只是一种压制而非根治。随着时间推移最终不得不封住穴位防止毒素蔓延,可如果在最后期限前不找出可行的根治方法,穴位总是要解的,那一天毒素便如洪水泄闸冲毁全身。 黄药师的手指不由抚向楼京墨眉心,想要抹去她眉宇里的忧愁。他知道楼恪此劫凶险万分,半个月来一直与王重阳商量对策,过往抽丝剥茧慢疗已经行不通了,必须楼恪体内的毒素一举全部清除,偏偏两人至今都没想到万全之法。 “我把凌寒子在温泉边练出玄冥寒毒之事告知王真人。治愈楼大哥需要在冷热之气对冲中护住他体内气息平衡,这种功法的原理有了,但尚未有足够完善运功方法。” 如今冒险一试,成功的几率谁也不敢保证,而失败的结果只有一死。 “楼大哥吉人自有天相,你也别……”黄药师把不吉利的话咽了下去,可他也没有办法自欺欺人劝下去。“不管怎么样,你比我想得来得快,原本以为你在西域还要多留几天。” 楼京墨默默调息暂且不去想楼恪遭遇什么而变故病发,她误打误撞地早离开昆仑半个月,恐怕真的需要感谢衣锦离谱地想要给她生猴子,这种荒唐的原因还是别说出来故意吓唬黄药师了。 “这一多月辛苦你了。”楼京墨继而握住了黄药师刚刚拂过她眉间的手,搭上了他的手腕便知道其色为何不太好。显然他内耗过多,而用药物补品在一时半刻间补不回。不言而喻,黄药师为了保全楼恪,他已经竭尽了全力。 楼京墨看着黄药师苍白的脸,一些感谢的话早就显得苍白无力。此时她忽然生出了不曾有过的后悔,也许她不该为了谋求明教的大权在握而远走南洋又奔赴西域。 即便那是她与楼恪共同的渴求,但在野心渴望之前还有同样重要的存在。她不能接受楼恪因此变故而丢了性命,也不愿意黄药师为此奔波劳累至此。 “值得吗?”楼京墨缓缓伸手抚摸上黄药师的脸颊,这三个字也不知道是在问两人之间的谁。 黄药师的脸不能控制地升温,他却不想让楼京墨就此撤手。“哪有什么值不值得,桃花岛作别之际,说好了我会在你回来前管控住楼大哥的病情,这不过是遵守对你的承诺而已。” 楼京墨凝视了眼前人片刻,她终于露出笑容,轻轻捏了捏黄药师的脸,“傻。” “谁傻?”黄药师一把握住了楼京墨作怪后就撤逃的手,“你说清楚了谁傻?我还没得到半句问好,就等来你一个傻字?” 楼京墨闭口不言只是笑笑,谁傻谁心里清楚,为何还非要说个明明白白。“你累了太久,还是快去休息。这里换我来就好。” “不了,我还能撑一段时间。你从西域一路赶来才该休息。”黄药师见楼京墨要反驳,是摸了摸她有些散乱的头发,“别说不用。等王真人回来,我们再商议一番最终的治疗方案,接下来怕是只有你一人独撑楼大哥的治病过程。所以,你才该先好好休息。” 楼京墨还想说什么,卧室门口忽而响起了王重阳的说话声。 “黄兄,我左思右想如能求得一物,就能增大治愈楼兄之病的成算。” 王重阳见黄药师匆匆放下了停在楼京墨发间的手,他恐怕回来的不是时候,但这会也没功夫多计较了。“这便是楼先生了。我听楼兄与师弟都提过先生,不想初次见面竟是如此光景,原本还以为能一同欢度新春。” “此番,多谢王真人仗义出手相助。大恩不言谢,今后王真人有需要的地方直观说话就好。” 楼京墨是第一次见到王重阳真人,遥想十多年前身在姑苏城,她初闻江湖时听得便是王重阳建立全真教的八卦传闻。 如今王重阳已经过了四十不惑,他褪去了早年间戎马沙场的一股冲劲,道观生涯让他显得气韵平和。不过,他难掩疲惫神色,可见也为了楼恪的病情而忧心不已。 王重阳摆了摆手表示不必多客气,“那都不用说了。我与楼兄相逢恨晚,我希望他能完成我未尽的宏愿,说什么都不会让他出事。我们还是先说说治病一事。” 三人在床边找椅子坐下,各自谈起了对楼恪病情与治疗方案的想法。 楼京墨说起她寻到了一门转化身体阴阳之气的武功,将由乾坤大挪移所带来的初步构想运功法门都一一写下,“我原来想要再完善一番功法,毕竟由练功者转化自身体内气息与治疗转化他人体内气息是不同的。” 黄药师与王重阳看着纸上所述,半晌后,两人都不由点头,一致认为此门功法的精妙之处。 “这门疗伤武功唯有一个缺点,恐怕只能由一人运功施展治疗。” 王重阳为了护住楼恪心脉也是内耗颇多,而依照此法给楼恪治病,三天之内终南山上找不出除了楼京墨的第二人选,而且她要不惜代价全力以赴才行,但无论如何是解决了关键的治病运功问题。 黄药师心中已经在计算后续调理的补药,而想到之前说过最好选一处合适的寒冷之地为治病场地,终南山顶气候严寒但所聚寒气并不够稳妥。 “真人适才说找到一物能让治病事半功倍,不知是何物?现又在何处?时间紧急,现在最多只能再拖迟三天。” “是一张寒玉床,若在其上运功治病,应能增加五成把握。” 王重阳却有些不自在地端起茶杯,不知该怎么去说一张床背后的故事,那些他想要放下却从来不曾放下的往事。 楼京墨知道多增五成的把握有多重要,凭着王重阳的武学造诣绝不会空口白话,而他会开口说明也能在最后的三天期限内接触到寒玉床。那么楼恪的病极有可能会转危为安,而这次闯过一劫就能让他彻底痊愈。 不过,楼京墨看出了王重阳的恍神,其中必然有过一段纠葛往事,恐怕寒玉床早已是他出面求不到的床。“不知王真人可否告之寒玉床所在何处?不管对方脾气如何,又有何种条件,我都要前去一试。” “她自是极好的。”王重阳脱口而出此言便觉不妥,放下了不曾沾杯的茶杯,却又不能说时至今日林朝英还愿意帮他的忙。半个时辰前,他走了一趟古墓没能说什么已被拒之门外。 王重阳闭起眼睛却阻挡不了汹涌而来的回忆,究竟是哪里出了错,他与林朝英从彼此心悦走到了同在山顶不复再见的地步。他半生所争半生所求换得如今局面,真的值得吗?不会后悔吗? 楼京墨与黄药师对视一眼,两人皆非八卦心重,但都很想大声说喊一句,‘王真人请睁开眼睛!这会人命关天,别管什么脸皮面子了,有话就直说啊!’ 35.第三十五章(抓虫) 王重阳不知是否感受到了两人的怨念, 或为了能顺利借到寒玉床, 他还是睁开眼尽量站在局外人的角度简单地说起过去。 当年没有重阳真人只有王允卿。王允卿也曾高举义旗对抗金兵, 动用数千人力建造活死人墓, 暗藏兵器粮草作为起事的根基地。 抗金的那些年,他遇到了此生难忘的林朝英, 不论他是成是败, 从沙场到终南山顶一直不曾离开他的只有林朝英。 “我在极北之地百丈坚冰之下寻得千年难见的寒玉, 将此物制成了寒玉床。初时在寒玉上练功只觉入骨严寒难耐, 但假以时日就能发现此物是辅助修行内功的奇物, 它更能抵御气息絮乱而避免走火入魔。” 王重阳想到在温泉池中练功的凌寒子, 一冷一热却有异曲同工之妙。“寒玉床早就送给了朝英,而她居住在山顶另一侧的活死人墓中。只是我此生负朝英良多,适才想要再求她见一面已然被拒, 恐怕她已经不愿再与我有所牵连。” 楼京墨听了那一段并不完整的往事,没有过多地评判其中的是是非非。 王重阳在大是大非上无疑是一个有抱负有担当的人,可是人无完人,特别对于男女私情,进退取舍之间,一不小心就会只留半生缘。 “既然是为了哥哥而求借寒玉床, 于情于理我都应该前去拜见会林前辈。” 楼京墨有些急切站了起来,她也没再问王重阳是否了解林朝英有何喜好厌恶, 恐怕林朝英最喜最厌皆是一人。“我这就写一张拜帖, 还请王真人引路, 此事宜早不宜迟。” 王重阳点了点头还想再说些什么, 但所有的话都梗在心口而半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能示意楼京墨已经她准备好了客房,这就等她稍作休整写来拜帖一同去古墓。 黄药师借着送楼京墨去客房先离开了偏殿,两人走出了一段路,他才低声说到,“你去古墓要小心一些。我想起一件事,九成是林朝英在那场指力比试中用化石粉落石成字。” 黄药师不是说话点到为止,而是不喜欢背后议论人。 如今看来林朝英与王重阳的比试内里纠葛太多,但林朝英胜之不武是真,而天知道她有没有因爱生恨,会对入墓求床的楼京墨做些什么。再说王重阳建的活死人墓本是为了抗金而设的根据地,其中不谈是否机关重重,光是弯弯绕绕就能堵死人。 “你想得太多了。都说人以类聚,王真人与林前辈有过一段尘缘,以人观人,想来林前辈也不会失了大家风范。” 楼京墨怎么会听不懂黄药师未尽之语,她却不会把担忧说出来,眼下为了给楼恪治病没有第二种选择,那只有入墓后见机行事。“你且放宽心,我很清楚求人要用什么态度。” 黄药师没好气瞪了楼京墨一眼,“别以为我听不出来,你是诚心诚意让我宽心吗?何不明摆着说我不会放下身段求人,都什么时候了,还不忘堵我一句。” “好好好,是我错,是应该大夸特夸你的关心之词。奈何感激过深,一时词穷无语了。”楼京墨才不承认是多日不见而习惯性地堵一堵黄药师,这便颇为浮夸地弯腰作揖,“如此拜谢,黄岛主可觉够了?” 一月有余,黄药师一直脸色沉沉,当下终是被楼京墨逗笑了,他只能无奈笑着地摇头,“你就会胡闹,不知谁惯的。” 楼京墨默默地指了指黄药师,其中意思是不言而喻,但知道眼下没多余的时间玩笑,她正色说到,“寒玉床是一定要借到手的。我做事有分寸,只要林前辈的要求不太离谱,总能谈成借床之事。” 黄药师非常清楚楼京墨为了楼恪的毒症劳心劳力十多年,当下危机迫在眉睫,她是一定能把寒玉床‘借’到手,这才会多思她借的方式是否稳妥。如非顾忌到林朝英与王重阳有旧,他都想要一同与楼京墨去‘借’寒玉床。 ** 古墓之内,阴冷无光。 楼京墨随着侍女林然绕过了重重石道,终于在一处稍大的石室里见到了林朝英。 四十出头的林朝英貌若天仙,脸上不曾留下一丝岁月的痕迹,却不能说她依旧面若少女,只因她的眉宇之间傲气迫人。 林朝英摆了摆手没让楼京墨先开口,“多余的寒暄便罢了。你帖子上说得明白,想要借古墓里的寒玉床为救人治病,最长借用十天。随我心意,是让你将床搬出墓去,或是让你把病人带进来。此话可对?” “是,只要十天寒玉床的使用权即可。林前辈尽管提出借用的条件,楼某会竭尽全力去完成。” 楼京墨也没想到林朝英接到帖子就当即允她入墓,本以为要求见好几次才能成,而等亲眼一见林朝英便知对方性格果决。 林朝英轻哼一声,她的一生早就没有什么多余的渴求,何需旁人去做什么。“你知道寒玉床又会入古墓,必然听王重阳说起过此床的来历。如果我心狠一些就不该留着它,而留着它却也并不代表我还念旧。东西是我的,借给你是情分,但你说此情从何而来?从我与王重阳的恩怨里吗?” 此问在意料之中,借东西是情分却非本分。 林朝英与王重阳早就闹掰了,这事情主要责任还在王重阳身上。如今楼京墨以王重阳朋友的身份来借用寒玉床,怎么看都讨不到半点好。 然而,楼京墨在见到林朝英后,几乎在转念之间,她心里便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抛开了来时对黄药师所言的依照分寸行事。 “有的话可能过于放肆,但情势所逼我就不得不说,既然前辈允我入墓,想来也不是完全别无所求。如果前辈真的放下过往,就不会在全真教之侧的古墓里一住十几年。天大地大,前辈选了这样一个阴冷孤静的地方避世,怎么看都不像是善待自己,不再计较那些爱恨情仇。 如果我所料不错,前辈与王真人初遇时,争强好胜事事力求第一,后来你软了性子偏又遇上了一句‘胡虏未灭何以为家’。再后来你们同在终南山顶,不知怎么竟是徒留一块巨石碑刻,相邻十多年但不复再见。 由此可见,前辈参得透绝世武功,参不破红尘纷扰,你不明白到底是哪里错了,至今仍旧困于心结,困惑于错的是人还是命。” 林朝英下垂的衣袖中紧紧攥起了拳头,错已经成了,哪怕她创出的玉.女心经里还留着说不清的情意,但破镜从来无法重圆。 时至今日,哪怕王重阳回头求和,他们之间早有了十几年的岁月伤痕,再也不可能回到当年。更何况,她绝无可能再与王重阳好言相对。“所以呢?我还是找不到借你寒玉床的理由。” “三十三层天,离恨天最高;四百四十病,相思病最苦。我无法解答前辈的疑惑,错不会只因一人而起,也无法因为一人而灭。然而,我很清楚一点,前辈不能困于错里而丢了性命。” 楼京墨的话音一落,先有反应的是一旁的侍女林然。 林然愤而骂道,“你在胡说什么!我家姑娘好得很,就是王重阳死了,姑娘都会长命百岁。” 楼京墨却对林然摇摇头,向林朝英处更近一步,“我不敢说从未望气出错,但前辈的气息看似绵长平和,实有郁结于心之相。如果再不干预治疗,也只有三五年的时日了。心病比一切病症都要难治,倘若人本身失去了活的念头,武功盖世也是无用。前辈可敢伸手让我诊脉一探?” “林姑娘,您就伸手吧。”林然本是不信,但她非常熟悉林朝英的表情,这一看就知道楼京墨没有猜错。“您心中只挂记王重阳吗!难道您就要扔下我一个人活在这冰冷的古墓里?!” “林然,你莫要多言。我很清楚自己的身体情况。” 林朝英并没有伸手,像她这样的习武者只会对亲信露出脉门,但她看向楼京墨的眼神却深了几分。“如果你想说以治好我的病交换寒玉床,这一点我却是不信的,正是恰如你所言,我找不到心病的药引。” 楼京墨毫不在意被拒绝,反而十分肯定地给出了心病的药引。“先从养生的角度来说,生活在不见阳光的地方最不利于身心健康。即便是隐居也最好选择山明水秀,或是景色苍茫开阔之地,绝不是在一座墓地埋葬了自己。前辈看看身边人,难道不觉得林然姑娘脸色也显苍白,你们这些年就从未想过换一种活法吗?” 林朝英内功深厚,从十几年前起就在寒玉床上练功,早就习惯了阴寒的生活环境。这些年她也全力教导林然武功,但当下细细观察才恍然察觉林然的气色并不康健。 “有些事光靠想,一辈子都不一定想得明白。只有身体力行地去做了,才会弄懂过去难以体会的东西。” 楼京墨的话音带上了些许蛊惑的味道,“比如说掌管一个门派的大权,一个远比全真教更加庞大的门派,或是能知王真人为何一心要开创宗门。比如说一肩挑起覆灭金国的重任,谋一场比对战沙场更为隐秘而庞大的杀局,或是能知王真人为何说不灭胡虏不愿成家。” 楼京墨见林朝英眼神微凝,她却坚定了此次既是要床也是要人的想法。 “林前辈向来不弱于人,想必不会只限于自创武功之中。何况武功一词又怎仅仅指内功外招,既有王重阳抗金在前抛去了个人情爱,前辈就没有想过求一场文成武功? 此功篆刻史册,功在千秋。有朝一日,王重阳会看到是你得到了他一生的求而不得。如此与天相争,总比默默无闻地困死古墓要强得多。林前辈,敢不敢出山一试?” 石室内,一时寂静。 林然听得瞪大了眼睛,她只希望林朝英可以放下过去走出古墓,不一定要寻得另一段良缘,而平安地度过余生就好。谁想到古墓内来的第一个外人竟会有此等野心,还蛊惑林朝英踏入乱世之争。 林然震惊得都失去了声音,半响过后,她才急急开口,“姑娘,你别听……” 不想林朝英却忽然放声而笑,而她本人都不记得有多久不曾笑得如此肆意。 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她也曾仗剑纵马行走江湖,究竟是何时起她不再张扬,仿佛燕雀一般困在了一隅之地再难翱翔天空。 “你和他很像!”林朝英倏然起身走到楼京墨身前。她之所以毫不犹豫让楼京墨进入古墓,是好奇十多年不曾来往的王重阳因何而再次叩响墓室大门,又是什么样的友人居然让王重阳吐露那些他们都亟待埋葬的过去。 “但你们又不一样。算是看在你为我治病的份上,我可以借你寒玉床,也可以随你离开古墓。这些事,可以等你为楼恪治病后再议。” 林朝英没有再多朝前走去,“你随我来,这就把寒玉床搬出去,也不必再把它送回来。左右我也离开终南山,这床就物归原主了。” 当年在对抗金兵之际,王重阳仍不忘为林朝英寻得罕见的奇物寒玉,这张寒玉床承载了太多情愫。 楼京墨不敢收下如此沉重的赠礼,只要借用几天就必会还与王重阳,但也顾忌不了王重阳的心情如何。反正是不能让林朝英继续愁困古墓,人一直呆在这种阴暗的地方,是真的会郁郁而死的。 前后不出两炷香,王重阳还徘徊在古墓门口,他如何也想不到到楼京墨居然推着载有寒玉床的板车出来了!林朝英性格倔强,怎么会如此容易被劝服?“楼先生,你这是……” “还请王真人搭把手,我们一起把寒玉床拖回重阳宫。林前辈说了,此物不必再送回古墓了,这些年多谢你的寒玉床助她内功有成。” 楼京墨话一出口就见王重阳的脸色乍然黯淡,这是该为将要成为明教左使的林朝英再多言几句。 “你也到古墓的环境太过幽深阴寒,即便是身负内功但也不适合长期居住。林前辈就要离开终南山,趁着天下大战未起,游历山川舒缓心情一番。这是一件好事,对吧?” 此刻,王重阳的心情就和寒玉床差不多冰了,他的脚步都有些漂浮不稳。偏偏他已经没有任何立场与理由说不,想要即刻转身冲入古墓的念头刚一升起又落了下去。即便他与林朝英强行见上一面又能如何,再把人留在阴寒的古墓里吗? “是好事,能看开是好事。”王重阳终是没有回头,有时苦海无涯,人早已回头无岸。“这下有了寒玉床,明天就能解开楼兄封住的几大穴位,按照商议好地运功治伤。先生回到重阳好好休息一天,之后地疗伤过程怕要你倾尽全力才行。” 古墓大门处。 林朝英望着那个熟悉的身影一步步越走越远,她终是跨过了门槛抬头望天,让鹅毛大雪散落一身。 “姑娘,您真的要和那个姓楼的去昆仑吗?”林然心中不住地担心,“可是您的身体能受得住藏地的气候吗?还有,您也见过王重阳征战沙场有多辛苦,为什么要掺和到……” 林朝英伸手接住雪花截断了林然的话,“世上没有一处会比活死人墓会冷,我都能在这里活上十几年,还有哪里去不得。前十五年,我困守于想过消无声息地死,但此后余生只愿放肆不羁地活。小然你不懂,有的人终其一生实则从来不甘平凡。” ** 倾尽全力并不足够形容为期三日的驱毒治病。 重阳宫后殿的山洞整整封闭了三十六个时辰,其中除了准备好的饮用水与干粮,则仅有一张寒玉床。 楼京墨在洞里解开了楼恪身上的几处穴道,就开始了一场破而后立的运功治疗。借以乾坤大挪移中激发最大潜力与转化阴阳二气的原理,佐之她所学所练的内功试将楼恪经脉里的毒素全部逼出,在此同时温和的内力蕴润脏腑带去所有恶气。 在这个过程之中,不宜过快则会冲伤楼恪的经脉,但又不宜过慢使得毒素流窜转移,其中适宜得当的尺度需精准把握。 更凶险的是楼京墨在连续三十六个时辰的治疗中,她自身绝不能有半点纰漏运功有差,否则不仅功亏一篑,更是会造成两人命丧当场。 “给,这么晚了,你该吃些东西。”王重阳将食盒放在了黄药师跟前,这人应该回房里休息调息,却在山洞边的草庐中一住三天。“补药都已经熬好了,我喝过了,你用过饭也该来一碗。” 黄药师道了一声谢打开食盒,在山洞门没有打开前是着实没胃口,但想到门开后还要接着手后续调养之事,他还是尽力一日三餐,外加平心静气打坐休息。而不论今夜子时的结果如何,此次所受王重阳之恩,他往后都会想办法还回去。 “教中药库有几味药的数量不足,过几天我便下山去补足。眼看元宵将至,王真人可要捎带什么上山?” “回头我问问教中管事。”王重阳很怀疑他就是说了什么,黄药师又能不能记得清楚。 当下,王重阳也没有聊天的兴致,半是因为山洞里情况不明,半是因为想到林朝英就要离开终南山,再也不能近在比邻了。事到如今,不得不承认人生过半,他做了那么多事却居然对心底最珍视的人最为残忍。有的时不能多想,好比他若想要放下,又为何十多年来让一座古墓困住了林朝英的心。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我以前不信命,今后应该也不会信命,却不得不承认有的事逃不出天意弄人。一些事任凭武功再高也是无能为力,留不住的终究是留不住。” 王重阳沉默了很久不由说了这一句感叹,他才发现黄药师已经用完了饭,就连一旁的补药也都喝完了。“黄兄,你有没有想过……” 王重阳的话到一半,他已经稳住心神没有继续。有的事情,不适合外人来说个明白,而他更不该因为个人感情而再放任情绪失控。 黄药师无视了王重阳的欲言又止,他不需要什么以己度人,因为认定的事情就不会改。也想不到有什么人与事,能让他改变初心。 两人没有再说话,这时候说些什么都不太合适,只有沉默才是最好的。而沉默的等待最为煎熬,让人会想要忍不住冲破山洞石门,看一看其中情况究竟怎么样了。 临近午夜,时间显得格外缓慢,直到石门从内侧被缓缓打开。 楼京墨刚要跨过门槛就脚下一软,就被飞奔到身侧的黄药师揽住了腰。“我没事,有点脱力而已。黄兄,这次我们成功了。” 黄药师半扶着楼京墨让她先坐下,而看到楼恪半靠在石椅上对他笑了笑。“醒了就好。楼大哥觉得还有什么不适吗?” “二十几年了,我从未如此轻松。只是脑袋还有些不清楚,你看这上面还扎着针。” 楼恪伸出手让黄药师把脉,他在神智恢复时便觉体内气息涌动,而最后脑中竟是断断续续冒出了好些片段,犹如走马灯一样闪现起遗忘多年的片段。“小妹说这次治毒之后,恢复的不仅是脸上的伤,过几日我就会恢复全部的记忆。” 三人说话间,王重阳也走了进来,也给楼恪把了脉。 正如楼京墨的诊断结论,楼恪挺过此难则是宛如枯木逢春,只要调理保养得是比一般人要长寿。他的头疼也是暂时的,以金针刺穴是为了不以思虑伤神,缓上个三五天便能彻底恢复。 “如此便好,上元节能一起吃元宵了。”王重阳露出了放松的笑容,这就看向楼京墨与黄药师,“你们别和我客气了,马上去好好休息。接下来为楼兄取针熬药之事交给我即可。” 楼京墨道了一声好,她真没力气继续撑下去。这连走路都有些发飘,被黄药师半搀半扶回了客房。 * “小砚,要不要吃些粥再休息?”黄药师正要从外关上房门,又想起楼京墨在石洞里就没吃过一口热的,空着肠胃也不太好。这再度推门去问,只见楼京墨没有点灯是靠在椅子上点起脑袋睡着了,而她困乏得未因问话而醒来。 黄药师迟疑了一瞬走进房里,将楼京墨抱到了床上帮她盖好了被子。 正月十一,深夜月圆了大半。 月光穿过窗杦,将屋内笼上一层朦胧薄纱。 黄药师迟迟没能转身离开,他看着平稳呼吸入睡的楼京墨,却没法忘记三天在石洞外等待的煎熬,唯恐一门之隔便是生死之隔。 ‘死生无常,今后你能不让我如此等待吗?’ 黄药师没能把话问出口,月色越发迷离,他情难自禁地下弯腰去,在楼京墨额间落下淡淡的一个吻。 36.第三十六章 月凉如水, 屋内炭盆发出了噼啪的声响。 黄药师乍闻声响很快就直起身体没敢继续逗留, 他快步出屋严严实实地关上了门, 生怕温柔月光更进一步迷惑了他。 床上楼京墨听到关门声才缓缓睁开了眼睛。恰如林朝英不会把手腕命门轻易暴露给旁人, 她也不可能因为身体疲惫至极就真的困到不知是谁进门。 “傻瓜。”楼京墨笑着低语了两个字,伸手摸了摸额上若有似无多出的一抹温热, 枕着朦胧月色又沉沉睡去。 其后几日, 全真教也多了几分迎接上元节的气氛。 特别当周伯通遛弯回到终南山, 那将王重阳的几个徒弟逗弄得够呛, 以训练他们的武功为名, 将偷袭扔雪球的游戏玩到了极致。 一团团白乎乎的雪球, 可以从屋顶上飞来、从树上飞来,在开门时正中门面、或是刚离开茅厕就被灌了一脖子雪,最怕再发展下去是不给他们穿好裤子的机会, 让臀部瞬间冰冷一冬了。 以马钰为首,王重阳的七个徒弟组成了抗雪球同盟,他们都知道师父这些日子在修养,绝不可能因为此等小事而管束师叔周伯通。 在不确定周伯通的玩性何时消除前,七人决定绝不一人单独出行,势要在全真教山顶范围内开始一场攻防战。 周伯通打了几个喷嚏毫不在意是否被暗中咒骂, 这是翻窗来到楼恪的房内。“阿恪,你说的打雪仗果然好玩。哎呀, 我以前怎么就没发现这群小牛鼻子也挺有意思的。你病好之后真的要离开终南山吗?这就没人支招教我那么有意思的游戏了。” 楼恪伸出食指在嘴唇前比出一个禁声的动作, 周伯通立即就捂住了嘴巴表示他不说了, 此等乐趣不必让更多的人知道, 特别是不想让王重阳知道。 “你刚才望着天空在发呆。”周伯通凑近看了看楼恪的脑袋,上面的金针都已经拔除了,“不是说最多三五天,等你脑袋里的气息理顺之后就能记得过去,这会还没弄明白吗?” 楼恪并未正面回答,他指了指桌上小火温着的元宵。“刚才大家在大殿里一起吃元宵,王真人寻你不得,这就特意给你留了一份。天色已暗,圆月升空,你不饿吗?” 周伯通摸了摸叫过好几声的肚子,他就怕王重阳不停叨叨叨,说什么新年展望之类的祝词才逃开。这会他不顾元宵有些烫嘴就吃了起来,又是口齿不清地说着,“师兄虽然话痨了一些,但就知道他总能记得我,这馅料肯定是特意给我做的,里面有蜂蜜的味道。” 王重阳话痨吗? 楼恪看着没心没肺吃着元宵的周伯通,只有周伯通如此不问世情的性格才不明白寂寞的滋味,所以周伯通不会看着月亮发呆。 ‘恪儿,为父此生最大的心愿就是收复燕云十六州。这许是痴人说梦,但我愿意去搏一把,否则昔日金兵入侵汴京之祸早晚会成为蒙古吞噬大宋之难。’ 楼恪看着天际明亮的圆月,他已经全部都想起来了,想起来身世为何,想起来为何在六岁那年遭遇了大火与追杀。恰如从前所料,他与襁褓里的妹妹是受了家族之累,如非要概括,归根到底只因为四个字——权力之争。 “说真的,月亮有什么好看的?”周伯通抬头望了一眼月亮,再看了一看碗里的元宵,都是圆的,还是元宵看着欢实。“你们都喜欢看月亮,师兄也是这样,难道还真幻想从上面飘下嫦娥吗?” 楼恪缓缓摇头,如果真有神仙下凡,他倒是愿意派来掌兵神将。“我只是觉得明月易冷。” 周伯通眨巴着眼睛,弄不懂楼恪为什么这样说。“阿恪也别郁闷,你身体刚刚恢复不适合下山上山跑,这才没能去镇上热闹一番。以后每年有的是机会,大不了我陪你去拉兔子灯。” “以后每年都有机会。”楼恪说着就笑了,他缓缓摇了摇头,“你别骗我了。我也不想陪你发傻去拉什么兔子灯。” 此时此刻,终南山脚,清辉镇上为了欢度元宵而热闹非凡。 楼京墨与黄药师来到山下是为了补充药材,但晚间药房并不开张需等到明日才能提货。两人有了借口在客栈里暂住一晚,这就能蹭一蹭上元节的热闹。 镇上人欢度佳节都离不开一个灯字。沿街的大小商铺都挂上了彩灯,还有好几处彩灯扎推猜灯谜的地方。比之没有什么难度的猜灯谜,楼京墨选择了楼恪看来有些傻不拉几的拉兔子灯。 沿街摊位有出售半亲手制作的兔子灯,价格与成品兔子灯相差无几。摊主先用竹枝与白纸糊出了大致轮廓,再给客人准备了一些颜料,让人可以画出自己想要图案。 “你这画的是什么鬼东西。”黄药师勉为其难地同意了一起拉兔子灯,他用了寥寥数笔便将一只街边兔灯画出了几许宫灯的味道。谁知身侧的楼京墨不断用笔蘸取桃红色颜料,她的白底兔灯上居然绽开着无数朵小花,而这完全没有一丝美感。 楼京墨却很满意兔灯上透出的灵魂画意,“这些花有什么不对吗?它们是参照你的桃花林画的。想我在桃花岛的阵法里看桃花,就和你现在的心情一模一样。我特意让你感同身受一下,是不是很美好?你不用谢我,这是我该做的。” “你!你可真是好画技。”黄药师见楼京墨露出了一副别有乐趣的笑容,这下确定她十成十是故意弄了一只丑兔子出来。“我说呢,你怎么有了拉兔子灯的兴致,原来是在这里等着我。” “你要这么理解,我也没办法。换个角度看它还是很别致的,方圆十里都找不出第二只如此有个性的兔子灯。” 楼京墨心说这样丑萌的兔子灯才够独树一帜,坚决不用黄药师画蛇添足改动半分,她仿佛拉了一只黄金兔就先兴致高昂地走上了街。 黄药师默念着幸而那些鬼画符般的花看不出是桃花,既然丑得辨析不出具体是什么花,也就不会联想到桃花岛上的落英缤纷。 这样他还能忍受与楼京墨并肩而行,勉勉强强让那盏万花灯与他的玉兔灯一同前行,不去管它们的画风相差了十万八千里。 一路上两盏灯引起了极高的回头率。 楼京墨忍笑忍得辛苦。等一圈逛了下来回到客栈,因为考虑到行路不便带走纸灯,两人所幸烧了两只纸兔子,那才让黄药师明显松了一口气。 黄药师等暖盆里的纸灯化为灰烬,他一路的尴尬不适也随之全都烧尽了,才颇为大肚地说,“你想笑就笑,免得忍岔气了。” “你把灯都烧了,我看着什么笑?要是看着你笑,被指认成是在嘲笑你,那还不得再费力灭火。”楼京墨也没有什么遗憾,丑萌的万花兔子灯能烧掉,但刚才一路的记忆是烧不掉的,她不至于想要把什么都留下来。这又取出一块玉佩放到了黄药师手里,“算是给你的精神补偿。” 粉红润泽的沙子玉被雕琢成了一朵桃花,雕工精细之余尚有几丝生硬。 黄药师一看便知与曾得到一匣子美玉不同,这朵桃花玉该是新手所刻,而那位新手是近在眼前。“这玉的雕工足见某人学艺不精。我就不计较地收下了,但好心提醒一句,你可别在他处显摆了。” 谁显摆了!爱要不要! 楼京墨默念了两遍不生气,黄药师说话一贯如此。她再回想着刚才黄药师拉着兔子灯的表情,又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是把怼人的想法都吞了下去。 黄药师有些遗憾没能等来楼京墨一句保证不送旁人玉佩,而他摩挲着手中桃花玉想到昨夜刻好的玉簪,也正色问到,“你什么时候走?还再要去昆仑吗?” “有的事不便如实告之王真人,林前辈真的需要尽快换一个环境,我请她去昆仑长住半是为她身体着想。因此,等询问过哥哥一些事情,如无意外,后天一早就动身。” 林朝英的意思很明确,她的一切都不必再说与王重阳知晓,而她这次离开终南山,两人怕是真的此生不复再见。 楼京墨没有对此多言。王重阳与林朝英对她都一份恩情,她化解不了两人之间的恩怨情仇,能做的便是让两人各自安好。 黄药师闻言独自斟了一杯酒,今夜过后又要许久才能再聚赏月。他看着窗外的夜空沉默了半晌,“此地终究不如江南热闹,姑苏城的元宵夜会放烟花。当年我们只顾着城郊试药没有一睹烟花夜景,听说杭州的最盛大也最美,将来你愿意回江南看一场上元烟花吗?” 元夕之夜,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楼京墨没有见过那样的盛世美景,当然向往亲眼一见,或是更为寻得一人在灯火阑珊处。“我当然也想回江南,但琐事繁多需要再等等,也许一等则是三五年。” “不过三五年而已,那么到时就一起去杭州。”黄药师将桃花玉佩收入怀中又问,“我还没见过昆仑圆月,你就没想过请我去雪山上赏月?” 楼京墨只是笑着添了一杯酒,雪山月夜冰冷刺骨,想来喜欢桃花明媚的黄药师习惯不了。即便她久居雪山多年,也还会怀念江南的温柔春意。“将来有机会再说。” * 十五月亮十六圆。 楼京墨补齐了全真教药库的药材,她忙完一圈回到客房见楼恪已坐在了窗户边,他显然是有话要说的模样。“哥,你这次怎么会突然病发?我观你脉象带毒功,在蒙古遇上了什么人?肯定不是欧阳锋,他还呆在大沙漠里。” “一个喇//嘛,应该是青海某处的门派。那都无碍了,你给的药已经处理了他。”楼恪并没有把那种人物放在心上,他是受了重伤而对方却已经死了,重要的从来不是打手,而是他背后所投靠的主人。“我会在蒙古境内受伤,算得上是一场意外,是管了一场闲事所致。” 金国与蒙古边境线上连年冲突,金国一败再败,而早有了了弃大都北京南迁汴京定都的计划。 楼恪没有遇上大规模的两军对战冲突,但遇上了小规模的抢掠边镇事件,其中正有小楼春在金国埋下的内线。边镇驻守金兵不敌,让那座小镇几近成了空城。鲜血满地,十室九空,其中惨烈已是不必赘述。 “尽管只有一队蒙兵,他们抢掠的手段却非常凶残,杀光镇上的男人,是要将财务与女人都劫回草原。与他们狭路相逢,即便是我想不发生冲突,却也抵不过对方有心下杀手。交战之中,受伤便是难免。” 楼恪用三言两语概括了突然病变的起因,不是什么敌人寻仇,只是遇到了有着武林人士坐镇的蒙军小队,而在乱世将至前如此不过常事。“我就是运气不好,遇到的那个喇//嘛是内功带毒。他的运气也不好,才会被你的药给弄死了。那一支蒙军也全灭了,从其领队身上搜到的物品来看,那位还真是年纪轻轻就战功不少。” 小楼春行走在金蒙边境上的镖队一直都全副武装,这次遇到的蒙军小队是有史以来最厉害的,而让小楼春镖队伤亡破重。可别说是他们趁人之危,在蒙军与金国守兵交战后将那些带伤的蒙军全数拿下,毕竟战场上向来只有你死我亡。 楼恪没再提死去小队首领名叫铁木真,死了的人就不值一提,而那些后续处也不必让楼京墨费心。“那边的事情有人收尾处理,我还有一件事要对你说,你可知当今圣上并非太上皇亲子。” “这件事是人尽皆知。太上皇赵构没有子嗣,他在五十年前就从宗室里选了几名男孩入宫抚养,二十多年前将今上赵昚封为皇太子,同年让位赵昚。” 楼京墨所言全大宋都知道,这又不是什么宫闱辛秘。“哥有话就直说,不用绕来绕去的。” 楼恪深深看了一眼楼京墨,他已经直说了,而当下是楼京墨不愿深想。 “小妹,你治好我的毒症,也就让我想起了过去。你该知道天下最狠毒的斗争出自深宫,所求莫过皇权。 今上幼年入宫养于太上皇身边,可是一个帝王真的愿意将皇权传于自己的侄儿吗?后来岳飞北上抗金,朝中以秦桧为首却竭力主和,赵构以十二道金牌召回岳飞,后岳飞被秦桧构陷下牢狱处死。 秦桧成了千古罪人,但赵构作为颁下圣旨的皇帝,他就真的毫无罪责吗?你也早就知晓当今与赵构不同,他登基之初就一心主战想要收复失地,却又频频为太上皇所阻扰。试问当今未封太子之前,那几十年里朝中势大的秦桧真的不曾对他有所防备吗? 主战主和两派相斗的你死我活,赵构又因为膝下无子不得不让皇权旁落。这些事远在庙堂,看似与你我毫无关联,怕是父皇也不曾想到有人能心狠手辣火烧郡王府,对妻子孩童下手。 恪,这个名还真让楼河先生起对了,我已不知他是误打误撞,还是有意为之。” 楼京墨不由向后退了一步,紧紧握住了袖中的木扇。这些年为查当年真相,他们调查很多人与事,唯独没有碰触的是大宋皇室,许是从来不曾去想杭州与苏州的距离有多近或多远。 当今圣上一共有六个孩子四男两女,全部都是与先皇后郭氏所生,郭氏在当今未曾登基前就过世了,发生在她生下最小的女儿之后没多久。一同死去是襁褓中五个月大的女婴,还有失踪不复再见的皇四子赵恪。 “楼恪,邵悼肃王赵恪。”楼京墨缓缓闭上了眼睛,邵悼肃王是当今给赵恪的封号,至今宫中尚未定论皇四子是否尚在人间。 当年赵昚府上因为何种阴谋而起的斗争已经不重要了。后来赵昚顺利登基,而二十多年过去,那些往事也改都处理了。不过,如此一来是总算明白了阿碧为何会舍弃她。 慕容复终其一生一心复国,如果复国成功正会推翻了赵宋王朝。阿碧又怎么能教导宋室皇族武功,那岂不是与慕容复的心愿完全背道而驰,这说起来荒谬却合情合理。 “我知道你不会认祖归宗,但有的事你得好好想一想要怎么说。”楼恪没有深说是什么事又对谁说,他已在楼京墨闭目之际走了出去。 许是过了一盏茶或是更久,屋子门口又响起了明显不稳的脚步声。 楼京墨听得声响不得不睁开了眼睛,对于此身的世家她从来都不曾放在心上,可有人却不可能视若无睹,只见黄药师竭力压制着情绪地站在门口。 “我想听你亲口说,这不是真的。没有赵恪,没有皇上的女儿,这是楼大哥弄错了,是我们的治疗方法出了问题。” 黄药师无法相信他无意间听到的当年真相,如果这世上他还有什么想杀而不能杀的人,则只有宋室赵家。 黄家一门的凋零是由赵姓皇帝一手造成的,祖父因为主战与岳飞走得近而被赵构一贬再贬,而所用的理由全然不在意罪名多有构陷之处。而他的父亲再度成了党.争的牺牲品,他被赵昚贬官更远到了钦州,是十年郁郁最终病死他乡。 钦州十年,黄药师先送走了黄老又送走了黄父,他知道两人的死并非两代皇直接下旨所杀,但又怎么可能毫无关联。 他守着忠孝大节而非礼法,就不可能认了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砸孔庙,杀贪官,远远避开朝堂,不能因为一己之恨而乱了天下,但他做不到给赵家之人半分和颜悦色。 黄家恰如这个时代其他官宦望族一样,他们不能明着说皇帝有何不公,而家族所受的一切官场沉浮与人事兴衰实则都由皇命所定。 恨许是不能恨,但也无法毫无芥蒂地说一句不怨,而与赵家人诚心相交为友更是痴人说梦。若非早年意外,黄药师仅仅因为楼京墨与楼恪的长辈名字就会远远避开他们。 “真的假不了。”楼京墨明白楼恪说的好好想想要怎么说,指的正是要怎么对黄药师说清内情。“你…,我……” 楼京墨也不知道要怎么说才好,她有再大的本领,也没办法换就地换一具身躯皮囊。 黄药师却终是忍不住了,他因长辈之死而生出的那股郁郁之怨藏了多年无处宣泄,当下不由对楼京墨怒到,“对,父亲不够洒脱,他放不下也不明白怎么就成了牺牲品,一生想要报效皇上,但皇上却把他贬到了不能再远的钦州。他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他而死,难道我还怨不得了吗!” 楼京墨无法反驳,而黄药师当然可以怨恨赵家,只是这能怪她吗? “所以你是打算迁怒于我?黄兄,你也该讲些道理,五个月大的婴儿在襁褓中就离开了皇家,那一路的艰难逃亡,那些年的九死一生,除了哥哥与先生,只有你最清楚我过得是什么日子。在姑苏破院子里餐风露宿的时候,被丐帮帮众联手欺负的时候,我与哥哥可曾有受过赵家一丝一毫的恩惠!” “我和你讲道理,祖父与父亲死前,谁又和他们讲过道理?告诉他们心怀抱负是对是错。” 黄药师说着反而笑了起来,笑声里止不住的悲哀。他袖中手里紧紧攥着一支玉簪,本是为了送簪而来,谁想到竟会听到如此真相。“谁又能和我将道理呢?” ‘滴答、滴答’ 屋内寂静地听到了血滴落地的声音。 楼京墨看到了鲜血正是从黄药师袖中落下,她刚上前一步却见黄药师后退了一步,看来有的事今日是注定无法谈和。 “黄兄,你昨天问我为什么不曾邀你去昆仑赏月,那是因为莽莽昆仑终年飘雪,昆仑山的月夜从来都冷得刺骨。我又何尝不想定居江南,又何尝不知桃花岛有多好,只是我不能说也不敢想,因为我也会害怕,害怕那个分开我们第一次的理由,还会分开我们第二次。” 楼京墨侧身看向窗外比昨夜更圆的明月。“你看,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 黄药师听得心中更痛,而看见楼京墨眼角四似有泪光,便忍不住想要伸手为她拭去,下一刻他却已经转身出门。 “给我些时间,让我好好静一静。我需要好好想一想,不要来找我。” 两人在屋里闹出的声响自是引得楼恪注意,但他赶来时黄药师已经攥紧手里染血的玉簪如风一样离开了,只余地上的血迹点点。 “他都知道了。”楼恪看到了地上的血渍,又看着面无表情的楼京墨,“小妹,你们……” 楼京墨深吸一口气转身已经恢复如常,“没什么,我不怪他。这件事上黄兄才最为难,我又怎么能怪他。别说这些了,一直以来我们想要天时、地利、人和,如今人和是悄然而至,哥哥应该高兴终能放开手脚了。” 楼恪已经有过一番深思熟虑,赵昚继位后宋金之间暂且安稳无事,如此局面揭竿而起显然不合时宜。而今想起过往种种,那么正是天赐良机,他势必要回杭州夺下皇储之位。“宫里的事情我一个人就能应付,你和林前辈去昆仑吧。我这辈子只有一个亲人,天大地大,小妹只要你想自由,哥哥会倾尽全力许你一生自由。” 楼京墨笑着点了点头,只见天际圆月依旧。而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此事古难全。 37.第三十七章 四年前, 楼京墨重回昆仑不仅有林朝英同行, 她还选定了六位女童作为学徒一并上山。原先并没有尽快收徒的打算, 但楼恪恢复了记忆势必要改变一些计划。 特别在得知金蒙边境上有个叫铁木真的年轻人已经被杀了,而又知晓此世不似正史皇三子赵惇竟是尚未被封为太子,未免有一日有措手不及的情况发生,还是早早做好各方安排为妙。 “衣锦已经在江南定居,她写信时说生了一个女儿, 谢谢你之前送去的安胎药与生产时小楼春去的助产大夫,才让她与女儿能母女均安。” 林朝英来到昆仑山后就接手了明教事物。彼时的明教高层主事者有大半因为曾明叛教案清算, 衣锦与齐恒虽在教中仍有声望,但那两人若能成事也就不至于闹出大乱了。 欧阳铮暂理明教部分事宜时, 他已用小楼春的人手开始残食明教管理层,趁着光明顶高层高手凋零改革明教体制,将其一分为二,把大半不精通武功的普通教众从中渐渐划分出来。 楼恪也认为明教统率着如此教众, 如不能将这股力量掌握手中, 或早或晚会有不利局势安稳。不如收编一部分民间势力,而让剩余的会武之人组成一个单纯的武林门派。 这一过程不能操之过急,林朝英接管左使之位后也继续全力推进此事。 在她看来楼京墨对衣锦的安排还有些仁慈, 是为衣锦‘寻’了一段温暖可靠的感情,让衣锦心甘情愿地再婚后随着丈夫去江南归隐田园。 楼京墨想着四年前离开光明顶的衣锦是该过上想要的生活,这也算她对自己所救又钦慕过自己的女人所能尽到的最后善意。 衣锦的消息已经不够重要, 而江南传来的最新动向是赵昚册封了回宫四年的皇四子赵恪为太子。 赵昚原有四子皆是先皇后嫡出, 他在继位就当即后册封了皇长子赵愭为太子, 不曾想才过两年,二十四岁的赵愭便因病过世。宫里隐隐约约传出消息,赵愭因太医误诊而病情加重死亡。 楼京墨曾所知的正史上赵愭亦是英年早逝,在其死后十年赵昚并没有按照长幼之序封二皇子赵恺为太子,而是选定了皇三子赵惇继承帝位。 若说史上的赵昚是南宋最有作为的中兴之主开创了乾淳之治,他在选定继承人上却有着无可奈何的失策。 原本最看好的长子在其登基不久后就过世,而四子赵恪年少亡故,只剩下性格过于宽宏厚道的次子赵恺与相对性子强硬三子赵惇。 赵昚一心想要收复失地,无奈有政见不合的太上皇赵构拖后腿。他希望选定的继承人性格不可太过温和而要英武之气,如此才能有北伐的野望,那便舍次子而定三子。 然而,后人从历史的发展轨迹看赵惇却只觉荒谬。 赵惇有一个极为善妒的皇后李凤娘,这位李氏并非赵昚为儿子择定的妻子,而是彼时的太上皇赵构为侄孙所选侄妻。 赵惇还是皇子时,李氏毒害赵惇后院妾室还未广为人知,而她对于公爹赵昚的不喜也未曾表露几分,但这一切在赵惇继位后则有了明显变化。 正史所记,赵惇与禅位于他的父亲赵昚关系并不和睦,又有李氏从中挑拨,赵惇完全谈不上为身为太上皇的赵昚颐养天年,更在史册上被定论了不孝之名。而李氏毒杀后妃之事,在赵惇后表现出精神异常之后,已是小巫见大巫算不得大问题了。 赵昚几十年来励精图治将南宋带上了王朝发展的转折点,但他的继任者赵惇逐渐暴露了精神有碍,又如何能挑起扭转乾坤的重担,自此南宋王朝开始走下坡路不复兴盛的可能。 若问赵昚的次子赵恺去了哪里,没又给赵昚后悔的机会,史书上记载赵恺在弟弟赵惇被封太子后三年便也亡故了。 楼京墨不知正史上赵昚一家围绕着继位问题有没有发生过阴谋构陷,但她清楚如果顺着这段历史发展会导致什么结果,所以在过去的十几年间默默支持楼恪发展势力。 在赵昚当政期间,民生安定而朝局整体向好发展,本就不是什么揭竿起义的好时候。如今赵恪恢复了原本的身份,比起主动挑起兵乱,选择一争皇位而由上至下名正言顺地改革,可以少了那些不必要的内乱流血杀戮。 至于争得皇位的可能,由于此世非正史所记时空,尽管皇长子依旧是在二十多年前亡故,但赵昚没有在五年前册封皇三子赵惇为太子,而皇次子赵恺在楼恪返回杭州已经去世。那么只剩下二选一的选择。 一个是精神有些疾病而心怀不敬的三子,他还一个由太上皇所指婚而厌恶公爹的妻子。另一个代替父亲受过,遗落在外二十多年尽管记忆全失却将父亲教诲扎根于心底的小儿子。赵昚会立谁为太子,以赵恪的手段不争则争,他没有输的可能。 “万事初定。朝英姐,我打算去一次杭州,此后将在蜀中龙泉山云顶闭关。” 楼京墨早在三年半前光明顶事定后就前往蜀中成都。在府城之侧的龙泉山里创立云顶派,这是她为了逆转天下大势所下的最后一步棋。 东南已有船坞可造战船,许闻早已接赵恪安排秘密训练海兵。西南与大理段氏交好,确保商路同行无阻。西域有金刚门与西域少林在前,小楼春已经步步瓜分白驼山庄的势力。再以明教旧部与丐帮在北方的消息网,小楼春暗中渐渐渗入北方金国。如此一来,只缺蜀中有一支可以抵御兵乱的势力。 林朝英却有些意外,她没有想到楼京墨居然想要闭关悟道,“你竟是愿意放开手了?” “难道我像是喜好弄权之人吗?”楼京墨笑着摇头,她很了解自己是享受开拓的过程,却从没想过余生为朝政与权势所困。“人贵有自知之明,我已经做了能做的部分,至于剩下如何好好守成发展,那就放权交给更适合的人去做。” 林朝英深深看了楼京墨半晌,从她正式加入小楼春才发现昆仑春绝非江湖传闻中的仁心仁术。 楼京墨心有百姓而广施仁术不假,但其心机深沉而城府颇深也真,否则又怎会与丐帮洪七、大理段氏、终南全真教交好,而让小楼春与那些势力合作扎根多地。 再说西域白驼山庄之变,确实是欧阳锋主动闹出了叔嫂私通而要杀欧阳铮,但事变过后,楼京墨又何尝不是立即借以两大门派与欧阳锋暗斗。 假设不曾有欧阳锋弑兄,恐怕西域白驼山庄还稳坐第一大势力,而小楼春也师出无名不能扎入西域。 林朝英曾经怀疑过楼京墨不曾在第一时间与欧阳锋以死相斗,究竟是当时她顾忌到要以救治欧阳铮为主,或从某个角度说她希望有一场乱局发生,因为只有西域乱才能趁势而为。 这个疑问终是没有问出口。欧阳铮也已经放下了过往,他没有主动去白驼山庄报仇,而凡事也不一定都能求个明白,正如并非所有事都能非黑即白。 “你……”林朝英想起那些往事,原本想问楼京墨是否会顺带走一次桃花岛,却又止住了话头。 每个人心里可能都留有一份不染之地。 林朝英看得明白,楼京墨从头到尾都没有将黄药师牵扯到大势之争中。她或是成全黄药师本就不愿入世的心愿,或是不带一丝事涉权力利益的交往,才能让复杂的人寻得一处心中桃源,在那里只做简单的自己。 因此,林朝英也不再多问,她识趣避免触及不该多管的闲事。“你要闭关的话,是该把事情全都安排妥当了。” 楼京墨确有此意,她将一个木盒给了林朝英。“近来诸事已定,此中是一些应对不时之需的安排,与其中记载乾坤大挪移的羊皮秘籍,等用得到的时候,朝英姐参考着看吧。此行我的六位弟子会一起去江南,经历苦寒之地再经历繁华之地,才更能磨砺她们心智。倘若在我闭关时她们有事难决而前来昆仑,还请您指导一二。” 林朝英应了下来,楼京墨的六个徒弟不时往来昆仑与蜀中,她已经习惯照拂一番。 两人便在昆仑作别,未曾说定何日再见。 楼京墨并没有提起她为什么萌生了闭关的想法,一方面万事初定该是时候放权了,而另一方面她在蜀中有了一番奇特经历。 * 云顶山,林荫霭深。此间新建立了云顶派。 比起王重阳初建全真教时的毫无参照,楼京墨在蜀中创立云顶派并未遇上多少困难,有足够的钱财、完善的班底与充分的经验,三年半足以初成一大门派。 在这居高临下的易守难攻之地,楼京墨恰尔与其师鸠摩智相似有了一场奇遇,比起入山洞崖底捡到秘籍更为罕见。 某日,碧空风静,楼京墨正在山顶上练武。忽然风似乎发生了一瞬的扭曲,是眼睁睁地看到一位中年和尚从扭曲的风里突然出现在眼前。那人绝非是用轻功从某处如风一般掠来,而正似白日见鬼一样从风里钻了出来。 来人身着的僧袍似遭受外力毁坏而破破烂烂,他见到山顶有人不禁露出喜色,直接就问今夕何夕。 楼京墨心中惊讶,早前听闻前有徐子陵破空而来建立了与世不同的逍遥派,再有向雨田踏空而至与鸠摩智论道助其参见轮回秘法,而百闻始终不如一见,她竟也会遇到了异世之人。 两人交流后,楼京墨得知来者为净念禅宗门下无蕴,他果然与向雨田、徐子陵是来自同一时空的不同时代,但云顶山不是他初入此世的落脚地。 “我派古籍中有过寥寥几笔的记载,武道巅峰破碎虚空,却尚未听闻门派前辈有谁成功。这是想不到人在寺中坐,缘从天上来,那天我只感觉到身体被搅碎了一般,在眨眼就到了一处阴暗的密洞里。” 无蕴与前两位武道巅峰主动踏破虚空者不同,通俗点说他是点背地卷入了不知从何而生的时空扭曲,八年前半死不活地被弄到一处山洞里。 “在我们的世界里,净念禅宗与慈航静斋同为佛门两大宗门,世人多闻后者而少知前者,但不管怎么说我自问还算习得一门高深的武功,谁知来到此世运功疗伤时竟是说不出的受阻。” 无蕴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弄到无人山洞中,他整个人像是放在风漩中搅拌过,虽然没有四肢断裂,但脏腑破裂出血极其严重。 当时,他下意识地就是运功疗伤却不想聚气的效果奇慢,不知究竟是何处不对,所学的武功心法就是练不成原本的功效。幸而他已至大宗师境界,不会因为转换时空无法运功就恐慌,而推断其中原因在于三千世界法与法各有不同。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那个密洞中居然藏有一本武功秘籍,开篇上书「天之道,损有馀而补不足,是故虚胜实,不足胜有馀。」 无蕴一翻便知此书所记为顶级功法,更重要的是其中有一疗伤篇让他宛如大漠中遇到水源,让他在修炼后逃过死劫。他身体好些后是出洞去寻人踪,才知真的一不小心跨过了五百多年的时空间隔,完全不知要如何重返隋末。 “我在山中一住便是八年,通过那本秘籍将理清了此世的武学之法,不敢期待奇遇再度出现顺利回到自己的世界,只愿余生有机会参透时空秘法。这是第一次成功地缩地成尺跨越了空间。” 无蕴在听楼京墨说明白今夕何夕后,他遗憾于仍然没能超脱此世,但欣喜于至少先能从福州瞬时来到蜀中,至少表明他的领悟方向没有出错。“上苍待我不薄,有幸与楼施主相逢,方才能知魔门邪帝向雨田也曾至此。既然邪帝能够离开,我也见到希望。” 楼京墨邀请无蕴在云顶派暂居,终于让她逮着一个活的穿越时空者,而来人还提及了不同时空会受到法则所束缚对武学功法竖起的屏障,说什么也没赶客的道理。 半年有余,两人在云顶山峰比武论道,双方都是受益良多,过往的一些困惑如烟云散去。 秋高气爽的某天,两人商定竭尽全力不问生死地比试一场。那一战持续了七天七夜,将云顶山的一处山林全部毁去。 等到沙石落定,力竭倒地的两人皆是仰天而笑,不论是楼京墨或无蕴都有了隐隐要突破的迹象,那是一种与天很近的感悟。 无蕴提出了告辞之说,他决定要去闭死关。“我在闭关之前会假借达摩之名留下一门自己创悟的武学功法,就让那门武功证明我来过。功成之后写在经书里,找个寺庙顺手放进去,只待某一日有缘人一览。” “那确实有趣,我观你的武功能克制天下至阴至寒的气息,不如在武功名字里添一个‘阳’字。你说如何?”楼京墨其实是随口一说,她没想到还真被无蕴接纳了建议。 只见无蕴有一瞬愣神似是想起什么因果相连之事,他是以拳击掌当下就赞同了,“好!一入一出,互为阴阳,它就叫做《九阳神功》了。对了,我还没有与你说过,初入此世时救我性命的武功是什么吧?” 楼京墨摇了摇头,方才回想无蕴还真没提起那本山中秘籍的大名,可能是她已经没有了非要一览奇书的心。毕竟秘籍贪多不美,更重要的向来不是鱼而是渔。 等她好奇心起想要再去问,无蕴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山上,只在风里留下了三两话语。 “楼小友,你我今生有缘则聚。倘若皆悟时空秘法,待他世再续此缘。缘聚缘散,无喜无悲。如此我便留一言,以我派观天之术,二十余年前世间入变数而逆天,致使紫微帝星悄然生变,虽是福祸难料,但却免去百年后的生灵涂炭,也该是大功一件。 然,天有变亦有不变。不出五年武林纷乱将起,起因在阴,昔有黄裳阅遍《万寿道藏》而成奇书。闽中屋脊,迎雪戴云。天外悬河,密洞藏经。我言尽于此了。” 无蕴留下一段话便离开了,楼京墨只能从他的只言片语中进行推测。 无蕴所在宗门净念禅宗据说与慈航静斋相似都擅于测定人间帝王气数,不过净念禅宗更加不问世事,里面的和尚一心想要参破天道。 他话里的前半段很有可能是指小楼春的出现改变了历史的进程,而免去了后来蒙元屠城千万的灾祸。后半段则有些不尽不实,黄裳到底把他所著的武功藏在了哪里?福建是黄裳祖籍所在,而闽中屋脊指的是泉州戴云山。怕是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 楼京墨带着这个疑惑来到了江南,将所遇无蕴之事告诉了赵恪让他能有所准备,而她本人没有去戴云山的打算,只因感觉到隐有突破之意而不必分神再寻秘籍。 赵恪并不在意武林纷乱将起,他也没有想派人去泉州寻黄裳所留经书,乱并非毫无好处,借以乱才能有定的时机。 最终,楼京墨在离开江南前去了一次桃花岛。匆匆四年,她没有再见过黄药师,两人也没有再有一封书信往来。以她对黄药师的了解,如果直接留下一份武功心得,指不定被他言及一句不稀罕而烧了。倒是不如留下一份寻谜的线索,他或有兴趣会去一探。 楼京墨曾向黄药师所求一条直达桃林阵法中心的小路未曾封闭,但桃林中心不见黄药师,守在沿岸的哑仆比画说岛主是出岛未归。信被留在了书房书桌上,至于黄药师要怎么处理,则全凭他的决断了。 等到楼京墨走出桃林而坐小舟离岛,桃花林里才显出了一道青衫身影。 黄药师折返书房看着那一封书信久久未动。可能过了半个时辰,他拿起信扔到了火盆里,却在顷刻后不顾炭火之热又急急伸手火中取信。 然而,火舌早已吞没了信件的大半,只有零星几块还残留其上,‘黄裳福建、万寿道藏、猜为九阴’。 黄药师没去管疼痛的手指,将这几片信纸残片装入信封就放入怀中,似是借此还能触摸到写信人所留的温度。 * 蜀中,楼京墨已经不再顾忌远方事,她已经尽力做了该做的,也是到了为武学全力一搏的时候。 或是某日,天光正好,云有所动。便是物换星移几度秋。 38.第三十八章 第三十八章一起去看盛世烟花 宋, 咸宁二十七年,赵恪登基的第二十七年。 距离靖康之难整整九十年, 宋军北伐攻破金国汴京, 大宋终是夺回开封及北方失地, 金国完颜室降宋, 至此金国亡。 这一消息传回江南,陆放翁的旧诗一时传彻街头。「死去元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州同。王师北定中原日, 家祭无忘告乃翁。」 陆放翁早几年前亡故了, 他未能看到中原失地被完全收复,而今不少人在泪眼婆娑间烧起家书, 一封封烧给九泉之下的先辈告知他们这一喜讯。 杨康与郭靖也都烧了一封家书给九泉之下的两位父亲,想来取靖康之难为他们取名的长辈听到这一消息势必会非常高兴。 且说郭杨两家祖上因遭金兵迫害南下定居牛家村。十六年前,郭靖与杨康先后出生,但在他们半岁大的时候, 村里居然来了一队士兵, 竟说郭啸天、杨铁心与金贼勾结要捉拿他们归案。 那一夜牛家村大乱, 郭靖的母亲李萍一人带着两个襁褓里的孩子向南而逃。半途遇到了另一队士兵才知先去牛家村的那一队士兵竟是反贼。那些人则喊抓贼,其首领段天德与前来杭州正欲何谈的金国王爷王爷暗中勾结, 是要帮他去牛家村抓一个名叫包惜弱的女子。 李萍很快弄清了前因后果,一个月前杨铁心的确救治过一位年轻男子,那人自称姓洪名烈来杭州经商遭遇打劫受伤。 原来那男子的真实身份居然金国国主最宠爱的儿子完颜洪烈, 他的伤是被全真教刺杀丘处机所致。原因是丘处机偷听到完颜洪烈与宋朝官员王某的私下密谋, 金国想要通过收买大宋官员而阻止宋军北伐的脚步。 丘处机那个暴脾气二话不说直接刺杀, 王大人被他一剑断头,而完颜洪烈却险险逃出生天,对杨铁心花言巧语隐瞒了身份,更是看上了杨康的娘包惜弱。 李萍听闻完颜洪烈在事情败露后竟然没有立马逃回金国,那人居然还抓紧时间找了王大人的党羽段天德搞了一出牛家村抓人,这让她一个不曾读过书的妇道人家都觉得金国迟早要完。金国王爷妥妥地被美色迷了心窍,金国国主居然让这种人出使密谋和谈,金国是有多缺聪明人。 后来,完颜洪烈与段天德等人当然被抓了,但牛家村里的郭啸天与杨铁心没能等到援兵死在段天德手中。 再说完颜洪烈的目标人物包惜弱,出事当日,她去镇上寄卖绣品才请李萍照看一番杨康。在回程中,包惜弱先遇到了装作前来救人的完颜洪烈,听他说起牛家村之难是要先将她送到安全的地方,也不管她愿不愿意先带走人再说。 谎言是纸,纸终究包不住火。 平乱搜查队很快就追上了完颜洪烈一行人,他交代是想生乱将包惜弱带回金国。包惜弱知晓郭杨两家之难的前后因由大受打击,她在见到杨铁心尸首后没能去想襁褓里的杨康,是自缢随着杨铁心去了。 朝廷借由抓到完颜洪烈大做何种文章按下不提。对于平头百姓而言,死的死了,活的还要活。在重大变故后,李萍从未想过就此抛下杨康,她一个人扛起了照顾两个婴儿的重责。 由于郭杨两家半是无辜牵扯到了金国针对大宋的阴谋里,李萍享到了赵恪登基后推出的扶住妇孺小儿的福利政策。这专门是针对家中成年男子在或明或暗的战争中牺牲后,对于孤儿寡母的补助。 衙门把李萍安排到杭州城的慈幼局工作,这里专门收留七岁以下的孤儿。如此一来,她也刚好一边工作,一边照顾两个婴儿。 朝廷给了补助,衙门给安排了工作岗位,这事情到底还没完。 丘处机得知他杀完颜洪烈未果而造成了后续影响,是找上了李萍想要以收两个孩子为徒给予补偿,他表示两个男孩练得一身武功将来才不会任人欺负。 李萍并不反对两个孩子将来学武,但她却不愿意让他们拜师丘处机。理由很简单,终南山太远了,而她习惯了江南的生活不想迁居北方。 至于任由孩子们单独北上这点是暂且不做考虑,毕竟她才得了一份安稳的工作,谁又能保证去了北边能同薪同酬。 丘处机费尽口舌让李萍务必好好考虑,他会在七年后再来杭州,如果她到时候想通让两人入全真教,丘处机肯定会把郭杨两人当做亲传弟子。 要说郭靖与杨康还真不缺习武的机缘。没等两人七岁丘处机再来杭州,郭靖先遇到了出岛来玩的黄蓉。 也许是古灵精怪的人会偏爱憨厚老实的人,黄蓉一眼认定了郭靖,希望黄药师能收其为徒,如此她在桃花岛上就有年龄相当的玩伴。 黄药师确实收了徒弟,但并非顺着黄蓉的意思选了郭靖,而是偏偏选了他的义弟杨康,谁让杨康符合聪明与漂亮两个基本点。 至于郭靖则被一直很想交出帮主之位的洪七公带走了。洪七公与年少的黄蓉签订了协议,最迟二十年,黄蓉与郭靖共同接管丐帮。 洪七公的如意算盘打得好,现在教郭靖武功,三不五时将人带到桃花岛陪黄蓉玩,而他也能顺便蹭美食吃。将来黄蓉接管丐帮,哪怕黄药师不帮忙一二,他的几个徒弟总会稍稍帮忙。 黄药师与洪七公如此快速地收徒还有一个隐秘的原因。 当年华山论剑让王重阳赢了,那时候让他得了《九阴真经》,既然丘处机想要把郭杨两人收入全真门下,那就偏偏不让他如意。 杨康成了桃花岛六位师兄师姐的小师弟,彼此之间都很有同门爱地相处着。 唯独他与黄蓉,两人十六年以来相互从未看顺眼过,小打小闹从不间断,而郭靖怎么劝和都没有用。 杨康与郭靖在牛家村拜祭一番之后就去了杭州城。一个半月前,十一月下旬赵恪禅位于皇长子而做起太上皇,所以今年新春是新帝登基后的第一个春节。 初五开业,杭州城里商铺推出了连续十天喜庆大酬宾,两人进城凑个热闹。 “郭兄,你居然在看美人!”杨康没想到郭靖也会停下脚步看美女,他也顺势望了过去,就见一位穿着灰蓝衣衫的女子似是只有二十几岁。 杨康敢用以他穿行杭州市井十来年的经验保证,那人是他见到过的相貌气质第一人。这就用胳膊肘戳了戳郭靖,用颇为理解的口气说到,“郭兄,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告诉小蓉子,那位大美人比她要美。” “你都在胡说什么。”郭靖无奈地指了指右前方,“我在看那个白衣服的男人,刚刚还以为他是要当街调戏人,但他们这是在笑着在说话,应该是我看错了。” 杨康何尝不知郭靖的品性可能本是想多管闲事,他当然也注意到了那个看着三十来岁的男人笑得一脸风流。 “别管了,他们也没有发生冲突。你还不去如意斋排队?马上就到黄昏前最后一批甜点出炉,反正喜欢甜食的人是小蓉子,你买不着我是没有半点不喜。” 郭靖本想说他觉得那女子有几分眼熟,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但一听到来不及给黄蓉买小甜点,当下就把其他事情都抛开了。 “快,快,我们一起去排队。如果回去晚了,黄岛主肯定又要训我耽误了饭点。” 杨康心说郭靖现在还叫黄药师黄岛主,真是完全没有半点讨好未来岳父的天赋,也不怪黄药师十几年如一日没有喜欢过郭靖。 最近看的一本书中谈论父母师长教育孩子徒弟之事。其中提到一点,小辈的喜好多半受到长辈的影响,两者间或者极为相近,但也有可能彻底相反。如果长辈遇到了后一种可能,忌讳强硬反对使得小辈越发叛逆,或会引发离家出走等可能。 黄蓉在六岁就看郭靖顺眼,无外乎是应了第二种可能。 杨康被郭靖拉着往糕点铺子赶,他在心里不由感叹估计黄药师起初以为黄蓉的喜好会变,而对六岁的女娃也起不了多少强硬态度隔离她与郭靖,却不想十多年一晃而过这两人是拆不散了。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这一头,杨康念诗的声音淹没在了欢闹的人群中。 另一侧,楼京墨却并非如郭杨两人猜测那般对欧阳克笑得真切。 任谁闭关后打开石门,发现时间嗖的过去三十年,多少都要懵逼一下。 楼京墨在闭关前做好了充足的准备,她想过此次可能会接触到时空秘法,但即便真要离开此世总还要做些告别,第一次闭关就是先悟道而已。 然而,根本不似无蕴说的他在山洞第一次时尝试能够人为控制。楼京墨尝试着修行乾坤大挪移第七层的最后几句,试图将其与般若无相功结合引动天地间的阴阳两气,没想到竟是催动了神魂里的小鼎。 那一刻,小鼎从天地之间吸取了某些力量,楼京墨无法具体形容那是什么力量,但她知道此前对于医武双绝的猜测没有出错。 残缺的小鼎正是由人皇神农所炼制神农鼎,本是在其尝百草而炼百药时所用,有着非同寻常的神秘力量。虽然神农鼎只余残片,但对楼京墨来说足够使用了,可以保护她的神魂几度在异世中历练。 小鼎保护神魂不灭所求医武双绝,那并非指个人的能力达成世间第一,而是该效仿神农精神得到来自天地间的功德。以医术活人命最直接的功德来源方式,如若医术一绝惠及天下万民,可不正是功德千万。 至于武功一绝包含了双重意思,是指出了另一条获得功德路——乱世以武功平定天下避免生灵涂炭。 其二则是让楼京墨在修行武功时摸索天地之道,等到有一天小鼎的力量够了,便能使得她实打实地新生。在这一过程需要走过弱肉强食的世界,又怎么能够不练得一身本事。 楼京墨借尸还魂二十六七年之后才得到小鼎完整使用说明,主要是因为破鼎之前的力量不足,只来得及留下一句必须争夺医武双绝。 既然得了旁人不曾得的死而复生机缘,她就不会怨小鼎不靠谱,只能说幸亏她聪明从人皇神农的精神去推测出了正确补充小鼎力量的方式,否则就要送一首凉凉给自己了。 不过,有句话叫做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楼京墨仍没算到她与无蕴有一个巨大的差别,时空秘法需要身、心、神合一才能突破,而她少了真正自我的身体,在感悟时空之法时就注定无法自主控制,一旦过度触碰天地法就距离魂体离去不远了。难怪小鼎提示有朝一日能给她一个实打实地新生,怕是只有等到那天才完全操控自己的去留。 遥远的事情就暂且搁在一旁。 楼京墨知道留在此间的时日不多,在出关时避过了云顶派的其他人,着实不想解释为何一间空空如也三十年的石室里又冒出了人,那可能要用上高深的时空维度理论。 这就悄然下山后弄清处境,与无蕴的乍然跨越空间不同,她是倏然间跨越时间。对她来说三十天不到的闭关,外边已然斗转星移三十年,竟是连金国都被灭了。朝廷已经计划迁都北京,或早或晚都要与蒙古残部正面杠。 三十年会改变很多,比如说北去昆仑只见到了林朝英的墓碑,比如再行终南山知晓王重阳已在十八年前亡故。 楼京墨此行全真教遇到了周伯通。当时,周伯通没对她露出多年不见好似遇鬼的表情,反而像是扔烫手山芋一样把《九阴真经》的下册丢给了她,正是终于甩了一个大包袱。 “我可终于能把师兄交代的任务完成了。反正我是管不着上册的事情了。” 周伯通扔了秘籍就大大松了一口气,随即他还是说起了莫名被毁的《九阴真经》上册。 二十六年前,《九阴真经》横空出世引得江湖人争夺,为了避免大规模冲突不断就弄一个华山论剑,这书归武功最高的人保管。一场华山论剑比出了天下五绝,王重阳夺得头筹便保管了经书。 “师兄其实没有练上面的武功,他去华山的目的有一半是希望能见到林姐,但林姐根本就没露面。华山论剑之后的第八年,阿恪组织军队北伐,其中有一主帅是林姐,此事传到师兄耳朵里让他大病了一场。 欧阳锋不知从哪里听得消息,偷偷摸摸潜入重阳宫偷袭抢夺秘籍。我赶回来的时候,师兄已经重伤回天乏术了。他留下遗言将秘籍交给人保管,下半部分送到蜀中给你,上半部分送到大理给一灯大师。 我与一灯大师有些说不清的事情不好去大理,这就把上册给了马钰几人让他们去送。没想到欧阳锋受了伤还搞突袭去围堵马钰几人,好在马钰他们留了一手把经书藏在了破庙中,找人传信给我先夺回经书。” 周伯通不得不保管了上下两册经书,他先去了蜀中找楼京墨,得到的消息正与华山论剑之前从云顶派传来的一样,师父离开山门云游四海未归。 在不得已的情况下,按王重阳的意思,实在找不到楼京墨就去杭州入宫找赵恪,赵恪能够提供一个可行的处理经书的方法。他没想到江南的路上丢失了上册,或者该说是烧了经书。 “我真不是故意烧书。起初我根本就没看过《九阴真经》,从破庙夺回装书的包裹,草草扫视了一眼封皮就也放心了。在半途我遇到一对二十出头的年轻夫妇,两人都是书香门第不会功夫,我们在野外一起凑合了一顿烧鸡,那位莫夫人冯蘅刚好捡到了我不留神掉在地上的上册。” 冯蘅捡起上册翻了几页,她对周伯通说此书压根不是《九阴真经》,她见过其上的内容。 周伯通原本不信却听冯蘅将上面的内容背了出来,他在糊涂里认为可能是马钰藏书于破庙的过程里发生了偏差,说不定是有人趁机掉包了经书,那个人极有可能是欧阳锋。 “她看完了全部上册是一模一样地都讲出来了。我信了她的邪,一气之下就把上册烧了,这就掉头去找老毒物算账,他掉包书的嫌疑最大。 可是,当我折回终南山再见到马钰,他保证欧阳锋没有机会偷书,因为在两方冲突时,欧阳锋被前来祭奠王重阳的林朝英重伤,那是真的去了大半的命。” 楼京墨听到此也明白周伯通遇到的冯蘅是有意骗书。“也就是说你被骗了。你遇到的人极有可能是世间少有的过目不忘者。” 周伯通拼命点头,他之后也琢磨过来了这个理,但一对不会武功的普通夫妻,他要去哪里大海捞针?“我找了好几年都没找到莫晟与冯蘅,也不理解他们要经书做什么。反正后来十八年都没听说过江湖上有谁使出《九阴真经》的武功,也没听过又冒出了哪个高手。只能算我倒霉,遇到一对拿我开涮的夫妻。” 周伯通经过那一遭也学聪明了,他听了赵恪的建议谎称下册已经丢失。不想再惹任何麻烦,把屎//盆子扣到欧阳锋头上,半真半假地散播出去是欧阳锋盗走了书。 “那个方法还真奏效,欧阳锋重伤回到西域没了动静,反正全真教也落得清静。我一直都装作手里没了下册,但午夜梦回总有些提心吊胆。然而,消息已经散播出去了,除了我和阿恪没人知道真相,而多一个人知道真相是唯恐有失,这书就落在我手里呆了十八年。今天,我总算能舒舒服服地睡一个好觉了。” 楼京墨收了下册经书,心中却怀疑莫晟与冯蘅的骗书动机。两人恐怕不是简单地捉弄周伯通,应该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而她带着疑问来到杭州见到了已经退位的赵恪。 赵恪已经六十好几,看上去仍是精神奕奕,他在两个月前接到楼京墨的书信,那种激动的心情早已无法用言语表述。当年得知楼京墨无故失踪,他其实早就有了几分心里准备妹妹可能是破天而去了,但不论怎么安慰自己都改不了生离死别的事实。 如今兄妹重逢,不论楼京墨此后会去何处,赵恪觉得此生已经得了大圆满。他确定了妹妹能有更远的征程,虽然他没有能力陪同继续走下去,但此生为兄妹已经足够。如此一来,他能安心地离开杭州去闹一场生命里最后的任性。 赵恪退位之后没打算在深宫颐养天年,而是改头换面决定出海去探险。 此行与太上皇赵恪无关,开拓号船队的船长只是楼恪,茫茫大海无惧生死,只想找到一处没有人发现的彼岸。 楼京墨陪着楼恪一起过了春节,正月十五在杭州湾目送开拓号大船出航,希望船如其名能有所获。 离别之际,楼恪说起了有关《九阴正经》上册的去向,他可以确定十有八.九是在黄药师手里。 ‘冯家与黄家有旧故。据我所知,黄兄在十六年前收养了一个女婴取名黄蓉,正是冯蘅与莫晟的孩子。莫冯两家都是书香门第,冯蘅双亲已经亡故,而莫晟的身体不好没有入仕,仅有老父健在,莫晟与冯蘅也算门当户对的结亲。 如果我的推测没错,因为冯家与黄家有旧,黄兄可能去为莫晟看过病,保了他几年康健,但十七年前莫晟父亲过世,莫晟伤心过度而缠绵病榻。当时冯蘅已有身孕,她一边又要担心丈夫的病竟是难产而死。 我只查到莫晟将女婴送到了桃花岛,而猜测《九阴真经》的上册或是当年欠下的诊金,或是请黄兄/收/养孩子的谢礼。黄兄极有可能知晓冯蘅过目不忘,而让莫晟夫妻设局从周伯通手里取得经书。 当然,这都只是我的推论而已,从未向黄兄求证过。我与他也有十多年没见了,无从得知他是否执着于《九阴真经》。毕竟那本书为未出世前,你早就给过他消息,可能是他运气不好才没有找到吧。’ 楼恪说是那么说,却更倾向于猜测黄药师曾经拂了楼京墨的心意,从而错失了《九阴真经》。直到经书出世,楼京墨不见其踪,那本书成了黄药师的心结,才会想方设法也要弄到手。 这个猜测让楼恪从未对黄药师提过下册还在周伯通手里,反而帮助混淆视听散播出了真真假假的传言让欧阳锋背了锅。直到欧阳锋三年前内伤不愈病逝,他背的黑锅都没摘下来。 为什么不说?楼恪不会说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在迁怒折腾黄药师。 如果黄药师不求经书自是没有大碍,如果他求就要他求而不得,而不求的可能又有多少。 事出有因,楼恪正是责怪当年黄药师在终南山上不曾回头的离开。 二十六年前,楼京墨不曾在华山论剑时出现,楼恪终是等到了来找他问个明白的黄药师,但那时楼恪也已经找不到人了。 虽然楼恪知道楼京墨为悟道而失踪,可作为哥哥忍不住还是会问如果。如果黄药师没有固执地不及时出现,如果黄药师与楼京墨一同去了蜀中,会否就有另一种结果?会否就没有楼京墨直接消失三十年? 楼恪对黄药师所问是一问三不知,那并非骗人而是真不知。黄药师有本事天南海北找到人,没有本事的话就多一个人等待消息,直到他不愿再等的那一天。 此世最了解楼京墨的人是楼恪,而最了解楼恪亦是楼京墨。 楼京墨当然明白楼恪的未尽之语,她本人不曾责怪黄药师的做法,却也不会指责楼恪将无处宣泄的情绪发作了出去。生而为人,谁又不曾妄求两全。 * 郭靖在桃花岛上度过了春节假期的后半段。十五上午,他在厨房与黄蓉一起揉面准备包汤圆时,忽然被黄蓉抹了一脸白面。“蓉儿,我哪一步做错了吗?是听你的话加的水啊。” 黄蓉看着一脸面粉的郭靖摇头笑道,“你没有做错,我就是见到面粉有些手痒。和你前几天见到美女就想要见义勇为一样。” 杨康真不是故意说漏嘴,但在大清早他就与黄蓉就谁包的汤团好看一事吵了起来,然后嘴快得把黄蓉没有大美人漂亮给说了出来。然后就是两人斗法,殃及郭靖这个鱼池。 郭靖没有辩驳黄蓉的话,也未去想杨康到底怎么添油加醋,反而愣愣地想起来。在黄蓉快真吃醋之前,他忽然拍了拍额头,“我想起来了,我们都该见过她。蓉儿,那就是岛主书房里的画像,你还有印象吗?” 黄蓉闻言不由缩回手,都没注意面粉也抹到自己脸上。她十岁的时候在翻看过黄药师书桌上一幅没卷好的画像,她还问过那人是不是自己的娘亲,惹得黄药师第一次对她板起脸,也在那时候她才知道了自己的身世。 “我当然记得画中人的样子,后来还临摹给你看了。” 黄蓉当年乍闻身世心情非常复杂,那时受着她各种小情绪,陪着她渡过伤心期的人是郭靖。也不知是记忆太深刻或者其他,后来黄蓉练画时不由就临摹出了画中人,仿画只有郭靖见过。因为怕引得黄药师的伤心事,两人就又把仿画给烧了。 “靖哥哥见到画中人了?你认错了吧?年龄上不对啊。”黄蓉的话音刚落,她就僵着身体缓缓转过身,只因郭靖看向厨房门的眼神变了,黄药师不知何时到了门口。“爹,我没有……” 黄药师没有功夫计较什么仿画,他看着厨房里两人都是一脸面粉,黄蓉和郭靖走得越近,难免就沾上了那人的傻气。“你们说的人在哪里?” “在杭州城,小康子也见过。”黄蓉先把替罪的杨康推了出去,她很清楚比起问说不明白的郭靖,黄药师一定会先去追问杨康。 果不其然,黄药师转身就要去寻杨康,但又回头看了两人一眼,“真不知是你们包汤圆,还是面粉包你们。还没接手丐帮就弄得和洪七一样,洪七都比你们爱干净。” 黄蓉对着黄药师背影做了一个鬼脸,她就拉起了郭靖的手,“靖哥哥,我敢打赌今天爹不会回来。我们晚上去海岸边放烟花吧。” * 上元佳节,杭州城灯火通明直到天亮。而当圆月升空,从亥时起会燃放整整一个时辰的烟花。 楼京墨打法了自言是专程来大宋杭州找父亲的欧阳克。 欧阳克十五岁那年,母亲洛芷郁郁寡欢而死,而叔父欧阳锋对他也算不得有多亲近。三年前欧阳锋病故,欧阳克从白驼山庄旧部口中得到了不清不楚的消息,说是他的父亲欧阳铮并非早早死去而是身在大宋都城杭州。至于为何大庄主会离开白驼山庄几十年,其中原因只有过世的欧阳锋与洛芷知道。 于是,欧阳克在处理了白驼山庄的一堆琐事后,终是只身来了杭州。他在进城后习惯性地找上美女搭讪,也没想到楼京墨还真知道白驼山庄大庄主的行踪。 ‘人是在杭州,但不确定他想见你。如果你真想见一见大庄主,就在客栈安分地等消息。三日之内,不论成或不成,都会给你去信。’ 楼京墨没兴趣多言,当年谁又想到活到最后的人竟是欧阳铮。而他要怎么面对这位侄儿,那就是他们叔侄之间的事了。 ‘砰——’从空中遥遥传来一道巨响,随之下起了元宵夜的一场烟花雨。 楼京墨选了一处屋顶,惬意地喝着小酒看烟花开了又谢,不知何时身侧多了一个人。“你来了,来的比我想的要快。” 黄药师看着近在咫尺的人,他想要伸手去触摸却发现袖中的手克制不住的颤动,一如他控制不住泛红的眼眶。 时间没有在楼京墨身上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就似他好不容易从林朝英口中探得的消息,一个人的消失意味着她离天更近了,留下的人不用太过悲伤,但他又如何能不悲伤。 半晌过后,黄药师终于能找回声音,“京墨,我没有想过,一个转身就会是一辈子。如果我知道的话……” 如果早知后来的山海重重不可越,他绝不会头也不回地离开。他只是想要让时间带去心里的矛盾,只要用三五年就够了,谁又想到时间给了他狠狠一刀。 “我不怪你,从来没有怨过你。人字一撇一捺,有时是不能只顾及一边,那便不配为人。” 楼京墨侧身看向黄药师,见他已是华发生,而眉宇之间退去了当年的桀骜,她又怎么会去责怪已经被时间重伤的人,而她已经将要离开此世,多的也做不了什么。“我们都做出了选择,是对是错,都该落子无悔。” 无悔吗?黄药师怎么能不悔,是悔终南山的转身,更悔烧掉了那封最后的信,后来只能为弥补后悔而设计追回错失的经书。其实他又怎会不知这些年楼恪所怨所为,而仿佛他找到了完整的经书,就能找回不见的人。 楼京墨见黄药师压抑沉默的样子,她笑着拍了拍身侧的屋檐之瓦,“当年,你不是说想要一起看杭州的上元烟花。我守诺而来,你倒是苦着一张脸。” 黄药师沉默着坐了下来,而怀里就被塞入了一团布包。他不用问就知道里面该是《九阴真经》的下册,而依照厚度来看该还有楼京墨自己领悟的武功功法。 两人并肩看向天上绽开的烟火,此情此景却与当年设想的完全不同。 烟花绚烂,却难免稍纵即逝。 黄药师在烟花易冷未至之际,他终于开口说到,“如果能有来生,我们还能再续前缘吗?” 39.第一章 黄药师此问一出口,他就竭力克制着心中不安, 只怕等到一个否定的答案。 “当年楼河先生给了我一封信, 里面说或可去西夏灵鹫宫求学武功。我却在遇到师父后果断放弃了那个选择, 只因西夏缥缈峰太过缥缈, 当年的我连千分之一的把握都没有。” 楼京墨看着烟花绽开至极便消散于夜空,“如今,你说的来世比起缥缈峰更是缥缈了千百倍。我不想做一个残忍的人, 给人遥不可及的希望就是残忍, 何况破镜又如何重圆?” 黄药师闭起眼睛, 眼角终落下一行清泪,他低声说到, “我知道来世遥不可及, 而今生已经所剩无几。然而世间有千万法,一如密宗有轮回不忘前尘, 大轮明王的武功心法不就植根于此。何况有人能从天外来, 我为何不能奢求向天外去。” 理论上是确实说得通。 楼京墨不否认存在那种可能, 但又有几个向雨田、徐子陵与无蕴。三千世界辽阔无边,不知何时再见, 更不知再见时又是何种光景。 “也许天地之间是存在机缘让我们异世再逢,但我真的不信破镜重圆。药师,你又何必如此。三十年的寻觅还没让你觉得累吗?” 楼京墨问完侧身只见黄药师坚绝地摇头,她到底心存一份不忍, 半晌过后才说, “我想你该明白, 不论是求破天而去,或欲参透轮回之数,第一就是要放得下。我只能答应你一点,倘若他日异世再见,你我皆记得今生,那么过往种种的恩怨情仇一笔勾销。届时,是敌是友是爱是恨,都从新开始。” 夜空中,绚丽烟花仍在极尽所能地绽放,其光彩仿佛盖过了明月,在盛大到极致时又消失不见。 周而复始,烟火一簇接一簇奔向消亡。 黄药师望着天空沉默许久,等他再看向楼京墨时终能稍稍平复心绪,“好,那就如你所言。倘若再聚,是一切从新开始。” 黄药师说着笑了起来,从新开始好歹也能是一个开始,如此承诺总比断得干干净净要好。他伸出了右掌,而楼京墨也笑着与他双掌相击。 这一幕,正如年少时在姑苏医馆作别,两人浑然不惧天大地大,一往无前地闯入江湖。惟愿经年过后,你我仍似鲜衣怒马少年时,一日看尽长安花。 *** 明,天顺三年。 土木堡之变过去十年,边境上暂且不见大规模冲突,而江南之地更是一派夜夜笙歌之象。 楼京墨在借尸还魂后,半点没感受到什么太平盛世的生活福利。她刚一接手此世新身体的直观感觉就是饿,饿得昏昏沉沉连睁眼都嫌费力。是躺在茅草上先了解原主的死因与其留下的些许记忆。 此处为醉仙楼,取意仙人来了也要为之迷醉,是一处名副其实的妓//院。 原身九岁半,名叫林大丫,这个名字只是她过去九年所有,在断气前已经有了更名的打算,想要顺了父亲与老鸨的意思改叫林仙儿。 这里头的事情说来复杂却也简单。 十年前,明军攻入广西蛮族,林强在战乱中丧妻,带着女儿林大丫一路北上讨生活。随着林大丫日益长大,渐渐显露了女儿家的绝色容貌。 且说林强是个混子没什么手艺傍身,三个月前父女两人来到嘉兴,他想找一份来钱快的计活,就在妓院做起龟公。 醉仙楼的老鸨张妈妈一眼就看出林大丫的颜值潜力,想着再对她加以调//教日后必能成为招牌摇钱树。 张妈妈自认有一套识人本领,与林强商量起把林大丫签入醉仙楼,她也不说签订卖身契,而是谈及不如四六分账。四成由林强拿,他与林大丫之间要怎么分配,就由父女两人自己去商量。 如果林强和世间大多的父亲一样,哪怕对女儿谈不上有过多的宠爱,却也不会狠心将其送入青楼,那么他就该想也不想地拒绝。 然而,林强偏偏为张妈妈的提议动心了,还想得更加长远。反正林大丫还不满十岁,不如先占了张妈妈的便宜,让她帮忙教林大丫一些琴棋书画与魅惑男人的本领。至于以后,他可以带着林大丫远走他乡,凭着林大丫的姿色手段勾一个高门大户的女婿。 林大丫住在醉仙楼后院仆人房,偷听到了张妈妈与林强的谈话。她的心情在林强半推半就答应张妈妈时悲愤到了顶点,林强作为父亲到底把她当做什么,一棵尚在施肥期的摇钱树吗? 随着继续偷听,一场活春//宫过后,林大丫知道了一个秘密。 张妈妈有心试探林强是否真的狠心出卖女儿,而林强在床上被迷得五迷三道,终是吐露了林大丫只是养女。当年广西之乱,同乡王韬受重伤在死前把一个襁褓里的婴儿托给林强抚养,顺带给了三十两的银子。 ‘要不是看在银子的份上,谁会带婴儿跑路。我够仁义了,收钱办事,把人拉扯大。大丫到底是谁的孩子也说不清,当年王韬可没成亲,他的穷样也拿不出三十两银子。那都不重要了,王韬死前交代说让我把大丫当亲闺女养,别向她透露身世。 萍儿,你看到我脖子上的錾刻古银坠子,那原本是挂在大丫脖子上的,应该就是她亲生父母给弄的护身符。这东西我请人帮忙看过不值几个钱,想来大丫也不是出身什么富贵人家。我对大丫说,这是她娘留给我的,等她大了就给她。’ ‘哎呦,快让我我看看。这东西是不值钱,只是錾刻别致了些。你说那个寨子全都被军爷一锅端了,大丫的家里人肯定是不在了。你养了她九年,自然有权决定她去哪里。我们一会把契书签了,还要给大丫改个名字才行。她的模样将来必成仙子,是叫林仙儿才美。’ 林大丫至此没能再忍,她下意识地想要逃离醉仙楼,但一个不留神让屋里的两个人发现了,结果是被关小黑屋让她认清现实接受安排。 期间,林强与张妈妈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来洗脑,而在林大丫没有想明白之前就先让她饿着肚子。 张妈妈不觉得使出一招饿人肚子有问题,对待青楼里不听话的新人已经是最轻的惩罚手段。何况楼里的姑娘就要迎风扶柳,饿肚子就当提前适应了。 三月风凉,小黑屋阴冷,茅草堆半点也不暖和。 两天来只喝了一些凉水的林大丫不知何时发起烧来,她在浑浑噩噩中做出一个决定。 不就是此生父母早逝甚至不知为何人,不就是被养父亲手送入妓院给老鸨调//教,那么就顺了他们的意思从此只有林仙儿。 有朝一日,势必要让世人都为林仙儿所控。至于林强早晚会成为她的一枚棋子,是生是死皆在她的手中,恰如今日林强教她的要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哪怕是父女之间亦是不需有情义。而她若是不幸半途死了,一定要拉林强一起下地狱。 然而,不论林仙儿野心多大,都要活着才行。 楼京墨魂入此身,正因林仙儿饥寒交迫外感风寒,人没有挺过去死了。 “那个,你快醒醒,应个声啊!” 楼京墨察觉到身边有人小幅度地在推着她,听说话声该是今天下午关进小黑屋的另一个女孩。当时,林仙儿已经发热气弱地躺在茅草堆上,小黑屋里的两人根本没有进行交流,而林仙儿连睁眼看清对方样子的力气都没有。 前一刻,楼京墨借尸还魂感觉到女孩伸手探过她的鼻息,恐怕女孩察觉到了同屋人的异常。 “咦,好像又有脉搏了。不行,这必须叫那些混蛋给先找大夫。”女孩摸了摸楼京墨的脖子,她是断然准备大喊,却在转身时被拉住了衣角。 楼京墨用小鼎的残余力量缓解了此身的病症,她勉强睁开眼睛拉住了女孩的衣服,在没套好词之前不能贸贸然叫人。 “我还能撑一会,你先别叫人。先商量一下怎么说,要是说得没让他们满意,可请不来大夫。我是楼砚,砚台的砚,是被骗来嘉兴的。你呢?” 在接手了林仙儿记忆的片刻之间,楼京墨已经决定了三步走计划。 第一给林强换个身份,林强并非养父,他在多年前取得兄长的信物,还将她叫做林大丫,将她带到了嘉兴。是一直要求她听话,花言巧语说要如此才能在将来与兄长重聚,直到这回被她撞破林强与张妈妈的交易,让她彻底明白了过去是一场骗局。 第二需要在一个月里恢复身体健康。是吃得七分饱,有脚力跑出嘉兴城。 楼京墨之所以不求更多,这是已经尝试运功,正遭遇了无蕴曾说的不同时空所起屏障。不如无蕴好运地直接掉到《九阴真经》之侧,恐怕此世她还要另寻习得高深武功的机缘。 第三了解如今民间与江湖的大致情况,准备卷走一些钱财跑路。至于与林强之间的账早晚要算,但目前来说,走一步看一步顺势而为。 “我叫李红袖,在杭州被拐。那马车一路走走停停,走了两天多,现在最担心大哥乡试结束发现我不见了。虽然他认识一二江湖朋友,但也不知能不能找来。” 李红袖说她与哥哥李蓝衫相依为命,此次来杭州是陪李蓝衫参加乡试,谁想半路竟然被人贩子迷晕了带来嘉兴。“你呢?是不是被关了好几天?” 楼京墨肚子饿得慌,脑子却已异常清醒,是将所编身世三言两语说出,而林强如今为钱想要做主卖了她。“我与哥哥相依为命却在战乱里走散。哥哥一直带着古银坠子,我是傻得一心想再见哥哥,看到林强持有坠子,便与他一同来了嘉兴,至今才知林强彻头彻尾骗了我。” “昨晚,我不从想逃被抓就被关了进来。红袖姐,你说我还能再找到哥哥吗?” 楼京墨说着就眼眶泛红,如此言辞势必会引得李红袖因同病相怜而感同身受。如此不利局面前,她只求多一条出路,或是可借到李蓝衫的一些力量。 然而,楼京墨并未完全说假话而情绪外露,她曾经何其有幸得遇一位相知相扶的兄长,偏偏亲缘有前世无今生,过去的就已无处可寻。 李红袖见到楼京墨眼角带泪,她只觉再过几年恐怕没几人看到楼京墨的脸还会忍心见其流泪,而她当下也被勾起了伤心几近哽咽。“可以的,你一定能找到的。你放心,等我们出去,我和大哥都会帮你留意消息。” 楼京墨并没有意识到此身真的具有持美行凶的潜质,虽然接受了林仙儿的记忆,可对自身的样貌还模模糊糊,谁让她注定必须要走上武道巅峰。 这会楼京墨已经收起了一闪而过的伤感,她也伸出手指轻轻拂去李红袖的眼泪。“红袖姐不哭。你这般漂亮,是笑更美。要笑,因为我们一定可以逃出去的。” 一时之间,李红袖还真的没再能伤心,虽是有些不合时宜,但她在小美人关切注视下晃了神。完了,为什么觉得楼京墨再用这般真切安慰的眼神看她,她就要脸红了。 此时,小黑屋外传来两道脚步声。只听林强先说,“大丫,不对,仙儿,你想明白了吗?到底答应不答应。” 楼京墨扶着墙站了起来,她对李红袖微微摇头,小声说不管要怎么逃,必须先出去吃顿饱地再说其他。 “好,我答应你。”楼京墨对门口如此说着,却在李红袖看不见的角度,垂眸对门口勾起一个极为冷淡的笑容。她怎会不答应,是必然答应完成林仙儿的遗愿,一定送林强下去与其作伴。 大门从外被打开了。 楼京墨牵起李红袖的手,看向了张妈妈,“还请张姨准我一个请求。我想和这位姐姐住一起,你们别关着她了。好不好?” 40.第二章 张妈妈同意了让李红袖与楼京墨一个屋, 这还正愁要怎么管教刚从人贩子手里买的小姑娘, 她可是花了钱买的人, 绝不能让银子打水漂了。 从这一点上来说可以饿着两人, 但不能让人给饿死了。为此, 张妈妈还特意摸了摸了两人的额头, 不见她们有什么发热之类的症状。眼见时近子时,这就先把人送到正常屋子里,随意给些吃的,等明日再说其他。 楼京墨已经是在饿死的边缘徘徊着, 如果给她一头牛都能吞了, 可是当两人被换到一间正常屋里,送来的伙食仅仅是一个白面馒头与一碗粥。 “粥里有药。”楼京墨尝了一口就察觉出了不对,粥里不是什么稀罕的毒但会让人身体乏力,想必也是妓院用来控制新人的惯用伎俩, 免得她们是佯装听话而跑路。“如果接连吃上十天半个月, 那怕是别想顺利走出城。” 李红袖也饿得慌但还是放下粥碗, 拿起了白面馒头,“粥里下了药, 这馒头应该没有问题吧?对了,小砚还学会医术?” 楼京墨点了点头,她初来此世接触的第一个人是李红袖, 而已经编造了一段身份就会不断完善故事。“我会认一些草药, 曾经与哥哥说定想开一家大药铺。” 从广西到嘉兴, 九年来林强都没做过什么长工, 他辩解自己不是人贩子,又要去哪里找证明此身是真有亲眷托付他收养的。再结合林强的种种行为,怎么看都不似一个慈善的养父,而让楼京墨说的故事才化作了真相。 “粥里的药味不重,和盐味混在一起不好认。张萍肯定认为我们吃不出来。” 楼京墨未免隔墙有耳,与李红袖是咬着耳朵说话,谁让这几天她们处在观望期。“我们把粥先倒在夜香桶里。醉仙楼里各房一般在每日晚饭后去茅房里倾倒此物,我们屋里的也要到明天天黑后才能倒掉。” 李红袖环视了一圈房间,屋里还养着半死不活不过的松树盆景,“那就再挖些土混着倒进去,万一他们大清早来开桶检查还能混过去。” 土加粥搅拌一下,还真能得到一种令人反胃的视觉效果。 楼京墨从林仙儿的记忆得知,醉仙楼针对防范楼里姑娘的跑路意识尚未达到如此地步,但也非常赞同李红袖的提议,小心驶得万年船。 两人为增加饱腹感先细嚼慢咽地把馒头吃完,随即就捣鼓其制作新鲜出炉的夜香,便也是涌上了难以克制的疲惫感一同躺到了床上。 “我算过了,醉仙楼的打手一共有二十八人,白天的看守没晚上严格,但前后两道门从不缺人,正常情况下从门逃的可能性太小了。” 楼京墨仔细把有关醉仙楼的布局记忆理了一遍,也亏林仙儿之前做的是烧水洗衣的活,大致把整个妓院都走过一遍。 “这几天我们都要顺着张萍来,好好休息恢复体力,逃走要一击必中。如果没法走门就要爬墙了,醉仙楼的的墙很高,但在西侧的茅厕刚好挨着墙很近,我们可以借力上去。而墙外侧是一棵树,正好能顺着树下去。红袖姐,你会翻墙爬树吗?” 等待李蓝衫来找妹妹终究被动,毕竟乡试一考七天,这才刚刚过去两天。李蓝衫出了贡院,再从杭州寻找李红袖被何人所拐的线索,还指不定是否能够有所收获。 “我学过一些粗浅的功夫,爬树翻墙没问题。”李红袖说起李蓝衫早有打算,如果他将来过不了院试就去武当拜师,“哥哥认识一些江湖人,说不定我们逃出醉仙楼,回程的路上就能和他们遇到。” 黑夜里,李红袖说起她出生在保定,四岁时父亲死在了任上,母亲便带着她与李蓝衫回到了江南老家,不曾想一到江南母亲也病逝了。 李红袖的家距离杭州不远,双亲亡故,她从六岁就与哥哥一起打工赚钱养活自己。因为她的记性特别好又通文墨,能将所听所闻的各种小事都汇集起来,先后跟过说书先生一起在茶馆里说书,后来还写本子给戏班表演,五年里几乎是走遍了江南。 “小砚放心,我走过几回从此去杭州的乡间小道。只要能顺利出城,就有把握不被逮住。” 李红袖知道醉仙楼这般的妓院必然与地头蛇相熟,她们逃出去后必须要避人耳目,至于报官那等事,在未知官府与张萍的关系前还是别多此一举。 其实,不论走官道或者乡间小道,都是各有各的风险。官道或遇追兵,而山间许遇野兽。 楼京墨却还是倾向于山间,她能顺手采集草药,便不似当下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办法制药一下子就把张萍、林强、打手们都要弄晕了。 问题绕回了如何离开醉仙楼。现在两人离开了小黑屋,住的房间门是不被反锁,走道里也没打手看门,可是楼里前后院落定时有打手巡视。 假设找到借口避开了巡视打手的盘问,走前后大门的话,别说什么乔装打扮,但论她们的身高就难以蒙混过关。 再说前往茅房边翻墙。白天守卫薄弱,但翻墙之举难免被人瞧见,假设墙外人叫嚷一句,都有可能被发现。夜色是帮忙掩去了身形,但守卫与巡视却多了好几倍,还是容易被发现。 两人都琢磨着正确的跑路姿势,这一想就是十天。十天中春风一吹,院子里的花都开了。 楼京墨凝神看向其中一株白花,正似一串倒挂的小钟。她毫不犹豫地用衣角包住其根茎将它折了下来,可惜整个花园里只有这孤零零的一株铃兰,而它生张在花丛间一点都不显眼,多半是种子随风飘无心而成。 “仙儿,你有心情折花了。”林强打着哈欠走了过来,路过一瞅后院花丛中的楼京墨。这会是越看越觉得张萍的专业识人本领,他没白养林仙儿九年,往后必定能父借女贵,过上富贵荣华的好日子。 林强笑呵呵地说,“仙儿,你想通就好。趁着年纪小好好和张妈妈学,以后能赚大把的金银,什么绫罗绸缎、什么山珍海味都是用之不尽。” 楼京墨侧身看向林强,林仙儿记忆里林强算不得慈父,但一路南到北也没有真的饿死她。这几日没见林强,两人还没谈一谈张妈妈提议的四六开。“你真的要把仙儿一直留在醉仙楼?那么张妈妈说的四成里面……” “快别提钱!现在给你钱,你能做什么,还不如都放在我手里,往后等你出嫁了总会给你办一笔嫁妆。” 林强又想起了他的放长线大鱼计划又恢复了和颜悦色,生怕张妈妈比他会收拢人心,这就低语补充了几句,“我到底养了你九年,早就把你当亲女儿看。张妈妈可不是什么善茬,你跟着学本事就好,可不能真把她当做张姨。你同屋的小李是被人贩子拐来卖进楼的,你快十岁了该知道一些事,自卖自身入青楼不犯法,但买人贩子的货可不好说了。” “醉仙楼的姑娘有七成都来历不明,都是张妈妈从人贩子手里买来后,软硬兼施调//教成了现在的样子。爹可不吓唬你,更不骗你,张妈妈手里还有着人命。” 林强说着向四周张望了一番,确定没人才又道,“所以我们要父女同心,爹给你透个底,我们先在醉仙楼里呆着,等过上两三年攒够资本就走。” 不会害自己的女儿?过上两三年就走? 林强这一番软硬兼施的话说得漂亮。张萍手染人命,他林强就是好人吗?恐怕是前脚离开醉仙楼,后脚继续被被他当做摇钱树。 楼京墨心说难怪林仙儿最恨的人是林强。张萍开青楼从人贩子手里买女孩入楼自然算不得好人,却都抵不过被视作父亲的林强背叛了她。 “好,我听你的话。不过,你能许我一件东西吗?把坠子给我,它不值几个钱,对我来说,好歹是个念想。” 林强下意识就要反驳,但又不想把关系弄僵,如今他并非林仙儿生父的事情也曝光了,对小女孩还是要哄着,他是把坠子从脖子上扯下来。 “那你收好了,我真不知你亲生父母是谁。当年战乱死了不少人,他们若非死了,又怎么能会把婴儿交给旁人抚养。仙儿,我们才是父女,以后要相依相扶一辈子。” “你也放心,我必会如你所愿。”如你所愿,送你去与林仙儿在地下相聚。 楼京墨收好了古银坠子就往房里走,抓紧时间去炼制铃兰花的毒。 张妈妈早上说了今夜让她去林强屋里三人一同吃饭签契书,从明天起她与李红袖就该去训练了。 这一株铃兰来得正是时候,它从根到花都有毒,即便是保存鲜花的水也有毒,服用之后,恶心呕吐、头晕昏迷、心力衰竭,是因个人体质与毒性强烈而不同。 由于仅有一支而手边缺少炼药的器皿,所以才只能弄出一小瓶汁液,刚好够毒晕两人的分量。 林强恐怕不会想到他的一番苦口婆心,让楼京墨坚定了一个逃亡计划。 她把林仙儿为数不多的小物件取回了房,正用这些物件小心地提取凝榨铃兰毒汁,李红袖却是白着一张脸进了门。 “太恶心了!原来张萍是那么训练人的。我们真的不能继续呆着了,我可一点都不想学什么坐缸,我们必今晚离开。” 李红袖被张萍带去围观式教育,让她看一看院子里的姑娘都要学些什么,以及让不听话的惩罚下场。她是半点不愿回忆所见的一切,“咦?小砚,你从哪里摘到的铃兰,这是在炼毒?” 楼京墨也没有想再等,因为多了对当下江南了解的李红袖,大大缩短了她原本对外界世情的调查时间,并且最终做出了如何逃的决定。何况,今日又采到了一株铃兰花。 “天予弗取,必受其咎,时至不行,反受其殃。这铃兰开得正是好时候,是上天告诉我们应该走了。今夜,我去林强屋里与张萍一起吃饭,这东西就是给他们准备的。” 楼京墨说着盖上瓷瓶的小盖子。她已经答应了林强早到片刻,帮忙端菜盛饭,还怕找不到下毒的机会吗。“红袖姐把行李准备好,今夜势必要乱一场——火烧醉仙楼。” 这十天,两人在不让他人怀疑的情况下,分不同时段观察了醉仙楼的打手巡防。结论是既然白天或夜黑都不易出逃,那么就只能人为制造一场动乱而趁乱逃走。 比如说点了几处易着火的地方,再比如今夜烧了林强住的房子,而里面还有昏迷张萍,是让外头的打手们不得不分神来救。 火势一起,前后门处可能还有人来人往,但西侧茅房位置距离井水水源最远。届时人们都去挑水了,就是两人翻墙的好时机。 “好!一鼓作气,你点林强的屋子,我在院子里四处点火。不贪功冒进,他们一乱,我们就往茅房方向撤,翻墙走人!” 李红袖深吸了一口气,她只在自己的故事中写趁火打劫之乱,没有想到居然有一天要亲自下场来一场放火而逃。 一想到夜里火势将起,李红袖不知怎么还有些小激动,她看向楼京墨淡笑的脸,心说这一定不是近墨者黑。 入夜万事俱备,只欠几把火。 林强屋内。 张妈妈笑呵呵地将契约书收到怀中,又高兴地喝了一杯酒。她就说关小黑屋对八九岁的女娃最奏效,这不就乖乖地顺从了。“仙儿放心,张姨一定让你过上好日子。将来不管是哪个男人想见你,一定都是捧着大把银票而来。你绝不会后悔今日的选择。” “是啊,多谢萍儿了。来我们再干一杯。”林强也是笑容满面,他想到将来有一个有钱又听话的女婿,这是别有用心地和张妈妈又喝了几杯酒。 楼京墨在桌上不断给两人布菜,她更是一脸虚心地听一男一女自认为不会害人的训话,三不五时符合两句,而静静等待着他们一会都说不出话来。 推杯换盏,三刻钟过去。 张妈妈忽然眼前一黑,还以为是今天黄酒喝多了上头,刚要放下筷子去揉眉心却只觉心口抽痛起来。来不及说什么,就咚的一下脑袋磕在了桌上。 “萍儿,你酒量不行啊!听你吹的好像能喝几坛似的。” 林强站起来要去推一把张妈妈,却不想刚刚起身也心悸起来,也一个踉跄摔坐在地上。他骂了一句脏话就看向楼京墨,觉得桌前的人也有些重影了,“仙儿,还不扶我起来。” 楼京墨迅速从张妈妈发间抽下一根玉簪就走到林强身边,在林强勉强抬手想要借一把力气之际,她一言不发地就手起簪落,只见将玉簪全部没入林强头顶死穴。 “你!”林强只觉脑袋炸裂一般地疼,疼得他彻底没了昏沉的感觉,但是为时已晚,他怎么都没有想到才九岁大的养女竟会如此快准狠的杀人手段。忽然,他背后渗透了冷汗,视线模糊之中他发现眼前人与林大丫的不同,比如说那种温和又残忍的眼神。“你到底是谁?” “其实,我一点都不喜欢杀人。不过,杀你也是了断一场因果,遂了她的心愿。你想知道更多就下去问林仙儿吧。” 楼京墨深知反派死于话多,而她从没有取人性命还喜欢叨叨叨的习惯,立即转身看向桌上迷糊睁眼的张妈妈,将一团擦桌布塞入她的嘴中。 在张妈妈无用的挣扎中,撕裂她的衣物把人绑在了椅子上,没有理会她的呜呜呜,在其越发害怕的眼神下将剩下的酒洒了一地。 “你刚才在饭桌上说,那些被人贩子绑了女孩运气不好,谁让她们长得漂亮活该被绑,而你把她们买到楼里是在做善事。 善与恶,每个人的标准都不同,我自问没足够的资格评判,就把一切交给上天吧。你若是做了足够多的善事,看看今天会不会好运地逃出火场。” 楼京墨搜走了来林强与张妈妈的随身财物,她就将那一纸契约书凑近蜡烛。火苗瞬间烧卷纸张,而薄薄一页纸落到地上,它与洒落的酒刚一接触火势轰然而起。 张妈妈眼泪哗哗地流下,眼睁睁地看着楼京墨出房关上了门,她心里的惊恐已经到了顶点,不断地挣扎却手脚无力,只是弄倒了椅子反而见大火就这样烧了过来。 “不好!走水啦!”“王大,这里也走水了!” “快来人,林强那头的房子烧着了,张妈妈还在里面啊!” 醉仙楼里,此起彼伏的呼喊声响起,没有人还有闲功夫去管有两人翻过了茅厕的墙头。 楼京墨凭着记忆带着李红袖一路朝北门而去。由于天色夜晚无处去置办马车等物,只能靠着双脚向杭州方向走,而要抓紧这一夜最关键的逃亡时刻,避免醉仙楼的人马追来。 不过,作为东家的张妈妈一死,醉仙楼的追兵何时会来也是一个好问题。所以说那一把杀人的火不得不放,人在江湖要么狠要么忍,而仁慈两字往往建立在非凡实力之上。 一夜赶路,谁也没有喊累。 李红袖果然熟悉山间小路,一路上还能摘到不少当季的野果果腹。当天色蒙蒙亮,在李红袖的指路下来到河岸边,此处有她搭乘过几次的船家,能确保对方与醉仙楼无关,两人便是水路往杭州去。 黄昏时分,李红袖再度踏入杭州城的祥悦客栈,看到胖掌柜的那一瞬是止不住流泪了。 “哎呦!小李姑娘,你终于出现了。”胖掌柜急匆匆地站了起来,也顾不得是不是撞到了柜台,便对着店小二说,“你还愣着干什么!快去衙门通知李大人,告诉他李举人的妹妹找到了。” 胖掌柜说罢就走向李红袖,“不哭,不哭,回来了就好。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哥哥中了举人,这是该高兴起来。” 李红袖在经历了一场惊险的被绑与逃亡后,她看到胖掌柜也像见了亲人,难免情绪失控却也很快恢复过来。“对,是该高兴的。还请掌柜弄些吃食与烧些热水送到房里,这是帮我逃出来的楼砚,我们先回房梳洗一番,在房里等大哥回来。” 两炷香也不到,楼京墨才和李红袖各吃下了一大碗鸡汤面,客房的门就被碰碰敲响。 随着李红袖的一声请进,只见一位蓝衣书生情绪激动地冲了进来。 李蓝衫二话不说地扶住李红袖的肩,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一边还急切地问,“没哪里受伤吧?等会请大夫来给你好好瞧一瞧。你说怎么那么倒霉,到底怎么会遇到了坏人?” 李蓝衫一出贡院就听胖掌柜说李红袖几日未归,他知道李红袖一定是被抓了,否则以李红袖的靠谱做事风格,不管她怎么急切一定会留下些许口信。 这两天李蓝衫哪里还顾得上放榜的结果,全力动用一切能动用的关系找人,不仅是请了江湖朋友查消息,还找上了新认识没多久的官府中人。 “两位李兄、林姑娘,不好意思,我有些失态了。” 李蓝衫这才反应过来他背后还有三人,也才看到饭桌上还有另一个女孩。当下,几人之间相互介绍认识了一番,具体说起近几日的情况。 随着李蓝衫同来三人来自保定李园,李伯沨与李寻欢两兄弟,以及他们的表妹林诗音。 保定李家世代为官,两兄弟的父亲高中探花,李伯沨子肖其父,年仅二十就高中探花。三年来,他在江南一带出任知县,因为政绩出众已被下旨调任回京,近几个月是入京前的假期。 因为李蓝衫与李伯沨同为李姓的缘分,而两人年龄相差不过四岁都是年少英才,脾性相投又很有共同语言,所以两人一个月前在杭州相识后就很快熟识起来。 李伯沨还特意在杭州等乡试放榜,若是李蓝衫中举,他势必要去参加明年的院试,如此正好一起结伴入京。 至于李寻欢纯粹是假借探望大哥的名义,带着林诗音三月下江南来游玩一番,没有想到正好遇上了李红袖的失踪案。 几人听完了有关醉仙楼一事的前因后续。李蓝衫十分感激楼京墨助李红袖逃出生天,恰如李红袖之前所言,他是毫无犹豫地应下了帮助楼京墨寻找兄长一事,哪怕事情已经过去了好几年,但总不能放弃希望。 “不如这样,小砚就先住到我们家去。”李蓝衫不由生出了爱屋及乌之心,倘若他与妹妹分离,必然希望有好心人能关照她的生活。这就对楼京墨伸出了援助之手,“既然找到了红袖,我们很快就要去京城。小砚正好帮我们照看一下城郊的小院子,你有个落脚的地方,我也不用担心屋子落灰。” 李红袖立马就点头,“对对对。小砚,你一定不要与我们客气,棠溪镇到杭州城走路半天,坐牛车就来回也就半个时辰多一些。这样你就能在城里先找一份活,再慢慢计划以后要怎么办。” “谢谢。真的谢谢。”楼京墨没有说更多感人肺腑的致谢词,六个字却已经包含了她的真诚。这份雪中送炭之恩,她一定会铭记于心,待来日用心报答。 李伯沨却不着痕迹地深深看了楼京墨一眼,他可不认为制造火情逃出醉仙楼有那么简单,更何况是一路顺遂地未遇追兵。恐怕,他要立即去信嘉兴问个清楚,不管内情如何,都要把后续给处理好。 “表哥,我们也帮帮忙吧。”林诗音在一旁听这段惊险的逃生记,已经是一脸梨花带雨,她拉了拉李寻欢的衣袖。 李寻欢见林诗音哭了,他刚想说不如就让楼京墨一起上京城。保定与京城很近就去李园住着,左右李家也不怕添一双筷子。 “我应该能介绍一份轻松的活。”李伯沨先一步开口,而瞄一眼李寻欢就知其想说什么,他真觉得傻弟弟仗义疏财的性格早晚会惹出事情来。如果李寻欢不长点心,再配上林诗音这个性子简单的准弟媳,简直就是一场预定的悲剧。 李蓝衫让楼京墨去小院住着,既是因为楼京墨与李红袖共患难一场,更因为他家是乡野小院没有什么能惹人贪心的地方。相对而言,保定李园名声在外,请人入园久住能不多考量一番吗?好歹要稍稍查清其背景,或是观察一段时日再说。 当下,楼京墨先笑对李伯沨言谢,表示她的确计划先杭州找份工作,变相地表明没有和他们一同去北方的想法。通过这一番交谈,她又岂不知一屋子人的性格如何,显然李伯沨很符合政绩不错知县的美誉,此人的防备心绝对不低。 “不去北方也好,最近北方也不太平。”李寻欢丝毫不介意李伯沨驳了他未出口的提议,反而说起这几日李蓝衫过分紧张的原因。 “几个月前,北方不知怎么闹出了梅花大盗,至今还没有弄清那人的真实身份。他又杀人又劫道,特别是针对江湖中人下手,而在事后留下一支梅。虽说至今没听说他对普通人下手,但也难保一二意外。” 李蓝衫正是怕李红袖遭遇了梅花大盗,因为最近隐隐有风声传出,江南一带有什么人家失窃了,而房里多了一枝梅花。 “在场的可没江湖中人。表哥,你提这事是想故意吓人吗?”林诗音可不想那些事吓到刚刚逃难回来的两位小妹妹。“刚才说要请大夫来问脉,我们就走一趟吧。” 李寻欢被林诗音牵着先一步离开了房间,而楼京墨也识趣去了隔壁,给李蓝衫兄妹腾出了说话的空间。 李伯沨看到走道上没有第三人,而他拦住了楼京墨,“你先在客栈里等一等消息。有关招工的事情,三天之内,我会给你一个准信。” 楼京墨点了点头,也知道要等消息的绝非她一人,李伯沨能在三天之内查清醉仙楼死了几个人,死状又是如何。“不论结果如何,我都先谢过李大人了。” 三天匆匆而过。 李蓝衫忙着与同场的考生聚会交流感情,李寻欢忙着带林诗音到处看风景,李红袖则将知道的江南世故人情都说与楼京墨听。 西湖别院里,李伯沨也拿到了嘉兴回信,是很庆幸他足够及时地干预此事,先一步爆出了醉仙楼参与非法买卖人口。 “两具烧焦的尸体,死前中毒,一个被一针入头毙命,一个被绑在椅子上活活烧死。难怪你们一路回到杭州身后没有追兵。” 李伯沨单独在西湖别院里单独见了楼京墨。他没有打算向嘉兴县令说出见过放火者,却不得不绕道嘉兴在那里停留一段时日彻底抹平此事。“楼砚,你到底是什么人?我很怀疑,一个身份普通的九岁半女孩下此狠手。” 楼京墨也不知道此身是什么人,也没打算去追查往事。她这辈子无需为长兄查清毒杀案的真相,那么此身的双亲是谁就一点都不重要。 “李大人言重了。大人是没尝过被人拐骗而顺带卖入青楼的滋味,那种情况下,他们不死,我与红袖不活。两者总要选一个,我又怎么能心慈手软。好在我学过一些医理才侥幸成功。” 楼京墨见李伯沨仍是不信,便直言道,“李大人看上去与常人一般,实则身有弱症,最好少思少虑方能长寿。” 李伯沨闻言微微蹙眉,他的弱症从胎中带来,少时父亲请过许多名医为他瞧病,其中仅有南张北王两人能一眼望出他的病来。这些年他一直在调养身体,而这病情从未再对外人透露。“你用看的就能看出来。如果不是猜的,还真有些本事了。” “介意吗?”楼京墨伸出右手示意李伯沨露出手腕。她是在习武上遇到了不同世界法则壁垒的问题,上辈子的高深心法到了此世只能让她稍稍聚气,但是两世的医理之间却是相通的。哪怕因为时空转化,药材等物会有差异区别,但一个人身体状况如何还能看得清清楚楚。 楼京墨这一断脉,是把李伯沨的病情从头到尾说得分毫不差。“应该有名医断言过,你命不过三十,那还算活得久了。” 李伯沨不可置否地点点头,此事也仅有两位主治大夫与父亲知晓,他本是不甘心,但时日久了不得不认命。“难道你可以治好我的病?” “现在的我不能。除非我能学得一身高深的内功,你的病必须以内功辅助才能让药力入体。” 楼京墨实话实说没有掩饰她的意图,是必要找到顶级的武功秘籍或是拜在名师门下,而为此不放过每一丝机会。她开出了治疗的条件,能不能做到就看李伯沨的本事了。 “待我斟酌一番药方,一月之后送给李大人。李大人可请相熟的大夫看看,我是否有资格说能延长你的命。” 楼京墨还需走几趟药房,确定此世的药材是否有变,这才有了半个月之说。“假设大人能助我去药房工作,开药方的时间还能更短一些。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李伯沨表情不显地沉默了很久。谁不想要活得更长一些,他并不贪心不求百岁之多,却也想要活到花甲之年,而非二十多就不得不离开人世。 “你倾向于去药铺做活,但医馆药铺那种地方素来不喜聘用外人。我家也没那等产业,一时半刻没法像谁推荐你。药铺是去不得,但家父有一故交开着同样需要辨识木材等物本领的铺子。” 李伯沨想起他幼年时曾误入王森记,被吓得有整整三天没睡好觉,“去棺材铺子做活,你不忌讳吧?那家铺子叫葬花记,在杭州城里正有分店。不同木材对应不同价位的棺木,这正要人有好眼力,我想你应该能胜任。” 还真是与药铺截然不同的店铺。一个帮助人活,一个照顾人死。 楼京墨很是爽快地点头了,她从醉仙楼里顺来的十几两银子完全不够看,而本就打算在杭州城暂居一年左右攒足银钱再说其他。棺材铺子是边缘行当却也赚钱,何况她隐有感觉所谓葬花记并不简单。 “有活做就好,我并不挑剔。在此先谢过李大人高义相助。” 两人没有再提治病与求武之事,只因这两件事都急不得。 且不谈楼京墨来历成谜而行事手段暗藏狠辣,李伯沨不会把自己的命轻易交给如此人物,仅说求武一途也需要先征求高人的意愿,不知早已退隐江湖的人还有没收徒的想法。 不过,李伯沨到底对楼京墨多了两分亲近,亲自送她去了葬花记认门,也陪她走了一遭李蓝衫在城郊的小院,索性还好人做到底买下一辆驴车供楼京墨能往来与葬花记之间。 因为醉仙楼一事,李伯沨必须尽快赶到嘉兴,临别前告之楼京墨,“我会在嘉兴祥桓客栈住下,一个月内,你的药方就寄到那里。” ** ** 葬花记。 楼京墨来到这家棺材铺子做活已有二十天,店里包括她在内只有四人,吴掌柜管账、两位计送货伙,以及她处理一切杂事。 棺材店的工作量并不似李伯沨所言的那么轻松,但工作氛围也绝不像楼京墨之前设想的复杂,而有此店是一个能安心养老之处的感觉。 吴掌柜年近六十,据说他从三四十年前就在棺材店打工,当年店铺还没有如此诗情画意的名字。 楼京墨在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的闲谈中,了解到棺材铺大老板姓为王。王老板与保定李园有旧故,三十几前起他就做了甩手大东家,如今连店铺账务也都是李伯沨代管。 不过,吴掌柜提及王老板时,他的神色间还是非常拘谨,甚至难免夹杂一丝惶恐。可想而知,那位连名字都不被提起的大东家是一个手段非常的人物,此等威严历经三十余年也不消,不由让人心生好奇他究竟是谁。 好奇心会害死猫,但没有好奇心又何谈一路向上。 楼京墨有好奇心也很务实,是说服了吴掌柜帮忙牵线引荐药铺管事,让她在闲余之际能去药方里辨识一番药材。 至于说服的方式并不难,吴掌柜当年也想身体健康些,看来他年轻时必然经历过大风大雨练就了一身胆量,才敢用楼京墨这般年纪的大夫。 如此,距离一月之期尚有五天,一封书信附药方就寄往了嘉兴,是祥桓客栈的李伯沨收。 * 夜色深深,五月江南迎来梅雨季。 楚留香被也被飘落的细雨弄得有些心情郁闷,他刚出师三个月接了两笔盗宝的单子。第一笔已经完成的是偷回被王财主用手段讹诈去的祖传观音像。 别管在师门里练得轻功与身手有多好,他才入行实际操作难免紧张,好在还是没出纰漏地完成了委托。 “哈哈哈,老臭虫,你这回可给江南制造恐慌了。” 胡铁花见楚留香一进屋就笑了起来。一个月前的祖传观音像是成功偷出不假,但人们把那一点按在了梅花大盗身上,谁让楚留香当夜用什么香不好,偏偏用了梅花香。 “要说师叔也真有意思,别家偷个东西都希望来无影去无踪,到你这考核标准提高,必须要留下转有印记。你趁早换个稀有的香料,别想着三百六十五种花香一一换过来,弄什么花间满人间了。” 楚留香郁闷地坐了下来,留下梅花香被误认为是梅花大盗已经算不得什么了,今夜,他在第二笔单子里才真的办了一件不靠谱的事。“有酒吗?快给我一坛。” “我当然有酒,看你的样子一定有故事,快说来听听。”胡铁花取了两坛女儿红放到桌上,“今晚不是去江家弄出他们窃取陆家的配方,难道又闹出了好笑的事情?” 楚留香完全不愿回想一个多时辰前发生的事情,要怎么启齿他虽盗回了配方,但被江家书房机关暗算了。闹得动静大了,还被人敲锣打鼓追上街,可别说轻功快就不出错,雨夜里居然会和送信小哥撞上了。 “他被撞得不轻,我只能送人去了医馆,再帮他把最后一封信送了出去。” 楚留香又喝了一口酒,问题就在最后一封信上,那一撞把信封打湿后模糊了笔迹。在信落地之间,他匆匆扫了一眼信封上一笔瘦金体,根据记忆分辨出信封上写的是嘉兴祥恒客栈·李泊枫收。 “不过,我后来越想越觉得可能不对,嘉兴还有一个祥桓客栈。我会不会记错了,又搞错了?” 胡铁花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原来是楚留香对自己的才智产生了怀疑。“别多想了,哪有那么巧的事情。你送信到祥恒客栈,有没有一个叫李泊枫的客人。” “掌柜说有,我要再去得晚点,那人就要带着弟弟离开了。” 楚留香点了点头,但愿是他想多了。不管了,他要把今夜的黑历史全忘了。 祥恒客栈。 掌柜将一封信交给了一个十岁的男孩,“李泊枫,给,你的信。这是已经定下马车往杭州去啊?一路小心些,你那弟弟才半岁大,可别让风给吹着再生病了。” “谢谢关心,我会注意的。”李伯沨说着狐疑地揭过信,实在想不出会有谁给他寄信。不可能是失踪无影的母亲,也不会是扔下他们兄弟两人去寻母亲的父亲。 41.第三章(一更) 李泊枫拆开了信, 其中一张是药方, 另一张写了些养生之道, 而信纸开篇的「李大人」三字称呼无不表明这是一封送错的信。 他再仔细看了看信封, 其上被水渍模糊了好几处,有三个字只能依稀辨字体右侧识的亘、白、风, 而左侧的偏旁部首完全是一团黑。 “掌柜,这封信是谁送来的?”李泊枫在心里把信差从头到脚骂了一遍, 能把好好的一封信弄成这样,而里面的信纸还没打湿也是好本事。 莫不是信封一沾到水就被手速极快地捡起来, 但也仅是保住里面的内容。然而,送不对人光有手速又有何用, 何况写信人都只留了一个名字都不曾写回信地址,难道想让误收信件的他来负责? “是个生面孔送的。”掌柜也有些懵简单地形容了几句, 适才来送信的那位少年看着十四来岁, 他似乎并非城里常见的几位信差。“怎么,这信有何不妥吗?” 李泊枫本想着开口, 只听楼上又传来了婴儿的哭泣声,就见伙计在楼梯边上喊了一句 “李大郎快来,你家二傻的尿布不够用了。这鬼天气, 前头的几块都还没干。” “知道了,我这就把那些先烘干。”李泊枫把信塞到了怀中没闲工夫再管乌龙信件之事,反正没收到信的人总不会干等下去, 有脑子的都知道找寄信人问个明白。其实, 该错送到他手里的并不是信, 而是一个能制住二傻的人,天知道二傻怎么那么喜欢哭哭哭,真的很怀疑母亲的离去是受不了如此哭声。 * 楼京墨在寄出信后的第七天等到了李大一纸催账,其上用词犀利地调侃她是不是觉得在棺材铺子呆着已经一眼看透生死无常,所以已经没有想要拜师求武的想法,否则怎么迟迟不见说好的药方。 怎么可能没有药方!这事绝非官字两张口就由李大说了算。 楼京墨重新写了一遍药方与修养生息的注意事项,这次特意换了一家信局寄了出去,还着重强调了飞鹰信局的不靠谱,其中一定发生了私吞信件之事。 在李大怀疑她的守信时间观之前,更应该先查一查有无突发情况发生,比如说是否遇上了途中大火烧了所有的信件,或是哪个脑子有坑的偷了她的信,原因也许离谱到因为她的字漂亮就想要收藏起来。 不提李伯沨收到第二封来信后去查了查前因,也不提楚留香为求转运的北上之路喷嚏不断,而让他一度怀疑本就多灾多难的鼻子又受到了莫名诅咒,就说楼京墨最近快忍不住脾气,很想在深更半夜抓起一块抹布冲进对院新来的那一户人家。 时至六月下旬,楼京墨用两个多月完全适应了葬花记的工作,以及当下往返与杭州城之间的生活。李红袖友情低价租给她的小院很不错,小镇月来巷一角四周没有邻里往来,而院内自带的大片空地,正好能放心种植各种药材。 如此算来,等李蓝衫院试结束明年七月归来,一年时间正好能让她炼制出足够的家居旅行等必备药物,一些卖钱一些自用。假如一年之内李大都找不来一位高人师父,那么她也能练得粗浅的内力而自行去寻找秘籍。 然而,生活总有控制不了的意外,比如说半个月前新搬来的对门人家,打破了她原有的清静生活。 楼京墨日出夜归尚未见过对方,对方似乎也不喜与外人往来,但她有理由怀疑对门住的人克扣小孩的伙食,要不怎么总能在半夜听到幼儿哭啼声。 特别是大暑已至,清风无处可寻,这般炎热的夏夜外加不休的哭啼声,简直是故意制造出的针对一夜安眠到天明的大杀器。 ‘哇哇哇——’‘嗝,哇哇哇——’ 夜阑本该人静,楼京墨深吸了几口气,终是没能再心静自然凉。 她难免升起念头想用抹布堵住那张不停哭啼的嘴,但稚儿无辜不可如此对待,那是该好好与小孩的家长谈一谈别扰民的问题。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 楼京墨顾忌不了子时已过去敲门有多失礼,她简单穿戴好取过几瓶药就冲到对街人家大门口,砰砰砰直接就是三下敲门。 “开门,快开门。你们家可真有本事,能天天准点让孩子哭个不停。有本事让他哭,就开门说个清楚!是不是打算扰邻到底啊!” 隔着一条街的对门两家院落面积都差不多大,李红袖家进了门是一大片土地,正屋离大门有一段距离,正能避过了街上的来往车马人声。 此时院门被重重敲响,也不知里面的人再做什么并没有响起半点回应,除了再一声幼儿像是扯开嗓子哭的‘呜呜哇哇——’ 楼京墨又拍了几下大门,还是没有人相应而只听到稚儿的哭啼声,难道说每晚这户人家的大人都出去打工把孩子一个人留着?而再度敲门仍不得回应,她刚才想要堵住小孩嘴的暴躁也消了,反而生出些许担忧那孩子该不会哭成哑巴吧? 当下,楼京墨终究没能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地离开,而是三两下直接翻墙而过闯进院子。入门也先见到一片土地,其上种着蔬菜,一旁圈养了一只羊。再遥遥看去,正屋处亮着灯,但灯影模糊看不清屋内是否有人。 “有人吗?我是住在对门的,你家孩子到底怎么了?” 楼京墨说着向婴儿哭声处走去,若非院子里的蔬菜与羊,她都觉得自己是来否遇到了志怪故事里的妖怪哭啼。不正有蛊雕似鸟非鸟头上长角,叫起来是像婴儿的哭啼,以此来引诱捕猎人类将吃掉。 在距离正屋还有几丈之远时,楼京墨终于听到屋里的动静了,似是有水声响起。 “先别进来!”李泊枫从浴桶里出来,匆匆擦干了身体换上干净的衣服。 二傻每天晚上定点哭,今晚发大招了,他刚换下二傻带屎的尿布,二傻还不忘再喷了他一身尿。他是真快被傻弟弟弄疯了,完全没能听到外面来人。 李泊枫系好衣服扣子,又嫌弃地看了一眼床上的弟弟。这二傻吃过喝过拉过,怎么就精力那么充沛不睡觉。 “在下李泊枫,夜泊枫桥的泊枫。失礼之处还请见谅。” 李泊枫推开屋门见到灯笼下的人,他没想过会在这种尴尬的情况下第一次见到对门的邻居。“请问你怎么称呼?” 楼京墨没来得及去感叹来人彷如皎月般的神貌,她听得其名就心里一动。巧合太巧了,虽然李泊枫与李大的名字并非一模一样,但在读音与字形上几近相似。如果此人去过嘉兴,搞不好就是他曾经误收了那封信。 “我是楼砚,砚台的砚。你有没有觉得耳熟?或者该问不知你有否去过嘉兴?” 李泊枫闻言愣了一下,巧了确实太巧了,他还收着那封信,但有一个磨人小妖怪二傻要养,他难得才闲下来练练武功,没时间再去弄清有关乌龙之信的来龙去脉。 “原来是你。你的信是送到了我手里,一个很不靠谱的生手信差送的。他把信封上的字都弄糊了,我也不知道退信的地址,这日子又不得闲,信就搁置了。” 仿佛在证明李泊枫真的不得闲,屋里很快又响起了哭声,引得他无奈地说到,“小弟不知为何总是哭。我已经找过好几个大夫,都没能治好他的哭症,这段日子给你添麻烦了。” 你也知道你家哭包扰民,怎么早不登门道歉! 楼京墨觉得她必须进门瞧一瞧,哪怕李泊枫不赞同她也必须管,否则哭包夜夜哭啼让她不得安睡,她就真要住到棺材铺的棺材里去了。“你读过我的信该能猜到我学医,能让我去看看你家小弟吗?” “当然可以,有劳了。”李泊枫真心祈求来一位高明大夫治好二傻的哭症,否则他没等回父亲之前恐怕就会弃养小弟。“里面有些乱,还请多包涵。” 楼京墨并不介意尿布的气味,谁又不是从这一阶段过来的,上辈子她的婴儿期有更尴尬。这就直接抱起了婴儿,对着光把人仔细地检查了一遍,再听其心脉观其口鼻,得出了小儿身体康健没有大病的结论。 “这么说二傻,我是说小弟他天性//爱哭吗?”李泊枫不认为他的父母秉性如此,“我听得民间说法小二夜啼是受惊了。这便信了偏方去寺庙里求符箓为他镇魂,也许是大师的法力不足,求来佛珠三日仍不见效果。我在想要不要带小弟去庙里住几天。” 少年你迷信了,你真觉得爱哭包是被孤魂野鬼缠上了吗? 楼京墨没说子不语怪力乱神,谁让她本身正属于其中之一,反而问,“你家就你们两个人吗?” “这与小弟的哭症有关?”李泊枫没有正面回答,是以极其简单的话带过了双亲为何不在身边,“家母有事远行,家父不放心她便去寻了,归期未定。” 李泊枫说起此事是神色冷淡,足见他的那对父母有多不靠谱,竟是留下十来岁的兄长独自照顾襁褓里的婴儿。 此刻,楼京墨难免想起曾经楼恪照料她的辛苦,对李泊枫也多了一份理解。她识趣地不去追问其中因由,只说起李小弟的病因,“镇魂一说也非完全空穴来风,但比起佛珠,更通俗地说你弟弟需要的是人给的安全感。 有的婴儿对外界变化的感知很敏锐,比如说居住环境从安静到热闹,比如说熟悉的气味不见了,比如说原本每天都有人抱着他唱儿歌等等。这些改变都会造成哭闹不停。” 二傻刚刚一个月大就不见了母亲,而四个月大就坐船过海,一下船就又不见父亲。 李泊枫想着二傻的遭遇,他也不可能抱着二傻唱什么儿歌,更不提寻回父母的气息。“那么现在该怎么办?让我多陪陪他吗?除了种菜挤奶、开火烧饭、洗衣劈柴之外的时间,总之,我已经尽力陪着他了。” 楼京墨听着李泊枫的话,再看着床上瞪大眼睛茫然无知的李小弟,她少有交浅言深地直说到,“你可能是尽力陪他了,但他想要是有人尽力爱他。陪与爱完全不一样,你以为他傻,但是有的婴儿感觉非常敏锐。” 李泊枫被堵到一时无语,甚至有一瞬无措,他以为做的已经足够了。这是整天围着二傻忙里忙外,他还没有给按着其肥屁股打一顿,如果这都不是兄长爱,那么他也无能为力了。 “或许,你可以请一位奶妈,有时幼儿更喜亲近女性长辈,或者去杭州城里的育婴所了解一下情况。有些来城里打工的年轻夫妻,没有长辈帮忙带孩子,就会把孩子寄养在那里。” 楼京墨没有为难李泊枫,他已经很不容易了。“至于你说带着他去寺庙小住,我觉得要慎重一些。因为庙里多香火,孩子闻了没好处,而且你弟弟比起清静,可能更爱热闹。” 李泊枫听了这些提议,他看二傻的眼神里就写满了这一句,‘一点都不像我的弟弟,见鬼的需要爱与热闹。’ 楼京墨未免后半夜被哭再扰清梦还多加一句,“你会武功吧?如果会的话,不妨用些许内力给他轻按几处穴位。” “还需要这样?我的功夫不高,要怎么给他按才好?” 李泊枫半点不记得小时候享受过如此待遇,他从记事起只有在风雨里练武,今夜第三次嫌弃地看向二傻,他怎么有如此身娇的弟弟。 楼京墨示意李泊枫认真看,是将李小弟的襁褓扒开指着他背后的几处穴位,她一手半抱住小婴儿,另一手以指腹稳住力道按了缓缓按了几下。“必须要控制好力道,从上至下按压下来,不必带入太多内力,不急不缓地为其顺气即可。” 李泊枫一边牢记按摩的穴位手法,一边看着二傻的脸色渐渐从想哭中切换出来。他刚想松一口气就发现二傻开始呀呀呀起来,这货真是半点都不会晚点地饿了。 “他这是饿了,我去厨房取羊奶。麻烦你先等一等,等一下再说要用几分内功按压穴位合适。” 带娃不容易,一个人带娃更不容易。 楼京墨点了点头就见李泊枫飞快地跑了出去,她还没与李小弟好大眼瞪小眼分出谁先眨眼的胜负来,李泊枫就端着木碗又快速回来了。 只见李泊枫舀了一勺试了试温度,这便熟练地一手抱着李小弟,一手用小木勺子喂起了羊奶。在他不急不缓的喂奶中,李小弟已经一小碗羊奶下肚,而唇边留了一圈白糊糊。 楼京墨见状勾起一抹笑,李小弟的样子还真名副其实的傻萌,而看向李泊枫,“你们兄弟两人,你叫泊枫,他就叫二傻?” “长兄为伯,父亲又取停泊枫林之意,泊枫无半点不妥。” 李泊枫把里二傻放回了床上,心道自己的名字正是父亲的心愿,李能永远停泊于枫之侧。至于他的弟弟根本没来得及被取名,母亲就已经离开了。“小弟叫二傻有什么不好吗?不都说小儿贱名好养活,他不叫二傻就更难养了。” “没有不好,希望他能傻人有傻福吧。”楼京墨忍住戳一戳二傻肥脸的冲动。时日不早,她早点教完怎么按穴位也该回去休息。 “那些背后的穴位你都记住了,现在就试试用几分内力。” 楼京墨说着卷起半截袖子向李泊枫伸出左臂。要说清以几分内力给二傻按穴位,那又不是仅凭眼睛看就能确定,她只好不斤斤计较太多以身先试。 “来吧,按照我刚才的指法就在肘关节的少海穴上试一试。” 李泊枫也不迟疑,以两指按上了楼京墨左手肘的少海穴,力道适中而缓缓加以内力揉按起来。“这样可以吗?还要不要再重一些?” “再轻一些,少些内力。给婴儿按摩宁轻勿重。”楼京墨感到了少海穴里的暖意丝丝渗入经脉,她赞许地为李泊枫的领悟能力点头,“对,这样就刚好。你晚上给二傻来几次助他安神,他该比平时少哭五成。” “如此才少了五成,。”李泊枫无奈地摇着头,他在说话间已是为楼京墨拉好了衣袖。“今天真的谢谢了。等我安排好二傻的事情,必是做一顿好吃的聊表心意,还你请一定要来。” “吃饭什么的随意就好。最重要的是让二傻少在晚上哭。” 楼京墨也不多聊,她是明天还要早起进城工作的人。这是挥了挥手,无需李泊枫相送地疾步走了出去。 “你等……”李泊枫还想说他不送一程谁关沿街的大门,而慢了几步遥见楼京墨又翻墙出去了,这动作有够熟练的。 “咩?”羊圈里的羊向着院中叫了一声,似是不知今夜又在闹什么。 李泊枫站在院子里先看了看羊,转身又看向终于安静的正屋子。其实酷暑天也没那么难熬,也许等一等什么都会好,父亲能寻回母亲,一切还会与旧时东瀛的生活相同。 “咩。”李泊枫想着也朝羊叫了一声,随即收敛笑容装作他从未曾有如此幼稚之举。 ** 没了幼儿哭声干扰,自是一觉到明天。 楼京墨在天未亮之际起床打坐练功,烧煮早餐整理药田,等忙了一圈趁日头还不大就赶牛车入城上工。 这日,吴掌柜的神色却不似以往悠闲,在例行早讲话里,他表示最近南边有些不太平,其他分店的掌柜传来消息棺材销量上涨。 “梅花大盗在江西出没,消息确凿,他不再是只对江湖人下手,半个月前杀了景德镇的秦知县。大伙都要提高警惕心才好,虽说我们撞上他的可能,和撞鬼的几率差不多低,但小心一些总没错的。” 不等楼京墨想要详细问问,梅花盗的具体情况,只见吴掌柜的脸色乍然一白,而他向店门口的眼神都露出了一丝惊恐。 “大,大东家。”吴掌柜说话也有些结巴了,却脚下不停匆匆迎向门口。“您有空回来看看了。” 店门口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位衣着华贵的宫鬓美妇,难以形容她到底有多美,似是看一眼就会被勾去魂魄,而让人彻底忽视了她的年纪。“几年不见,我甚是想念吴掌柜,这就回来看看了。不行吗?” 吴掌柜都快给跪了,行行行,您是东家您说了算,但是能不搞易容出行吗! 大东家云梦仙子已经过世了好几年,小东家为什么还要易容成母亲的样子出现?难道不知让人白日见鬼有多可怕,更不提云梦仙子本人有多美就有多可怕。 王怜花说是说想念吴掌柜,但在进门后却看向楼京墨,“你就是小疯子招来的新人?看起来比小疯子胆子要大,你敢睡棺材吗?” 42.第四章 既是来了棺材铺子打工, 早就做好了会试睡棺材的准备, 恰如在糕点铺子卖甜点的会被赋予试吃的重任一般。 楼京墨当然明白以上是玩笑话,但她半点不觉得来无影的葬花记东家在开玩笑。 原来吴掌柜口中三十年前便做甩手掌柜的大东家是一位美女。当下,楼京墨却又有一丝道不明的违和感,只因她见吴掌柜面的露惊异不仅是出于敬畏之心, 还有大白天见真鬼的恐惧。 而且,这位大美人刚刚说几年不见,而非吴掌柜曾透露出的大东家有三十年不管事了,所以此中极可能有什么猫腻。 “问你话呢, 敢不敢去睡棺材?”王怜花说着用手指点了点楼京墨的额间,“傻想什么啊?居然让你的老板一个问题问两遍。” 楼京墨心道在想你是从哪里冒出的妖孽会让吴掌柜脸色煞白, 但脸色却表现地万分诚恳, “对不起,我一时有些走神了。是在想怎么会有这么漂亮的美人姐姐。” 王怜花闻言顿时笑靥如花, 如果真是母亲王云梦遇上了楼京墨, 她该会因这一句恭维而心情明媚几分。可惜, 他的母亲与他的生父十年前在大漠相杀至死了,云梦仙子从来不曾放下对快活王的仇恨,也就从未有幸看到世上除了柴玉关之外的趣事。 思及此处,王怜花又觉得今日扮作母亲来此有些不妥,何况他吓唬到吴掌柜,但半点没吓到李大在信里说的小姑娘。“那你敢不敢睡棺材?” 第三遍了。一个说了三遍的问题绝不是随口一问。 “我敢。”楼京墨语气肯定而她不禁猜测, 眼前人会否是李大遵守协议寻来的高人?“是大东家带我一起去吗?” 王怜花不可置否地点了点头, 谁让对他避之不及的李大竟是主动写了来。不论信中用词多么巧妙, 又旁敲侧引勾起他的兴趣,李大用意早已暴露无疑——希望他能够收下一个徒弟。 自从十五年前,他捉弄了误入了王森记的李大,是把八岁的李大关到棺材里,还装鬼营造恐怖场景吓唬人,从那时起李大就没主动向他示好过。这次的信彷如西边出太阳,将他从岛上勾了回来。 “小墨墨,你准备一下,和我一起去景德镇。” 王怜花话一出口,还不待楼京墨去想她应该从没自报家门取字京墨,只见吴掌柜好不容易缓过来的脸色又白了。 “老吴,你也见过不少风浪,怎么还不能遇事面不改色。” 王怜花抬了抬下巴让吴掌柜去后面说话,这又似叫小狗一样对楼京墨招招手,“你人矮,还不加快脚步,等我抱你啊。” ‘长得高了不起啊!腿长了不起啊!你怎么不算算比我多吃了几十年饭!’ 楼京墨瞪着王怜花的背影,腹诽着以她当下不到十岁的年龄,和大花花一样高那就是毛病,而且病得不轻,等过个十年八年谁还敢说她腿短。 唯有吴掌柜生出了一肚子正经的担忧,三人一到后院书房,他就急切地说,“东家要去景德镇?刚传来的消息梅花大盗才把秦知县给杀了,这时候去江西不太安全啊。” 王怜花看了吴掌柜半晌,看得吴掌柜背后有些发毛了,他才轻笑出声,“老吴,你都说什么瞎话。我们卖棺材板的,有哪一天不和死人打交道?这些年的确不似从前那么拼了,这才让你忘了曾经是哪里有乱子,我们就往哪里去,否则又怎么将棺材大量卖出去。” 吴掌柜听得王怜花不带喜怒的话语,这回是真的背后渗出了一身冷汗。快活王死了十年,云梦仙子也死了十年,王怜花离开了中土十年,让他习惯了葬花记的安闲日子,已经忘了曾经的王森记是何种模样。 幸而,比之喜怒无常大东家王云梦的杀人不眨眼,小东家王怜花更近赏罚分明,否则刚才他的一番话只会换来一粒毒.药。 王怜花摆了摆手没让吴掌柜辩解什么,他本已无心再涉江湖事,但留在海岛上看着沈浪与朱七七秀恩爱也没意思,要不就是和熊猫一起喝酒更没意思。 十年了,他一直对着那三张面孔总会厌的,而最重要的是那三人越发无趣,无趣到让他有时会想起不知去向的异母姐姐白飞飞。也许是该回来收个小徒弟逗趣,而且他尚有未尽的心愿。 “秦知县都被梅花大盗杀了,我又怎能不去景德镇关心他用了哪一家的棺材落葬。”王怜花没打算和吴掌柜详说内情,“我先来杭州知会你一声,你尽快通知分店的掌柜们我回来了。至于小墨墨,我就先把人带走了,以后她的工钱走我的账。” “是,那属下先出去了。”吴掌柜临走前给了楼京墨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他有心多提醒两句,但也不敢说出王怜花正是消失在江湖间的千面公子。 屋里只剩下了两人。 王怜花一言不发地绕着楼京墨转了好几圈,似乎想要看透李大一反常态请他收徒的原因。这会见楼京墨没有露出半点好奇之色,而如此沉得住气的模样让王怜花有些手痒,直接就出手捏了捏她的脸。 “你究竟怎么说动小疯子的?别,你别说出来,我一定会弄明白的,左右也不那几个理由。总不至于你是李家的亲戚,不然他早让我教小欢欢武功了。” 楼京墨后退一步没让王怜花再捏第二次脸,别以为是美人就有特权,她的脸是谁都能捏的吗?必须是用心教导她的师父才行。 当下,她也已经有了心里准备,眼前的这位准师父和先师鸠摩智完全不一样。鸠摩智终得悟大智大空随风入天,这位妖孽却乐此不疲地戏弄着红尘万丈。 “哎,你怎么不说话?”王怜花未能捏完楼京墨的左脸再捏她的右脸,顿时就轻轻蹙眉露出一抹愁绪,“又不说话,又不给捏脸。难道之前说的,为我容颜倾倒是假的?” 楼京墨仿佛见证了何为西子捧心惹人怜,奈何她推定眼前人未以真容示人,对着一张假脸有什么好怜惜的。“东家,我还没满十岁,不太明白女孩要怎么为女子倾倒,更不明白要怎么为男扮女装的人倾倒。” 这下王怜花眯起了眼睛,也不再嘴角带笑,反而冷哼了一声。“别忘了,你还等我发工钱,拆穿老板很有意思?你聪明是吧?还能说动小疯子做说客是吧?行,你有本事。我正好缺一个解闷逗乐的徒弟,想要我收你为徒,就必须在今黄昏之前通过一个考验。” 王怜花竖起一根手指,指向他易容的脸,“只要你能将我恢复真容,我就收你为徒。” “好,但东家必须配合才行。”楼京墨见王怜花应了一声好,是毫不犹豫踮脚伸出双手就捏向他的脸,像揉猫脸一样能揉几下算几下。君子报仇是十年不晚,但捏脸之痛必须即刻就还。 王怜花吃痛地呲了一声,随即就抱起楼京墨,一把将她按到椅子上,“你胆子够肥啊!真是小人报仇,一炷香都等不了。” 楼京墨只恨人矮受欺压,而输人不输阵地掷地有声反驳,“是东家答应要配合我。既然要解除易容,那么我总该上手摸一摸你的易容材料。用点力气才能辨别清楚,难道你还怕这点痛?” 王怜花被堵得气笑了,也顾不得自己还顶着王云梦的脸,再开口是用回了他的原声,“有意思,果然是小疯子找来的人,真的不错。我就在这里等着你解除易容。还有四个时辰,你要是办不到的话,我会让你明白徒弟与侍女之间的待遇落差有多大!” “好,准师父,你就等着吧。” 楼京墨说着再度摸上王怜花的脸,这次是认真分析起易容用料来,凑近了会发现这张脸上散发出一股淡淡的香味,而那正由几十种不同的草药混合而成。 她心有计较想到几种不同的配方,正要出门去找相对应的药材,这又转身向王怜花摊开右手,“药材费,你还没给我买草药的钱。说了要配合的,钱财支持是必须的。” 这哪是找徒弟?分明就是找了一个小混蛋! 王怜花还是摸出了一张银票拍在了楼京墨手中,也不管这一下他自己的手也会疼,反正有人陪着一起疼了。“给你,剩下的不必还了,你留着买糖葫芦吃。” 楼京墨忍着手心的疼,看向面额一千两的银票,扯出一个笑容,“你放心,有我一口吃的,少不了你的。” 楼京墨说完就飞快地跑了出去,只留王怜花对她的背影喊到‘你搞清楚,到底是谁出的钱!谁少不了谁吃的!’ 钱在谁手里就谁说了算。 这句实话没有传入王怜花的耳朵里,而过了三个半时辰,眼看距离太阳落山没多久,他刚刚编造了某人卷走一千两银票跑路的故事,终于等来了提着一只竹篮子的楼京墨。 楼京墨也不废话就在定约的书房里开始给王怜花‘卸妆’。一打开瓶瓶罐罐,一股不似刺鼻却有够恶心的气味就散了出来。 王怜花一闻就分析出其中的用料,当下便知楼京墨的用心险恶。她都搞清楚了易容药膏的可能成分而找到对应卸妆之法,怎么可能不知如何使用气味清香的卸妆药水代替这些恶臭之物。 故意的,绝对是故意的,存心要把这些恶心的东西往他脸上抹。没关系,来就来啊,他难道还会怕不成。反正他被抹了一脸,小混蛋也会沾了一手。 书房里,两人看着黑糊糊的药膏都是面不改色,还任由古怪的味道不断飘散。 楼京墨用黑糊糊的一坨药膏糊了王怜花一脸,还特意言明要保持半盏茶才能用清水洗去。 “我毕竟棋差一招,没法做出立即清洗的药膏来为你卸去易容。我一点都不觉得丢脸,正因为意识到自己的不足,才想拜一位惊才绝艳的师父。东家,你说是不是很有道理? 哎呦,我忘了。东家现在最好别说话,不然药膏容易掉。药力不到位,我还要再糊第二遍,但药膏都不够要再配了。” 王怜花怎么可能忍气吞声,竹篮里的药膏全都用完了,足见小混蛋算得分毫不差,但别以为他就没办法使出一招同甘共苦。这就直接用手抹下脸上的药膏,快速地糊在了楼京墨脸上。 “不必担心再配的问题。你忘了,我自己有解药,我不怕药性混合。现在有更重要的是,让你名副其实变成小墨墨。” 楼京墨力有不逮被糊了一脸,经此一事,她是看清了某人的心眼有多大。“大花花,这是你自己搞破坏,可不算我没帮你卸妆成功。” 王怜花卸干净了易容,终是露出了他那张魅惑众生的脸,当听见大花花的称呼则有一丝惊讶。“你知道我是谁?我并未自我介绍过,姓王草字怜花,你为何叫我大花花?” “你虚长我二十几岁,可不正是比我年龄大。再说之前的扮相可不正是如花似玉的模样,叫大花花有错吗?”楼京墨看向王怜花,让他给出一个解释。“我还没问,你怎么叫我小墨墨。” 王怜花扔了一块干净的毛巾给楼京墨,“这还用说吗?楼砚,既是松烟入墨,砚与烟相近,你的本名里一定有墨字。再说了近墨者黑,和你很搭。” “谁黑了!”楼京墨完全不承认王怜花猜得正确,就他这张嘴还敢叫怜花。 “没说你脸黑,你放心,这张脸必会似桃花玉面。”王怜花毫不留情地补充了后半句,“我是说你心黑,这点怕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了。也就只有我才勉勉强强答应收你做徒弟。” 楼京墨深呼吸不生气,反而恭敬地向王怜花行了一礼,“老师父在上,还请收徒儿一拜。这就有劳老师父多担待了。” “谁老啊!谁允许你叫师父的。”王怜花半点不承认他已经三十好几的事实,“记住不许叫师父。大花花都比那要好,小墨墨,我们就这么说定了。” 楼京墨只能笑着应下,她考虑给李大再去一封信,问一问找来的都是什么不正常地方逃出来的高人。 可惜,这一封信终是未能寄出,因为王怜花主动说起了一些往事。 “好了,为师不和你闹了,这就说正经事。今夜我们一起去你住的地方,你给我腾一间空房住一晚,你收拾一下行李,明早我们就往江西去。这一走可能用时较久,去查清梅花大盗的情况。对了,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多管闲事?” 楼京墨稍稍听过一些梅花大盗的传言,其中有一点就是他们的来历成谜,武功路数很古怪,没人认出是出自何处。“我猜梅花大盗与你有些关联?或是你知道他们的武功从何而来。” 王怜花点了点头,简单地说起了如今武林几大门派沉寂多年的原因。 三四十年前,柴玉关布下杀局谋得武林宗门的秘籍,大宗门伤亡惨重,而他以金蝉脱壳假死之计满天过海。 十年后,西域大漠出现一个神秘莫测的快活王,是武功盖世几乎无人能敌。他更在西域建造了一座快活城,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他是坐拥酒色财气好似西域帝王。 “快活王正是假死的柴玉关。十年前,他死在了大漠里,而快活城也因启动了地下阵法机关被风沙淹没。柴玉关的死埋葬了很多秘密,包括他的财富,还有他窃取的那些武功秘籍。” 王怜花想起十年前的大漠复仇,他经历九死一生着回到中原。后来也曾几度折返西域,但是再也没能在茫茫大漠里找到快活城的遗迹,更别提寻回母亲与生父的遗骸。 “至今为止,已知梅花大盗犯下了十六起杀人案,而死者死状凄惨。我觉得有些死状是由失传武功所致,而它们本该随着快活城消失了。” 那你又是怎么了解失传的武功? 楼京墨没有问却猜到王怜花与快活王的关系匪浅,才会让他眉宇间有一丝淡淡的疲惫。这会也谈不上是否有意转移话题问到,“对了,有一件事我们还没谈妥。大花花,你准备教我什么武功?” 43.第五章(一更) “我打算教你什么武功?”王怜花想起撰写到一半的《怜花宝鉴》, 这些年闲在海岛无所事事,他正在把过往所学集成一书。 从他记事起就开始学习各个宗门的武学, 更及星相杂学、医道毒术、易容蛊毒,甚至是波斯传来的摄心术。小半师承于母亲王云梦, 大半从自学于母亲所保管的秘籍。 三四十年前,柴玉关原本在江湖上享有万家生佛的侠名, 谁能想到他与当年的第一女魔头云梦仙子居然是一对暗地夫妻。两人一同设死局盗得当时武林高手们的独门秘籍。 事成后柴玉关并未立即翻脸无情, 而是蛰伏习武等待时机。王云梦也翻阅记录下了各家武功,与此同时还有了柴玉关的孩子。她从未想到这个孩子的到来, 成了柴玉关亟待杀妻而一人独霸武林的契机。 不过,柴玉关也没想到王云梦即便有孕武功尚且高过他一成。那一战两败俱伤, 柴玉关隐入西域,后来西域有了神秘莫测的快活王。 王云梦生下了孩子,云梦仙子也在江湖上销声匿迹,而她用了二十多年的时间敛财布局报仇。因此,自从王怜花出生的那一天起, 他的母亲便定下了他一生最大的目标——杀了他的生父报仇。 十年前, 随着王云梦与柴玉关的同归于尽, 过往种种恩怨而消散于大漠之中。 过往彷如隔世, 仇已尽爱无存。可是王怜花的心底仍会为此隐隐作痛,或许那正是他自愿离岛的原因之一。当年, 他随沈浪三人出海多少是厌了中原的纷扰, 而十年朝夕相处, 那三人反倒成了证明过往恩怨的存在。 “我撰写的武学典籍尚有一半未成, 而所成的部分可以尽数教你。至于内功方面是该选择最合适你的才好。” 王怜花没再回忆过去,饶有兴致地搭上楼京墨的手腕,他在听其心脉观其筋骨后,眼波流转间笑了起来,“是有一门心法非常适合你,需要绝顶资悟方能练成。奇妙的是一旦功成则成武圣,举手投足间可破天下任何武功。” 楼京墨看着王怜花的那抹笑容,怎么看都带着些许坑人的味道。她又不傻,越是顶级的武功心法越有限制,需要绝顶资悟基本意味着与世间大多数人无缘。 其实曾经所见过的易筋经、九阴真经、小无相功、密宗武学、乾坤大挪移等等都算不得晦涩难懂,起码一般江湖人得了经书尚能入门一二。 然而,楼京墨听得王怜花开口念起几句心法,便知这个世界的顶级武学更加诡异高深,通俗点说它对悟性的要求不是一般的高。 “有些底蕴的宗门都应听闻过昔年的四大旷世神功,明玉功随着移花宫的覆灭而消失不见,嫁衣神功有三人功成都九死一生,无相神功胜过先天罡气却最耗费内力。 我为小墨墨着想选了四照神功,它分为普照、返照、时照、内照四层。因为功成后经脉穴道会异于常人,所以如非从小练起则艰难异常,但你的年纪完全没有这方面的困扰。” 王怜花说到此处,摸了摸楼京墨的发顶,他还眨了眨眼睛,“难怪古人说劝君惜取少年时。你看年少真好,对吧?” 楼京墨仍有一分狐疑,她又非什么都不懂的菜鸟,是听出了四照神功的绝妙之处,但总觉得王怜花还保留了一个坑没提。 “听起来你当年并没有选择四照神功,总不至于是悟性才智不够吧?大花花的聪明无人能出其右,如果你都认了悟不出,恐怕我也不敢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我十五岁才翻到那本秘籍,那是为时已晚了。如果要练习需得自废武功,承受经脉逆转之苦。你都认了我的聪慧,以我如此才智何必又吊死在一棵歪脖子树上,而放弃了其他的一片树林。” 王怜花是漏说了最关键的一点,四照神功在大成前必须保持童子之身,否则它只能有轻身益气的效果。因此,哪怕四照神功功成后能破万法,他的母亲绝不可能为他选择这门武功,只因王云梦从来都信不过人间男女能抑制私欲。 如今,王怜花收了一个小混蛋徒弟,他与母亲的想法完全不同,越不可能的事情越想要试一试,比如有生之年再见旷世神功之一重现江湖。 “小墨墨的出现正好能弥补为师年少的遗憾。这几天去江西的路上,我就把心法全都写出来给你。” “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没说实话。”楼京墨暗骂了几句老狐狸,但到底没出言拒绝,反正先把心法弄到手,要怎么练还不是由她自己决定。 王怜花摇着扇子毫不在意被戳穿了,“让你看出来我没说实话,不正表明我说了实话。你我师徒第一天相处,很多事还来日方长。” ** 翌日,一辆车厢内里颇有乾坤的马车,从杭州城郊向江西而去。 临走前,楼京墨不放心院子里的一地药材,外加之前的一饭之约还未完成,她写下药材培育事项后走了一趟对门,把要出公差一事告之李泊枫,请他代为照顾一下药田。既然李泊枫能种好菜养好羊,他顺带帮忙照看药植也应不在话下。 近日来,李泊枫左思右想还是请了一位奶娘来照顾二傻。尽管他甚是不喜欢家中多出外人,但更受不了被二傻的哭声所扰。奶娘白日做工晚上回家,让他能有更多空闲时间,顺带照看药田自然不成问题。 马车驶入江西,时至农历六月末。 王怜花曾经三次问起是否敢一睡棺材,此行正是冲着坟地尸体而去。 “都说七月鬼门开,我们是赶上了这波热闹,在此时掘墓重新验尸。现在我来挖土,你要举好火把。万一有东西从里面一跃而起,你可别吓得抱住我而弄掉了火把。那种情况下,火把比你重要,火才能驱逐邪物。” “呵呵。”楼京墨闻言假笑了两声,王怜花还是担心他自己比较好,谁离棺材近谁的危险系数更高。 “大花花不妨先担心自己的花容月貌。万一有东西惊坐而起,也该是先给撬了他家门的人一巴掌。那时我要高举火把,也没本事还对方一巴掌。” 王怜花佯怒地斜了楼京墨一眼,小混蛋一点都不给面子顺着他来,但谁让他还就喜欢这种性情,这就挥动了铁锹开始掘土。 说起挖坟的原因,是不得已为之。 梅花大盗先后犯下十六起命案,前十三起发生在北方。自从曝出了景德镇秦知县被害,人们才惊觉梅花大盗不知何时南下了。核查发现五月初江西就发生了两桩作案手法与之非常相近的入室凶杀案,这两起案子也被归到了梅花大盗的头上。 若问被梅花大盗所杀之人有何共同点,其中有九人的死状离奇,他们被发现时是装在棺材里。棺材盖子正对人头位置被挖了一个人脸大小的洞,朝里面看去正对上两只空洞洞的眼眶,其中没有眼珠,而更确切的说死者的大脑空空如也。 楼京墨曾听说过被丁春秋的化骨绵掌所伤,重掌的人起初浑然不觉有异,但在两个时辰会一下便全身骨骼软绵而处处寸断致死。 如今梅花大盗所用的武功更为阴毒,居然会让人的大脑全都不见了。王怜花从海岛归来听闻那般诡异的死状,它正似随着快活王埋葬在大漠里的一门武功绝学,当即决定去距离最近的江西挖坟。 不论皇宫贵族或平民百姓,大多都十分看重入土为安,挖人坟墓多结深仇。哪怕不羁如王怜花也会光天化日地挖,而选择带上小徒弟两人悄悄地入乡。 “除了秦知县一案由官府插手调查,其他八具尸体都被烧了,因为那些人认为诡异的尸体极为不祥。” 王怜花说的那些人自是指死者的亲友们,而今夜他们挖的是王森记线报所知的一具漏网之鱼。“可惜原本那口挖了洞的棺材被烧了,我们只能从武大财的尸体下手。” 楼京墨已经打听过有关武大财的情况,武大财人如其名是岁安镇的地主,是半点武功也不会。他这辈子走得最远的地方是岁安镇的村口,也不知何处吸引了梅花大盗的注意力,但事出必然有因。 这会是看着王怜花没用太久手法熟练地撬开了棺材盖,而她在屏气之中将火把靠近尸体方位。 此时,王怜花换上了特质天蚕丝手套仔细摸起武大财的脑袋,最终是把手指深入了武大财的右耳中,而终肯定地点了点头。 “果然我想得不差,那些人没了大脑是因为被蛊虫吞了。武大财耳朵深处多了一个手指般的洞,蛊虫吃掉了他的大脑而变胖了,它们不喜走原路从鼻孔而出,这就挖了一个洞里从耳朵里钻出来。” 这是一种极为可怖的蛊术,天灵虫以活人大脑为食物。放蛊者选中宿主后为他吃下含有蛊虫的特质毒物,把半死之人关到特质的棺材里。人慢慢死去,而虫正不断长大,直到破耳而出。 楼京墨听得也升起了几分恶心,特别是王怜花说起天灵虫能变大变小,每一次吃人本领更壮大一分。 “小墨墨没接触过蛊术吧?蛊术一道颇为神秘,更不提天灵虫这种奇物,难得遇到必须上手一探。” 王怜花站了起来脱下手套递给楼京墨,“去吧,你感觉一下它在别人脑子里打的洞,才能牢记千万提防中蛊,不能被虫子在脑子里挖了坑。” 楼京墨没忍住瞪了一眼王怜花,将来是能防住虫子在脑子里挖坑,但当下防不住大花花挖的坑啊。 44.第四十四章 明知是坑, 有时却不得不跳,只为将来不至于摔个粉骨碎身。 因此,楼京墨会去练习四照神功,也会去伸手一探武大财的头颅。她将手指探入了尸体的耳中,隔着一层天蚕丝手套还能摸清蛊虫啃食之洞的边缘痕迹, 而掂一掂人头是毫无分量, 可想而知天灵虫吃得多饱。 王怜花在一旁已经说起了天灵蛊的渊源。江湖里后浪推前浪,正如这两年红到发紫的男薛女水。 薛衣人凭着一把剑用对手的血染满了自己的衣衫, 被封为天下第一剑;水母阴姬的一身武功如水般诡辩莫测,而随着她的神水宫在湘水一带坐大, 人们忘了她的本名,却牢记绝不能在神水宫方圆百里之地动武。 “不论是用剑的还是用掌的, 江湖上很多年不曾听闻出过哪一位用蛊高手。听说蛊术练到高深处,蛊虫与蛊主心脉相连,往往蛊主只要一个念头就能驱动它,而它又能驱动无数虫物。 然而,如同天灵蛊这样的奇物往往一虫难成,要让它不断晋级就要用尽各种离奇的办法。梅花大盗必须提炼自身的血入毒, 再毒物喂给武大财这些人, 制造出一个环境条件合适的地方将其埋好等待蛊虫进化。 这样一步步走,想要走到蛊术大成的那一天还很远,最怕就是半路蛊虫被杀了, 那么蛊主也会重伤反噬。但练刀练剑的风险就小了很多, 刀或剑意外断了并不会给刀客剑客直接伤害, 所以蛊术慢慢没落。” 由此来看养蛊一道极为不易大成,更不提在喂养过程中蛊主的本领不足会被反噬。再说柴玉关将一摞的秘籍卷走,更是断了许多江湖秘法的传承,也难怪江湖中不复蛊毒高手。 楼京墨觉得养蛊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若非蛊主真爱虫虫,就是别无他法只能选择蛊术作为攻击方式。当前不知梅花大盗处于何种原因学了蛊术,她更疑惑地是王怜花竟是取出一只挖耳勺朝着尸体鼻孔冲伸进去。“大花花,你还正常吧?” 夜黑风高,鬼月挖坟有够古怪了,谁想到王怜花的举动越发诡异。 “我好得很,是你傻了。鼻子通大脑,天灵虫啃食了大脑却未从鼻孔出,也多亏得武大财死得时间没超过三个月,他鼻根深处就还能刮下一些残余毒液结块。” 王怜花自认没有用匕首直接割开武大财的鼻子,这已经算得上对亡者的尊重了。他还真取出了些许黑红结块封入小瓷瓶,“好了,这就把棺材恢复原状,明天我们去武大财之前被梅花大盗所埋的地方挖土,另外两个死者的被埋第也要走一趟。” 这是要尽力采集残留的余毒与埋入奇异棺椁的尸地之土。楼京墨不由猜测王怜花是想用特别的手段复制出天灵蛊,“大花花,你也想弄一条天灵蛊吗?” 楼京墨毫不掩饰如果王怜花点头说是,她就要考虑一下先抛弃师父三天的表情。 王怜花抬手就想给楼京墨一个毛栗子,但好歹还顾忌到他的这只手不干净,手掌是生生停在了半空。“敢嫌弃我?快,给为师谄媚地笑一个,不然现在就让你和天灵蛊的残留物亲密接触。” 楼京墨都不带眨眼的已经立即切换了表情,笑得三分谄媚七分恭维,“我知道您一定自有主张,不可能自降身份和梅花大盗一般。哪怕是练蛊,也是为了不费摧毁之力地一举拿下梅花大盗。” “算你猜对了,这就是用来攻击梅花大盗的天灵蛊。” 王怜花满意于楼京墨的识趣,示意她取出背包里的自制净手皂再打开水囊倒水,必须让他先把手洗干净了。他也一边简单说起对付梅花大盗的想法,不管对方本身武功怎么样,只要杀了那只天灵蛊就能伤其八成。 “我用半个月的时间,能把这些东西催养出一只半熟的鸠蛊,具体做法等你看了便知。鸠蛊是一只距离天灵蛊十丈距离便能闻出它味道的小鸟,那只小鸟能煽动翅膀扑过去,然后啊呜一口就把肥虫子吃掉。” 王怜花说得简单,实则多年前他经过了多番实验才寻得这一快速杀蛊之法,而他为了操控鸠蛊也必须加入自己的血液。这些细节可以在动手炼制时再详说。 “当下,更重要的一点是怎么找到梅花大盗的踪迹,鸠蛊鸟没有相隔百里闻出蛊虫所在的本领。以我所知,天灵蛊对食物没有特别偏好,不论是男女老少肥瘦高矮,只要是蛊主喂了毒的大脑就行。” 不论梅花大盗杀人的手段有多诡异凶残,总能从他所犯之案中摸出一条线,或是找出他的真实身份,或是找出他的杀人目的与偏好。 楼京墨想着还在停灵景德镇的秦知县,唯有江西的四位死者不是江湖人,甚至他们都不曾主动与武林中人往来。事出反常必有妖,既然梅花大盗不是通过天灵蛊的目标食物选择被害者,那么突破口肯定在四位被害的普通人身上。 “大花花,梅花大盗是不是在找什么东西?他才会从北到南改变了下杀手的选择偏好,既然喂养蛊虫是顺手而为,秦知县可能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 王怜花终于洗干净了双手,他还是揉了揉楼京墨的头发,换得她一个无奈之极的表情。 “小墨墨和我是心有灵犀想了。依照梅花大盗之前谋财害命杀人夺宝的行为来看,他应该对秘籍、宝物之类的东西有浓厚的兴趣。我们去查一查武大财和其他两位死者与秦知县的关系,更要查一查这四人有没有沾过不该沾的东西。” 这一查实的工作就落到了楼京墨头上,没让她夜探县衙去偷听什么秘密,而是从王森记不日之后送到景德镇的大量情报中理出一条线索。 王怜花当然把主要精力集中在速成炼制鸠蛊鸟之上,还很一本正经地告之楼京墨需要牢记她的另一层身份。徒弟跟着师父出来是学知识长见识,而伙计跟着东家出来需要处理各种杂物,那就包括了翻阅杂七杂八的情报。 世间事极少有偶然,更多则是掩藏在看似无关紧要之事下的必然因果。 原来,秦知县与武大财三人曾在七年前有过一次交集。 简而言之,武大财击败了他的两位表兄继承了叔父的良田,其中有秦知县的鼎力支持。秦知县也没闲到做白工,他收取了武大财孝敬的三箱子财。另外两人正是暗中为武大财送礼的搬运工。 这件事做得避人耳目,如非秦知县的小妾张氏卖了一件古董,几经流转后被王森记的管事记下。而楼京墨在又在对照王森记北方的另一家其他分店名录时,发现此物正在多年前被武家人买去,如此串联才顺藤摸瓜查出了四人的交易往来。 楼京墨明白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她通过这一途径查到,梅花大盗就能通过其他途径查到这几箱财物,而梅花大盗八成就是冲着那几箱子去的。 偏偏,线索到此就模糊了起来。秦知县死后,他收过的东西也被扒了出来,因为没有账册也无法确定是从何处收的,但王森记的人暗查了那几口箱子。根据张氏交代里面就是满满的金银珠宝,除了用掉的银锭,其他都还收着,确定是一件都不少。王怜花抽空半夜爬墙一查全部是大路货,里面压根不存在奇珍异宝。 不管是不是梅花大盗找错了人,他确实对某一件东西有兴趣。只有能确定那件东西是什么,才可以实现最后一环的鸟吃虫。 几日后,楼京墨等来了官府调查秦知县命案的内部消息,排除了那些无用的回话,其中有一条令人摸不着头脑的线索。 有下人隐约听到秦知县书房里传出过‘家,我没有家’这一句话,而那正发生在秦知县被梅花大盗所害的前夜,这就成了秦知县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秦知县是杭州人,他年近五十双亲早就离世,而膝下没能留住一儿半女。正妻在五年前受不了打击亡故了,只因当年她与秦知县唯一的儿子十岁病逝。秦知县没有再娶妻子,是纳了几房小妾,其中最为偏爱年轻貌美的张氏。 倘若他因此感叹人到中年而没有一个完整的家,道理上不是说不过去,但那又与他平时的生活处事作风不同。 家?秦知县没有的是家吗? 楼京墨散步在景德镇街头想要缓缓思绪,随意旁听了起茶肆里一群人聊的八卦。 秦知县与梅花大盗是近期热聊排行榜的首位,茶馆里人难免把话题转移到了两人身上。 “你们听说了吧?最近铁铺的生意暴涨,那些有钱人都去定制护身具,希望能防住梅花大盗。” “这都是那波江湖人搞出来的事情,北方一带在传要找金丝甲。梅花大盗可不是一般人,普通的铁甲怎么能防得住,必须是刀枪不入的金丝甲才行。” “谁了解内情的?真有金丝甲那种东西吗?” ‘我没有家’。家?甲? 楼京墨想到此处立即向王家别院跑去,秦知县说是的他没有甲! 武大财送了一箱子金银珠宝给秦知县,里面有不少金银首饰,那可不只是头上戴的、脖子上挂的,还有用金线编成的衣物。梅花大盗多半是查错了方向,以为金丝甲就在秦知县手中,却是不想根本没有能找到它的踪迹。 “大花花,我觉得梅花大盗脑子有问题。别人不知道他用的是蛊术,但他自己应该清楚金丝甲又护不住脑袋。即便是有人穿了金丝甲,他照样可以用毒下蛊杀人,为什么又要特意来南边寻一件金丝甲?” 楼京墨是真觉得那位大盗脑子有坑,可能是养蛊的后遗症。 “小墨墨,你不能用正常人的想法去思考梅花大盗,他之前杀了那些人,不是寻仇,也不是单纯求财,也不是仅仅为了养大天灵蛊。你研究他的手法就会发现,他是从别人面临死亡的绝望里找到了乐趣。 如今人人自危,以讹传讹之间,认为金丝甲能庇护他们避过死劫。如果梅花大盗弄到金丝甲把它毁了,不正是毁去了人们最后的一丝侥幸与希望,那样他会得到更多的快乐与满足。” 王怜花说完看向笼中炼制功成的鸠蛊鸟,他念着金丝甲三个字又笑了起来。“原来梅花大盗是在找金丝甲,看来我们想的引蛇出洞一事可以着手布置了。” “你不会告诉我,金丝甲就在你手里吧?” 楼京墨几乎能确定会听到肯定回答,而她已经无力吐槽梅花大盗的变态脑回路,只因很难界定王怜花与之相比谁更胜一筹。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我见过梅花大盗炼蛊的秘籍,也就能有他想找的金丝甲,但那东西还要翻一翻,应该是在某个角落里积灰。” 王怜花都没在意过他家曾有过多少财富,有人赚钱是为了过得好日子,有人赚钱是为了构建大势力报仇。前者或者有心感叹又得了哞哞珍宝,后者只会关心何时能够报仇成功。 “你不该为我有金丝甲激动,而该为将亲身体验一把躺入棺材而激动。可惜父子同棺于风水不利,不然为师还能在你害怕时安慰你一番。不过即便我们隔了一口棺材,为师也会保证你不成为梅花大盗的花肥。” 终于来了! 这一趟江西行在经历了盗墓、摸尸、炼蛊之后,终于能够打道回府,但也轮到了一开始就定下的骚操作——装作尸体躺在棺材回杭州。 “还真谢谢啊。”楼京墨努力以激动的语气道谢,她只希望梅花大盗的消息灵通一些,越早劫道越好,不要白白浪费一场她的演出。 * 九月初,一支扶灵的队伍从景德镇出发进入了杭州城郊。 这半个月以来,江湖上关于金丝甲能保命的消息是越传越烈,而有关金丝甲在哪里的猜猜猜已经有了各式各样的版本,天南地北无处不有它出没的可疑踪迹。 景德镇秦知县的死反倒而隐没了下去,朝廷判定他是被梅花大盗所杀,而放出了缉捕梅花大盗的通缉令。让人哭笑不得是让通缉令上连个画像都没有,谁让根本没有人见过梅花大盗。 既然已经盖棺定论了秦知县的死因,七八月的天也该让人入土为安。此次,按照秦知县身前遗嘱,他死后与妻子同棺合葬入杭州城郊祖坟,同时也要把早夭的儿子也迁坟杭州,一家人总不能分隔两地。这就有了一支扶灵的队伍,将一大一小两口棺材送往杭州。 不过,这一路渐渐传出了一个小道消息,秦知县其实深爱他的正妻与孩子,这棺椁里有不少他积攒下的陪葬品。特别是他对早亡的儿子是极尽宠爱,不惜重金为其打造了一身金甲入葬,以求死后幽冥世界小儿不被野鬼欺负。 楼京墨正有幸身着江湖众人梦寐以求的金丝甲,但她却觉得自己的运气还不够好,因为日思夜盼的梅花大盗并没有在秦知县一家回杭州的路上出现。 引蛇出洞的计划预计目标地有两处。其一,梅花大盗听闻消息冲动之下半道劫棺材,他必然把注意力放在秦知县独子的那一口小棺材上。 当梅花大盗靠近扶灵队伍,鸠蛊鸟就会有反应冲向天灵蛊。与此同时,王怜花现身将其拿下。即便打斗过程中梅花大盗冲着棺材下手,一旦他劈开棺材,躺在其中的楼京墨就送他一份大大的开棺之喜,用王怜花备好的暗器之毒糊他一脸。 然而,计划一并没有生效,也许是因为梅花大盗的消息滞后了,也可能是因为他没有那么冲动,想要先确认了金丝甲真的在秦知县儿子身上再动手。 迁坟入葬前往往需要重新打开棺椁,确认运送途中其中尸骨无碍,随之请和尚或道士做一场法事以安稳被惊动的亡灵。秦家三口分成两具棺材被送入云溪寺,他们将在庙里听经七日再葬入秦家祖坟。 七日内,棺材上不合棺盖,而灵堂里布满寒冰降温以防尸变。如此正是启动了计划二,预计梅花大盗会趁着棺盖打开的七天里来看清金丝甲的真伪,他书不再傻傻地第二次找错地方。 于是,楼京墨只能继续扮演秦家小儿子,在云溪寺的偏殿灵堂里在呆上几天。 幸而,灵堂早就提前布置与这一具棺材也是特质的,寒冰弥散出的白雾让整间屋子都模糊不清,使得她能在棺材里进行补妆、吃饭以及打开机关溜下石室去解决五谷轮回等问题。 如此等待总能磨练人的意志。 楼京墨不得不说王怜花眼光甚好选定了她入棺演戏,不然哪个孩童能安安静静地出演近大半个月的尸体,更不提要极快地应变反应力。 这大半个月的清静刚好能让人一心专于领悟四照神功。楼京墨都已经摸出一些气感了,但梅花大盗还没有来,而让她不禁担忧能不能赶上重阳节杭州美食汇。 九月初八,月隐云重。 灵堂里只燃烧着幽幽两盏油灯,门口未曾留下一位守夜的僧人。 忽然,有一道黑衣身影快速窜进灵堂,让油灯的火苗都随之抖了抖。此人靠近屋内左侧的小棺材,他手里多了一道点亮的火折子,正要向棺内伸手照亮看个清楚。 下一刻,异变突生! 只见棺材之中早已烂脸的孩童猛地睁开眼睛,语气森森地对黑衣人到,“梅花大盗!我等了你好久,你终于是来了——” 45.第七章(一更) “啊——”黑衣人不由发出一声惨叫, 也分不清他是被棺内诈尸吓到了,还是因为即便他已经匆匆向后躲闪, 但腹部还是中了棺里发出的暗器。 “扰人清梦!” 黑衣人刚退没有两步, 不料背后又是传来冷冰冰的四个字。这下终慢一拍催动天灵蛊进行攻击,但是房梁从天而降一只鸠鸟,一眼盯上了瞬间变大的蛊虫而追啄过去。 显然, 这是一条脑满肠肥的天灵蛊虫,它钻过人脑夺过人命, 却从未正面与生来注定的食物链上层鸟类正面硬抗。 鸠蛊鸟专挑天灵蛊虫的头部下嘴, 并不惧怕它竟能从一个小指甲盖忽而变成手掌那般大,而蛊虫的变大还变相为蛊鸟提供了方便。虫身大易下嘴, 黑衣正在操控蛊虫张开嘴吐出一堆毒液, 鸠鸟即便身沾毒液却毫不停歇,终是一嘴叼住了虫子。 “啊——”黑衣人再次发出了惨叫,而他正欲外逃的身体也瞬间痛到抽搐直接倒地。只见鸠蛊鸟吞下了天灵蛊, 不出两息鸟身的羽毛全都烧了起来,而眨眼间蛊鸟吞着蛊虫只余一撮烟灰。 王怜花听着黑衣人刺耳的叫声, 抄起地上的一块坚冰就砸向他的脑袋, 终是还了灵堂一份应有的清静。这便对本次卖力演出的楼京墨说, “我先把人带走, 你也去客舍里洗洗睡吧。” “哎——”楼京墨才伸出挽留手,王怜花提着梅花大盗已经消失在门口, 难道不让她第一时间围观此事处理的后续?凭她辛苦演出居然还抢不到一张围观的席位, 这也是用过就扔的一种了。 楼京墨也只有对着空气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悼念那只与天灵蛊同归于尽的鸠蛊鸟。 * 梅花大盗在杭州云溪寺落网的消息并未大肆宣扬出去。用王怜花的话来说,大多江湖人脑子不够用,万一就此造谣他手里有金丝甲而纠缠不放。尽管王怜花确实有金丝甲,可他利用过此物就又让它回去躺灰了,并且明确表示不让楼京墨平时穿。他的徒弟绝不可以从一开始就依靠如此外物逃避攻击,这种念头从一开始就绝对不能有,否则才是失去警觉心而被坑死的开始。 楼京墨压根就没打算要金丝甲,穿着这东西也小二抱金砖过市有何区别,而她更喜欢闷声不响发大财,在这一点上师徒两人达成了一致共识。 “如今九月,你好好在杭州学习工作都别偷懒,等到腊月末我就会回来考核。” 王怜花一回大明就直奔杭州,尚未去洛阳王家老宅走一趟。如今擒获梅麓,他在经过一番皮开肉绽地被审问,交代了为何会得到失传已久的天灵蛊蛊术,那是从洛阳盗墓贼手里弄来的。梅麓原本想杀了盗墓贼灭口,只是三年前他的拳脚功夫不行,那是被张大//麻子逃了。 如此,王怜花必须走一趟洛阳寻出张大//麻子其人,此人很有可能知晓有关大漠埋葬的快活城的一丝线索。那么寻回王云梦的骸骨,让她能够入土为安也就不再是遥不可及之事。 楼京墨听王怜花简单提了几句回洛阳有事要办,而主要先去打听消息且一定会在除夕前回杭州,她则拒绝了这一趟近乎观光的旅行。 在没练得深厚内功前,远行并不是什么舒适的体验,有太多的行路不便,哪怕是乘坐百宝箱版的马车里也差不离几分。何况,她更想安安稳稳地杭州城品悟练武,外加培育那一批药草。 “幸不辱命,那些药植都长得不错。”李泊枫在十月初请了楼京墨过院一聚,他做了一桌全蟹宴履行早前的请客之约。 黄昏时分,两人在中院的葡萄架下吃饭,二傻躺在特制的小床里睡觉。小床移到了正屋门口,而屋门半开能让人看清二傻的一举一动。 楼京墨到底没能在重阳节前就回到小院,王怜花在回洛阳前把她留在了云溪寺来了一场半个月特训。 那种授课强度让楼京墨都难免暗中叫苦,比起喜欢循序渐进的鸠摩智从未贪功冒进,两者是相隔整整一个江湖的授业方式,让她不得不每天一怼大花花才能心情舒畅些。 “这三个月辛苦你了,等到第一批补气养生的药丸做出来,希望你别拒绝做一回试药人。” 楼京墨举了举杯是敬了李泊枫一杯姜茶。两人顾忌着都未到事宜喝酒的年龄,上桌的是姜茶来配着吃大闸蟹刚好能驱寒。她看向不再动不动哭闹的二傻,这三个月以来的奶妈看护应该挺有成效。 李泊枫于药理不算精深,但他能识得并将药植养得一棵不倒,也有足够的眼力看出楼京墨于医药一途的本领。她说的试药实则谦逊,更多是想要回报于他的看护。“那我就先道一声谢谢。父亲尚未有音讯传回,我也不能坐吃山空,这还带着一个傻哭傻笑的弟弟,能有一份不出钱的养生药总是好的。” 话至此,两人相视笑了笑。 李泊枫没有同龄人非要问个明白的好奇心,他不问楼京墨三个月去做了什么,为什么又懂得如此医药之术。 在初至大明的烦乱愁倦中,他是遇上了一份巧合之缘,还帮他解决了最为头疼的二傻哭症,才让他终得一份平心静气。如此希望两人能成就一份君子之交,而他也能尝寻一位知己。 楼京墨何尝不想有一个无需多言自是懂得的友人,但相交易得知己难觅,心有灵犀地点到为止,必须要求两人都在同一境界才好。 她也不问李泊枫从何处来,将来又打算往何处去,是明白此刻李泊枫恰似暗夜行路,更无法决定他与二傻的未来。看破不说破,而在不违底线的前提下,她也愿为在理所可行时提一盏孤灯,或是照亮她自己,或是也照亮前路。 “对了,前天夜里月来巷有些小动静。” 李泊枫是正色说起了这一件事,这条小巷一直都很清冷,而自从楼京墨翻墙而过后,他对院子里进行了一番改造,就怕下一次翻墙者来者不善。“我没有冒然去追看到底有何情况,但过后推门而出发现街上残留了一股梅花香。” 梅花香?梅麓已经被王怜花处理了,又是从哪里冒出的梅花香? 楼京墨放下茶杯,“那人没有翻过院门,你觉得他是冲我们哪一家来的?” 46.第八章 暗香浮动, 所谓为何? 两人对这一疑问同时保持了沉默,而静静看着月白渐上夜空。 楼京墨回想着她来到此世后的半年, 她似乎并没有做出什么大事, 只是认了一个对挖坑乐此不疲的师父而已。她绝不承认螃蟹吃多了, 而选择性遗忘了这具身体的身份未明, 更将自己从打击梅花大盗一案中摘得干干净净。 李泊枫瞥了一眼在小床里睡得乖巧的二傻, 他也不想去回忆记事起母亲看重武功远远高过一切。母亲心有深仇,而他根本无从知晓恨从何来。 也许是今夜的姜茶暖入脾胃,他更不想去揣测父亲何时能归,到时又会带来什么消息。 “小心一点吧。”李泊枫又拆了一只螃蟹, 除了这五个字也不多说, 也说不清到底是他们之间谁更该小心一些。 楼京墨点了点头, 她那间小院里真没什么损失不起的东西, 反倒是李泊枫还带着傻呆呆一点反抗之力都没有的二傻。“其实, 偶尔去山寺小住也好, 只要避过燃香之处就好。” 李泊枫沉默了片刻, 如果遇到危险他会放弃二傻吗?应该不会的, 而他若出了事,还有谁能照顾好二傻。“还有几天就是下元节。我带着二傻去城里白山观住一段时日, 去去晦气。” 楼京墨则是完全没有想过要避开,该来的从来避免不了, 她也很想知道到底哪里来的那么多梅花香。 翌日, 楼京墨驾着牛车捎带上李泊枫与二傻一起入城, 而下午她从葬花记下工去集市买菜的路上就察觉身后有人。那人的轻功着实不错没有露出一丝马脚, 但楼京墨也不是第一天行走江湖,在这方面有着敏锐的感觉。 哪怕是被人跟踪了,菜还是要照常买饭还要照常吃,不必做那个自乱阵脚的人。 于是夕阳斜下,楼京墨驾着一辆牛车满载而归,离开久了是要补充不少货物。在她下车正要去院门时,跟了一路的人终于出声了。 “在下楚留香。小楼姑娘,我受红袖之托前来送年礼。”楚留香背着一只超大布包,这已经顾不上此刻的形象问题了。 三个多月前,楚留香为求转运而北上,途中正遇到了李蓝衫与李红袖兄妹,这就说起嘉兴醉仙楼一案。当时李蓝衫是联系到了他一起找人,不过李红袖逃脱的速度够快,他没来得及帮上什么忙。一来二去多聊了几句后续,则是听到李蓝衫要等一等正在嘉兴办事的李大。 楚留香一听嘉兴与李伯沨两点,他努力想要遗忘的黑历史就蹭的又窜回了脑子里,不得不问追问一句李大住了哪一家客栈。 在证实是祥桓客栈之际,一道后发而至的惊雷砸了下来。真的搞错了!他信心满满地出师,却连一封信都没送对人,居然犯下如此不靠谱的错误。 楼京墨打量着难掩眼中纠结之色的楚留香,接过了他递出的信件,上面确实是李红袖的笔迹。信的内容有些长,都是些她与李蓝衫一路的日常趣事,末了提了一段为何让楚留香前来送年礼。 “原来你就是那位生面孔的信差。这就不必再为送错信的事情而自责,我与李大哥已经联系上了没有耽误什么事。” 楼京墨看似是毫无怨言,但她又怎么会忘了李大那一纸调侃之极的催账,“信送错了还能再寄,那位被你撞得摔了一跤的小哥还好吧?” 楚留香肯定地点了点头,他已经确认过那位信差康复了。“我来杭州之前去过嘉兴,那人已经完全好了。” “这样就好,毕竟摔一跤可大可小。”楼京墨当下没再揪着之前的乌龙不妨,她还想快一点把牛车上的货物卸下来。 楚留香看着一车的东西主动上前搭了一把手。他绝对想不到自以为翻篇的失误,在经年香帅之名江湖皆知时再被翻了出来变成了段子。 ——敢问香帅得名于何?答曰:莫忘初心,犹记当年那一摔,没有香摔何来香帅。 后来,楼京墨坚决否认是她爆出了昔年囧事,至于事情是谁做的,不还有一位被忽略的收信人。 不过,此刻两人推开院门正要拉车而入时,两人脸上都闪过一丝疑惑,因为屋内传出了动静,而院子里隐隐有梅花香浮动。 “是三天前夜里的那个黑衣人。”楚留香早就不用梅花香了,他被误认成一次梅花大盗为何还要继续。天下自有百花香,他又何必与一种花香纠缠到底,却不想梅花香与他是有孽缘。 三天前,楚留香还没下定决心向乌龙信事件的正主坦白黑历史,而在月来巷徘徊时正遇上了鬼鬼祟祟的黑衣女人。两人撞了正着过了几招,黑衣女人便向杭州城的方向逃去,后来是隐入青楼而消失不见。 楼京墨闻言瞬间懂了,李泊枫说的月来巷曾闹过一些动静,九成该就是这两人闹起来的,没等她细问屋内的人已经冲了出来。 “小狐狸精,是你抓了麓哥!快说,你把人藏到哪里了!” 黑衣女人眼看暴露也不再潜伏偷袭,她直接提鞭抽了过来,而更恼恨楚留香在此碍事,“你个阴魂不散的,三天前还没打够,今天就直接送你见阎王。” 楚留香脸上还保持微笑,心里也来一句脑子有坑,到底是谁阴魂不散?他是光明正大地前来赔礼,走得都是正经程序,完全没有不打招呼地翻墙而入。 “这位姑娘,你确定那天夜里我们有打得火热吗?”楚留香已经迎了上去,他记得清楚是黑衣人先跑路的,“分明是我追了一路,没想到你还挺热情再送上门来。” “放肆!”黑衣女人听到如此戏谑的话语,这是二话不说将鞭子直直抽向楚留香的脸,两人正在药田边的空地上过起招来。 楼京墨没想到梅花大盗还有同伙,这一点梅麓居然不曾在被审问里透出一二。这位黑衣女子看来是痴心一片,一门心思追查到此,她该成全对方相依相守的心愿才好。 ‘嗖——’一道破风声响,一支短箭直冲黑衣女子而去。 楚留香只觉一道风从耳侧刮过,那支短箭从一个几位刁钻的角度直刺黑衣人的脖颈。 黑衣女人下意识地朝旁一闪,避过了致命的一击,却还让箭头擦破了她的脸渗出了血丝。“啊!我一定要杀了你。” 楼京墨缓缓理了理袖子放下暗藏弩//箭的手臂,她难道会看着两人一路打,而砸了她的一地花花草草。而且,她真搞不懂为什么梅花大盗相关都喜欢鬼叫,下一刻就看到想要向前冲的黑衣女子即刻倒在了地上。 “别遗憾,我没用见血封喉的毒,只是让你不能动弹。我保证你与梅麓早晚都会重逢的。你先自我介绍一下叫什么,我从没有听梅麓提起过你。恐怕你也不似自认为的对他那般重要。” “不可能,麓哥一定是为了不拖累我。你听好了,我叫花婉。有梅有花才是梅花大盗!”花婉说着还甜甜地笑了,“我一路陪着麓哥,他炼蛊我习武,我们是谁也分不开的。” 楚留香尚且没能细想楼京墨的暗器之术很是精妙,此时终是后知后觉地明白了,原来他真的是和梅花大盗纠缠上了。 “原来你就是梅花大盗之一,这还真是无处不相逢!好,真是非常好!” 楚留香的语气里也带上了一丝嘲讽。他一想到出师不利的第一单,而受到霉运连累的第二单,原本自信满满的一入江湖从无败绩是彻底没戏了。 楼京墨揉了揉眉心,难道掘墓一次要被晦气缠到过年吗?这梅花大盗还想发展成一个组织不成,居然还搞什么他炼蛊她练武。 这就用布堵住了花婉的嘴,直接下手搜了她的随身之物,正从她怀中摸出了一册薄薄的书,其封面就是色彩夺目无比,上书《锁骨销//魂天佛卷》,翻开第一眼就见各色美女或坐或卧,极尽撩人之态。 “这也是你们从张大//麻子手里弄来的?那伙人还真绝了,盗的都是诡谲之物。” 楼京墨看着堪比春/宫的书,上面半露未露的美人仿佛能将看书人的魂魄吸入其中。她又轻轻摸了摸书页,这不是一般纸张的质地,而其上隐隐有不少密密麻麻的凸起像极了后世的盲文,直觉判断这本书绝对不简单。“花婉,你就是从这里学得武功?你练得也不怎么样。” ‘呜呜呜——’花婉摆明了想要大骂反驳。 可惜楼京墨不想成全花婉,这把人装到了麻袋里,等她吃好饭再回一次葬花记,让专业的人去审一审花婉。 “咦?你还在啊?”楼京墨烧了两道菜走出厨房,她是一脸不解看向院中的楚留香,“赔礼也赔了,大戏也请你唱过了,难道还等我请客吃饭?” 楚留香嘴角一抽,照正常流程来说总该留客吃饭,而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他又是跟跑了一路,难道可怜地要回杭州城再吃饭? 不好明着说蹭饭,他便迂回地问到,“我要去京城,想问你有没有什么要捎带给红袖的东西。还有两个月就要过年了,我猜你也要送一些年礼之类的。” “请你送年礼?我可没那个胆量,天知道你会把年礼送到谁的手里。”楼京墨不掩饰眼中的质疑,摆明了没有把楚留香的黑历史轻轻揭过,分明在说‘少年,你该不会天真地认为我信得过你的业务水平吧?’ 47.第九章 楚留香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却也坚定了必要挽回名声的决心,梅花大盗都已经双双落网,难道他还送不对一个包裹。 那是巧舌如簧地讲起由他将年礼带去京城的好处,眼见楼京墨犹是心存疑惑, 他提出可以先把花婉运回城。如果送一个人回城不出错, 就证明他在押运一事上值得信任。 楼京墨没有否定这一提议, 楚留香愿意受累, 她又何乐而不为。不过, 以防万一楚留香把昏迷的花婉给送错了地方,她还是要回一趟葬花记,顺带将梅花大盗是雌雄双盗这个消息写在信里发给王怜花。至于那本从花婉身上搜出的《天佛卷》是需要等处理了这一堆琐事好好研究。 一顿并不丰盛的便饭算作楚留香帮忙送货的运费,楼京墨这一夜留在了葬花记里等待花婉的审问结果, 终是完整地穿起了一条线。 花婉的母亲曾是幽灵宫中人,宫主白飞飞失踪后幽灵宫便散了。花婉学了一些武功, 后来加入盗墓组织结识了梅麓。一次盗墓行动中两队盗墓贼墓中狭路相逢,为了陪葬品大打出手。 梅花两人当时联手合作出卖了自家的老大,换得对头张大//麻子的一个许诺会非给他们最想要的东西。因为两人想要速成为武林高手横行江湖, 后来就有了孙大//麻子把到几经转手弄来的西域秘籍给出做了报酬。 其中并不止天灵蛊与《天佛卷》两本秘籍, 还有其余五本书页有损的武功心法,但是两人研究了一段时间不得不认怂。 除了炼制蛊毒的蛊经还能看懂一二, 也就只有配了一百零八幅美女图的《天佛卷》能看懂在摆什么姿势,其他五本那些玄乎的经文, 他们是怎么也读不明白。 梅花两人也不丧气, 他们觉得凭着前两者就能横行江湖了, 这是一头扎入了炼蛊与练武之中。五个月前,两人都感觉时候到了就在北方来开始了杀人劫道,一路犯下了不少血案而没有遇到过敌手。 楼京墨看着花婉的交代,花婉供述的事情比梅麓要多很多,其中提及了一点梅麓的脑子真因养天灵蛊受伤了,那种专以人脑为食物的蛊虫平时可以变得比小指甲盖还小,有不少时候都是寄居在梅麓脑子里。 当然,以上都是楼京墨做的推断,而花婉完全不认为梅麓脑子有坑而有些记不清事情,而一心认定梅麓只对她一个人有热情。 再说梅花两人因为从事盗墓行业,虾有虾道,他们对金丝甲也很感兴趣而打听到了谁谁谁手里可能有金丝甲,秦知县并不是第一个被找上的人,却是第一因此而死的官员。 梅花大盗一门心思找金丝甲,说穿了是对三年速成的武功还不自信,更有王怜花分析的想要毁了金丝甲就是毁了更多人保命的希望。 不过,梅花两人来到江西后,梅麓脑子的问题越来越重了,他也不再相信花婉要撇开她单干,是想要结束以前由花婉施展勾引魅惑人,而他下蛊控制将人致死的合作模式。 因此,一场扶灵钓鱼计划中只勾上了梅麓,而花婉不甘心被甩终是摸上到葬花记那条线。她正想着柿子挑软地捏就找上了独居郊外之人,但第一次踩点被楚留香发现,但在肯定郊外院子里只住了一个小姑娘后,又是信心满满地再一次杀来。谁想到竟遇到了坑人的结局。 至此,梅花大盗一事终是理清了前后因由。因为梅麓的神智问题,他被抓后很多事情上都说得含糊不清,而那些说不通的地方经由花婉一补充,是都说得明明白白了。 楼京墨对顺手摸来的《锁骨销//魂天佛卷》更多了一份谨慎的好奇。梅花两人都是自学秘籍,先有一个梅麓脑子有了坑,而观察花婉也不似正常人,几乎有一半的可能是她练功出了岔子。 这本《锁骨销//魂天佛卷》上面画的美人之姿,可谓是力压了市面上的所有春/宫图,栩栩如生到了纸人可从书中走出来一般。花婉自己交代她根据其上的人物姿势练成了媚术,那比她抽鞭子的功夫要好多了。 楼京墨也觉得一百零八张美人图让人看了就会迷失心魄,她多少知晓一些催眠之事,更在王怜花的半月魔鬼特训中被灌了一大串摄魂术知识。据闻那是王云梦的独创武学「迷魂慑心催梦大法」,即便无法在十天半月中有成,但也该掌握一二对抗摄魂的基本诀窍。 如此,当不再为《锁骨销//魂天佛卷》上面风情万种的美人而心动时,则能静心凝神地摸清楚书页上的密密麻麻似有规律的凸起小点。 虽然楼京墨从没有涉及过盲文而导致摸字的速度慢,但她坚持了两个月还是摸全了一百零八张美人图上的小点,它构成了一本完整的武功心法,比如「天佛降魔掌」,从名字便知道这是一本无上佛家功法。 * 腊月三十,除夕年味浓。 楼京墨将将《天佛卷》原书与她转译下的经文,给了刚刚从洛阳回来的王怜花。“这本佛家功法,还真的应了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王怜花先翻得是楼京墨的译本,他确定没有见过如佛魔伴生的武功心法,很有可能是快活王在大漠收集的秘籍。不得不说,柴玉关坐实重度收集癖一说,要不怎么会曾弄出过酒色财气四使为将一起美物都搜集到快活城。 “你写的译本自己收好,它的古怪之处不用我多说,你心里应该有数不能冒然去练。”王怜花说完却用原书轻拍了一下楼京墨额头,“在寄来的信里,你说这本书的美人完胜一众春//宫图,哪怕是铁石心肠的见了也要为之心动,也因此容易走火入魔如花婉。你倒是见识挺广的,不说说,是谁带你去看的春宫?” 楼京墨愣了一愣,这辈子她是没闲功夫看春宫,但从前谁没见过燕环肥瘦不限男女。 “这是没话说了?”王怜花似是一本正经地教育着,“多看些正经的东西,你如果觉得实在太闲,我再给你布置一些课业。” “谁太闲了?我忙得很。今晚的除夕大餐还不是要靠我来?”楼京墨更想说王怜花还敢谈正经两个字?要论起正经,想她正宗佛家弟子出身,比起一朵大花花是正经多了。 “靠你来?这都日落西山了,恐怕小枫枫已经做了七成的菜吧?” 王怜花自认为作为称职的师父,必须要知道徒弟的邻里情况,也就弄清了从乌龙信件引发的一系趣事。 他查到李泊枫与二傻在杭州湾下船,但之前便没有线索了,更是没有查到其父的踪影。江湖多秘密,只要对方不闹出乱子,他也没闲情去围绕两个孩子查个究竟。 不过,王怜花摸了摸脸上的易容,今天是扮作女子去小院一起过年凑热闹,他也不愿多以真面目示人,而今日还有李泊枫带着二傻一同来过年。 楼京墨没好意思承认她确实懒,一贯是有人愿意代劳她就不去下厨。李泊枫自言他的厨艺从七岁起练了四年,哪怕还没有顶级名厨的本领,但在家常菜上是熟能生巧而自成一派了。 “还不是因为要进城迎接你,所以我只能厚着脸皮请阿枫帮衬一番。”楼京墨说得半点不心虚,她怎么会不出力,所有的食材都是用她的工钱买的。“既然知道回来晚了,你还在这里和我磨磨唧唧什么,还不快点回小院。” 王怜花特意绕道杭州城一趟,还不是要取准备的除夕贺礼,但他就先憋着不说出来,反而问,“你懂规矩吧?徒弟该给师父拜年,新年贺礼准备好没有?如果没有准备,我就在小院里常住了,顿顿要你下厨,顺带吃穷你。” 楼京墨准备去牵马车的脚步稍稍停了停,大过年的就不能好好说话,幸而她在破解《天佛卷》时还不忘第一个新年的贺礼。“像我这样时刻挂念着师父的徒弟,怎么可能忘了年礼。吃过饭就给,你又何必那么着急。” 王怜花半是期待半是觉得面前有一个小坑,他还就拭目以待贺礼是什么了。 除夕夜雪深。 一顿年夜饭,除了没心没肺吃饱奶糊糊就睡的二傻,饭桌上在王怜花的不靠谱提议下,楼京墨与李泊枫都稍稍喝了小杯米酒。两人还不得不陪听了一场‘花姐’讲故事,而王怜花不谈风月不论江湖,在这风雪除夕夜就说春节有关的志怪见闻。 “咚——”时至子夜,遥遥传来了镇上的新年钟声。 王怜花才站了起走向门边,“你们两个怎么不跟上,没听到外面都开始烟花爆竹响了。难不成是听鬼故事听怕了?正好一起把烟花放了给自己壮胆。这算是我送你们的除夕之礼。” 楼京墨看着王怜花将一只超大木盒搬下了马车,她回程路上还在想到底是什么东西不让乱动,原来是烟花也就不奇怪了。 “放烟花?”李泊枫并没有过热闹年的经历,而他的手里已经被塞上了火折子。 “一同两根线头,两人喊一二三,点了朝后跑就行。你要不要试一下?”王怜花说的是疑问句,但已是一脸别废话快点的怂恿表情。 李泊枫看向已经划亮火折子跃跃欲试的楼京墨,他没有再犹豫也向地上的木盒走去。两人对视了一眼默念三二一,左右两侧分别点燃了引线,就飞快地朝屋檐方向跑去。 等他们再转过身去,就见烟花开始在空中绽放,不是传统的大花,先有一片松涛阵阵,再见墨与砚成形,随后还能看到一片夜泊枫树林之景。 无需多问,其灵感取自于楼京墨与了李泊枫的名字。如此栩栩如生的景色在空中绽放,让人不由叹服设计制作者的鬼斧神工之技能,而夜空中盛开了一场无声的虚幻奇相。 直到烟花落尽,楼京墨才缓缓转头看向王怜花,没想到大花花还真的用心准备了年礼。 “不必羡慕,我这是天纵之才,有人想学也模仿不来。”王怜花说着又凑近楼京墨问,“我出招了,你的礼呢?能完胜一筹吗?” 48.第十章 楼京墨当然不想认输地说能胜过一筹, 但看看一旁的李泊枫还在呆望着飘雪依旧的夜空,就知那一场绚丽虚幻烟火美得足够惑人心神。 “我怎么敢盖过你的风头,自是甘拜下风。”楼京墨选择战略性退让, 她像是凡事都需要一夺高下的人吗?这就示意王怜花去书房借一步说话, 将他念叨了好一会的年礼拿出来。 书房中。 楼京墨将一块赤玉递给王怜花。其上雕刻着繁花盛开,而赤玉的朱砂红火焰纹甚是妖娆, 烛火之下犹如花妖起舞动。 “过了子时, 你就实打实三十六了,本命年应景带些红辟邪。红色的花与大花花最为相配,所以我还用心的小徒弟, 对吧?” 王怜花曾经一直以红衣示人,但从十年前父母双亡后,他就再也没有穿过红色, 而这块刻着肆意盛开繁花的赤玉还真讨了他的喜欢。 不过,他摩挲着玉佩却微微挑眉, “我好像说过不许提年龄这一点, 你得非点出三十六这个数字吗?” “有的事是事实, 我们都不能忽略事实。”楼京墨没想膈应王怜花, 最多就是话语上堵他两句而已,哪有他想的送个礼也要挖个坑。“而且你看起来还似也就年近三十而已,又那么精通易容术, 想年年十八都可以。” 王怜花将赤玉收入怀中, 他揉了揉楼京墨的发顶, 难得出言一句感叹, “不一样的。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楼京墨微微垂眸,她又何尝不知如此心情,也只能希望哪怕历经半生风雨,心底仍有一处终是少年时。不过没必要纠结这些,毕竟超脱时间流逝束缚的人凤毛麟角。“又不让我多喝酒就别说买酒了,还是说说你能在杭州留多久?” 王怜花想着洛阳盗墓小头目张大/麻子尚无音讯,而即便确定了其行踪再要寻得那些蛊毒经书的出处也还需要时间。 “我计划在杭州呆半年,刚好等到小蓝衫的院试结果出来。你不也决定暂时在此地住到七月,我就专心陪小墨墨,这该开心了吧?” 开心? 楼京墨已经看到高压教学的明天,即便是开心,也是痛并快乐着。 两人没再书房里说太久,年夜饭也吃了,烟火也已落尽,这并没有守岁的打算,是该各回各屋休息。 楼京墨没忘了要向大厨道谢,将抱着二傻的李泊枫送回了对门,等他把含糊不清叫着‘锅锅’的二傻哄着入睡。这便将两个小布袋子递给李泊枫, “平安锁给二傻,赤玉佛珠手串给你,但愿你能除一百零八种烦恼。” “谢谢。”李泊枫笑着接过布袋缓缓笑了起来。赤色辟邪而他今年恰逢十二岁本命年,看来楼京墨记得此事,而以一百零八颗佛珠手串希望他平安顺遂。 “我不知花姐会来没能提前备礼,只得过两天再补上。你的这份就先收下吧。” 李泊枫从柜子里取出一只小木盒,“做了一方砚台,恰和你的名,别嫌弃它丑。” “多谢。你也别觉得佛珠打磨得大小有别就好。”楼京墨直觉此砚肯定不会丑,不然李泊枫送不出手。 果不其然,楼京墨回到自己的屋中打开木盒,其中是一方夏不枯、冬不冻、虫不蠹的松花砚,随形砚上刻着岁寒三友,其色绿而典雅秀丽。书桌上有如此美砚,在书写疲惫时看一看也不失为一种放松。 * 专于学习的日子过得很快,眨眼便是夏日已深。 楼京墨收到了李红袖的信,上面提到李蓝衫没能通过院试,他如之前所计划地直接去武当山拜师。因为李蓝衫几年前就被武当道长看中,他也不想一拖再拖,今年也就先不折返杭州老家了。 “张大//麻子那里有消息了,我这就要往西域走一趟。” 王怜花其实在一个月前就已经收到了线报,那一盒装有蛊毒经文的木盒子是从沙漠小镇里收购来的,不论结果如何他都要前去问个究竟。“此行会深入大漠,算一算时间恐怕恰逢深秋入冬,所以这次就不带你玩了。” 大漠都是沙子,哪有什么好玩的。 楼京墨本就想留在杭州突破四照神功的第一照普照境界,“那还请大花花保重,别被沙子吹成了蔫掉的花。” “我最多就是被沙子吹一吹,该老实一些的人是你。这半年以来江湖不太平,华山派一夜之间死了百余人,至今没有人查清是谁杀的,此事可比梅花大盗狠多了。” 王怜花多少有些担忧,不是高风亮节到为华山的人才凋零忧愁,而是一个门派几近全灭,并非死于毒而是死于同一种武功之下,可以推定九成九有人以一己之身屠尽华山派。 “我离开之后,江南一带王森记的管理权暂且交给你,别给我闹幺蛾子。” “我办事,你放心。”楼京墨知道这是让她得了灵通消息能多一份安全,而她的重心是放在四照神功突破上,暂且没精力去搞什么产业发展。最多也就是得空写写医书与筹划药铺一事,而这一套她已经很熟悉了。 不管放心不关心,王怜花过了中秋后便离开了。江湖多风雨,不论是谁会有独自面对的那一天。 中秋刚过一天,楼京墨却暂且抽不出时间去接手王森记诸事,因为二傻得了风寒烧了起来。 一岁半的孩子忽而高热,因为年纪太小在用药上是必须慎重,而通过针灸运功的方式也不可能让他一下就康复。 二傻如此一病,楼京墨与李泊枫前前后后是折腾了三天两夜,这才发现有几味普通的药材不足要入城去买。 楼京墨也怪自家院子里没有种普通药材,她看着屋外半黑的天色决定快去快回。“我会在戊时三刻前回来的,顺带捎些吃的,但你还得为二傻做些米糊。” 李泊枫点了点头,正因为二傻病了,所以更要注意饮食。“好,你早去早回。” 楼京墨不多话地以轻功掠了出门,而李泊枫给二傻盖好了被子,则去厨房里烧水洗米准备熬粥。 大约是过了一炷香,水开沸腾声响时,房间里忽然传来了二傻的哭声。 李泊枫也不顾先取下炉子上的水壶,转身冲入正屋却看到消失了整整一年的天枫十四郎,他正站在床边抱起了二傻。 “父亲,您回来了。”李泊枫不知为何却无法生出再见亲人的欢喜,他曾也期盼过能再见到天枫十四郎,可随着时间流逝想见的念头渐渐成了隐秘的担忧。“小弟病了,您还是让他躺着比较好。” 天枫十四郎却没有将二傻放到了床上,“不必了。你去把钱匣带上,这就和我一起去济南。” 李伯沨不由地看向还在哭的二傻。“父亲,小弟他病了,不管有什么急事,就不能等他病愈再说吗?” “你敢反驳我的决定吗?看来人到了中原都会变,如果我说不好,你是不是要和阿石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天枫十四郎说到此处,嘴角流出了一抹腥红。整整一年,他都没有能找到李石,他知道李石来到东瀛生子习武却终有一天是要回来报仇,但是李石却是一声不吭地离开,更不提她还会重回东瀛。 “孩儿不敢。”李泊枫看到了天枫十四郎嘴角的血,而能猜测他是身受重伤。“父亲,您受伤了,是谁做的?这就更该伤愈后再离开。” “你问我谁做的?”天枫十四郎想到他与南少林天峰大师一战,既然他遍寻不得李石再无重逢之日,那么他还有什么不敢想什么不敢做。是这江湖让李石背负上血海深仇,是这江湖让他们夫妻分离,那么他就要这江湖终有一日不得安宁。 “路上我会告诉你是谁做的,现在别废话收拾东西就和我走。” 天枫十四郎见李泊枫还在犹豫,是怒气上涌往前就给了他狠狠一巴掌。“你不愿意离开,是对这地方生出了旁的眷恋不成?!” 李泊枫捂住了疼得犹如皮裂的侧脸,不敢置信地看向天枫十四郎,“父亲何出此言,难道我担心您与小弟的病都不对吗?” 天枫十四郎看着李泊枫与李石相似的面容,别过头去不愿承认他迁怒于大儿子。怒与不怒都不重要,他身受重伤时日无多,必须抓紧时间走完最后一步棋才行。“别废话。我们现在就走,在路上治病。” 不待李泊枫再说什么,天枫十四郎又道,“我想你不希望,我把怒火转移到你对门的邻居身上吧?” 李泊枫闻言一惊,咬破了舌尖才忍住了质问的话,腕间的赤玉佛珠仿佛一瞬冰冷。他再抬头已经掩下复杂的心情,“父亲说笑了,我只是担心你们的病而已,想着等药材齐了用完药再走。既然您说现在赶路,那我这就去收拾。我们也不该失了礼数就留一份信在桌上,可好?” 天枫十四郎不可置否地点了点头,留一张字条或者不留,那都要看读信的人能不能回来。 * 杭州城郊,新月初升。 楼京墨就见一个全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黑衣人忽然窜了出来。 黑衣人只露出了一双眼睛,其眼神带着诡异的兴奋,“很好,非常好。小姑娘轻功不错。我就喜欢有武功天赋的好苗子,你就随我去吧。” 你是谁啊?谁想和你一起去! 楼京墨尚未问黑衣人为何冲她而来,只因黑衣人已经毫不留手地攻了过来,两人过了几掌,她便知自己此刻尚且不是来人的对手。 “嘿嘿,你放心!只要你听话好好干,早晚还能回到杭州的。” 在两人僵持了一炷香之后,黑衣人心中越发满意此次抓到的杀手苗子,而他终是一掌打昏了楼京墨,如风一般地带人从官道上消失了。 与此同时,月来巷街尾的小院里烧起了汹汹大火,不论是房屋、菜地、羊圈都被火舌吞没。此间有过的一切在妖异耀眼的红色火光里,只余一地灰烬。 49.第十一章 岩洞潮湿阴暗,终年不见阳光。 楼京墨由于一路昏迷, 无从知晓面具人到底带她底走了多久又来到何地。之前与面具人过招之中确定对方的武功高超, 倘若想要通过她一个人实打实地击倒对方,她少说也要再闭关练六七年。 目前的处境与闭关练武有九分相似, 唯独隔了一份心甘情愿的天堑。面具人建设岩洞里的杀手训练场分区严格, 想要活下去的唯一途径就是杀了被安排来的竞争对手,正似养蛊一样选出最厉害的一批。 ‘最后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我手下也有会易容的人。尽管无法在熟悉你的人面前一直扮演你, 但把你的行踪瞒住十天半个月总没有问题。比如虚构出那个小崽子的病需要折腾反复半个月,而你不得不陪护半个月。’ 面具人说着还歪了歪脑袋, 似是故意做出了孩童眨眼的动作,‘这样一来, 等那些卖棺材的反应过来,他们也没法寻摸到你的线索了。因为全都被我抹平了,嘻嘻——’ 楼京墨最后一次见到面具人时听他撂下这些话,而她并不乐观于王森记的人能先一步找到她。由于二傻病得突然, 她尚未正式接管江南王森记的情报管理,王怜花又为快去快回是以最快的速度奔西域,倘若面具人用计在半个月内瞒住她失踪一事, 届时即便吴掌柜反应过来而开始搜寻,却都是错过了最好的寻人时间。 假设王怜花人在江南是不必担心太多, 但半个月的时间差之后想要再联系上他, 则要做好最坏的打算。恐怕消息传至玉门关边陲时, 一队人已经先一步入大漠去寻遗迹了。 茫茫大漠无处传信, 那么就要等王怜花平安出沙漠才能知道其中变故,而一出一入少说一年半载。 在来此后的三个月,楼京墨确定她正遇上了所猜测的最不利局面。联系不上王怜花更说明了另一点,外面唯一能辨识出她的李泊枫出了事情,那才能实现面具人口中的半个月时间差。 世上哪有接连的偶然,有的只会是有心人布局出的必然。这一步步掐点掐得准确,是算好了该在什么时候劫人,而又要处理好了那些行踪是要伪造的,而这都表明面具人不是随意劫人,他该是留意了一段时间。 如此一来,楼京墨反倒既来之则安之了。她对外面李泊枫遇到的变故已是鞭长莫及,也并不期待王怜花能忽然攻入面具人的老巢。 与其担忧或期待,不如做力所能及的事情。正如面具人所言,这个不见天日的训练场是培养杀手的。从有利的一面看,在此人有足够高的武功与心机就能活下来。 比如像是遇到了几人一间石室只出其一的规矩,它的原本目的是其余人死一人活着出门,但只要够强就能不按照面具人既定的目的来。 楼京墨管不了旁人是否因此互相残杀,而她想要保留一条底线不杀人只把人弄晕后离开,她就要做到力压六人联手,并且如同这般坚持底线地闯过一关又一关。 这一过程中受伤是避无可避的事情,面具人当然不会发善心去尽力医治想要他所驯养的杀手,只会给能走出生死室的人些许药物吊住一条命,而对钻了空子未曾杀人者则更克扣一半的药品。 无声的博弈不断上演,面具人自认一定可以驯服倔强的不屈者,而一心期待他们终有一日手上沾满鲜血,那种满足感比起当下就杀了他们更让人期待。 楼京墨在岩洞里生活得越久,在不断了解此地的构造时,也遭遇了那些杀手预备役。他们大多在八岁至十五岁之间,其中多数是无家可归者而归顺于面具人。像她这样因故被抓的也有,但还能守着底线并活下来的也仅有四人而已。 不愿意屈服意味着成倍得付出。 楼京墨因为研习四照神功而穴脉异于常人,能让她在每一次的搏杀里避过要害被伤,外加那些被故意克扣去一半的药物也能顺利活下来了。 然而,仅仅如此远远不够。有道是请神容易送神难,她本来只想在杭州练武、写医书、卖棺材,偏偏面具人把她弄了进来,那么她一定要这里天翻地覆。不仅是一个人逃出去,还要面具人血本无归,外加吞了他的一切基业。 恐怕面具人也没想到遇上了一个比他要疯狂的人,而楼京墨深知个人的力量有穷时,想要达成心愿就必须联合更多想要反抗者。 将欲取之,必先予之。楼京墨必须让反抗者好好活下来,无法得到更多的药物,只能设法创出一套疗伤篇的内功心法。因为不同世界的无形武功壁垒相隔,她无法直接取用上辈子所成心法,而即便三千世界规则不同,但参悟规则的经验却可以借鉴。 大半年有余,楼京墨凭着四照神功与后得的诡异经书天佛卷,摸索出了一套疗伤心法能够让修习者在数月内治愈七成非致命内伤,平时更能蕴养经脉以而不受岩洞阴湿环境的潜移默化影响。 这本被随手取名的《黑洞疗伤法》先是给了同一石室的中原一点红使用。 岩洞中每个人的居住地是会变化的,比如根据战绩高低排列,低的二十几人凑在一间小石室里,高的则可以换到双人间。 住在双人石室的两人定期就要进行一场比斗,赢的留下,而输的则要挑战其他双人间的居住者之一抢夺居住权。总之,面具人制定了各式各样的训练规则,正是不容杀手预备役们和睦相处。 楼京墨深知人性之恶能恶到毫不犹豫地舍弃他人的性命,但她更了解身在黑暗中倘若见到了一丝光亮,总能引来坚定的逐光者而一起冲破黑暗。 中原一点红恰是其中之一,他说起九岁时因天灾而家破人亡,流离失所中被拐卖到了江南,不面具人买下他后又因习武天赋出众而给他起了代号一点红,是希望他将来能够一剑封喉只在人喉间留下一点血。 四年之间,中原一点红为了活下来也曾杀过人,但他并不喜欢为了活就要你死我亡的无尽争斗。随着武功越练越好,他也能可慢慢把控住如何不杀而胜。 楼京墨晋级入住双人石室后不久遇到了中原一点红,两人在三个月的试探与观察中确定了双方的共同意愿——不愿意就此被驯服成为了面具人操控的杀手。 中原一点红只想要离开此地去过寻常的日子,而他知道要对付武功高超的面具人,并且成功地突破他的手下合力攻击,那么就要联手更多意志坚定的反抗者。 至于楼京墨隐隐表示地借此机会反噬了面具人的产业,中原一点红没有那样的野心但又非常支持,因为唯有端了这一岩洞的杀手训练场才能避免更多血腥不断上演。 两人在一月一比的搏斗中,几战几分各有输赢。输的未必是技不如人,而是想要一个顺理成章的机会前往其他石室观察是否能有合作者。 楼京墨借由早来几年的中原一点红逐步摸清了岩洞里的各种情况。中原一点红算得上前三批入洞的被选者,虽然未曾一览面具人的真容,但可以确定岩洞是在地下。他初至此地时是从暗河进入,还见过那些建造好部分石室而被灭口的工匠尸体, 面具人说过想要离开只有两条路,要不就是成为尸体扔到水里去喂鱼,不然就是成为一名合格的杀手出去接单杀人。 中原一点红不愿成为前者,但又不甘沦为后者。有坚持的人难以避免心里的痛苦,直到他遇到了逃出生天的可能,以及怀有共同信念的人。「已经向其余七人再次确定了行动计划,明天的年度大比,你给出手势,我们就动手。」 年复一年,不知不觉间,楼京墨进入岩洞已有两年半之久。 每年十二月会有一场洞中人都能参加的大比,前十名在过后的一年中能有许多优待。因此,很多人都会竭尽全力,而那天面具人必会到场亲自观看最终一回合三取一二十人的大斗乱。 在幽暗的灯火下,楼京墨看着中原一点红以手指沾清水写下的字,她期待这一天的到来是饶有耐心地蛰伏许久。天佛经以盲文成书,这一以独到方式成书的无上佛家武功果然有特别的招式,比如不受黑暗所扰的听音辨位。 岩洞里并未完全漆黑,在各个石道里都有固定位置的油灯。楼京墨练得听音辨位不为以耳代目,却是为探寻暗河所在。 去年年度大比,在一年只会开放一天的岩洞最大石窟之中,她确定了刻着一柄剑的石门背后有河流的声响。最大的石窟共有四扇门,面具人从剑门进出,极有可能剑门通向一条出动捷径。 「好,今夜就好好休息。明天待我寻得他一丝破绽,我们就合力突围。」 楼京墨肯定地写下这一句,她知道以自身两三年的内力去单独对抗面具人必有不敌,但是四照神功专为破万法而生,她又被王怜花灌了一通诡异的武功招式,那么何尝不一试对面具人摄人心魄而寻得对方的几息破绽。 明天不仅仅是要离开岩洞,而是要效仿面具人怎么把她带来的,她就要一样将其牢牢制住绑出去。 * 江南·薛家庄。 薛衣人一脸冷色地看向上门要人的王怜花,“薛某只说一次,是我杀的人,我一定会认,不是我杀的人,你堵上门来也没用。王公子,薛某敬你是江湖前辈,但你也莫要以为我会任你所欺。” 十三年之前,把江湖搅得风起云动的千面公子与天下第一名侠沈浪一起消失不见,彼时薛衣人年仅十八提剑杀入江湖,两人之间从未有过一丝交集。 时隔十三年,薛衣人初见王怜花就是他闯入薛家庄开口找徒弟,说是证据确凿失踪两年多的楼京墨正被薛家所抓。 “如果你认了杀了我的徒弟,你以为还有继续说话的机会吗?” 王怜花面若冰霜地盯着薛衣人,一年半的大漠搜寻终究还是一场空。他对那一结果早有准备,但从没有想到进关后就听得楼京墨失踪一年半载的消息。 时日越久越难寻人,何况更不好确定抓人者的目的意图。李泊枫所住小院化为灰烬,这与楼京墨的失踪是否有关联?是同一人下手,或是不同人马联手,又会不会是楼京墨的亲人所为? 王怜花耗费数月以江南开始一一排查,能一步步走得如此精准的人必不简单,而抽次剥茧里找到了几条线索,先后一一查证则终找上了货物采买情况很诡异的薛家庄,每个月都会有一批粮草与兵器走薛家的账但未送至薛家。 “薛庄主可能是练剑练到不问俗世,但我能十分确定你薛家有一个杀手组织。” 王怜花尚未能找到那个组织所在地,排除了所有的不可能,则只剩下其建在地下难被人寻到的这一可能。而其头目必然武功高超,对此薛衣人怎么可能全然无知。“薛庄主对庄内的情况多少也该了解,你说你没杀人,总能给我一份可疑的名单吧?比如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消失不见的人。” 薛衣人的怒气值在蹭蹭蹭地上升,他难道会如此眼瞎让人在眼皮底下建立了一个杀手组织,更是不能任由人上门就给他扣一个屎.盆子。“不可能!绝对没有你说的那一个人。” 此时,薛衣人是十分确定薛家庄没有谁敢有如此胆量与武功,更不提每个月会有人擅离职守。整个薛家庄也只有他疯了的弟弟薛笑人时不时找不到人影,或又是在那一条街上寻谁玩游戏了。 王怜花眯起眼睛,“看来薛庄主是极有自信,但我能确定没有出错。你我之间,必然有一个人失误了,我没闲工夫和你争辩,而今天你必须给出一个交代。” 50.第十二章 给出一个交代?难道随便谁都可以来薛家庄索要交代吗? 薛衣人冷笑了一声, 除非胜过他手里的剑, 否则他凭什么认下荒唐的假设,这就先亮出了长剑。 王怜花更不想浪费时间, 他愿意相信楼京墨即便被困也能好好活着,但是一日没亲眼确定其情况, 又怎么可能放下心中担忧。 说战便战, 这一战还真有些意思。 王怜花在岛上那些年闲来无事不时与沈浪、熊猫儿过招,难得他回到大明还能毫无顾忌地与人打一场。同样是用剑, 不知如今的薛衣人与岛上的沈浪各有何种不同。 * 岩洞里,大比会场石窟内只剩下了最后十个人。其余伤者已经陆陆续续回到各自石室。 面具人啪啪啪地鼓起掌来,照例他将会给将十块铁牌发给获胜者,持有铁牌则有着岩洞中行走的不少特权。 然而,今日的比试并不意味结着到此为止, 将来一年中凡是洞内之人都能抢夺这块牌子, 也就能成功抢走获胜者的福利待遇。由此可见, 为了训练杀手,面具人是一环扣一环,从不忘了要让洞中人相互残杀与争夺。 “我希望你们能好好保管它,被夺了只能证明你们是失败者, 技不如人。” 面具人从护卫手上取过一个木盒子,将石块牌子一块一块发给站成弧形的十个人。从右到左,他走到了站在最左侧的楼京墨面前, 笑着说到, “六年来, 第一次有女子入选前十,我的眼光果然很好,你要继续努力啊!” 楼京墨缓缓伸出手接过铁牌,她直视向面具人总带着三分疯意的眼睛,少见地开口回以顺从的语气说到,“好。我听你的话,一定会好好努力的。” 面具人闻言明显愣了一愣,楼京墨被抓进洞两年半,这是第一次见她服软。 恰在他恍神的这一瞬,只觉得石洞里本就明灭的火光更加模糊不清,真实的声音消失不见,而眼前出现了他最不想见到的哥哥,薛衣人正在质问他为什么不好好练剑。 “练剑!薛衣人,你只知道让我练剑!谁说我一定无法超过你的!” 面具人突然情绪失控地叫了起来,而他后知后觉地发现腹部狠狠被楼京墨击了一掌。 仿佛是图穷匕见,面具人身前排成一行的十人,除了一个已被突袭击倒在地,其余九人成阵围攻向面具人和跃来护主手下。 “你们真是好胆量!”面具人被这一场联合围攻打得措手不及,他已从幻象中回过神来,这就朝离他最近的中原一点红刺出一剑。这一剑急速而狠辣,直取咽喉要害,仿佛正要让中原一点红死状如其名一般倒地。 然而,面具人的这一剑正中目标的量尺距离时,正从左右两侧伸出两把尖刀,先后砍向长剑而阻隔了它的迅猛之势。 差之毫厘谬以千里,何况是两尺的距离,这让石窟内围攻的九人迅速变阵,对面具人进行反攻。 九对二,在九人配合地几近毫无间隙,两方相斗之间,侍卫先在身中数刀后无力倒地不起。 面具人的眼神也越发冰冷,他手上的剑招更是越发疯狂。他一直都自信都岩洞里无人可以与他一战,更为了要掩饰行踪,向来只带着一位手下进出,而从未想过这些手中的棋子居然布阵围攻。 “楼砚,是你牵的头!”面具人不用多久就串联起前后因由。此地仅有楼京墨一人身份成谜,一定是她利用了石窟里的一个月一次比斗规矩,前后出入了不同的两人石室,便是在一次次与他人的对战确定了合作对象,随即传授了其余八人阵法变化。 简直是奇耻大辱! 面具人真的没有想过有人能在他的眼皮底下瞒天过海,而他居然主动为九人提供了一次又一次的演练机会,才让他们今日能上演这一场联手反叛的好戏。 楼京墨压根没有说话,面具人的武功确实高超,她能对其用出摄魂术而狠狠给了其腹部一掌,这是有所出乎意料之外。只因摄魂一道,对心结越深者效果越显著,面具人显然非常在意薛衣人。 面具人那一句迷心之语点出了他与薛衣人关系匪浅,否则以血满衣衫出名的第一剑又怎么会督促外人练剑。既然从不曾听闻薛衣人有收徒弟,那么面具人与也就是亲朋好友之类的。 如此思考之间,面具人的剑已是刺穿了场上两人的右臂,使得场上的九人阵不得不向七人阵变化。 面具人本想笑上一笑,可他发现即便少了两人,宛如布成北斗七星的七人仍是不乱不躁,正如进行过无数推演一般早已料到场上留下几人就要变化何种打法。 “哼!”面具人冷哼刚出,两人已经到底,那么其余的七人也就能被一一铲除。他绝不允许棋子跳出掌心。 楼京墨却是骤然出声,“薛笑人,你的剑法比起你哥哥,真是连提鞋都不配!他是天下第一剑客,而你只能是藏头露尾的面具人。” 这一句话犹如炸雷在薛笑人耳边响起,犹如利刃直刺心头。 只有薛衣人不叫他薛宝宝而直呼他薛笑人,明明只有一字之差,为何他始终被压一头,凭什么从小到大都要受薛衣人管束! “闭嘴!”薛笑人一把扯下了面具,他脸上尽显癫狂之色,这就向楼京墨挥剑而去,是将速度运用到了极致,剑锋已在须臾间刺向她的心口。 正在剑光将至的电光火石之间,楼京墨左手宛如覆上一层白银色,身形瞬变在极度诡异的角度里将一道掌风击向薛笑人。此刻,她将四照神功与摄魂术两相融合,掌风再次击向薛笑人受伤的腹部。 薛笑人侧身一避,避过了掌风却只觉脑子轰的炸响。 那一道拍到肩部的掌风,竟是会顺着经脉而上冲入脑袋,此刻他的眼前是无数薛衣人的印象。每一个薛衣人都在训斥他练剑不够用功,而更缺乏天赋愚蠢之极。 “啊——”薛笑人忍不住胡乱挥动其手里的剑,仿佛每一剑都砍向眼前的虚影,一边不断叫着,“我已经用心了,为什么你要逼我,为什么我一定要追上你才行。你心里只有剑,何时有过我这个弟弟!” 欲使其灭亡,必使其疯狂。 薛笑人因为执念过深而溺于幻象,是被楼京墨先后两次击中弱点。 当下,七人竭力奋起最后一搏。终有中原一点红刺穿了薛笑人的右手手腕,而薛笑人手中的那一把长剑哐当落。 楼京墨不给薛笑人翻盘的机会,第三次攻向他的腹部,这次是直直击向其丹田气海而去。她不喜杀人但也不可能不报仇,对薛笑人来说,废了他的武功恐怕比杀了他,更让他伤心欲死。 最后致命的一道掌风入体,薛笑人只觉腹部剧痛,他体内真气四处乱散,是控制不住地跪倒在了地上,便立即被楼京墨随即封上了周身大穴,顺带撕下他的衣衫一角堵上了他的嘴巴。 “带上他们快走。”楼京墨说着拖拽起薛笑人,九人取下了石窟里所有能用的照明火把,就冲向剑纹石门。以薛笑人身上的令牌按入石槽中,缓缓被推开的沉重石门背后可见溶洞里有一条地下暗河,一侧还停着好几艘木舟,无疑是平日里用来运送物资。 九带一,三艘小船,顺着暗河向外而去。 大约过了三刻钟或是更久,前方透过了一道亮光。亮光越来越盛,当穿过了狭窄的岩洞入口,久违的阳光洒落到九人身上,它带来了自由的味道。 鲜有表情的中原一点红也和其他人一样放声笑了起来。如果这些年不是内功渐长,一直生活在阴暗的岩洞里早就去见阎王了。无数日夜里不敢停歇的练功与厮杀,何尝不是希望有朝一日得以重见天光正好。 “指路,薛家庄在哪个方向?”楼京墨从猜出薛笑人身份的那一刻就确定让此地一定里薛家庄不远,因为疯狂入薛笑人需要享受一种快感。 江湖上人人知晓薛衣人,却鲜少有人知道他还有一个弟弟。少数消息灵通的知情人提起薛衣人的弟弟,也只会安慰薛衣人一句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谁让薛宝宝十来岁就疯了。 薛笑人装疯卖傻,他知道倘若做个正常人,在所有人的眼中他是处处不如薛衣人,疯了便能一了百了。 然而,谁又甘心就此认输,薛笑人更希望能在赞誉无数的薛衣人眼皮底下来一出瞒天过海,他的哥哥到头来还不是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 薛笑人嘴上被堵无法说话,既然楼京墨心思深沉而精于谋算,就让她自己去猜。他的眼神透出了明晃晃的三个字‘就不指’! 楼京墨也不在意,她本意是希望暂且避开薛家庄,毕竟谁也说不好薛衣人见到弟弟如此会有什么举动。眼下薛笑人不肯说,不过就是多浪费他们一些寻路的时间,连两三年都等了,又怎会在意这一时半刻。 一行人辨识着树林里的脚步痕迹,不过多时听到有一大群人正向此处而来。 被困的薛笑人面露惊色,这一条山路除他之外少有人来,而听此声响少说有三四十号人马。 “要不要避一避?”中原一点红看向楼京墨,以他们目前的情况,或多或少都身上带伤,不适合再与旁人冲突。 楼京墨摇了摇头,目前他们最好是尽早入城休养生息调理伤势,而非躲入树林越行越远。依薛笑人的惊讶神色,起码来人不在他意料之中,那么还是节省体力别因此躲躲藏藏。 片刻过后,一出一入树林的两方撞了个正着。 楼京墨忽然停住了脚步,而直愣愣地看着三步并作两步向她跑来的王怜花。大漠风沙并没有侵蚀他俊美的脸庞,但他脸上多了无法掩饰的担忧。“大花花……” 王怜花二话不说直接拉过楼京墨的手把脉,在反复确定她的身体并无大碍后,毫不客气地敲了她一个毛栗子。 “我怎么有你这样的徒弟,真是又傻又呆。不许反驳,你不傻两三年前怎会被抓,你不呆又怎么到今天才逃出来。蠢得让人不忍直视!” “徒肖其师。”楼京墨嘟囔着只觉脑门吃痛,她没被薛笑人伤到脑袋,却遭受了王怜花关爱的敲打。 “还敢顶嘴。”王怜花看着楼京墨苍白的脸色就无名火起,她的身体无碍是因为内功猛增,但两三年不见日光怎么可能毫无妨碍。 这是伸出双手像撸猫一样捏了捏楼京墨的脸颊,只见她的脸终是多了一些血色。 楼京墨有苦难言是自知有几分理亏,如非想要一举端了薛笑人的窝点,她能早些日子就独自逃出来。为了反杀薛笑人而让王怜花多担心了好几个月,这会她只能任其搓圆揉扁,还要给出傻傻一笑显出她的心情愉悦。 无论如何,王怜花来得刚刚好,正是能处理了剩下的问题。 如非王怜花在场,带路而来的薛衣人见到被捆堵嘴的薛笑人,恐怕是抑制不住悲怒之气,难免又要想拔剑了。 “真的是你做的,为什么!”薛衣人拔//出了薛笑人嘴里的布团,而给他解穴时发现他的一身内功尽数散去而经脉全毁。 薛笑人无力地甩开了薛衣人想要搀扶他的手,眼眶通红地怒视着薛衣人,“你问我为什么?这世上谁都可以问我为什么,唯独你不可以!如果你是一个照顾弟弟的好哥哥,你会不知道为什么? 你一心练剑,想要成为天下第一剑客。很好,你成功了,谁人不知薛衣人一袭血衣。你练你的剑,偏偏也要我达到一样的高度。从我六岁起,几乎每日不缀地练剑,可是你从没有满意过,从来没有说过一句‘宝宝,你比剑重要’。” 薛笑人也曾期待过相依为命的哥哥说出一句肯定,哪怕只是一句有进步就能让他心满意足。 然而,他在年复一年的努力中等了又等,薛衣人却永远只会说不够还远远不够。哪怕在他无可奈何得装疯之后,换来了一句可惜,是薛衣人可惜于他的弟弟无法成为超一流的剑客。 “你问过我的意愿吗?你真的关心我吗?没有,你从来没有真的为我着想过,没有问过我喜欢什么,想要什么样的生活。薛衣人,我做的这一切是罪大恶极,但你要记住你也难辞其咎。” 薛笑人说着便要引颈自刎,而他已经武功被废,是被薛衣人当即拦了下来。 匕首落地的那一刻,薛笑人深深凝视着薛衣人,他的脑中闪过了从小至今兄弟两人相处的所有记忆,到头来薛衣人是连死都不让他自由选择。 “哈哈——”薛笑人忽然笑出了声,癫狂的笑声过后,他的脑袋仿如爆裂一般,终是什么都看不清了。薛笑人痴痴傻傻地跌坐在地上,真的成了一个傻子。 薛衣人的一个不字堵在嗓子口,他缓缓弯腰抱起了痴傻的弟弟,知道一切都太迟了。尽管薛宝宝还活着,但他已经彻底地失去弟弟。 这让薛衣人不由想起二十多年前,他曾抱过襁褓里的弟弟。为弟弟取名笑字,最初仅仅是希望弟弟这辈子笑口常开就好,却说不清何时忘了最初简单的心愿。 楼京墨望着薛衣人彷如瞬间苍老的背影,薛衣人是抱着薛笑人一步步沉重地走回薛家庄,恐怕日后江湖里再也不会见到薛衣人的身影。她也不由叹了一口气,即便还有后账要算,也不好咄咄逼人急于一时了。 王怜花没多分心思为薛家兄弟叹,昔日因今日果,始作俑者都要直面承担。他低头看向楼京墨,将近两年半不见,他后知后觉地发现小混蛋长高了,已经到了他肩膀的位置。“看来你挺能苦中作乐的,还没耽误长个子。” “谈不上苦中作乐。不过就是换个地方潜心练功而已。吃好睡好,怎么可能耽误长个子。”楼京墨不想增加王怜花的自责,他恐怕无法不后悔匆匆进入大漠一事。 “对,你不再是小矮子,是该能把小墨墨的小字去掉。” 王怜花不愿多去回想这几个月找人的心情,而笑着拍了拍楼京墨的发顶,又比划了一下两人的身高差。“不过还有一个头的差距,所以矮子墨墨,你喜欢这个新称呼吗?” 楼京墨深吸一口气,想忍又没能忍住,这身体才十三四岁还有长高的空间啊!谁也别拦她,她一定把大花花揉成狗头。 51.第十三章 薛家庄距离姑苏城不远。且说薛家先辈曾也出过不少闻名江湖, 但等到薛衣人的曾祖父一辈起就渐渐没落。此种没落并非指薛家庄缺金少银, 而是家族的人才凋零没能再出一位威名赫赫的人物。 故而,薛衣人从小就被传授武功, 他喜欢习剑且天赋卓绝,完全没有感到自小练剑的不堪重负。等到双亲过世后,薛衣人则以同样的标准去要求了薛笑人, 但最终只换得一位痴傻的弟弟。 至此,薛衣人褪下了一身血衣,退隐江湖闭门谢客。或是为了赔礼, 或是为了眼不见心不烦, 或是碍于与王怜花的约定——如果他输了那场比试而薛笑人的确绑架了楼京墨, 事后则将薛笑人名下的所有产业都转给了楼京墨, 而薛衣人是说到做到忙于此事。 连日来,王怜花正忙着接手薛笑人财产,顺带处理岩洞里剩下那些杀手预备役的去留问题。 “我粗略地看了一遍, 其中九成是薛笑人经营杀手组织所得, 尽管那个组织还未正式渗入江湖,但也接过不少业务,否则又何谈构建起地下岩洞训练场。” 王怜花觉得时间真能改变一个人, 如果倒退一二十年,他处理薛笑人之事势必会要整个薛家庄都更名换姓才肯罢休。现在他不再赶尽杀绝,行事做人留一线, 算是给楼京墨积福了。“它们现在都是你的了, 随你怎么处理。” 有关这笔意外之财的使用, 楼京墨早就计划好了先要完全去杀手组织化,再改作多地连锁的药铺医馆。不愁没有帮手,正如出洞之前所做的约定,中原一点红等一起联手反抗薛笑人的八人刚好能大展拳脚。 “大花花劳苦功高,喝水不忘挖井人,我一定不会少了你的那一份。” 楼京墨笑着收下一盒子的契书。她能不耗费时间精力去与薛衣人扯皮精神赔偿一事,而在晒晒冬日暖阳把缺失已久的阳光给补回来,这全都归结于有师父罩着真好。不过,她偏不当面多加赞美,谁让王怜花叫她矮子墨墨。 王怜花微微挑眉,似乎不满意鱼只听到一句会在将来得到分红,“我辛辛苦苦跑断腿,只能等来日再数钱,这有些说不过去吧?你要聊表感谢就得立即行动起来,等以后的话,等着等着就黄了。” “那么我给你做一顿好的?”楼京墨正有这个打算,她有两三年没吃得尽兴,这会是要慢慢补上。 王怜花点点头却又是勾起一抹折腾人的坏笑,“别糊弄我,我还不知道你的花花肠子。说什么做一顿好的,明明是你自己想吃。该来些实际的,为我捏肩捶腿,随你选一个。” 王怜花说着靠在了椅背上,尽显辛苦跑腿很累的模样。 楼京墨看得嘴角抽了抽,让她捏肩捶腿也不怕累上加伤,但仍是走到王怜花身后帮捏起肩来,他这是享受到了前无来者的待遇。楼京墨本想要故意加大力度,但又不想浪费自己的力气,也就放下了存心摧花的想法。 其实,王怜花做好了被作弄的准备,他正想着要怎么名正言顺地修理作乱的徒弟,把人按在椅子上打一顿似乎不行,但总要出一口藏了许久的闷气。 想啊想,他一直没能想出合适的修理方法,也没料到小混蛋还真在专心捏肩居然没捣乱,那就只能由他主动挑事了。 “看来还真是钱财动人心。拿人手短,你也会乖乖听话了。这总总算寻到你的弱点,以后你要是不听话,我就想方设法榨取你的小金库。” 王怜花调侃着只想看小混蛋快些炸毛,但他没能等来回话,转头只见楼京墨目光落在了博古架的松花砚上有些走神。 薛笑人疯了,没人再知道当年到底是谁联系上他,实施了那一场绑架。 王怜花几乎能确定此中与李泊枫有关。奈何李泊枫与二傻仿佛是凭空出现在大明,而他折返杭州已经太迟,能找到楼京墨的踪迹也是半蒙半猜耗尽全力,却是无从再寻不曾留下一丝线索的李家兄弟。 “倘若有缘,自会再见。”王怜花没有多言其他,缘聚缘散,有时真的不由人。 楼京墨笑着掩去了一缕世事无常的伤感,只能但愿有再见的那一天,而她要做的事情还不少没时间去感怀,首先就要在开春后履行约定,尽快上京城给李大看病。 “这几年李大哥还好吗?我想等处理好药铺一事就立即去京城,正好能把在洞里创出的一套疗伤功法给他一试。” 早些时候,王怜花猜出了李大费心给他介绍徒弟的理由,楼京墨也就没再隐瞒,一人计短两人计长,能够一起为李大的病出谋划策。 王怜花入关后得了几封李大的来信,大致说到他的身体暂且无碍,而李寻欢来年开春便要入场院试,李大是希望李寻欢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打破父兄只中探花的瓶颈。 “估计你我入京时已经见不到李寻欢,他不知从何处学了武功,是决心不论院试有何名次都要先四处游历一番。” 李寻欢不愿入官场的原因复杂,并非仅是他习武后想要找人练练手。 自从皇上登基后偏宠万贵妃,使得万贵妃在后宫一人独大。而锦衣卫自东厂之后再出西厂,西厂督主汪直又曾侍奉万贵妃,前朝后宫之间的斗争是越发激烈。 保定李园为书香门第,李家数代为官,如今李大在京城任职,李父又在地方手握重权。眼看朝局动荡已起,而李寻欢的性格并不适合勾心斗角,倒不如给李家留一条退路,随了李寻欢的心愿不必让他入朝为官。 王怜花见李大在信里不便细说,具体的情况必是要面谈才行。而他也收到了一位许久不曾联络的故人来函,希望他能在来年春日里京城一聚共商要事,看来京城是真的起风了。 “你尽快安排好江南的事情,天气转暖我们就走水路上京。届时,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谁啊?”楼京墨直觉那应该不是简单的江湖人,但王怜花却是闭目养神享受起捏肩来,他是故意吊人胃口不愿再多透露一句了。 楼京墨暗道说话留一半最讨厌了。这会她手上捏肩的动作不停,而脑中也是层出不穷捉弄人的点子,不过她想了一会再看王怜花,发现他居然真的睡着了。 想着王怜花最近的疲累,楼京墨还是按下了折腾大花花的念头,秉持着尊师之爱不去饶人清梦。只在她悄悄退出房间前,用手指沾着墨汁在王怜花的额头写了一个大而丑的王字。 大概是过了半个时辰,正欲出门的楼京墨听到了书房里传来的叫声。 “小混蛋,快给我过来!谁许你毁我美貌的!” 楼京墨傻了才会听话过去,此时必须使出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你说什么?风太大,我听不到。我和红袖有约,今晚住在太湖不回来了。是早点把谈妥江南的事情,我们能早点去京城。” 一溜烟的功夫,楼京墨已经来到了数条街外,不必去想回头会遭到王怜花何种小心眼地报复。反正当下她先走一趟太湖之畔,登上一艘豪华大船找到李红袖,向她报个平安还顺带挖一挖楚留香的墙角。 自从李蓝衫拜入武当门下,他也走上了江湖生江湖老的那一条路,不可能再与妹妹闲居杭州城郊。几年前因为楼京墨失踪,李家兄妹都匆忙赶回杭州帮忙找人,但一直都音讯全无而只能等待。 李红袖没有随兄一同去武当,她留在了江南决意建立起一张情报网,将来不会再两眼一抹黑总是被动行事。李蓝衫不放心李红袖独居杭州,便是将她委托给了楚留香看顾一二。 楚留香能靠谱地照顾人吗?即便江湖中已渐有香帅之名,但楼京墨始终记得是谁送错了信。连信走能送错,还能指望什么。楚留香一定会在李红袖遇到危险时挺身而出,但日常生活中他肯定是被照顾的那个。 楼京墨见到苏蓉蓉与宋甜儿后更确定了她的推测,反正楚留香身边不是只有一人,她就更加心安理得地挖走李红袖。不论是分红福利之多还是发挥才能的空间之大,将要组建的小楼春都远远胜过了太湖上的一艘船。 “红袖姐认为我的提议可好?我知道你早已习惯了江南的生活环境,那么小楼春的总部也就设在江南。等忙过前期而走上正轨,你随时都能回太湖与朋友相聚。” 楼京墨想要找信得过的共事伙伴,除了一同逃离岩洞的八人,还需要与之无关的人分权平衡才好。 李红袖听着楼京墨描述的那一番未来,希望小楼春可以开遍大明,更希望为百姓买药难出一份力,这就被勾起了八分心动。她喜欢太湖船上的生活不假,但更想要试一试去外面接受更大的挑战。 “这件事情可能要与楚大哥商议一下才能给你答复。毕竟哥哥托楚大哥照顾我,我总要与他打一声招呼才行。” ‘阿嚏——’楚留香站在船头摸了摸鼻子,看来是冬风尚冷,吹凉了他倒霉的鼻子。 最近楚留香闲来无事留在江南,而他也正在船头等人。今夜难得船上人多,不只是一顿安神宴还是一顿送别宴,是邀请了胡铁花一起给与将要远行兰州的姬冰雁送行。 尽管楼京墨算不得多熟悉,但楚留香听闻她平安归来也心生愉悦,是知李红袖终能放下悬着的一颗心了。再说今夜一起坐下来吃饭的一桌人,彼此之间虽然不够熟悉,但人都是从不熟悉到熟悉。 楚留香劝不了一心独自远行弃武从商的姬冰雁,但还想为姬冰雁介绍一二人脉,他却没有想到几丈开外有人正抡起锄头挖了他的墙脚。 52.第十四章 正月十七, 太湖夜雪,天寒更深。 船上的一顿晚宴却吃得热络。特别是胡铁花因为姬冰雁的执意离开而心情低落, 他一杯接着一杯也不知多喝了几杯酒, 半醉之间拉着姬冰雁追忆这些年的同行经历。 往昔难免有黑历史,胡铁花醉了是根本不介意自爆尴尬, 但被点名次数最多的楚留香恨不得直接把人灌倒, 他真是误交损友, 就不能放过彼此的过去吗? 胡铁花没能撑太久很快就被楚留香彻底灌醉倒在桌上,只剩无意识地嘟囔几句为什么,他还是想不明白为什么姬冰雁去意已决。 还能为什么? 一个人会做出弃武从商的选择,又是完全白手起家, 这等于是完全从头开始。姬冰雁并未显得有多兴奋激动, 那表明从商算不得他最期待的生活, 所以远赴西北极可能是人为情伤却又说不得。 楼京墨旁观了一场就猜出了其中大概因由, 她见楚留香神色暗带两难然就明白其中关键,恐怕是出现了胡铁花与姬冰雁看上了同一个姑娘。不过,前者可能是郎有情妾有意, 后者却是掩藏情愫的暗恋。此时姬冰雁不选择远走他乡, 难道还要留下来围观打情骂俏为难自己? 胡铁花的脑子不好使, 以后要注意他可能会坑队友。 楼京墨得出了这一结论便也不再关心八卦,而与姬冰雁正经地聊起他对远赴兰州的经商计划。她还挺感谢楚留香今夜的牵线之举,是愿意投资尚未发家的姬冰雁助他一把, 既是想要给小楼春西去扩大规模打下基础是, 也很希望多一份力量就说不定能多一份运气寻到王云梦与柴玉关的尸骨。 在处理了薛笑人之事后, 王怜花不曾多提大漠之行,仅说了不会再去贪求飘忽不定的运气。反正这三四年他会带着楼京墨多走些地方,直到确定她可以完全出师再谈其他。 有的事不用人多说,只需有心就能看出一二。 楼京墨明了王怜花的未尽心愿,她计划再过三四年走一趟大漠寻找被风沙掩埋的快活城。尽管前世今生在山河走向上有细节的不同,但两个世界的地理分布基本相似,身为徒弟面对几乎什么都不缺的师父,她也只想到以带回云梦仙子与快活王的尸骨来表达心意了。 后事暂且不提。 当下,甲板上只剩下了楚留香一个人在看雪。他听李红袖明明白白说了想要离开,即便是有心有不舍却也不能阻拦。往好的一面想李红袖人在江南,不似姬冰雁一去西北则相隔千里。 既是无法对李红袖多说什么而惹其伤感,但见到挖墙脚的始作俑者出了船舱正欲辞别上岸,楚留香不由叫住楼京墨多说了几句。“既然红袖选择了你,你能保证不让她受伤吗?” 楼京墨听了总觉得有一丝别扭,怎么好似她要拐走李红袖娶回家做媳妇。这口锅她一点都背不起,“药行是正经生意,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一般情况下能遇到什么危险,阳关道总比独木桥好走。不过,我没法保证身边人一定不会受伤,这年头点背了,走在阳关大道上也会遇到脑子有坑的人。” 楚留香心知此话正暗讽他走的是独木桥,不由露出一抹苦笑,“看来世上没有一个女子是不记仇的。” “都说民以食为天,我可能还缺一位厨艺高超的大师傅。香帅,你说呢?” 楼京墨直接抛出一句话让楚留香闭嘴,目测这条船上拐不走的只有苏蓉蓉。如非急于北上,楚留香再多说几句话,她还真会好好琢磨着第二次如动锄头把宋甜儿也带走。 楚留香立马打住再也不谈这个题,转而问了几句姬冰雁西行之事,便是目送着楼京墨消失在了湖面上。 出来混总是要还的。或早或晚而已。事到如今,也只能希望李红袖选了小楼春就活得更有滋有味。 * 转眼四年,在九位大管事的齐心合力经营下,小楼春以公道价格与保质药材已然成为江南江北人尽皆知的药行,而近半年来陆续建起的医馆对普通百姓不时有义诊活动,是为解决看病难尽了一份可行之力。 李红袖不似楼京墨最初说的那样挺过初创期就闲下来,因为希望小楼春能走得更远在天南海北都它的踪影,所以她是日益忙碌。却也恰如楚留香所祝愿的,李红袖在小楼春的工作里找到了无尽乐趣而过得有滋有味, 为了这一相同的目标,楼京墨也在不断努力,她与王怜花三年深入一片片山林尝遍百草,遂取其样品进行移植,更是将所见所尝所感撰写成一套草木经,仔细修正校勘后计划刊印成书。 话说四年前,楼京墨与王怜花入京为李大问诊。李大看起来与常人无异但内里却弱症渐深,这病是与天数争命,必然不能是用一帖药就药到病除。结合李大的工作生活实际情况,一方面需要以特殊的疗伤功法为其催化生机,另一方面则要以调理汤药辅以针灸,犹如抽丝一般以七年为期固本培元,最后一步才是水到渠成以内力打通其奇经八脉彻底消除弱症。 四年过去,楼京墨来到李园为李大复诊。李大的脉象表明一直以来的诊治方案方向正确,他的身体正在渐渐转好。即便李大身在政局斗争越发激烈的京城,他每日要劳心的事情不少也没有因此而损神半分,他越发得平心静气而能得心应手地去处理政务。“听闻岛上沈夫人有孕,王大花是接到沈浪的信前去为其保胎了吧?” 楼京墨点了点头。王怜花接到了沈浪的求助信,朱七七年近四十怀上头胎却是胎像不稳。如此情况下沈浪不能带人出岛问诊,而请上岛去的几位大夫给出的诊断结果是不论留不留孩子,朱七七都有可能遭一场病难,不得已沈浪只能打扰王怜花请他上岛坐镇。 王怜花陪着楼京墨游历山川四年,一路两人教学相长,楼京墨也在此身十八岁时正式被宣布出师了。 相依相伴的生活是妙趣横生,任谁都会生出不忍离别之心,但王怜花还是放手让楼京墨去独闯江湖,不论将来是否有倦鸟归巢,可楼京墨应该趁着年轻好时光飞得更远看遍红尘美景,而他正能借着此封沈浪来的求助信上岛看看故友们。 “有大花坐镇,如无意外,沈夫人必然会平安生产。”楼京墨信得过王怜花的医术不为此事而忧心,她前来李园找李大是为了一桩隐秘之事。 江湖门派的建立需要上报官府,特别是大门派占据一个山头,那都是要获得许可公文才不违法,恰如华山、武当这类建立有些年头的门派每年也必须向朝纳税。有些武林中事能放在明面上解决,而有些则必须暗中处理。 四年前,王怜花说介绍一位故人给她认识,正是朝廷暗中管理江湖事的青门薛青。 几十年前土木堡之变,青门也被冲击的七零八落,彼时接任青门副统领的薛青耗尽全力逐步再建青门。 以青门的主旨而言,江湖人不是非正即邪。多年之前,快活王几近在西域称王,由王云梦所创的王森记与之为敌,实则暗中受到了朝廷的相助。不论昔年云梦仙子是否被叫做女魔头,但那并不影响朝廷借刀杀人遏制住不安分的快活王。 快活王死了十八年,彷如轮回,江湖风云再动。更加糟糕的是朝局不稳,只因后宫被万贵妃把持,皇上对她是无不应允,而她又与西厂关系匪浅。 薛青年事已高,他有心无力去管身后事,经选定了接班人杜青任职青门副统领。不求更多,只希望这越发动荡的朝局中,多少能稳住江湖事情。 四年前,楼京墨始创了小楼春,薛青便认为他们可以两相合作。朝廷暗中给楼京墨开些方面之门,而她也要在青门需要时出一份力,恰如当年王森记所为做是互利互惠。 楼京墨知道朝中有人的必要性,她答应了薛青的提议,而半年前薛青过世,此次是要与未曾正式见面的接任者杜青相互认识一番。此事她没有隐瞒李大,比起素未谋面的杜青,当然是更信李大的判断。“李大哥,可曾探到一些杜青的消息?” 李大凝眉说起杜青的生平,“杜青年近三十,原名杜娴,曾在后宫做过小管事,被薛青选中后调任离宫。我见过杜青的次数不多,此女内敛平和又颇具大将之风。听说青门要职不问男女而全凭本事,杜青无疑是有本事手腕的,站在朝廷希望江湖稳定的角度看,杜青应该是一个合格的接任者。” 楼京墨没有追问站在其他的角度去看又会如何,青门本就颇为神秘更超东西两厂,门中的一些要职都由江湖人暗中担任,李大能探出几分已经不容易。比如外面的人也不会知道,杜青的青字并非改名,而是代表着副统领之位。那么否能继续愉快的合作下去,见过一面之后应该就自有分晓了。 两人在书房里谈了一会当前朝局风云,正说到万贵妃的亲子过世后,后宫多年中再无一人怀孕,如今皇上正面临膝下无子。 此时,林诗音兴冲冲地敲响了李大书房的门,“大表哥、小砚,你们快出来。午饭准备好了,吃过饭再谈公事。” 李大看了一眼更漏所示,他对楼京墨低语了一句,“表妹这般兴奋不是冲着你我,还没告诉你,今日小弟游历归来,算算时间也该到家门口了。” 林诗音难以抑制久别再见的欣喜,少见地主动敲门,希望有人陪她一起去门口接人。李大也不说什么规矩不规矩的,他也有些想念弟弟了,而楼京墨想见见变成小李飞刀的李寻欢有何改变,三人就一起走向李园大门口。 果不其然,李寻欢说了几点归家就准点归来,不过他还多带了一个人回来。 “这位就是龙啸云,我在信中提到的救命之友。龙大哥去京城玩,我就请了他来李园一起吃饭。” 龙啸云相貌堂堂又一身华服,乍一看面带豪气,绝不会引起人半点厌恶。 楼京墨却暗骂李寻欢一句办事不靠谱,今日算得上家宴,他要带朋友回来就不能提前打个招呼。更何况,龙啸云在看到她与林诗音之后,其眼神游移不定又暗藏闪烁,全非单纯欣赏美人的坦坦荡荡。 李大暗中深吸一口气,忽然发现了他的身体情况能朝好的方向发展,实则是因为蠢弟弟离家四年而大大减少生闷气的次数。当下,真的好想打开蠢弟弟的脑子看一看,他的飞刀是都插到脑子里了吗?怎么识人之术半点不见长进。 “我本就想延请龙四爷,谢谢你对小弟的帮扶。择日不如撞日,还请不要介意家常便饭难登大雅之堂,里面请吧。” 李大不论心里已经把李寻欢把爆炒了几百回合,表面上他是给足了龙啸云面子,无论如何先接触一番再做其他定论。 53.第十五章 吃饭, 有时吃的是一种心情。 一桌五人,心情各不相同。 李大原本很期待这顿洗尘宴,毕竟李寻欢离家四年,他有不少问题想好好问弟弟,诸如在外有无被人欺负之类。不过, 他在见到龙啸云后就把那些问题都咽了下去, 不得不承认蠢弟弟有如此性格是他的教育失误。 李大年长李寻欢七岁, 兄弟两人的母亲早逝, 而父亲公务忙碌, 可以说李大是长兄如父一般地带大了李寻欢。 正因自知身体有弱症,李大不愿过多约束小弟, 只愿小弟品性端正,也能在才学上不坠了李家的名声, 早早为小弟定下一段青梅竹马知根知底的姻缘。如此一来,小弟的这辈子可以恰如其名, 寻得一般人难寻的随心欢乐。 从一般百姓的角度看,李寻欢做得够好了, 他满腹经纶年纪轻轻就高中探花、心胸宽广不似某些官宦子弟仗势欺人、遇到不平之事敢于挺身而出见义勇为。 然而,李大听着李寻欢面带笑意地讲述着龙啸云救他于危难的经过, 却越发清醒意识到从前对小弟的教导中少了最重要的心计两字。 等李寻欢以愉快的语气说完了他与龙啸云如何成为了八拜之交, 李大微笑着端起酒杯主动向龙啸云敬了一杯酒, “这杯酒我先干为敬, 千万感谢尽在其中。你一定不要推辞, 身为长兄是理当谢谢你对小弟的再生之恩。” 龙啸云连忙道不敢当, 他又怎么能坐着受了一礼,而连忙站起来也回敬了一杯酒。“路遇不平岂有袖手旁观之理,救人不过是出于本心罢了。我与寻欢一见如故,在我心里自是要把寻欢的大哥当做亲兄长敬重。这一杯敬今生相遇之缘。” 只见李大笑着应下龙啸云的话,而李寻欢更乐于大哥接纳他的朋友,让饭桌上一时气氛和乐之极。 一个敬再生之恩?另一个敬犹如遇到亲兄长? 楼京墨围观这一幕和乐融融。李大没说假话,估计是要教李寻欢怎么重新做人了。龙啸云也没说假话,但比起把李寻欢的大哥当做他的大哥,恐怕是更想认别的家属才对。 敢压一把飞刀不久就会有好戏开幕,楼京墨想着就给身边有些走神的林诗音布菜,而看着林诗音心不在焉的神色,或许需要改变的从来并非一人。 午宴结束,李大明日还要上朝,他没再多留上了马车就向京城而去。 李寻欢则带着龙啸云为他去安排在李园留宿,在庭院中林诗音望向已经空无人影的小径,她在呆立许久后竟是眼眶泛红,一个转身是差点撞上楼京墨。 “诗音姐想哭就哭吧。你觉得委屈实属正常,今天这事是李二做的不妥。”楼京墨并不劝林诗音忍着,如果林诗音能去把李寻欢臭骂一顿才更好。 “最初表哥学武功时说,以后一起去游山玩水时他能保护我,不似少年时两人出门还要跟着一众护卫。然而,四年前他武艺有成却决定一人独行,只因觉得历练之路上还不能护我周全。” 林诗音想起四年来的等待,从前她与李寻欢是诗书经文什么都能谈,但自从李寻欢练了武功而她本就不喜江湖事,两人的共同话题少了很多,她又怎么能任性一定要李寻欢带着她一起出行。 “我等了又等,终于等来了表哥归家,是兴高采烈地准备好洗尘宴,可他从入门后眼中只有那个龙啸云!我从不求表哥把我放在第一位,他敬重父兄亲人在先是理所应当,但那个龙啸云又算什么东西!” 林诗音忽然止声,她自知失言,龙啸云毕竟救过李寻欢的命。 楼京墨用手帕擦干了林诗音脸上的泪痕。李寻欢肯定不会故意忽视林诗音,他不过是在这一段情感里习惯了林诗音的不争不闹,就此一点,林诗音也不能说全然无错。 “诗音姐认真想过以后的生活吗?李二入仕的可能性极低,你们原本想要过闲云野鹤的日子,兴致来了看山看水,累了就在家里赏花赏雪。 即便你们是不缺此等财力,但你觉得真能就此一生吗?你可能不会觉得无趣,但见过江湖热闹的李二也可以吗?” 这些话楼京墨本来没打算说,她与林诗音只是相互认识,没到能直言对方感情态度的地步。 林诗音与李寻欢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两人或会处世态度相左,但给他们一些时间磨合总不会出大问题,而即便有问题李大也会从中调和。不过,现在出现了龙啸云这个变数,楼京墨还是开口点了几句,只希望林诗音不要犯傻。 林诗音闻言脸色更加不好了,她本非愚笨只是不愿深想,一心希望可以与李寻欢相守一辈子就足够。“表哥,他不会辜负我的。我确定他只会有我一个人。” “或许吧。或许一个人能一辈子只爱一人,但那并不意味着相爱的两人就能幸福一生。” 楼京墨不怀疑李寻欢对林诗音的忠诚,可是生活绝非有爱情就够了。今日李寻欢的表现足以说明他注重兄弟情义,等到了二选一,他会选择哪一方还真不好说,这话还是先不拿出来吓唬林诗音了。 “李二有飞刀,想要见识江湖则去闯了一闯。诗音姐,你呢?你有什么,又想要什么?人活于世,首先该是自己别辜负了自己。起码选一样感兴趣的事情做,将来李二又要去江湖玩耍,你也不至于太过无聊。” 楼京墨与杜青有约在先,没大把空闲时间留在李园开导林诗音,索性把人直接带到京城让她好好静一静,反正这些日子李寻欢要招待龙啸云也没功夫谈情说爱。该说的建议都说了,至于接下来,只看林诗音愿不愿意改变。 有李大在,林诗音与李寻欢的事情真要插手干预倒也不难。不过,与杜青的会面就没有那么简单。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京郊青莲寺,桃花树下,楼京墨见到了缓缓踱步而来的杜青。正如李大所言,杜青年近三十,犹如远山的一片云淡雅清丽,而眉宇之间更有从容不迫。“果然闻名不如见面,薛老诚不欺我,杜先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彼此彼此,我一直很想见一见楼先生道一声佩服。小楼春之功,功在千秋,累世之后,世人不记得江湖的风云变化,却不会忘了是谁撰写了一本本医书,让世人得以少受病痛之苦。” 杜青伸手请楼京墨去凉亭入座,两人相互寒暄了一番,便是直入主题。 “楼先生事务繁忙,我也就有话直说了。青门一直负责维护庙堂与江湖的平衡,奈何土木堡一战大明上下损失惨重,即便薛老耗尽半生心血也才堪堪恢复了青门一半的秩序。此特邀楼先生进京一聚,是希望我们的合作能够更加紧密。” 这些事楼京墨都知道,而她没想到的是杜青接下来的那个提议。 只听杜青说到,“青门可有副统领,但统领一职并非常设,只因历代多半听命于皇帝。今日,我想说的则是请楼先生出任统领一职,由你任命青门的要职管事,如此才真的能亲密无间的合作。” 胡闹! 楼京墨第一反应是杜青故意给她找事,既然青门历代直接听命于皇帝,这会不是皇帝下任命书而由青门自行推选统领,那不是等同谋反。 “杜先生,楼某心无大志,只想本本分分做生意,安安静静地写医书,闲来得空四方行医便好。” 楼京墨却并没有真骂杜青脑子有病,她在转念之间便明白了其中复杂。 不论正史所载如何,这个世界中自八年前当今登基是独宠年长他十七岁的万贵妃,万贵妃一手提拔了汪直建立西厂,八年以来朝中更是多了不少贵妃党。 后宫无一人敢与万贵妃一争高低,而皇上至今膝下无子。几十年前土木堡之变,弟继兄位之事尚在眼前,如今东边有倭寇不时犯边,北边鞑靼不知何时又会挑起战火,朝局走势不明逼迫聪明人必须未雨绸缪。 “树欲静而风不止,为了不被大风吹到,我们只能自谋生路。这一点也是薛老的遗愿,希望青门统领武功盖世、心有仁义,最重要是可为大局谋一起辅佐新帝。” 杜青没想过一两句话就能说服楼京墨,这种事情需要一来一回不断试探才能达成一致,恰如还不是时候亮出底牌。 “此事可从长计议,楼先生还有好几年能考虑。不论成或不成,今日能见面已让我心情愉悦。为表诚意,这份资料还请楼先生笑纳。不是什么珍贵之物,也就是一个人的踪迹,说动她有七成可能寻得快活城遗址。” 楼京墨看着石桌上的薄信封,杜青的礼还真送到点子上了,她最想完成的心愿便是为王怜花寻得双亲的尸骨。 “多谢杜先生,那么我就不客气领了你的心意。” 楼京墨没有推辞,她知道杜青一定会调查她的过往,正如她也想弄清楚与什么人在合作。不愿轻易涉及朝堂之斗是一回事,但她绝不会因此畏首畏尾,连一份礼都不敢收。“倘若我真能顺利寻到快活城遗址,不违原则之下,可以帮杜先生一个忙。” 杜青摇了摇头并不在意如此承诺,便是目送着楼京墨离开了青莲寺。待到桃花树下只余她一人,才缓缓从随身香囊取出一个纸团,摊开纸团其上正画着一个古银吊坠图样。“变数起,紫微动,此乃天意。天意不可逆。” ** “见鬼的不忍逆了他的一片真心!!!” 李大读完了寻欢来信,气得扔在地下而狠狠踩了几脚,是还没发泄完怒火又一挥袖摔了一地的笔墨纸。最终书桌上的那只瓷杯也不得幸免,被他愤愤砸向了大门处。 楼京墨只听哐当碎裂声在脚边炸响,她反应够快没被杯中热水沾到半点,却不知什么事情引得李大怒火中烧到如此地步。 不过十来天不见,她忙于打点西行大漠事宜,没有听说朝中有什么人坑里李大,李大怎么会气得和河豚一样。“李大哥如果不舍我离开京城,倒也不用使出气出一身病的招数来留人。” 李大深呼吸了好几下仍未能缓过劲来,他开不了口说发生了什么,只是捡起李寻欢的信让楼京墨自己看。 信上,李寻欢说他遇到了一件非常为难的事情。龙啸云不知为何就忽而重病,数位大夫都说他是药石枉然,心病还需心药医治。 龙啸云又迟迟不愿透露比病因,直到李寻欢在龙啸云迷糊之际听到她叫出了林诗音的名字。这才知道龙啸对林诗音一见钟情,而李寻欢不曾事前说过与表妹之间早有婚约。 如今龙啸云是得了相思病,是病重到一病不起,终于吞吞吐吐对李寻欢吐露他的对林诗音一片情谊,希望李寻欢可以做主成全。 李寻欢写到龙啸云对他有救命之恩,当然不能让龙啸云因此而死,他想请楼京墨先去李园问诊。如果龙啸云心病不治,他也没法心安理得地和林诗音甜蜜生活。 “你说他怎么这般蠢?我怎么会有那么蠢的弟弟?” 李大背过双手在书房里来回踱步,他是真的想不到弟弟能蠢到如此地步。“如果龙啸云真的把他看成了好朋友,即便察觉到心意难断,也会主动离得远远的,哪会如此厚颜请求成全。龙啸云不知道那蠢货与小表妹有婚约,但能看不出小表妹喜欢的是谁吗!” 果然还是来了。 李大说得一点都不错,正如姬冰雁远赴大漠,而从不向胡铁花吐露内/情,正是希望他们的兄弟情义可以不因第三人而变质。龙啸云的所做所为怎么堪称兄弟情义。 楼京墨放下被踩了一纸鞋印的信,先把李大按到椅子上给他施了几针,可不能让李大真的气到伤身。 “你冷静一下,不冷静不行,这事只有你出面管才最妥当。其实你心里明白诗音姐与李二之间的矛盾不只是龙啸云,龙啸云就是引子把他们的矛盾给点爆了。这事是一道坎,需要他们正视根本的问题所在,只有两相都做出改变,他们才能真的如你所愿和和美美地生活。” 李大已经冷静了下来,他因弱病在身不曾娶妻,这辈子能否与人举案齐眉还是未知。从来只想弟弟能够过得顺心,不求他手握权柄,只求他能妻和子孝,如此简单愿望偏偏都搞砸了。 “都说子不孝父之过。小弟这般蠢,是我的错,是我太过心慈手软了。” 李大悲愤地说着闭起了眼睛,而等楼京墨收针,他再睁开眼睛时已经不见丝毫怒气,“恐怕真要耽误你西行了,请先随我去李园给龙啸云问诊。你只管开那些清神理气的药就行,至于狠药该由我来。这件事先别告诉小表妹,让她在小楼春的分馆里安静呆上几天。” 至于李大要怎么下一场狠药? 入夜时分,楼京墨驾着马车进入保定李园,以一副清神之药灌醒了龙啸云。 李大亲自在为龙啸云身后垫好靠枕,让他能半坐着好好说话。 “龙四爷的一片真情我已全部知晓。不过婚姻大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小弟上有父兄,他是做不得主的。做不得他自己的主,也做不得表妹的主,能做主的是我与家父。” 李大说着看向一旁眼带难色的李寻欢,“恐怕小弟不曾说起他与表妹早有婚约,那是家父与我在多年前就定下的。悔婚背信,这种事情李家做不到,那怕是为了报救命之恩也做不到。” “寻欢,你怎么不早说,你与诗音早有婚约?” 龙啸云闻言状似非常惊讶,说话间就又急又喘地咳嗽起来,不待李寻欢说什么,楼京墨先是七针齐下封住了龙啸云的任督两脉,让他在瞬间感觉不到内力流动了。 “龙四爷还请静心,你的病很重,不易妄动真气。是该好好静养才行。” 楼京墨淡淡地看了一眼刚想质问的龙啸云,她可没说假话,龙啸云是病得很重,李寻欢都说了有相思致死的可能性。“还请配合我的治疗,病人听话一些更好。” 龙啸云当即读懂了楼京墨的眼神,如果他不听话闭嘴,恐怕就不只是暂时动不了内功了。 李大抬起一只手示意李寻欢也不必开口,他站了起来向龙啸云深深鞠了一躬。 “李家绝非忘恩负义之辈。龙四爷对小弟有救命之恩,而我又不能因此而负了与林家的交情。如此便以命换恩,长兄为父,是我该为弟弟做出决定。” 李大说罢看向楼京墨,他的侍卫也已经取来鞭子交给了楼京墨。 “龙四爷伤病在身不便动手,此事只能为难小砚了。由你动手,你也不必留手,之前小弟伤得有多重,你便给我留多重的伤即可,以我之命抵了龙四爷对小弟的救命之恩。” “大哥!你这是做什么!”李寻欢说着就挡在了李大身前,他没有想到一封信竟是换了这种局面。 “我的做法有何不对?你两相为难,情义难两全。我这个做哥哥的,从不忍心让你为难,更不可能伤了你,让你还了救命之恩。” 李大看着李寻欢露出了温柔的笑容,“那么只能我以身代你,正如这些年我一力为你遮风大雨,过去如此,今日如此,将来也会如此。兄弟血缘,有今生难有来世。你不用伤心,这都是我自愿的。” 李大说着看向龙啸云,比起了解李寻欢,谁又能胜过亲哥哥。抽李寻欢一顿又有何用,要让李寻欢痛定思痛而改了性子,这一顿鞭子只有落他的身上,而世上谁又不会用苦肉计。不过,这次龙啸云敢打李家的主意,等到此事一了,他一定要龙啸云身败名裂永无翻身之日。 “小砚,动手吧。” 54.第十六章 李寻欢怎么可能看着李大被打,他不知如何取得情义两全, 不知要怎么处理与龙啸云之间的关系才能不伤了朋友情义, 但无论是哪一种解决方法从不包括让李大以身相代。“大哥, 这都是我的过失,你不能……” “没有什么不能。这李园是我说了算, 而不是你说了算。” 李大铁了心要治李寻欢, 今天哪怕是李父从外省归家也劝不了。他不敢想象如果不曾有楼京墨与王怜花为他治病续命,今日之事李寻欢独自一人要如何收场。往最坏了想李寻欢悔婚而远走他乡, 往好了想他与林诗音仍会成亲却留了一根刺,却都是李寻欢成全了他的朋友情义,却又把林诗音的一片真心置于何地。 李寻欢眼见劝不动李大,他也不再废话跪下后就反手往胸口刺了一刀, 正是当时伤重的位置, 瞬时间就血染衣衫。“大哥, 你别生气了, 我做的事情只让我自己来承担就好。” 李大淡淡了看向李寻欢,见其再欲捅第二刀, 他是从袖中抽出一把匕首, “李寻欢, 不管你伤得多重, 今日我必要还了龙四爷的那份救命之情, 因为我们李家高攀不起龙四爷。 你可以动手再扎一刀, 反正今天你必须做出选择, 要不就是听我的话乖乖地看我挨一顿鞭子, 要不然我就用这把匕首自行扎一刀,二选一即可。” 屋里陷入了如死一般的寂静。 床上的龙啸云在见到李大说动鞭子时就察觉不对,他哪还顾得上什么病重难起是立马想要拉住李大挨打。这一顿鞭子真的打下去,别说迎娶林诗音了,他努力与李寻欢维持的情义势必会断得干干净净。 龙啸云想要下床去阻拦,而他终没彻底听懂楼京墨说的病人要听话。 这才动了一动腿,忽然他的胃部窜出一股阴冷之气,仿佛是刚才那碗治病汤药所致,须臾间就涌向几大穴道,在不得动用内功之后是彻底动弹不得了。 楼京墨无视了床上连张嘴都做不到的龙啸云,暂且只让龙啸云动不了,还是看在他救了李寻欢一命的份上。 今夜她要做的事情还不少,这一顿鞭子过后,势必要让龙啸云开口说明白他到底是怎么救了李寻欢,是真的见义勇为还是下局设套。四年前连薛笑人都避不过摄魂之术,想来今日龙啸云也能交代得明明白白。 李寻欢无法做出选择,他连第二刀都刺不下去,生怕李大的动作比他快,把匕首扎入胸口。 “你不说话,那便是选择了看我挨一顿鞭子。”李大不曾开口让楼京墨为李寻欢拔刀止血,李寻欢的这一刀该挨,是对林诗音的赔礼。 “李寻欢,过去我不曾对你耳提面命,今天你该好好想一想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我不求你做到后两者,但你也该做到前两者。” 没有人再说话,而屋内响起了鞭子抽打的声响。 楼京墨真要佩服自己了,她对鞭子这种武器全无兴趣,虽然也曾练过鞭法,但今夜之事还真是现学现卖。 李大说厂卫在施行廷杖前都要经过严格的训练,用衣服分别包住石头与豆腐而练就两种打法。前者施行外轻内重型,衣服不曾打破,而里面的石头要打碎;后者施行外重内轻,衣服已经打得稀烂,但里面的豆腐丝毫不损。 楼京墨参照这两种打法,她需要在李大背上抽出道道血痕,但又通过鞭子将内力灌注入李大背上各穴位,也算是一种不破不立的疗法,类似下狠手的刮痧逼出李大体内的淤积之气。 因此,这一顿血染衣衫的鞭刑还真不能换人实行,但她真不喜欢此种疗伤法,还是不记载医书之中了。 “啪啪啪——”鞭声回荡在屋内,首先晕过去的是龙啸云,这下他是真的憋气内伤到嘴角流血了。 李大看到龙啸云被气晕了是勾起冷笑,他才放松了心神也昏了,而很多事不是昏过去一晚就能当做什么都不曾发生。 楼京墨终是将手中鞭子还给一旁的护卫,她拉开了要给李大探脉的李寻欢,只将一瓶伤药放到地上。“眼下你自己都站不稳了,还想摔到李大哥吗?快去把身上的刀伤处理了,好好睡一觉,我不日就要西行,之后还得由你照顾李大哥。” 李寻欢不想和楼京墨说话,生怕一开口则问她怎么能真的狠下心抽晕了李大,可李大伤重至此归根到底错全在他这个做弟弟身上,他也没办法去迁怒旁人。 这是拿起了伤药就向外走去,他最后看了一眼昏迷的龙啸云,不敢相信两人的一场相交尽是虚假。 “你放心,明日一早龙四爷会平安地醒来。”楼京墨示意侍卫们先抬走李大,而她会好好探一探龙啸云到底是报以何种目的进入李园。 一个时辰之后,李大在卧室幽幽转醒。 他后背已经都上好了药膏,痛势必是痛的,但并未有气虚不济之感,反而因散去郁气而顺畅了不少。 楼京墨洗干净了手上的药膏,如此帮人治伤理气可是费了老大功夫,若非李大于她有过雪中送炭之恩,她决计不会演这种戏。 “你趴着听就好,龙啸云刚才交代了认识李二的过程。李二在边关受伤之事与他无关,但他确实是知晓小李探花之名,才会用心救了李二。龙啸云能在江湖上博得一份仗义助人而不惜钱财的美名,他没少做救人于危难的好事。” 故意救人也算救,如果谋一笔钱财也无可厚非,却不能因有救命之恩就过了界限。 “龙啸云是不曾听李二亲口说过与诗音姐有婚约,但他眼睛不瞎看得出诗音姐眼中有谁。还有一点,龙啸云在外有不吝钱财的美称,但他不曾经营产业又怎么能大手笔的花钱,此中有不少都是被他救下的人自愿送,而他怎么都推却不了。” 楼京墨说到这里笑了,龙啸云的野心也够大的,还打着人财两得的主意。“他觉得李二对诗音姐有情才好,如此作为表哥还会为表妹的出嫁给出一笔丰厚的嫁妆,比如说陪嫁的庄子之类。这世上赚钱的手法千千万万,他也算独占其一了。” 楼京墨依照李大的意思,不让龙啸云留下被摄魂过吐出真相的记忆,而他的一身武功也会在一个月后忽然消散。一个月足够李大给龙啸云挖坑并把人填土埋了。 李大听着这些已是半点都不生气,他会为弟弟的识人不清处事不当而气,却永不会为一个狼子野心的外人生气,否则早就被朝中的那些人气炸了。 “辛苦小砚了,我想了想此事还是该告诉表妹。一事不劳二主,还请你让她去江南暂居一段时日,他们两人都需要好好想一想是否要改变自身,是否还要一起走下去。” 李大能借着一顿鞭子板正李寻欢的不靠谱处事方式,但他终是管不了一个人心里向往的生活。倘若李寻欢与林诗在对未来生活的期许真的截然相反,而两人又互不让步,那么也不必相互勉强一生。 “我护了他们这么些年,只想让他们看到岁月静好,到头来证明是我错了,没有谁能护着谁一辈子,因为走出家门便到了江湖。如此也好,人能活得明白些做出选择,总比浑浑噩噩或半身悔恨要好。” 楼京墨应下了会安排人手送林诗音去江南小楼春暂居,想来有李红袖开导,用不了多久林诗音就能找到她自己的生活目标。至于更多的事情,外人能帮到的地方着实有限,活得是悲是喜,路都是自己选的。 ** 六月末,西宁热浪已歇。 楼京墨根据杜青的那一封薄信来到了边陲之镇西宁,再往西去就出关进入了西域,而她要找的那位知情人可能就这个多族混居的城镇中。 杜青在信中写得明白,青门在边关的势力薄弱,她是从几年前的线报里查出了这一条线索,并无十成把握那人尚在西宁。 尽管知道找到人的概率不高,但楼京墨还是快马加鞭地来了,她途径兰州时请姬冰雁安排了几位往返出入过西域大漠的熟手,希望此行能够找到王云梦与柴玉关的尸骨。必须走一次的原因只因知情人的身份特别,她正是消失多年的幽灵宫主白飞飞。 王怜花简单地提过几句异母姐姐白飞飞,两人之间并无任何姐弟之情,尽管他们的目标曾经都是杀了生父柴玉关,却从来谈不上合作联手。 比起尚且得了王云梦五成母爱的王怜花,白飞飞自从出生就不曾得一分关怀,她的复仇手段狠辣完全超乎常人想象,设计嫁给生父,而且还能让柴玉关对她百般温柔。不论柴玉关是出于真情或者假意,世上就没几个女人能让快活王如此。 白飞飞做过的事情当然不只这些,她设计谋了与沈浪春风一度,似是非常确定能怀上孩子。倘若十八年前西域一战中她狠心到底,王怜花直言他、沈浪、朱七七与熊猫儿就成了沙中白骨早就死了。 王怜花的叙述里白飞飞是一个极美的女人,不论男女乍一见到她娇美柔弱之态都难免心生怜惜。 楼京墨并不难想象白飞飞的美貌,既然王怜花与她是异母姐弟,而依快活王喜好美女的性格,看着王怜花的脸就能猜猜白飞飞的容貌。 不过,事实往往出乎人的意料之外。 “你在这几条街绕了好几圈,到底是想做什么?” 一位星眉剑目的少年拦下了楼京墨,他看起来十七岁左右,脸庞有些消瘦而背脊挺得笔直,衣衫洗得发白而难免沾着沙土,与这一带的住户相似。 正因如此,少年才会拦路问清楼京墨的来意,虽然她也是一袭白衣却是纤尘不染,一看就是位外来者。 楼京墨已经在西宁镇找了十天,杜青信中提到五年前有人看到白飞飞出入宝来米店,可是米店已经改作了羊肉铺子,她只能以此为中心进行地毯似查找。 白飞飞如果真的顺利生下她与沈浪的孩子,那么查找的目标可能会更小一些,是一位美妇带着相貌漂亮的孩子,算起来那个孩子正该年满十七。 “我在找人。”楼京墨打量着眼前的少年,少年显然带着几分防备,而她忽而开门见山地问,“你听过白飞飞这个名字吗?我在找她。” 少年抿着嘴没有说话,而稍稍握紧了手里的剑柄。 楼京墨无需再问已经确定找对人了,她露出一抹亲善温和的笑容,“我是楼砚,一方砚台的砚。你是白前辈的孩子吧?家师与白前辈有故,我特来西宁寻她问一是桩旧事,不知能否代为同传一下。家师姓王,白前辈一听便知究竟。” 少年看着楼京墨犹如春风般的笑容,他沉默了片刻才吐出几个字,“在这等着,别跟来,我一会就来。” 天真的少年,怎么可能不跟着你。万一你跑得没踪影了,岂不又要耽误很久。 楼京墨能保证的是她会不着痕迹地跟着,而她一路坠在少年身后发现此人内功不深,但他感知敏锐似是有野兽一般的直觉。不由升起了几分好奇,昔日的幽灵宫主到底教出了什么样的儿子。 不过多久,少年就跑入一间破旧的小院,推门就见院内一位中年妇人坐在老藤椅半是昏昏欲。“娘,你出来晒太阳怎么不多盖一层薄被?” 白飞飞睁开眼睛看向匆匆归来的阿飞,她早已病入膏肓,即便是阳光下盖被子也捂不出几分热度,左右也只能撑上半个月了。“我知道了,下次就盖。你不是说去买盐,是忘了带钱吗?还是家里的钱又不够了?” 阿飞下意识地朝门的方向看了一眼,白飞飞从未告诉过他生父的姓名,只说那是世上最好的人,其余过往多半个字也不曾提。 “娘,我在街上遇到一个外面的人。她说师父姓王,来找你有事相商。你要见一见吗?如果不见,我这就去回绝了她。” 白飞飞原本古井无波的眼神忽似被投下一块石头泛起一圈涟漪,她支起了身体微微提高声音,“阿飞,你不用多此一举了,想来所谓故人早就不请自来。” “在下楼砚,向白宫主问好。” 楼京墨踏入了小院而亲眼见到白飞飞后有一瞬惊讶,曾在江湖传闻里的那位美若仙子的幽灵宫主完全变了,时光似是把她彻底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四五十岁的白飞飞仍然貌美却再也不显眼,她整个人的精气神都表明她彻底成为了一个普通人。 恰如几十年如一日起早贪黑卖包子的大娘,她素面朝天不关心成衣店出了什么新衣服,只在意面粉是否涨价,包子又是否要跟着一起涨价。听得县令家小娘子与书生传出的私奔故事,她还是专心数着钱罐里的铜板而毫无波动,仿佛早已忘了自己当年曾是名动京城的才女。 与其说白飞飞还活着,不如说她的绝大部分都已经死了。 白飞飞眼中闪过的涟漪稍纵即逝,她又靠回了藤椅中不咸不淡地开口,“没想到王怜花也会收徒弟,你来是想找快活城的遗迹吗?也对,王怜花是不想王云梦死无葬身之地,但那又与我何干,我巴不得他们暴尸荒野。” 听听这话说的,楼京墨完全信了柴玉关此人有毒,他才会有如此儿女。 王怜花说过十八年前之战,白飞飞对快活城的布局最为清楚,而他与王梦云是利用了商队运货的疏漏偷偷混在货物里被送进城的。 故而,快活城机关启动被毁后,活下来的人里面只剩白飞飞清楚正确的出入路线,白飞飞的消失无踪是带走了快活城遗址的最后线索。 今日,楼京墨见到了正主,不管白飞飞有何态度,是否早已心死如灰不再眷恋人间,她都必须弄清楚那些线索。 “朱七七怀孕了,沈浪中年得子必会非常高兴,无论孩子是男是女,都会受尽父母宠爱。两相对比,阿飞连内功学得都不精湛,想必是因白宫主不愿把邪异的功法传授于他。这还真应了一句同人不同命。” “出去!”阿飞冷声说着已经拔出了剑,“轮不到你来管我的事情。” 白飞飞却知道这一句同人不同命指的还有她,同样是柴玉关不要的孩子,她与王怜花的生活并不相同。王怜花有王云梦,而她什么都没有。 如今她就要死了,虽明白阿飞天资聪颖如遇高提点,他早晚可成大器,但在此之前阿飞势必要受无尽挫折磨砺。 “阿飞,把剑放下。”白飞飞对阿飞说完,她又仔细打量其起楼京墨。半晌后,白飞飞她=已被岁月抹去所有喜怒哀乐的脸上露出了一抹久违的不明笑意,“楼砚,只要你答应我一个条件,我就把进出快活城的地图给你。” 55.第十七章 第十七章 等一下, 这个场景似乎有些似曾相识。 楼京墨不由想起上辈子衣锦向她求娶的场面, 白飞飞的脑回路不会离谱到希望她能娶阿飞吧?毕竟被掩埋的快活城据说有柴玉关毕生收罗的宝藏,白飞飞如果给出一张进出快活城的地图, 可不正是给出了一大笔嫁妆? 也许是楼京墨毫不掩饰的古怪眼神,阿飞下意识地靠近白飞飞身边。他在心里不断嘀咕果然如白飞飞说得对,外面的人都很奇怪,鲜少有正直可信的好人, 而往往会冒出一些他所料不及的念头。 白飞飞轻咳了几下,阿飞看不懂的,她却是看得明白, 难道她真的性情古怪会在死前给儿子定下一段婚事? 倘若勉强定下, 阿飞的这辈子估计都要为楼京墨所控。如此发展又怎么符合她希望阿飞能够活得畅快自在,不要像她名为飞飞, 一生却未仇恨所累。 “以半个月为期限, 我要你教会阿飞一门高明的内功。只要我认可了,地图就归你, 我还会将进出快活城的忌讳都告诉你。” 白飞飞拒不承认她在某一瞬间动过稀奇古怪的念头,而在感情上一片空白的阿飞并非似当初只有一腔仇恨的她,身为母亲岂会拿孩子的幸福取乐。 用半个月的时间教会一门高深的内功是确实有些短。 楼京墨却知无法讨价还价延时更久,她观白飞飞的面容是已油尽灯枯,白飞飞能再撑半个月算得上意志非常顽强了。医术能治得了病却治不了命, 如果她早个三四年遇到白飞飞, 还有为其续命的可能, 如今早已为时已晚。 “昔年, 白宫主以智谋过人闻名于世,想来你该知道我能教阿飞武功就也能废了他。能否顺利寻到快活城遗址三分人为七分天意,但是图纸的真假却全由白宫主说了算,所以阿飞的将来全在你的手里。” 这一笔交易不是不能做,但楼京墨认为与白飞飞做交易总要留有余地。丑话说在前面,如果白飞飞敢挖坑,那么她会全在阿飞身上讨回来,不至于要了阿飞的命,但也会让他飞不起来。不是楼京墨小人之心,谁让昔年幽灵宫主名声太盛,死在她手下的人有些到死都不知是怎么一回事。 “听你这一句,我真信了你是王怜花的徒弟。放心吧,我不敢拿阿飞的余生开玩笑。” 白飞飞褒贬不明地说着,而再看向阿飞,“阿飞,给你的师父行一个礼。哪怕楼砚算不得正式收你为徒,但你也该叫一声师父。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从今日起你如何待娘,就要如何待你的师父。” 这下换作楼京墨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半是因为白飞飞会说出尊师重道之语,半是联想到阿飞把她当娘侍奉的场景,论恶心人白飞飞还真有一套。“你们母子快些商量好,到冠荣客栈来寻我。” 走为上计用在哪里都合适,楼京墨毫不犹豫地遁了。 阿飞见楼京墨脚底生烟地眨眼间就没了人影,他不确定地问白飞飞,“娘,真的要我拜那个砚台为师?我……” “你不喜欢楼砚强势的性格,希望能有一位和蔼可亲的师父。” 白飞飞扶着阿飞的手臂勉强站了起来,她太了解阿飞的喜好,但一入江湖谁都不能全凭喜好行事。即便当年大势入快活王,他也不能想杀谁就一定能杀了谁。 “阿飞,你曾答应了娘不问从前,这一点希望你牢记于心。你只是阿飞,与白飞飞的过往没有关联,一旦离开西宁别再向人说出我的名字。你或许喜欢温柔可人的女子,但温柔乡英雄冢,温柔很多时候是一把杀人尖刀,这话你也要记在心里。 楼砚的性格讨喜与否并不重要,她来得刚刚好,而她会为师父的心愿远赴西域,不问大漠的诡异莫测也要一闯,足见此人重恩义的一面。你做了她的半个徒弟,只要以诚待她,必能换回同样的照拂。” 白飞飞摸了摸阿飞的头顶,她没有说江湖上会以真心换真心的人并不多,而她一路走来所遇更多的是背信弃义。重仁义却不为仁义所累,那是她终老一生都不曾达到的境界。 阿飞不仅是不喜楼京墨言辞里的强势,一想到刚才在街上楼京墨仿如春风的笑容,他确定自己在短短一炷香之内被耍了一回。 不过,阿飞深知白飞飞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他好,不再有任何迟疑地答应白飞飞他一定会照此行事。 *** 半个月,说慢也极快。 元朔山上,楼京墨将从《天佛卷》里摸出半套内功教给了阿飞。 《四照神功》深奥难测且有特定的练功条件,而她还有最后一照未曾练成,显然不事宜交教授给阿飞。相对而言,天佛卷可谓是半佛半魔之书,撇去了其魔性的那一面,将练成后可得平和醇厚内功心法教于阿飞,他也足够受用一生。 然而,无论阿飞的天资有多聪慧,半个月的时间要习得一套高明的内力着实困难。 楼京墨不认为白飞飞给出那张重量级的地图,只要她引导阿飞读懂理顺武功秘籍就够了。练习内功者想要身体不留后遗症的迅速入门,那也只有教导者主动以内力为其打通奇经八脉。 鸠摩智也好王怜花也好,他们在教导楼京墨之时从未助她先通经脉,用了这种方法会让练武者少了切实感受气海所成之难的过程。 不过,白飞飞给出的时限太短,楼京墨也只能特事特办,她耗费了一番大力终在白飞飞卧床难再起的那日前,让阿飞所习内功初见成效。 “你回茅屋吧。”楼京墨挥修打落了阿飞刺来的长剑,今日最后一次的对战之中阿飞确实表现出了他的进神速色,但他也有一丝心神不宁,显然是在担忧茅屋里的白飞飞。 “我的话可能不近人情,但望你记住以后凡是出剑就不可以有一丝分心。心无杂念,全力以赴,才能让你在江湖里活着。 江湖可不是你捕猎的山林,人心远比野兽复杂,但凡对你出手的人,有谁会顾忌你是否心有挂怀而需草草结束一场比斗。” “是,我记住了。”阿飞捡起剑将其收回剑鞘,他不再因这些话而觉得楼京墨理智近乎无情,也许今夜过后,会对他忠言逆耳利于行的人只剩下便宜师父了。 楼京墨摆摆手让阿飞速去,她已经给白飞飞诊过脉,白飞飞能撑到今日是一个奇迹。 脉象显示白飞飞在多年前就受了严重的内伤,而让她留下了产后痼疾。由于幽灵宫法以阴毒为重而其内功对疗伤无益,所以这些年白飞飞不再动用半分真气,是自行配药服用才撑了下来。 白飞飞简单地说了她伤重的经过。在快活王死后,白飞飞确定自己怀有身孕,就地解散幽灵宫却遭到了手下的反杀。 对于那场反杀,白飞飞并不感到背叛来得太过迅猛。她曾怎么对待手下就料想过某一日会被反噬,但算计怀上沈浪的孩子是心念所动的意外之举,有孕在身造成了她的估量不足则被重伤。 白飞飞险险保住一命,而幽灵宫就此彻底散了。阿飞出生之后,她彻底与过去断了一干二净,沈浪与朱七七都成了不必去寻的往事,没有什么比她与孩子安度平淡的生活更加重要。 楼京墨来到茅草屋外,听得屋内阿飞压抑的哭泣声,白飞飞到底不曾完全忘了江湖,否则她又怎么会让阿飞拿起剑。 不过,白飞飞能够彻底地放下仇恨,还有一个颇具潜力的孩子,如此她也算没有辜负此生。 白飞飞被葬在了元朔山上,依照她的意思只在墓碑上留下白氏两字,一生走不曾高飞,也就不再碑刻上自欺欺人了。 “下山吧,你娘让你只守七天便好,这是该下山了。之前我们说好的,你若能小有所成,我便请便宜徒弟吃一顿认师宴,而我是该往大漠去了。” 楼京墨看着七天来眼睛一直红得和长毛兔子似的阿飞,她保证离开了西宁绝不主动承认有过一个擅哭的徒弟。 阿飞尚有片刻迟疑,他想要在山上为白飞飞守孝守满四十九天,不过还是听了楼京墨的话先随她下山,想着送她离开之后再折返回茅屋。 “我不是长毛兔子。”阿飞说着先行一步,刚刚楼京墨毫不掩饰地把心里话都说了出来。他失去了相依为命的母亲,忍不住哭是人之常情,而今后再无一人会让他宛如失去半边天那样痛苦了。 楼京墨摇了摇头,恕她薄情无法有如此强烈的爱恨,连哭七日这种事完全无法想象会发生在她身上。“行,短毛兔子,你说想去哪一家店?别给我省钱,我也想吃一顿好的。” 阿飞愤愤地回头瞪了楼京墨一眼,“我也不是短毛兔子!想吃什么,你决定就好了。” 两人下山入西宁城,时逢七月半鬼节亦是盂兰盆节。 佛欢喜日,很多寺庙都开法会并向百姓施粥,周边村镇里的百姓也会齐聚西宁城,这一日城里倒是比往常要热闹三分。 楼京墨先前打听过几家有名的酒楼竟是都客满了,她想要吃一段好的,少说要等上一个时辰左右。“卷毛兔子,你说我们是在珍味楼等一等,还是你指一家味道尚可的小店?” 阿飞无力再去纠正他不是兔子,而估算了一下口袋里的余钱决定找一家他请得起的面馆。从礼数上来说,徒弟是该请师傅吃一顿谢师宴,而且希望楼京墨能够吃人嘴短,把兔子两字收回去。 “有一家羊肉面馆还行,你不嫌弃它家只有汤面的话,这一顿就我请吧。” ‘想要用吃的让我改口?’楼京墨不直说而眼神里已清清楚楚表露此意,她避而不谈是否同意不叫兔子,却没有拂了阿飞的一片请客心意,非要在此事上一争高低。“好,那就羊肉面吧,管饱就好。” 反正进入大漠后,很长一段时间要与美食暂别,这全是提前适应起来。 两人在羊肉面馆饱餐了一顿,楼京墨又多嘱咐了阿飞几句,此次他独去中原的注意事项。诸如漂亮的女人最会骗人,该狠心的时候千万别给留下后患,没钱有病别死撑不如去小楼春。 一个时辰后,阿飞才把楼京墨送到了西城门口,很快一同入大漠帮忙的雁字商号五人就来了。 王队长颇为庆幸地说到,“幸而,今日都没去珍味楼吃饭。一炷香之前,我们退房的时候听小二说起出大事了,珍味楼里一桌子十个人中毒身亡了!” 珍味楼正是楼京墨原本选择的酒楼,她不得不多问一句,“那些人中了什么毒?” “衙门派仵作来查了,不是特殊的毒物,是招牌汤里罂//粟壳过量。这才知道珍味楼用罂//粟壳熬汤,那味道让食客流连忘返吃了还想吃。后厨配方自是不为人知,今天是出了纰漏,帮厨失手把一大罐罂//粟壳都倒入了汤里。这东西有毒性,用量超标是让那一桌子人刚出珍味楼没几步死在了街上。” 王队长说帮厨自知出事想逃,这已经被捕快迅速控制住了,此种意外还真是让人唏嘘不已。 楼京墨听得此事却暗中凝眉,当下人们知道罂粟壳有毒性,却鲜少有人知道它会让人上瘾,难以戒断而让人变得不人不鬼。 珍味楼用其入菜,这种手段在后世听来并不新鲜,但现如今算得上是极为少见了,而且珍味楼又是从哪弄来的罂//粟壳? “楼先生?”王队长看着楼京墨似有所思,以为她是在为无辜食客而伤怀,“此种意外也都是命,命里有时逃不掉的。您也别多虑了,我们是该启程出发了。” 楼京墨点了点头算是认同了王队长的说法,但她还是取出笔墨纸砚写了一封信递给阿飞。“不用太赶时间,等你去到兰州,亲手把这封信交给当地小楼春的童掌柜就好。” “好,我会的。”阿飞慎重地承诺着将信收入怀中,他便被楼京墨拍了拍肩膀。 只见楼京墨即刻间已经翻身上马,“吃羊肉面的兔子,为师走了,你也别妄自菲薄自己还是江湖菜鸟无人可依。今日一顿饭的选择,足见你的幸运值很高。希望我也沾你好运,大漠之行顺利而归。” 阿飞心道他都说了自己不是兔子,楼京墨始终不愿改口还想让他诚心祝福,简直是异想天开。 “我没法帮你找到快活城,但真的希望只要你平安归来就好。”阿飞望向一骑绝尘而去的马队,低声说了这一句便向元朔山而去。 ** 大漠沙如雪,一入腊月,则真是天降大雪伴沙飞。 楼京墨半身被埋在覆雪的沙地里,她暂且生不出些许动弹的力气。运气这种东西看来是不能问别人借的,否则很难说会有何种结果。 快活城建在古楼兰的附近,因为其地下自毁机关阵的启动,快活城的具体位置随着流沙发生了变化。白飞飞给出了原本学会快活城的行路图,又提出了一些有关机关阵与流沙方向的猜测,是把所知所测都说了,至于其他则要看楼京墨运气如何了。 一队人按照白飞飞的地图所示,七月半向楼兰方向出发。六人还算顺利地走了五个月。原本以为绕过了白飞飞特意提醒的几处流沙险地,可以期待一下有所发现,谁让到竟会遇上了百年罕见的沙漠强龙卷风。 天若有情天亦老,大自然发飙了可不管地面上的人类要怎么逃生。 当时,一队人已经无从顾忌既定的行走方向,只能竭尽全力地奔逃保命,撤离中六人失散了。 楼京墨也不知跑了多久,在竭力之前用内功护住身体随沙而流,当她再恢复意识已经半被埋在沙下。当下,或该庆幸随身的水囊与干粮小包袱还在,但也不得不自问为什么这么倒霉,上辈子她穿行大漠十余年都没有遇到过强龙卷风。 在疲惫状态下的自我反思中,楼京墨听到了除了风吹雪动沙响之外的声音,远远传来人踏沙地的脚步声。 ‘沙沙——沙沙——’ 在空旷的荒原大漠中,活人行走的脚步声显得异常格格不入。 脚步声越来越清晰,它似乎本非向着楼京墨所在的方向而行,但在一瞬的停顿后便是骤然加快了速度。 楼京墨还是躺着没有挪动,听着急速的脚步声在身边站定。 下一刻,她却一把扣住了那只抚上她侧脸的手腕,当她倏然睁开了双眼,在看清来人时却呆住了。李泊枫失踪了八年来,一别之后是音讯全无,哪里想到会在荒无人烟的沙漠再见,而她曾熟识的男孩竟然成了剃光头发的年轻和尚。 “阿枫?是你吗?”楼京墨问得极不确定。 无花一把将楼京墨从沙地里捞出来,怕是连他自己都不曾发现此时由衷而笑,“小砚,你可真会选重逢之地,我眼神要是差一些,就认不出被埋半截的你了。连你埋在沙里,我都能认出来,你怎会不敢认我?” 楼京墨动了动快散架的身体,她不想回忆此行快活城的霉运,当即是摸上无花的光头脑袋。“不能怪我不敢认,谁让多年不见,你竟是脱发至此成了秃顶。” 56.第十八章 脱发?秃顶? 无花保证他多年不喜形于色的脸定有一瞬的暴躁, 而只想反手把楼京墨埋回沙子里,他就不该把人捞出来, 那么此时就能顺脚照脸踩了。 “出家人哪有留头发的。”无花开口却是毫不在意的语气,“断了红尘三千烦恼,贫僧法号无花。” 楼京墨不瞎就能看出无花身着僧袍,而他身前带着一串佛珠,刚才的话就是活跃一下气氛,谁让大漠的冬天雪伴沙纷纷太冷了。不过无花这一法号很是耳熟, 正是近年来南少林出名的七绝妙僧。 两年前, 王怜花与她在福州采药时初闻无花之名,王怜花只冷笑说了一句狠的——那和尚敢叫没有花,恐怕真是七绝秒僧。 “你在南少林出家了?那么二傻呢?”楼京墨真不想友尽,没有照实搬运王怜花的话。 无花僧袍下的手指微不可见地动了动,这一问好似刺到了指腹处, 让他感到了一种十指连心的疼, 却又在瞬间消散无踪仿佛根本不曾出现过。 “他不在了, 九年前就离开了。” 无花不带任何情绪望着看不到尽头的雪色大漠, “那一年,父亲的仇人追杀到了杭州,我没有能护住他, 过不多久,我知晓了父亲的死讯。一切恩爱会, 无常难得久。生世多畏惧, 命危于晨露。我就在南少林落发出家了。” 一时间, 只听得雪声与沙声。 楼京墨或是在见到变作和尚的无花时就隐隐有了不好的感觉,想起那个爱哭的小团子,不得不说命运有时真是一个操蛋玩意。 “对不起。”无花忽然认真地对楼京墨说出了这三个字,他犹如朗星的双眸一霎似有无尽深意,但话语间只是为那一年的聚散匆匆而道歉。“这些年,我一直没敢再回杭州找你。四年前路过月来巷发现那里竟是改作了菜市,完全找不到半点过去的影子。” 为何不敢?是不敢还是不想?是害怕父辈的仇家不依不饶?还是近乡情怯,不愿再见到二傻曾生活过的地方? 楼京墨没有问,时隔九载,有的话问也是徒然。“我想去寻你的,可惜等我逃出那个岩洞已过两年半,而你家被烧得一干二净什么都不曾留下。便再也没有可寻之迹。” “你被抓到岩洞?我住的那间院子被烧了?”无花呢喃着忽而明白了前后因由,他也曾希望再等一等只言片语,但再也没有收到一封被错送的信。年复一年的等待中,他所有的希望被一点一点磨去,直到完全消失不见。 原来不是楼京墨不想而是不能,想到死在他面前的天枫十一郎,为什么始作俑者是他的亲生父亲。然而,往事不可追,一切再提已无意义。 无花终是只能说一句,“我更该说对不起,连累你受苦了。” 楼京墨笑着摇了摇头,她是一点都不觉得有多苦,薛笑人主动送产业,奠定了小楼春的发展基础,如此傻缺世间少见。“不说那些了,你怎么会来西域?有没有遇上特大龙卷风?” 雪一直不曾停,四望而去,除了雪与沙没有别的东西。 在沙漠里迷路往往是离阎王更近了一步,想要确定方位除了偶遇驼队之外,只有等夜间雪停一观空中星相位置。 “唐有玄奘西行著《大唐西域记》,我不过是寻高僧足迹而来,想知时隔千年山川风貌有何变化,不定能留一本大明西域记。” 无花的僧衣也有些破损,而背着的行囊是遗落在龙卷风里。“你呢?该不是来观风赏景的吧?” 赏景?你逗谁玩啊! 楼京墨回以一个别说傻话的眼神,她早看腻了没有尽头的沙漠,“都说千里有缘来相会,我是来寻一份缘。” 快活城遗迹,其中可能有宝物千万,关键还有王云梦与柴玉关的尸骸。王怜花几近几出大漠不得,可不正少了一份缘。 楼京墨期盼上苍看在她能评为模范徒弟的份上天降奇缘,降试降了,但来的不是风吹沙尽显遗址,而是猛地来了一阵龙卷风把她刮得差点散架不提,更重要是完全迷失了通向罗布泊的方向。 明朝年间的罗布泊并非后世的寸草不生大荒漠,尽管楼兰古城已做烟尘,而罗布泊的水量也在日益减少,但好歹还能见到一潭清澈湖水。 白飞飞标注的地图上,要找到快活城所在则要先往罗布泊,湖底曾有一条密道直入快活城。如果已经密道已经不可用了,还能通过观星术判断流沙移动的中遗迹的位置变化。总之,是先找到楼兰古城里的罗布泊。 “寻缘?”无花觉得这比他猜的赏景更加离谱,倘若他们在此重逢也算缘,还真不如在江南烟雨天重遇于茶楼书坊中。 “我听闻这些年于阗一带出了一位石观音,虽名观音,但心硬如石,最为不喜见到女子美貌甚于她。你应该没想不通到去于阗一带寻缘吧?那真是效仿地藏菩萨,你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了。” 虽然楼兰与于阗都在西域,但两者可谓一东一西相距非常远。 楼京墨听姬冰雁提过两句商队避行于阗之事,石观音不喜漂亮的女子抓了她们毁去容貌,但她也不放过俊美的男子,同样抓了去关在那座诡异石城中。 江湖上传闻可怕的女人不只石观音一人,但看湘水河畔的水母阴姬创建神水宫定下规矩不允男子入内,水母阴姬的友善度显然比水观音高了几度。 神水宫周围的村镇百姓都挺感谢能生活在神水宫驻地之侧,让他们普通百姓免去了被武林人士骚扰的麻烦。 话虽如此,楼京墨多少还有几分顾忌。她收到神水宫送到小楼春的帖子,说是水母阴姬邀请她入宫一聚,探讨天一神水是否能有解药,让她用要去大漠走一趟给推托延期了。 “我可不敢奢望一见观音。西行路遥,看一看楼兰也就满足了。”楼京墨说着上下打量着无花,“光头是检验美貌的最高标准,显然你得了高分,如去于阗势必逃不过被抓的命运。谁管你是不是戒断红尘做了和尚,所以谁入地狱还真不好说。” 楼京墨很给无花面子了,她可没说落发为僧不是入宫做了太监,僧人可以还俗,太监才不能把切掉的东西装回去。 雪如此大,气温如此冷。无花不知到底从哪窜起了无名之气,他入石城才不会是因为那种原因。而只得暗自调息,他究竟为什么要主动提石观音。 “找个避风处先休息一下吧。我也遇到了大龙卷风,原本是计划向东行去罗布泊补充淡水,随后再往东入敦煌从玉门入关。” 如今看来,两人分别从一东一西两个方向而来,目标地都是罗布泊,却被一场突来的大龙卷风给搅得迷失了方向。 两人在一座小沙丘后静坐下来,他们所有的水与干粮并不多,以习武者的耐力去估测,外加天上降雪勉强可作淡水用,最多也就能再撑过十五六天。 冬季少有商队出入大漠。楼京墨不敢奢求雁字商号的人能找到她,他们能保住性命已是不幸中的大幸,剩下只能等观星象与祈祷遇到一丝生机的契机,比如说遇上野骆驼之类天生会寻得绿洲的大漠原住动物。 或许,比起一个人在茫茫大漠里寻路,两个人至少能多一份慰藉,起码证明他们不是走在生命禁地。 不过仅有慰藉并不足够,楼京墨与无花夜观星象走了半个月有余,天中也不再降雪而放晴,在饮用雪水做淡水的这一招都不得用后,他们仍旧不曾看到那个象征着希望的罗布泊出现在眼前。 “我以前听过一些罗布泊的恐怖传说,那是一个被诅咒的地方。” 楼京墨吃掉了最后一块干饼,水囊已经空空如也,她深知此生仍未达到小鼎所求的转世条件,却遥看夕阳落时全无半点恐惧,也许对生的追求是人类的本能,但对死的畏惧却可以克服改变。 这时,楼京墨能想到很多曾经听过的罗布泊怪事,寻了一件合适地说起,“东晋高僧法显西行取经,路过楼兰古国时写过沙河中多有恶鬼,热风遇者则死无一全者。 这条古时时候的丝绸之路上,有过多少像楼兰那样盛极一时的富饶之国,就有多少孤魂野鬼在其消失后徘徊不去。方志之中曾经记载了不少故事,那些迷路的人一直在找罗布泊水源,但他们都渴死在距湖水不远的地方,仿佛是身中了某种魔咒而见不到前路。” 这可不正似两人目前的状况,他们都认为没有走错方向,也都曾在沙漠里有过丰富的生存经验,偏偏就是没能寻得一处绿洲。 “若真如此,是天数难逃。”无花看了一眼楼京墨,两人现在是都灰头土脸面色难看,但她还真是笑得坦然,让他看了也笑了起来。“几百年后,有人在沙海里挖出你我两人,却是不知他们会做何推测。” “还能做什么推测,很简单,我一个有头发的人来沙漠,为一个长不出头发的寻灵丹妙药——未果。会被后人批注两个字:傻X!来寸草不生的地方寻帮助长毛的药,可不正是好笑的反讽。” 楼京墨说着自己都觉得心酸,她明明是来寻宝的,这事后人是推断不出来了。普通人与和尚在沙漠里一起走还能为何,总不见得是带发修行,还不如她胡诌的理由。 无花终是不再克制内忍,他伸手摸上楼京墨散落的头发,“不再聊脱发这件事,我能保证不对你的头发出手。” “说好的,高僧之心五蕴皆空呢?五蕴都空了,还不让我说空了的头发。” 楼京墨不想体会丧发之痛,不说话也是省了力气,似是能让他们多撑一会,尽管等待一场奇迹出现本就是傻子的期待。 沉默之中,两人继续往西北方向走,也不知到底走了多久,毕竟沙漠的日出日落与中原并不相同。正在天际余辉将尽未尽时,远方居然出现了一幅人来人往、骆驼穿行、帐篷比邻的边贸互市之景。 海市蜃楼!两人对视了一眼皆看出彼此都不认为那是真的绿洲,一来楼兰附近不曾听过有这样大规模的互市,二来真有绿洲为何半点声响也不存出现。 不过,两人还是加快了脚步向人影攒动之处走去,既然不曾偏离原定的方向,那么是否可以抱有一丝不曾熄灭的期待。 海市蜃楼是追逐不到的幻境,无论人们用尽全力去追寻都不可能触摸到一二。 楼京墨却觉得人影之景的越发清晰,尽管一路走去还是听不到半丝声音,但能看清互市之地的具体情况了。那处不与脚下同,那一片地方的沙漠上没有大雪降落过的痕迹,看那些人的穿着是在夏天,而两人所处环境却在冬天。 下一刻,无花拉住了楼京墨的手,只因两人都是不由自主地双腿一软,仿佛被什么东西冲击到了身体,瞬间巨疼而控制不住跌冲向前。 “提麦提,再便宜一点啦!” “便宜不了啊。这年头做生意不容易。中原在打仗,从江南拿一批丝绸太难了。宇文化及把运河水路都封了。” “门阀世家手握兵权,我们普通人日子不好过。” 只不过一步而已,两人耳边响起了无数买卖人的谈话声,原以为是海市蜃楼之处,却真的响起了声响。 楼京墨努力压制住心口之痛,回头一看,来时覆雪的沙地消失不见了,而是正午阳光下一湖的碧波粼粼,正是他们要找的罗布泊。其侧,骆驼三三两两地卧地休息,也不时能见人去盛水喝。 “小砚,你还好么?”无花勉强站直了身体,此时此景真是他们闯入了海市蜃楼的世界。“我们,这里……” 楼京墨深吸一口气,她终似曾经所遇的净念禅宗门下无蕴一般,在无知无觉中闯过了时空间隙,身体的疼痛正是跨越两界的最好证明。“你说了要效仿唐僧西行,上天听到了你的心愿。开心吗?” 57.第十九章 西域·罗布泊。 隋朝大业二年, 杨广登基为帝的第二年,中原小规模战争仍时有发生,但都比不上从西域至漠北的庞大突厥势力所带给隋朝的压力。 如此天下大势之下, 敦煌以西、高昌以东的罗布泊正是隋与突厥两股势力的交汇区,此地倒是一反常态地不见流血冲突,而隔三差五就有边贸互市,往来商贾络绎不绝,仿佛重现了当年楼兰古国的热闹景象。 无花走出帐篷, 七月的太阳让他感到鲜有的温暖。来到隋朝年间已经一月有余, 楼京墨的医术过人绝非虚言, 能以一套针对疗伤的内功, 使人内及外的蕴养经脉肺腑根治内伤,渐渐抹去了穿行过时空缝隙所致的重伤。 “上午好,无花师父。这准备去集市买菜?”余亮一出帐篷看到隔壁的无花便是颇为自来熟地打起招呼。在西域之地遇到一位能说会道江南话的人颇为难得, 哪管对方是不是出家人都像是见着乡亲一般。 江南余家做的是布庄生意,余亮二十出头在家里排行第三, 上有两位兄长掌管布庄,他只能等着拿分红而无实权管事。 与两位兄长的守成不同,余亮早就耳闻把生意做到西域去能赚大钱, 几乎是凭着年轻人的一股热血冲劲,他居然只身一人带上所有积蓄就前往了罗布泊。 这一路余亮所受的伤病与被人坑骗等经历都未消磨他的宏愿,等西出玉门后发现最大的问题在于语言交流障碍, 便在罗布泊的集市里先住了下来。此地汇集了东西往来的多不同族群商队, 绝对是学习语言与观察市场动态的好地方。 一个月前, 余亮认识了住在隔壁两个帐篷里的楼京墨与无花,仿佛是在迷雾中跌跌冲冲闯了很久的人终于拨开了围绕的迷雾。想学外语有了老师,畅想东西商业往来有了支持者,更不提最让他魂牵梦绕的能吃到江南菜的家乡味道。 “听阿里木说今天会有一大批新鲜的蔬菜与大米运来。这会去正能挑些品相好的,中午一起来吃饭。” 无花回以余亮温和的笑容,尽管七绝妙僧少有为人下厨,但此时此地他不会拒绝一个愿付高价搭伙钱的傻年轻。 余亮很是兴奋地点头,一个月的时间足以让他被无花的厨艺征服,这会已经开始脑补起白米饭配菜的幸福口感。“好好,那我继续去写书,一个时辰后就来帮你打下手。” 无花看着余亮又匆匆跑回了房,那兴冲冲的劲头竟有两分神似南宫灵。不是年纪轻轻已经成熟稳重的丐帮少帮主,而是只会对兄长露出依赖之色的小弟。 想到这里,无花不由有些出神,如果这一次他真的会不去了,那么南宫灵又会如何?石观音不会让任何一个人脱离她的控制,哪怕是她的亲生孩子也不例外。 那么唯有与之两相利用,而有朝一日强到胜过石观音,在该下手时不留任何余地除了她才有真的自由,但是南宫灵的心性能做到吗? 楼京墨结束了上午的义诊正要回帐篷,就看到无花在抬头看云发呆。不是她的错觉,自从误入时空裂缝来到隋朝年间,与她在罗布泊一同生活的人不再是沙漠里所遇的七绝妙僧,而像是多年前月来巷的隔壁邻居李泊枫。 两者似乎是同一个人,但又绝非是同一个人。李泊枫会发呆、会哀愁、会恼怒,而那都是仿佛断了红尘的无花所没有的。 “借花献佛,送你一个花环。”楼京墨将所收到谢礼——手编花环顺手给无花一戴,他光秃秃的脑袋立刻增色不少,“阿米豆腐,大师这样是算不得无花了。” 无花并未躲开,花环稳稳地套头上,让他看着更多三分俊美。当下,无花并不在意美或不美,他看着楼京墨笑意嫣然的神情,终是问了一句忍了很久的话,“你一点都不担心回不去吗?” “你很着急回去?算起来我有师长、朋友、产业的牵挂,你一个出家的和尚却比我心急,是真的不想在这里呆一辈子吗?” 楼京墨说是这样说,但她很清楚真不能在此安度余生,不谈牵挂与否,只因最起码的安度就有时间限制。 之前,有无蕴意外穿越时空缝隙,他因此身受重伤并发现无法使用曾经修习的武功。后来,楼京墨也借着林仙儿的身体复生,是亲身验证了不同时空所存在的天地规则造成的武学壁垒。 不过,此次追向海市蜃楼的意外跨越时空,只给楼京墨与无花带去重伤,却并没有遏制他们不得使用原先所习内功。 楼京墨更发现穿行到隋朝年间后,她又能使出曾经所习的乾坤大挪移与龙象般若功等武功。 这样一来则有了某种推测,如同无蕴从高武世界往下走,或是穿行两种天地规则将近的世界,他曾经所学的武功会受到限制。反之,穿过海市蜃楼从低武世界往上走,两人来到新世界之后仍能不受限制地使用曾经所学。高武世界可以包容低武世界,反之不然。 可能是天地之道对世界的无形保护,避免了力量的泛滥,而并不允许超越了某种界限的力量继续存在。一旦有谁越过那条界限,则成了话本中的白日飞升。 由于破开时空束缚的人凤毛麟角,能借鉴的经验太少,此前只听过向雨田破碎虚空时曾受过天地之劫的洗礼。渡过此劫才会被天道盖章,认定此人达标可以离开或进入新世界了。 然而,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 楼京墨并不信只有福没有祸的机缘,没有被天道认可冒然闯入的黑户会如何? 即便两人能不受限制地使用武功,但看着无花的脑袋一个多月不曾长出半点发茬,无需再遵循寺内半月一剃头,则能确定两人的身体时间仿佛停滞了。 它听着像获得了青春永驻的福利,但更有可能在某天突然间身躯忽而消散,只因两人从未被这个世界的天道所承认过。 “倘若能安度余生,我并不介意在此呆一辈子。毕竟依照目前的情况来看,我不算孤家寡人,好懒有你陪着不算无趣。” 无花从花环中抽了一朵小花,轻捻转动起花梗,他又何尝不知身体之异,则无法做到‘安度’一词。如今,两人的伤也差不多养好了,是该做出决定到底往哪个方向走,去寻找再遇时空缝隙的机缘。 交好余亮是留一条不得已的退路,如果真要在此世停留几年,必须寻个肯卖力赚钱的人,而愿意让他们坐等分红即可。 “我去集市了,今天给你做东坡肉。哦,我忘了这年代还没东坡,那便随意起个名字都行。” 无花并未守着在南少林养成的规矩不再做荤菜,反正也没人能越界管到千年前,他将手中小花插入了楼京墨发间。“别躲,你也该许我借花献佛。余亮也快写完中原见闻了,你看完后不妨想一想,接下来我们是往西深入大漠,还是往中原走。” 楼京墨还真确定不了该往哪里走,她只能确定从未想过就此安心留下,而必须寻找时空缝隙回去。 时空缝隙的出现并非完全无迹可寻。无蕴曾就此与楼京墨进行过探讨,最大的可能性是那一时段高武世界出现了破碎虚空,或是有人开启触发了某处秘境引得时空波动。 这一个多月一来,她在疗伤的同时亦不停寻找线索,借以义诊之法与罗布泊的商贾们拉近距离,想要知道沙漠里有无发生过蹊跷之事。可惜不论是破碎虚空或者神秘秘境,那都不是普通商贾能知道的事情。 不过,还是得知了一些有用的消息,比如说十多年前慈航静斋的传人梵清惠下山助杨坚创立隋朝,比如说岭南天刀宋缺应允宋阀不再与隋朝为敌而休战,比如说高丽奕剑大师傅采林晋级大宗师之一。 这些消息使得楼京墨确定是来到了无蕴所在的世界。她对这个世界不能说是一无所知,或多或少了解过此后几十年间的各大势力分布。但无蕴说得多为隋末唐初之事,从未涉及过杨广刚刚登基事的江湖朝堂之事。 此时,向雨田不知在何地闭关休眠,魔门与慈航静斋也不再大肆活动,想要遇上宗师级别可以触摸天道的高手并不容易。总之,这个世界之中让两人回去的希望是存在的,但什么时候机缘悄然而至还真不好说。 有时,机缘说来则来。 无花头顶着花环在集市中闲庭信步,买全了所要的全部调料后就准备离开,却被一个长须光头拦住了去路。 “小和尚,看在你我皆是秃头的缘分上,老头我送你一份机缘。” 光头老者诡异地说到,“异星入世,却错其身。你们因缘际会而来,想要再为完好无损地离开却不容易。不过,只要你愿意入我魔相门门下,杀友断情,我可以保证时机一到就助你离开。” 无花淡淡地扫了老头一眼,“你有病,但我没药。有病找大夫去。” “哎!小和尚,你别走得这么干脆!考虑一下,本门很厉害的。” 老头看着无花不多言一句绕过他就疾步离开,他就不信了自己的相面本事退步到连一个小和尚都看错了,而魔相门的传承就要断在他手里。“等一等,凡事都好商量,实在不行,买一送一也可以考虑的。你该先了解一下本门啊!” 无花闻言走得更快了,他脑子有坑了才会回应身后的老头。这是菜都没来及放,直接先去找了楼京墨。他撩开帐篷就说,“后面来一个自称魔相门的老头。似乎认出我们异世来客的身份,不过他的脑回路可能有些问题。” 魔相门? 那不正是无蕴提到过的魔门两派六道之一,不过魔相门流传于外的资料极少,恐怕是魔门中人也对其知之甚少。 楼京墨生出了一些兴趣,不论真假或能从来人身上得到一些情报。她刚起身走到帐篷门之侧,长须老头已经匆匆追至门口了。 “小和尚,别走得这么急,别以为你不答应我,小姑娘也会不搭理我。” 老头开始了强行安利,“小姑娘,其实选你也是可以的嘛!我看你的天资更胜一筹,考虑一下杀友断情入我圣门?” 58.第二十章 赶着上的不是买卖, 收徒拜师之事亦是如此。 楼京墨心知无花也非真想甩开长须老头,否则他又岂会提着菜篮直接回帐篷。为求归途,两人终于遇上了疑似魔门中人, 还是要有技巧地先把人留下来。“老先生,你吃过饭了吗?” 老头一个劲地摇头,他占得一卦就匆匆赶往罗布泊,哪有功夫吃饭。 “这样就您请在边上等一等吧,等我们吃好饭再与你聊天。想来能杀友断情的您早已无需满足口腹之欲。” 楼京墨怎么可能请老头吃饭, 买菜做饭的不是她, 她也不会慷他人之慨。 你们怎么这样! 老头本来都打算顺嘴推辞一两句了, 没想到楼京墨不按客套来, 把不让他蹭饭这点给安排得明明白白了。 无花又提起菜篮再度绕过了老头,倘若回去的代价是拜此人为师,那还真是一种不忍直视的代价。思及此, 无花提着菜篮的手掌微微收紧,他的师父缘一直不怎么样, 即便是入了世人称道的天峰大师座下,却也没能感受过几分亲近。 外人又岂会知其中纠葛。天峰十四郎苦苦寻妻不得,只想把中原武林搅得天翻地覆, 是为逼求天峰大师出手与他比试,火烧南少林藏经阁重地。 其后,天枫十四郎故意求死被天峰大师重伤, 而不给天峰大师拒绝的机会, 留信一封让天峰大师收下他的儿子李泊枫为徒。 天峰大师不得不收下了他亲手重伤者的孩子, 而那个孩子并非在襁褓中或毫不知事的年纪。若说真能收徒收得毫无芥蒂,看一看被毁的藏经阁也知道不可能。 有的人,生来没有那个命!没有父母呵护的命,没有师父关怀的命。 恰恰相反,生父以性命为代价要他立誓复仇,生母直接以武力要挟他必须听话顺从,江湖人眼中德高望重的师父始终防备唯一的徒弟。 那种防备旁人看不出,但作为徒弟能无时无刻不感受到师父在教导他应该四大皆空,仿佛他生来就背负着罪孽。哪怕是亲弟弟都比他幸运,幸运的有过十几年养父母给过的真挚关怀。 无花将猪肉洗干净放到了砧板上,露出温柔一笑,手起刀落地将其切成大小适中的方块状。 “我来帮忙了。”余亮撩起帐篷帘门,而见到无花切肉的一幕不由生出错觉,如果被剁的不是猪肉而是他本人,恐怕也会主动躺平在砧板上,在断气前能为看一眼无花的笑容而毫无怨言地被杀。 这都是什么古怪的联想,一定是馋昏了头。余亮反手抽了自己一巴掌,疼的感觉让他清醒,“我来剥毛豆。” 无花看着余亮从莫名傻笑到自打自脸,随后他还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地坐到小板凳上开始剥毛豆,这是被长须老头影响到降智了吧?老头的本事恰如其言很高,可以隔空影响他人的智力,不愧为魔相门出生。 随后半个时辰,从菜出锅到吃饭结束,余亮还都处在降智状态中,他还关心起了古怪出现的老头。“真的不用管那位老先生了吗?我看他偷偷摸摸窜到厨房里去了,刚才做红烧肉的锅还没洗,他把最后一口饭蹭着锅里的残汁吃完了。” 余亮了解得如此清楚,是他自己想再盛一碗饭时,发现厨房被老头入侵了。 “巴豆要钱的。”无花简单地说了五个字,不管余亮是否听明白了未尽之意,他是懒得在锅里下药整一整老头,只因此地各类食材都不易得。 余亮呆呆地转头看向楼京墨,却只换来她给出的一叠纸。 “我想了一些行商的点子,你可以参考着看一看。”楼京墨也觉得余亮的心计不够在商场上混,但一时半刻间寻不到更好的合作者,廖胜于无地投资一下余亮也行。 “听你说杨广已经征募大量劳力欲彻底建成大运河,此事一旦成了,想来江南会更为富饶。从东到西的商路不好走,你又没有势力过硬的押货队伍。即然余家在江南有基础,选择顺应皇命也未尝不好。” 这世上能逆势而为的人屈指可数,大多时候不如顺势而为,免得撞到头破血流。 余亮谢着接过了一叠纸,已是被转移了注意力也不再去想那个老头了。 一时饭桌边安静下来,只能听得翻纸的声音,片刻后余亮又说了一句傻话,“是要好好琢磨一下才能做决定。古话不诚欺我,人以类聚,遇到你们之后,我觉得自己是变聪明了不少。我有一个小问题,两位是在寺庙里认识的吗?我也想去烧柱香。” 余亮简单的逻辑里,无花是和尚,楼京墨多半是在寺庙中与他认识,那座庙的香火助人聪慧,他也想去求一份算无遗策。 无花默不作声地喝茶,如果他与楼京墨真的相识于南少林,那绝不会是如今的相处之态了。 “求神不如求己,再说那也与寺庙无关。”楼京墨觉得余亮不该给佛祖添麻烦,“是一位香客牵的线,你就别瞎琢磨了。” 余亮听得云里雾里,只得脑补成了有位香客去拜佛遇到了无花,香客觉得无花大师佛法过人,便将其介绍给了楼京墨。 无花却放下了手里茶杯,他听得明明白白,是今日才知楚留香曾做过不靠谱的信差。“小砚是说那位喜欢到处留香的香客?” 楼京墨点了点头,过去的那一桩乌龙之事,当事人总该知晓一二。 无花没当着余亮的面再多问,但此事已经被他记在了心里,而此刻已经听到老头打着饱嗝又来到了帐篷门口。 “嗝,你们吃得怎么样了?我的饿嗝都控制不了了。” 老头探头探脑地透过门帘缝观察桌子,只见一滴肉汁都不剩,他朝余亮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认准了一定是这臭小子吃光的肉。 楼京墨向余亮微微颔首,“明日,我与阿枫就要离开,你抓紧时间做出决定,有什么疑问待我遛食回来就问。” 余亮目送着楼京墨与无花和怪老头离开了帐篷区,他是很想坚定原本的心意留在西域找商机,但又觉得回江南势而为先搭上大运河开通的更好,还真是两相为难都十分困难的操作。 罗布泊湖畔的老头一点都不两相为难,只有小娃娃才做选择,像他这样的智者是当然是两个人都要。 “圣门传承了近千年,可谓是继承了先秦诸子百家遗风,江湖上其他那些门派是拍马也及不上的。什么慈航静斋,那都是佛家入中原后才兴起的小玩意,认真说起来她家老祖地尼是读了《天魔策》有感才另立山头。” 老头叽里呱啦开始讲古,怀缅当年的百家争鸣又谈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这让圣门分裂成了两派六道被世人渐渐视作了魔门。后来越发落魄,尽是与一群尼姑相争天命所归了。 老头并非看不起女人,如今魔门派系里最强的阴癸派正是女子做主的一支,他只是觉得掉价掉的厉害。从前法、道、墨、儒、阴阳、杂、农、纵横、兵家、医都可以光明正大地一争天下,而今世人却尊崇尼姑之言判断谁为天下名主,成王败寇莫过于此。 “魔相门的魔字是多年来的误传,原本叫做鬼相门,祖师鬼谷子,通晓纵横捭阖之术,更是日星象纬、阴阳五行无一不精。正因师祖有通天彻地之才,后世弟子难成其百分之一,魔相门渐渐没落在所难免。” 老头摸着胡须不由唏嘘,他正经起来的样子还真有些高人风范,而稍带解释了几句为何将入圣门必要死亲缘情缘。 “那些年圣门被朝廷全力围剿,最怕的是收了间谍做弟子。为了杜绝这一情况的发生,是必须断了入门弟子与世俗的牵连,最安全的莫过于那些有纠缠关联的人都死了。其实慈航静斋也一样,那里从不收红尘未尽的门人。” 这话听着还真是自成一套逻辑。 楼京墨却还是更喜欢一些有人情味的门派,尽管她没有在大门派生活过,但如果让她选,是不会选必须先断情绝爱才可入的门派。 “坊间流传过一句话,鬼谷子曾言:方术易学,心术难修。恰如魔门的做法,恐怕越是天资过人而本领卓绝的弟子,越容易出现心魔吧?至于慈航静斋更难出大成者。” 老头心道可不正是如此,听说曾经打得火热的祝玉妍与石之轩是彻底闹翻了,这几年慈航静斋又派了碧秀心下山,这碧秀心与石之轩居然有了一女,如今不知去了何处隐居。 其中纷纷扰扰可够乱的,而这都不是魔相门要关心的事情,他只想在死前把门派之学传下去就好。 “你断过吗?”无花忽而直接地问老头,“亲缘与情缘,你断过吗?” 老头闻言脚下竟有一丝踉跄,片刻才找回了声音,“我入门已是而立之年。和你一样本就是出家人,因为饥荒战乱年幼就亲人皆去了,也不谈娶妻生子,难得尚有一位年少故友相交多年。师父仁义默许我就此入门,而不提其他断杀之事。不过,我还是失去了他,他是为了救我而死的。” 老头遥望着沙丘连绵,如果早知有一日失去之痛如跗骨之蛆,不如从一开始就不要相知。 这会不是伤感的好时候,还是说收徒正事要紧,“我都说了这么多,你们入魔相门真的有利无弊。天数如此,我刚好算到有机智过人者出现,我的时间不多了,没功夫教普通才智的徒弟了。” “眼下你们一起入门,是不违反本门弟子与外有牵连一说,反正都是同门中人了。这事是于我们都有利,我在死前把学识传了下去,你们也利用方术之学寻得归路,怎么看都是合则两利。” 老头一脸的诚恳,他都不知上哪去找这等好事,这两人为何还要犹豫不决。 “听着是不错。”楼京墨却始终不愿相信有白吃的午餐,她没办法真把老头看做普通的想找传人的将死之人。“真的不用付一丝一毫的代价吗?” 老头犹疑了片刻,仿佛能看穿楼京墨印堂有神光闪烁。他一开始想定下无花做徒弟是真为其着想,小和尚留下能够摆脱了过往的重重苦海,但他对着魂带神力者是不可能不依照门规行事的。 “是有一个条件,将来你必须极尽全力促成一件事。” 老头示意楼京墨伸出手,在其掌心落下八个字‘帝传三世,武代李兴’,随即他又笑呵呵地说了,“哈哈哈,这都是还没影的事情,没必要现在就忧愁。人嘛,先着眼于当下,解决你们如今想回去的问题才最重要。你们说呢?” 59.第二十一章 隋未尽, 唐未成, 又从何谈起武周之事。 且说, 领先半步的是天才,领先一步的是疯子,领先两三步的不免称魔称怪。老头看起来不太正常,恐怕就是他算得太远了。 老头疯得, 楼京墨疯不得, 她并不去问老头的深意。 比如杨坚是梵清惠看好的天下之主,这皇位才刚刚传到他儿子杨广手里,现在看来杨广干得并不差, 那么到底是什么使得隋朝二世而终?再说隋末各路群雄称霸割据,凭什么就一定是李家得了天下?天下大势又是如何被几大宗门所左右? 楼京墨不关心这些,当下能够顺利与无花一起回去才最重要,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老头既然已经全盘托出知晓魔相门来历, 如今除老头之外魔相门已无内门门人,没有繁乱的人际关系要处理,只需一心一意尽最大的努力学知识。 如此, 楼京墨与无花是顺水推舟地加入了魔相门。 老头自我介绍叫王三, 也不管这名字是否像假名,而谈起魔相门的生计来源主要是卖草药, 全由外门弟子经营作王药铺子。兴盛时期王药铺子的生意也曾经遍及东西,但传到老头手里只余从张掖往西入大漠的这一线。 这一线则被老头交到他新收的两个便宜徒弟手中。因为老头身体不太好不易再劳累跋涉山川, 本来犹豫难定是西行或东进的楼京墨, 索性选择出师之前先不挪地方, 就在罗布泊附近住下来。 无花洽谈租下了一间布置简易的小院,总不能接下来两三年里都在帐篷里过活。对此,最高兴的莫过于还没准备是否回江南的余亮,他也租了一间小院,每天照例能蹭一日三餐,更能得人指点从罗布泊集市开始着手经营买卖一事。 * 转眼间,三年零三个月,老头宣布他已经尽力以最快的速度将能教的学问教完了。 “本门藏书甚多,还有许多来不急细说全在这个木盒子,其中一式两份,是书库所在方位与钥匙。倘若你们与它有缘,缘份到了再去寻吧。现在,一炷香之内完成你们的出师之卜。” 楼京墨与无花对视了一眼,老头说了今日两人需各测一卦,算得正是天地之间能让他们尽快回去的机缘在哪里。 此事算不得十分困难,只因可以引起时空缝隙的人或物绝不寻常,如此必会呈现在日月星辰之中。 一炷香静静燃,香灰一点一点地从顶端跌落在香炉中。 老头凝视着一缕烟雾徐徐飘散,他已经快记不清自己出师时的模样,而看向院内望天沉思的楼京墨与无花,忽然有些吃不准将魔相门传给意外出现的两人是否得当。 一统魔门是所有魔门弟子的心愿,而辅佐出一位旷世之君也是魔门的主旨,哪怕魔相门避世多年也不例外,只不过比起其它宗门更懂得因势利导与利用天时。 如今,魔相门的传人是要往异世而去,既有卦不敢算尽之语在前,谁又能确保未来之争到底会发生何种变化? 正在老头胡思乱想中,院中楼京墨与无花已经落笔成行,各自拿着一张纸进屋递老头等他评判。 只见一张纸上写到:烈日尽处,沙中沙,是杀非沙。另一张上面道:假作真时,非衣西来,突厥分。 老头摸着胡子哈哈大笑起来,他果然没有选错徒弟。都说易者难自易,皆因测问与自身相关之事,难免不冷静理智乱了分寸。但是,他选的传人却能在短短三年的学习后就克服此弊端,足见他的眼光非常好。 前一张楼京墨算了两人该往何处去寻机缘回去,显然不是往东入中原,而该往西深入大漠寻黄沙烈焰的深处。后一张无花侧的是该寻何人助两人一探西域,那人身份上一定有大问题,人是从中原来目的则是分裂突厥。 “好!好!你们测得很对,一个寻对了地,一个寻对了人。方术一门,少有人能完全算无遗策,所以相互帮助尤为重要。只要继续如此,你们势必能顺利归去。” 老头说着却呛咳起来,好似完成了所有任务,再无负担后也失了继续强撑的力气,他靠坐在躺椅中勉强理了理气息后看向无花,“小和尚,你且留一下,我还有话同你说。” 楼京墨识趣地先退出了房,既然两人的测算结果正确,那么现在要找的人则是那位非衣西来。 每天罗布泊附近都有不少中原来客,大多为商贾,也有极少数的僧人书生为寻求经求道。非衣两字,最简单的拆分则是作裴字,裴姓者为分裂突厥而来。 楼京墨联系曾读过的史书,隋唐年间是出过一位经略西域的高人,能在几年间通过连横合纵之术使得突厥一分为二,不费兵力就大大削弱了突厥对中原的威胁。 此人正是裴矩,可是此世朝堂背后有着江湖宗门的影子,假作真时的那一句预测是否指出裴矩的身份有异。 带着如此疑惑,楼京墨去找了已经在罗布泊混出名声来的余亮。 余亮终是没有选择立即回江南,搭上大运河开凿的好时机,反而选了先从张掖至罗布泊一条线跑商,说是为了不白费了那些日子辛苦地学习外语。 因为喜欢美食,他索性选择做调料生意,把西域的孜然、胡椒等物贩入中原。从前也有人卖过调料,但都是作为添头顺带捎的,只因没有相应美味的菜式去佐证西域调料之美。余亮有着名作为后盾,算是从一开始就占到了先机。 如今,余亮对从关内来的人大致都有了解,他秉着绝不放过一个潜在客户的想法,一般是遇上了新来的就要给人推荐一波美味佳肴。 “楼先生要找的人可能姓裴,这不算太常见的姓氏。”余亮一下就想到了两日前新来的一支考察队。 “是有那么一个中年男人姓裴,看起来文质彬彬,是随着一支什么考察队来的。住在白色帐篷一带,听说还要招募一二同去大漠的帮手,好像是受人之托去寻遗骸的。” 楼京墨听到又有人来沙漠里寻遗骸了,这倒是与她入西域的本意相同。不过,她确实是想全了大花花的心愿而入大漠,那一支考察队究竟有几分是为寻骸骨而来就很难说了。 大漠的夜来得晚,当满天繁星时夜已极深。 一探裴姓中年人深浅之事只能等到明日天明,却不想在此之前是要将老头给火葬了。 楼京墨只是出去溜了个弯,等她再入小院,只见院中放着一口棺材,那是老头自知时日无多早就备好的。 “王老说不欲让我们多见生离死别,该说的他都已经说了,也就不差一个人目送他咽气。” 无花静立在棺材边,老头让他单独留下,第一句话就是让他把棺材推到院子里。这一头棺材刚刚放好,老头就步履蹒跚走出屋内,直接跨入了棺材里躺了进去。仿佛是算准了自己的死期,老头在咽气前将一本残卷交给了无花,留了最后一番话。 ‘圣门各支皆有自家的绝学武功,比如阴癸派的《天魔秘》、邪极宗的《道心种魔大法》,其背后本该都有一门流传深远的理论依据,来自于先秦自家之学。 恰似本门《二十八天相大法》源自于对于日月轮换、二十八星宿的参悟。很可惜,魔相门的方术一道传了下来,但是武功绝学只留下前后毫无连贯的残片一卷。 小姑娘的命格奇异恐怕用不上这武功残卷,便给你小和尚拿去随便看看。等你回去了原来的世界,此处的武功是无法再练的,我也不必担忧你因急功近利而走火入魔。 好了,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如此是能安心地走了。苦海无边,爱恨嗔痴,在劫难逃。’ 无花将老头的话重复了一遍,从怀里拿出了那本小册子递给楼京墨,“他倒是算得精准,谁该得谁不得,仿佛都是命里定的。” 楼京墨看了一眼棺材里安详死去的老头,做人能如此而死是一种莫大的幸运。她没有伸手接书,而是将棺材板给盖好了,“明早一起去找裴姓人,这就按王老的意思去湖边将他烧了,将骨灰埋在罗布泊边上。” “小砚……”无花有些意外于楼京墨没有接书,他倒是无心瞒下此本残卷,恐怕能两不相瞒的事情并不会太多,那么多一件便也算一件。 “你就顺了他老人家的意思吧。”楼京墨还真没什么武功秘籍都要翻一翻的嗜好,她笑着摸了摸无花的光头,“王老是想留一份你们光头之间的秘密,我可不想以头发为代价去看一眼。” 无花是将残卷又收入怀里,而他做出一个决定,无论如何要对楼京墨的头发出手一次,弄来一撮嘲笑她。“好吧。那就先去湖边点火,明天去见一见姓裴的,你觉得他是裴矩的可能性有多大?” “九成。”楼京墨给出了这一回答,但是裴矩是裴矩的可能性则不好说了,但又有谁能入门阀世家,变作裴矩呢? 60.第二十二章 翌日, 楼京墨与无花找上了白色帐篷里裴姓中年人,其人文质彬彬却非弱不禁风的书生, 一看就是常年行走四方。 “我叫裴真, 两位如不嫌弃唤我一声裴叔即可。此次从长安来西域主要为两件事。”裴真说起他喜欢游历山川走过不少地方, 此次入西域是因为受到朋友之托去三弥山寻先辈骸骨。 由于突厥喜好四处迁徙,而少设固定都城改设王庭可以随时迁址, 如今的突厥王庭正以三弥山为据地。 这一回往西去势必也会经过突厥王庭, 而此行沿着北河行路,途中还会经过诸如若羌、焉耆、龟兹等西域国,正和了裴真想要领略西域诸国的不同风貌之愿。 “一队人马不易太多,毕竟往西的路多有风沙而气候恶劣,无法闲适嬉闹着行路。计划中一共七人出行,除了护卫之外, 还缺一位医术高明者与一位精通佛法者。西域诸国多信奉佛理,我欲编撰西行见闻,还需专业人士校正一二。两位如果有意入队,还请允我考校一二。” 西行小队招聘大夫与僧人的消息放出去了两三天, 罗布泊一带的僧人与大夫不算多但也不少, 有好些前来应征可惜全未达标, 可见裴真不是随便阿猫阿狗都要的。 楼京墨与无花对于考校一事并无疑疑, 既然裴真出钱组队, 他想要事前把关一番也实属正常。 想要作为大夫入队, 需要为连带裴真在内的五人诊脉, 指出他们的旧伤以及是否能熟练应对进入大漠后的常见病。 此事并不困难, 楼京墨前后用了半个时辰就将五人都问诊了一番,顺带给其中两人施了针拔除了他们昔日的外伤后遗症,她也给裴真开了两幅清火润体的药,让他不再因此地气候炎热干燥而为难了菊花。 两个时辰之后,楼京墨只差一盅汤就要做全了为余亮设的离别宴,无花才终于离开了裴真的帐篷回了小院姗姗而来。 “史书上说,历经两个王朝的裴矩,是一位精通战略外交之术的能臣,其经营西域之功,功比张骞。他亦撰写《西域图记》是地理大家,却从没有提过到裴矩佛法高深,堪比玄奘之学。” 无花与裴真在帐篷里谈了两个时辰的佛理,他无法看出裴真有一丝易容变装之嫌。如非读过隋唐史书,知晓裴矩正在杨广登基后隐入西域着手分裂突厥,还真不好判断与他深谈佛理的人会是裴矩,尽管他们也早就猜测此裴矩非真裴矩。 也许如此说法听着有些绕,那么简而言之,卦象显示能带来归途机遇的人是将会分裂突厥的裴矩,但极有可能某人扮作了裴矩的身份行事。 那人本身非常精通佛理,说得都是一般佛学业余爱好者少谈之论。 “本觉、始觉、自觉、究竟觉,裴真谈起这些是引经据典,可以确定他随着高僧修行过一段时间。” 无花想着他与裴真的辩经,难怪之前没有一个僧人通过裴真的考核,恐怕世上能与之一辩的人也屈指可数,不过佛法给裴真带去的并非完全正面影响。“小砚,你看过裴真的脉象,他身体如何?” 楼京墨听着无花的话想着裴真的脉象,裴真会些粗浅的功夫却不精神,他也有人到中年四十岁惯有的常见体虚症,似乎他的脉象与他的身份完全符合。 “中年大叔,行走四方,保养得当。裴真的身体基本无大碍,入西域后饮食上少了蔬菜有些上火。” “然后呢?”无花不认为楼京墨的诊断就到此为止了,如此只说明裴真伪装得非常好。“你没对他说的后半段呢?” 楼京墨撒了一把调料,盖上了汤锅的盖子,她转身看着无花而伸手指了指脑袋,“我确定他的脑子有问题与常人不同,但是因为无法进一步诊断,不好判断他的精神分裂有多严重,保守估计会衍生出双重人格。” “精神分裂、双重人格。”无花念着有些陌生的八个字,却觉得其高度概括了裴真给他的感觉。佛法高深的裴真恰似佛魔同身,一面阔达温和似佛,而其另一面薄凉嗜血似魔,偏偏他本人还没有办法调合好,则是无意识中表露了出来。 无花不由多问了一句,“裴真的这种病能治好吗?” 楼京墨没料到无花对此甚感兴趣,“从理论上来说没有治不好的病,只有治不好的命。王老也提过百年前此世有武学高超到踏破虚空的高人出现,所以假设一个人习得高深武功而最终视线自我突破,疑难杂症完全病愈是有理有据可循的。 不过,裴真的这种病成因复杂,在未愈之前最好是长期服用安神药,而更重要的是保持心态平和少接触复杂的事情。你看他扮作裴矩,再以裴矩的身份扮作裴真,也不知他最后能分得清真真假假自己究竟是谁吗。难道你对他的病很有兴趣?” 无花微笑着不语,裴真的一些话在他看来很有共鸣,哪怕阅尽经书千卷,堪破了红尘却非能习得慈悲。偏偏真真假假,真假两面,不论是哪一面,有的事做久了就成了身体撕裂不去的一部分。 “我仅是有些顾虑,这一路裴真不会病发吧?” 这真是天知道了,精神病人的事情可说不准。 楼京墨摇了摇头,何况她都没有当着裴真的面指出他有病,很多事看破不说破。裴真能以假乱真到如此逼真境界,其武功势必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她是得有多想不开去打脸裴真揭穿其假面。 * 从罗布泊沿着河水往西去三弥山。隋朝年间,这一条路比千年后的明朝时期要好走得多,只因水乃生命之源,河水不曾干涸就会养育植物与动物,沿途则不会缺少各种口感各异的吃食。 哪怕在风沙不停的沙漠中穿行了一年半载,一队人从不曾生出给再多钱也不再来的厌恶情绪,反而西域各国的别样风情让人有了流连忘返之心。 不只有葡萄美酒夜光杯,作为领队的裴真学富五车,他能言善道让同行者完全感觉不到旅途的枯燥,终在腊月隆冬来到了突厥王庭三弥山。 楼京墨见识到了别人找骸骨的速度,那是拿出地图寻问几位当地猎户,选定了几条可行线路则入山,不出七天就在备选的第二条线路上找到了埋尸地。 四位护卫可能从一开始或就是为了护卫尸骨而来,四人动作熟练地进行捡骨,将一只大坛子送下山,等回到中原再将白骨装棺入葬。 三弥山四周往来人流众多,哪怕是隆冬时节饭馆酒肆大多客满,只因西域行商者都会选择在突厥王庭暂歇补充行路物资。 此时,坐在距离城门不远的小饭馆里能听到不下十种不同语言,更不谈同一种语言还衍生出不同区域的方言。 楼京墨勉勉强强从杂乱的谈话声中听得一段突厥语,有三人身着王庭护卫制服正在聊着他们的崇拜对象——突厥将军毕玄。 “听说将军大人正是在沙漠中有了奇遇,好似遇到了什么沙漠神殿练了一身极高的武功。” “中原人称将军大人为武尊,与道门的宁道奇、高丽的傅采林并称武学三大宗师。今天将军前来三弥山,我们终于能一睹他的风姿了。” “是啊。说来前些年听得慈航静斋的尼姑下山辅佐杨坚,而江湖上号称能与它一斗的魔门倒是没翻起什么浪花。武学三大宗师没魔门的事,选中原的皇帝也没魔门的事,魔门还真有些失败。” “哎!你胡说什么大实话,被人听去了多不好。喝酒,喝酒——” “瞎担心什么,这里能听懂我们说话的,难道还有魔门中人不成。即便有魔门的人,那都不配给我们毕玄将军提鞋!” 三位王庭护卫压根不信有那么巧的事情,而楼京墨对他们其他的吹捧与贬低之语也不甚理解,她正在想沙漠神殿是否与王老头顺嘴说过的战神殿有些相似,却被无花在桌下轻踢了一脚,只因同桌的裴真眼神竟在一瞬间完全变了。 楼京墨抬头一看暗道不妙,别和精神病人讲道理,那真是说变脸就变脸。 鬼知道随随便便的一句话哪里戳到裴真的兴奋点,他的一张脸左右仿佛分成了完全不同的两个人,左侧仍留一分和善,但右侧则是杀意尽显无疑。 “你们看,毕将军来啦!”一位护卫激动地当即站了起来指向西面黄沙飞扬处,一支六七人的马队正奔驰而来。 裴真也站了起来凝眸看向马队最前方,只见面若三十的男人单手操控着缰绳,而另一只手中握着一柄月狼长矛,太阳光照得他古铜色的皮肤闪烁着眩目光泽。 “毕、玄。”裴真轻念了这两个字,忽然就向马队方向掠去,正似拦路虎一般好出掌击向毕玄。 这一掌来得又急又猛,毕玄从马上一跃而起,他甚是觉得莫名其妙,竟然有人敢在三弥山突厥王庭闹事,当下是右手转动长矛挡住了裴真的攻击。 “大胆贼子竟在三弥山闹事!报上名来,你到底是什么人。” 坏了!楼京墨一听毕玄的高呵便知要出事,裴真是彻底病发了。你问精神病人他到底是什么人,如果他能回答正确,那么也不至于几句话之间就突然犯病。 “我是什么人?”裴真闻言稍一愣神回头看向小饭馆方向,“你们两个说,我是什么人?” 裴真的视线锁定在了楼京墨与无花身上,将本来可能置身事外的两人彻底牵扯进来。这可能是一道送命题,送的是谁的命还不好说。 “你是可以让他给你提鞋的人。”无花淡淡地给出了这句有些饶舌的回答。 「烈日尽处,沙中沙,是杀非沙。」无花没有忘了这句卦词,西行一年半载,轮回了春夏秋冬,却一直没有遇上一个杀局,恐怕等得就是今天。刚才那些王庭护卫说毕玄遇到过沙漠神殿,那么裴真与他打起来还真有些看点。 “阿枫,你……”楼京墨轻轻扶额,此时真想要堵住无花的嘴,精神病人不能瞎刺激而后果难以估测。偏偏她其实确有三分隐秘的好奇,黄沙道上裴真与毕玄狭路相逢会有何种结果? 无花神色无辜地眨了眨眼,“我不过是说出了裴真的心里话,难道这都有错?” 是不是有错已经说不清了。 裴真听到这一答案哈哈大笑起来,不再有任何迟疑地攻向毕玄,“不错,我就是那个要你毕玄给我提鞋的人!” 毕玄本就心高气傲,他在突厥稳坐武尊之位,哪里会听得如此羞辱言辞,不必再顾忌来者到底何人,此人找死那便成全了对方。 也就是一炷香而已,城门外已经是飞沙走石。 非战斗人员早已拔腿便跑,一大波人一股脑地向城门涌去,谁也不想遭受鱼池之灾,但仍有一半慢了些则被关在了城门之外。 沙地上的战况异常激烈,毕玄为中心的四周已是灼热沸腾,其炙热让人仿佛被烈火焚烧,下一刻便是呼吸也显得困难,仿佛吸入的一缕空气就会灼伤肺腑。 裴真却是在这股炙热罡气中寻得相生转化之法,是将攻向他的炎阳真气转化为冰冷之气,正欲给沙地覆上一层薄霜。不论毕玄如何攻击,裴真都能以特殊法门将其生生不息地进行转化,彷如不死不灭一般。 如此两股力量冲突相缠,平地生风形成了一道强大的气旋彷如遮天蔽日,而它在沙地上横冲直撞着,不多时竟然引得流沙暗生。 流沙来得悄无声息,却在顷刻间将小饭馆、马匹等等都吞吞没其中。 楼京墨坐在城门之侧的一棵大树上观战,风沙早已吹得树枝断了一半,天昏地暗中流沙已在须臾间逼近城门位置。 “烈日尽处,沙中沙,是杀非沙。”眼前的这一幕不正与卦象相合,再看突生的汹涌流沙已经吞下大树的树根,它似与普通的流沙不同,其沙粒翻腾时闪烁着异常的光亮,与毕玄所用真气竟是相同。 武尊毕玄因机缘闯入沙漠神殿而练得一身绝世神功,链接沙漠神殿的会否正是宛如杀局的流沙? 这一猜想窜入楼京墨脑中则挥之不去,在流沙越发汹涌的流动中,她没有太多时间思,是做出了一个疯狂的决定侧身对无花说到,“都说置之死地而后生。我跳了,你随意。” 无花出手去却拉到一片衣角,眼看着楼京墨消失在流沙中,她这种生死之际完全不按常理出牌的性格真不知是从何形成的。 “疯子!全都是疯子!” 无花说罢也纵身跳入了流沙之中,他才不是舍命陪君子,不过是难得试一次置之死地而后生,终是任由黄沙覆盖住口鼻而失去了意识。 61.第二十三章 圆月当空, 正月沙漠似乎因为月光更添三分寒意。 月色笼罩之下,一座宛如金字塔的沙堡矗立在沙地上。此地方圆百里静得听不到一缕风声,似乎与世隔绝一般。而沙堡大门敞开着, 其两侧卧坐了两头似狮非狮的沙雕, 两只异兽皆是一派似醒非醒的模样。 忽而沙地上涌动起流沙河, 流沙冲往了沙堡所在方向,而将两个人抛到了大门口。异兽竟是缓缓睁开了眼睛扫视了身侧的人类一眼, 一甩尾巴将两人扫入沙堡门内, 它们又犹如沙雕般眯眼休息起来。 不知过了过久, 浑身沾满沙石的楼京墨与无花醒了过来,浑身的酸痛自是不必多言,而发现已经置身于一处宽阔的大殿内。 大殿内漂浮着无数沙粒,它们有规律地构成了一排排古怪的文字,而正中央处悬浮成四个大字。穿过了这些沙粒, 则看到殿内的三扇门, 门上不曾有任何标记,可能是让人择一而出。 “沙漠神殿。”无花看着正中央处悬浮的四字, 原来武尊毕玄误入沙漠神殿的传闻不是那些王庭护卫瞎编的。而此处所有的文字乍一看歪歪扭扭难懂其意, 那是西域也少有人精通的吐火罗语。 楼京墨不解其意地看着漂浮的沙粒文,老头透露过神秘战神殿里有《战神图录》那都是石刻图画, 而换到沙漠神殿习武的难度系数就蹭得飞上去了, 如她也没学过如此冷僻的文字。前辈真是足够信任后辈的文化水平, 半点都不怕将来入殿者不学无术。 “阿枫, 它说了什么?交代三扇门应该怎么玩吗?” “你想知道。” 无花却忽而温柔地笑了, 从袖中取出一把匕首递给楼京墨,“算一算沙漠相逢开始你叫了几声秃子,又对我逝去的头发有过多少哀其不幸的感概。我的要求也不过分,你自己动手割一缕头发,算是陪被你念叨过头发们一起去了。” 楼京墨真想一掌拍飞无花的笑容,都什么时候了竟是挖坑让她跳。她盯着那把递过来的匕首,这真是选择了一个让她妥协的好时候。一缕头发是算不得什么,可她也是要面子的人。“真是小肚鸡肠,你的佛理都还给佛祖了吗?” “不过是让你用诚意祭奠一下我逝去的长发,佛祖想来不会怪罪我的。”无花还状似宽怀地说,“不割也没什么,你大可以把这些吐火罗文背下,待日后慢慢研究,对吧?” 对个鬼! 楼京墨并非什么外语狂热爱好者,这会是要根据悬浮的沙粒文推测该开哪一扇门,也或是多少有些好奇沙漠神殿的来历与奇特之处,等到以后那是等的花都谢了。其实,她也能静静等无花做出推门的选择,而不必什么都知道,但她是忍不住此份好奇。 这就一把拿过匕首,完全没有什么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轻易动的想法,废话不多就割下了一缕头发,还捏着着被割下的头发晃悠了几下。“这样行了吧?消气了?” 无花不可置否地点点头收回了匕首,顺带还要来了那一缕长发说要回去烧掉完成祭奠,则立即转移了话题说起悬浮的沙粒。 沙漠神殿由烈阳真君所建,在他得道圆满前曾经数次差点死在大漠里,便是有心建立一处机缘之地给身陷荒漠死地的人提供一丝生机。 大殿里面有三扇门,一扇门背后记录着烈阳真君毕生武学,一扇门背后让人通向生路,另一扇门背后则让人直接走向灭亡。一旦选定,开门进入之后就不能更改,但关键是烈阳真君没有标注清门牌号码。 “你没有开玩笑?这可一点都不好笑。毕玄应该是运气好推开了留有武功的那间房,而后面两个一生一死都没说明白其中到底有什么。” 楼京墨很想质疑无花的翻译水平,她伸手在无花眼前晃了晃,比了一个二的手势,“这是几?会不会是你摔坏了部分的脑袋,把翻译关键的文字本领遗留在沙漠里了。” 无花握住了楼京墨晃不停的手指,他一点都不二,怎么可能错漏任何关键点,烈阳真君就是没有标注,而如今再仔细观察三扇门也做不了排除法。此地不似人间,不留丝毫灰尘土迹,无法判断上次毕玄进的推开的是哪一扇门。 “我不在意是否把别的东西留在了沙漠里,事到如今只要没有厄运加身就好。只能盲选一个,就依你所示就选二吧。” 从左往右,从右往左,第二个都是中间那扇门。 如此草率的选择也别无他法,楼京墨还是点头同意了,此刻也后悔不了太过爽快地割发了。既然两人不知选什么才好,那就先排除了旁门左道。 两人轻轻一推沙门,沙门四散开来犹如漩涡将他们吸了进入,而其背后完全不似沙漠环境,彷如进入一个岩洞石壁上嵌着发光珠子,堪堪照亮岩洞,而其中有一汪深潭。 深潭边立着一块石碑,其上恭喜入内者寻到了生机之源,沙漠中有水喝可不正是能活着。 非但如此,不愿多虑选择中间之路的人,极有可能厌恶了无穷无尽的黄沙而想要回家。这一深潭可以满足人活的心愿,将其送回最想去的地方,而必须谨记是最想去的地方只有一次的选择机会。 无花翻译完就靠进水潭,伸手快速地触碰了一下,水并不冰冷刺骨,在接触到它的时候仿佛触及暖流没入手指。潭水带有一种修复身体的力量,正如烈阳真君所刻是生命之源。 “你最想去哪里?”无花没在石碑上看到如果多人跳入潭水的注意事项,也没说一次跳几个人,那么保险起见还是一起跳下去而去同一个地方。 楼京墨想了想决定人不改其志,“本就是为寻罗布泊而来的,找的是那附近的先辈遗骸。我希望能直接去到他们被埋葬的地方。你之前说想到罗布泊而从那里东行入关,所以你是只要见到罗布泊湖水就好了吗?” 无花沉默了一会,快活城遗址一事也非绝密,沙漠里不少人在找那个地方,他又为何去不得。如今看来,楼京墨不是为求财而去,更多是为了收人尸骨,目的地一致却也并不冲突。 “我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那便你以为主吧,不用在沙漠里再继续探寻了。” “你确定?我是冲着两具遗骸去的,也不知那地方的具体方位,万一第二次迷路可能就没有这一次的好运气了。” 楼京墨本意是回到罗布泊边,那么两不妨碍地各找各路,不过她看无花的样子似乎并不着急入关。 无花笑着反问,“这一次的好运气?你从何看出此属好运?一般人至少都会认为是九死一生。” “我把没有缺胳膊断腿、眼瞎耳聋地健康活下来叫做好运。人嘛,活着就能创造无限可能,就别给老天爷增加负担向它所求更多了。” 楼京墨要是能自己选择是不会冒然来一次穿越时空缝隙,但她在没有自主选择权力的情况下,如此一番际遇已经足够幸运了。“这次都有你陪着走一遭,眼看我们能一起全须全尾地回去,还有比这更加好运的事情吗?” 无花闻言不知是否该笑着同意。若说此非他对好运的理解,他却似乎从未有过心想事成的好运经历,都不曾遇到过好运又如何评定它。但若说楼京墨的话有错,偏偏他也承认其中几分。 “好吧。那么我更成全你的好运加身,就往你要找的骸骨之侧去。”无花先跳入潭水,也该让他先跳一回。 楼京墨即刻也跳了进入,潭水有一股把人往下拉扯的奇特力量,越往下越是什么都看不见。似乎在人的憋气到了极限时,潭底出现了一个漩涡将水中人统统卷入其中,水流包裹住两人不被时空缝隙的拉扯巨力所伤。 下一刻,沙地旅舍外忽然冒出了浑身湿透的两个人。 “楼先生!哎呀,您这是从哪里来啊!这是太好了,我们都已经准备去找您,正想着吃过早饭就出发。” 雁字商号的王队长提着一桶水走回旅舍,遥遥看到旅舍门口的人影就高兴地跑向楼京墨,“七天了,商队的人都聚在了这里,这差您一个人还没踪影。眼看着风暴退去就要去寻您。对了,有一个大好消息,尸骨找到了,这正停放在旅舍后院。” 楼京墨听着王队长叽里呱啦说了一长串,其中有两个重点,距离沙漠大龙卷风吹散他们一队人只过去了七天,王队长五人先后聚到了这个旅舍。 另外祸兮福所倚,龙卷风把深埋地下的一些东西卷了出来,王队长发现了被吹出来一间密室,其门已经破损了,但里面的两句骸骨还保存完好。 此前,白飞飞详细说过十八年前决战之日王云梦与柴玉关所穿的服饰,她还画下了两人的肖像,包括密室的一些雕刻装饰布置。 王队长将这些与沙地中的发现一一比对,确定了这就是踏破铁鞋无觅处的两具骸骨,而如今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那位妇人几乎是面容如初,我看她可能用过某种驻颜之物,大漠风沙都奈何不了她。至于那个男人和大多沙漠里的尸体一样,容貌被风干却不会腐烂,而因时间不长还能分辨他的相貌。楼先生不如洗漱一番,再去后面确认一下?我再多去河边打些水来。” “好,辛苦了王队了。”楼京墨还稍稍有些懵,时间差在她的意料之中是有迹可循,毕竟她与无花去到隋朝后身上的时间是停滞的,但能不费力□□//屎//运地遇上王云梦与快活王的骸骨却所料不及。 不过多时,楼京墨清洗一番换上了旅舍供的新衣物,她在后院中确定了被放在简易棺材的两者身份无误。 旅舍老板在一旁多说了几句,沙漠非常神奇有时真会心想事成,一直寻找不得嗖的就出现了。这次冒出来的是尸骨,从前也冒出过金银财宝。 其实也不必觉得奇怪,一定是流沙将原先的城池冲击得七零八落,好比装有尸骨的房间与装有财宝的房间早就在沙地中分开了。所以,沙漠里一切皆有可能,而根本不按常理出牌。 无花默默听着旅舍老板的话,他看着旭日东升笑了,看来他是真的成全了楼京墨的好运加身。而此处离罗布泊有些距离,如今看来快活城的秘宝不知被流沙带往了何处,他想的宝藏总不会离尸骨太远却是估算失误了。 楼京墨谢过老板操持棺木之事,转身看着静静遥望太样的无花,只觉他身上又添了那些清冷之意,似乎阳光也照不暖他。 “既然找到了骸骨,我就要尽快把他们送入关,先往兰州去。你有什么打算?是一起,还是有别的安排?” “入玉门只有一条道,那就一起走,到了那里再分开。”无花却知同途终有终点,“我出来了挺久,总该先回南少林一趟,如果你有要事就去信南少林吧。” 楼京墨计划是先把棺材运到王怜花的老宅洛阳,至于入葬之事必要等王怜花回来再做安排。她手上有一份来自水母阴姬的请柬,何时去还不好说,因为她还记挂着西宁城里的罂//粟案,如此一看去南少林访友势必要等上个三年五载了。 “等我闲下来去找你。你之前说要写一本大明西域记,到时说不得已经成书了。我可以把刊印发行一事包下,完全不用你操心一分,你坐等名利双收即可。” 无花笑着摇了摇头,“阿弥陀佛,楼施主所言差矣,出家人不重身外之物,贫僧岂敢破戒。” 楼京墨轻点一记无花的光头,装吧,出家人也要花钱过日子,出书赚钱是正经行当有何不可。 “你弹的琴是名品吧?你喝的茶是佳品吧?你下的棋是玉石做的吧?风雅两个字离不开黄白之物。我又不傻,不会以少林和尚想卖书赚钱的口号做宣传语。” 无花当然知道楼京墨不傻,他怕的是石观音更加不傻,而最不愿让石观音知道两人之间的关系近到了什么地步。 “好,你说得全对。那便再等一等,三五年后,我确保写出的书不会丢了少林的脸面。” 三五年当然可以等。 楼京墨点了点头,她却打算立即王云梦骸骨的消息传给王怜花。即便如此,消息传到王怜花手里也该是大半年后,希望这是一个让他满意的惊喜而非惊吓。 62.第二十四章 从离开西宁到返回兰州, 一年时间匆匆而过。 一年可以发生不少事情,不谈似楼京墨离奇体会一把时间差多过了五六年的隋朝生活, 像是王怜花顺利完帮朱七七接生, 像是李红袖积极参与到打击非法贩卖人口行动中, 像是林诗音成了出版小楼春/药方的校正主管。 “罂//粟壳滥用造成珍味楼十人死亡的案子不简单,目前只确定了西宁城是贩卖罂粟的一个重要中转点,珍味楼负责采购的李明大厨在出事没多久就暴毙了。 李明是珍味楼的股东之一, 全权负责制定菜谱与采购高价食材,他一死就没了供应商的踪迹,更无从得知罂粟除了卖给珍味楼还有哪些下家。” 林诗音此来兰州是与姬冰雁商谈医术药方北方地区的出版事宜。她在接触学习了药铺的工作后主动研究起了草药学问, 不求能成为用药高手却要求自己干一行起码要懂些专业知识,她读过楼京墨留下的手书, 自是了解到罂粟此类植物的危险之处。 “这一年来,红袖一直没有放弃追踪调查, 想要确定罂粟有无大量流入民间。虽然还没查到运到西宁后是销往何处, 但是一点红已经追查到了它的来源正出自苗疆,他在一个月前深入广西, 目前还没传回最新消息。” 楼京墨看着林诗音就此侃侃而谈, 她的眉宇之间不复昔日忧愁而越发神采横溢, 人果然活得充实一些更好。 “小砚,我有些担心一点红,听闻苗疆十分诡秘, 他又是深入对方老巢, 却也不知怎么帮到他。” 林诗音说着心有忧虑, 却见楼京墨眼带笑意地注视着她,不解地摸了摸脸,“怎么了?我脸上蹭到灰了吗?” 楼京墨一本正经地摇摇头,“哪有什么灰,是诗音姐越来越漂亮了,我看得入迷了。” “你啊,和你在说正事,你还没个正经。”林诗音笑着轻点了一下楼京墨的额头,“还有一件事情必须要你定夺,杜青去过一次江南小楼春的总部,为的是联手调查非法贩卖人口案。小楼春与青门本就有合作,而她说了等你回来立即见一面,想要合作得更加紧密一些。” 历朝历代都在打击非法贩卖人口,作为朝廷在江湖中的暗中势力,青门势必出手管一管。倒是李红袖如此积极配合,八成是源于小时候被拐到醉仙楼的经历,而希望能做多少算多少,不让其他孩子遭受她遇过的磨难。 楼京墨不反对李红袖配合朝廷行动,只要她把握好分寸,不在没有保护措施的情况下冲到救人一线就行。不过,杜青想要立即再见一面,重议紧密合作一事,只怕其中的事情不简单。 “我会与杜青联系的,之后视情况而定去一次广西。诗音姐也别太担心,我会去给一点红搭把手,查清罂粟的来源。” 比起调查非法买卖人口,因为小楼春以医馆药行生意为主,楼京墨更关注大量罂/粟壳的来源,她更担心的是有人提纯罂/粟而制造出鸦/片,此物的可怕性足以毁掉一代人。 如今,大明境内恐怕鲜少有人真的认识到鸦片之毒,楼京墨也没有多言让林诗音为之忧惧,是转移话题旁敲侧击地问起她与李寻欢的近况。 “诗音姐,你来兰州之前去过京城,有没有见过李大哥?他公务繁重,不知近来身体情况可好?” 楼京墨还是很关心她主治的病患,刚一到兰州就即刻读了京城李大的来信。李大自言除了糟心的朝局,其他是一切都往好的地方发展,李寻欢结识的新朋友阿飞,是比那个被他扔到沟里去的龙啸云要靠谱千百倍。 也许是因为李寻欢将阿飞视作弟弟,不愿出入江湖的阿飞为人所骗,他终是操起了做长兄的心而稳重了不少。 李大在信里简单提了一句,林诗音在半年前就给他去信,希望将与李寻欢原定的婚期后延三四年。如果在此之间任何一方想要分手,那么也就成全了对方好聚好散。 林诗音听到楼京墨问起李大,心知肚明实则在问李寻欢,她并不遮掩地说到,“能气到大表哥的人,一只手都数得过来。只要寻欢不给他添乱,他的身体又岂会不好。这一年,寻欢结交阿飞之后,两人结伴行走江湖不时就会去杭州看我。以前可不见寻欢那么主动。” 也许,真的是被偏爱的有恃无恐。当林诗音不愿再只以李寻欢为重,如此反倒引得李寻欢三不五时徘徊于西湖小楼春之侧。 “反正我是一点也不着急,后来仔细想想,我与寻欢都没有做好为人父母的准备,那就再等上三四年慢慢来吧。你们不用担心,我也伤心过了,如今不会再为一个人而那么执着,何况江南是有大把的年轻才俊。” 楼京墨为林诗音的释怀而松了一口气,她暗道一句真不是有意插手延缓了他人婚事。成亲之事可小可大,有的人就是酒席一摆礼金一收完事,有的人则是在此事上寄托了后半生的幸福,条件允许的情况下还是想明白一些更好。 “怎么就单单问我,小砚也到了双十年华,可曾遇到有意之人?”林诗音也学会打趣人了,“我也算得上过来人,是能为你掌掌眼。” 翻越沙漠求生,学习方术保命,这两件事就能把人折腾到精疲力尽,哪有什么闲情雅致想多余的事情。 楼京墨非常坚决地否认了,目前她更惦记的是《四照神功》还有最后一照未曾晋级。因习得魔相门之术而心有所感,她觉得更需要在实战中以求突破,至于旁的事等功成再谈。“万物有理,四时有序。来则来,去则去,有的事不必费心劳力去求。” 尽管楼京墨嘴上说得毫不在意,可是仍旧如同脚底生风一般跑了。不是在躲林诗音的八卦之心,而是板着指头算了算王怜花的归期已至,但她尚未想好是否和盘托出大漠的离奇遭遇。 绝非因为信不过王怜花而隐瞒,不过是偶尔冒出了拖延症,希望迟一些在接受爱的教育。 如此一来,楼京墨直接奔赴长安,本想与催促了几次的杜青好好谈谈,却不想正好扑了一个空。 十天前,京城急信让杜青不得不快马加鞭先赶了回去,而留下的一本卷宗正是此次会面要商谈的要事之一。 卷宗里开篇提到一个词「紫河车」,可以确定此物近几年来从不间断地送入后宫万贵妃之处。所谓「紫河车」就是人类婴儿出生时的胎盘,此物从很早就被视作调理身体的珍品,在助人抗衰老而保青春上有着显著药效,却必须取健康产妇的新鲜胎盘制药。 尽管胎盘是珍品药材,但宫中对其使用一直都很慎重。 原因是多样的,或有忌讳此物毕竟从活人身体中流出,或更不愿因其珍贵药用价值而滋生罪恶的谋利方式,比如说蓄意拐卖圈养妇女使其怀孕而为求胎盘。 宫中尚且如此,民间更是鲜少有人食用胎盘,一般人家生产后,胎盘胎衣都是洒上草木灰埋了。据调查运入万贵妃宫里的紫河车多来自于苗疆之地。如此数量的紫河车却并非出自任何一家大药铺,其来源非常可疑,很难以向民间产子孕妇求购来解释。 杜青在卷宗中写到,今年在调查罂/粟来源一案也止步于苗疆。虽然朝廷在二十多年前对苗疆发兵而使其归顺于明,但近年来在官府对苗疆的掌控力度上非常薄弱。 一方面也是皇上放权万贵妃而朝局混乱,另一方面苗疆有擅毒善蛊的江湖势力存在。如果楼京墨去苗疆调查,请一定要多加注意一矮一胖两人,矮子五毒童子与胖子大欢喜菩萨,两人皆是苗疆之地让人闻之色变者。 五毒童子与大欢喜菩萨能被杜青提一笔,两人势必有其杀人不眨眼的狠绝之处。 出乎意料的是,楼京墨一路南下抵达桂林小楼春分馆,正想与中原一点红见面交换消息,是没见到中原一点红却见到了被他所杀的五毒童子。 这在看了一眼尸体之后才发现了,江湖上没人一睹过真容的五毒童子虽称童子,实则是长不高的侏儒而相貌非常丑陋。 “十天前,红掌事将五毒童子的尸体送到馆里,他说要再入山一探去寻极乐洞,倘若先生到了就稍等几天。” 小楼春的柳掌柜还说到五毒童子的尸体带剧毒,送来后他们都没有去触碰其衣物,而就把尸体搁在了棺材里冻着。“苗疆多传闻五毒童子信手拈来便是毒,而他浑身上下都是毒,我们就没冒然动他,是一直都用冰块冷冻着。” “你们不动他是对的。”楼京墨也没径直去触碰棺中尸,她正打算准备齐全再验尸,便又问柳掌柜,“极乐洞是什么地方?一点红说没说在哪座山上?” 此时,一道久违的声音凉凉地在后方响起,“这个问题倒不如问我,凡是用毒高手都曾用心走过一遭苗疆。不过,你先解释一下为何没有听话地在长安等我,是不是被乱花迷了眼,脑子不好使了!” 楼京墨僵直了背脊暗道大不妙,王怜花的速度还真快,本以为他安葬好双亲还要伤情一段时间,不曾想比她脚程更快到了桂林。 这是迅速转过身,露出了恰到好处的惊喜神色,“哪有乱花迷人眼,这里只有大花花一个人。你一出现,百花皆叹服。” “好了,少拍马屁。”王怜花捏了捏楼京墨的侧脸,“这捏你脸的手感都变了,足见你的脸皮又厚了不少。是想好从哪说起了吗?这先和我去后院,你记住了,坦白从宽。” 楼京墨点了点头,心道:坦白从宽,牢底坐穿。 63.第二十五章 春雨下了整整一天刚停不久。医馆后院, 青石小径上散了一地稀稀疏疏的海棠花瓣。 楼京墨踩着一地花瓣是一五一十地把进出沙漠所遇说了一遍,“沙漠神殿的那一池潭水确有奇效, 皮肤与水一经碰触就有暖流入体滋养经络, 我还偷灌了一袋回来。不敢冒然饮用全做浇花水了, 等过段时日再去看一看那些花木会有何种变异。” 当时情况紧急,楼京墨也只有用随身的空水囊装多少潭水算多少。回来之后,未免潭水变异不再冒险以身相试, 只能用它浇灌几株药植以观其药效是否有变。 目前被浇灌的药植还留在兰州,暂且存放在姬冰雁别院里,他做事细心谨慎起码不会让几株试验品被偷了。姬冰雁原话:万一被盗, 那就相请盗帅将其再盗回来。 “看来你的胆量还缺了一分,终是没到完全肆无忌惮的地步, 没把那一袋水喝下去尝一口。遥想当年神农尝百草,如今你效仿得不够彻底。你是不是还觉得甚是遗憾, 不只遗憾没能喝一口, 还遗憾没有机会闯一闯那间通往死路的房间?” 听完楼京墨似以平铺直叙地说完一场历险,王怜花看起来是从始至终面不改色, 但天知道他地一颗心究竟几次随之起起落落。 沙漠能埋葬的人事太多了, 一如他的双亲与仇恨, 一如他的冷漠与偏执,而从不希望再多加一条小混蛋的性命,也从不愿意那个混蛋进入沙漠的初衷是为了给他一个惊喜。 王怜花问着就转身看向楼京墨, 只见她讪讪一笑, 显然她真的为无法走全沙漠神殿的三间屋子而遗憾。 “我怎么就收了你这个小混蛋!”王怜花眼见楼京墨不言而喻地肯定了他的猜测, 这是更觉胸闷而手痒痒想敲小混蛋一个毛栗子,但在手指距离楼京墨额头一寸时又停了下来。此时,他不由怀疑是否过去敲的次数过多,把小混蛋敲成傻大胆了? 楼京墨原本都退了三步,准备还继续左右晃悠去躲避攻击,谁想某人一只爪子竟是停在了半空,该不会是王怜花受刺激太过傻掉了? “沙漠完全不受人为力量地控制,你对此应该十分了解才对,而我们不能因此就龟缩一地不敢去外面闯了。难道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你才承认了制毒高手都用心走过一圈苗疆,还是你对未能参与大漠历险而遗憾?” 谁遗憾了!王怜花早就歇了再探大漠的心思,不正是因为当年他前脚入沙漠就错失了楼京墨被薛笑人劫走的消息。思及此处,他注意到一前一后两件事里都出现过的李泊枫。 当年薛笑人的出现肯定与李泊枫有关联,不管是否为李泊枫父辈仇人所雇,反正两相之间必有关系就对了。如今李泊枫剃了一头毛更名无花做了和尚,但是没改了他的闹事属性,不然楼京墨怎么与他凑一块就遇上了时空缝隙,难道还要为两人生出了患难情义而拍手叫好。 王怜花想着神色微变,他绝不允许用缘分去解释此事。当下,他再看楼京墨有些恍然,发现是不能再叫她小混蛋了。时光荏苒,昔日可供他随手揉头的小矮子已经可以与他平视,更是美人如玉翩若鸿。 十年前,王怜花愿意教导楼京墨最初是为寻一份乐趣,想要有一个性格相近的人在一起逗乐罢了。后来相处里,他渐渐用了心思将学识倾囊相授,但两人之间总与一般师徒有别。 或是王怜花本就不屑于礼教,或是他觉得楼京墨年少老成,相处多年,他从没把楼京墨当作孩子看。 如今混蛋真的长大了,将来指不定真会被谁拐走。这个念头像一根针刺到了王怜花心上,与此那般,还真不如监守自盗。 “大花花,你没事吧?”楼京墨看着王怜花脸色一沉,照理来说他不会真动怒。论及肆意妄为的行事作风,从前王怜花远胜于她,所以应该可以理解她的做法。这就伸手戳了戳王怜花顿在半空的手,“你也没被点穴定身,怎么就悬着一只手了?” 王怜花正为窜入脑海的监守自盗四个字而暗暗心惊,这辈子他何时会为一个人提心吊胆,何时会被一个人轻易牵动喜怒哀乐。 是曾为母亲而忧愁担心过,但他早知从来无法改变王云梦的想法。是曾为朱七七与沈浪而亦喜亦悲过,可又何曾顾忌过怕伤了对方。 如果提前十几二十年生出此等心思,王怜花势必毫不犹豫就顺了心意拐人。偏偏,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仅此一点就让他暗中叹息。 喜欢是放肆,爱是克制。年轻时有过对一个人放肆的喜欢,毫不在意对方是否为此次受伤,但如今他却不会只满足一己私心,更要为楼京墨想得多一些。 “我难得想放你一马,你还非想被敲一下才满足是吧?” 王怜花反手就捏向楼京墨的鼻子,看着她憋气的样子又心情明媚了。此刻,他暗中庆幸当初给小混蛋选了《四照神功》那种未成之前不染情爱的神功。“不敲你脑袋了,你已算是铁头不记疼了。” 楼京墨小心地揉了揉鼻子想起曾给楚留香看过病,医治的正是他有毛病的鼻子,但因为长落下病根的年月太远已经根治不了。“那也不能对鼻子下手,我可半点不想和楚阿香成为病友。” 王怜花朝前一步靠近楼京墨,认真上下打量她一番,“那么你说,我要对哪里下手才好?” 楼京墨对上王怜花的眼神而心头一跳,而在即刻间压下忽生的一念。 她刚一转移注意力,这就发现王怜花的一张妖孽脸和十年前初见时相差无几,最多是其多了一丝微不可见地眼尾纹,忽而想起另一张脸。“我有个小问题,不知能不能问?” “那八成就是不能问的。”王怜花取下腰间折扇摇了起来,却又说到。“本是该让你憋着才好,但谁让我最为心慈,有什么问题快问吧。” “沙漠里,我乍一见王夫人就认出了她,你们是一脉相承驻颜有术。如此,你有没有打算赚些外快,写一两张配方做成美容丸也算造福世人?” 楼京墨斟酌地说着,她很识趣是鲜少提起王云梦,但王云梦死后尸体都能容貌不改,这着实引人惊叹了。尽管知道多半是王云梦练得武功诡异,但话赶话就有此一问了。 “你真的非常想知道吗?”王怜花见楼京墨刚一点头又匆匆摇头,他摇着折扇热肆意一笑,“我偏不告诉你。谁叫这是我王家的独门秘技,只有自家人才能习得。还想要我贡献一二配方,你想得真是非常美好。” 楼京墨下意识捂住鼻子往后退,果然躲过了王怜花折扇一击,她就知道不该瞎好奇。“不外传就不外传吧。知道你家财万贯,没兴趣赚外快了。不耽误时间了,我去给五毒童子验尸了,他那一身毒也够难得。没能制美容药,弄些新毒玩也好。” 王怜花听着楼京墨的小声嘀咕,看她转身消失在满径落花的尽头,而他停住手中折扇,等一阵风过吹海棠落于扇面,对着海棠花瓣缓缓笑了。 “此生亦有恨,一恨海棠无香,二恨……” 二恨什么却不必诉之于口。是该去瞧一瞧苗疆新出的用毒高手五毒童子,这人正是极乐洞主,一点红把他都杀了,怎么去了极乐洞还迟迟未归。 64.第二十七章 第二十七章 死在柳州, 经营棺材铺子的人多少都听说过这四个字。 楼京墨在葬花记打工时学会了分辨各种棺木的成色,其中当属柳州所产地的棺木最佳。眼下将这四字稍作挪用, 苗疆之地多山林而少人烟,可谓毒物丛生, 一不小心就会因此身亡,正是应了死在柳州。之所以如此感叹,只因在五毒童子的身上寻出了近百种毒物。 仅仅是五毒童子的一套衣服, 从外衣到内衫就藏毒五十余种,倘若再混合使用又能再生变异毒素。更不提他的鞋袜配饰、指甲缝、发髻中、血液里亦有更为强烈的毒素, 难怪可以将信手拈来用毒杀人。 楼京墨给五毒童子做了详细的尸检,其致死原因非常明确是被割喉一剑。而有理由怀疑五毒童子成为侏儒的原因,或与他血中含毒量超标有关。 “老柳说一点红把尸体装在麻袋里扛到医馆, 当时连麻袋带尸体直接扔到了棺材中。我很怀疑一点红把五毒童子一剑封喉后,他在给尸体套麻袋的过程中可能沾上了毒素,当时没反应不代表过后不再发作。” 王怜花赞同地点头, 他将所检测到的毒物一笔一笔记录在册,这些毒物九成来自云桂之地, 而他着重圈出了其中十几种非常眼熟的药粉。 几十年前, 江湖上还没有神水宫,最毒且无解的毒也不是天一神水, 而是云梦仙子所制作的天云五花绵。它以独到的手法打出, 则成了世间最毒的暗器, 一旦命中无一生还。 自从王云梦去世, 王怜花很少再去制毒, 反而研究起那些毒.药的相应解药。依照相生相克之理,天云五花绵毒与解的部分药材就出自苗疆,正是他如今在五毒童子衣服中取出的毒粉原料。 “虽然一点红常备小楼春配发的解毒丹,但此去极乐洞一路很多毒物会让人防不胜防,解毒丹应付不了层出不穷的毒物。墨墨不妨往好了猜,一点红迟迟不归是倒在半途被好心人救了。” 王怜花又简单地说起苗疆极乐洞。那并非指一个岩洞,而是几座山头几十个岩洞之最,极乐洞主正是那些山头一众用毒用蛊者的头目,以苗疆惯例历来只会以实打实的用毒能力比拼胜出。 如今看来这一届的极乐洞主用毒实力超群胜过许多前辈,五毒童子他力压一众竞争者。那些失败者可能是被完虐,也有可能与之相同都有不俗的用毒本领,但仍旧棋差一招而不敌惜败。 无论如何,外来者一旦踏入极乐洞的势力范围,需要防备的绝非只有五毒童子一人。那些五毒童子的手下败将平时不甘受其驱使,但都有随心所欲下毒的嗜好,遇到外来者则试验一二新毒。 中原一点红为追查罂/粟案深入苗疆,尽管目前尚无实证表明极乐洞与罂/粟案的直接关联,是否会直接装上制毒窝点还不好说,但他深入生长如此毒物遍布之地,被毒昏的可能性高于七成。 而柳州之地山林茂密,少与外界往来,如果中原一点红真的中毒昏迷,遇到好心人被救的概率就更不好说了。 反正楼京墨对此并不乐观,她倒是听过楚留香受伤被美人搭救的八卦,可总觉得中原一点红没那份女人缘。这会使用卦术卜测一番,结果却是中原一点红有女色之困。 “西南雾恶,吊脚楼高。色即是空,难渡其身。” 楼京墨对着卦象炸了眨眼,她实有有自知之明,随着王老头学了三年魔相门之术而被出师,那是老头一股脑地教,而她活囵吞枣地学。三年时间毕竟太短,很多知识都只是记下了,还需要继续慢慢领悟才行,远非王老头随手一占就算得天机。 不过,给中原一点红算的一卦未免与他本人的性情差得有些远。 这些年没听说中原一点与哪位姑娘看对眼,他热爱工作超过一切,难道会在苗疆之地遇到情劫? “说不定他被留下做压寨夫人了。”王怜花并非随口乱猜,苗疆之地女主外男主内的情况并不罕见。好心人捡走昏迷的中原一点红为其疗伤,顺带希望他以身相许报救命之恩,若如这一种已经属于最好的情况。 猜测做不得真,总要往柳州极乐洞所在走一趟。 楼京墨顾不得春雨细密而山路湿滑,在王怜花的引路之下,两人深入了鲜少有外人踏足地雾恶山。 雾恶并非这些深山老林的本名,而是当地人给它起的名字。山脉本就遍布各种野深毒物,后来又有一波波用毒用蛊者四散于此,每每起雾,雾气会变化各种诡异的颜色正似恶鬼出没。 此行走的道是前去五毒童子居住岩洞的必经之路,尽管极乐洞主的局地不为外人知,但王怜花依照他对那些毒物的分布做了一些推测。 五毒童子所研制的某些毒有时效性必须定期采摘补充,而有些毒的原材料珍贵稀少很可能需要人工培植,以此可寻圈定下几个特殊方位。 两人先后快速地穿行了几座山头,在某些岩洞里找到了五毒童子留下的痕迹,却是半点不见中原一点红来过的迹象。 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楼京墨开始相信她的卦象无误,“按照一点红的行动速度与他可能的毒发时间做了交叉比对,他可能经过的路线上未曾留有一个接头暗号。与其说他是被人救了,这情况更像是没来得及还手被绑了。” 那么会是谁绑了中原一点红? 王怜花正想着前往树叶声沙沙作响,一只蹴鞠球大小的黑色球体正以极快的速度向两人飞来。 黑球却又在半空中突然自行解体,只见它如同一团黑雾散开,而细看根本不是雾气,而是密密麻麻的黑色小蜘蛛正吐着蛛丝扑向最近地附着物。如果被其中一只叮上一口,怕是即刻就毒发而亡。 “就不能玩一些新鲜的吗?”王怜花已经很熟练地一手打开火折子投掷,另一手挥动扇子将火势加至最猛,用火将那一团还来不及完全散开地蜘蛛们烧得干净。 此种灭虫法由楼京墨所创,她不喜欢用繁复的招式去对敌,以毒克毒需要时间与耐心。苗疆本就多虫,给它们一把火,烧死一只是一只,而且避免了什么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王怜花虽然觉得用火灭虫没有美感,但他也被层出不穷的五毒弄得耐心渐失,不再讲究什么美感,而更愿听到毒虫被杀后随之而来地一声惨叫。 “啊!你们竟是烧了我的宝贝。我的毛团团吃了多少活人血肉才聚集得如此美丽,你们怎么能烧了它!” 沙哑尖利的叫声随之而出,一个半男半女模样的怪人正从刚刚黑球蜘蛛窜出的方位紧随而至。 这应该是第五十七个随意截杀路人的用毒者了。 楼京墨只觉耳膜又受到一次声波攻击,而绝不想让自己的逻辑被污染,再听一段用毒者与五毒的旷世绝恋,这些雷同的桥段前五十六人已经说个没完。 她出手则是一把尖利地石子,击中了来人地周身穴位,使得其瞬间内脏重伤,摔了一个大马趴。“别说宝贝,你还能活得久一些。” “不,我的大宝贝。”阴阳脸被撂倒在地由不甘心,他还想口吐暗器继续攻击,终是被王怜花重击了一下后脑勺,哪还有余力攻击他人吐出暗器,而是头晕恶心将吐了一地。 王怜花嫌弃地看了一眼阴阳脸,他不喜欢苗疆的原因就是这些人所致,“五毒童子的事情,你知道多少。说了,就送你与大宝贝去团聚。” 楼京墨眼见阴阳脸吐完还想抵抗,正想着难道又要用摄魂术去逼问,却见阴阳脸看着王怜花的眼神忽然陷入痴迷中。 “仙子,是你回来了。”阴阳脸痴痴地笑了,他的声调变作了正常的男声,但是他伸手摸上自己的半面女妆,“四十四年了,我一直在等你回来。你不回来,我只能画成你的样子,我与你就活在一起了。云梦仙子,你看我做到了,养出了大宝贝那么漂亮的蜘蛛,你高兴么?” 王怜花闻言只觉胃部一阵翻江倒海的不适,他不想知道母亲曾在苗疆之地做过什么,魔道第一高手云梦仙子的手段从来不曾仁慈。不论王云梦有多不仁慈,那都是他已经过世的母亲,就让逝者安息别再被言语打扰。 当下,王怜花一脚踩在阴阳脸的侧脸上,语气冰冷地再问了一遍,“我问你五毒童子的事情,你到底知不知道?” 阴阳脸犹如在梦中,似乎因听得心上人谈及其他男人而神色扭曲,但又即刻痴笑起来。“仙子肯定看不上丑矮子。丑矮子也就一身毒术好些,论及床上功夫怎么能给仙子快活。啊——” 楼京墨终是听不下如此污言秽语,她的右掌覆盖上一层鎏金薄纱正是四照神功运功所成,其隔断一切毒素侵入皮肤,这就一手掐住阴阳脸的脖子将人提了起来。“说,五毒童子与谁有亲,山里谁会为他报仇?” “我,我……”阴阳脸深恨美梦被断,他已经分不清来人到底是谁,也不论梦中仙子身边人是男是女,反正全都是他嫉恨的对象,又怎么会听从对方的话乖乖回答。 然而,阴阳脸对上了楼京墨的眼睛,他终是渐渐失去神智而说了出来,“大欢喜女菩萨是丑矮子的干娘。这事知道的人很少,因为山里人很少去西南边地竹林,丑矮子丑得恶心,他干娘肥得更恶心。仙子天人之貌,看我一人便好,可别让那些人污了你的……” 没让阴阳脸把话说完,王怜花从阴阳脸背后直接一刀扎入其心,现在他真的不想听一人再提仙子两个字。这就将阴阳脸的尸体踢到一旁,随着火油瓶碎裂在尸身上,随着火折子的落下瞬间就起了烈火。 “你何必为他脏了手。”王怜花牵着楼京墨快速地离开了起火处,静待阴阳脸被焚烧殆尽去与其心心念念的蜘蛛团聚。 王怜花站定后看到楼京墨眼含关切就笑了,“我无碍的,恶心的人多了去了,比他更恶心的都见过一大把,你别瞎担心。还不如为一点红先哀悼一声。” 楼京墨心说王怜花不论见过多少恶心的人,但他不可能真的对与王云梦有纠葛的人心无介怀,长辈所做过的一切多少都会影响到后辈。 不过,楼京墨还是顺着王怜花所言掩下了担忧,有时避而不谈比出言关心要好得多,很多事情看透又何必说破。 且说大欢喜女菩萨正是杜青提到过的危险人物,据说是如今苗疆第一女高手,没想到她与五毒童子是干亲。这倒是很好解释了卦象所示,为何中原一点红会身陷西南吊脚楼。 外界对大欢喜女菩萨的了解并不多,尽管传言她是苗疆第一女高手,但从不曾说明她的武功路数,似乎没有什么人见了她的真容之后活着离开。 阴阳脸透露出大欢喜女菩萨胖得恶心,难道这是她要劫下恰似中原一点红那般过路美男的原因之一,才有了色即是空一说? “既然有了消息,我们去西南竹林走一趟吧。” 楼京墨想着没有在五毒童子常居岩洞里找到任何与罂/粟案、紫河车案有关的线索,而中原一点红总不会无故与五毒童子对上,说不定会在其干娘大欢喜女菩萨处有所得。 “总是要去的。”王怜花却指向了另一侧下山的路,在去西南竹林前先回一次王森记分铺。因为做棺材生意,王森记在广西一带扎根颇深,是查到了一些隐秘往事。 “那块竹林吊脚楼早年间已经被官府收编了,如今看来不知何时又被强占了,那里的地势易守难攻,还是先多了解一些内情做足准备更好。” “你特意查过西南竹林。”楼京墨听王怜花的言下之意思,他本不是为调查大欢喜女菩萨,而查的是多年前官府攻入广西土寨。 广西,这里正是林仙儿的祖籍所在,林强将襁褓中的林仙儿带出了此地。 楼京墨瞬间就想到了某一可能,王怜花查了此身的身世来历,而她编的过往骗过了很多人,但是假的总会有破绽,骗不过一查到底的老狐狸。 一时之间,楼京墨些不知从何问起,她刚刚侧头正是欲言又止,这就被王怜花刮了一记鼻子。 “让你懒!早年间,我就把王森记交给你打理,你管过多少事?有的篓子,我不帮你添上,还等青门的人查个底朝天吗?” 王怜花言罢不再多解释一句,故意吊着楼京墨,摆明了要下山入店后再细说,“你别看我了,就算你撒娇,也是到棺材铺再说。” 楼京墨深吸一口气,说清楚了,谁准备撒娇?她会的只有逼供啊!急,要怎么逼供一朵大花花? 65.第二十七章 下山山路需走两个多时辰。 王怜花起初保持着悠哉之态, 他扇着扇子期待好奇心起的楼京墨做些什么。不成想混蛋墨果真耐心卓绝, 仅在一瞬亮起一双好奇猫眼,随即就完全似什么都没发生过地继续行路, 而她若无其事的样子让人徒然不爽。 不爽吗?不爽就对了。 如果被吊着胃口而无法逼问, 那么就比对方还要淡定,淡定到根本不感兴趣的程度, 你的淡定成说不准成就了他的蛋疼。 楼京墨对侧头看过来的王怜花展颜一笑,“怎么了?是不是累了, 需要休息一会吗?休息一会儿, 并不会耽误去寻一点红。” “怎么会累。和墨墨在一起, 我永远都不会累的。” 王怜花心道两人相斗如此有趣, 不论所斗为何, 他都乐意来上一把。“一直不听你出声, 我以为你多思多虑在提心吊胆自己会掉哪个坑里。不过,看到你傻笑的样子, 恐怕是已经踩空摔傻了吧?” 人最不容易避过自己挖的坑。 十多年前,楼京墨初入此世借尸还魂时编造了一段身世。虚虚实实与真真假假相结合, 外加唯一知情人林强已经死了,想要查清此身的真实来历非常困难。 对楼京墨所言深信不疑的李红袖与李蓝衫,两人寻觅很久都不曾找到楼京墨年幼时失散的兄长,一切只能以无言收场。 多年以来,楼京墨没打算去查此身的身世, 反正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要查这一段过往太耗时耗力, 还不如顺其自然, 真有谁找上了门,也要看她心情是认或者不认。 不过,楼京墨很清楚有的话诓住了李家兄妹,但诓不住某些有心人去追查,如果对方的运气再好一些指不定真能找到林仙儿的生父生母。但还是那句话,她挖的坑,跳不跳全在她一念之间,又何谈已经摔在坑里傻了。 楼京墨装作根本没听出王怜花的揶揄语气,反而极尽诚恳地说,“我不担心摔傻了,反正有你在。你说等回去再讲个明白,那么我听话就好,你又岂会骗我。大花花最好了,不是吧?” 王怜花直视前路不再去看楼京墨仿佛清澈见底的眼神,但他嘴角的浅笑多少出卖了他刚遭受会心一击。大花花最好了,这六个字后简直不能更正确。 “缺心眼的墨墨,要知道如果男人的话可信,那么母猪都会上树。”王怜花克制住微笑后严肃开口,但他又话锋一转,“但对你而言,我会是一个例外。我勉勉强强答应你,不把你推坑里了。” 楼京墨万分赞同地点头,她信,她当然信王怜花有本事让母猪上树,恐怕就连让一群母猪上树跳舞都不在话下。 至于后面的保证,被人推下坑不算什么,最坑的是与人手拉手一起跳下坑,这事王怜花敢说他做不出来?所以到底是谁缺心眼? 不论谁更缺心眼,有了这几句话起头,一路下山是更为和谐,两人半点不觉行路之难就回到了柳州城。 柳州王森记。 楼京墨总算见到了藏于一口棺材内的旧秘。开启棺盖,里面装得并非尸骨,而是一具造型奇特的木质雕像。雕像普通棺材小了一圈,其边边角角早有残缺,但仍可看出是某一部族的守护神之像。 “苗疆山林有本有不少瓦寨部族,如同这样的守护神木雕算不得有多奇特,但这一尊的木质非常好。二十多年前,明军攻破广西几大瓦寨,这一雕像流落坊市被王森记负责采购木材的管事低价收了。” 王怜花终是说起了前后因由,他不做亏本生意,王森记的管事们早也养成了随处留意商机的习性。 管事们常年与木材打交道,虽然知道这一尊木像不可改作棺材板卖高价,但因其木质极佳便先低价收了,待日后做磨去了外层可作原材木料卖出去,这一放就压箱底放了二十年。 数月前,王怜花安排为王云梦入葬,而将王森记记录在册的所有奇木都浏览了一遍。柳州的棺木木质最佳,他顺带注意到了多年前从柳州山林瓦寨附近收入的木雕,不由就想起他家小混蛋是从广西柳州来而且身世不明。 对于楼京墨亲口说出的那段兄妹离散不复再见,王怜花信也不信。他信的是那份失而不复追的兄妹之情,不信的是小混蛋会被林强所骗,居然随之一路从柳州到了杭州。 尽管当年小混蛋尚且年幼,但王怜花不认为那是她顺从了林强几年的理由,其中必然有不为人知的隐秘。 不是所有的秘密都要一探究竟。特别是那个秘密根本不会危害自身的性命,那么何必调查得一清二楚,不如就让秘密使得一个人变得更美丽。 然而,有的时候巧合总会翩然而至,而你不追根溯源的事情,不代表旁人不刨根究底。 “我见过一眼你的錾刻古银坠子,其上繁复的图纹正与木雕的一部分完全相同。懂行的人说整个木雕雕刻着古老的祈福纹,可以猜测古银坠子是选取了其最核心的那部分。” 王怜花指向木雕心口部位,那里正有一个像是护心镜模样地圆环,其中刻的图样正与古银坠子一模一样。“木雕从苍竹寨而来,其土司姓纪,在与明军的对战中身亡,他仅有一女,二十年前被俘入宫。当年纪氏的年纪不满二十,却是不知她有无可能活过四十。” 王怜花不曾说起纪氏在入宫前有无婚配有无子女。 当年明军与瓦寨两相对峙,恐怕也没人会多留意少女心思,官方上不曾标明纪氏的婚姻情况,则是把她当成未出嫁女看待。 然而,战乱之中很多事都会死无对证。也许纪氏早与人两厢情悦有了孩子,这个孩子成了纪家最后的自由人,那么大人逃脱不了为奴为婢的命运,但还可以将婴儿送出去让她安度余生。 楼京墨却听懂了王怜花未说出口的猜测,而那九成不是猜测,真相如何远在深宫的纪氏心里清楚。倘若一入宫门深似海,纪氏与当今皇上的一众后宫中人相似都是摆设,那么恐怕也就不会旁生枝节。 虽然时间过去了很多年,而楼京墨曾也算不得史学大家,她在现代所读的史书记忆多半也都模糊了,但对一些特别之事仍算了解。 成化皇帝独宠年长他十七岁的万贵妃,一度导致膝下无子。某日,成化皇帝正为后继无人发愁,居然发现他有一个被藏在后宫的六岁儿子朱祐樘。 原来朱祐樘生母纪氏人缘甚佳,宫人发现她怀孕后对万贵妃谎报是其腹中生瘤,但纪氏仍被贬到冷宫而偷偷生下孩子。 万贵妃在后宫一人独大,被她所害的人绝不在少数。自从朱祐樘出生,纪氏用心良苦联合他人,在遮遮掩掩下,将躲躲藏藏的儿子抚养到六岁。 成化帝初见朱祐樘发现其瘦弱心痛不已,乍然得知后继有人的欣喜让他对朱祐樘又爱又怜,翌日则册封其为太子。然而,正在纪氏也被晋升为妃的当日,她暴毙于宫中,门监张敏随即吞金自杀。此事被指与万贵妃脱不开关联,却迟迟未得实证。 自从纪氏暴毙,而朱祐樘暴露人前,说来也怪,多年不曾有出的后宫,竟然开始有宫人陆续有孕。亦有猜测,这是万贵妃意图借腹生子,用那些孩子来对抗已经被封为太子的朱祐樘。 这种弄个斗争一开始就持续了十多年,直到万贵妃过世,同年成化帝也病逝,朱祐樘继任登基,成为后来的明孝宗。 此世非正史所载,两个世界有不少出入,比如至今不曾闻皇上册封谁做太子,更不曾听说皇上有儿子了。 楼京墨却心知肚明有的些事情兜兜转转仍旧就对上了,正如正史上明孝宗的生母是被俘入宫,而其恰是广西土司的女儿,这刚好与此世宫里的纪氏身份来历相同。 如此一来,杜青找上门来说得紧密合作就有理可循了。恐怕她与纪氏早在宫内相识,对其是否怀了皇上的孩子,怎么将其秘密养大,而过往又有何种亲朋牵挂都所知甚详。 这些年来,因为皇上独宠万贵妃而放权于她,万贵妃一手控制住西厂,而东西两厂与朝臣之间的明争暗斗是愈演愈烈,早已谈不上什么朝局清明。 青门不能越过界限直接诛杀万贵妃,更无法规劝早已听不得劝的皇帝,但杜青想要培养出一位合适的下任帝王算不得有多大逆不道。此时,杜青发现了选择想要辅佐的太子极有可能有同母异父的姐姐,希望借以亲情动人心一起搞同盟,这从理论上完全说得过去。 楼京墨捋顺了前因后果并未对杜青心生不满,而叹小鼎送她入世选了好身份,倘若她能出一份力使得朝局清明平稳,可不正是为造福世人积攒功德。 哪怕杜青为此着手调查纪氏女儿的过往,却是永远查不到一些杭州醉仙楼内情细节,早年间李大就已出手抹去了一切。然而,王怜花从广西纪氏被俘开始倒推,势必会查明杜青查不到的那些违和之处,其中则有楼京墨自己编的身世。 “大花花,我……”楼京墨正想着如何解释她在醉仙楼一夜间与林强反目成仇,而她与曾经的林大丫更无一处相同之处。当她犹豫着该说多少内情,却被被王怜花以指封唇。 “该填补的地方,我都已经填补好了。左右我已父母双亡,他们是死在对方手里,你没有成为我杀父杀母仇人的可能,我还有什么可以顾忌的。” 王怜花笑着说到,“有趣的灵魂万里挑一,更不谈能否有幸相遇,你不必解释那些小事。至于其他,我信你有过一位相依为命的哥哥,而我认的人只有楼砚,那些身份来历全都没有你本身重要。” 楼京墨一时间有些充楞,没想到王怜花居然聪明到如此境界。猜透而不求说透一点知易行难,非大智慧不可为,看来王怜花是已经得道了。 “我允许你继续直勾勾地看着我,谁让你难得如此不加掩饰地欣赏我的美貌,过去全是口是心非地不愿意承认。” 王怜花深谙相处之道,他在沙漠中得出一个道理,幸福恰似掌中沙,不能用力过猛握紧它,否则什么都留不住。“不过,我有一个小小的疑问,你总该告诉我真名了。” “你都猜对过一半。我名京墨,入药的那一味京墨。” 楼京墨说罢伸手摸向王怜花的头发,对上他略带疑惑的眼神是一本正经地说到,“多智近妖,狡诈如狐,让我找找你把狐狸耳朵藏在哪里了。可爱美貌的花狐狸,你别遮掩了,就主动显出毛绒绒的耳朵吧。” 可爱,美貌,花狐狸。 王怜花只觉脑门上被贴了这三张符纸。那么他要不要主动显露真身给来收妖的女大夫看,如果看了是该对他负责吧?“听说人一旦看了妖怪真身,那是会被生生世世缠着的。墨墨,你确定要看吗?” 楼京墨闻言一下揉乱了王怜花的头发,随即眨了眨眼若无其事地转移话题,“刚才说到哪里了。对了,西南竹林被大欢喜女菩萨占了。你查到了纪氏瓦寨,那么也肯定对如今在吊脚楼里住的人有所了解。大欢喜女菩萨究竟有何过人之处,可以称得上苗疆第一高手?一点红不会真被采花吧?” 66.第二十八章 柳州西南山林, 云雾缭绕, 易守难攻。 大欢喜女菩萨领着一众门下弟子占了昔日吊脚楼腹地,人们反应过来时已经难以对抗这群欢喜恶鬼。 以五毒童子的毒物为外围屏障,这就足以拦截大多意图攻入或逃离瓦寨之人。至于那些闯过毒阵的漏网之鱼, 他们也难击破欢喜恶鬼的合围, 对此烧势减退的中原一点红深有体会。 四月初八,佛诞之日。 窗外天光渐亮, 中原一点红半点都没感觉到瓦寨有过浴佛节的气氛, 反而听得从不同方位传来的男男女女呻//吟喘息声, 真是一日不停歇地在进行晨间运动。以女菩萨自称的肉魔肯定是其中之一, 根本没有要过浴佛节的打算。 中原一点红被困瓦寨已经有大半个月,正是在折返追查五毒童子老巢时中毒昏迷被抓,这辈子估计都忘不了被抓时的感觉。 人被毒倒并不可怕, 而在倒地后意识清晰身体僵硬之际感到一阵地动山摇, 眼睁睁看着一坨肉山向他靠近。 肉山弯腰对他露齿一笑, 那一脸横肉将五官都扭曲了,竟以肉掌开始抚摸起他的脸, 说要日日给他鱼水之欢。那种恶心感瞬间远超了当年在石窟中第一次用剑伤人时,他看到鲜血从他人的身体里流出时的反胃感。 “小红,今天可有觉得身体好些了?真是倔强的性子,在竹楼里养了半个月还不见好,还不愿接受我的帮助。” 房门从外被大力推开, 大欢喜女菩萨侧过身勉强挤进了门框, 她走向竹床看着消瘦苍白的中原一点红, 语调状似心疼地说,“只要你点头同意晚上来我房里,以双//修之术一定能解了你的毒。我都不计较你杀我的干儿子,你又在犹豫什么?还惦记着外面的瘦母猴吗?” 中原一点红感觉闭起眼睛沉默不语,如今他反倒感谢过去所受过的杀手训练,能完全屏蔽了肉魔抚摸他的感觉。 他不是没有想过伤其不备逃出去,但以大欢喜女菩萨为首的一众欢喜恶鬼,她们都有着异于常人的一身肥肉,一坨坨肥肉形成了严实护体。只要有兵器刺向她们的身体,肥肉夹住了剑锋刀锋将其折断,而留不下一丝伤痕。 如果中原一点红想要一击必中,他起码要恢复全部内力,但这瓦寨中恐怕连口出狂言的肉魔都根本做不到为他彻底解毒。 五毒童子已经被他所杀,而就他半个多月来的观察,大欢喜女菩萨并不精通用毒,那些仍在使用中的毒物都是五毒童子事先搭配余留下的。 大欢喜女菩萨见中原一点红又彷如变成了一具死尸入定,她冷笑着拍了拍了中原一点红的脸,手劲大得直接在其脸上留下了五指印。 “今天是浴佛节,你该识相些洗干净了主动把自己献祭给我。这里可不养吃白饭的,今晚我一定会把你欠的都弄到手。” 这狠话一撂,大欢喜女菩萨就从窗户跳了出去,根本不想再去挤一遍对她来说太过狭窄的门。 中原一点红没有睁开眼睛就听得楼下传来的调笑声。 “菩萨,我都听到了今晚您要那个病秧子服侍,明明是浴佛节,为何不让自己开心些,换成我去您屋里吧。” 说话声粗犷却谄媚,显然出自男人之口,但这说辞却与后宫争宠一般。“菩萨,可别让病秧子过了病气给您,那就太煞风景了。” 大欢喜女菩萨哈哈一笑,抱住了男人的腰,好似是一堵肉墙夹住了一个壮硕男人朝前移动,她一边说到,“你的心意,我都懂。不过,正因为今日浴佛节,我更要佛光普照,帮着病歪歪的人恢复健康不是吗!” 两人的谈话声并非越远越轻,但中原一点红已经自发对其充耳不闻,如果要遭受如此佛光普照,他宁愿一生身困地狱。 不论是主动来剿匪闯入瓦寨的男子,或是被欢喜恶鬼从外掠夺来的男人,入寨后只有两条路,要不就是顺从大欢喜女菩萨做她的男宠,要不就是被下药后强上郁郁而终。 肯定有后者抱着骨气去死,但也总会有前者只为多活一天是一天。 中原一点红深觉活得代价也太大了一些,那是比让他杀人更加艰难,真难以想象那些男人是怎么对着一堆堆肉墙有反应。 进入瓦寨之前,中原一点红从没有认为胖子丑,皮相远无内心重要,但才明世事无绝对。如果一个人胖到连门都进不了,一身肉一坨坨堆成山,还能挤出了一道道环形山道,体型是普通人的三四倍,如此肥魔还要强行采草之事,哪个正常男人能做到享受以对? 因此,所有笑言相对大欢喜女菩萨,围着她开始一波波争宠的男人们恐怕早已疯了。 中原一点红一想到大欢喜女菩萨说的今夜床//事就渗出一身冷汗。他很少把希望寄托于旁人身上,却绝不允许自己成为如此而活,但愿真有佛祖显灵可以让他等来及时赶到的救援者。 * 初八月上弦。日一隐,月则显。 天色尚未完全黑透,就看到深蓝色夜空中有了半轮月白。 风吹竹叶动,竹林间红雾弥散,不时有毒蛇嘶嘶吐信穿梭。如此情况下,两道快速移动的人影正穿过了毒雾屏障,其身法速度比捕猎的毒蛇要迅速,缠在竹子上的蛇未能发现有人类逃过了它们的感知。 楼京墨踏入苍竹寨环视一圈,确定此地正如图纸所示很大。 西南竹林深处的苍竹寨曾为明军攻破,作战中势必留下过行军记录,更是记录过瓦寨的兵力部署图。 王怜花有心想要一探纪氏旧地实地查实有无其他多余的线索残存,他自然会准备充分将明军曾留的行军图与瓦寨部署图都弄到手。原本想要拐小混蛋一起来探秘旧地玩一场听竹吃蛇之旅,没想到却成了以营救中原一点红行动。 依照当下苍竹寨的布局来看,大欢喜女菩萨反占了瓦寨后并未对它做出太多的改动。除了在外围布置了一层又一层的毒物阵,也是毫无新意地只会再挖一二似捕抓野兽的陷阱,在其中安装上致命的利刃,而没有其他太过高明让人置身迷雾的五行阵法。 楼京墨暗自思量着若是她可借此有利地势打造出一方固若金汤的小城池,想来当年的苍竹寨更是五步一岗十步一哨,那等防范巡逻意识肯定比一众欢喜恶鬼要强。可能欢喜恶鬼们自持本领甚高,而且不认为有人能过竹林不中毒,所以当前不见慎密的巡查者。 两人对视一眼比了一个手势,各从东西两处潜行去找中原一点红。 今夜,找到人是第一要务,再是查实罂/粟案、紫河车案是否与此地有关,而对于铲除欢喜恶鬼一众反而不急于一时。 空气中还飘散着饭菜的余香,这个时辰是才用过晚饭不久,而一栋栋吊脚楼已亮起了灯。 灯火摇曳间,上演了一出出酒足饭饱思春意。 楼京墨正掠过欲吊脚楼窥视一间间屋子找人,在目睹了吊脚楼内的第一幕活/春/宫时,差点与当年的楚留香一样轻功失误踩空被发现。 不怪她定力不够,屋内响起缠绵喘息之音实属平常,但如果入眼是一坨白乎乎的肉山压在黑瘦的男人身上,而男人还一脸享受出喊声呢? 佛经云:色既是空。 楼京墨只想说,她不管空不空,但请先给出色让她洗一下眼睛。 入林前,王怜花说起大欢喜女菩萨所的情况,他对此人的武功绝技也知之甚少,唯一可以确定的此人仿佛练成不坏肉身,她的牙齿可以生生咬断精炼兵器,正似一只远古巨兽。 大欢喜女菩萨收了一众女弟子传授她们那般武功。当下,楼京墨目睹屋内情景,彻底明白了为何这些欢喜恶鬼可围成一道坚不可摧的肉墙,只需以人体自身就能抵抗一切尖兵利器的进攻。 楼京墨却心中一沉,管中窥豹可见被圈在瓦寨里的男人多半都心理变态了,做不到如此活的人只有自行了断一途,她是加快了搜查的速度而更怕中原一点红为保尊严已遭毒手。 瓦寨中土司所住的那一片在多年前就被烧毁,其他剩余吊脚楼一栋栋外形相似,着实难判断新来的人会被关在何处。 楼京墨找了片刻未果,正欲潜入一间竹屋设法让人指路,她却听得身后那楼传出了一个女人的冷呵声。 “中原一点红!你还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想要烛台刺瞎我,你可没有第二次机会了!” 半盏茶之前,大欢喜女菩萨再度挤入了中原一点红房间大门,依照上午所言无论如何都要在今日睡了他,并且端了一碗壮阳催//情药而来。没想到中原一点红未曾太过抗拒地喝下了药。 大欢喜女菩萨看着中原一点红的脸色渐渐变红,而他眼中的冷冽越来越弱,这就动手剥了他的外衣刚要俯身上床,却在下一刻感到有一道劲风袭来,尖利非常的烛台尖针已经扎入了眼皮。 中原一点红本欲趁着大欢喜女菩萨不备,尽全力攻击她最为最弱的眼睛部位,而屋内利器唯有两只烛台,拔取烛台上的蜡烛而以尖针刺向眼球。 然而,中原一点红一出手就暗道不妙,没想到用力一击如石沉大海。 只见大欢喜女菩萨的眼皮滚动起来,居然将那根尖针没入肉内的尖针反弹了出来,而她睁开双眼根本不曾有半分受伤。 “小红儿,教你一个乖,你该在我达到快乐巅峰时才出手,正如黑寡妇在床上杀死男人一样,那时说不定还能给你寻得一个破绽。” 大欢喜女菩萨一把扔掉了烛台,而就撕裂了中原一点红的衣服,“可惜,你再也不会有第二次的机会了。” 这一话音刚落,大欢喜女菩萨本欲扑上床去,她却又刷地站直了身体,滚动一身肉山抵住了从后而来的一击。只见房门被从外踹开,而一柄长剑直直刺入了大欢喜女菩萨的背后心脏位置,而肉山挤压间咔嚓折断了剑锋。 “哪来的瘦猴竟坏我美事!”大欢喜女菩萨好事再度被扰,那是一腔怒火地转身径直向大门来人方位挥出一掌,在见到楼京墨后是怒意更盛,不用猜也知道她是为救人而来。“还真有丑猴子敢来送死了!快都起来,杀猴!” 大欢喜女菩萨的这一嗓子声如洪钟,瞬间便响彻了整个瓦寨,那些吊脚楼里的欢喜恶鬼们闻言是齐齐冲出房,全都应声而去围堵杀猴。 楼京墨一侧身避过了大欢喜女菩萨的正面重击,被一堵肉墙挡着她也看不见屋内中原一点红的情况,想来他重伤未愈不可被战火波及。 “原本想要悄悄来将红兄偷走,看来我终没领悟楚阿香的绝技,做不到盗帅踏月留香了。想来也对,盗帅只对美人有兴趣,是怎么都不会踏足肉山堆集之地。” 楼京墨说着颇为遗憾地摇头,而她已经急速闪身出楼,是将身后的大欢喜女菩萨引下楼去。 正当她前脚刚一出楼则觉地动山摇,一坨坨不及大欢喜女菩萨吨位的肉山,大多是袒胸露体未穿着整齐就朝此地跑来,恰如象群出征掀起一地尘沙合围而来! “来得正妙!”大欢喜女菩萨紧追而出,正恼怒没能一击打死楼京墨,却见一道俊美身影击破了欢喜恶鬼肉墙合围的一角。“红衣佳人,你与小红可封仿娥皇女英伴我左右。” 此话显然重男轻女。同样是来搭救中原一点红,凭什么大欢喜女菩萨见到来者是女就叫楼京墨丑猴子,但转身一见到来者是男则称王怜花为佳人。 尽管相隔一东一西较远的距离,但王怜花又岂会听不清楚这句赤//裸//裸的调戏。他不介意被人调笑,却必须是他心上人才行,一座连眼睛都看不清的肉山还真敢开口。 不过,王怜花必须承认大欢喜女菩萨带着一众弟子练得武功非常古怪。欢喜恶鬼们胖得不成人形,她们身上的肥肉如同坚实铠甲抵挡住了兵器的攻击,更能卸去内功攻击的力量。如果要击溃这一堵堵肉墙,势必要耗费成倍的力量。 楼京墨直面大欢喜女菩萨的击杀,当下生出一感,古有炼体之说,人身躯体变成妖兽则攻防皆可。她今夜亲自面对肉魔也算大开眼界,见识江湖之大无奇不有。 适才被大欢喜女菩萨以一身横肉折断了剑锋,而眼下一道道罡风击向肉魔,却见其肉身似泛起层层肉浪卸去了一半掌风,更甚将其反弹回来。 不知不觉,这场攻防已经过去了两炷香之久。 “哈哈,你这力道就和挠痒痒一般。我就说丑猴子不得劲,如此瘦不拉几又岂能满足佳人所求。” 大欢喜女菩萨眯着眼睛嗤笑起来。话虽如此,自从她养得一身肉山,今天还是第一次有了痛入骨头的感觉,偏偏无法拿下左右晃动的猴子。又是眼见她的一群弟子也一一被击倒,越是烦闷至极越想要出言践踏对手。 此言一出,当即受到相应。 尚有七八个未倒地的欢喜女鬼齐齐高喊,“欢喜菩萨,佛法无边!” 这一洪钟声响,响彻瓦寨形成回音,居然还引来了吊脚楼里那些男人的回应,他们竟也纷纷出言为大欢喜女菩萨助威,一时间居然制造出一幕四面楚歌之态。 楼京墨眼看着大欢喜女菩萨再度欺身而来,其庞大的身躯遮蔽了一切光亮,仿佛张开血盆大口的凶兽正举起利爪,要将人活生生撕裂成两半。而被巨兽盯上的人仿佛无处可躲,不论往何处移动都被困这团阴影之中。 大欢喜女菩萨朝着楼京墨拍出右掌,还以为要多来几回才能打中人,却见楼京墨没能避过一击。她心头一喜认定是一众人合围出声引得楼京墨恐惧慌乱了步伐,而只来得及用手掌来格挡她的掌风。 这下,大欢喜女菩萨便裂开大嘴正要嘲笑楼京墨的不自量力,谁给她的胆量竟敢以卵击石,却在两人两掌相触时,猛觉心口一空,再是脑袋一空。她不敢置信地突然睁大双眼朝下看去,犹如见鬼一般,是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一身肉山消失不见了。 “你是魔…”大欢喜女菩萨只得吐出三个字便断了气息,就见她犹如巨兽的肉山之身在顷刻间忽然被抽干,仅仅剩下了一张肥大的人皮裹着骨骼倒在了地上。 一阵风吹过,皮中骨吹散成灰,人皮沾着血飘出了几丈远。 这一变故引得欢喜女鬼们吓得尖叫出声,哪还有心思成阵围攻王怜花,那是做鸟兽散朝四面逃去。几人在慌不择路之中露出了破绽,又岂能逃得过王怜花紧随而至的致命一击。 其中两个倒地时是瞪大了双眼,只因大欢喜女菩萨的人皮飘到了她们的脸上。扑面而来的血气味道,还有被人皮覆盖的惊吓恐惧终是让人昏了过去。 楼京墨亦是愣神看着一张带血人皮飘落在地。刚才她直面大欢喜女菩萨仿佛无坚不摧的肉身,脑中闪过许多招式却明白从外击破的局限性,而希望可以有一招可以釜底抽薪。四照神功主修内力,而天佛卷至多也是招法如同鬼魅,仍不如邪魔般吸人血肉之躯。 为什么一念之间所悟出的武功竟然邪异至此? 楼京墨紧紧攥起了右手,自从习武的第一日起,她便随鸠摩智诵读佛经,佛经万卷熟读于心。然而,刚刚那一刻她都分不清是一念成佛还是一念成魔,才会心领神感悟出犹如搜魂留皮的武功。 “乱想什么。”王怜花眼见人皮飘落而快速来到楼京墨身前,伸手就楼京墨的头按在自己胸口,不让她再盯着人皮发呆。 “只是一张皮而已,在教你易容第一天就说了皮相不过是空。即便今日你会变着法地剥皮,这也是我教得好,难道你还想独占创悟武功的功劳?” 楼京墨闭起了眼睛,不论王怜花教过再多的奇异功法,都不曾有过什么剥皮术,就连传言间失传的华山摘心手也是不曾教的。 不论千面公子从前有多邪异,他后来所著的《怜花宝鉴》却是规避了那些手段,当下他说的话也仅是安慰而已。 不过,楼京墨隔着衣衫近距离得听着王怜花的心跳声,心情也渐渐平和安定了下来。或者恰如魔相门王老说的,道与魔并非泾渭分明,一个人似道如魔具有两面,如果可以坦然地直面每一面,将其两相融合则是破天之法。 “你说我想独占功劳,所以就打算把我闷昏吗?” 楼京墨想明白了就推了推还扣着她脑袋的王怜花,好似刚刚她用脑袋主动蹭了蹭王怜花衣服的举动不曾发生,而做嫌弃状地退了几步,“这一身红衣沾了血也看不出来,你怎么好意思把我的脸按在上面摩擦。” 不等王怜花开口辩驳,楼京墨迅速转身向一栋吊脚楼而去,“我去看红兄如何了。这瓦寨里还有好多事要处理,你傻愣着干什么?” 王怜花闻言又好气又好笑,楼京墨还真深得他的真传,将倒打一耙外加过河拆桥用得炉火纯青。““小混蛋,你给我等着,真以为我不舍得教训你。这回不训你,我就把姓倒过来写!” 67.第二十九章 王字倒过来写不还是王吗? 楼京墨正欲翻窗入室, 就为身后王怜花略显气急的话笑出了声。大花花被她怼傻的可能性为零, 岂不知王字怎么写,那么就还是舍不得教训她了, 果然人都是会口是心非的。 “尽管很感谢你能及时到来,作为被搭救的人要求也不能太多, 但你能稍微收敛一下笑容吗?” 中原一点红没能在屋内找到第二件衣物, 他裹着一条床单正竭力克制着催//情药的药效, 非常清楚绝可不能任由此药发作,否则一定会损伤身体根基。 他这头忍得辛苦,却见跳窗入内的楼京墨笑得荡漾,若非还指着此人为他解毒, 真想将其从窗口扔出去。 楼京墨瞬间压下了一脸笑意,从怀中取出一包银针, 到床边就搭上了中原一点红的手腕, 对他忍常人不能忍的毅力给了高度赞扬。“红兄果然真英雄, 是直面惨淡人生的勇士。你放心, 我一定保证你不伤身体的解毒, 日后半丝都不影响……” “下针吧!”中原一点红打断了可能出现的奇怪言论, 他不想就日后某物的使用问题讨论下去, 哪怕眼前是一位医术卓绝的大夫, 到底还没能完全无视楼京墨的性别。“快点弄完去山坳里, 我打听清楚了就是肉魔就在山里种了罂/粟。” 苍竹寨吊脚楼后方还有一片山坳, 那里本是用来种植粮食之地, 如今却全都用来种植罂/粟了。 中原一点红正是发现了五毒童子随着携带有罂/粟壳, 才会顺此追查下去引出了后面的一连串事情。如今可以确定大欢喜女菩萨大面积种植罂/粟,但并没有在瓦寨中进行加工,而是将其做原料运了出去。 “你还真是重伤不下火线。”楼京墨心道中原一点红还真具有顶级杀手的素质,人都已经剧毒入体持续发热躺在床上得不到医治了,依旧不忘初衷一心要完成此行的目标。“我开的是医馆药铺,从来没想股东把命陪进去,求你别砸我招牌了。” 正在两人说话间,外面忽而想起了轰隆声响。 只见大欢喜女菩萨住的那一栋吊脚楼突然燃起大火,其中有一男人在火光中癫狂大笑,“哈哈哈,女菩萨死了,那我还活着做什么!烧吧、烧个精光吧——” “不好,所有的账册记录都在那栋楼里。” 中原一点红认出了那个男声,正是早上听到的粗犷男人在癫笑,此人得了大欢喜女菩萨的首肯在厨房做活,一定是趁乱拿了菜油等物助燃,而在瞬间燃起如此火势。 楼京墨一听起火处是大欢喜女菩萨的住所,她懒得去想纵火者到底是疯了还是殉情,这已翻窗飞掠过去,只求能找抢下多少线索算多少。 她刚在吊脚楼前站定,一桶冷水就向她当头浇来,而被泼成落汤鸡还要保持微笑,只因王怜花反手给他自己也来了也一桶。 “这样进去更好。”王怜花刚刚还在处理那些从吊脚楼里跑出来的男人们。他能猜到那些想要冲出竹林毒雾屏障的男人,但谁想还有人会在大欢喜女菩萨的住所里自焚,果然是被变态困久了就也变成了变态。 当下,王怜花也不劝楼京墨别往火场里冲,调查罂粟案眼看就有重要线索,他也很想知道到底是是谁购入了大量罂/粟而意欲何为,那就必须向火里走一遭能抢出多少资料算多少。 吊脚楼的布置简单,一楼腾空,二楼为起居室。 两人从窗而入,地上是一具仍在燃烧中的尸体。屋内并无封闭的柜子,除了占地空间非常大的床与桌椅,仅有几排竹书架,上面大多都被浇了火油将书册烧得干净。 最终只抢出了书架顶部的几张残页,这该是大欢喜女菩萨的一些日记,恰是记录了她与罂粟买家石琪的初识。很多年前两人在湘水一带相识,石琪俊美非凡让大欢喜女菩萨对他一见钟情,而石琪为避湘水之侧的水姓女人追捕欲向海边逃亡。 因为只留残页,无从得知大欢喜女菩萨与石琪之间分别十几年有无联络。最后只见大欢喜女菩萨写到自八年前再遇,便在山谷里种下了罂粟花每年收割赠予石琪,哪怕今生他们不能相守,但她对石琪的此情永不变。 楼京墨勉强将这一故事串起来后,她拿着残页的手都抖了抖。 大欢喜女菩萨与石琪初见的时间未曾明写,根据湘水与水姓女人这一点来推测说的极有可能是神水宫水母阴姬。 当年水宫主势力未显,那少说也该是二十年前。彼时大欢喜女菩萨恐怕也才二十岁不到,极有可能还没练得一身肉山似的古怪武功,难以得知她为何与石琪分离。反正重遇时石琪估计对肥了不知多少圈的大欢喜女菩萨完全生不出喜欢的感情。 不过,原本来以为罂/粟是被贩卖出去,谁想大欢喜女菩萨竟是把它们全都送了出去。从广西柳州到边陲西宁路途非常遥远,且不谈石琪还真就心安理得收下大批量的花,而什么花不好收偏要罂/粟,足见石琪此人一定有问题,却不知其究竟在何处。 “红兄饿了好久,我去厨房给他弄一口吃的。” 楼京墨将残页放到了王怜花手中,她需要稍稍缓一缓再继续思考此事,眼下水里火里走一遭,内力能烘干衣服头发,却更需要食物暖胃。 王怜花摸了摸滴水的头发,对着楼京墨匆匆离去的背影眯起眼睛,想来小混蛋不敢只记得中原一点红很久没吃过一顿饱饭,而把她至关重要的大花花潜行入寨饿着肚子一事给忘了。如果忘了,下次可不是当头一盆水就完事。 半个时辰不到,厨房里飘出异香阵阵。 王怜花已将瓦寨内剩下的人都安排得明明白白的。寨中的男人们别管是骨瘦如柴心求速死或是叫嚣着要去找欢喜恶鬼报仇的,全都被灌了一碗迷药绑起来,这些人基本都处于半废状态,却不再也不想遇到有哪个想不开的再度放火。 “还有几个没死的肉墙交代了入寨后所知的一切,可惜没人清楚石琪是谁,而后面山坳里的花具体送往哪里。” 王怜花顺着香味来到厨房,他从欢喜恶鬼口中问出了不少事,神秘的石琪是大欢喜女菩萨的心底禁区,而寨中人都接触不到罂/粟运输,之前一直都是五毒童子处理,这一条线是暂且断了。 比起罂/粟花的去处不明还暗藏了一段让人如鲠在喉的感情故事,大量紫河车的来历就一目了然。大欢喜女菩萨占据苍竹寨后做起了奇珍异草的二道贩子,这笔买卖利润奇高能保证她与手下弟子都吃喝不愁。 “那些胎衣是从蝙蝠岛收来的,经此地转卖入京。至于蝙蝠岛从何而来大量胎衣,从何处寻得那些产子孕妇,那些肉墙们并不过问。” 王怜花对蝙蝠公子亦有耳闻,据说在东海上有一座什么消息都能买到的蝙蝠岛,正是这几年名声渐起。两年前要不是沈浪来信请他去岛上为朱七七生产一事坐镇,说不定他已经去会一会蝙蝠公子。 蝙蝠岛号称什么都可以买卖,却不知能否买到快活王与云梦仙子的尸骨。不过,如今已经没有了那个必要,他有一个贴心的小混蛋出生入死把尸骨都带回来了。 楼京墨将竹筒饭与顺手新制的竹筷猪勺子放入托盘,正转身将其递给王怜花,就见他露出一个温柔如水的笑容,让她不由心颤了一下。 不过是考虑到王怜花对生活品质的要求,他定然不愿用瓦寨一众人用过的食具,这就选做了竹筒饭而新制了简易餐具,这朵大花花有必要笑得如此艳丽吗? “你该不是饿晕到缺智了吧?”楼京墨把托盘推到王怜花跟前,“小心,竹筒饭有些烫。” 后半句本是不说亦可,但楼京墨怀疑她不说,以王怜花目前不正常的状态,会不会直接将饭送入口中。 “我缺智?是你欠教训!”王怜花就瞪了楼京墨一眼,真是一点都不配合,连让他好好感动一场都不给。多少人求他温柔一笑,小混蛋还敢嫌弃。“行了,你快去给一点红送粥,从我面前消失一盏茶的时间,别打扰我与竹筒饭约会。” 楼京墨默念了一句善变的男人,笑也是他,恼也是他,还要和竹筒饭约会,就把做饭人给扔出门了。“那我陪红兄吃完,再一起去后山坳放火。” 这一下厨房里真的只剩王怜花,他掀开了竹筒上的竹盖,香竹清香、米饭芬芳、鸡肉馋人,三者完美融于一体无不表明厨师的手艺高超。 “留我一个人单独和竹筒饭约会,你就不吃醋吗?”王怜花嘟囔着将一勺饭送入口里,仿佛此刻吃得不仅是鲜美清香的菜饭。 * 一顿饭,或快或慢总会吃完。正如山坳里的一地罂/粟,不论它可以制成多么可怕的毒//品,一把火总能将其烧得一干二净连根茎都不留。 在苍竹寨稍作休整几日,等来了王森记处理后续的一队人马,楼京墨不再多留地下山了。 一封信将万贵妃宫里紫河车的来历告之杜青,至于要如何应对蝙蝠岛,还有提及过两次的更紧密合作,这些都要等到了京城再细说,倒也不必着急。 从广西北上入京会经过湘水神水宫一带。楼京墨本是可以绕行,但水母阴姬曾给她发过邀请函,表明想要坐而论道,论的是医术毒术。 “你想去神水宫走一趟。”王怜花坐在回城的马车中,看了一眼楼京墨就猜到了她的蠢蠢欲动。“你好奇为什么神水宫多年来男人进不得,也好奇肉魔日记中写的石琪与水姓女子一事是否真与水母阴姬有关,更好奇这两点之间有无关联。” 楼京墨除了点头只能点头,王怜花猜得全中了。罂粟被烧了并不代表事情结束了,最关键的下家石琪依旧云深不知处。 她正想说水母阴姬不喜男子,王怜花此次也别费力男扮女装同行,毕竟邀请函上也只有楼砚一人的名字,这就听到马车外的通传声。 “公子,前面是太原无争山庄的车马。属下问了,来人是少庄主原随云,说是特来向您求医的。” 68.第三十章 “数月前, 我行至江南原想请见楼先生一面, 奈何李姑娘说先生四处行医, 不定何时才会杭州, 或有可能向云桂而去。这次趁着查账南行, 便绕道柳州碰碰运气。眼下看来是三生有幸, 不仅遇到了楼先生还得以见到了王公子。” 原随云早在两三年前就听说了江湖上的新晋神医楼砚, 而在研读了小楼春出版的编纂草药纲目与脉案医书,他几乎能确定这一条江湖传闻没有弄虚作假。 虽然并不报希望还有谁能为他治好眼睛,但他多年来已经被父亲原东园养成了会关注医术高明者的习惯。 通常原东园都会去调查一下神医的来历,也不是每一个被叫神医的人都能为他的儿子问诊, 谁让江湖传言总掺着水分。这一回就查到了当年薛家庄旧事,从而得知了楼砚与王怜花的师徒关系。 说来也怪, 江湖上总有一些人不会向外透露师承, 一如楚留香一如李寻欢, 今日与原随云同屋喝茶的两位亦是如此。 “原少庄主客气了。既然得在柳州相遇, 我自会尽力行问诊一事。” 楼京墨并不意外李红袖会向原随云大致提一句她的行踪, 只因小楼春与无争山庄早有生意上的往来。 无争山庄被誉为武林第一世家, 虽然近五十年来已不见什么惊人手笔,但三百年来的威望仍在,更与武林几大家族关系亲近。 其中则有福建的万福万寿园, 金家经营花木生意, 其在北方一带的市场皆有无争山庄代理, 而小楼春开药材店势必与之有所交集。 早在四五年前, 李红袖就与原随云见过一面, 签订小楼春向无争山庄采购药材的协议。故而,今日原随云的上门求医并不突然,反该说他来得有些迟了。 其实,楼京墨对原随云的眼疾也有三分好奇,都说原少庄主温文尔雅才高八斗,江湖上人人称赞原随云的文武双全,而几乎所有人都在为他的目不能视而惋惜。偏偏十几年前,南张北王两位神医为原随云断脉,确定他再无治愈一见光明的机会,却到底曾对外透露过脉案。 不过,出于对生意合作者的隐私尊重,楼京墨在不受邀的情况下,不会戳人痛处地主动上门问能否给她一看原随云瞎了的眼睛。 原随云的眼疾并非一日两日,已经有一二十年之久,而自幼眼盲治愈的可能性非常低。如果没有七分治愈的把握,而与病患又非交情颇深,主动上门请脉有时就是非常得罪人的做法,正如为自己的好奇心去揭开了他人的伤疤。 楼京墨承认她算不得纯粹的医者,不是一遇疑难杂症就往上凑,时而总会考虑得多了一些。 今天原随云主动撞上门来,她又岂会放过仔细研究的机会。从上辈子得知虚竹为阿紫换眼的医案后,她一直心存疑惑要如何将内功与治疗眼疾两相结合。 茶香袅袅,问诊则在此份清香宜人中开始了。 原随云浅笑地放松自在地靠坐在椅子中,任由楼京墨与王怜花两人检查他的眼部,而他伸出左右两手搁在方桌上,从其两双手的平和脉搏足见他没有半丝不安或期待。 “小时候,张王两位老神医确定了我的病因,这眼疾是天生从娘胎而带出的,先天不足是无能为力。母亲因产后大出血过世,我得以活下来已是上天垂怜,着实不必苛求十全十美。” 原随云简单地叙说着眼盲成因,那是先天有缺,而他从出生其就没见过阳光,“说来我比大多人都幸运,出生富贵之家,得父亲百般照顾。若非如此,一般穷苦之家的眼盲孩子哪能活得如此顺心,读书识字已是奢求,更不可能过得锦衣玉食。” 王怜花多年之前曾经见过原东园,亲眼目睹过原东园给原随云买冰糖葫芦与糖炒栗子的一幕。那种父亲对儿子的至诚关爱融在平常生活的点滴中,反观柴玉关与他,血浓于水的亲情是一辈子的痴心妄想。 “抱歉,以我之能无法令少庄主的眼睛枯木逢春。” 王怜花的手指离开了原随云的手腕,略带遗憾地表示他的无能为力,而微微侧头瞥了一眼非常认真在思考研究的楼京墨,看来原随云是真的引起了小混蛋的兴趣。 不是说楼京墨平时出诊不认真,她给李大医治病时慎重到反复斟酌,但那并不会让楼京墨眼带一丝兴味又是强加压制下去。 王怜花似乎毫不在意地收回了眼神,他才不会幼稚地在原随云面前点破什么。更不提什么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安慰原随云要对未来抱有希望,或可把希望寄托于小混蛋的医术上。 “恕我学术不精。”楼京墨也收回了手,同样遗憾地对原随云摇摇头,哪怕知晓他目不能视,但能断定他其余观感敏锐到远超江湖上绝大多数人。“先天不足,实难以人力求得圆满。” 原随云露出了安抚的笑容,身为病人反倒安慰起大夫来了,“两位不必介怀。天下诸事,三分天意,七分人为。这双眼睛从出生起就被断了天意,又非神仙岂能逆天改命。我早已习惯了如此生活,寻医问诊多半是安稳家父的心,你们不怪我来此叨扰就好。” “遇少庄主如遇春风,又怎么会有叨扰一说。” 王怜花看着原随云一派云淡风轻,哪怕他还眼盲不能视物,以其一身从容不迫的气度与温文尔雅的做派足以睥睨江湖。“如果少庄主不嫌弃不妨多留几日,难得王森记也有贵客盈门。” 这一相邀有些出乎原随云的意料之外,江湖上真的见过千面公子的人不多,而谈及王怜花的脾气绝无热情好客一说。难道时间真会改变一个人,当年岁渐长就改了脾性? “得王公子相邀,我亦想不假思索地答应,但查账行程既定,南边各城的管事都早早排定了时间。虽然作为东家可稍有迟到,但我已经开小差来问诊一回,也不好一味让下属迁就于我。下次王公子得空去太原,我一定在无争山庄中扫榻相迎。” 一来一往的相邀是否诚心并不重要,反正原随云恰似无声浮云随风来去匆匆,反正王怜花也压根没有打算做客无争山庄。 将人送到柳州城门口,直至目送着无争山庄的马车渐行渐远消失不见,王怜花才慢慢返回王森记,这一路并未与同来送客的楼京墨闲聊半句。 王森记的后院仍一贯的冷清,这会没有了来客造访,是连一个伙计的影子也瞧不见。 “从未见你对一个人如此感兴趣,怎么都不开口挽留一二。”王怜花终先打破了沉默,他的话听着是语气平和毫无言外之意。“世人多赞原少庄主为年轻才俊,倘若使其重见光明,则是让花好月圆重现人间,你不想成此美事?” 楼京墨先是盯着王怜花的侧脸不说话,这又走几步站到他身前,看着他的正脸似是不舍眨眼错失其一丝表情变化,而目光灼灼仿佛能直入人心的继续凝视他。 如此状态维持了好一会,王怜花被看得都险些生出不自在,他伸手轻捏了捏楼京墨的脸,“干嘛傻愣着不回话。再这样看我,小心我把你吃掉。” “我哪里傻了?这在纠正你的说辞。这样看着你,才是我对你很感兴趣的表现。之前,绝对是你的观察力出了问题。看来我得开些食疗的方子为你清火明目了。” 楼京墨只对原随云的眼盲有兴趣,但她再有兴趣也没有为其尝试医治的念头。 天生眼盲可否使用逍遥派的换眼术还是另当别论,而一双合适的替换眼睛从哪里来?若非换眼,试求己身脱胎换骨,理论上并非毫无一线生机,当武功练到天人之境都可求长生,又岂不能求一双新眼。 然而,不论哪一种救治方案,作为主治大夫要耗费多少内功神识更难以估量。 非亲非故,没有非治不可的理由,无法估计的救治结果,难道仅仅凭着原随云气质卓绝就能让她脑子一抽尝试了? 何况楼京墨心有计较,原随云极有可能不值得她难得慈悲心起。 王怜花闻言却是笑了,他愿意吃爱心药膳,“那我等着药膳了,你做的菜哪怕是苦的,也都苦中带甜,味道好得很。” 谁说要亲手下厨了? 楼京墨斜了王怜花一眼,她才不是爱惜名声的人,不怕砸招牌决定随便烧菜就好,反正药膳是药效到位即可。 王怜花笑意不减地收下了一记斜眼,“墨墨不愿做原随云的大夫就让我放心了。那小子闻着味道就不对劲,又在此时此地出现,肉魔正从蝙蝠岛进了大批量的紫河车,鬼知道他会否与蝙蝠公子有无关联,都是眼盲不可视的。” 有道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原随云出现的时间太巧了,正是大欢喜女菩萨暴露出事后。 旁人不会凭空生出疑惑联系,不代表王怜花不会随意一猜。 王怜花本就生性多疑而常见人的阴暗面。或许世间会有一人眼盲却心如晴空澄澈,但不是原随云,王怜花不觉得原随云真的表里如一。 他的确没有切实的证据,全凭多年来看人所成的经验直觉,越过了知人知面不知心的局限,闻到了原随云眼底一闪而逝的黑暗气息。 “这也不是毫无可能。”楼京墨并不为觉得王怜花随口一猜而感到不妥,这一猜测不对第三人言及,算得不污蔑无争山庄的名声,她也非凭空无依无据地揣测。 魔相门占了一个相字,其望气之术即可观事亦可观人,王老却说望气需谨慎。 人间之气与天道相连,小到各人大到国家,而没事总窥探天道没好处。这好比有人一天到晚刺探你的隐私,那你势必会心有不爽,所以没事就别乱用望气之术。 楼京墨自问学艺不精没想以此行走江湖,今天正是因为好奇原随云的病,才对他本人多加观察。是有了她出师以来的第一望,这一望则望出了一些问题。 原是龙凤,却目沉黑雾,难见天光。此缕黑雾以血光成,几乎可以断论很多人因原随云而死于非命。 人在江湖,几人敢说没杀过人,或者直接或间接,但绝非谁都能被称作血光缠身。 无争山庄早就不问江湖厮杀,多年来更不曾听说原随云似薛衣人四处寻对手比试,那么他的一身血债又会从何而来? 楼京墨想到此反而夸了一句王怜花,“今日方知大花花还有一双狗鼻子,一闻就闻出谁不对劲了。” 王怜花半点不恼,顺水推舟地接受了这一称号,凑近楼京墨撩起她的头发,“那么你就不好奇,在我心里你是什么味道?” 69.第三十一章 “京墨味辛,这一医理常识, 你是装不懂, 还是真不懂?难不成刚刚自认有一双狗鼻子,转眼间, 就又要认了所学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楼京墨戳了戳王怜花的肚子,这人是一肚子坏水, 她才不上钩顺着来。 王怜花暗道他就算全都认了又如何,他一把握住了楼京墨作怪的手, 郑重其事地说, “不怕告诉你, 我就喜欢辛辣的味道。” 楼京墨闻言笑着除了声,这才点了点头, 随即又颇为可惜地摇头,似是话有所指, “刚才说了要给你开些药膳, 用药期间有口忌, 最忌辛辣食物。所以, 你再喜欢也得忍着。” 可不是得忍着。 王怜花真想把十多年前的自己揪出来打一顿,当年怎么就想不开给楼京墨选了不功成不得行情爱之事的《四照神功》。如今他急不得也催不得,因为懂得绝顶神功的突破完满需要缘分, 又岂能为一己私欲不顾小混蛋的追求坚持。 “真是坏墨墨。”王怜花无奈地嘀咕着, 但他还是不放手, 开始幼稚地揉起楼京墨的手指玩。 楼京墨没有抽出手, 这会看王怜花恰似一只大狗郁闷地耷拉着耳朵, 她也不再坏了大狗狗为所不多的慰藉。 或许,从柳州一路同行北上是更好的慰藉,但两人总要分开行事。 王怜花闲来无事决心追查紫河车的来源。大量的胎盘恐怕来路不正,不会是女子正常生产所得,蝙蝠公子其中必然使了某些手段。既然原随云主动寻上门来,那就愉快地决定从他身上开始查起。 另一头,楼京墨前往神水宫,赴水母阴姬两年前就发出的邀约。一来她有心见识名满天下的天一神水,二来想要调查出多年前石琪与水姓女子的一段往事。 一江湘水流余润,神水宫正在湘江流淌之地。 尽管绝大多数的江湖人都恪守规矩不在神水宫百里内生事,而使得其四周的村庄保持着非同寻常的宁静祥和,但亲眼见过神水宫真容的人却很少。 楼京墨依照邀请函所示来到了望水镇,在此等待前来接引的神水弟子,而由其引路进入藏于重山复水之中的神水宫。 由于到此次入神水宫目的不纯,不能完全不做准备就一头扎进去,总要设法探求一些内情。 楼京墨提前几天到并不为赏景,正是与据说能带来神水宫内部消息的楚留香见一面。 打探神水宫的消息还不能大张旗鼓得来,此事需要托口风紧的人了解情况,兜兜转转是楚留香传来消息,他或能提供一二帮助。 神水宫全是女人而严禁男子入内,但是楚留香知道其一二内情。这个逻辑完全没毛病,谁让香帅的女人缘一向很好。 望水镇郊外,楚留香不急不缓地骑着一匹白马踱向镇口柳树。 只见他双手放松地虚牵着缰绳也不怕白马忽然作乱,反而更加悠闲地闭其眼睛享受着午后阳光洒落,任由白马慢慢自由地慢慢前行。 “阿香,果然好兴致。”楼京墨的两字称呼让楚留香无奈睁眼,这可真算不得雅称,偏偏楼京墨还哪壶不开提哪壶。“江湖上最近在传香帅的帅起源为何,好像帅与摔大有渊源,是为了纪念你早年间的出师不利把人摔了。现在看来你是要坐实这一说法了。” 骑马不睁眼,任由马自己浪,可不是容易摔跤。 楚留香经此一提醒想起最近的江湖八卦。把香帅编成香摔的段子里,虽然没有详说他年少刚出道发生过的黑历史,那些话听着都是胡乱调侃,但他心知肚明其中几分真几分假。 “说起香摔一词,我还真要问一句了。阿黑,你能不坏我风流倜傥、冷静睿智的形象吗?都是好朋友了,你还能忍心下手黑我?” “虽然你都叫我阿黑,但是这桩陈年秘闻真不是我放出去的。既然有你送错的信,也就有误收了信的人,想来当时那位不知如何适是好,担心过被误做偷信贼,那么调侃你一二当属平常。” 楼京墨对阿黑一称也不恼,砚台确实是黑的,而她挖了楚留香的墙角亦是事实,阿黑两字可谓是高度赞美。“别闲聊了,说正事,你到底有没有情报?” 楚留香原本也不认为楼京墨会搞出些八卦传闻坑他,毕竟时过境迁十多年了,楼京墨口风很紧,更是忙得没有那份闲情雅致去传八卦。 可惜,以他对楼京墨的了解,是不会透露昔年的那位李泊枫究竟是谁,而其人又身在何处。 有黑历史就要做好被爆出的一天。对此,楚留香只能摸着鼻子认栽地揭过。他接过楼京墨递来一只木匣。其中满是价值连城的香丸,以郁金香此香做底香,调以其他不同的花香分装在一个个小瓷盒中。 “你这一匣子真是让人推却不了的情报费。我不和你客气就笑纳了,下次有此等好货,还请给我留一份。” 楚留香把十分合心意的香料木匣放到马背行囊袋中,他确实不打算与楼京墨客气。正是这位先挖走了李红袖去开医馆药铺,近些年李红袖又拐走了宋甜儿去开了酒楼。如此情况之下,两人见面互损的叫着阿香与阿黑实属正常。 玩笑过后,当说正事。 神水宫是一个不怎么与外界往来的江湖门派。其实并非水母阴姬一手创立,该说是由她一手将其壮大。 “它原叫湘水派,是湘西的一个只收女弟子的门派,与苗疆用蛊者的关系紧张,而鲜少涉入中原武林纷争。湘水派主要分为学药与学武两支,特别在医术上能克制苗疆蛊毒。” 楚留香从苏蓉蓉处得知神水宫零星过往,苏蓉蓉的表姑年近五十是神水宫大管事之一,或多或少从她那里探得一二消息。 湘水派与用蛊者之间的冲突一直存在,三十多年前更有过一场几近门派覆灭的斗争厮杀。 水母阴姬是湘水派为数不多的幸存弟子,她在武学上的天赋当世少有人能及,何况她的心智坚毅到了可怕的地步。在十多年的感悟磨砺后,水母阴姬自创了《天水神功》,又舍医道修毒术而练成了天一神水,并且建立神水宫后来使得其威慑江湖。 “这些消息可能也帮不了你什么。神水宫建在深谷里,需要走水路进入,一般人无指引进不去,更不谈顺利逃出来。 不过,我想你也不是去闹事的,只要与水母阴姬好好相处即可。尽管江湖传言神水宫宫主非常冷情且喜怒不定,但做到三点定会让她生不起厌恶之感——爱洁、好佛、不谈男子。” 楼京墨不问楚留香的情报来源,而七成信了水母阴姬是一个有洁癖又虔诚的居士。 此去神水宫与少说可能要住上三四个月,她不求与水母阴姬相谈甚欢推心置腹,只求能做一位还算受欢迎的客人,关键是能够打听出石琪旧闻就足矣了。 翌日下午,望水镇上来了一位二十多岁的冷艳美人。她一身雪白纱袍而纤腰系着银丝带,找上了正在客栈小院里午睡的楼京墨。 “神水宫使者宫南燕。”宫南燕的自我介绍非常简短,更是以冷若冰霜的语调说到,“你快收拾东西随我入宫。” 此前,楚留香也谈及到了神水宫后要注意的名人,外界所知的只有水母阴姬看重的大弟子宫南燕,其年纪轻轻却深得师父真传——不苟言笑与不近人情。 楼京墨向宫南燕礼节性地笑了笑,毫无意外没有得到回应,她也不急于一时与宫南燕拉近关系。“我都准备好了,有劳宫姑娘了带路了。” 接下来,一路出望水镇入山林水道,拐过九曲十八弯再穿过重岩叠嶂,两人竟是真的没有多一些交谈。 宫南燕从头至尾保持着沉默引路,她稳稳当当地控制着小舟的行驶,不论水流是湍急或是平缓都不曾出现一分失误。从这一点可见她的武功是练到位了,没给水母阴姬丢脸。 当小舟行出狭长的岩洞暗河,彷如霍然开朗,出洞则见深谷之中的错落宫殿式建筑群。 “神水殿是师父的居所,这段时日你就住一侧的偏殿。” 宫南燕终于又开口说话了,她的脚步不停,但下一句语气却更添七分寒意。“神水宫弟子有不少自幼入宫,不识人心险恶,你最好注意言辞没事别乱搭讪,未免扰了宫内的清静。” 哎呦,宫姑娘,你这样对师父请来的客人说话真的好吗? 楼京墨仍旧一脸笑意地点了点头,阳奉阴违什么的她最擅长了。其实宫南燕真的没必要特意告诫她一番,她的性取向一直是男,也没有想过在水母阴姬的眼皮子底下勾搭神水宫的妹子。 如果要勾搭的话,仅从武功高超的角度来看,整个神水宫的妹子加起来都没水母阴姬的本事大。 不过,楼京墨在神水殿里见到水母阴姬后基本打消了这一念头,不敢想象如此人物为人所用。 水母阴姬身材高大面容阳刚,即便有着难以掩饰的女性丰满身材,但她无形中所透出的威严与自信,只让人肃然起敬想到法相庄严四个字。 “楼先生,你来了。”水母阴姬并不多话寒暄,直接抬手请楼京墨入座,“你是否好奇,我为何下帖请你入宫相见?” 江湖上似乎从未有一人得此殊荣,由水母阴姬亲自下帖子邀其入宫一聚。 反正楼京墨是没有听过有过前例,只能理解为诸如薛衣人等高手多为男子,而神水宫从不许男子入内。当下对水母阴姬的这一提问,她也曾有过不少猜测,而在听闻楚留香的情报后更有几分确定。 “楼某胡乱一猜,水宫主或因云梦仙子在前,才会请我入宫一叙。” 很多年前,「云梦令」号令群魔,神令所至武林群雄莫不低头,整个江湖都要为之颤动。 王云梦的武功盖世、多情美艳、手段毒辣,恰如其名成为一段如云似梦的传说,后来恐难再有与之相提并论者。她曾经也行走于湘西苗疆之地,而所创地天云五花绵毒霸天下。 前人的传奇随着时间渐渐隐去,江湖代有才人出,水母阴姬继而成了新一代人人畏惧的禁忌。或是叹息高手寂寞,或是可惜生不相逢,她只能见一见与王云梦有关的后辈。 水母阴姬并不否认楼京墨的猜测,“不知天一神水与天云五花绵相比,两者谁的威力更胜一筹?你出自王家一脉,想来也能为我解惑。” 楼京墨暗道大花花坑徒弟,她真没炼制过天云五花绵,实是不喜用毒的手段。 这会正想要怎么答话更恰当,却听得正殿外响起了有些跳脱的脚步声,紧接着殿门就被叩响了。 “师父,无花大师到了。”司徒静显然不似宫南燕那般冷漠寡言,“我先将大师先请过来,还是请他先去客房暂歇一会?” “素斋晚宴已经备好,这就请大师入殿一叙。” 水母阴姬原本不苟言笑的脸上多了一抹浅笑,显然她很欢迎高僧入宫,而不在意当下还在招待楼京墨。“适才的话题先放一放,也该用晚膳了,楼先生一起去花厅吧。” 神水宫宫主还真的喜怒无常,不太讲究世俗礼仪,不问一下同时被招待的两位客人怎么想。 楼京墨却在听闻无花也来了神水宫时,一时间有些不知从何说起了。要问水母阴姬怎么要邀请了另一人入宫?很明显水母阴姬真是虔诚佛门信徒,她对高僧的态度相当好,是比对王云梦的后人态度要好。 或者该问说好的男人不入神水宫宫规是死了吗? 显然,水母阴姬的认知中高僧超脱红尘,得道的和尚早已不能以世俗的男女性别去区分。 这下楼京墨心情复杂地随着水母阴姬一同去了花厅,时隔一年有余,她再见到了一袭白衣僧袍的无花。 两人相隔数丈距离,遥遥相望之间,皆为此地再遇而深感意外。不论心底有多惊讶,面上却完全不露分毫。 此时,无花眉目间神情清冷,纤尘不然似从九天之上垂云而来,他缓缓走向水母阴姬双手合十行了一礼。“阿弥陀佛,贫僧无花向水宫主问好。” 水母阴姬浅笑着回以一礼,就给去前来神水宫做客的两人简单介绍了一下对方。 “无花大师,久仰久仰。” “楼先生,贫僧有礼了。” 楼京墨与无花仿佛素未平生地相互问好,犹如陌生人一般随着水母阴姬入花厅同桌而食。 此情此景,倒也应了一番话: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 70.第三十二章 或许, 水母阴姬真的不重口腹之欲,这桌用来招待来客的素斋水准还有待提高, 但又有谁会向神水宫宫主提出这一建议? 反正楼京墨对于谈论佛法的水母阴姬是完全挑不起美食话题。当一个人开始说起五蕴皆空还能指望她喜好美食吗?人活到这一地步, 实则也难寻其还有什么弱点。 不过, 水母阴姬虔诚礼佛的程度, 着实有些出乎了楼京墨的意料之外,她算是亲身感受了楚留香探来的小道消息——神水宫宫主好佛。 一桌饭而已, 三人的佛法之辩彻底打破了初聚神水宫的疏离气氛。 “娑婆世界, 前前无始,后后无终,惟愿佛光普照。今日之遇实乃幸事。” 水母阴姬仿佛忘了此前还在挂怀天一神水与天云五花绵谁更厉害, 饭前还要楼京墨作为王家一脉后辈想出一个办法比一比高低。 她真没有想过会遇到两位佛法高深者,而这恐怕是她二十年来吃得最长的一顿晚膳。无花乃是南少林弟子本就遁入空门,一直以来七绝妙僧的盛名在外, 今日会面是不负期待,而楼京墨则让人惊喜了。 下一刻,水母阴姬居然心念急转, 无花不可能转投神水宫门下, 但楼京墨却不应被红尘纷纷扰扰所困,不如将人收入神水宫,她亦可传其衣钵。 如此一想, 这些年来神水宫众弟子没有一人完全符合她的心意, 不论是武功或是悟性, 确实无一人得她真传。 “小楼颇具佛性, 可否想过入神水宫门下?倘若可练成天水神功,我就将宫主一位传于你。” 什么?水母阴姬说了什么? 楼京墨也难免面露惊讶,为什么她感觉菜太素没吃饱,所以不慎出现了幻听。 都说女人如水善变,水母阴姬相貌阳刚不似女子,却把善变一词发挥到了极致,还真不愧是以水悟武的大成者。 无花听闻此言握着茶杯的手指不由自主地微微一动。他踏入神水宫仅有唯一目标——神不知鬼不觉地获得天一神水,不必在意使用何种方法,随时因地制宜因人改变。 偏偏初入此地就遇上了最不想见到的人,虽然不知楼京墨究竟因何进入神水宫,但早已深知她的不安常理出牌会扰乱既定的计划。且看眼下不待楼京墨做什么,水母阴姬就先被带偏了。 然而,有的事开弓没有回头箭,它不会因为任何人而更改,亦不能因为任何人更改,能更改的只有达成目的的手段了。 “承蒙水宫主厚爱,恕我不能答应此事。” 楼京墨在惊讶之余断然拒绝了水母阴姬的提议。从前道听途说过抢亲的事,今天竟还亲自经历了一回被抢做徒弟,难道她看起来那般不尊师重道,而会随意改换门庭? 尽管她确实没把大花花当作正儿八经的师父敬着,但自从入此世得王怜花一路庇护照顾,不论两人之间到底是何种情意,她都愿为认作王家一脉传人而担起需要直面的挑战。 “神水宫算得方外之地,可我与红尘羁绊未断。远的不说,神水宫人鲜少行走江湖,我却习惯了行医天下,而医术从不是一门闭门造车的学问。” 楼京墨没用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的理由拒绝,且不谈她从来没把王怜花看做长辈,仅是眼下万万不能完全拂了水母阴姬的面子。“今日于此相谈已经是缘,缘深缘浅皆有天意,有过此缘则已足矣。” 谁说只有七绝妙僧似从九天之上而来,此刻楼京墨低眉浅笑亦似迦叶一笑,仿佛见一人之笑则可自证菩提。 水母阴姬见状垂眸沉默半晌,无人能知她到底想了什么,是否懊悔于自身曾有的不够坦诚果断,她再抬眸开口就重提了饭前所说的天一神水之毒。 “缘来缘去缘如水,缘分未到,我也不会强求。小楼既然来了神水宫,我又岂能让你两手空空而回。天一神水至毒难解,未免误伤误伤世人,我希望可遇一位神医为其配出解药。” 王云梦过世之后,上一任号称无解的至毒天云五花绵绝迹江湖。 水母阴姬算是不再强求非要与之一较高下,但楼京墨既然不愿意做神水宫的人,而她赴约入宫就早该有准备不是简单来喝茶聊天,这就看她敢不敢应下如此挑战。 制作解药,必须先了解毒//药,那是难免要以身相试。 天一神水号称无色无味一滴毙命。尚且先不说有关如此毒性解读的正确性,但凡如此剧毒之物,敢尝一口就是胆大包天。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楼京墨却面无惧色,笑着起身以茶代酒一饮而尽,正式接下了水母阴姬的战书。比起谈佛论道聊着聊着被抢做为接班人培养,她真的还是更适应这种两者相约而斗的画风。 当然,楼京墨并非傻到一口应允直接寻死,水母阴姬敢提要她配置解药的挑战,她又为何不能提一二要求。“既然要配置解药,我便大胆请水宫主行一个方便,允我知晓天一神水的配药原方,如此更能对症下药。” 这一要求放在一般问诊治病里是理所应当,想解毒还不把一切已知的情况都交代得明明白白。 然而,要水母阴姬给出天一神水的配方,可不就是给出了神水宫的一项绝密,这有些强人所难了。话又说回来,难道给楼京墨一小瓶透明的毒/水,让她以此给配出解药就不是强人所难? 以天一神水之毒来切磋之事本就不妥,如果妥当则不称为搏命挑战,那么参与其中的人何尝不能大胆地争取有利条件。 “好,我便把所用到的药材名单给你。”水母阴姬只给出了药材名单,却不提用量与配置步骤,这算是她给出的最大让步,“你不妨先研究起来,药库药材任你取用,待过些时日准备好了则去试毒。” 话已至此,这场天一神水解毒之斗已经定下。 水母阴姬欣赏楼京墨果敢的性格,但争斗从来都伴随血腥牺牲,既然不是神水宫之人,她也不会太过顾忌对方会否挑战失败而死。 “如此,这段时日我便叨扰了。”楼京墨又提起了一件事,那像是为回报水母阴姬而放出的善意。“倘若水宫主不嫌弃,我愿为宫内诸位问脉一番。不论是否习武,定期看大夫体检是一个好习惯,用一些食疗膳方调理生息,以求上医治末病。” 神水宫都是女弟子,难免有癸水不调等问题,送上门的大夫着实没有往外推的必要。 楼京墨神色极为诚恳,这一提议看似完全是为神水宫门人考虑,反正来不来看病、用不用药膳都是神水宫弟子自己的选择。 水母阴姬想着缓缓点头,“好,那就麻烦小楼了,此事我会让南燕传达下去。原先本想请你住在神水殿偏殿,眼下还是移居药库之侧暂居更妥当。” “还是水宫主想得周全。”楼京墨肯定不愿意住在水母阴姬眼皮子底下,搬到药库边上住着很好。借着给众位宫人问诊的机会,有了接触才能相熟,才有搭讪套话的可能。 无花旁观了三言两语就定下的天一神水解药之斗,他微笑着捻动起佛珠,看来选对职业真的很重要,做大夫的无需花言巧语层层布局,毒//药就主动送入手中。 不羡慕,他真的一点都不妒忌,这种需要以命相斗地取毒方法半点不值得他效仿。 “看来贫僧来此是恰逢时机,如能见证天一神水解药出世,亦是一件圆满幸事。” 无花笑着看向楼京墨,脸上并未显出是希望她赢或者输。反正无论输赢解药都不可能批量生产,得到天一神水仍能无声无息地杀人,如此于他则无妨碍。 水母阴姬可没忘了请无花入神水宫是为礼佛参禅,对他可没有给一瓶天一神水尝一尝的提议。 早就安排好请人入住宫内佛堂院舍里,允其翻阅各个版本的经书,从明日起请无花讲经,而神水宫内对佛学有兴趣的弟子都能来听经。 一个半时辰,终是结束了来到神水宫的第一顿晚餐。 药库与佛堂在神水宫一东一西两个方向,楼京墨与无花在侍女的引路下在神水殿殿门前分开。 分别之前,两人微微颔首示意,深深看了对方一眼。谁也不信对方入神水宫目的单纯,既是各怀鬼胎别有所求,那就恰如八仙过海各凭本事。 此时,神水殿回廊上,司徒静正目送着无花的背影消失在月色里。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漂亮温柔的男人。之前引无花入神水宫,让她第一次觉得复杂进山之山路怎么那么短,一会就走到了尽头。 “哎呦。”司徒静决定明天一定要去听经,她正想着该做何准备,是否要换个发型,这在转弯时差点与宫南燕撞上。“大师姐,你一声不吭地站在这里做什么?” 宫南燕仍旧是一成不变的面无表情,“我在看月亮,十五的月亮十六圆,你没发现今夜月特别圆吗?” 司徒静抬头看天,果真是圆月当空。在神水宫的日子一直都是平平淡淡毫无波澜,时间久了就忘了阴晴圆缺。“算起来再过一个月就是中秋了。今年八月十五,宫里应该会热闹些。” “是啊,人月两圆。那我们就等着吧。” 宫南燕不再看司徒静笑得天真烂漫,她转过身走入昏暗不明的回廊。神水宫是要热闹起来了,她岂能不让神水宫热闹起来。今天她总算是明白了,活在神水宫,就该狠辣地先下手为强。 一直以来,宫南燕总有不平。同样是水母阴姬的徒弟,凭什么小徒弟司徒静活得干干净净无忧无虑,而她作为大师姐却只能与师父在暗地中维持着不能为人所知的畸恋。 这也罢了,倘若她能做水母阴姬心中第一人就好,今日之事却给了她当头一棒! 神水宫宫主之位、武功秘籍、不传于外的毒//药,原来水母阴姬并未考虑过将这些传授于她,而是对一个刚刚见了第一面的外人轻易许出。 水母阴姬欣赏胆大包天的楼京墨,更对纤尘不染的无花另眼相看,那么她宫南燕算什么?在水母阴姬眼中,她这个付出了心身一切的大徒弟究竟算什么! 争,必须争。 既是来到神水宫,此局已开,那么谁也没有资格再喊停。 71.第三十三章 “自从宫主建立神水宫, 二十多年, 宫内都没如此气氛松快过, 你们两人入宫真是扰了一池春水。我亦有疏忽, 忘了年轻人都喜新鲜事。” 韩笑看着一群白衣宫人三三两两从佛堂方向走来。这些女弟子绝大多数是二三十岁的年纪, 隐隐约约听到她们探讨着无花今日讲的经文, 或是生出各自不同的感悟。 “宫里人难得见到外人, 大家也是看个新鲜热闹而已。” 楼京墨的话虽如此, 却知身边的韩笑所言不假。虽然神水宫并无太过严格的宫规, 但有着威压深重的水母阴姬在上, 众弟子之间的气氛当然不敢常见嬉笑打闹。 大半个月之中,楼京墨亲身感受到了神水宫的变化。鲜少与外界接触的女弟子最初多半端着一副冷淡的表情, 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 她们露出会露出的笑容也越来越多。毫无疑问,正是她与无花的入宫, 为素来无事的宫人们提供别有乐趣的娱乐。 听人说医案故事, 听人说佛经典故,从中领悟学习到什么对大多人而言是其次,只要说故事的人本事到位, 那些有关生死别离、情爱痴缠的故事,足以让没什么娱乐生活的神水宫宫众沉迷其中而犹不自知。 即便韩笑以扰乱一池春水来形容神水宫诸人的状态,但在她的语气里并无苛责, 而为众人能够轻松快乐起来而感到欣慰。 韩笑能够因此而笑, 让楼京墨也随之心头一松, 这可没白费她不着痕迹地刷了韩笑大半个月的好感度。 以美味的药膳与妥帖的针灸使得韩笑又觉身体轻快, 让她因随着年事增加而多出的不适都渐渐离去。如此情况下,正常人必然会对照料她的大夫心起好感。 楼京墨正是抓住这一点,在给众弟子问诊开药之际,大致摸清了神水宫的构成。神水宫上下大概有百余人,以一比九的比例,绝多数都是年轻女子,而少数是跟随水母阴姬从湘水派灭派之斗中逃出的老人。 不过,管理宫务的要职大都掌握在她们手中,正因水母阴姬一心练武而多年不理俗务,神水宫常设左右护法两人。右护法年前因病过世,如今宫内诸事都离不开年近六十的左护法韩笑打点。 可以确定韩笑一路追随水母阴姬对其是忠心耿耿,却又非宫南燕那般对旁人都冷若冰霜唯独对水母阴姬一人顺从。 为了打探二十多年前石琪是否与水母阴姬有过牵连,楼京墨倒是不在意宫南燕那些年轻弟子如何,而更需要从似韩笑老一辈处得到内情。 套话一事万万不可操之过急,在循序渐进之间,两人已经聊起了宫外琐事。 楼京墨了解到韩笑的表侄女正是苏蓉蓉,难怪楚留香有了神水宫的小道消息,而这话却没必要多提,她才不会傻傻暴露入宫还做了多少调查。 “明天你就要入临渊井去试毒了。小楼,你真的做好准备了吗?” 韩笑不再看那些宫人,而是面露担忧地看向楼京墨。这二十多天,她见证了楼京墨一步步试做天一神水的解药。 前天动物试药成功了,三只猴子全都在服用解药后留了一口气,还能够蹦跶几下。恐怕连水母阴姬也没想到楼京墨真有此本领,而她则毅然决定明日入神水宫禁地以身试毒。 韩笑不免担忧,以初成的解药让猴子留着一口气不死,但不代表人也能健康地活着。“其实,宫主并非完全不近人情,她极为欣赏你,这毒就是不解也罢。神水宫素来不入江湖纷争,也不会让天一神水之毒去毒害江湖中人。” 说白了,水母阴姬没有太过的野心,没想以天一神水为高危武器去一统江湖。 神水宫持有天一神水更多是一种威慑,因为几乎不会使用此毒,所以它有解无解其实并不重要。 楼京墨并非为博虚名而来,除去要挖出陈年旧事而寻得罂//粟案的新线索,医者本就追求能攻破天下至毒。水母阴姬对她的欣赏正是建立在这种一往无前上,她又为什么要退缩? “韩姨不用太担心,你该不是怕我还比不过三只猴子吧?这我可以保证,那解药是按照给人解毒的方向研制的,明日试毒之后,我一定能比三只猴子窜得高。” “你啊。”韩笑见楼京墨还特意做了一个鬼脸,这就模仿起前天活下来的猴子表情,她无奈地轻轻点了点楼京墨的额头,“皮皮猴说的就是你了。刚见面时还挺有名医风范,时间一长就端不住了。” 楼京墨耸了耸肩,当下活跃气氛全做彩衣娱亲了,不就是展现一下她拥有多变而有趣的灵魂,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地方。何况刷好感度也是要付出感情的,韩笑经历了那么多事还能总能体会到真情假意。 韩笑也知道明日试毒一事没有更改的可能了,却也帮不了楼京墨更多,想着她喜欢听江湖旧闻,那么等她出井调养时就多讲一些掌故满足她的好奇。“那我就不多话劝你了,准备好酒与故事等你顺利解毒归来。” 一直等的就是你这一句话! 当下,楼京墨给了韩笑一个拥抱,她看着中年美人有些不好意思地匆匆离去,心中笃定等到她成功研制出解药,距离挖出石琪往事便也不远了。 斜阳悠悠,距离与水母阴姬共进晚膳还有半个时辰。 楼京墨不紧不慢地将药库小院里晾晒的药材都一一收归好,她近日来几乎接管了整个神水宫的药库。这是准备好了明天解毒需要的药物,正想着还有一会空闲要做什么便转身看向院落门口,有人在那里站了好一会了。 无花在院门口静静地看着楼京墨有条不紊地做好一切杂事,仿佛她还真有随遇而安的本事,曾在罗布泊的集市边如此,而今在神水宫的药库亦是如此,半点不见明日即将服用剧毒的忐忑。 “夕阳正好,还有半个时辰才开饭,我们下一盘棋?” 这一问难辨是疏离或熟稔。 若说熟稔,无花的语气清淡到不见几分期许;若说疏离,此种约棋似乎早已习以为常而无需再多客套。 庭院桂树下方有一棋石桌,神水宫中喜欢下棋的人很少,石棋盘之侧的棋篓中黑子白子难免积灰。 楼京墨来了之后,左手执黑右手执白,一个人下棋寻些乐趣,而清理了棋盘、棋子的落灰。这会她可有可无地点头应下邀棋,两人进入神水宫之后不曾单独坐下来喝一杯茶,趁着落日余晖未尽与无花下一盘棋也好。 两人落座在棋盘两侧,闻着桂花香飘,是将这一局棋下得不带一丝杀意,谁都是慢悠悠地走着,似乎佛到了根本不在意输赢结果。 “江湖上得有如你一般的大夫,做义诊完全不问身往何处,此等博爱精神还真是当世少见。” 无花捏住一颗白棋,在此局进行了很久之后,开口便是称赞楼京墨。岂能不赞楼京墨,她借以问诊是摸清了神水宫众的情况。 有神医在神水宫里不时把脉问病,他又如何依照入宫前的计划勾住得以接触到天一神水的司徒静,身体力行地以情乱人心智而骗来天一神水,但凡做过了一寸就会被察觉。所以说楼京墨就是个乱他计划的大障碍。 “彼此彼此,比之圣僧不辞辛劳地进入深山传播佛法,我自问还稍逊一筹。” 楼京墨看着棋局走势,似乎漫不经心地落了一子。她可没夸错无花,无花借以讲经完全理清了神水宫之众的关系,而神水宫内自水母阴姬以下,谁不称道一声妙僧高洁而令人信服,怕是时日一长一众女弟子几乎全会皈依佛门了。 无花太过聪慧,倘若楼京墨向那些年轻女弟子稍一询问神水宫往事,鬼知道无花会猜出几分内情。所以这厮在神水宫就是对她探寻辛秘的阻碍。 两人想着就不约而同地笑了,抬头看了对方一眼,匆匆一眼过后则又将目光放回棋盘,继续沉默地下棋。 这一局的走势越发不明,黑子白子僵持在棋盘上。 天光越来越暗,眼看快到了与水母阴姬所定的晚餐饭点,两人哪怕不愿结束也无法再继续相持下去。 忽而,楼京墨正色低声说到,“明日我就要入临渊井尝试解毒了,尚且不知何时能成功出来。阿枫,你真不说一说入神水宫所求为何吗?只要你说,我就信,能帮你做的,我一定会帮。” 无花抬眸正视着楼京墨,他的左手不停转动着佛珠,却也低声反问,“小砚入此只为给天一神水配解药而来吗?不如先你先说想要探知何事?我也会力所能及地为你寻来答案。” 罂//粟案不宜再对他人言,只因不能轻易惊动了其背后的主谋。 楼京墨见过不请自来的原随云之后坚定了这个想法,更何况先在边陲西宁发现了大量罂//粟壳,而后在沙漠巧遇了无花。 值得信任的是曾经相伴同途的李泊枫,而非面前纤尘不然的高僧。无花太过出尘缥缈,正是如此让她隐有不安。 两人谁都不愿先坦白此行的真实目的,所谓尽力相助也就沦为虚谈。 不过多时,无花听得来人脚步声就若无其事地瞥了一眼院外。只见来叫他们吃饭的司徒静正对小院发呆,他遥遥给了司徒静一个若有似无的笑容,而回头在棋盘上落下最后一子。 “要开饭了,没时间下完此局。还请允许贫僧多言一句,希望先生明日顺利研制出解药。” 楼京墨看着无花干脆利落地起身走出小院,他与司徒静是先行一步去了神水殿。如果没记错,明天打开禁地临渊井入口石门的人正是司徒静。说来也怪,不知为何水母阴姬竟将神水宫禁地钥匙交给了心思简单的小徒弟管理,而非对其说一不二的宫南燕,难道是为了分权制衡吗? 且说司徒静低头与无花并排走向神水殿,她不知楼京墨心底的疑惑,更是从没想过一些不合常理。此时,她脑中全是刚刚桂花树下两人微笑执棋的场景,一盘棋足以看出对弈者之间的岁月静好,那却是让她心中一涩。 “大师善棋,楼先生也善棋,可惜我却完全不会。” 司徒静脱口而出了这一句方觉不妥,是下意识看向无花,见他露出了温和的笑容才安心了。 “司徒姑娘不必妄自菲薄,每个人都有她所擅长的事情,善于棋仅是喜好而已。” 无花出言安慰劝解着,亦是浅笑着缓缓摇头,让司徒静不必如此执着计较。“再说了,楼先生恰是擅于解毒,你难道还要就此一较高下不成,此事怕是没有可比性。” 谁知司徒静听后却咬了咬嘴唇,她怎么与楼京墨没有可比性了,最是不喜无花这样说。她便不由自主地出言反驳,“这都还没研制出解药来,何况谁说世上仅有楼先生可以解毒。” “嗯?”无花一脸不解地看着司徒静,仿佛在耐心等待她的下文。 司徒静不敢让无花看出她因心有醋意而生出不服,转念之间便说,“我的意思是大师也通药理,说不定也能制出解药。” “司徒姑娘莫要说笑了,贫僧都没见过天一神水,出家人不打诳语,又岂敢说研制解药。” 无花说罢则朝前走去,当下没有再多言其他。此时无声胜有声,实则不用他多说什么,这段时日在他的引导下,司徒静早晚会偷出一些天一神水来。 哪怕没有切实的肌肤之亲又如何,以情乱人心的手段又非必相亲相爱,引起女人的醋意与嫉妒早晚也可成事。 无花想着微微一笑,他或该感谢楼京墨,没有她无意中的友情出演,又怎么能成这一场戏。 此时,司徒静恰如无花所料,她在听过此言后心里冒出了一个大胆的念头,既然无花没有见过天一神水,那么让他见一见不就好了。 反正明天要开启禁地,如果挪出少许天一神水,水母阴姬应该也不会察觉缺失。楼京墨用来试药取用神水,那么事后就把少了分量的去处推到此上即可。 “大师……”司徒静打定主意就加快脚步追上无花,她到底没敢开口说出计划偷毒一事,看着无花转移了话题,“我是想说以为和尚大多用菩提佛珠,大师所带的一百零八颗佛珠是赤玉吧?南红不愧是佛教七宝之一,红得吉祥如意,又光华内敛,和大师很配。” 确实,少林和尚多用菩提佛珠,而罕见红色的赤玉佛珠。 无花微微垂眸,这一长串赤玉念珠是很多年前楼京墨所赠,南红近似红枫之色,而惟愿以玉相伴祝他平安一生。原来在不知不觉间,他捻动赤玉佛珠十多年,还在其上加刻上佛家卍字,这也似乎真的成了随身不可舍弃的一部分。 其实不是所有都是假的,情义是真,默契是真。如非是真,一出戏又怎么能乱动旁人的心。 司徒静发现无花的脚步顿了顿,但他神情并无任何异样。“大师?是有什么不妥吗?” 秋风拂面,衣随风动。 无花摆了摆衣袖,“无事,刚刚是风动。快入殿吧,别误了晚膳。” 72.第三十四章 楼京墨进临渊井之前的最后一顿晚餐,水母阴姬不仅请了无花一起入席, 还让宫南燕与司徒静两位弟子都同桌作陪。 平时水母阴姬一贯不多话, 但她也有兴致来了多谈几句的时候。或许在宫南燕看来师父的十几年里的偶尔多谈言, 都比不过这二十几天的谈兴正浓。 饭桌上, 水母阴姬不知是否因为忧心能与她辩经的楼京墨明天会一去不复返, 从开饭起说的仍多为佛经,仿佛要抓住最后的畅谈机会一般。 她根本不在意两位徒弟根本插不上一句话,直到饭局快结束时突然看向司徒静,“小静, 你一直保管着临渊井的钥匙,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储存天一神水的禁地叫此名字?” 司徒静并不习惯与水母阴姬同桌而食,自她记事起只会在每年的除夕中秋等重大节日与师父一起吃饭。几乎没有哪一次宴席,水母阴姬的话会超过十句。不知道大师姐宫南燕怎么想, 反正她是一直要等水母阴姬离席后才能松口气正常进食。 今日晚膳, 司徒静吃得半是欢喜半是惊惧。喜在能多一分时间与无花相处, 惧在水母阴姬居然一反常态的多话, 她真的害怕下一刻就被点名回答问题。 偏偏怕什么来什么。眼看用膳结束碗筷都撤了,她正想为何还要接着上茶水而不能就此散席,谁想这就被提问了。 “我?”司徒静猛然抬头,刚一见到水母阴姬不苟言笑的脸就又匆匆低头。她下意识想去看无花, 但对于水母阴姬的畏惧由来已久, 此刻只敢低头看着茶杯低声说, “临渊羡鱼, 不如退而结网。师父应该是由此起名。” 宫南燕彷如置身事外压根不在意司徒静被点名, 让专心致志地给水母阴姬添了一杯茶,除了水母阴姬之外,桌上的人与事似乎都引不起她半点关注。 但当她稳稳放下茶壶,若无事情地将双手搁在膝盖上,恐怕只有她自己知道内心的暗讽。但凡读过几本书,都应知晓临渊的典故,司徒静说了与没说又有何区别? 关键在于为什么水母阴姬要问这一问题? 宫南燕更想知道的是为什么水母阴姬要问司徒静这个问题,而其实她一直觉得奇怪为何禁地的钥匙要由司徒静保管?禁地的钥匙一共两把,一把在水母阴姬手里,怎么看另一把都给交给韩笑看管。 论能力、论衷心、论胆识,不管是哪一点司徒静都绝非神水宫众人中最出色的那个人,她凭什么握有钥匙?眼下,水母阴姬竟是又对她有此一问,更是让人心生疑惑。 一桌五人,除了做出决定的水母阴姬,恐怕其余四人心里都有此疑惑。 水母阴姬一直看着司徒静期待后文,但只见司徒静低着脑袋逐渐脸色发白,她只能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而暗自叹息。都说虎父无犬子,这一点恐怕是难在司徒静身上得以验证,或许司徒静更是从来都不懂她的用心。 天一神水是江湖至毒,却不是天生地长。 昔年水母阴姬能制出此毒,为何后来她的弟子却无人敢于挑战逾越?哪怕她给出了禁地钥匙,司徒静都没想过去偷偷弄些出来研究,企图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换做旁人为师为母可能会夸奖司徒静听话乖巧,但水母阴姬只有满心失望,她这辈子闯过风风雨雨,却是眼看后继无人。 虽然从来没有与唯一的女儿相认,可是司徒静也是从小养在身边带大,为何竟是没有继承她的三成本领。 或许真的应了高手寂寞,人世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 “明天小楼就去配制解药了,可惜我不擅于琴,不然真的想为你弹上一曲。” 水母阴姬的这一句话成功地让宫南燕于袖中握紧了双拳。 宫南燕不是听话不想深意的司徒静,她维持着一如既往的冷淡表情,实则非常想问水母阴姬,是否不论两人在床上有过再多缠绵,那都是走了肾而半点不走心? 然而,宫南燕必须保持毫不在意的表情,只是希望饭后这杯饭后茶尽快喝完的人继司徒静之后又多了一人。 此时,无花却浅笑着说到,“如果水宫主应允的话,贫僧愿代为弹一曲《高山流水》。” 没事弹什么琴?从前又不是没听过你弹琴,早点回去歇着不好吗? 楼京墨没法实话实说,两人在沙漠里没有任何娱乐活动,那时将会的曲子都一一变着法地弹奏过了。 “如此便有劳无花了,有你一曲恰能表我意。” 水母阴姬面露笑意赞让人取来古琴,这一曲只能由无花来奏才合她心意,旁人又岂能以身相代,说着就率先起身朝一侧偏厅而去。弹琴讲究颇多环境尤为重要,哪怕她不甚在意太多,但至少要守着雅室焚香这一条。 宫南燕亦是随之站了起来,仿佛真的做到了随着水母阴姬而动。她目光平静地扫过无花,视线余光瞥过正在捏着衣角的司徒静,这就慢了两步随着水母阴姬也向偏厅走去。 客随主便,客随主便。楼京墨反复默念着四个字,实则非常想要敲一敲在琴侧落座的秃头脑袋,她需不需要一曲送别,无花心里难道还没点数? 如果打算效仿高渐离送别荆轲,怎么不弹一曲《易水歌》,顺便唱起来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 一曲《高山流水》正在几人心思各异之间流淌开来。 无花的琴音堪称天下一绝,此话绝非虚言。 司徒静听着琴曲响起,而看着窗牖之侧无花被月色笼罩,只觉世上再也找不出第二个皎月如斯的男人了,假如这一曲是专门为她而弹该有多好。 她想着偷瞄了一眼水母阴姬,发现师父闭目聆听是松了一口气,这又看向了此曲相赠的正主,却与楼京墨对视了一个正着。 这一眼让司徒静匆匆收回了目光。她说不出是什么感觉,明明楼京墨嘴角带笑似乎只是寻常对视,但仿佛她被完全看穿了。 楼京墨正是仅仅看一眼就都明白了,而她都觉得明白的晚了几分,原来无花演得不是送别荆轲刺秦,而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无花还真够胆大包天,居然敢在水母阴姬眼皮底下勾住司徒静,还敢用她作筏子,引得司徒静醋意横生。这一幕才不可能仅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而是上兵伐谋,利用人有妒心来达成目的。 好,非常好。恐怕不仅是今夜之琴,黄昏之棋也是无花用心挑选了好时间。 楼京墨明白无花早就恼了,因为她无意闯入神水宫坏他计划,则是只好一计不成另生一计。 下一刻,无花与楼京墨眼神相汇又相触即分,如今他不惧楼京墨知道了什么。 明天楼京墨就要入井解毒,而他的目标是骗得些许天一神水,本就是两不相干又何必大动肝火。 如此一来,楼京墨却微笑着倒了一杯茶,不急于饮下而耐心等着茶水降温,更是心听完了一曲《高山流水》。 她原本应该气恼,但在琴音终了时只余一声叹息。以琴听心,高山流水是真,得遇知音是真,哪怕明知是错,奈何他们都不甘心退一步,而不退就无法坦诚以对。 “多谢大师赠曲。以茶代酒,我敬大师一杯。” 楼京墨端起了茶杯一饮而尽,此刻她真能茶当做了酒在喝,也就真能把《高山流水》当做了恭祝研制解药成功的曲在听。 无花看着楼京墨将一杯茶喝出了洒脱恣意的味道,他起身笑道,“贫僧不敢当,此曲本就是借以贫僧之手聊表祝愿而已。” 谁又能借无花的琴聊表祝愿?真像他所说的代为水母阴姬抚琴一曲吗? 曲终人散,楼京墨笑着摇摇头不曾转身地向药库方向而去,她知道那一曲只是李泊枫不能说的祝愿而已。 新月如钩,有人毫不犹豫地踏月色而行,有人迷恋月色而驻足徘徊。 宫南燕与司徒静都是心情郁郁地离开了神水殿,平时没什么话说的师姐妹两人当下就更加沉默。 “小师妹,你可别犯傻。且不说神水宫弟子不得与外男私相授受,就说七绝妙僧早就断了红尘顿入空门,你们能有什么好结果。我明天就要为中秋节庆出宫备货了,只能在今晚告诫你一回,趁早断了你的小心思。” 宫南燕在将与司徒静分开时忽然语气冷冽地开口,话语中警告的意味明显不过,她看着司徒静徒然睁大的眼睛而勾起一抹冷笑,“师父没看出来,不过是她根本不在意琐事而已。我可不是瞎子,而不瞎的人都能看出你的不正常。” “师姐……”司徒静被戳破了恋慕的心思骤然脸色发白,顿时脑中一空根本不知怎么回话。茫然无措之中,她抓住了宫南燕的那一句不瞎的人都能看出来,那么无花也一定有所察觉。既然察觉却也没有疏远她,是不是意味着并不讨厌她,或者还能够有一点也喜欢她? 宫南燕看眼着司徒静的神色便了又变,蠢师妹一定要乖乖做好棋子才好。如同司徒静这般的少女越是扼制她的爱恋,她越会情难自己而陷下去,那么做师姐的又怎么能不推一把,将其推向万劫不复才好。 “小师妹是不服我让你断了心思吗?呵呵,你是真的傻啊。拿一面镜子照一下,看看你的脸,你再美能美过楼砚吗?一笑倾国,你该承认是真有如此美人,换做我是男人也不选你。” “无花才不是那样肤浅的人。”司徒静叱了一声就看向四周,见四周空无旁人才松了一口气。她瞪向宫南燕一眼,“师姐,你未免太会胡乱猜测了!” 宫南燕恢复了面无表情,她是不是乱猜不重要,重要的是司徒静能乱想而为她所用就好。“我只是提醒你而已,哪怕是猜错了也是为你好。也罢,忠言逆耳不爱听,你不受我的好意,但我一直都在。如果将来你有所求,可以来找我帮忙。” 宫南燕留下一句一直都在,但第二天目送楼京墨进了临渊井,她就匆匆离开了神水宫。表面上是为准备庆祝中秋而去采购,却在祁山山脚与一个蒙着面纱的女子见面了。 这女人眉目含愁,而细细一看她的眉毛全都剃了,是以黛粉画出了两道柳叶眉。“宫姑娘,你传信于我,说是答应合作,此事当真?” “柳无眉,别来那一套虚的。说出你的要求,也亮出你的本钱,你要我做什么,又能给我什么?” 宫南燕不能长时离开神水宫,她没闲情与柳无眉打机锋,这个女人嫁入拥翠山庄,也不知那个武林世家要作什么妖。 “宫南燕,论起演戏,你演得着实不差,一张冷脸掩去了多少杀心。” 柳无眉扯下了面纱,她也不再遮遮掩掩,没有说她的要求而先给了宫南燕一些甜头。 “为表我的合作之心,我先告诉你一个有趣的发现。每年除夕或中秋,湘水之侧不时会有一个与你相貌有九成相像的人出现。 他是一个比女人还美的男人——雄娘子,这位采花贼却没有在湘水边上采过花,似乎只是在缅怀什么人。此人你可能不熟悉,因为雄娘子已经四五十岁了,很久不在江湖上露面,他与水母阴姬差不多大。你说是不是很巧,有没有可能是你的亲戚?” 九成相似的脸?与水母阴姬相仿的年龄?在湘水之侧出现? 宫南燕心头一颤,不知内情的人也许会往父女之事上去猜测,她却知道绝不可能。尽管年幼就父母双亡,但她记得清楚家人的模样。 此时,一个可怕的猜测冒了出来,有没有一种可能,从头到尾她都被师父当做了一个人的替身?而水母阴姬确实有偏爱之人,那正是不见长处却偏偏手握禁地钥匙的司徒静,她们又究竟什么关系? 宫南燕竭尽全力克制住情绪,语气阴森地说,“我要见一见雄娘子。柳无眉,此事成了,我欠你一个条件。” 73.第三十五章 神水宫禁地并不是一口枯井。 楼京墨被水母阴姬亲自送入井底, 等到跳下去才发现底部另有乾坤,开启一扇沉重的大石门,其后是三条不同的岔路。 左右两条岔路被封以玄铁之门,左侧锁住了天一神水的现货与相关原料, 右侧锁住了《天水神功》等重要秘籍的小书房。 只有中间的石道畅通无阻,石道尽头有一潭深水,或能从潭水通往外界也犹未可知。这一岩洞进行过简单地改造,石桌、石凳、石床等物可供人暂居,其侧石架上也放置了干净的毛巾、茶壶等物。 水母阴姬介绍此地早年间是她悟道之处,这段时日就许楼京墨在此破解天一神水之毒。“十天为一期, 韩笑会定期下来为你补充干粮蔬果。希望八月十五中秋之夜, 我能等到你药成而归。” 最外的大石门设计巧妙, 可以从外用钥匙打开, 亦可从内按动机关开启。楼京墨如果研制解药成功,随时都能开门出井。 “我也希望可以不辜负水宫主的期待。” 楼京墨扫视了一眼暂居岩洞,此地虽然简陋但也一尘不染, 水母阴姬应该还会不时来此小歇, 而日常所需与各式药材都已经备好了。 多余的话不必再说。水母阴姬先一步出井, 而楼京墨随着司徒静来到存放天一神水的密室之外。 近日来用作给动物实验的天一神水全都有韩笑代取,这会司徒静只问了需要多少剂量也没让楼京墨走进玄铁门后。 “有劳司徒姑娘,不用多,一瓶足矣。天一神水都放在食指大小的琉璃瓶中, 一瓶就足以毒杀百十来号人了。” 楼京墨并不强求非要入屋看一眼, 所谓难得糊涂, 她没功夫去管太多闲事,更不会考虑太多少女的小情怀与小情绪。这就连请司徒静小心一些也没说,有些话多说多错,只怕说了还会被司徒静反认为是在嘲讽其不懂毒理。 司徒静也不多话开锁进屋,疾步来到上锁的柜子前,她深吸了一口气,紧咬住嘴唇伸出有些发抖的手取出了两只琉璃瓶子,而将其中一支塞到了怀中。 她按住了碰碰直跳的心脏,看着柜子里剩余的几十瓶天一神水,不断地告诉自己少了这一瓶也无事,这就绷着一张脸走出了密室复而锁门。 “给。”司徒静将琉璃瓶塞到楼京墨手里,她刚要转身离开却被抓住了手腕。“楼砚,你干嘛!” 楼京墨似是抓着司徒静的手,实则搭上了她的脉搏。司徒静除了心跳得有些快,并无其它任何异样,还是健健康康的一位处子。 “我是想提醒你,回去记得洗手再吃东西。说不定灌装时有残液留在瓶身上,谁也说不准会否对你造成什么影响。” “我又不傻,谁要你多管闲事。要喝毒//药的人是你,小心的话都留给你自己吧。” 司徒静抽回了手腕,被楼京墨如此一搅和,刚才升起的紧张也都不见了。只是少一瓶天一神水,说不定某人根本出不了石室,那么鬼才知道她究竟取了几瓶天一神水。 这一念头刚刚冒出来,司徒静又被吓出了一身冷汗,她真的不是什么恶毒的人,从也不敢想什么杀人之事,只是心有嫉妒而已, 此时楼京墨似化作了心中鬼怪,让司徒静头也不回地走出石门,再也不想在阴暗不见阳光的井底呆着。 谁知道呢?傻的人都说自己不傻,不傻的人偏偏都要装傻。 楼京墨看着司徒静走得匆忙,仿佛有什么怪物在追赶她,而这井底并无什么可怖之物。“好吧。你也不是平民百姓,人入江湖就是生死有命,谁都是刀尖上讨生活,管不了太多。” 地面上发生了什么就交给太阳去忧心,阳光能照亮几处算几处。太阳都照不亮的地方,难道还指望人去普度众生? 司徒静一出临渊井就直奔佛堂,即便行走于八月的阳光下仍觉背后生寒,怀中的那瓶天一神水犹如寒冰冻得她心口发疼。 今天她对擦肩而过的那些宫人们连点头微笑都非常勉强,仿佛是渡过重山恶水而敲响了无花的客房门。“大师,我有重要的事情要找你。” 无花端坐蒲团之上,早就听到了由远及近的慌乱脚步声,算了算时间人是该到了,他收起了佛珠起身说了一声门没锁。 只见司徒静脸色半红半白地推门而入,她又极快将房门合上而插上木栓。 “司徒姑娘,你这是做什么?”无花语带疑惑,问的当然是何事需要关紧门才能说。 司徒静一咬牙就取出琉璃小瓶子放到了桌上,“谁说是世上只有一人能配出天一神水的解药。昨天大师说了没见过天一神水就不能口出妄言,今天我把它拿来了,这就是天一神水了。” 桌上是一只仅有食指大小的琉璃瓶子,透过半透明的瓶身可见其中液体,它就是天下至毒无色无味的天一神水。 无花看着琉璃瓶,其实并不能用得来全不费工夫去形容当下心情,而他第一次对司徒静板起一张脸,“谁让你拿来的!此物是神水宫秘宝,怎么可以不问水宫主的允许而偷出来!司徒姑娘,你莫不是疯了,是要陷贫僧于不义吗?” 这几句话犹如一盆冰水浇得司徒静浑身发寒,她很想说天一神水是送给无花的,但找不到半句辩解的话,因为无花从头到尾都没明确说过要得到天一神水。 “我,我只是……”司徒静都不知道怎么会如此鬼迷心窍,她只得尽力辩解,“我只是觉得大师也能研制出解药,从来没有想过要害大师。这事不会有人知道的,最近也不只用了一瓶天一神水,多一瓶少一瓶,师父不会察觉出来的,也没人会和楼先生去对质。” 无花紧盯着司徒静的脸色,他何尝不知此时是盗取天一神水最佳时机,若非如此又何必煞费苦心。但是司徒静的神情更表达了另一层含义,少了一瓶天一神水的黑锅由试毒的人背了,而鬼知道井底的人还能不能出来。 这一点早也在算计之内,算计到司徒静会将黑锅退给楼京墨。只是,有的事情就是不能点破,那怕是无声的表情也不行。 “司徒姑娘,请慎言!”无花不由握紧了衣袖下的拳头,他一步步走到今天回头无路,却从来都没有想过要楼京墨死。他信楼京墨能活蹦乱跳地出井,比神水宫的任何一个人都坚信此事。 经历了那么多事情,如果世间他只能保住两个人,一个是二傻,一个则是楼京墨。无花没有心,但李泊枫有。没有人可以夺去属于李泊枫最后的羁绊,哪怕是无花本人也不行。 司徒静闻言愣在了当场,终是忍不住眼眶泛红哭了出来,“大师,我没有想要害谁。真的,我……” “好了,这事情就到此为止。”无花瞬间平复了心绪,拿出一块手帕为司徒静擦起眼泪。 “别哭了。我相信你没有恶意,只是一时冲动而已。毒是不能送回去了,很容易让你露出马脚,我们把它倒了,瓶子也碾碎了处理,就当它从来都没出现过。这毒毒性太烈,你知道倒在什么地方一定没问题吗?” 司徒静知道不能再入临渊井,一旦有人下去,井底的楼京墨一定会听到动静。无花说的处理了天一神水需要找一个没有人去的地方,就连动物也不会经过,免得动物扒开一处泥土而死,后续又引起了不必要的麻烦。 “在西南角有一处小坑,没有人会去,我这就去把它处理了。”司徒静想要去拿琉璃瓶去被无花拉住了手,这让她瞬间脸红了起来,这才发现是被谁擦干了眼泪。“大师?你……” 无花若无其事地松开了司徒静的手,“既然平日无人去,现在你也不适合去,白天行事引人注意,不妨等到入夜再做。这东西暂放于此,禅房没有旁人来也免得节外生枝。今夜贫僧与你同去,相互之间有个照应,免得被他人发现。” “好。”司徒静看到近在咫尺的无花,她觉得此时此刻就只会说‘好’字了。 “如此,这瓶天一神水之事就是我们的秘密,我们谁也不对第三个人说起。”无花又恢复了一贯的微笑,“司徒姑娘,你说好吗?” “好。我一定不会告诉第三人,连师父也不会说的。”司徒静当即斩钉截铁地说到,她一定会守住两人之间的秘密。 司徒静笑得甜蜜,无花又安抚了她一番,等看不出司徒静哭过的异样后将人送了出门。 随即,无花返回禅房就将琉璃瓶里的透明液体更换了,真的天一神水被灌入早已准备好的密闭小瓶中,他反手就将那块沾了眼泪的手帕扔入火盆。 一块手帕被点燃了,燃烧的还有无花不愿也不能去遏制的野心。 ‘父亲大人,欲望是业火,你以自身的性命点燃了我心底的业火,除去死亡,无人可以浇灭它。你该满意的,我保证不违誓言。而有朝一日,我也会让母亲大人满意的。那一天,我自己也应该满意了。 ’ 神水宫一切如常,没有人发现少了一瓶天一神水。 随着距离八月十五越来越近,韩笑一边想为何宫南燕迟迟未归,一边又为井底的楼京墨悬着一颗心。 尽管说不要多管闲事,人不可能普度众人,但楼京墨此行来到神水宫,跳入临渊井,喝下天一神水,这事情就起源于她的多管闲事。 石床之上,楼京墨躺着将一滴天一神水咽了下去,她运行起内力而默默计算时间,心中记录下毒发的整个经过,是否与在猴子身上所得的实验结果相似。 这是一个极快又极慢的过程,需要清楚地感受每一处穴位脏腑被的毒发变化,继而服用试制版解药看一看能否将毒都清除。然后再逐渐加大天一神水的用量,如此反复得到最终的解药。 整整七天,神水宫底没能有第二人见证了楼京墨版的神农尝毒草,肝肠寸断撕心裂肺之疼不足以形容其中三分。 她毫不夸张地说自从接触草药一道以来,是第一次以身试如此剧毒,在生死之间几度徘徊不停,那种感觉让她仿佛能通感于神农尝用断肠草。 神农得证药王神,这个过程绝非轻松似寥寥几笔流于野史传说,那是一种为求解药而先毁灭自我才得见的领悟。 置之死地而后生,这一感受贯穿了试毒试药的每一道呼吸,似是上一刻还能呼气,而极有可能下一刻则吸气困难。 楼京墨只觉身体在生死之间不断往复,而所练的四照神功从最初阶的普照来到第二层返照,从返照行至时照,终于将要触碰到了最后内照的第一段。 “小楼,你真把剩下的半瓶都喝下去了?” 距离中秋还有两天,韩笑来来送饭时忍不住多问了一句。 楼京墨为制造出一份完全的解药,将一瓶天一神水一滴不剩地喝完了,显然反反复复地灌毒让她脸色看起来仿佛随时会羽化登仙。 “韩姨是担心我吃不到神水宫的中秋宴吗?前半瓶没把我毒死,后半瓶只会带来更好的感觉。” 其实,这是一句真话。 楼京墨借以天一神水的试毒,得以与神农通感而触发了沉睡于神魂里的小鼎。小鼎虽是神农鼎的残片,但还留有一些力量,是包含了曾经法器对世间法则的记录。 一般情况下难以触碰,这回也算误打误撞得以感知一二。 如此一来,服下后半瓶天一神水,正是将各种领悟融汇一体,而突破晋级四照神功的最后一照。每突破一照,则是一次脱胎换骨,届时病痛全去。 韩笑岂知其中内情,只觉楼京墨是太过苛求完美,生怕这后半瓶的天一神水要了她的命。“也不知道你怎么就养成了这个性子,和宫主如出一辙,全都是对自己狠起来不要命的。” 这话没法接,只能回以微笑。 楼京墨知道她对未知的渴望无法遏制,也许只有彻底的死亡能阻止她的脚步。不过,韩笑既然主动开口多聊了几句,这就是一个好时机。“韩姨,既然我求不得月饼,你这就多留一会吧。” “呸呸呸。你怎么说话的,怎么就求不得月饼了,两天后保管你吃吐。”韩笑说着已经在石床边坐下,当下能做的就是多配楼京墨一会。 “原来你也要人陪的,尝毒时怎么没想想会否让人担心。你说到底为什么要来神水宫喝一遭毒水?是来寻死吗?外面就没半点值得你留恋的人事了?年纪轻轻看破红尘,这可算不得好事。” 韩笑坐下就开启嘲讽模式,楼京墨一边感觉着毒素冲经脉,这滋味简直就是双重夹击。 此时此地,楼京墨绝不会去想外面有一朵大花花,有时想念另一个人会让人脆弱,她只好嘀咕反驳,“但是水宫主十分信奉佛法,无花不也是年纪轻轻就看破红尘了,怎么都轮不到先数落我吧?” “我何时说宫主活得开心了?”韩笑不由瞪起双眼,她看着水母阴姬长大,幸福两字从来都与神水宫宫主无关。 或许,水母阴姬从不在意普通人定义的幸福,而她藏着太多秘密,谁也不知道某天会否引火烧身。 韩笑不能多言水母阴姬的事情,她把矛头直指无花,“向一个和尚学?你怎么不先变作秃子?人人都说妙僧好,他再好又怎么样,天峰大师不也没打算将南少林方丈之位传于他。” “哦?这是怎么一回事?”楼京墨还没听说这一传闻,天峰大师何时说要传位了? 韩笑说那只是小道消息,知道的人应该还不多,天峰大师并不钟意无花接任南少林。“那是佛门中事,想来不得方丈之位,对于无花而言也算不得什么。” 楼京墨却觉得隐有不妥,无花真的四大皆空毫无欲求吗,或是只求不断精深佛法?这一点她是不信的,人活于世总有所求,而看不见所求才最可怕。不过,当下的话题重点不在无花,是该转移到陈年旧事上。 “韩姨,别说佛门中事了,说些有意思的,我也能听得开心些。聊一聊从前,湘水边上就没让你记忆深刻的人吗?” 恐怕湘水旧事就是楼京墨进入神水宫以命相搏的理由了。 韩笑看明白了这一点,而见楼京墨为此这般执着探寻真相,她无奈地叹气问到,“你究竟想打听什么事?什么人值得你用命去打听?” 研制解药与打探消息是两码事,只是正好来了同一个地方而已。 楼京墨对此并不多做解释,隐去罂//粟一事而说了大欢喜女菩萨的日记残篇,“我只是好奇石琪此人的来历,恐怕水姓女子就是水宫主,为探求此等八卦,喝下天一神水也是必须代价了。” 石琪!这个名字让韩笑的脸色一变。 二十多年前还没有建成神水宫,水母阴姬与她们这些湘水派旧人正欲在山谷中建立一处秘地。 那个美得让人呼吸停顿的少女正出现在湘水之畔。尽管湘水派被灭,但还有不少门派旧物残留,包括岭南一带的秘闻手札等等,这些东西却最终落到了石琪手里,而她正是从水母阴姬手骗去的。 水母阴姬怎么会被骗?这话却不能答。 当年还没有如今人人畏惧的水母阴姬,只有水姑娘,而水姑娘不喜欢男子只喜欢女子。年少之际,谁又没遇过到几个感情骗子。 韩笑沉默了片刻,她可以简单地讲一讲过去,可是绝不能透露水母阴姬喜欢女人一事。这是有意顺着楼京墨的说法,没点破石琪实则为女子。 “我是听过石琪的名字,宫主追杀他也属实,因为石琪盗走了湘水派的门派手札,其中记录了一些海岛秘地,极有可能藏着已经绝迹的武学秘籍或是宝藏。” 这一解释听起来逻辑上完全没毛病,大致能推测出二十多年前的旧事。 当年,石琪盯上了被灭的湘水派,以其俊美的外表欺骗了水姑娘,盗走了重要门派资料,所以才会被水姑娘一路追杀而后遇上了大欢喜菩萨。 再后来,石琪依照手札所示出海,他应该是有所得才敢回来,而与大欢喜女菩萨又再度联络上,每年得到了大批的罂//粟原料。 “韩姨能否透露一二石琪去了哪座海岛?” 楼京墨还就不信抓不到石琪了,这人确确实实存在,偏偏滑溜地摸不着真身,还真像是一位大/毒/枭。 韩笑没有再听过石琪的传闻,如非楼京墨提起大欢喜女菩萨与其有关,她都要怀疑那人早就死在了海浪中。“我不认为你能寻到石琪,但是为了寻人,你连天一神水也敢喝了,那便告诉你手札上提到哪些岛屿也无妨。” 湘水派遗失的手札记录着南海一带的秘闻,大多实则连湘水派本身都是道听途说,也没有人去证实过是否真的存在孤岛秘地。 韩笑将所知记载说了出来,只当将用这些话来哄着楼京墨。即便楼京墨寻到了海岛上有石琪曾出没的痕迹,但是人早就不在岛上了,又要寻到何时去? 楼京墨对此持有不同的看法,如同石琪一定不会安分地隐居世外,那么查到的事情越多,早晚能顺藤摸瓜抓到人。 很多闲事都可以不管,江湖人江湖死,但是罂//粟之毒绝不容姑息。此毒一旦流入市场而以其牟取暴利,后果不可设想,而后世有太多太多家破人亡的例子。 这话又不能对韩笑详细道明,韩笑恐怕隐瞒了一二,毕竟事关水母阴姬隐私,有些事就不能刨根问底。即便是问了,韩笑作为忠诚的属下也不会说。 聊天或能缓解痛苦,而聊完了想问能说的话,终究还是要独自一人熬过彻底毒发的生死之关。 八月十四,整整十二个时辰。楼京墨躺在石床上脸色阵青阵白阵红,身体内经脉不停变化移位,脏腑气血翻涌剧烈,其中痛楚早已无法用言语形容。 最终,她是半身肌肤成银白色,而半身似是被金光笼罩,白金两色渐渐相互交汇,直至全部隐入身体。 霎时间,突破至四照神功的最后内照第一段。恰如秘籍所述,距离此门旷世绝学的完全功成只剩两小段,而距离可破世间一切武功仅有几步之遥。 楼京墨睁开眼睛感受自身状态,此前天一神水带来的所有中毒症状都解除了,更能感知它们是如何一一消失不见,身体又是如何恢复生气勃/勃。 如此解毒过程无法被他人复制,但是其中所涉及的脏器解毒等事可作参考,她这就写下了最后完整版的天一神水解药。 天一生水,地二生火。解药取名为离火二散,恰是两顿服用最为合适。 等落笔解药方成,才发现肚子饿得很。 楼京墨与水母阴姬同桌而食,吃得都是素菜为主。近几日的饭菜为不影响解毒,她也多以清淡食物为主,又岂能不觉得饿。 这会出井刚好是八月十五凌晨。楼京墨身在井底也没忘了时辰,一想到圆月凌空就想到了月饼,最想是苏式鲜肉月饼。 此时,她非常想念肉的味道,而肉与月饼的完美结合有了鲜肉月饼。皮酥馅美,肉汁和酥皮融为一体,咬一口就吃到了中秋月圆的味道。去年中秋身在兰州没吃到,原本笃定自己不重口腹之欲,偏偏没想到记忆里的味道会不合时宜地跳出来作怪。 想多了!这里是湘西不是姑苏,谁会做苏式月饼。 楼京墨将药方揣入怀中摇了摇头,她不该有太高的要求,只求推开石门出井之后厨房里留着一些即可能食用的糕点就好。 谁料在一跃而出临渊井之际,子夜时分月圆之下,先看到了一颗无法忽视的光头。 “大半夜不睡觉,独自来井边赏月?” 楼京墨没想到无花会守在井边,他之前是刻意保持着相互不熟的高僧形象。“要是想赏井中月,这一口临渊井可满足不了你的愿望了。” 无花笑着摇摇头,从袖中取出一团布包。打开布包里面是油纸包,一股香味飘了出来,正是鲜肉月饼的香味。“不过是给你送些月饼而已,两个时辰前烤的,算不得新鲜出炉了,便是聊胜于无吧。” 楼京墨闻着这股香味第一反应是不可置信,“你做的?你借用神水宫的厨房做肉食?” “中秋节月饼需要提前一夜准备,而我做菜味道好,这事全江湖都知道,所以入厨房做些月饼,回报这段时日宫内众人的照料有何不妥? 只是提出不喜旁人打扰而已,给我一些单独下厨的时间,难道这个要求很过分吗?几只月饼又能用几两猪肉,还怕被看出我挪用了鲜肉不成?” 无花说得全在理上,而他保持着递出月饼的姿势,“难道你不想吃鲜肉月饼?还是说你怕我下药不成?” 楼京墨笑着取过油纸包,其中一共三只小月饼还是温热的,借着月光能看到外酥皮泛着诱人的金黄色。“不怕你下药,要是你真想下药,我建议先下一味使君子。这药我现在就想来一帖。” 使君子专杀肚子里的蛔虫。无花可不恰似一条钻人肚子里的蛔虫。 “好吧,是我理亏在前,你想损我几句都行。” 无花指的是什么事,两人心知肚明。或许他本就没必要多言此事,只因那根本不是几只月饼就能揭过了。 楼京墨感受着月饼的温度,或许明知不该直言但仍说了,“阿枫,离开南少林吧。天大地大,何处不是归处。过去总会过去的,人是要看将来如何。” 明月如霜,亮得那么凉。 无花没有应这一句话,阿枫可以幻想将来,可是阿枫还能活多久?“小砚,你可知我抬头看月,现在想的人是谁?我不知是该怨怪他多一些,还是该感谢他多一些。” 你在想楚留香。 “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怎么知道你在想谁。” 楼京墨的回答称得上口不对心,她猜到了无花想说什么,那一封错送的信可能是一段不该相识的缘。倘若不曾年少相识,倘若不曾留有羁绊,当到了临别之际就无需不舍难过。 无花看着楼京墨笑了,她不愿认也罢。有的话不出口就好似能再拖一会,他也希望多一刻则是一刻。“月饼趁着吃吧。等到中秋晚宴过后,也该离开神水宫。” 直到无花的背影消失不见,楼京墨才咬了一口鲜肉月饼,口中上演了一出味蕾盛宴。肉馅微甜而咸鲜,肉油化作丰腴的肉汁润泽了层层细腻的酥皮,温软醇香的肉味与外皮的酥香甜柔相互交缠,全都是江南月圆人圆的味道。 再等上一等,侦破了石琪一案,她再想一想是否要插手无花之事。其实,法不外求,有的事除非自身了悟,旁人实难改变什么。 这一道理很多人都明白,明白却坚定固执地背道而驰。 宫南燕踏着月色一步步走向司徒静的房间,她的眼神平静到了仿佛藏有通往地狱的漩涡。如果细闻她的双手还有一丝血腥味,正是割断雄娘子脑袋时流出的鲜血沾满了双手。 三天前,柳无眉果真确定雄娘子所在的位置,那是距离望水镇三里之隔的村镇上。 宫南燕为了证实心中的猜测,是以司徒静的名号将雄娘子约到了廖无人烟的河岸边,她终于知道司徒静的天真是传自于父亲。 雄娘子还真是关心则乱,一下就信了水母阴姬打算定下神水宫的继任者,而接班人知道了司徒静是私生女一事会对她不利。 雄娘子一出现,宫南燕看到他的脸就什么都明白了,可怕的猜测是真的,她只是一个可怜的替身而已,根本不是师父心中特别的人。 宫南燕想着前半生所为,自幼拜入水母阴姬门下,可以说被师父一手带大。崇拜、敬仰、畏惧等等所有的感情,是在水母阴姬主动示好下化成了爱恋。 师徒之恋,女女相恋,如此违背世俗人伦的感情无法昭告于世,那只能是一场无声的秘密,永远藏于两人之间。她义无反顾地做了水母阴姬的情人,尽管不能说此外毫无所求,但自问十年来从无对不起水母阴姬一分。如今回头看,水母阴姬是怎么对待她的? 一个养在神水宫内被暗中照拂的女儿,一个旧情不断徘徊于神水宫外的女儿生父。 水母阴姬对雄娘子有情否则岂会容他活于世,对司徒静有爱否则怎么会暗中对她种种破例。神水宫宫主的情与爱多么珍惜可贵,留给她宫南燕的却是一个弥天大谎。 本以为是自己能力不够悟性不到,不足以让水母阴姬另眼相待,原来是她本身就是一个笑话。从头到尾她做错了什么,错在不该被引诱,错在不该爱上了水母阴姬,错在蠢得被水母阴姬所谓的孤高寡情所骗! “师姐,大半夜你想干嘛?”司徒静早就睡着了,但隐隐觉得有风来,谁想睁开一看屋内没点灯,而宫南燕正面无表情站在她地床边。 宫南燕出手如电地直接扣住了司徒静的手腕脉门,尤为可惜地摇摇头,“你倒是他们不同,那两位都是随心所欲的人。而你这么久了还没把自己送上无花的床,这还真是可惜了。” “师姐!你乱说什么!”司徒静无心去想所谓他们是谁,自从处理了那一瓶天一神水,她就没再单独去找过无花。两人之间能够留有一个永远的秘密就够了,这也是无花的意思,她就不能再强求而想给对方留下最好的印象。 宫南燕弯腰附身细细打量起司徒静,如今揭破真相再看,司徒静确实有五分与她相似。这才不是从前她自认为的水母阴姬选徒弟有普遍偏好。 “小师妹,傻人有傻福,这句话没想到真在你身上应验了。我却真的不甘心,凭什么由我来为你们一家三口的恩怨情仇买单。 本来想给你一个好机会,只要你做一件事,我就帮你离开神水宫,随你是去追求哪一个和尚。不过现在看来真是神女有心襄王无意,你是不可能把药下在中秋晚宴的汤里了。” “你疯……”司徒静没能说完就宫南燕一把用碎布堵住了嘴,宫南燕根本没有顾忌任何同门情义,出手就点了司徒静周身大穴让她不得动弹。 “我是疯了,被你们逼疯的。如果没有进神水宫,如果没有成为你母亲的禁//脔,我可能死于战乱饥荒,却也好过于活了二十几年,活成了一个笑话。” 宫南燕着实可惜于司徒静没有与无花有更进一步,否则她就能捏住这一把柄,亲自见证一场女儿毒杀母亲的好戏,那才能给水母阴姬最狠毒的报复。 司徒静似乎听明白了什么,但她完全不敢相信这一事实真相,呜咽着想要挣扎,却被宫南燕死死压在了床上。 “别再动了,否则我在这里要了你。这个提议怎么样?你的母亲勾引了年幼的我,而我强要了她的女儿,听上去着实不错。” 宫南燕捏住了司徒静的下巴,而看她吓得眼角泛泪,无趣地松开了手。“你觉得恶心吗?现在我的心情比你痛苦多了。她可以不爱我,她可以利用我,但她为什么要骗我。十年啊,床上的缠绵、床下的照顾都是假的,她真的是铁石心肠。” “该结束了。”宫南燕一把敲晕了司徒静,给她灌了一瓶浓度极高的迷//药,而从她身上摸出了临渊井的钥匙。仅仅取用天一神水或者并不管用,楼京墨出现的真不是时候,解药一旦成了就无法以此杀死水母阴姬了。 幸而,早有另一准备。 柳无眉提出的合作要求非常奇怪,她听闻楼京墨人在神水宫,是让宫南燕挑选神水宫宫众几人使用极乐散。 这药不会立即要人的命,却会因人而异让人产生幻觉。其后续毒性才最可怕,从不安焦虑、流泪流涕、恶心呕吐、万蚁噬骨必须求得解药,否则就难以遏制想要重复曾体会过一次的快感幻觉。 任由宫南燕挑选择神水宫之人下药,从这一点足见柳无眉对她们并无仇怨,而是想要借此求一份解药。 不错,宫南燕只拿到了极乐散之毒,而柳无眉却根本没有解药。 柳无眉直言极乐散的解药稀少难得,在一个非常遥远难得地方。她手握毒//药又如何,没有解药的毒//药无法控制人。 此次,宫南燕下药后能将此事推到楼京墨身上,反正不管用什么理由,总之水母阴姬不会想到大徒弟居然毒害同门中人。 楼京墨迫于水母阴姬的威压是必须制出解药,她都能研制出天一神水的解药,想来也一定能制作出极乐散的解药。如果无法制出,那么再行第二步。 柳无眉一定有所隐瞒,而宫南燕并不在意内情到底如何,这一笔交易注定没有后续了,柳无眉根本想不到她会选择将极乐散给水母阴姬用了。 极乐散融入汤里可以使得汤品鲜味倍增,这一盅汤是大徒弟孝敬师父,特意学得的中秋节礼,多么有师徒爱的礼物,水母阴姬又怎么会拒绝。 宫南燕尝过一小口极乐散的汤,她可以确信水母阴姬会喜欢那种味道,而正如柳无眉所言任凭是高手也察觉不出汤中有极乐散的毒。 不仅如此,既是给恩师所备贺礼一件怎么够,还要多两件礼物。这就去取天一神水浸泡给水母阴姬夹菜所专用的筷子。 等水母阴姬喝完极乐散做的汤,她为水母阴姬夹菜时再添几丝天一神水之毒。不必着急,最后她还会在中秋宴上赠送雄娘子的人头聊表心意。 “我不杀你,清醒的活着,活着的痛苦远远大过了死亡。” 宫南燕将昏迷司徒静安放在床榻上,为其盖好被子,明日会适时报上司徒静身体不适缺席晚宴之词。水母阴姬一定会事后过问,要的便是她不便暴露关系的事后才问,而等司徒静再醒来则是八月十六天的翻地覆了。 月沉日升,日沉月升。 八月十五,神水宫的中秋晚宴正式开始。 今夜,在宫南燕的谏言下,水母阴姬并未让楼京墨与无花坐在主桌。原因说来也简单,一个刚刚解毒最好吃得清淡点,一个常年吃素又何必让他们坐在主桌,看着一桌大鱼大肉而下不了筷子。 神水宫一年就两次全部宫众都参与的宴席,主桌更应该是核心门众相聚,而难得一起吃一顿丰盛美食就别扫兴。 “师父,我去看过小师妹了,她的烧已经退了。明日当可无事。” 宫南燕一如平常简单对水母阴姬解释了司徒静缺席的原因。这就按照水母阴姬养生之道吃饭先喝汤,熟练地为其盛了一碗汤,“新得了一张食谱,我试过了味道不错。” 也不多话,宫南燕神色如常盛完汤就坐回了位子。 主桌上每一道菜必是水母阴姬先用,其余人才能动筷子,而宫南燕就静静等着水母阴姬端起了汤碗,看着她喝下了那一碗汤。 主桌之侧,无花没有看到司徒静出席晚宴就觉奇怪。 既然天一神水到手,他是不在意司徒静如何,但昨天不舍他将要离去的人,今夜居然没有出席晚宴,是真的病得卧床难起吗? 如此想着,无花拿起勺子尝了一口汤,舌尖上的极乐散熟悉味道让他心头一颤。当即就在桌下踢了楼京墨一脚,这汤绝不能喝,他见了太多高手沾了极乐散就变成了废人。 谁料此刻正也挨了楼京墨一脚。 两人同时侧头看向对方,或是都不解对方怎么就一口尝出了不对劲。 楼京墨才尝了一口就将汤吐了,这不是罂//粟壳熬汤那么简单了,而是毒//品的味道。她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真的人用罂//粟提炼而成了高浓度毒//品,但无花怎么会对此如此敏锐? “我在苗疆云游时遇到过。”无花压低声音说了这一句,立即就先嘲讽起对楼京墨,“你是真的胆子大,还试过要给这种毒研制解药吗!” “我……”楼京墨不待说什么,无花凭什么抢了她的台词,此时主桌上水母阴姬却已神色大变,一掌击向宫南燕。 “孽徒你背叛我,是你下的毒。” 宫南燕狂笑出声,不顾重伤一跃而上房梁,取下了一个包裹异常严实的方盒子。是一掌击碎了重重包装的盒子,其中赫然是雄娘子死不瞑目的人头。 “我是孽徒?你看看他,总明白为什么了吧!说啊,说你问心无愧,说你是我的好师父,说你是怎么在床上透过我想着另一个人!水母阴姬,你说啊,你有没有半点爱过我?” 74.第三十六章 惊天大雷! 宫南燕撕心裂肺的质问正似一道晴天霹雳, 劈得神水宫众人都彻底傻了。 一时间, 数不清的筷子落地声响起, 几乎所有人的反应都不是交头接耳, 而是想要离席快跑。却没有人敢动一动, 生怕一动就招来灭口之祸。 水母阴姬脸色铁青, 眼神阴沉地紧盯宫南燕,但她并没有给出任何回答。“是谁唆使你的下毒的?” “为什么你不先回答!爱或不爱, 这个问题对你来说有那么难吗?呵呵, 是很难回答吧。” 宫南燕一把抹去口中喷出的鲜血,根本没有人唆使她,倘若没有柳无眉的极乐散, 她也会想尽一切办法毁了水母阴姬。“你想要解药?实话告诉你, 极乐散没有解药。” 水母阴姬闻言表情不变,她根本不会向谁祈求解药,只想知道谁胆大包天算计神水宫,只是接下来宫南燕的话让她明白,这个徒弟是什么都不会说了。 “水母阴姬,我什么都不会告诉你的。既然你做初一, 我就敢做十五。你看, 你真的很虚伪, 洁癖好佛又如何, 却也从不坦诚面对心底最不堪的欲望。 为什么雄娘子会离开你?为什么你只敢把司徒静当做徒弟养?不过是你想维持孤高的假象。可惜我明白得太晚了, 曾经一厢情愿奉你为心中神明, 今日发现是你将我推入无间地狱。” “阿燕!你够了!”韩笑忍住胸口泛起恶心的不适感, 是不顾水母阴姬尚未发话而呵斥住宫南燕。“你非要把自己逼死才罢休吗!” 韩笑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心中就升起一个念头,真相大白于众的一天还是来了。她知道水母阴姬的秘密是一颗火雷,而最有可能被宫南燕点爆。曾经也劝过水母阴姬不要一意孤行,偏偏她就是独断专行的性格。 宫南燕放声而笑,她早已无所畏惧毫,本来她只想夺得神水宫大权,但杀了雄娘子的那一刻,她什么都不在意了。活得憋屈,还不如畅快地死了。 你想死,别拉着无关的人下水。 楼京墨只想对宫南燕说这一句,而她密切注意着水母阴姬的情况。当前就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水母阴姬的大秘密被爆出来,但凡听到的人估计都落不得好。 司徒静是水母阴姬的亲生女儿,却被隐瞒了身份当做徒弟养在神水宫。 仅从这一点可以看出宫南燕说得没错,水母阴姬放不下她的脸面,而当下是直接让她颜面扫地。 这不是最可怕的地方。最可怕的是高纯度毒//品的药效难测,后世有人吸一回直接送命的,还有一下子就刺激到脑子不正常了。 楼京墨又并没有专业研究过不同型号的毒//品,更不提确定宫南燕下的毒成分几何,她仅仅能猜测客桌与主桌的汤品配料应该有所不同。客桌汤里的毒//品浓度还算不得太高,主桌是什么情况也没办法隔空鉴定。 换言之,正是由于水母阴姬武功高强,而难以确定南宫楠对她另外还动了什么其他手脚,不谈日后解毒,只说当前的毒发情况是因人而异,完全不可估量的。 水母阴姬是当世第一高手,她要是真的疯了六亲不认地攻击人,那场面…… 楼京墨想到这里暗瞪了一眼无花,可能真的应了王怜花的说辞,她与无花实相遇到就会引发不可控的事故。 当下是真的想要一走了之,然而出山的路崎岖无比,要真引得水母阴姬关注而追杀,论起对此地山林的了解,谁也比不上水母阴姬的速度快。 无花被瞪得莫名其妙,有关今日之变,他真的什么都没有做,极乐散那东西是碰也不曾碰过的。他的母亲从未信任他至此,更不谈把控制人的毒//药交于他管理。 一时间,他也有了很多猜测,最终想到那个说要成为中原武林暗线而离开大漠的柳无眉——石观音座下的大弟子,会与石观音夜夜喝酒的大弟子。 柳无眉是不是故意如此? 无花看着宫南燕癫狂的模样,而水母阴姬仍旧是一言不发可能在运功逼毒。 如果真是柳无眉给出的极乐散,岂会不调查清楚神水宫里有人做客,那么柳无眉是想要借人之手制作出极乐散的解药,或许更是要借人之手除了他。 同与石观音有关,他与石观音的那些徒弟们根本算不得关系良好。应该说石观音乐得她手中的棋子斗得凶狠,只因她容不得半点温情。 不管柳无眉有几重目的,眼前的僵局还再继续。 直到水母阴姬冷冷地说了一句,“我还该谢谢你没有杀了静儿。虽然你不杀她,是希望她这辈子痛苦得活,但人只有活着才能等到希望。” 这一句说得在理,尽管世上能将此付诸行动的人并不多,可有希望总比没有要好。 宫南燕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她是嫉恨雄娘子与司徒静,而更为痛恨水母阴姬的冷漠无情。凭什么到了这一步水母阴姬还能如此理智,该不会柳无眉给的极乐散是假药吧? 下一刻,宫南燕便再也没有办法多想,她只觉心口剧痛,是水母阴姬抬手间再给了她一掌。 “不过,看在多年师徒的份上,我愿意成全你。既然你活得痛苦,就送你最后一程。” 水母阴姬看着宫南燕断了气,她再度开口却未看向韩笑,“韩笑,你们先走。” 水母阴姬的语气平静,让众人以为她已经克制住了身体里的混合剧毒,却不想她忽然站了起来,目光掠过了宫南燕的尸体而像客桌的方向看去。 不好!类似的眼神曾经见过! 楼京墨从没忘记过薛笑人的眼神一直带有七分癫狂,此刻的水母阴姬则是十成十地疯了。 “是你。是你帮了她。”水母阴姬说了让人一头雾水的七个字,则是直接向着无花与楼京墨所在位置不留余地地挥出一掌,正是如掀起了惊涛海浪。 “宫主,不可!”韩笑高喊出声想要去拦却被水母阴姬一袖击倒。 可以确定那一句让韩笑她们先走,是水母阴姬最后的清醒,而她终究没有压制住极乐散与天一神水的混合剧毒。 楼京墨在上午将天一神水的解毒方子交给了水母阴姬,这里面不仅有离火二散的药物解法,还有运功除毒的配合方法。 以水母阴姬的武功看一眼解毒之法则能灵活运用,而凭此压住入口的天一神水之毒,但偏偏遇到了高纯度的极乐散,两毒相融绝非仅是一加一等于二。 当下,水母阴姬内功散毒只成了一半让她没有死在天一神水之下,但极力想要保持头脑清醒却失败了。 杀死宫南燕,正是水母阴姬杀意全开的开端。她再也无法遏制脑中重重杀意,而向认定幻想的目标发动了攻击,势要拿下两人的性命。 今早,水母阴姬曾经许诺楼京墨,凭着她的一副离火二散解药方子,明天可以许她几分《天水神功》的诀要。不成想说好的指点,转眼就成了追杀。 简直就是无妄之灾。这会面对疯了的水母阴姬,正如面对一头将要自爆的大妖兽。一般情况下的大妖兽就难对付,何况是自爆边缘的大妖兽,水母阴姬已经是全然不顾地在追杀。 楼京墨根本没时间去暗骂,所谓突破到四照的最后一照,她却还有两小段未能圆满,高手过招又岂可有如此差池。 何况神水宫是水母阴姬的主场,楼京墨与无花两人联手,在几近天衣无缝地配合中堪堪压制住了水母阴姬。 无花直面如海水汹涌攻来的罡气,他也觉得自己的运气绝了。初入神水宫之际是动过诱骗司徒静而夺取天一神水的念头,但因为重重变故最后也不过是骗得一瓶水而已。 水母阴姬这般追杀,活似他把人拐上床再抛弃了。天知道他非常冤,到底是为哪个不要脸的人背了黑锅。也难怪石观音说过她惧怕的是水母阴姬,这会被水母阴姬追杀才知真的随时生死一线。 整整半个时辰,一场追杀从神水殿绕了神水宫大半圈,三人过境之处几乎是草木无存。 “你就没什么立竿见影的办法吗?让她清醒一炷香也是好的。” 无花终于抽空扫了一眼楼京墨,如果有办法使水母阴姬清醒过来,总能说动她不要妄动灭口之举,起码不会是当前越发不要命的打法。“楼神医,关键时刻,你就别谦虚了。” “秃花,你也知道叫我神医啊。”楼京墨压根就不想回话,她也很想知道到底水母阴姬因为毒//品产生了何种幻觉而开始自爆式袭击,但问题在于她仅仅是一位大夫而已。 “你是没了头发,不是没了脑子。我是神医又不是神仙,神仙才能施咒制住大妖兽。我还没羽化登仙,就没这种本事。” 无花差点被秃花这一称呼刺激到闪了腰,楼京墨有时说话真能毒死人。 “楼黑,你就不能注意用词。这都什么时候了,先死我一个,能让你更过瘾地被深海巨浪拍死吧!” 两人皆知中了极乐散的人毒发之后没道理可讲。神水宫武功最高的一拨人坐于主桌,韩笑一众或多或少都喝了汤,这会也完全没可能来联手压制水母阴姬。 今夜,或是两方对持等到水母阴姬败下阵来,或是找到一条合适的逃跑路线,不用再竭力死扛。但他们刚才就想过逃出神水宫的路线,水母阴姬无疑是地头蛇,更能利用地形之便追击。 两人的脑子很清醒,如果他们可以选择,最好还是趁乱离开神水宫。 若是在此耗着,不杀了水母阴姬,谁也说不清她清醒过来会否翻脸。如果得以杀了水母阴姬,那么谁又保证神水宫的其他人不翻脸封住出路。 指望神水宫的一众人讲道理?反正今夜大爆料之后,楼京墨与无花都没有那样天真的想法,最好是从今往后不再入此地半步。 然而,到底要从哪里才能出宫?来时的崎岖山路不便于逃跑,也许在此深谷之中仅有一处可以一试。,那正是临渊井底的一潭活水。 韩笑提过潭水底部有一洞口连通外部,此潭易出难进,顺势而出直入一条湍急河流,人可以冒险顺水向山下而去。 这一条逃生水路对闭气与泳技的要求很高,神水宫仅有韩笑一人走过一遭确认了情况。尽管水母阴姬是以水悟武,但并不代表她的水下功夫高明,起码就没韩笑闭气功夫好。 楼京墨以三言两语地概括这一冒险之路,眼看追逃正向临渊井的方向而去,这就问无花一句,“跳,还是不跳?” 听听,多么熟悉的问题,眼前还有更好的选择吗? 无花也开始信了他与楼京墨可能真的气运不合。上一回是跳流沙,这一回是跳井,总要往深潭而去。“一回生,两回熟。那次之后,我特意练过闭气的武功。” “好巧,我也是。”楼京墨不再说话掠向临渊井,那一回沙漠遭遇让人记忆犹新,闭气功夫不仅针对水下,更是针对陷入流沙之中如何活下来。 两人尽力甩开水母阴姬一段距离,纵身而下临渊井就向大石门倾力击出一掌。 随着石块崩塌声起窜入洞内,径直穿过正中间的那一条石道而跑到潭水边,听着身后紧随而至的掌风,快一步就跳入了深潭水中。 “这次,你别想再借水遁逃。”水母阴姬冰冷的声音紧随其后而至,一切仿佛回到了二十多年前追杀石琪之际。 少女石琪美到不可万物,看似圣洁而柔弱却骗走了水母阴姬保管的秘闻手札,更是让同门师姐叛出师门制造了两人出逃的机会。 在湘水河畔,水母阴姬差一点就能杀了石琪,偏偏她的师姐似傻子一样为石琪挡下致命一击,石琪从水遁逃而从此消失得无影无踪。 水母阴姬随即也跳入深潭,她已经分不清过去与现在,记忆与虚幻离奇地融合在一起,让她只有一个念头——杀了前面的两个人。 深潭之中,水底之战一触即发。 真就应了那一句最好的防守是进攻,眼见出路就在面前,此时倾力一击是摆脱水母阴姬无休止追杀的最佳时机。 这一击不便再地面进行,只因需要一击必中。水母阴姬的武功在水中是能借势而为,但是同样她也没有了退路。 深潭之水彻底乱了,却见无花先行出手。 水底没有光亮,而岩洞中数盏长明灯,只能让水下的人隐隐绰绰看见对方。 显然无花用的不是南少林的武功,他身侧的水色已经变为深紫,恰是借以水母阴姬引动水流,她动得越是厉害,紫水就越发向她身边涌去。 正是紫水围住水母阴姬的一霎,轰鸣声在水中炸响,似有电闪雷轰向水母阴姬头顶轰去。 水母阴姬以力破力抵住了这一击,但是她的头发却在瞬间全都枯死了,犹如枯叶凋零一般化作灰尘。 楼京墨几乎是福临心至,右手心凝聚其一团紫气虚火,手中忽然出现的魔焰不畏流水。是抓住了这一时机,借着水流回溯将紫焰击向水母阴姬心口。 诡异的虚火并没有给人带去夸张的伤痕,仅有一道紫色印记烙印于皮肤表面,但是水母阴姬心口处顷刻间犹如沸水沸腾。 正那一抹诡异之极的虚火入体,哪怕水母阴姬即刻卸去了此火的八分力量,但剩下的两分魔焰侵入血液,让人气血翻腾而内腑灼烧起来。 倘若换做旁人受此一击,恐怕紫焰入体时就会自焚而死。水母阴姬不断运功试图化去诡秘的烈焰焚身,如此体内巨热却让她神智恢复了几分清明,那是终止了一场认错的追杀,一跃出水面尽力疗伤。 两人没去管水母阴姬之后会怎么样,此时不走更待何时,难道还指望如此情况下,水母阴姬继续把他们奉为上宾? 这是快速窜过了潭底之洞,几息之后彷如鱼入大海,猛地就扎入了湍急河流之中。一路载浮载沉,是随着河道顺流朝山下冲去,不断躲闪着河中暗礁也树枝,怕是游了一个时辰才得以上岸。 楼京墨刚一脚踏实地地站稳,操作熟练地内力烘干了头发与衣物,目光却落在了右手上。 刚才让人自焚而亡的魔焰是下意识地感悟自创,比起上一回的搜魂后只留人皮,说不清哪一种更为诡异。究竟为何每每灵光一闪,悟出的武功都向着邪异的方向发展了? 此事无人能答,而楼京墨侧身看向无花,目前最麻烦的是不知是否形成销售网络的毒//品问题。“你当真见多识广,是在苗疆见过极乐散。除此以外,还有别的地方吗?” “你是在考我?极乐散的原料是罂//粟,缅甸一带王公贵族之间亦有不外传的银朱粉,那也是罂//粟所制。其实这类东西算不得绝密,就是一般人很少会接触到罢了。” 无花说完就反而告诫楼京墨,“尽管神农尝百草被人传颂万万年,但还有一句好奇心害死人。你敢于试毒的胆子还是收敛些比较好。” 楼京墨不可置否地点点头,她没有那般想不开,但也没有那般不敢坚持。当下不再谈论此事,眼前更切实际的是赶在子夜之前入镇,找一间客栈躺在床上踏实地休息一夜。 临走前,楼京墨又回望了一夜月色下清冷河流,“我也不知最近是否与水相克,如果不是王老说过同为魔相门下不能互算运势,还真想让你帮我占一卦。” 王老头说的魔相之术忌讳说少却也不少,最好少碰国运、少越阶而断、严禁同门相看等等。 无花倒是认为楼京墨不是与水相克,“水并没有妨碍你,你的主要问题是喜欢闯向明摆着有风险的地方。” “半斤别说八两,难兄别说难弟。算了,伤感情的话就不多说了。” 楼京墨把难兄难弟撞一块更没好事给吞了回去,比起聊天还是快点赶至客栈,目前热水澡更有吸引力。 无花也没有闲聊的兴致,神水宫一行波折不断,但从结果来看恐怕水母阴姬会彻底闭宫。宫南燕所造成的动乱让天一神水是否另有所外泄成了无解之谜,恐怕今后不论是否有江湖人士因为天一神水而死,神水宫都不会再插手此事,这对他而言算得上是意外收获。 不过,拥翠山庄的柳无眉是一个极大隐患,尽管宫南燕死了,柳无眉可别想逃。 无花宁可多走一步棋错杀柳无眉,也不想放任那个对他毫无善意的人活着。 借刀杀人并不难,石观音最容不得背叛之人,哪怕她不轻易入关,恐怕也要为此破例。何况水母阴姬在闭宫之前,也会愿意出手解决了诱发神水宫巨变的幕后之人。 翌日,天光微亮,人迹板桥霜。 楼京墨走出客房欲寻小镇上有那些好吃早食,伙计就将一封信交给了她,说昨夜同来的和尚已经离开了。 ‘小砚,下次再听你拿秃子说事,我保证一定会让你感同身受。先行一步,勿念。阿枫留。’ 昨天她好像一不小心给人起了一个秃花的绰号,而昨天在水潭底无花用的那种武功是为水母阴姬剃度了。 楼京墨将信收好而不自在地摸了摸头发。其实,她很怀念有头发的李泊枫,又究竟是哪一年哪一天出了错,让她再也难寻回那个会哄着弟弟别哭的阿枫了。 ** 人活于世,总会有一个大问题掩盖了前面的小问题。 距离上次楼京墨与杜青相约见面已经过了一年多,京城的风起云涌让杜青抽不出身远行。此番,两人终于在十月中旬相约洞庭湖拥翠山庄之侧见面了。 一年过去,朝中确实有大事发生。 数月前皇上册立了纪氏之子朱祐樘为太子,纪氏却在太子诏书一经颁布后就暴毙宫中。仿佛兜兜转转之间,朝中事与正史所载是耶非耶地重合在了一起。 “虽然臣不言君过,但是当今宠爱万贵妃仿佛入了魔。自从一年前万贵妃发现宫里有了一个快十岁的皇子,那是变着法地想要大皇子去死。再说后宫众人多年无出,却在短短一年间有好些新进宫的宫女都怀孕了,这里面的非同寻常就不必我点破了吧?” 后宫正规册封的宫妃一无所出,偏偏万贵妃做主不知从哪新弄进宫的宫女接连怀孕,也就皇上被万贵妃迷得不认为她霍乱宫闱,正欲混淆皇室血脉。 数月前,为朱祐樘加封太子位,是朝臣与皇上、万贵妃一系相斗的结果。比起辅佐身份来历不明又与万贵妃一党牵扯颇深的皇子,显然不受皇上见待的朱祐樘却更合民心。 这次,杜青终于把话挑明了说清,“纪姐的死与万贵妃脱不开关系,偏偏我们手中没有切实证据,她在临终之前最想见的是她遗落民间的女儿。 古银挂坠一共有两只,按照纪家的习俗分别给长男长女而凑成一个好字,希望她的一双儿女能够相亲相依。如今另一只古银坠子就在太子手中,他实则只剩你一个亲人。 “楼先生,可能你没有那么看重血脉之情,但以你才智必然明白合则两利,执掌青门对你而言利大于弊。” 杜青此言不差,雪中送炭难,太子年少无依。生父对于其生母之死无动无衷,更是偏宠害死生母的万贵妃,有那样的父亲等于没有。 当前是楼京墨接下青门统领一职的最佳时机,从此可以执掌权柄,如此谋得河清海晏而为百姓安乐出一份力,更是正吻合小鼎帮助她神魂穿行异世的先决要求。哪怕她没想做长工,坚持到将太子送上皇位亦是无碍。 不过,楼京墨却先说出了与杜青相约此地另一桩问题。“柳无眉死了,拥翠山庄被查出贩卖极乐散,是有一小部分也卖掉京城去了?” 宫南燕的极乐散从何而来是一个谜团,是否与石琪有关?还是另一个毒//品制造团伙? 楼京墨离开神水宫很快联系了小楼春与王森记管事。两方一同去调查宫南燕八月上旬的行踪,尽管成功摸查到柳无眉身上,但是终究晚了一步,水母阴姬已经出手把人杀了。 水母阴姬杀了柳无眉是为了报仇,谁让柳无眉挑起了神水宫之变。她没有再与楼京墨见面,而韩笑却主动提出过会面,简述了神水宫从此彻底闭宫不问一切江湖事。 此次见面,楼京墨说清了极乐散毒性无解,一旦毒瘾犯了只能硬抗,或以针灸加以内力缓解病发痛苦而减缓身体损伤。 韩笑收下了针灸刺穴的方子,她也透露一个消息,怀疑神水宫能如此迅速锁定柳无眉有问题,那是有人在暗中有意给出了线索。 然而,柳无眉被水母阴姬杀死之前,表明没有其他人参与制毒贩毒,反而认了极乐散一事是她所为。而极乐散毒方是从她已故多年的师父手中得来,她的师父曾与苗疆贩卖罂//粟的上家有故旧。 柳无眉自认她顶着先师的名义,这些年来陆陆续续收购罂/粟原料制造极乐散,是为了谋求暴利将其卖给富贵人家,甚至有一些已经卖入了京城。 杜青查看过官府从拥翠山庄中查出的账册等物,这个案子破得太顺利,而柳无眉已死,无法再行严加审问之事。 “宫里有万贵妃在,关于是否有极乐散流入的调查速度势必快不起来。我个人觉得柳无眉之死是弃车保帅,而有人借此行金蝉脱壳之计,至于那人是不是石琪需要继续深查。” 不管是不是石琪,或是别的什么人,是必须将其绳之以法。 “楼先生,你也看到了如今青门的能力受限,而我邀请你接任统领一职实有所求,希望你壮大完善青门。” 杜青从怀中取出一个巴掌大小的香囊,“此物为青门统领信物,我由衷希望将它交给最适合持有它的人。” 合作不是天上掉馅饼,而是双方各取所需。 楼京墨已经就此任职问题考虑了很久,这次不再推托接下了香囊,取出其中的令牌——一块透碧青玉上雕着一条腾云临空的四爪神龙。“想来我能真的使用此物,还有一些考核条件吧?” 杜青直言青门原本下设十二堂,大统领需战胜十二堂主的合力攻击方得正名。奈何如今青门人手不齐,十二堂一半置空,这正要由楼京墨上任后完善。 其实,这些年来青门与小楼春多有合作,楼京墨早就与六位堂主有过接触,他们全都认同杜青所选择的大统领。 非常时期行非常之法。如今不必为了任职一事特意折返京城,楼京墨先接下统领之位,等到她处理了手中要事,回京之后再接受六位堂主合围之战。 楼京墨对要接受合围挑战并不意外,青门如此横跨朝野两边组织的首领势必要武功盖世,而恐怕比起几位堂主,大统领一职更要与太子相处愉快才好。 她就当接受了一份长则任期六七年的工作,早已做好了预期规划并未想一份工做到老,进退之间已有了计较。 “那么就希望我们合作愉快了。眼下,我还继续追查石琪的踪迹,计划这就往南海方向去。” 杜青带来了一箱子重要资料,青门目前可用的力量全在于此。“青门在江湖里有一别名,过去有人称之为青龙会,将正统领称之为龙头老大。楼先生或有耳闻青龙会曾无所不在,也该恢复往日青龙会的消息灵通了。听闻王公子去寻蝙蝠岛所在,如果可以将其一举拿下……” 楼京墨听说过零星青龙会这一神秘组织的存在,仿佛有江湖的一天起就有了青龙会,青龙过境无人不从。 朝野两者从不可分,青门就是青龙会,也能解释青龙会为何只会沉睡却从未灭亡了。杜青的这一提议很合青龙会的作风,第一刀先拿蝙蝠岛下手。 “我懂,这是想让我黑吃黑。” 楼京墨得到了王森记的消息,她在神水宫搞事情的时候,王怜花查到一个有关紫河车案的新消息,从蝙蝠卖出的新鲜胎衣十有八.九是岛上女人们产子所出。 此前,李红袖一直与官府合作在调查非法贩卖人口,其中正是查到不少被拐卖线索断在了海边小镇,其中消失不见的多为年轻女子。 数量不正常的珍贵药材紫河车出现与大量妙龄女子的失踪,两桩案子合并到一块,很难不去怀疑蝙蝠岛藏有许多年轻女人。恐怕她们与上岛的客人发生关系从而有孕,这就有了数量不正常的名贵高价紫河车向外出售。 蝙蝠岛究竟是怎么样的存在? 王怜花问了据说从蝙蝠岛回来的客人,那几人说蝙蝠岛几乎没有任何光亮,而在岩洞有不少赤/身//裸//体的女人。至于蝙蝠岛到底卖些什么东西,要付出什么代价,因人而异上岛才知。 杜青闻言无奈地笑着摇头,青龙会的名声可谓亦正亦邪,黑吃黑的说法也对了一半。 “楼先生的话只对了一半,青龙会行事并未无所不用其极,不及蝙蝠公子的手段阴毒。情报网本身没有错,收归己用有何不可,只是蝙蝠公子做了许多谋取情报之外的事情,他手上的情报才都鲜血淋漓。趁早端了蝙蝠岛,我们取走那一张情报网,想来有些困惑也就迎刃而解。” 不论是追寻石琪旧踪,还是端了蝙蝠岛,两样都是出海的任务。 龙头老大势必要有拿得出手的功绩,楼京墨左右总要出海走一回。闲话不必多叙,这就往泉州方向去出海。原本以为能遇到王怜花,不想他也没闲着,已经出海去转悠找蝙蝠岛了。 楼京墨在南海上转悠了数月才得了一条消息,是有人知道石琪的事情,但那五人已经去了东海,这是只好又往东海走。谁想前几个月在南海转悠查案都没事,但进入东海偏偏就应了大海有着不可测的危险,避无可避得遇上了暴风雨。 仅仅一个时辰,碧海蓝天就成了天昏地暗。 狂风暴雨毫不留情地袭来,不管多么老练的舵手都敌不过大自然发飙了。船只倾覆仅在瞬间,船上的人翻入海中只能随波而逝,祈求能保留一条小命就好。 这场风暴来得突然,出岛前竟也没有老船家预测出来。 楼京墨只觉近年来确实有些犯了水逆,但在茫茫大海上也别无他法,只能抱着一块木板在海里游。她先熬过了风暴结束,却没能遇到海上有其他船只经过,是凭着记忆中所了解的一些海岛分布方位向东南方向而行。 要说有着一身高超武功就是好,抗饿耐渴,可以像鱼一样在海里浪啊浪。索性没有点背到底,在游了五六天之后,她在体力未耗尽之前顺利地浪上岸。 黄昏时分,楼京墨仰躺在沙滩上一动也不想动。这座岛是什么岛并不重要了,岛上有什么好吃的也没力气去寻了。唯一想做的就是运行内功恢复一番,外加静躺上一个时辰缓一缓。 “大海啊大海,我以你发誓。如果现在有一个人,手捧一只椰子送给我,那么……” 诚恳发誓的后半句一直没有说出来,楼京墨已经开始闭目养神了,却不想半炷香之后,真有飞掠而来的衣衫飘动声。她一睁眼真觉得是活见鬼了,就见王怜花的脸出现在头顶正上方。 “小混蛋,你怎么会再这里?!” 王怜花也有些衣衫狼狈,亦像是逃过一场海难的模样,他在不远处登岛还以为幻听了,风中似有熟悉的说话声响起。 谁想到极目远眺,海滩上还真躺了一个人。等他快速掠来,发现躺着的真是脸色苍白的小混蛋。 “我一不小心遇上暴雨了。”楼京墨刚坐了起来就被王怜花一把拉到了怀里,还顺带开始为她诊脉,“我没有大碍,就是有点渴了饿了而已。” 小混蛋没有大碍会乖乖让人抱着吗?她应该该是很饿很渴,可是没力气也不想动。 王怜花暗自深吸了几口气,将乍然见到楼京墨在此所起的忧惧都压了下去,只板着一张脸让她交代下文。“你究竟怎么会从神水宫一不小心来到东海上的?” “我怎么就不能来东海了。你早早出海,没得到消息,也不能怪我。” 楼京墨见王怜花仍旧不露微笑,她只能避重就轻地简单讲了一下经过。“离开神水宫去年八月中旬的事情了,这会都过了四五个月,我当然是来此查案。” 王怜花努力面不改色,但他听得寥寥数语,已经也压制不住心中之气。听听,楼京墨的精彩冒险故事——试毒天一神水、又遇到了无花那个八字不合的、紧接着碰上神水宫变而被水母阴姬的追杀。 不气,他不动气,只要出气就行。 “上次你说不让我捏鼻子,别把你变作楚阿香的病友。”王怜花说着贴近了楼京墨,目光肆意地上下扫视她一圈,“放心,我很善解人意,这就满足你的心愿。” 啊?楼京墨直觉大花花当下要闹事,却猜不出王怜花要做什么。下一刻,她被王怜花正面拥住,随即就感到左耳垂一痛,是王怜花狠狠咬了一口。 “大花花,你过分了!”楼京墨想一把推开王怜花,却被他紧紧圈在怀里。 只听王怜花说到,“我看看,是不是把你咬疼了?那就再亲一口,亲亲就不痛了。” 说到做到,王怜花就再吻上了楼京墨的耳垂,而眼见楼京墨的脸红了起来。 他这才笑着微微松开了手臂,看向怀里怒目而视的楼京墨,戳了戳她的脸,“生气了?看你的样子,都快气成河豚了。不过,在我眼里你生气的样子也很美。” “王怜花!”楼京墨瞪圆了一双眼睛,她什么时候允许王怜花下嘴了。“你!你可真是……” “我可真是非常怜爱你了。你说疼了,我就帮你缓一缓。” 王怜花笑着截断了楼京墨的话,现在他终是明白了,就不能太顺着小混蛋。“怜花,怜花,我只爱你这一朵花,你不满意吗?打是疼骂是爱,我咬你一口,只是帮你长一下记性,别又胡乱冒险。” “这是强词夺理。”楼京墨深呼吸一番才平复了心情,这就捏起王怜花显然破损的衣袖,“谁胡乱冒险了,看看你,不也一样吗!暴风雨要来,谁又有本事喊停?老天爷听你的?” 王怜花眨了眨眼,楼京墨猜的没错,他确实也遇到了海上暴风雨。“哦。所以,现在你是想求一个公平?那就咬回来吧,我非常期待你咬回来。” 说罢,王怜花特意微微侧头,指了指自己的耳朵,示意楼京墨尽管下嘴。“来吧。” 75.第三十七章 海浪阵阵,春风骀荡。 楼京墨凝视着王怜花的侧脸, 他更加配合地将头发拨到耳后, 是故意露出了耳垂十分期待被咬一口。 王怜花何止是期待被咬一记耳垂,简直是浑身都散发着好想被吃掉, 而他忍得很辛苦需要求福利的气息。 奈何王怜花闭眼期待了好一会, 别说是被咬一口,连一句反驳之语也没等来。这是失落地侧头再看楼京墨,就见她居然笑出了声来。 楼京墨岂能不笑,是从王怜花发间取出半截海草,在他面前晃了晃。两人在海里浪了不知多久, 而她又在沙滩上躺了好一会,全身上下难免都沾了沙子。“为难你能下得了口,我才没你那么迫不及待。” 王怜花盯着那半截海草, 心中已经捶地哭泣了。他一贯风流可人的形象全都毁了, 而且还居然被小混蛋说他迫不及待。两人分开了八.九个月,如此情况下的海岛相遇让他又惊又气, 还想要他怎么忍耐才好? 如果不是他亲手选择传授楼京墨的四照神功,而这门武功坑人的要求修炼者在圆满前保持处子之身, 他又想着防止不小心越界的最好方法就是不妄动情,依照他的性格必须是有花堪折直须折。 “墨墨,你怎么能这样。”王怜花抢过那半截海草, 反手间将其化为灰烬, “你不能伙同它欺负我。” 谁欺负谁?大海是见证了整个经过。 “好了, 你别这样委屈地看我。被咬的还没委屈, 咬人的却先倒打一把了。” 楼京墨捏了捏王怜花的脸,随即笑着主动抱了抱他,难得直言一句,“一场海上风暴难过后,随波飘荡上岛见到的第一个人是你,是该顺从天意地感谢缘妙不可言。花花,有你在真好。” 这下王怜花反倒愣了,此时他就一个念头——墨墨终于主动抱他了。不过,他很快回过神来,只因惋惜这个拥抱的时间不够长。 “感谢缘分只说几句好听的还不够,我们更该趁势好好加固一下。你说对不对?” 什么叫做得寸进尺。这就是典型的得寸进尺。 楼京墨摊开右手,“那么椰子呢?你应该听到我以大海的名义发誓了。如果出现一个人送我一只椰子解渴,那么我就许他提一个条件。” 椰子? 王怜花刚刚上岛没多久,乍一听见风里熟悉的声音就飞掠而来,哪里顾得上顺手摘的椰子与抓来的鱼。 “怜花兄,你飘那么快做什么?在这岛上呆了那么多年,岸边有没有宝贝,谁心里没数。” 熊猫儿一手拿着椰子一手抓着鱼追了过来,这些是王怜花一股脑地塞给了他。虽然普通至极,岛上也不缺这些东西来加餐,但敢把王怜花给的东西随便放归大海,指不定等会又要闹一场。“你该不是幻听什么海妖之声了吧?大海的风里难免传来奇怪的声音,怎么可能有人……” 熊猫儿这就把后半句给吃了,他也想问怎么可能刚好有人登岛说话被听见,难道真是这些年武功越发不如王怜花了?刚才他没有听到风里的异常,但当下绝不会错认王怜花与女子的说话声。 不去管熊猫儿怎么傻站在原地,王怜花似风一般飘回了他的跟前,二话不说直接拿走了一只椰子。 下一刻,王怜花凝气于指将椰子削出了一个小口,刚好能够捧着它一口喝完。这是匆匆又折返,慎重其事地将椰子放到楼京墨掌心,“给,你要的椰子。” 此时,王怜花的脸上还写了一句话,楼京墨喝了椰汁就要履行誓言。 楼京墨低头看了看椰子,又侧头就看了看大海,对着大海发的誓能被海浪带走吗?算了,她还是做一回守信的好人,谁让这椰汁的味道清甜解渴。 熊猫儿一脸不敢置信地走向了岸边,眼前的景象吓得他手里的鱼都差点掉了,那个接过空椰壳埋到树下的人一定不是王怜花。 他赶紧单手开酒葫芦,喝了一口酒压压惊。和王怜花打了二十多年交道,第一次见这只老狐狸笑得又温柔又荡漾,真不是被暴风雨弄坏脑子了? 王怜花闻声转身斜了一眼熊猫儿,蠢熊随着年事渐长是越发不长眼力。 这都把抓好的鱼给他了,为什么他就不能早一步返回小院,通知沈浪一声给晚饭加菜,反而像一根大蜡烛一般呆呆地走过来。 “喝过、抱过。你可不许耍赖,不许把答应的一个条件赖掉。” 王怜花还没考虑好具体提出什么条件,当下先提醒了楼京墨要牢记于心,就牵着她的手走向熊猫儿,简单地给两人介绍了一下。 楼京墨方才知道此地就是沈浪几人归隐的无痕岛,岛上当然不只这几人,原本就有四五个小村庄。她游的方向并未出错,距离据说有石琪消息的望东岛,坐四五天船就到了。 不过,熊猫儿说近两天最好先别出海,有老船家预测估计还要再来一波暴风雨。 既然在海上转悠数月也就不怕再等上几天,楼京墨没打算接二连三地享受大海几日游,她是一脸悠闲自在地欣赏起海岛风景。 熊猫儿却在听得王怜花的介绍后就憋了一肚子话,楼砚这名字一点都不陌生,可不正是多年前王怜花收的徒弟。 ‘把你脑子里的老牛吃嫩草的说辞给我都删掉!你才老,你全家都老,明明老的像一头熊了,还敢在这里装是猫!’ 王怜花是不要钱似地向熊猫儿发射眼刀,想他青春永驻容颜不改,那可不是自欺欺人,而是一直都行走在研究天地之道的路上不曾停歇,哪像某些人天天只知道喝酒酿酒,一点都没有追求。 熊猫儿受不了地撇过头,要不他怎么叫王怜花老狐狸,狐狸精都是千年不见老的。不过,这会的问题不仅仅是年龄差,师徒相恋总会被人说三道四。 想到这里,熊猫儿暗中骂了自己一声傻猫,他替王怜花去操心真是吃饱了撑的,那厮从不在意旁人怎么看,而一定是其师必有其徒了。 走了大概有小半个时辰,终在绿荫丛丛深处,听到农舍小院里传来了小娃娃的嬉笑声。 楼京墨见到了传说里的沈浪与朱七七,还有他们两三岁大的女儿沈乐,这一家三口身上完全不见半点江湖的味道,仿佛从来就是海岛上平凡的一家人。 且不说昔年沈浪做的是赏金猎人,他在经历多少风月来去成了天下第一侠,就说朱家富甲天下而朱七七更是被宠大的女儿,那些过往却都化成了如今的把酒话桑麻。 这一刻,楼京墨不由想到她亲手入葬的白飞飞,还有她教过的便宜徒弟阿飞。也许,江湖就是一代新人换旧人,有的人退了而有的人接着去闯。只是对她而言,这条路会否有尽头? 饭桌上,白飞飞与阿飞的话题当然不必再提,而这一顿饭吃得也很热络,仅看王怜花与熊猫儿互损就很能下饭。 沈浪的话并不多了,安安静静地再给朱七七剥虾壳、挑鱼刺。朱七七和楼京墨聊着小女儿的趣事,不时小声谈一些女子养生话题,还约好了饭后两人私聊一些不易问询男大夫的话题。 楼京墨上岛的第一夜就让沈浪差点独守空房,只因朱七七的谈兴怎么都停不下来。最终,沈浪还是抱着小女儿才把她娘亲又给勾了回房。 王怜花见状松了一口气,沈浪如果使出女儿这道杀手锏都不管用,他就要亲身上阵和朱七七抢人了。 之前,王怜花也想过将来把楼京墨带上岛和三人见一面,可这次的不期而遇而遇却让他提高了警惕,还是别久留海岛,免得朱七七先把小混蛋拐到一张床上去了。 楼京墨被王怜花拉出了小院,听着他嘟囔了几句不能始乱终弃,这就点了点他的鼻尖,“朱姑娘太久没和人畅快地聊天,我们一时没注意时间而已。想来也正常,换做是我,可受不了在海岛上一呆十多年。” 隐居于山林海岛又不同于大隐于市,人在岛上等于和尘世隔绝,更是切断了与过往生活的牵绊,如此能够安心而居是一种难得的境界。 尽管海岛上有其他的村民,也有不时上岛的渔民,但那些人都与朱七七从小长大的生活环境太远了。无疑朱七七对沈浪的爱使得她达到了如此境界,可她本就是喜欢热络的性格,那么也就难免还会寂寞。即便有熊猫儿那样的朋友,却也做不得女性朋友。 如此简单的道理,王怜花又岂会想不明白,但他就要偶尔任性醋一下。“我大方得很,才不会和朱七七计较。这是心疼你在海里飘了许久该早点休息,已经把洗澡水烧好了,床都铺好了。不用谢我,你就睡我的床了。” “你还真是体贴大方,我怎么好意思鸠占鹊巢。” 楼京墨看着王怜花,海岛那么大,幕天席地也无碍,她才不要和一只吃不到肉的狐狸同睡在一间屋子里。 尽管王怜花在海岛上也造了一间小院,但建造的时候根本没想过招待访客,确实只有一间卧室,而院中书房与药庐的空间还更大一些。 不仅是他,沈浪与朱七七也就一间卧室,要不怎么担忧朱七七会先把楼京墨拐上床。 “你占,尽管占。你要是觉得鹊巢不好,我变成鸠也行。” 王怜花在说话间已经把楼京墨带入他的小院,推开了卧室的门指了指其中的屏风,其中除了木床还有一张软塌。“岛上条件有限,只能委屈你了。我睡塌,你睡床,保证晚上不偷偷在你脸上作画,我还是有这点信用的。” 楼京墨一经提醒想起来了,几年前是趁着王怜花熟睡在他脸上画了一个王字。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而谁信这朵食人花不翻旧账。“我真的不讲究,睡书房就好。一床被子铺在地上,随便给角落,还有墨香书香相伴挺入眠挺好的。” “我帮你翻译一下,你这话的意思就是信不过我吧?” 王怜花露出了一个再温柔不过的笑容,他其实很期待楼京墨敢点头,那就又有光明正大闹她的理由了。“别怕,尽管说实话。我很大度的,说,你到底睡不睡床?” 76.第三十八章 夜深人静, 难道要为一张床打架吗? 楼京墨不由摸了摸耳垂, 她在短期内不想再感受第二次那种半痛半麻的感觉。 “睡,我当然睡。有床不睡打地铺,可不成了傻子。机智如我,怎么可能犯蠢。如果犯蠢, 还要连带你受累, 这种事情必须不能有。” 王怜花惋惜地摇摇头, 多好的一个机会能让他师出有名地欺负人, 却被楼京墨狡猾地否了。 这就示意楼京墨自己掺凉水调节洗澡桶里的水温,而他先关门退出了房间去药庐中简单洗漱一番。顺便看一看此地还存有哪些合适的滋补理气药材, 准备明天给在海里飘了好几天的两人补一补。 两刻钟过后,楼京墨换好了衣服而披散半干略湿的长发, 听王怜花几乎掐着点敲开卧房的门。没等她继续一贯的内功干发法,这就被王怜花半推半按到靠椅上。 “乖,让我来。”王怜花右手已经拿起一把梳子, 一边说着梳头可以疏通气血、健脑明目等养生的妙处, 一边揽起楼京墨的长发慢慢梳了起来。 他再以缕缕内力透过木梳作用于发根发梢, 不仅是弄干了长发, 也顺带以此按摩了穴位。“墨墨, 我希望今后像这样的日子多一些就好, 这应该不算贪心吧?” 楼京墨看着铜镜中两人有些模糊的身影。所谓的多一些日子又能有多少?有的事只能尽人事听天命。“这个问题不由我一个人说了算, 但在我能决定的那部分里面, 早已经许你再贪心一些了。” 若非是王怜花, 楼京墨才不会允许有人如此近身, 是想咬就咬想亲就亲,想帮她梳头就把她按到椅子上。 “真的?那么我也要。”王怜花将梳子交给了楼京墨,他其实更想期待一下全身按摩之类的,谁帮谁都不重要。 楼京墨笑着接过梳子让王怜花坐下,“你还真会给自己找福利,我可没帮人梳毛的经验,弄疼你的话……” “我会叫出来的,绝不忍着。”王怜花立刻表示他不会做忍气吞声小媳妇,那多不利于两人和谐相处。“墨墨不用担心,你随我一样机敏,我对你有信心。刚刚我也是头一回为人梳头,之前你觉得舒服,现在我也会舒服。” 话已至此,楼京墨似乎没有梳不好的可能性。 一时间,房内只有梳子穿过长发的细微声响,隐约还能听到远处海风吹树而动。谁也没提起蝙蝠岛或是罂/粟毒品案件,而享受着此刻的岁月静好。 翌日,楼京墨闻着阵阵肉粥的香味醒来,窗外已经天光大亮,而屏风那头的王怜花已经早起不在屋中。起床第一件事,她盛水看向洗脸盆,从水中倒影确定脸上真没被画上几笔,这是把心中对王怜花小心眼等级度稍稍降了一级。 “你可以多信我一些,答应你的事情,我还是能做到的。我说了不画,就绝对不画。” 王怜花提着食盒走进院子,他刚去小村子上交换了一些包子,一进门看到楼京墨的神色就猜出她在想什么。小混蛋敢在他脸上画王字,那是一模一样画回去就行了嘛?那必须不够,将来必是要她肉偿才行,如今就再让她蹦跶一会。 楼京墨敏锐的直觉让她不再纠缠这个问题,不然倒霉的人一定是她,谁让她作乱在前。 “你换的是肉包吗?这两天不宜出海,趁着大风未至多备些食材,我给你做些好吃的。只要你准备好食材与调料,菜式随便你选,犒劳你的让床之恩。对了,还没问,你找到蝙蝠岛的位置了吗?” 王怜花给了肯定的回答,他在海上转悠了小半年,如果还找不到一座蝙蝠岛,那真要回炉重造一番。他用筷子夹出肉包装盘,每夹一只就说两个字,“易容、登岛、摄魂、抓人,是都已经计划妥当了。” 地下交易最重要的是隐蔽性。蝙蝠岛孤悬海外,岛上岩洞不见一丝阳光,确实非常适合进行黑市活动。 然而,不管多么严密又隐秘的交易地点,却也难免人过留痕。出海要船、卖家买家上岛下岛总有痕迹,岛上总要需要从外界补充的物资、被拐的失踪人口运输等等。 倘若没有前设目标去找颇费时间,但谁让原随云自己撞上门来。以其为可疑人物入手调查,凡是与其有关的一切人物宁可错估绝不放过。 王怜花从来没有不怀疑名门世家的想法,是从山西太原到福建的万福万寿园,找到的每个据说去过蝙蝠岛的人,诱供也好逼供也好,多的是手段让他们开口//交代。 数月之间,汇集了已知线索初步圈定蝙蝠岛在东海之上,而茫茫大海神秘却又坦诚。蝠公子能大隐隐于海,但他隐不了海船的船体,更隐藏不了一座大岛屿的存在。 “说起东海选岛,蝙蝠公子可没有我们劳心劳力。他找个地方是为了黑市交易,只要隐秘就好,可当年我们找一个合心意的隐居地,需去要考虑的方方面面太多了。那会在东海上陆陆续续转了四五年,几乎是一个一个岛试过来,几经辗转才来到了无痕岛,就连熊猫儿都记了半箱子航海日志。” 出海归隐可能是一拍脑袋的决定,但在哪个岛住下可不能随意一指。 岛屿的隐蔽性如何,原住民是否友好?岛内的自然资源如何,有关危险动物与淡水饮用会否成为问题?一年到头有几场特大暴风雨,有没有被海水倒灌的风险?还有返程大陆的航线是否安全等等,藏在退隐江湖背后的种种琐事,比手握一把剑制服敌人要繁琐麻烦得多。 即便王怜花经营着王森记,但多年来主要在西北勘探快活王的行踪,而造船出海、勘定航线、绘制海图、选定海岛等等都是新的挑战。 二十多年前,快活王与王云梦同归于尽,之后沈浪决定出海隐居。其中怕是有五成故意将爱闹事的王怜花一起带离武林,给他找些新鲜刺激的挑战,而不让他把妖孽之智用来搅乱江湖众生。 多年后回首过往,王怜花承认沈浪的那一步棋走对了。 人远离了勾心斗角的俗世纷扰,与三两朋友夜观星辰日游大海,探寻天地自然之秘。经年累月之后,人也渐渐不再尖刻偏执,那些放不下的苦痛不知何时也烟消云散。 王怜花想到这里勾起笑容,伸手戳了戳楼京墨的侧脸,他是在对的时候遇上了小混蛋,而会尽力向上天争取更久。 “吃饭呢,别捣乱。”楼京墨正饶有兴致地听着寻岛的故事,谁想王怜花忽然温柔得笑了,分明是故意勾引她分心。不过,她是多么有定力的一个人,必须转回正题,“所以你根据从前的海图,这几个月一个个岛排查了下来确定蝙蝠岛的位置。” 王怜花点了点头,“打劫了三个持有蝙蝠帖准备上岛交易的人,据他们交代一年四大鬼节,蝙蝠公子一定会出现在蝙蝠岛主持大型交易,这回正赶上一个月后的清明。” 前往蝙蝠岛的步骤被弄得很复杂,先是要有一张帖子,持帖人设法自行前往指定的小岛等候,日子到了会有船只来接,再一路驶向蝙蝠岛。 过期不候与无帖不入,是进入蝙蝠岛的两个基本规矩。 王怜花自认很守规矩就特意打劫来了帖子,不惜以摄魂术让对方把祖宗十八代都交代清楚,再计划易容成他们的模样上岛。上岛后,目标直奔岛上负责人,招数不怕老只要管用就好,找准机会取代了负责人的身份而顺势接近蝙蝠公子。 此次,王怜花回到无痕岛就是想问熊猫儿有没有兴趣同去抓蝙蝠,而遇上楼京墨是刚刚好能用足了三张蝙蝠帖的份额。同时还解决了后续的麻烦,一旦抓到了蝙蝠头子,收尾情况交给朝廷的势力才最合适。 “一切都被安排得明明白白的,墨墨还有什么问题吗?” 楼京墨摇摇头,如此条理清晰的计划,还能有什么问题。只等过两天,她去了隔壁望东岛清了石琪的旧事,这就向蝙蝠岛出发。 望东岛的知情人并不难找,五位四十多岁的中年人就住在船只停泊的港湾边,他们正是多年前南海某岛屿上的守岩人。 二十多年前,南海某岛曾有一个小村庄为守石窟而建,则自命名为守岩村。 岛上石窟留有六块诡异石刻,它们记录者非常古怪的《天武神经》,那是一门在中原武林消失了的武功绝学。 《天武神经》的威力具体已难详述,可以肯定功成之后修炼者的实力强大莫测。不过,它的弊端却仍为人所知,在修炼者的功法不曾大成之前,每年都有三四次会内力消失殆尽。 一般练成此功要三四十年,所对对大多江湖人而言,修炼《天武神经》等于一年有好几次全无招架之力的危险期。 仅此一点就让很多人放弃此功,但《天武神经》又有一个特别之处,修炼者一旦功成,容颜可以保持最美年华的状态,此生犹如青春永驻。 守岩村人的祖上从中原而来,本是《天武神经》创始门派天残部,而在数代更迭百余年后,他们都不再习武,五十多位村民在岛上过着农耕安居的生活。 根据幸存者所述,二十年前守岩村救起过一位相貌极美女子,她名叫石琪,大概十七八岁的年纪。 不料石琪年纪轻轻却心机莫测,农夫与蛇的故事在此上演。在她伤好后摸清了守岩村的情况,偷入石窟禁地学了《天武神经》。当所作所为被发现,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毁去石刻,并且毒杀了小村子的四十五口人,随即就坐船逃出岛了。 此等大案引得海岛震动,守岩村活下来的五人追出了海,一路从南海锲而不舍地追查至东海,但还是没能抓获石琪。只因石琪跳上了前往东瀛的船,从此再也不得其踪迹。 守岩村的幸存者后来留在了东海望东岛,也没有再回伤心旧地,而这些年没有再听说疑似石琪的女人再度出现在大海之上。 当下,有关石琪到底是男是女,这还真的分辨不清了。 海岛上的人又说被救的是一位少女,但大欢喜女菩萨觉得她心里的白月光石琪是男人。水母阴姬方面又问不清楚内情究竟。根据水母阴姬男女皆好的情况而言,石琪恐怕可以亦男亦女。 不论石琪是男是女,又是否用了真名,海岛之行给出了两点重要线索,石琪的武功可以让其容颜不老,而此人目前该有四十来岁曾经去过东瀛。 这一路顺藤摸瓜,从离开神水宫用去了半年之久,终是有了明显进展。 人过留影,只差些许就能揪出石琪其真身,说不定蝙蝠岛的情报网里还真有相关记载。 * 五月春尽,福建南少林后山。 楚留香少有地眉宇间染上几分伤愁,站在刚刚亲手所立的墓碑之前。这座新坟葬入了他最喜欢的一位朋友,而他是睁睁地看着其喝下了世间最毒的酒。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江湖这条路,有人一脚踏了进来,最开始是没的选,后来是不想选。无花,时至今日,我仍不能肯定你到底是哪一种,卿本佳人……” 楚留香说到此默默摇头。弑师杀弟,毒害毫无冤仇的江湖人士,所做一切只为称霸武林的野心。或许有的人有的事,只能叹一句人生长恨水长东。 只见墓碑上赫然是四个字‘无花之墓’。 77.第三十九章 四月初时, 蝙蝠岛阳光明媚。 一艘大船在清明当日接走了登临指定小岛的一众蝙蝠客, 在海上绕啊绕,开了近一个月终于缓缓靠岸。 此时, 从船上开始卸下一口口棺材。 从岛内出现一队黑衣人,动作整齐划一得用铁钩勾住了棺材将其拖拽上岸。一路拖过沙滩, 将棺材拽入岩洞之中,这才把封住棺材的铁钉逐一卸下。 一群人在棺材中憋了好久, 这下是都迫不及待地推开棺材盖子, 终于又能稍稍舒展身体。不过,他们刚一出棺材就看发现置身黑黝黝的岩洞,岩壁上仅有三两盏油灯, 幽暗得几乎连一臂开外的人都看不见。 “他娘的上岛规矩,让人必须躺在棺材里来回坐船, 每天除了吃喝拉撒都不给其他活动时间。老子以后再也不会来了。” “这里还真的和蝙蝠洞一样黑, 根本看不清前面的路。蝙蝠公子难道要我们黑灯瞎火地乱走一通吗!” “听说岛上有裸//体美女可以享用,到底要付多少银子啊?” 一时间, 偌大的岩洞里是响起了杂七杂八的议论声。 楼京墨却在嘈杂的声响中分辨着约定好的踏步声, 踢踢踏踏似是无意识地走动绕圈,但让她借此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在黑暗中寻到了王怜花的位置。 王怜花没等楼京墨靠得太紧, 就侧行几步先握住了她的手,在其掌心轻轻挠了挠。 幸而, 黑暗中没有人看到肚大腰圆的两位土财主此刻正手牵手, 不然这一幕也足够雷倒一片人。 此次, 熊猫儿终是没有易容同来, 既是对易容成肥头大耳的土财主没兴趣,更是不习惯在黑暗中穿行。既然王怜花有美同行,他还是接过了后续要务,充当一把临时引路人带着剿匪的后续船队,参照海图航线掐点赶到。 不等楼京墨暗掐一把王怜花告诫他别再胡闹,岩洞通向内侧的石壁就缓缓打开了。 面色冷漠的青年男人走在最前方,他提着一盏灯笼缓缓而出,开门见山毫不客气地说话了。 “我是丁枫,蝙蝠岛的大管事。从现在起到后天离岛,由我全权负责你们的一切。诸位务必遵照帖子上的规矩行事,现在拿着帖子依次入门,自有人为你们引路。 还请牢记一句话,谁敢违背蝙蝠岛的规矩,今日他还能做客人,明日就会变作货物,你们也可以试试以身试法。” 丁枫的话音落下,刚刚还嘈杂的岩洞顿时就安静了下来。竟然也无一人敢反驳他的话,不知是否全都畏惧蝙蝠公子之威而不敢多言一句。 可能是人在蝙蝠岛不得不低头,也可能是听闻蝙蝠岛什么都能买卖,而生怕自己也变成了被放在交易台上的物品。 其他人的真实想法尚不得而知,当下顶着肥头猪脑形象的楼京墨与王怜花对此绝对有异议。 何为法?谁定的法?世上总有一小撮人不服管教,而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楼京墨记得清楚帖子上都写了什么,包括整个拍卖会的流程,主场在上岛的第二天中午进行,而期间入岛的人会被安排好石室,谁都不能再胡乱走动。 这会她也拿着帖子,与王怜花都被分到了灯笼编号为贰拾肆的黑衣人身后,而每队十人随着黑衣人缓缓走向岩洞深处。 “这一排是你们的住处,每间屋子里自有不同的惊喜。饭菜等物都会定时送来,没听到摇铃声不可出门。” 大约走了两炷香左右,贰拾肆号黑衣人在一条甬道前停了下来,此条甬道的左侧有十扇门,其背后就该是各位来客的临时居处。“还有谁有什么问题吗?有的话,一百两银子提一个问题。” 王怜花当即抽出了一张银票,“我有问题,可以两人一间房吗?” 贰拾肆号看向那只高举的胖鼓鼓的肥手,已经想起这人应该是江西粮铺的土财主孙彪,他与表弟何亮是登上了同一条船入岛。“说理由,为何要两人?” “这是我们兄弟的喜好。听说房内有美人,该是允许两人一起上吧?” 王怜花是将孙彪肥头猪脑的形象彻底扮活了,他说着还油腻地笑出了声。“帖子上说了可以满足任何癖好,这一点应该满足吧?重在质量,我们兄弟要一个更漂亮的。” 此等直白的话语让同来的八人多少低声嗤笑了起来,但贰拾肆号是完全见怪不怪,只多要了两百两银子就满足了条件。 “好,给你们安排,那就等在最后,先让其他人入屋。” 楼京墨便是等着前八人一一进入各自的石室,而在石门开启时或多或少都听到里面传来的女人说话声。 “你们两个往这里走。”贰拾肆号很快就将剩下的楼京墨与王怜花带入另一条石道,看来此地是有特殊要求人所来之地,尽管石墙厚重但还能听到此起披伏的呻//吟声,正从一墙之隔的石屋内传来。 贰拾肆号完全不为所动地径直走到底,转动了甬道上的一盏灯盏,其侧的石门便打开了,“就是这一间。” 屋内一片漆黑不见半点灯火。借以甬道内的幽光,只见有一浑身□□的女人披散着头发,在门开时就主动迎了上来,作势伸手则要抱住第一个入门的人。 楼京墨出手如电点住了女人的几大穴位,没给她说话的机会就半拥其入屋。 不待贰拾肆号为这一变故惊呼,已经被王怜花封住穴道拖着闪入石室,一下扔到了地上。 “把你知道的事情全都说出来。”王怜花刚一关上石门就对贰拾肆号动用了摄魂术,他半点也不想在如此污秽恶心的地方浪费时间,早一刻找到蝙蝠岛的主控室,早一刻解决蝙蝠公子是唯一目标。 贰拾肆号哪有抵抗的本事,这就一五一十地将蝙蝠岛诸事说了出来。 石室内,裸体女人满心惊恐,她一动不能地被放在了石床上,不知寻事的两人到底来者为何。就听平时半点不敢胡言乱语的黑衣人说清了日常巡守的范围、洞内的黑衣人数量、丁枫所在房间的位置及去寻大管事的注意事项。 “我等平日无权面见蝙蝠公子,无召不得靠近中央域,而再往里面走,必须得丁管事的令牌开启石门才行。” 贰拾肆号最后交代了他并不知蝙蝠公子何时上下岛,不过根据往年的情况来看,蝙蝠公子说好要出席大拍卖是从未缺席,但他登场时脸戴面具,从来无人见其真容。 藏头露尾,见光则死。 楼京墨听完贰拾肆好的话,对蝙蝠公子的厌恶又深了一份。她躺在棺材里测的一卦当真不错,此地血光环绕血气逼人,正如贰拾肆号说的岛上不听话或者没用的人都会被杀了而绑上石头沉入大海。 如此行事很合蝙蝠公子的逻辑。 蝙蝠岛并不大,他更不愿意非功夫去处理尸首,如此阴暗的环境与其阴狠的手段相配,每个月怎么可能停止死人。埋了占地方,运回去更费力,烧了浪费木头,那就让人沉入海底,死后也不见光明。 “西南角一带是怎么一回事?埋的是什么?”楼京墨会特意提起那一块,是因她在卜测中占得西南之怨严重到血凝成煞。 ‘呜——’裸体女人听到西南角是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仿佛听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楼京墨握住了女人的手腕,但这下却皱起了眉头,“你叫什么名字,可知你已经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我让你说话,你别乱叫。” 虽然女人有孕,但她的身体却非常不适合怀孕,只要一搭脉便知她被喂过药。 赤/身/裸/体地活在不见光的石室里,哪怕是炎夏恐也难已察觉几分温热度,这些被关的女子们能活着恐怕都喂了药让其不畏冷热。 是药三分毒,何况如此古怪的药物,它让女子得以受孕,但在自然分娩过程中九成九会是去母留子的结果。 “不。”女人听闻有孕是吓得止不住战栗,伸手就要去敲击腹部,却被楼京墨紧紧钳制住双手。 “听着,不管你喜不喜欢这个孩子,只要它出了问题意外流出,流产引发的流血对你来说会即刻变成大出血。死,几乎是预定好的事情。” 楼京墨说着心里有了更坏的猜测,而女人的话坐实了她的猜想。 女人跌坐在床上无声泪流,“有什么区别,只要怀孕了,早晚都得死。你说的西南角专门用来处理产妇与死婴,那是岛上最恶心的地方。” 原来岩洞里的女人们入洞就会服药。有的身体非常不宜受孕就会被下绝育药,而彻底断了其怀孕的可能,那么就一辈子服侍入岛的男人。 还有的到时间就被选出来服下宜胎丸,让胎儿健□□长,但其母亲生下婴儿的一日就是死亡之日。 “那些婴儿都该是拿出去卖了。而还有第三类人,像我入洞也用药能不畏冷热,而像我这般怀孕的人,生出了什么并不重要,胎儿健康与否也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一层随着分娩而落的胎衣,它是价值连城可抵万金! 岛上的西南角有一个深坑,那里可通大海,绑着石头扔下的就是出生后体质一般的婴儿。他们无法熬过大船回程的海中颠簸,蝙蝠魔又岂怎么会耗神费力将其养大成人。” 女人说到此反而痴痴笑了,她喃喃低语到,“都说人命关天,但在蝙蝠岛,最不值钱的是人命,像我们这些女人在蝙蝠公子眼中只是随手可以丢弃的工具而已。” 原来如此!大量千金难求的紫河车从何而来,在此时此地是彻底真相大白。难怪卦象所示海岛西南角的血光怨气之盛让人骇然。 楼京墨本以为世间难有让她勃然大怒之事,此刻却难以压抑翻腾的怒意,蝙蝠岛的黑暗之深直逼地狱。 是了,如果归隐于一座岛背后有算不清的生活琐事,那么一座用来进行黑暗交易的岛只会藏有更多人们无法猜测的黑暗。 这些女人频繁进行房//事岂会无孕无病,蝙蝠公子难道还会请妇科圣手为其治病?非但不会,只怕会将其最后的剩余价值榨干。 楼京墨想着摸上了女人的脸,想要安慰她别再哭,却在拨开她的头发,触碰到其眼睑时愣住了,那里皮肤是平的,还带有些许针孔疤痕。 当下点亮火折子,是看清了女人的脸。说来着实可怖,她的眼皮早被缝合上,眼球也早被摘取走,让女人成了名副其实的无眼人! 哪怕王怜花对江湖毒辣之事司空见惯,他也被眼前一幕而震惊到了。 都说云梦仙子是天下第一女魔头,也说柴玉关人面兽心为人狠辣,但论及恶毒到毫无无人性,那是都要对蝙蝠公子甘拜下风。 “走。”王怜花一把拽起地上的贰拾肆号,这也不必浪费时间去易容成他,索性控制着让他带路去找丁枫,弄清蝙蝠公子到底有无入洞。 楼京墨缓缓拂过女人的眼皮,而喂了女人一颗安神药。当下打定主意,不论蝙蝠公子有何原因使他变成如此,那样的人都不该继续存在于世。 “你先安稳地睡一觉,我会让你活下来的。不用等太久,很快就回来找你。姑娘,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刘八娘。”刘八娘报出名字只觉倦意上头,仿佛入洞后就没再有过如此倦意,她几息之后就沉沉安稳睡去了。 不再耽误时间,王怜花操控仿如失智的贰拾肆号,在他的带路下,两人穿过重重关卡,来到了丁枫所住之地。 此地已经非常接近洞内中央区,不见任何黑衣人在四周逗留徘徊,而尚未骗丁枫开门,室内就传出少女愤怒的质问声。 “丁枫,你说那个华山的老女人是不是来了?我在岸边见到你家主子的船,明明说好上个月清明陪我踏青再登岛,但半途就不见了说有要事。他的要事就是和老女人在此幽会吧!” “金灵芝,谁让你直闯我的房间!都说了公子的事情没人有权干涉,我没必要和你汇报公子与谁见面。” “你们动用万福万寿园人脉的时候怎么不说没必要!”金灵芝显然醋意甚重,嘲讽的话口不择言而出,“他勾得我为他卖命还不够用,枯梅那个老太婆都五十多岁了,一张皱到脱水的橘子皮脸,他也能睡得下去!” 石门外,楼京墨与王怜花闻言都炸了眨眼,屋内两人的几句对话信息量有点大。 金灵芝在此,已经八.九不离十地证明蝙蝠公子是原随云,谁想还牵扯出了枯梅师太。 枯梅师太五十多岁,正是如今华山掌门,多年来以其冷漠无情状似枯死梅花而闻名江湖,居然与蝙蝠公子有这样的关系?! “住嘴!金灵芝……”丁枫说着就要和金灵芝动手,却被金灵芝先一步夺门而出,这是要直接去找蝙蝠公子问个清楚了。 谁想金灵芝一开门则顿在了原地,不待丁枫想说金灵芝又发什么疯,他也胸口一口哑穴被封,而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门外的不速之客。 王怜花将人提溜起丁枫,又看了一眼金灵芝。这下刚刚好,拷问清楚面前两人,就能径直去找蝙蝠公子。“你们两个谁先说,怎么去找原随云?” * 蝙蝠岛中心处有一个偌大的石窟,其中半是蝙蝠岛的机关控制室,半是存放了各处绝密情报。 当下,石窟的一侧内室中仅有两人对坐,微弱的烛火正照亮了原随云与枯梅师太的脸。 “南少林天峰之死恐怕有异。尽管天峰年事已高,亦有择徒继位的想法,但他的过世也太悄无声息,居然死在了举办新任方丈继位大典之前。” 枯梅谈起两月末发生的事情,死的何止是南少林天峰,还有北边丐帮帮主任慈,“南宫灵以养子的身份接任丐帮帮主还算名正言顺的话,无花接任南少林的方丈之位却难说完全的实至名归。” 江湖上绝大多数的人不会有如此想法,无花接任南少林方丈之位应该被人们认为是理所当然,但枯梅并不如此认为,而原随云也不如此认为。 原随云稳稳端起茶杯喝可一口茶,“此事已经暗中让做局透给了楚留香知晓,有他搅局,等我们回到杭州一定能听到新消息。” 出海与返航一来一回都颇为耗时,无法及时得知陆地上的动态。 原随云却知五月返航抵达杭州湾,他一定会听到截然不同的新闻。 “十多年前,天枫十四郎从东瀛来到中原,先与天峰一战,后又与任慈一战,他便是死在了济南。这一件事情极为隐秘,江湖上的人知之甚少,恐怕也只有几位老人还有所闻。 如今,天峰与任慈先后身亡,我是不信接任掌门之位的无花与南宫灵毫无关联。何况无花出入过神水宫,后来水母阴姬彻底避世不出,此前却是前往洞庭湖杀了拥翠山庄柳无眉,其中一定有所猫腻。” 枯梅顿了顿继续说,“世间从无巧合。十多年前,天枫十四郎身死之际,正在华山派北派一百多口人被灭杀的一个月之后。北派人才凋零已久,但也不至于如此无用,此案至今无解,必是世间顶级高手所为。 细究起来,北派与人结下生死大仇,只有二十多年前与黄山派的那一次。我始终怀疑黄山派没有死绝,那位黄山最美的少女李琦可能死里逃生活了下来。” 枯梅从不信所谓巧合,世上的巧合背后九成九都藏着秘密,正如华山派北派上下百余口人一夜之间被人屠尽。 华山百余年前就分为南北两派,北派以男子为主,南派皆是女子,分居山阳山阴两面。江湖人常说的华山派指的是南派,只因数代高手皆出自南支,而鲜少再提十多年前无一人幸存的北派。 所谓北派与黄山派的旧怨要上溯到二十年前,前因为何不必多提,双方成仇多年早就难辨有过多少冲突。华山北派在一夜残杀了黄山派所有人,当时也引得武林震动。故而,华山北派十余年前遭遇灭门之灾,江湖众人却也不觉意外,只因杀人者人恒杀之。 事发后,没有人宣称对此事负责,此事成了一桩迷案被时光湮灭。 尽管枯梅身为华山派掌门,但是南北两派分裂已久,起因也在于重男轻女,决裂之际就说定了互不相干。 枯梅没有为北派报仇的想法,却不会不关心此事,毕竟潜在暗处的敌人太过诡异强大,是必须防范一二。她想要查实是否为李琦练功有成而回来报仇,但多年来始终不曾获得切实的证据。唯有确定有一个貌若天仙的女人,在华山北派灭门前出现于华山附近。 十几年过去,江湖早换了一番光景,不变的是无时无刻不都有人死去。 数月前,好些江湖人不明原因死亡,俱是疑似中毒却又难辨何种毒素。 有人怀疑是中了天一神水的毒,但神水宫对此却完全置之不理。也有人提出想找神医仔细鉴定一番,但整个江湖真正见过天一神水的人屈指可数。 “楼砚也曾去过神水宫,隐约有传言她配置出了天一神水的解药。想必楚留香定是想要找她确定那些人的死因究竟。” 枯梅却也不知楼京墨到底身在何处,这半年来那人就似从大陆上失踪了一样。“失踪可不是好事,人不在大陆上说不定就在海上,会不会是你上次在苗疆见过她与王怜花,已经引起了他们的怀疑。” 原随云无法肯定地说不,他有着异与常人的敏锐,却也必须承认世间尚有看不透的敌手。 医者仁心,小楼春的公道价格问诊开药被世人赞誉有嘉,而楼京墨绝不敝帚自珍刊印于世的医书与药方更造福世人,这样一个人本不会被人以心机深沉似海难测去形容。 但是,原随云见了楼京墨一面,他甚至有一种荒谬的错觉,也许他被认定的天生眼盲不可治能有意外。不过,他不会喜欢这一意外的到来。 “不论如何,此次回杭州设法抓住李红袖等人。是人就有软肋,下次七月鬼节就以此相要挟楼砚上岛,届时……” 原随云没有说完,只因他察觉到了外面的风有问题,有人在石窟门外! 刹那间,黑沉沉的石窟陷入死静,枯梅也冷冽地看向大门处。 “啪啪啪——”响亮的击门声响了起来,随之是金灵芝毫不避忌地大喊,“你给我开门!我知道枯梅在里面!你口口声声说有要事提前回岛,正是与她幽会吧!” 随之由远及近又响起丁枫的斥责,“金灵芝,你胆子越来越大了,敢点我的穴,硬闯进来!” 这句话成功点爆了金灵芝,这就与丁枫在门外边吵边打起来。 石门之后,原随云与枯梅听得是熟悉声音,便是想到一定是金灵芝醋意横生而来闹事了。 原随云脸上哪有平日里的温和,眉宇之间只有冷漠与厌恶,一挥衣袖打开石门就向金灵芝呵道,“谁允许你随意来此地!看来是我对你太温柔了!” 然而,石门一经开启就有两道身影窜入石窟,哪有什么金灵芝与丁枫,楼京墨与王怜花没有一句多余的话,蝙蝠岛所见所闻的一切让他们根本不曾留手,是直原随云与枯梅命门而去。 “是你们!”原随云急速出掌应战,而他即便出全力回击,仍被袭来的掌风震出一口鲜血。 楼京墨只是面无表情地看向原随云,她本在门后听了一段墙角。 华山派与黄山派之于对方的血海深仇,十几年前东瀛武士天枫十四郎之死与多年后的少林方丈、丐帮帮主之死,黄山遗孤李琪的可能幸存与十几年前折返中原,无花与南宫灵在多年后的成功接位。 如此种种看似无关的旧事,却让楼京墨心头一寒。她终是懂了为何再也寻不回阿枫,而与无花之间永远都有那层说不清道不明的隔阂,看似薄雾却让两人站在天堑的两侧。 只因石琪就是李琦,她的行踪正是中断在前往东瀛的船上。此人正是无花与南宫灵的母亲,而天枫十四郎是他们的父亲,李泊枫一名不正由此而来。 十几年前,那一家四人前后从东瀛开到中原,无疑石琪是来报灭派血债之仇。阿枫曾说父亲去找母亲了,徒留他与襁褓里的弟弟在江南苦等,却在某天消失地无影无踪,楼京墨也在同一时间受到连累被薛笑人所抓。 将所有已知看似无关的情报联系在一起,则拼凑出一个真相。 还能什么不明白的,石琪能先后欺骗大欢喜女菩萨与水母阴姬达成自己的目的,想来她到东瀛生下两子也不是爱上了天枫十四郎,而是要找一个暂且的容身地练成《天武神功》。 前往东瀛,在天枫十四郎的庇护下,她成功度过练功过程中一年散功几次的危险,而在大功告成后毫不犹豫地抛夫弃子折返中原。 天枫十四郎寻不回心头挚爱,则不顾一切要挑起中原武林之乱进行报复,先后与少林掌门、丐帮帮主比斗。 其心之狠不亚于石琪,是将两个孩子交给了几近将他杀死的天峰大师与任慈抚养。 不谈二傻,十来岁的阿枫又如何对杀父仇人生出感恩之心?天峰大师又有几分可能对李泊枫毫无芥蒂? 因此,这只是天枫十四郎的死计,是为将来某日的江湖之乱,恐怕他非常清楚石琪早晚会再找上两个儿子,到时候这两个名门大派长大的孩子就能为妻子所用。 那么石琪究竟是谁? 楼京墨在石门之外回想着她与无花相处的每一幕,而今想来无花在她面前是竭尽所能地只做阿枫,可他终究不再是李泊枫。 想着无花说过的话,两人的前后两次相遇都不是巧合之遇,不是一位高僧四处讲经而遇到了一位四处研究草药的大夫。那么石琪的身份就呼之欲出了。 不过,此刻楼京墨只想一举击杀原随云,正是听到原随云说的要去抓拿李红袖,她决定不留余地要手刃蝙蝠公子,此人只要活着,黑暗与血光就会层出不穷地出现。 石窟之中二对二,四人之间的打斗不过一炷香时间,却是招招致命只想致对方于死地! 并未再持续一炷香,只听咔嚓一声,王怜花先断了枯梅的双手,带血的两只手掌落地,使得枯梅再也无法用出华山秘技——见之则死的摘心手。 楼京墨闻见血腥味肆散在石窟之中,经脉内内力翻涌,而觉心头一动,她则以指轻轻触碰到原随云的眼皮上。 如此轻飘飘的一指却饱含雷霆之势,彷如夹带烈阳炙光而来,居然让原随云发出一声惨叫高呼! “我的眼睛!”原随云只觉从未见过光明的眼睛忽然见到烈阳刺目,眼前是暴起了一阵白光。 炽热白光盛大到了极致,让从来不曾见过阳光的人从心底生起无限恐惧,好似突然暴晒在阳光底下的黑暗之物,其实照不得半点光亮,而触之则死。 “大多人惧怕黑暗,而你其实从来都在惧怕光明,如此目能视光之际,则会死于光明之下。” 楼京墨的话像一道魔咒,则见原随云瞪大了双眼惊恐地向后倒去,他的寸寸经脉似被强光所毁,只余一具焦尸。 “不!随云——”枯梅见到了几秒之内的生死巨变,她全然不顾双手断裂之痛,而是自爆经脉随着原随云一起去了。 不过一瞬,地上又多了一具尸体。 王怜花扫视了一眼扑倒在原随云焦尸上枯梅,没有再给他们多一分关注,不论两者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这都已经不重要了。 华山枯梅掌门以严厉闻名江湖,人人以为她公正近乎无情。无争山庄立世三百年,亦是以侠名远播被世代传颂。但阳光都有照不到的地方,那些名声又何谈能一生不变且世代延续。 “走吧,先去机关室先将岛上的布局弄清楚。”王怜花知道楼京墨此时的心情非常差,而有些事便是出言安慰也无济于事,这就走到楼京墨身前在她亲了亲她的额头。“早点办完蝙蝠岛的事,我和你一起去南少林一趟。” 楼京墨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即是微微颔首,随着王怜花而去。 蝙蝠岛上要处理的事情太多,比如医治安置那些女人、妥善处理那些登岛的买卖双方、最棘手莫过于安排好那些足以引起江湖震动的情报。 * 五月鸣蜩。 正此春逝之际,蝙蝠岛之事一经爆出引得江湖巨变,这是一浪高过一浪盖过了刚刚落幕不久的少林丐帮之变阴谋。 “今年江湖真是太热闹了。先有无花设局杀弟弑师想要以少林丐帮为根基一统江湖,后有原随云勾结枯梅暗中建立蝙蝠岛将武林众人的秘密都捏于手心。是一个胜过一个阴狠。” “真是应了老话,知人知面不知心。表面上看着圣洁谦逊,实则全都是狼子野心。长得好看漂亮又有什么用,还不如像我这般其貌不扬才安全。” “哈哈,麻子,你就别忘脸上贴金了。难不成还想说你很丑但你很善良?去年是谁故意去海沙派挑事挨揍的。” “挨揍也比死了强。我还活着,但你看原随云、枯梅、无花、南宫灵全都死了!” 楼京墨听到这里倏然起身,再也吃不下折返杭州湾登陆后的第一顿饭,搁下饭钱就往出了食肆。 哪怕听了江湖人言之凿凿的言辞,说着她离开大陆在海上漂了大半年来所发生的江湖重大变故,哪怕她已经猜到了石琪就是石观音,而无花与之有着怎样切也切不断的血缘关系,但是她还是不相信。 不信李泊枫会真的杀了二傻,不信阿枫就这样悄无声息地与她生离死别,必须亲自证实一番才能让她死心。 一路日夜兼程不曾停歇,半个月后抵达福建南少林。 楼京墨找到楚留香立的无花之墓,二话不说就直接开掘,撬开棺盖的那一刻也不知心中是喜多一些或忧多一些。 只见棺内没有尸体,却有一串赤玉佛珠压住了一封薄信。 ‘小砚,我知若你归来必会开棺,但我却不知还能再写些什么。数间茅舍,藏书万卷。松花酿酒,春水煎茶。我也曾幻想过那般的生活,但它注定不是无花能走的路。 有的事从出生就不能选,哪怕后来存有侥幸与希望,最终再见石观音的那天,我已经不想再选。我做不到没有野心,做不到放下复仇,苦海无涯,而早就回头无岸。于我所为,从不后悔。 只是对不起,从一开始我就知道无力留住阿枫,正如我留不住那一夜除夕的满天烟花。 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此乃宿命,用尽天下的药石亦是枉然无解,你则无需自责伤怀。 不过,宿命有始则该有终,我也该去亲手终了一切宿命之源。 此后你我相隔山重水远不复再见,本想请你在见到枫叶时偶然可以想起我,想了想还是罢了,忘了阿枫吧。’ 初夏已至,楼京墨却觉得山风吹得她握着信的手一片冰凉。无花既死,阿枫却也不曾活,试问弑杀生母者如何活? 78.第一章 六月精阳, 西域大漠更是热浪滚滚。 龟兹国正欲举办新王的登基仪式,老国王膝下无子, 而只有两个成年的女儿。新王却并非两位公主之一,而是备受宠爱的龟兹王妃。 如此的王位更迭却未引起一众臣子反对, 或是老国王身前就宠爱王妃, 在政务上也允她决策一二, 而经过数年经营,文臣武将过半尽是效忠王妃。 石观音正对落地玻璃镜转了一圈,只见镜中显出了她身着新制龟兹国王服的华美模样。此镜比铜镜更清晰数倍, 而让她每照一次都更愉悦一分,是由无花向波斯商贾定制而成, 这也让她记了半丝大儿子的好。 “尽管被楚留香搅局造成了中原之失,但你在处理龟兹之事上做得不错。” 石观音对镜中影像恋恋不舍, 这会还是暂别镜子, 夸奖了几句恭敬侧立的无花, 示意他跟上一起去厅堂用餐。 无花所设计的拿下龟兹国的计划, 与石观音原定的方案有些出入。他提议游石观音假扮取代龟兹王妃后, 将老国王的习性摸清七分即可。 从而, 不必多考虑老国王有哪些暗棋, 先下手为强杀而代之。既是可以扮作王妃,就可以再扮作老国王。与此同时, 通过三四年的时间让半数朝臣效力于王妃, 届时则可捏造老国王传位于王妃之象。 这一作法也被无花用到了毒杀天峰大师与任慈之中, 不论楚留香最后是否拆穿了阴谋布局, 反正想杀的人早也已经死了。 “这都是母亲大人实际行动的本领了得,我不过是提议一二而已,绝不能冒领功绩。” 无花面对石观音的夸赞显出了几分惶恐不安。他极少得到来自石观音的称赞,此时全无孩子被母亲表扬后的喜悦。 石观音见状却勾起嘴角,多年来反反复复的威慑果然生效,这会正满意于她使得无花心生恐惧。 与仅以亲情就能完全操纵南宫灵不同,他的大儿子感情淡漠而城府颇深,故而只有让无花打心底里害怕敬畏才行。而她也无需儿子的孺慕,单蠢的小儿子不正因此而死。比起那种软弱的感情,她始终认为使人害怕恐惧才能更好控制人心。 当下,石观音就又指出对无花所为的一些不满。“你也确实再谨慎一些,如非你用天一神水的次数过多,没有处理好那些尸首,也不会如此快引起楚留香的怀疑。今后你长留西域,我不希望你动则先下杀招。” “是。我必会听了您的命令再行事。”无花应答着先拉开椅子请石观音入座,他才在圆桌对面坐下。“今晚多谢母亲大人赏光,允许我在您称王前夜为您备一桌宴席庆祝一番。” 石观音对着一桌菜式微微点头,无花的厨艺是从小练出来的,世间几乎无人能及,让她在沙漠里也偶有惦念。 “龟兹国还太小了,我又岂能满足仅仅在此称王。你的胆子可以大一些,不能因为一次中原之败就不敢再战,是该把目标定在京城大明皇宫才好。那个万贵妃能勾住朱姓皇帝,我又何尝不能取而代之。” 龟兹事成让石观音的野心又再度扩大,而她还有极乐散作为杀手锏,待不断研究改进此物的药效,是能更好的以此控制人心。 “到时候,你在御膳房下厨做菜,我吃着那些会更满意。” 石观音说着示意无花先举杯喝酒,看着无花将一杯酒饮尽,她才也将杯中酒喝了下去。 在母亲大人心中,是否只对儿子的厨艺不曾挑剔? 无花半丝未显对石观音极度不满的质问,反正不会再有任何以后,他也只遗憾于最后一餐无法吃得愉悦。“母亲大人说得是。” “不过此事也没那么容易成。京城水深,定有隐藏于暗处保护皇帝的势力,必须先要将其收归己用。有一个人,你早该在神水宫借刀除了。” 石观音显然有认真思考过日后,又怎么会看不到前进之路上的阻碍。 “楼砚既是追着极乐散之事不放,将来定会救活我们想要杀的人。对我们来说,神医绝不是什么友好的存在,而你居然错过神水宫下手的机会。听说她很美,该不会是你动了凡心吧?” “没有人比得过您的美貌,我又岂会为他人所迷。”无花坚决否认了这一假设,他给两人又添了一杯酒,“此生,我只会随您出生入死。” 石观音并不在意什么誓言,她决定要杀的人是一定要对方死的。 此时此刻,无花非常明白石观音的想法。而他在这一点上深得双亲真传,想要谁死一定会倾尽全力,哪怕玉石俱焚也毫不在意。 两人又喝了四五杯酒,石观音却是突然拍案而起。 她只觉丹田猛地刺痛了一下,谁想仅在瞬间居然真气炸裂乱窜,刚要运功压制但经脉被一股剧毒涌入,是打得她措手不及可是再无力全面压制。 当下,石观音一脸惊怒,强撑以全力向着无花挥出一掌,她不敢相信惜命的无花居然敢同归于尽。“你敢下毒!解药呢!” “没有解药。您刚刚说神医于我们而言是不友好的存在,此话真的太正确了。您以为我为什么要以天一神水杀死那些江湖人?正是想找到一个最适合杀了您的毒方。服以此毒,丹田刺痛时就已无解。我为了今天的到来,真的用尽了苦心。” 无花尽力接下了这一掌,却再止不住嘴角流出黑红血液。他看着石观音不敢置信地跌坐在地,只是淡淡地说到,“母亲想问为什么?为什么我不想活了?你确实不明白。父慈子孝、兄友弟恭、莫逆相交,凡是阿枫所愿,皆由你亲手所毁。是该我问,为何你容不得半点真情。” 见鬼的真情!如有真情,黄山派岂会被灭门。 石观音本来还想再努力运功,但在下一刻再难遏制得惊怒攻心。她看见双手的皮肤皱了起来,而抖着双手取出怀中的铜镜,只见镜中人脸上不知何时皱纹横生。 “啊——”石观音瞪大了眼睛尖叫起来,顿时血气逆行走火入魔断了气。 无花见状连眼睛也不曾眨一眨,而撑着剧痛走向石观音,将一根雕刻着复杂花纹的石针直直插入她的天灵盖。“李琦,你不知阿枫多恨你,是希望你魂飞魄散才能甘心。” 此举过后,无花才慢慢向外走去,他只想再看一眼天边明月。 当他终于勉强走出宫殿,便觉头顶一凉,不知怎么六月沙漠下起了鹅毛大雪。远远望去,沙漠不知不觉间早是白茫茫一片,非常干净。 茫茫雪地上,好像有一道身影正飞速掠来,似乎有人在喊着阿枫两字。 “小砚。”无花呢喃着浅浅笑了,下一刻却再也不可能睁开眼睛。 楼京墨接管青门就必须应对龟兹国变,抓捕罂/粟案的始作俑者,而这却非她一路策马狂奔,从福建赶往西域的全部原因。 然而,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楼京墨只能眼睁睁遥见那一抹白色僧衣倒入雪地,等到她再握住李泊枫的手,哪怕竭尽全力灌入内功,再也唤不醒其重新跳动脉搏。 “阿枫,你怎么忍心……”楼京墨没有再说下去,却仰头看向大雪纷飞。她看着雪一片片慢慢落下,仿佛落在了心间,一点一点地压住了心头汹涌的隐痛。 雪落之中,那些过往翻涌成海却终归于平静。 有时无法靠近不是因为无情,不过是有的事只能止于唇齿,有的人只能掩于岁月。 ** 五年后,朱祐樘登基为帝。楼京墨谢绝新帝挽留,卸下青门统领一职离开京城。 一辆马车正急速驶向南岭之侧的小镇村口。 胡铁花寄来求救信件,说他终于找到了失踪两年的楚留香,但楚留香受伤严重而需要神医相助。 “依照胡铁花在信上所写的情况来看,楚阿香没有性命之忧,那么再重的伤势都能治好。” 楼京墨看向驾车的王怜花,两人的医术在这五年内都有了突破性的飞跃,犹如可以活死人生白骨,偏偏无法助她跨过四照神功大圆满的一步之差。 这些年,两人一起进行了各个方面的研究,楼京墨把此前心念忽生而悟的三种邪门武功也都和盘托出。谁想王怜花都得以此另悟三门诡异的邪功,但他们仍旧未能寻出此中有何不妥会阻碍四照神功的圆满。 不得圆满,有些事就还没能做。 王怜花知道楼京墨的未尽之意,但他依旧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尽管五年已过,可这些日子两人共同度过,便是有无尽乐趣。而他隐约感悟到了非同一般的道,恰如他的医术突破,是超越了生死之限。 其实,他的耐心非常好,完全不怕再等上几年。而且以沙漠神殿中神秘活水所培养的药材全数存活,全数做成了一瓶药丸,两人离京之后已经服下试药。 “阿香的伤需要调养。我们可能在南岭住上数月,趁此机会记录试药的成效。” 王怜花说着放慢了车速,不多时就看到了客栈门前等待的胡铁花,但他的神色却又不全似在焦急等人。 胡铁花见到两人下了马车,是着急将人往客栈里带,而又有仿佛有一肚子话想说。 不过,他尽力忍着等着两人为楚留香诊完脉又写好药方,等到再一起出了客栈的门,才终于忍不住开口: “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有老臭虫失踪两年而伤重,这好歹还有他本人的解释,说是一直呆在麻衣教,因为走天梯而出落得一身伤。其中纠葛复杂,他还在麻衣教内成亲了。” 香帅成亲了? 这个劲爆的消息在胡铁花说来已经不够吓人,因为他随即讲了一个更吓人的。 “我似乎在隔壁村子见到死而复生的南宫灵了,但他压根不认识我,只会些粗浅的功夫。他自称任二,开了一间小面馆为生,都成亲生子有了两岁大的娃。你们说世上真有人长得一摸一样?那也是真惊悚!” 楼京墨闻言倏然顿住了脚步,继而瞪了胡铁花一眼,“那你还不快带我们过去吃面!” “你们对南宫灵那么感兴趣?”胡铁花话虽如此却加快了脚步,他真的好奇任二是不是南宫灵。 三人一路轻功前行,不出半刻就赶到了隔壁村子的二二面馆。 楼京墨尚未开口,目光就微凝在任二的手腕上。只见前来招呼他们点菜的任二随意卷起衣袖,他的左手手腕上以红绳系着一只小巧的平安锁银坠子。 那是婴儿佩戴的平安锁,样式非常眼熟,恰如十八年前楼京墨送给二傻的礼物。 “老板,这个平安锁很别致,方便说说是在哪里买的吗?” 楼京墨在说话间急速地搭上了任二的手腕,一拂而过,快得连对方都没有注意有此一动。 “不是买的,我哥说是他的朋友送的,让我戴着保平安。” 任二并不避讳地说了,而看到胡铁花又来了面馆则问,“你怎么又来了?吃面我很欢迎,但别说奇奇怪怪的话了,什么南灵什么的,我真不是他。” 胡铁花讪讪一笑,“我没有恶意,就是太过惊讶了,因为你与他长得太像了。这回来特意来给你道个歉。” 任二摆摆手表示无碍,是又看了一眼楼京墨与王怜花,也不知为何忽而心生亲近,多言了几句。“你们是江湖中人,我以前也遇到江湖人。” 在任二的叙述里,他与大哥原来住在北方,无意听得一桩由和尚所布置的阴谋,因为他暴露身形致使兄弟两人被追杀。逃亡中,大哥与和尚同归于尽,才使得他活了下来。 “所以,我在这乡野小地隐居,不想再招惹任何江湖人,也请你们别说我与谁谁很像。” 楼京墨听得任二寥寥数语微微垂眸,这个故事说的是兄弟两人无辜被卷入江湖纷争,结局处兄死弟活,如此逼真。 假作真时真亦假。当人的记忆遭到了全数的篡改,说故事的人把故事当做了人生,那么听故事的人又何必再戳穿较真。 “原来如此。老板放心,我们不会多话的。点菜吧——” 不知是否因为吃下一碗热乎的汤面,此夜楼京墨遥望明月也觉得它暖了几分,似乎这些年来心头的冷意终是淡去了。 她看了一会月亮转身与王怜花相视而笑,两人竟是异口同声地说到,“我想记下一段经文。”“我想到一段经文。” 两人所悟的六门邪功可以形成一书,此书之邪肆完全不似此间所有。他们或许该将其遗忘,但又不甘就此功只埋没于两人心间。 今日忽而有感,七为奇数,不如最终以一卷经文收尾,作为此书的压轴之卷以解其邪。 得感于心,悟道于天。 当下,楼京墨与王怜花则取过笔墨就此落笔成书。书桌前一人一卷分别写下三门武功,紧接着合力一气呵成心经一卷,最后下笔九字为书名——《天地交征阴阳大悲赋》。 当最后一字落于纸上,楼京墨发现体内内力翻动,仅在瞬间一直难以冲破的那道障碍消失了。四照神功终是大成,功成则可破世间一切武功变化。 然而,恰在此时小院所在突然天地变色。 空中忽降瓢泼血雨,雨中似乎有万鬼哭嚎,随之一道惊雷直直劈开屋顶冲着书桌之侧的两人而去。 上古传闻,苍颉造字似露天机,在其成书之际,天雨粟而鬼夜哭。 但凡逆天必遭天谴,《天地交征阴阳大悲赋》所载武功威力过甚,不为此间所有。成书者必遭天天雷之劫,恰似传言中意图破碎虚空者必须破天。 一阵电闪雷鸣过后,屋内只剩下了一具烧焦的女尸。 79.第二章 “师姐,我看这屋里关的女孩烧得不轻, 你说庵主为什么一定要让人剃度出家才肯给她看病?这不是见死不救吗?” “禁声!小师妹, 你怎么能如此质疑师伯的品性。倘若师伯无慈悲之心, 那就不会答应晏夫人收留她的女儿, 下午又怎么会为晏夫人入葬。 之所以一定要那女孩剃度出家, 皆因师伯佛缘深厚,看出了你我都看不见的因果。那女孩身上所缠绕的血光深重, 如果不度化她遁入空门, 日后必然为魔头入世为祸一方,师伯此计是未雨绸缪。” “可是把人这样关一晚, 真的不会出事吗?她还在病中啊。” “只要她想通摇铃,即刻答应剃度出家之事, 师伯必会救人。师伯何时出过错, 无需你我置喙,上锁吧。” 见鬼的佛缘深厚未雨绸缪,死鱼脸庵主还敢更加半桶水晃荡一些吗! 在静思庵陋室的木板床上,楼京墨听得落锁声响,她一边适应着刚刚借尸还魂的身体, 一边默默吐槽其逻辑品性感人的庵主。 死鱼脸有本事打一个照面就看出到一个人是否背负血光, 那怎么没本事看出实则有一只挨过雷劫的不屈不灭之魂是借尸还魂了。她还敢仅凭着卜测所感的未来就决定一个人当下是否该死,这种老尼姑真不是心理变态吗? 不过,楼京墨更要叹一句命运弄人。如今, 她真懂了江湖很危险的奥义, 从前压根没也没想过写一本书也会遭到天打雷劈。 这种死法大多用来对付话本里那些罪大恶极之人, 不然就是渡劫修者才要经历之事。原本以为传闻中达到破碎虚空才会享受雷劫洗礼,谁想竟是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硬生生地受了一道天雷。 对此,小鼎残片居然给出了这完全是她自作自受的结论。 先是以沙漠神殿生命之水所灌溉的植物炼药,此药少说也有万分之一洗精伐髓功效。在修者遍地走的世界中,此物是仅做糖丸零嘴食用,但对下界之人已是等同天材地宝。 之后还敢把邪异非常的武功落笔成书,其灵感源头多半是楼京墨穿行时空裂缝之后对天地之法的无意感知。 恰如上古言灵咒术,有的话一旦出口就会引得法则震动。楼京墨对王怜花全数剖析了武功感悟,两人还将此书功法凑成了最神秘的七卷,又怎么逃过天道对泄露天外之法者的雷罚。 偏偏,楼京墨没法责怪小鼎残片未曾事前提醒,只因它全无自主意识而只能被动触发,而此次雷劫触发告之了这些修炼注意事项。 简而言之,就怪她的悟道速度太快了一些,而小鼎所聚集还差些力量才能助她重塑肉身。神魂走得太快,身体没能跟上,那只能遗憾地再度借尸还魂。 ‘此世若功德满,则可塑新身。’ 小鼎还是给出了好消息,楼京墨距离有自己身体的好日子不远了,她应该好好渡过此世,而不做无谓的忧虑。 楼京墨当然是为被一起雷劈的王怜花担忧,但以她离世前的最后一眼来看,大花花是消失在雷光之中。 可能因为两人一同被劈产生了某些玄妙的微弱感应,她有一种感觉王怜花八成扛过了雷劫,只是不知受伤与否,又身在何处。 有的事情急不得,何况小鼎还提醒此世天道有异,异在何处却要楼京墨自行摸索。 无论此后要怎么办,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她刚刚借尸还魂,才接收了原身的残余记忆,正在以魂养体还未缓解此具身躯的虚弱,死鱼脸老尼姑就抄起佛前瓷瓶就朝她泼了一瓶子的净水。 随即,死鱼脸二话不说地将她拖拽到陋室中,张口便是‘你乃杀神入世血光满身,如若今朝不在佛前剃度时时诵经度化,来日必定作孽万千。倘若你执意不断却红尘,恕贫尼不愿做千古罪人!’ 好一个不做千古罪人,死鱼脸真的不是有意侵吞原身的抚养费? 原身名为叶涵,刚满十一,上有年长她四岁的哥哥叶秩。在她五六岁时,父母感情破裂,母亲晏云选择带着小女儿离开夫家。母女两人先是坐船后是坐着马车,从南方一路北上在邯郸城安顿下来。 由于叶涵离家时年岁尚小不记事,而母亲晏云更是甚少提起过去,使得楼京墨无从得知原身家乡到底在南方何处,也未能寻得叶涵对父兄的任何记忆。 唯一确定兄妹两人的名字取自韩愈的‘有美王公,志儒之本,达士之经。秩秩而积,涵涵而停。’那么南边的叶家再不济,也会是落魄的书香世家。 晏云原本不缺钱,但叶涵九岁时生了一场重病,为了给女儿治病,数月之中用去大半积蓄。也可能因为照顾女儿而为其重病忧思成疾,尽管叶涵熬过了那一场病重,但晏云的身体却熬坏了几分。 此过了两年,晏云没能熬过三十六岁本命年,因染上风寒而高热病重,可她更为担忧同样染病不起的女儿。 邯郸城郊静思庵经营着磨面粉的营生,晏云这两年定期去静思庵磨面赚些生活费,而接触下来庵主一直都表现的公正不阿。 此番晏云病重无奈之际,她撒手人寰前只能将叶涵托付给了这些年还较为相熟的庵主,请她帮忙照看女儿,而给出了最后一笔余钱做安置费。 楼京墨得入此身借尸还魂,是因叶涵在尼姑庵来接人前,其魂已经随着母亲同赴黄泉了。 没想到庵主刚一瞧见被搀扶下马车的楼京墨,迎面就来了一场洒净水驱邪,又是给出了义正言辞的除魔卫道之语,认定她是杀神入世。 静思庵的尼姑被洗脑了,楼京墨可没被洗脑,她凭什么背了莫名其妙的罪名还要虚心剃度忏悔?真正的佛法高深者才不会是死鱼脸庵主的模样,此人要不就是刚愎自负,要不就是居心不良。 随着屋外的落锁声响,尼姑庵也渐渐安静了下来。 大约三个时辰之后,楼京墨得以在丹田凝出了一撮气感,亦是察觉一桩有利之事。她没有在运功时感到此世无形存在武道壁垒,过往所悟一切皆无阻碍。 不过,经过写书被劈的一劫,当下也没有冒然再随意什么都尝试,最重要的是先离开这个鬼地方。 正在想着如何从屋内破开门外的反锁,是闹出大动静破门而出还另择他法,这会听到了悉悉索索的脚步声靠近陋室。隐约看到一个半高不矮的身影在门外站定,而后听到大锁咔嚓被打开的轻微声响,紧接着屋门被轻轻推了开来,一道清瘦的人影蹿了进来。 “原来是一间陋室,那还上什么锁。” 少年嘀咕着借以月光环视屋内一圈,只看到床头有一只摇铃,而窗户被木条封住了,屋内一目了然除了破床什么都没有。“出师不利,换地方。” 少年刚一转身则胸前一麻,而瞪大眼睛僵在了原地。 人吓人,吓死人啦! 如非他被人捂住了嘴巴,更是突然被点穴半身动弹不得,任谁一转身发现背后忽然冒出一个脸色煞白的活人,那小心脏都会砰砰乱跳,或是直接停跳的。 楼京墨看清少年青涩的脸庞露出惊惧之色,而闻到了来人身上残留的一丝迷香味道。难怪尼姑庵静得没有多余的动静了,看来今夜她是撞好运了,正想要开锁就有职业开锁匠撞上门来。想要不惊动人地逃,就有人先把迷香点到该点的地方。 “这位兄弟怎么称呼?如果你想好好说的话,就多炸几下眼睛。” “司空摘星。”司空摘星直到报出了名字还在眨眼,他仍旧惊魂未定。没想到第一回偷盗,选择对尼姑庵下手就遇上了硬茬子。“我只是来练习盗术而已,没有动你们尼姑庵里的任何东西。” “以迷香为盗术,此乃下下盗。手摘星辰恐怕只是你设想里的宏愿吧?” 楼京墨直接戳破了司空摘星的痛处,她探了探脉一脉便知司空摘星内力不高。十二三岁的少年没有过人轻功何谈成为神偷。 司空摘星闻言不顾受制于人,他清秀的脸上竟也有了不服之色,“我还就敢想成为天下第一神偷,走过南北,总有一天我能把偷变作一门艺术。” “有志气。”楼京墨看着如此境况下还敢放豪言的少年人,她忽而心念一动冒出一个想法。 目前她是身无分文,而晏云把一笔安置费交给静思庵,只给原身留了一方印信,那需要去江南的大通钱庄总馆才可取压箱底的财物。这些年叶涵主要以读书为重,不怎么在邯郸城走动,对外面的世情了解极少。 当下,楼京墨逃离静思庵不便继续在邯郸城逗留,倒不如选择一个临时的路伴,起码司空摘星看着还更了解外面的世情。 “司空,你有一个地方说错了,我与这家尼姑庵没有关系。她们是有意谋财害命将我关在了此地。你来得正是时候,帮我开了门锁。不如我们做一笔交易,我教轻功诀要,你说出所知的所有江湖掌故,互惠互利一番可好?我是楼砚,砚台的砚。” 你会轻功,怎么会被困于此地?你会武功,有怎么不了解江湖? 司空摘星没傻得多嘴一问。人有失手马有失蹄,也许楼砚避居山林不知世事,高人之徒不都是那样的设定。他知道的是楼京墨能点穴制住他,更是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背后。抓不住如此学习轻功的机会,他就是王八蛋了。 “好,成交!”司空摘星答应得爽快,两人倒也真是随性,不觉在此达成协议有何不妥,但司空摘星又有些疑惑,“你又怎么确定我知晓江湖事?” “你身上有江湖故事的味道。”楼京墨说着就见司空摘星正示意他们可以走大门离开了,可能是司空摘星觉得今夜没有必要再练习他蹩脚的盗术了。 楼京墨却摆了摆手指向大雄宝殿的位置,“不过,我知道你距离神偷还有一大段距离。还请记下神偷第一基本点——贼不走空。” 80.第三章 贼不走空?那是准备抱走多少铜钱? 司徒摘星急忙开口,“我对钱不感兴趣。” 不偷钱, 你准备偷什么? 楼京墨上下扫视了一眼司徒摘星, 少年这是准备偷人了, 真是太有觉悟了。“放心,我很快就实现你的心愿。” “哎, 你说清楚了我哪有什么心愿。”司徒摘星只觉楼京墨的目光诡异, 直觉前头已经挖了一个大坑, 他就见楼京墨仍向大雄宝殿的方向而去。“别乱捣鼓铜钱, 那声响会惊动尼姑的。我用的迷香效果维持不了太久。” 楼京墨却脚步不停,掉了一个头而先往僧寮方向。她简单地向司空摘星概括了死鱼脸庵主的变态行为,说明与其的恩恩怨怨。此事也不怕人查,晏云母女住在邯郸城, 想查总能了解一二她们与静思庵的关系。 “你说老尼姑如此待我, 是不是想独吞医药费与抚养费?这笔账能不讨回来吗?你别担心,我可以让她们都睡得久一些。今天我不没洗劫尼姑庵,只是把那笔安置费拿回来, 外加算一算精神损失费。” 司空摘星听了这番前因立马就抛了不盗钱财的想法,难怪楼京墨脸色不好,原来她在病中却被泼了一头凉水。 脑子没坑的人都不信什么杀神入世的鬼话, 而他眼珠一转就想出了整治庵主的点子, “可惜老尼姑已经是秃子, 不然我们可以来一出鬼剃头。现在只能把她的眉毛都剃光, 再画几只大王八。” “剃光眉毛可以有, 但在脸上作画就算了。” 楼京墨只将此招为王怜花保留, 才不让老尼姑享受她爱的画技。“做人,还是与人为善一些更好。” 说干则干,两人先潜入庵主房内,死鱼脸庵主正睡得迷糊。 楼京墨先取下了置物架上的药箱,找到金针给庵主来了几针。她看着司徒摘星动作熟练地给人刮了眉毛,也没多说之前的几针能让庵主好好拉一个月的肚子。 两人没在庵主房中多磨蹭,很快潜入一侧女尼们的卧房内,给十来个尼姑都扎上了安睡针。这就顺走了大雄宝殿里的一只功德小木箱,其中的铜板碎银也足够赔偿了。顺带还取走了厨房里方便携带的干粮、尺码合适的干净衣鞋,还有后棚正在打瞌睡的一头毛驴。 楼京墨给毛驴栓好了平板车,就让司徒摘星驾着驴车先去郊野墓地。“我的赔款到手了。走,这就去满足你的兴趣。 ” 司徒摘星差点揪了一把驴毛,他对墓地能有什么兴趣,“我没想偷尸!” “大人物都与众不同,对钱不感兴趣是你成为大人物的关键觉悟。接下来就是要什么都敢偷了,偷尸可不正能考验胆量。” 楼京墨就是要把刚刚下葬的晏云盗出来。这一口棺材不能埋在死鱼脸庵主所知的地方,鬼知道会说出杀神入世而见死不救的老尼姑会不会行鞭尸之事。“你放心,她不会怪你的。我只想让她真的入土为安。” 司空摘星很快反应了过来,这下也不好肯定地说不必挖棺材了。万一老尼姑一觉醒来被自己的一张无眉脸吓到了,她非要掘墓分尸解气压惊,那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的。 “好吧,你说得对,我们应该去偷尸。难怪你要把火把与铁锹都给顺出来。” 司空摘星扫了一眼平板车上的铁锹,他的心情忽而愉悦起来。认识楼京墨前后不过一炷香时间,已经学了几招挖坑技巧。这位便宜师父,认得值! 接下这一路前往墓地,哪还有什么压抑惶恐的气氛。 司空摘星心情一好,则是讲起了他所了解的江湖,包括那些劣质迷香是从哪里来的。 “把我捡回去养的董叔,他以偷盗为生,像我这样被捡回去的孤儿从小都做此培养。天子脚下,我们要练眼力先看的是谁能偷谁不能。 四个月前,董叔打算对一家新开的糕点铺子出手,谁想踢到了铁板上,时隔半个月在京郊发现了董叔的尸体。领头不在,队伍也就散了,我选了迷香,离开了京城。” 司空摘星没多说是否想过弄清楚到底是谁杀了董叔,或许早就明白江湖路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但他却从未打算及时抽身离开。反而立下宏愿总有一日手摘星辰,再也不是街边只盯着人钱袋子看的小贼。 楼京墨听着临时徒弟的故事,也不评价此等心愿是对是错。她更关心的是如今的武林格局,听着司徒摘星说起诸如武当木道人、峨嵋独孤一鹤的名讳,而发现如今的大丰朝完全不存在于她记忆里所知的正史。 向前回朔六百年,直至唐朝末年的历史还与正史大致相似,却并未有黄袍加身的戏码上演。结束五代十国的并非赵宋,周世宗柴荣没有病死在途中,其后数十年间周朝一统南北,而收复燕云十六州。 王朝更迭在所难免,后来有洛朝取代周朝,又有了如今的大丰朝取代了洛朝。不过当今皇室恰好姓朱,而朱姓皇室建立丰朝也就六七十年,尚未超过三代。 楼京墨特意对此多留意几分,只因前两次小鼎选的借尸还魂原主身份都与皇家相关。根据当下已知的记忆来看,她与朱姓皇室没有半点关联,不必再来一次什么少年太子辅佐任务就好。 有的事头一回是挑战,第二回是责任,而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着实不想重复第三次。此时,楼京墨选择性先遗忘了曾对魔相门王老做出的承诺,她只想先安安静静地成为名满天下的一位美神医就好。 大半夜,驾着牛车进入山野墓地的两人都心情愉悦。顺着车轱辘与泥土翻新的痕迹,一个多时辰后找到了晏云的墓地,合力挖出了棺材抬上驴车。 一人驾车东行,一人扫清过路痕迹,向着与邯郸城方向相反的东南边而去。两人计划横穿过此片山林,将棺材埋得远一些,不必再被静思庵的尼姑骚扰。 黎明之前,夜色显得格外暗沉,还剩一只火把可以勉强再维持一段时间的光亮。 司空摘星一手驾着驴车,另一手举着火把照路,要当心不能让驴头一抽撞到哪一块坟头。 他瞥了一眼正在开箱数钱的楼京墨,铜钱碰撞的声响在山野间仿佛被无限放大,这会掘土偷尸的紧张感仍在,听得如此声响总有种好似听到牛头马面拘魂锁链的碰撞错觉。 “小楼,你能换个配乐吗?或者等到了镇上再数钱,这会万一招出了哪个贪财鬼来拦路抢劫,你的压惊费指不定就被抢了。” 楼京墨摆弄着长宽高差不多都只有一尺的小功德香,她本是想看看捞到了多少辛苦钱,但掏出了所有的碎银铜板后是察觉了有些不对劲。 这个看上去其貌不扬,有些破损而随意被搁置在佛堂里的小木箱子,底部似乎有一个夹层。静思庵的尼姑们肯定没有发现此中蹊跷。 当下,楼京墨用内劲暴力戳破了夹层,摸到了一块半个掌心大的玉石,它的形状有些奇怪而打磨得很薄。借光瞄了一眼,确定那是一只白袜子造型的白玉佩。 她正在想要不要说出功德香的古怪处,刚一转身却越过司空摘星发现前路有异。隐隐绰绰间,路边的一座坟包有似乎异动,好像有一道人影从里面冒了出来。 陆小凤刚从坟包中跨出站定,就压低声音向坟中惊呼,“朱不停,你快听是不是有铁链碰撞声响!常在墓地走,哪能不撞鬼。你想在坟地找什么机关术传承,这会不该是先碰到牛头马面在山里拘魂索命了吧?快看,那里真有火光——” “陆小鸡,你别那么兴奋行不行!这会应该不出声,万一我们被发现了,下地府怎么办?” 朱停正从坟包里钻了出来,他没听到铁链声却听到了车轱辘的声响,而看见山路间有火光移动。“地府抓鬼也用上了车了?不知地府的车与人间的车有何不同?” 两人的说话声并不响亮,但在寂静的山野间也够清晰。 楼京墨听得正着,看来今夜挖坟者狭路相逢,这是要比一比谁更不正常吗? 81.第四章 夜沉山黑, 林间坟头忽然响起悉悉索索的说话声,这一幕却没有吓到司空摘星。不仅是因为他在几个时辰内被楼京墨训练得承受惊吓能力突飞猛进, 更是因为不远处一个人说话声有些耳熟。 当下,他驾着驴车的速度不减反快,急于去一看究竟,坟边那人到底是不是曾骗走了他一只烤鸡的小疯子? 四个月前,司空摘星茫茫然离开京城,除了带走了一些迷香, 口袋里根本不剩多少铜板。怪只怪那烤鸡的香味太勾人, 肚子被它勾得失魂落魄, 一时间口腹之欲击垮理智, 让他掏空铜板买了一只烤鸡。 谁能想到, 半途遇到一个披头散发的少年直直撞了上来,烤鸡不偏不倚地落到了少年的脸上。 原本司空摘星也想选择忍一忍继续吃,但他在愤怒心痛中看向小疯子的脸,那是麻风病人才显出的坑坑洼洼。少年还下意识地咬了一口从天而降的鸡,似乎能从他那张看不清人样的脸上,看出他的心满意足。 如此一来, 烤鸡有成为疯鸡的可能性,司空摘星怎么还能继续吃下去。只能让小疯子赔钱,但遇上了对方的花式装傻,归根结底一句话要钱没有要鸡骨头一堆。 荒山野岭, 车轮滚滚声起。 如今, 司空摘星却再也不怕那个小疯子, 他是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被坑了。 根本没有不能正面硬抗不慎会被传染的病人,抢鸡贼事前装病弄了一脸坑坑洼洼,是挖好坑等着他挑了下去,还想用鸡骨头把他埋了。 “小疯子,这会可让我逮着你了!”驴车的速度不算慢,司空摘星就看到了出坟跑路的陆小凤,“上次让你逃了,今天可不能再让你跑了。我的烤鸡,你到底还不还?!” 楼京墨刚刚把奇怪的玉佩收起来,还没来记得能问清前因,她的手里就被塞入了缰绳,只见司空摘星跳车去追。 前面正在跑路的陆小凤一听背后的呵斥声,他的肚子居然很不给面子地叫了起来,听到司空摘星的话就想起了那一只烤鸡。 “是你傻,连一只鸡都留不住,主动送到我嘴里,我为什么要还你烤鸡?我有钱必须再买两只,一只自己吃,还有一只着你的面吃。” 听听,这话哪有半点赔礼道歉的觉悟。 司空摘星必须穷追不舍,此刻下定决定这辈子见小疯子一回就会想办法坑他一回,总有一天会让他趴下来主动求饶。“你有本事跑得更快一些,不然等我抓到你就把你烤了!” 原本一同跑路的朱停已经停下脚步,既然来者不是地狱鬼差,那么也就没必要慌不择路地出山。他看着司空摘星从眼前跑过,是很有奉献精神直接将陆小凤奉献出去,“你说得好。烤吧,烤着的陆小鸡可不正是烤鸡。我也很想见识一回。” “朱不停,你站哪头的?”陆小凤听到此话差点脚一滑,“你别仗着自己姓朱,就做猪队友。” 朱停呵呵了一声,他没分到半只烤鸡腿,吃独食的某人还好意思说他猪队友。 楼京墨驾着驴车看着山路的一场闹剧继续演,可以预见热闹的生活正在前方招手,而她先向朱停招了招手。“不介意的话,上车吧。我叫楼砚,和司空摘星正在运棺材。” “多谢,我当然不介意。”朱停一下跃上驴车,他都敢挖坟找机关术了,怎么还会怕平板车上还有一口棺材。“我叫朱停,前面的是陆小凤,我们不是盗墓贼,只是在找机关术。” 世人大多不喜盗墓贼,很是不满他们连死人也不放过,所以山野萍水相逢还要解释一二。何况四人看起来都是十一二岁差不多的年纪,自然也就多了亲近与事无不可对人言。 朱停见简单地说了几句,他在完成一桩来自前辈的考验。“我想拜入鲁班门门下,是必须获得入门令才行,那东西就藏在山野荒墓。” “鲁班门?”楼京墨知道公输班本领卓绝,哪怕是时隔两千年,当下江湖上还有他的传人也不奇怪,奇怪的是朱停想要入门的方式。“听你的意思,你们找了是不少古墓,是想要找什么令牌?这种找法未免也太大海捞针了吧?” 其实,楼京墨想说朱停所谓的那位前辈真没在坑他? 中原之地多古墓,古墓设有各种机关不假,但以破解机关找令牌作为弟子入门考验,那恐怕不是争做公输班的传人,而是摸金校尉的传人。 “大河涛涛,各自南北,王气黯然,机关尽藏。两年前,那位前辈都给我提示了。” 朱停认定自己没有被骗,他做过分析所谓大河指的是贯通南北的大运河,而要找的古墓是在沿河曾为一国王都的地方。 计划从京城开始一路南下翻山越岭,这会找上了曾作为赵国都城的邯郸,而始皇帝也出生在邯郸,但遗憾的是邯郸郊野并无一处古墓藏令。 楼京墨听着朱停锲而不舍地寻令经历,朱停为求得正统鲁班术传承的诚心可嘉,但如此寻觅真堪比期待一见铁树开花。 先有司空摘星意图成为偷王之王,后有朱停渴望再现鲁班神技。眼下,他们在追逐一场看起来遥不可及的梦,少年人的执着多像曾经欲求盖世神功却求武无门的她。 “天就要亮了,看看有没有早起的鸟儿想吃虫。打几只山鸡野鸟,找个歇脚的地方,我做些烤鸡大家一起填饱肚子。” 楼京墨放下了熄灭的火把,她对鲁班门是否存在一无所知,无法提出什么更好的建议,但烤几只美味山鸡还不在话下。“先吃饱,再干活。” 有人说做烤鸡! 跑出一段距离的陆小凤与司空摘星齐齐停下互扔泥巴的动作,瞪了对方一眼就开始寻找早起吃虫的山鸡。早起的山鸡有虫吃,熬夜的他们有鸡吃。 抓山鸡倒也不难,口袋里没有铜钱,是会逼人练出各种本事。 有踩点踩了大半个山头的朱停与陆小凤,还有调查过四周情况准备偷成跑路的司空摘星,三人合力用两炷香抓了十只肥山鸡。 不过多时,天光渐亮。 河岸边,一驴在吃草,而四人的身侧已有些许鸡骨头。 陆小凤发誓他从来没吃过如此美味。此刻大厨既是真理,别说是帮忙找一个地方挖坑安葬棺材,哪怕让他以身相许他都能考虑一下。 “小楼,你打算和司空猴子往哪里去?一定要给我留个联系方式,日后能让我有机会来为你排忧解难。” “你确定不是来蹭厨艺的?”司空摘星直接戳破陆小凤的居心不良,别以为他多抓了一只山鸡做赔礼,过去的账就能两清了。 楼京墨眼见两人又掐起来,她已经在短短一个时辰内做到了见怪不怪。 这会眼看着功德箱作为柴火被烧尽,就寻了洗手的由头去河边单独走走,而终于能读一读从夹层里随着玉佩一起顺出的绢布。 只见一块巴掌大的绢布上用蝇头小楷密密麻麻地记了一段话,正是有关「白袜子」这一组织。 ‘自周起,佛道相合,共寻天机。取名自《白云谣》为白云会,以白袜为信物,一袜问世俗,一袜问方外,持一双白袜者任会长之位,引修者问天外天。’ 白云会是由僧人道士等方外之士组成的联盟。从其得名的古诗——‘白云在天,丘陵自出。道里悠远,山川间之。将子无死,尚复能来。’能看出白云会探讨着有关超越生死的追求。 它主要分成两部,一部收集世俗的各种情报,一部研究经文典籍奥义,大家合在一起能更好探索天地秘密。为了辨识成员的身份,每次聚会都会穿一双绣着白云图样的白袜子。 目前无从知晓这个从唐末五代建成的组织,为什么怎会把一块信物放在功德箱中?此物一藏多年居然无人问津,而静思庵庵主的半桶水望气占卜本事又是否与之有一二关联。 楼京墨把绢布与玉佩都收了起来,她目前只想找个适合安居的地方住下来,好好练功顺带赚钱,而不是去找神秘组织搞事情。 初步计划是先将晏云入葬,买了船票一路顺着京杭大运河南下,在姑苏或杭州定居,一路也不耽误教司空摘星轻功。从功德木箱中捞出的银钱也够前期安置了,则不必动用晏云给的压箱底,至于遥远不知何处的叶家就更是过眼浮云。 计划总是好的,变数却总存在。 择地方将棺材入葬后,一行四人向东去往大运河途径之地,黄昏时分到了最近的运河登船地临清城。 这一边,楼京墨正在询问船票怎么买,她就听得身后传来了骚动声。 “臭小子,让我在这逮着你了吧!敢在赌场里出老千,今天你不把钱连本带利地赔出来,别想走出这个码头!” 臭小子还能是谁,只能是没什么正经营生而靠赌钱赚钱的陆小凤。为了不十赌九输,出些老千在所难免。 “风紧扯呼——”陆小凤喊了一句,他吸引了主要追捕火力,却是向着码头方向跑去。 不想正面硬抗来一架,那么只有先跳河追上前头那艘出航还没多久的船。借着顺流而下的船只,躲开赌场打手的追捕。 哪怕是楼京墨这种容易一不小心踩坑的体质,她都觉得陆小凤真的很会惹麻烦,不由想问一问他到底有几位好债主? 82.第五章 ‘噗通——’陆小凤先跳了河。运河水深, 瞬间不见人踪, 赌场的一帮打手纷纷在堤岸边跺脚, 都没有在第一时间跟着一起跳, 而是转身去找陆小凤的同伙。 好歹朱停还吃过用过陆小凤赚来的赌资,楼京墨与司空摘星那叫一个倒霉,没占着好却也只能跟着跳了河。 呆在原地不跳,试图与赌场的人叫道理?这种选择只有初出茅庐的江湖菜鸟会做, 赌场只认两个道理——谁的银子多与谁的拳头大, 两者皆无那就先挨揍再聊其他。 于是, 下一刻刷刷刷三个人接连跳下了水去。 “老大,我们还要追吗?雇一艘船追的话,那船租都比小老千赢得赌费多。” “雇、雇、雇你个头。老子已经亏了一笔, 难道还要亏第二笔。” 带头大哥气得连敲了小弟头顶三个毛栗子,“走!回去把小老千的画像给画出来,这广平府一带都给帖上,让他一家赌场都去不成!和其他赌场通通气, 那些家伙别的事情不来劲, 一起抓老千的事情最起劲了!” 被帖画像的陆小凤在成为淹死鸡之前摸上了客船,四人还算顺利地让船家同意卖他们四张船票。 这班船直抵姑苏城外寒山寺,除了必要的物资补给, 一路上不做多余靠停靠。 随后两个多月的客船生活就过得十分平顺, 没有水下忽然冒出杀手刺杀, 没有半道被河中奇异大鱼攻击, 江上日出、惬意船钓、夜枕听涛等等, 一切都是现世安稳的模样。 楼京墨毫不谦虚地领了七分功劳,一船人能过两个多月的安稳日子,必须着重表扬两个人。一个是她自己——安分地呆在船舱里练功顺带司空摘星练出气感,还有一个仍旧是她——确保了陆小凤天天挨上一顿金针,没有多余的力气去蹦跶。 从尼姑庵顺出来的东西之中,此套金针最合楼京墨的意,它成了能包治百病的好物,特别是治一治麻烦制造源。 有人敢连累她一起跳河逃难,这笔债不必等十年八年再讨。趁着某人一登船就成了蔫小鸡,必须赶紧地趁机吓得他多掉一些鸡毛。 陆小凤听到楼京墨的敲门声就背脊一凉,紧盯着推门而入之人手中的小布包,小心翼翼地问,“明天就要下船了,我们不能偷懒一下吗?我觉得神清气爽,而变得骨骼清奇,不用再继续扎针了。” 说多了都是泪。陆小凤承认是扎针帮助他跳河而染的伤风好得快,也承认是扎针帮助了他客克服晕船这个老大难问题。可是,他现在的问题正从晕船变成即将晕针,只因楼京墨每次下针都让陆小凤有一股说不出的刺痛感。 那感觉并不是锥心刺骨,却如蚂蚁成群结队爬过皮肤,又似被毒蚊子接连叮了好几个大包又痒又痛。偏偏,此感不仅在皮肤表面,更是在经络之中涌动,是抓也抓不到挠也挠不着。 “有始有终是一个好习惯,你就不能多养成几个好习惯?还有,听你的语气是嫌弃上了?信不信再过几年,想找我扎针的人从大运河的那一头排到这一头。 到时有人出价一针千金,我都不一定愿意下针。现在给你免费治疗的好日子,你居然还不珍惜。陆小鸡,摸一摸你的良心,问问它痛不痛?” 楼京墨在说话间已经将陆小凤的头变成了四分之一的刺猬脑袋,如此宛如残影闪动的阵法举世少见。 若非她故意治一治爱惹麻烦的陆小凤,外加在陆小凤身上验证一套新的金针刺穴提升内功潜力法,那是真的没必要隔三差五定期来扎针。毕竟扎针耗费的是施针人的精力。 陆小凤头顶有针,哪里还敢多说半个字。 可不敢回答良心痛不痛,痛有痛的针法,不痛又有不痛的针法。 总之,他收回之前因为美食就考虑以身相许的天真想法。美人擅烹饪美食固然美好,但如果美人擅长整人就不太好了。 他更想回到两个月前暴打自己一顿,为什么会一想不开嘴快答应了做试验体。尽管奇经八脉被打通的感觉很好,但这个过程一点都不像茶馆说书人讲的——某日小鸡遇大侠,在顷刻间小鸡被大侠以浑厚内功打通任督二脉,此后小鸡变凤凰一飞冲天。 “民间俗话说得好,药到病除是毒//药。虽然事无绝对也有神药的存在,但循序渐进更不易出错。” 楼京墨看着陆小凤的表情就知道他在腹诽什么,而扎完了剩余的针就先退出船舱,让陆小凤顶着一头针保持不动一炷香。 这就到了陆小凤最难熬的被围观时间,为围观他的人正是见面则斗的司空摘星。 司空摘星笑嘻嘻地为楼京墨让开了路,他的师父果然爱护照顾徒弟。虽说不让暴露两人的师徒关系,但还是想徒弟所想,折腾着徒弟想折腾的人。 甲板上,楼京墨感受江风阵阵,没打算戳破司空摘星的美好幻觉。她教了便宜徒弟轻功又教了其易容术,但为什么不暴露两人的师徒关系? 那是以人观人,看出了司空摘星与陆小凤是一丘之貉,将来说不清有多少人想给他们套麻袋。往后,她只想享受徒弟孝敬的好处,总不能一直傻傻地忙处理麻烦。 同在甲板吹风的朱停向楼京墨竖起一个大拇指,一切佩服尽在不言中,强烈赞成陆小凤被治一治。把这只麻烦制造鸡被制服了,几人才能在江南过些安生日子。 此次跳河跑路事件里受影响最大的人正是朱停,他原计划从北到内南一路寻机关令,谁想直接就坐船到了姑苏。短期内不敢重返北方,必须等赌场的那波人揭过此事。 “好在金陵也是目标地。”朱停话不多就提了这一句,北边的王都挖不了,他还能在金陵四周群山里继续寻下去。也有了一些计划上的变动,不能再靠陆小凤的赌资过日子,既然因缘际会到了江南富庶之地,可以开一家木工铺子先接些简单的活。 朱停为了拜入鲁班门,早就做起准备而自学木工有成。谁让人不仅有理想与远方,还有温饱与当下。 楼京墨也在考虑当下,以此身目前的年龄不急于出诊,治愈疑难杂症更与医者的内力密不可分,且说开医馆等事都需要本钱,而没摸清江南世情前不宜冒然下手。不妨先采摘培植一些稀有药植,或以贩卖三两食谱配方,让她先过上几年简单安乐的生活。 ** 如此一来,五六年匆匆而逝。 两年前司空摘星出师离去,最近江湖上隐有新一代妙手空空出世的传闻。陆小凤早也耐不住固守一地,他感悟了灵犀一指此种武功绝学后,也去江湖里找其他乐子了。 然而,最早离开的人却是开了一家木工铺子的朱停。他遍寻古墓不得什么机关令,却因卖出一件机关轮椅,巧合之下被鲁班神斧门的掌门看中。朱停被收入鲁班神斧门门下而接受封闭式教学,四年过去他尚未出关。 人来人去皆是缘,遇见分别、相识重逢都不必强求它必须快快到来。 楼京墨不紧不慢地在江南生活着,等武功大成之后有了更多的闲暇时间,就在夏至未至前在姑苏开了小楼春的第一家医馆药铺。 也没打算凡事亲力亲为,她已经瞄准了一个大掌柜的人选,正是江南众青楼新一届的花魁欧阳情。欧阳情二八年华却已经看得通透,能直白地示人她是爱钞不爱俏,此般不做作的性情却也不常见。 要说两人如何相识,那则是大夫与病人的相遇。 烟花之地多见妇女病,哪怕是未接客的处子亦有癸水不调等问题,不过是个人不同或轻或重。 江南繁华,从姑苏向北遇秦淮,向南遇西湖,那是从来都不少病人,只缺医术高明又愿意问诊的大夫。 自从两年前楼京墨开始出诊,不知怎么在口耳相传之间,小楼先生成了一众美人的梦中情人。那人是皎如玉树、温柔贴心、既精通厨艺又精通医理,还能陪你下棋为你弹琴为生活增添乐趣,即便理智冷静如欧阳情对其赞赏有佳。 楼京墨也不知怎么她就得了如此风评,不过既然欧阳情能入股怡情院,还敢以身参选做花魁打响怡情院的名头,她也敢不拘一格用人才地将其挖来做掌柜。 “论赚钱,医馆药铺不一定就输给青楼,药物诊金上是给一个公道价,但像是香料香丸、胭脂水粉等衍生产品都大有利润可言。阿情不妨好好考虑一番。” 欧阳情点了点头而微微移开视线,当下最好别与楼京墨对视,不然难说会否色迷心窍而轻易答应了她。“给我一些时间,我好好想一下。如果真要答应你,那也必须要好好规划一番。” 两人正在屋内说着话,外头则传来了侍女的敲门声。“小姐,半个月前玩牌的那位公子又来了,说想在怡情院暂租一个月。要答应他吗?” “院里有空房间,来人又有钱,为什么不让他租。” 欧阳情想到那日的四条眉毛,两人玩了两个时辰的牌,四条眉毛一个铜板都没赢,还屡败屡战,那份运气也是背到家了。当夜她没有开口问客人的名字,却不知那人是否正是近来在江湖中名声渐起的陆小凤。 没给欧阳情出言询问的机会,她送楼京墨离开怡情院时,就看到了一夜间十赌十输的四条眉毛。 如果说陆小凤见到欧阳情时是眼睛一亮,瞥见楼京墨提着药箱时下意识地退后三步,生怕里面飞出几根金针。 “哈哈哈,小楼,好巧,居然在这里重遇了。我还想请你吃晚饭的,这是省了时间不用再上门去请了。” “呵呵。”楼京墨给了陆小凤一个自行领会的笑声,以为她傻到看不出陆小凤来此的目标是欧阳情。人回到江南不和老朋友打个招呼就先来青楼泡妹子,这种操作是典型的重色轻友。 别呵呵,求你别拿着装有金针的药箱呵呵。 陆小凤迅速想到了另一桩事情转移楼京墨的注意力。“其实,我一个月前就回了江南,正在忙一件事情——帮朋友搬家,是新认识一位好友,说来他与小楼听上去就很有缘。” 楼京墨就静静等着陆小凤往下说,看他能说出什么所以然来。 “那位新朋友名叫花满楼,鲜花满楼,可不正与小楼有缘。” 陆小凤说着也认真起来,想到花满楼自七岁起瞎了的一双眼睛,这些年来鲜少有人知道富甲一方的江南花家实则不只六位花公子,花如令还有一位不对外人多言的小儿子。 “小楼,问你一件正经事。”陆小凤难得收起了嬉笑的神色,是认真无比地问,“如果有人的眼睛被毒剑刺瞎了,十年过去,它还能治好吗?” 83.第六章 又来一位眼盲患者? 楼京墨难免想起让她记忆犹新的蝙蝠岛, 将其围剿了后挖出不少原随云的笔记,从中可知原随云是在十三四岁就开始建岛, 那事是完全瞒着父亲原东园进行。 原随云真可谓以一己之力改变了天下人对眼盲者的看法, 更是给那一代的江湖人带去了无法抹灭的心理阴影。 “你们说的是最近搬到十泉里的那位花公子?” 欧阳情会知晓花满楼迁入姑苏城, 那都是因为他所居之地百花楼的名称。这三个字乍一听难免让人产生联想,除了卖花的地方,可能就是另一家青楼。 这会看到陆小凤点头,而楼京墨仍缄口不言, 欧阳情则说起了将半个月以来有不少鲜花送入百花楼之事。 “先生这几天出城采药去了, 应该还没来得及听一听这桩新鲜事。我特意去瞧了花公子,人如其名是君子如玉。我问了问,百花楼将来会出售鲜花盆栽,还管给花卉植物治病,经营的是园艺生意。” 欧阳情只剩半句没有说,花满楼那般犹如谪仙的人物, 是个人见到了都察觉不到他居然目不能视。 楼京墨明白了那一句未尽之语, 她笑着对两人微微摇头,“能让两位都予以高度赞美,想来花七公子非同反响。陆小鸡, 你别一脸急色,这眼睛能不能治必须视具体情况而定, 我可不能说空口白话, 你休想借此砸我招牌。” “我怎么敢砸你招牌, 请你去帮忙看病的能从大运河的这一头排到那一头, 他们一人一口吐沫也能淹死我了。” 陆小凤嘀咕了一句不再多言,不太恰当地比喻手心手背都是肉,他不能因为一位朋友去为难另一位。 花满楼被害致盲已有十年,以花如令于五湖四海结交朋友的本事,他早已为其请了不知多少名声在外的大夫,但没有一个人带来过好消息。正是因此这些年秘而不宣花家还有一位七公子,应该也是出于对花满楼的保护。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对此几近被天下医者判定无法救治的病症,楼京墨即便有办法也一定不可能是容易的方法。或是于她而言不易,或是于花满楼不易,总之都急不得,不可能在三言两语间定下。 “是我想得不周到。就罚我今夜我多喝几杯,治一治那个不灵光的脑子。” 陆小凤认错认得快,这又想出了新主意,“看病的事情先放一放,不如改天一起吃顿饭如何?花兄的新家也收拾得差不多了,不如过两天一起去给他温居?” “好。只要主人欢迎,我自是愿意去蹭一顿饭。” 楼京墨这次没有推辞,趁此机会先去确认一番,再谈她想不想医治此病。 三日转眼即逝,楼京墨并没能从旁打听出花家七公子的病因起源,看来花如令对此三缄其口正如不对外多透露小儿子的情况。 江南花家的大本营花家堡位于金陵城外,金陵与姑苏相隔不算太远,却不知为何花满楼决定搬到姑苏独居。尽管孩子大了搬出来独居无足为奇,但对于一个身患眼疾而自幼不曾离家的人又另当别论。 有的疑惑,见面之后就会烟消云散。 五月末,一天气候适宜的黄昏,楼京墨在百花楼里见到了花满楼。 仅以望气之术观,花满楼虽亦眼盲但与原随云成截然相反之势。随云者未能云淡风轻,满楼者却真花香入心。只见他周身隐有祥气闪动,而不沾一丝血腥。 陆小凤给两人做了简单地介绍,没有直接提起给花满楼看诊眼睛。“你们都对培育花草有兴趣,既然同在姑苏城,今后也能相互切磋一番。” “我听邻里街坊提起姑苏小楼先生的雅名,本就想要慕名前去拜会。今天陆兄是做了一回好事,让我得遇仿佛来自天外之人。” 花满楼望向楼京墨颔首而笑,前去拜会之言绝非客套。久病成医,他确实希望能与小楼春的当家人交流一番,不成想今日得遇楼京墨却更多一分意外。 虽然花满楼看不见来者的容貌,但近年来已经将听风辨位练得化臻入境,足以分辨天下绝大多数的人或物,更能闻到不同人身上散发出来的不同气息。 比如父亲身上多见铜钱味,而陆小凤多见胭脂水粉味,却第一次遇到一个人,她的身上纤尘不染。 楼京墨是一位大夫,可是她身上连半点药味都不沾,更是不留其余任何气息。仿佛她根本不曾穿过条条小巷,明明身在红尘却又似在九天虚无之中。花满楼想着也只能用来人的武功境界已经返璞归真去解释。 “花七公子客气了。入小楼春的同行但凡怀诚心而来,我有时间都不会把人拒之门外不理。你有空来喝几杯茶,我也是欢迎之至。既然都是陆兄的朋友,你便也叫我一声小楼就好,想来你也不介意我直呼花兄。” 楼京墨说着瞥了一眼陆小凤,陆小凤结识朋友的本事还真不低。今日一面,她还真的打算继续花满楼交流接触一番,而现在给出两分愿意为其治病的可能性。 不过,陆小凤还真是与花满楼倾盖如故,认识没一个月,竟是为他考虑得那么细致周全。 陆小凤挑了挑眉,他一贯都很为朋友着想,才没有那么不靠谱。至于从前连累大家一起跳河的事情就快快忘了,谁没几段黑历史,不能一直抓着过去不放。 三人入席开吃,酒过三巡之后,陆小凤才渐渐将话题转移到了花满楼的眼睛上。 “花兄,之前只听你提了一句,七岁时被人用毒剑刺坏了眼睛,不知我是否可问一句那人是谁?是否已经绳之以法?” 哪个丧心病狂的会刺瞎七岁孩童的眼睛?那真比杀了对方好不到哪里去。 “是铁鞋大盗。十年前他为害一方,在江南多行杀人劫财之事。爹也算半个江湖人,他与一众武林人士设局围捕铁鞋之际,我不巧撞上了他们的打斗。” 花满楼三言两语谈及过去。花如令与一众高手成功地灭杀了铁鞋大盗,将其重伤而见他落水身亡。正是那次花满楼的失明不治让花如令彻底退出江湖,虽然此事以铁鞋被诛杀终了,但他却再也无法换回小儿子一双健康的眼睛。 “为了让我如常生活,爹和哥哥们费尽苦心,寻来合适的武功心法,更是陪我渡过了初时最难熬的日子。” 花满楼提起那段最初陷入黑暗的生活,眼睛里反而盛满了愉悦的光芒。“自从看不见的那一天起,我实则看见了更多。遗憾总是有的,但也没有什么需要去抱怨。” 陆小凤才知道十年前恶名昭彰的铁鞋大盗刺瞎了花满楼,这下他咔嚓咔嚓地咬着鸡脆骨,此时是将它作铁鞋啃了。 “重伤掉河里淹死,还真是便宜他了!铁鞋恐怕绝对想不到他的恶毒用心并未得逞,不是所有目不能视的人就一定会置身黑暗。” 世间有几人目不见光明却置身光明,甚至去创造光明?那不是凡人的境界。 楼京墨却有些不合时宜地提出一问,“虽然如此,但花兄仍心有所惧。离开父兄独自生活,固然是人到了一定年纪的选择,但你却在躲避什么。” 陆小凤微微扶额而瞪了一眼楼京墨,难道她就不能别一直怀疑论吗?“花兄,……” 花满楼放下了酒杯,对陆小凤微微摇头示意无碍,楼京墨一言道破了他的心底忧虑。“小楼说得不错,我搬到姑苏确有一则忧虑。这事情多年来没再重提,却一直徘徊在我心底。” 花满楼沉默了片刻才说到,“我已不为目不能视而感觉黑暗,但有一个猜测却是阴云不时飘过心头。我一直觉得铁鞋没有死,或者该说他的亡魂一直纠缠在花家堡不散。” 七八年前,花满楼还对父兄提过这种感觉,但是花家堡的每一寸土地都翻过来检查了,每个佣人也都反复核查,没有一处地方没有一个人有问题。 偏偏此种感觉久久不散,而他为了不让父兄忧心便也不再提起。或许,真的是因为在花家堡重伤而使得他有了一丝心理障碍,这会搬出来住换一个环境也好。 “多年前,宋神医就说过我身上的伤恐怕治不好了,而要更注意如何不加重心中的伤。如今我也算是学武有成,也是时候搬出来了。小楼果然医术了得,这也能看出我心有暗疾。” 陆小凤闻言哑然无声,其实他并不觉得有什么亡魂不散,否则早年怎么敢陪朱停挖了一座有一座墓。“原来如此,那是该换个环境。反正那鬼也追不到姑苏来。” 楼京墨喝了一杯酒没接话,且不说鬼有没有办法追不到姑苏,恐怕花满楼的忧惧之中八成更认为阴云不散的是一个活人。 对于此事,她不好冒然开口,没有切实证据一切都是猜测而已。 反正花满楼也搬到了姑苏,接下来两人还有的是时间喝茶聊天,等相处久了再让她考虑谈要不要多管闲事,要不要费心费力去给人治疗眼睛。 不过,楼京墨是将一个人记住了,花满楼多年来的主治大夫宋问草。她多多少少听闻宋神医的名讳,此人多为江湖人士治病,更堪称用药高手。 当下她好奇心起,看来宋问草的本事不错,能让花如令放心将花满楼交于他诊断,而他更成了花家的常驻大夫。 人有时候经不起念叨。 七月中旬,宋问草刚刚照例每一季定期给花家人问平安脉,他顺带来了一次姑苏看看花满楼的情况,这就被花满楼邀请一起前往小楼春研讨医术。 “小楼,这位就是宋神医。”花满楼做完一番简单的介绍,他却隐隐觉得楼京墨似乎有些不对。 何止不对!简直就是大不对! 楼京墨看着宋问草的脸,此人脸上必然覆着一张人/皮/面/具。不是有人扮作宋问草,就是宋问草一直都是假身份。任凭此等伪装如何巧妙却逃不出她的眼睛,也不看看她的易容术是师从何人。 也罢,或许花满楼真与她有些缘分,否则其姓名之中怎么有花又有楼。她插手管了这件闲事,算是爱花及花一回, 思及此处,楼京墨浅浅笑了起来。 84.第七章 小楼春花厅, 三人交流着医理药术,气氛是一派融洽。 “宋神医当真是见多识广。听你的口音该是南方人, 却对西域药植了若指掌。我大胆猜测, 你一定是效仿圣贤行尝百草。如此可谓我辈楷模, 医者自当有不畏艰难勇于探索,方堪称一声神医。” 楼京墨毫不吝啬赞美之词,全都砸到了宋问草脑袋上,一点都不怕会将他砸晕。更是相邀留饭顺带询问宋问草接下来几天的安排。“倘若宋神医不着急离开姑苏, 还请多来小楼春坐坐。” “那我就多加叨扰了。”宋问草被一顿马匹拍得舒服, 不仅是因为被夸奖了医术,也因夸张赞的人是妙龄美女,而这一下午的交谈让他将来到姑苏城的顾虑都抛诸脑后。 宋问草原本以为姑苏城真有神医出世,见了面才知小楼先生是一个年方二八的姑娘。虽然楼京墨也算精通医理,但交谈之中则感觉到她医术不可能创造奇迹治愈花满楼的眼睛。 那样一来,宋问草也就放心而高兴了。或许还有一些不满之处, 花满楼独居姑苏, 他则不能借去花家堡问诊的机会多见花满楼几面,而更多暗中享受那种隐秘的兴奋感——明明是他刺瞎对方的眼睛,但对方却全然无知, 而以他为主治大夫。 这一顿饭吃得时间不算太长。 华灯初上,楼京墨亲自将宋问草送出了小楼春, 目送其人消失在长街的尽头, 这才看向一旁的花满楼, 而见他终不再掩饰地神色微凝。“花兄, 有什么想问的就直接问吧。” 花满楼抿了抿唇,即便才认识了楼京墨不到两个月,但也能说大致了解她的为人处事。且不谈楼京墨很少说那些浮夸的赞誉之词,她在今天下午与宋问草的交谈中都没发挥出四成真本事。 “小楼,你不喜欢宋大夫。”花满楼可以肯定这一点,而让他心有不安的是楼京墨乍见宋问草时的气息变化,绝不似她说的因遇到了久仰大名的宋神医而倍感激动,或有可能两人之间有过恩怨。“今天之事是我思虑不周,是该先询问你一声再带人上门。对不……” “你真可以改名叫花小呆了,谁说该道歉的人是你了?” 楼京墨打断了花满楼因自责而起的赔礼道歉。是她先说的欢迎医者同行登门,而花满楼带了一位闻名江湖的神医上门切磋交流,此人又是他多年的主治大夫,那么花满楼又何错之有。 楼京墨没有隐瞒她的发现,难得世间有赤诚者如花满楼,她也愿意实话实说。 “我不喜宋问草,是因为他不诚。宋问草脸戴人/皮/面/具,根本没有露出真容。你与宋大夫相识多年,想来不会错认他的气息声音,那也就意味着此人一直以假面示人。 这一点也许能用是个神医就有怪癖去解释。但别忘了一件事,多年来你一直感觉得花家堡中铁鞋大盗的阴魂不散,但是里里外外查遍了也不见疑点。现在已知一位大夫戴着人/皮/面/具三不五时进出你家,那可不正是一大疑点。” 花满楼闻言当场僵住了,他记得清楚失去光明前最后看见那张脸是何等的面目狰狞。尽管时至今日他已不再为黑暗所困,但是七岁被刺瞎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日日夜夜他都难摆脱因铁鞋大盗而起的惊惧。 十年前,花如令一面为了治疗花满楼的眼伤遍请名医,一面又极力压下此事,不愿让世人对花家小儿子眼瞎了一事议论纷纷,最怕便是花满楼出门则听到如此闲话。是先有了为人父的用心良苦,才有了为人子的勇敢坚强。 花满楼记得宋问草被请入花家为他看诊,是继很多大夫后又一人断定了此生他不可能再见光明。 “不过宋问草是治毒高手,所开出的药方缓解了我的眼痛,使得我不再因为剑锋所留的残毒而每日眼疼。这是其他大夫都没有做到的,那之后他也就成了花家的坐上宾。难道……” 难道宋问草之所以能对症解毒,是因为他与始作俑者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这一猜测让花满楼都不免背脊发寒,试问宋问草多年来是抱以何种心态一直进出花家,还一直对他嘘寒问暖的加以关切? 楼京墨看着脸色骤然煞白的花满楼,这会她有些怀念插科打诨的陆小凤了。有闹事的陆小鸡在,还能帮忙安慰一下花小呆。 “是或不是,问清楚就好了,我不都开口请宋大夫多留几日了。不过,你可能不太欣赏我的问话方式,但很遗憾,我不接受你的反驳意见。” 所谓大道至简。 楼京墨逐渐改变了处事方式,不再求凡事计谋百出,有时改以单刀直入也未尝不好。 花满楼想到刚刚宋问草把在哪一家客栈落脚,以及他将之后几天的安排交代地清清楚楚,这会想起了陆小凤曾在私下说过被楼京墨扎成刺猬经历。 “小楼,你要用什么方法逼供宋问草?万一,我们猜错了,冤枉了好人……” “给。吃东西,少说话。没有你说的万一,我难道像会使出严刑拷打的人吗?只是懒得设局引蛇出洞或请君入瓮,” 楼京墨没等花满楼万一下去,直接递给他一包尚且温热的鲜花饼。 刚才那一顿饭,花满楼心有所虑吃得比平时少,楼京墨特意带了一包鲜花饼出来,果然这会就派上用处了。 “对付宋问草只需三步走。第一步,神不知鬼不觉潜入客栈把人给偷出来。第二步,撕破他的面具。第三步,问出他过往实情。今夜之行就是这么简单。” 花满楼闻着诱人的糕点味,而把那句到底哪里简单给咽了下去。三步走之中,关键的两步要怎么做,楼京墨根本半点都没详述。他咬起一口鲜花饼,半响过后说到,“今夜我要一起去。我见过铁鞋的真容,如果让我摸到他的脸就能认出其人。” 当然没问题。苦主一起去问话,是非常合理的要求。 入夜,楼京墨实力展示了什么叫做简单的三步走。先是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客栈撬开客房的门,犹如幽灵一般飘到床边出手如电地瞬间封住宋问草的周身大穴。丝毫不曾给他一点还手的余地,在其惊恐地瞪大双眼之中,接下了他的人/皮/面/具。 楼京墨捏着一张面具在头冒冷汗的宋问草眼前晃了晃,“你真不够聪明,没抓住最后的逃亡时机,难道你真的认为配得上我的夸奖?还是我的手断仍旧过于温和,下次需要一见面话也不说就开撕?” 此时,花满楼已经完成了生平第一次夜袭之举,夜半翻窗而入,不请自来地走向动弹不得的宋问草。 下一刻,花满楼无心多想夜袭此举是否不妥,当他摸上了宋问草的真脸,手指所及是勾勒出那张印刻在记忆里的恶魔面容。 一时之间,他控制不住指尖的颤抖,从未想过会在如此平淡无奇的一天,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揭开了多年隐藏的真相,找到了不曾被真正诛杀的铁鞋大盗。 屋内,半晌的沉默。 花满楼片刻之后终是沉沉点头,“我肯定,他就是那年刺瞎我的铁鞋大盗。” “没找错人就好。那么就该走第三步了。” 楼京墨一把拽起宋问草的衣领,提着人就飞掠出窗户去小楼春暗室。此举与司空摘星接活偷人时相似的干脆利落,足见江湖偷王之王师承于谁。 接下来,楼京墨审问的手段非常简单,她将摄魂催眠用在宋问草身上,还颇有几分杀鸡用牛刀之感,而就听宋问草老实交代了前因后果。 简而言之,十多年前为害一方的铁鞋大盗实则是长得一模一样的孪生兄弟。其兄武功高坐镇东海毒龙岛成了岛主,其弟医术深行走天涯研究药物。 赶海人因不满毒龙岛岛主,将他的一双脚浇铸在铁鞋之中而把人沉海。没想到毒龙岛岛主被翰海国孔雀王子的母亲所救,从那时起毒龙岛兄弟两人为其效命。一方面做铁鞋大盗杀人劫财为其敛财,另一方面也运用医术祸害瀚海国其他王储。 然而,想要成功篡位还缺一件关键的信物。历届瀚海国新王登基都要持有瀚海玉佛为凭证,这东西和象征着传位的玉玺没两样。 后来,孔雀王子的母亲探知隐秘,玉佛有七成可能被老国王寄存于花如令手中,就有了两位铁鞋大盗入花家堡盗宝。在此过程中,弟弟刺瞎了误入争斗的花满楼,而花如令与一众武林人士前去追捕诛杀致死的则是哥哥。 十年来,人们以为铁鞋大盗已经死了,实则只死了其中之一,宋问草已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了孔雀王子。他早就不单单是为孔雀王子的母亲办事,想要全力促成孔雀王子登基为新王,只为他能摇身一变成为国丈。 “这些年,我一直出入花家堡,始终不得任何线索。花如令守口如瓶,最近才隐隐透出想要建一个暗室,但还没找到合适的机关设计者。无论如何,只要我盯着花家堡,早晚都能知道花如令找谁设计密室,更能寻得一个办法取走玉佛。 十年都等了,又岂会怕再等五六年。我一点都不难熬,每次看到我刺瞎的人一无所知地对我好言相待,看到你们花家视我为友,我就由衷地畅快。哈哈,啊——” 宋问草在摄魂术的影响下毫无顾忌地和盘托出了一切阴谋,而他未能笑完就忽而双眼爆痛,这会回过神来意识到都交代了什么事情。 更可怕的是令他万分恐惧的事情发生了,他的眼前忽然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漆黑之中,不是熄灯闭眼的黑,而是一丝光亮都没了。 “呜呜。”宋问草满心惊恐想要问个清楚,却发现又被封住了哑穴,接下来听到了如同魔鬼一般的问话声。 “花兄,我不得不说你父亲的胆子也太大了,居然敢帮瀚海国保存这种东西,那可真是……” 楼京墨把作死两字咽了回去。有道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如果是孑然一身便也罢了,拖家带口还敢帮这种忙,也不知是否该说花如令太过看中朋友义气。 “算了,木已成舟多说无益,先不提这一茬了。你也听到铁鞋刚才说了什么,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只要刺瞎了铁鞋的眼睛,我就能让你重见光明,你会选择动手吗?此举是一举两得,一来是报了仇,二来是治了病,你怎么看?” 花满楼正震惊于宋问草真的就是铁鞋大盗的事实,谁想一波未平又受到了另一波冲击。虽然楼京墨貌似以假设的语气问出,但他能感觉到这一问题是认真的,刺瞎铁鞋而换得他重见光明并非只是一个假设。 “我……”花满楼应该毫不犹豫得说好。铁鞋与他有深仇,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并不过分,但他握紧了拳头迟迟未能将好字说出口。他明白让一个人失去光明的痛苦有多深,从心底里排斥剥夺一个人光明的做法,可是以德报怨又何以报德? 楼京墨看着陷入挣扎中的花满楼,再看向一脸紧张的宋问草。“还真是讽刺。铁鞋,现在你满心期待你所害之人能给你一丝一毫的仁慈,但是当年你从未给过一个无辜的孩子半分善意。世间哪有那么便宜的好事。” “花兄,你别皱眉了,我只是和你开一个玩笑,是朋友怎么会让你做这种选择。” 楼京墨没让花满楼再为难抉择,直接废了铁鞋的一身武功,而将其眼部经络全数封死。 “铁鞋,我给你留一丝希望。如果你找得到世间比我武功更高的人,他愿意为你细心打通眼周经脉,你就能重见光明。这也算是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见鬼的日后好相见! 当下,铁鞋绝望地听到两人离开了暗室,暗室大门关上了,只留他一人动弹不得瘫在地上,连一丝光亮都看不到了。 楼京墨知道花如令接手此事只会杀了铁鞋,若是按着她的意思,将人废了四肢关在地牢里享用十年的黑暗也不错。这话却不必说出来了,苦主要怎么处置铁鞋,她也不会越俎代庖。 夜色沉沉,七月十五的子夜无声无息地来了,正是传说里鬼门大开的日子。 花满楼在小院中一言不发地静坐了一晚。直到天光放亮,又听得清晨鸟鸣,才打破了小院中沉安静到压抑的气氛。 他闻声而起,面向踱步而来的楼京墨,“小楼,谢谢你。真的不知道能多说什么,我……” “好了,别再绞尽脑汁地想了。我只是顺势而为,谁让宋问草是地狱无门自己闯进来。”楼京墨看着熬出黑眼圈的花满楼,他这一夜不知有无想出什么所以然来。 “是我该说一声对不起,不该出那样的难题为难你。但经此一事,花兄你最好也长点心,别以为对你好的人就不会坑你。需知感觉是会骗人的,无论是多高明多敏锐的人都难免失算。” 花满楼听到这里却笑了起来,“即便如此,选择相信我愿意相信的人,无论是否被骗都不改初心,这样的人生会更快乐。何况,你也没舍得为难我。” 楼京墨愣了一愣继而无奈摇头,“花小呆,看来你也不是一呆到底。这种招数以后还是用在陆小鸡身上就好,你可别拿我做试验。” ‘阿嚏、阿嚏、阿嚏——’ 来去不定的陆小凤刚刚踏入姑苏,就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他正想说已经吸取了经验教训,此次再回姑苏先来拜访故友,主要是想蹭一顿早饭,没想到正巧赶上了铁鞋暴露之事。 花满楼将始末都告之了陆小凤,而花如令接信后迅速赶到姑苏,并且坦诚了确实在家里藏了一尊瀚海玉佛。 这东西的存在原本只是花如令与瀚海国王两人之间的秘密。岂料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秘密总有暴露于外的可能性,而暴露给一个人知晓就可能再为另一个人知晓。 “此事是我思虑不周。藏有别国至宝,最怕是被朝廷知晓而起疑。” 花如令何尝不悔藏下此物,年轻时的义气之举却是埋下祸根。然而,有的错误已经发生了,即便动过念头送回此物,但因花满楼的失明,他作为父亲绝不能在关键时刻离开前往西域大漠。 “后来为了不再出纰漏,我只作从未保管此物,对此缄口不提,也埋葬了这一秘密。等待有朝一日有人来取信物。” 既然瀚海老国王未死,花如令等待的人也就迟迟未至。随着时间的流失,日复一日地掩藏中,秘密似乎真的被渐渐遗忘了。事实证明,该来的总会来,该处理的早晚都得处理。 花如令说到这里转向楼京墨,“此番楼先生于我花家实有大恩,不只是抓住了铁鞋,更使得玉佛之事可以不必暴露于人前。还请楼先生允我回报此恩,日后先生有何所求,我一定会尽力相助。” 当下,楼京墨不曾推拒地点点了头,不同于对花满楼别无所求,只是出于朋友之谊而帮忙,她并没有拒绝花如令的回报。花家富甲一方,彼此之间是可以讨论合作之事。 “我也就不与花堡主客气了,希望日后可以多加合作。除此之外,我好奇一点,堡主明知玉佛是烫手山芋,当年仅仅出于兄弟情义就为之保管了?” 这种举动放在花满楼身上说得通,放在陆小凤身上也说得通,但放在将花家产业发展至闻名全国的花如令身上,总有说不出的违和感。 花如令干笑一声捋了捋胡子,随之则是长叹一口气。“先生还真是快人快语,既然你们都知道了此事大概,我也就不怕说出前因。瀚海国以玉佛为传位象征,是因为玉佛藏着一个秘密。早年间,我也曾行走江湖,与老国王相识相交,约定要一起参透此中隐秘,后来也就答应保管玉佛。多年来却始终不得真意,后来我都把玉佛的存在给强制遗忘了,再也没想参破那一句佛在我心中。” 花如令在多年前没有遇到值得托付的人将玉佛送回瀚海国,时隔多年却打算请陆小凤与楼京墨将此物送回西域。 “玉佛被保存在花家几十年,此事早晚都瞒不住,我必须趁早做好各种应对。一事不劳二主,如果两位愿意的话,还请接下此番委托走一遭西域。” 这一趟肯定不白干活,送东西说简单却也复杂,花如令必是重金酬谢。 陆小凤没多犹豫就答应了下来,而楼京墨却说要好好考虑。 趁着花如令去处理铁鞋之事,陆小凤直接点破了楼京墨过得太过平淡,“你真不去西域?江湖那么大,都不出去走走?是你主动问了玉佛有没有其他隐秘,怎么又宅在姑苏不愿动了?” “和你一起去西域,我能有几天清静日子?”楼京墨没说的是她忘不了那一年的六月飞雪,雪那么凉,埋葬了她不愿触及的隐痛。“给我一个理由,为什么一定要陪你去西域?” 陆小凤装模作样地掐指一算,“我觉着那里会发生有趣的事,你不去一定会为之惋惜。” 其实,陆小凤只是想让楼京墨多出去走走,给她找点乐子,让他们都活得更高兴些。“还有一点,我偷偷猜的也不知对不对,你在考量是否要费力气医治花兄的眼睛。我看花兄的意思是打算和我同去,而旅行最能看出一个人的品行,你真不一起跟着瞧个究竟?” 楼京墨眯起眼睛扫视了陆小凤几眼,这人在江湖上练得越发聪明了,“还说司空是猴精,我看你是成鸡精了。” “什么鸡精,我要成也是凤凰精。”陆小凤说完就呸了一声,他和楼京墨说话怎么就又被绕进去了。“别扯妖精的事情,你到底去不去?” 85.第八章 去或不去, 其实并没有那么难以选择。 楼京墨只是不喜大漠却非怕了大漠, 让她有兴趣走一趟西域的起因是从铁鞋身上搜出的一味毒草赤霞红。 此种毒草有一股香甜的味道,混入葡萄酒一起饮用口感则甘醇无比,只要用量精准就可以在人毫无察觉中封住人的内力。换言之,武功越高的人越受得影响越大,普通人反倒没有半点影响。 “这东西很有意思, 它好似专为克制内力而生, 值得前去一探究竟。” 楼京墨赶着马车瞥了一眼被剃掉两撇胡子的陆小凤,见他正下意识地想要摸向胡子却摸了一个空, 这就接受了到了他更为怨念的眼神。 陆小凤摇了摇头, 世道不古人心莫测。他好言相邀一起去西域玩, 某人要好好考虑,但为了一株草就二话不多地动身了。非但如此,还为获得一辆出行工具, 牺牲了他的两条‘眉毛’。 正在三人决议前往西域之前, 朱停终于出师下山了。他带了一堆几年来制作的成品,包括了出行用的多功能马车等作为礼物送给多年不见的小伙伴。 好巧不巧, 朱停乍一见陆小凤多出的两条眉毛, 就萌生了非常想把它们剃了的想法。于是顺理成章地提出了要求, 一物换一物, 不能只有他一人送礼,如果陆小凤想要收礼坐车, 那么就用其多出李艾‘眉毛’来博他一笑。 一辆多功能马车, 既有防风防暗器的车厢外板, 还有减震行路等专为远途考虑的实用功能,外加能存放多种物品的暗格。 朱停送来此物等同于想瞌睡就有人送枕头。他只是需要两撇胡子以相换,那是完全不必多虑,陆小凤自己不愿意剃,楼京墨都会动手帮忙下手。 不过,陆小凤的怨念似乎完全被马车中的另外两人忽视了。 且不说为毒物走西域的楼京墨,花满楼第一次离开江南是想要亲手送还瀚海玉佛——也许将引得他陷入目不能视的源头回归本位,一切就能真的完完全全恢复正常。 对于此番长达两三年的西域之行,花满楼全无走出生活舒适区的不安,而是倍加期待去感觉沿途不同好风光。当他安排好百花楼里的花花草草由花平照料,这就略带兴奋地上了马车,先把经过楼京墨之手伪装过的瀚海玉佛放好。 “陆兄,我这才知晓你如此看重嘴上的两条眉毛。”花满楼或是于心不忍陆小凤的独自怨念,而取出了一只小瓷瓶,“此物易于毛发生长,你将药膏抹在适宜的位置,一夜之后就能长出新胡子了。” “真的?还是花兄关心我。”陆小凤眼睛蹭的亮了起来,接过瓷瓶就揣入怀中,还不忘斜了一眼赶车的楼京墨,眼神之意毫不掩饰嘚瑟两字。‘看,我也有靠谱的朋友!不只某些狼狈为奸的损友!’ 楼京墨云淡风轻地接下了陆小凤投来的那一眼嘚瑟,难怪鸡精不舍胡子,原来他的智商都随着胡子一起去了。之前,她就说过要警惕药到病除是毒/药,花满楼当然不会弄出毒/药,但那一瓶生发灵的副作用为何就非常难说了。 只是,当下又何必戳穿副作用的存在。恰如陆小凤所言,出来走走就是为了寻找乐趣,刚一出城不就让他身体力行了。 翌日,楼京墨与花满楼都早早起床去吃早饭,两人谁也没多提一句生发灵的事情,就听得陆小凤所在的房间发出像是见了妖怪的叫声。 “看来陆兄很惊讶于新胡子。”花满楼稳稳当当地夹着肉包,半点没未陆小凤的怪叫影响到。“昨天他取得急切,我没来记得问他喜欢什么颜色。” 楼京墨看向不露半点声色的花满楼,“你的意思是,陆小鸡有变五彩凤凰的机会?” 花满楼笑着点了点头,“我在配药之时不小心多加了几味药,将会在短时间内影响到毛发的颜色。因为没注意调配比例,所以长出来的胡子也许红绿相交,也许黄蓝交错,可惜我无缘一见。” 怎么办,此刻冲着一瓶生发灵突然好想让花满楼有缘一见了。 楼京墨随即彻底放飞了想象力,彩虹胡子的陆小凤真是让人非常好奇,但想来陆小凤在怪叫之后就会迫不及待地亲手剃了胡子。“可惜,我也无缘一见。但愿以后还有机会。” 这一句有机会围观陆小凤的彩虹胡子,重点或是在彩虹两字上,但更在围观两字上。 花满楼闻言没再继续专注于肉包,而是慎重认真地说到,“小楼无需强求,凡事顺其自然就好。眼睛不是胡子,刮掉了还能再长,倘若做到了则是逆天而为。我不惧怕逆行一回,但不能以他人之苦成全我之乐。” 逆天而行必遭天谴,其实这是一个简单的道理。 花满楼经历过这一过程,他从双目失明到变得与常人无异,也差不多似逆天而行了,那一过程有多艰难只有经历过的人明白。凡事想要得到必要付出,又怎么能让对他好的人为此承受过大的风险。 两人没有再就此多说。有的事看透而不说破,或是还不到时候。 很快,陆小凤又气愤又委屈地走进了大堂,果然他原有两撇胡子的地方依旧空空如也,那样辣眼睛的胡子他宁可不要。 眼下他拿起花满楼面前的包子就吃了起来,并且截胡了店小二给楼京墨刚端来的豆浆,一口一口地咬着包子似在泄愤。 等到就着豆浆吃完包子,陆小凤又恢复了嬉皮笑脸,“你们要好好珍惜像我这样的朋友,牺牲小我取乐于人,还做得心甘情愿毫无怨言。我敢说寻遍天下也是屈指可数。” “对对,是要好好珍惜。”楼京墨煞有其事地点头,“只要陆兄的要求不过分,这一路许你找些乐子。” 花满楼还不忘多嘱咐一句,“将来我会争取做只长黑色毛发的膏药。在那之前还有一点要麻烦陆兄,接下来一个月你可能每天都要刮胡子了,那些彩色没那么容易褪去。” 陆小凤直道失策,他怎么就让花满楼认识了楼京墨,这整人的手段都无伤大雅,但都能戳到痛处。“花兄,你可真是近墨者黑了!这样真的好吗?” “怎么不好?你的四条眉毛太出名了,花兄是我们的行路安全多做考量,少了惹事的两条眉毛能减少此行的风险性。” 楼京墨可不想被陆小凤的盛名所累,不管回程如何,她希望玉佛没送走之前,一切都能太平。“你要实在思念逝去的两条眉毛,不如起一个别名。既是五行缺胡子,又与水多相冲,那就叫陆湖。缺什么就叫什么。” 陆小凤绝不接受此名,那岂不是意味着将来他的胡子还会多灾多难。“不必了,我与胡子只是暂时离别,不需要急切地缅怀它。你看,我就从不叫你楼小白,是我相信你一直心地纯良且与人为善。” 难道还有人稀罕被叫做小白? 楼京墨且做夸奖地听着陆小凤的话,着实如他所言,出门走走会心情舒畅而别有乐趣。 * 在打闹谈笑间,三人从江南一路向西而去,历经大半年抵达了西部边陲阳春镇,很快就能穿过嘉峪关进入西域。 阳春三月,三人需在阳春小镇上停留几日,准备好进入大漠的所需物资,而更要较为详细地打听最近西域是否有所异变。 陆小凤自告奋勇地接过了探听消息的重任。三天后,他兴冲冲地回到客栈开口便道,“盛世太平,塞无战事,可以放心出关。不过也不急于一时半刻,等到出了关,除了沙子就是骆驼了,四天之后镇上有一桩大热闹,我特意来邀你们一起去凑个热闹。” “又是什么热闹?”花满楼八个多月来见识了陆小凤的凑热闹本事,幸而楼京墨有先见之明敢于治一治陆小凤让他知道收敛顾忌,否则指不定闹出多大麻烦。 “王家粮铺王老板的次女抛绣球招亲。这事情我只在话本里听过,还没亲眼见识过,必须去瞧一瞧。” 陆小凤听得如此选婿,他特意去瞧了瞧嫁作镇上第一酒楼老板娘的王家长女。其人算得上清秀佳人,那么妹妹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却不知为何要如此择夫。“你们也一起去吧。万一有人捣乱,还能帮一把不让绣球旁落到歪瓜裂枣的怀中。” 楼京墨整理着物资的动作都不曾停歇,闻言是头也不抬地说,“不去。像是比武招亲、抛球招亲之类的,这种地方最容易惹麻烦。万一有人哭着喊着要嫁给我,这事你出面摆平啊?” “嫁给你?”陆小凤看着身着女装的楼京墨,“小楼,你未免也太有自信了。怎么看也得先考虑嫁给花兄。” “你不信?我也不求你信。你天真,我不能跟着你天真,自认穿女装就一定安全了。搞不好,他们认为我是男扮女装。” 楼京墨懒得凑热闹,她建议花满楼也别陪陆小凤胡闹,免得临要出关还节外生枝。 然而,三人却在四天后一起乔装去围观了抛绣球。 原因无他,只因王家粮铺的王佩去过车迭国,那正在前往瀚海国的必经之路上。 自从五百年前五代十国末年,周世宗不似正史轨迹亡故,随之改写了其后所有的历史,西域诸国的情况自然也就与楼京墨所知晓经历过的不同。 阳春镇粮食铺王老板只有两个女儿,将粮食生意分为两块,长女王环负责关内生意,次女王佩管理关外生意。 王佩一年总有几个月在关外处理生意事宜,虽然刚刚年过二十但已能独当一面,镇上人都觉得她不愁嫁,却也不知为何要抛绣球招亲。 隐隐有一则流言传出,去年年末王佩查账归来时遇到了黑风诅咒。 这是阳春镇老人们口耳相传的一个诅咒,几百年前西域商路某日忽然乌云蔽日雷光大作,紧接着发现天空似乎裂开一道口子露出天外狰狞的可怖场景。凡是见此异象者必会与至亲至爱分离。 许多年来再也没有出现过如此天象,但去年年末严冬酷寒,王佩带领的商队在白日里遇到了忽然天空一片漆黑,一阵电闪雷鸣而不见点滴雨水降落。 商队平安地回到了阳春镇,没有人多提此事,岂料三个月之后王佩忽然要抛绣球招亲了。 抛绣球招亲引来的不仅是陆小凤之类的好奇者,还不乏一众特意从周边城镇赶来的青年人。其中有经商的、有开镖局的,他们早就耳闻王家粮铺的实力,更耳闻王佩的本事,正是要争着当王家姑爷的。 只见小镇最高的观天楼前人头攒动,而王佩按照约定时间在午饭过后未时一刻登上三层高楼。 王佩与长姐的清秀不同,更多了三分英气,此刻她不见笑意地环视楼下广场一圈。不顾楼下的人声杂乱,她足足用了一炷香的时间仔细观察,却最终失望垂下目光。 “多谢诸位英雄给我一份薄面来赴今日之约。事前说定有两不作数,家有妻妾者接球不作数,当下反悔者接球不作数。闲话或也不必多说,我愿意向上苍求一份姻缘天定,投出绣球求一伴侣。还请父亲敲锣以示开始。” 王老板面露无奈,但还是顺着女儿的意思敲响了铜锣。 “铛——”,一声锣响,绣球从高楼而落。 绣球又怎么可能一下就落到某个人的怀中,楼下有一半的人都不才能听过黑风诅咒,而且是专程来抢绣球的,甚至不乏粗通武功之人。 如此一来,争夺绣球的场面可用有些激烈来形容。一颗球在半空中游移不定,甚至引得抢夺者之间也比划起拳脚功夫。 “幸亏我们站得远,不然为了避让闪躲也累得慌。” 陆小凤的眼神随球而动。他也算看出来了,不管王佩有无苦衷,她都是诚心抛球,那么外人也就不好横加干预。 岂料原本的晴空万里忽而起了变化,不知怎么薄雾渐起让人看不清绣球的轨迹,而更有飞沙走石将起之势。 “哎呀!怎么就突然变天了,难道真是应验了,王家的二姑娘是嫁不出去的命?” “家财万贵又怎么样,说不好还是克夫克子。毕竟那是遇到了诅咒!” “你们能不能积些口德?王家与你们没仇,镇上多见风沙,有什么要奇怪的。” “那让你儿子娶王佩啊!你敢不敢啊?” 这一场毫无征兆的平地生风挑起了阳春镇镇民的议论纷纷,不少外来的求娶者也都停下了争夺绣球的动作,诧异地抬头看飞沙忽起。 楼京墨见状微微凝神,异象不一定是天意,更有可能是人为。在此情况下,忽显异象对于一个求嫁的女子而言绝非好事,甚至会让流言乱其余生。 观星楼上,王佩见状脸色煞白,而王老板更是急出了一头汗来。 “让你别搞这一出!不会来的人就是不会来了,你看,这会搞砸了吧!”王老板正在数落王佩,却发现头顶的天色又变了。 一阵暖风拂面将薄雾吹散,雾气散去则不见飞沙,而似有五彩祥云飘过。哪有什么不祥之兆,分明是祥和之景。 “大吉大利啊!”王老板好久缓过神来高喊一声,这才惊醒了广场上的一众人,原来适才半盏茶的时间里,他们都为头顶变化所吸引,谁也忘了要去抢球而愣愣地抬头观景了。 另一侧人群外围数丈之远,花满楼突然挥动衣袖,恰是挡下了一众忽而从背后飞来飞沙。只见陆小凤迅速伸出两手,扫落了了从天射向三人的那些碎石子。 两人立即望向几步之远的楼京墨,发现她无事才松了一口气。这些沙石直冲三人而来,怕是因为楼京墨用了一招拨云见日坏了某人的飞沙走石。 下一刻,一位看似年过三十的男人忽而出现。他似从雾中而来,但仔细一看却是相貌平平,好似再普通不过。 “今天阳春镇真是热闹,没想到有人能使云开雾释。在下戚无,做一些昆仑玉石买卖,幸会了。” “不畏浮云遮望眼,只缘身在最高层。故而,云开雾散本是常态。”楼京墨看着面前不请自来的男人,并不在意他是否来者不善。“姑苏楼砚,研究药材的大夫而已。” 戚无闻言缓缓勾起嘴角,敢说这种话的人还是头一次遇见。他继而又向另外两人打招呼,“陆小凤,花七公子,初次见面,欢迎你们即将踏入西域。相逢自是缘,三位有无兴趣一同去王家坐坐?” 此话落下,戚无手里多了一只捏爆的绣球。“别误会,我对娶妻没兴趣。只是好奇黑风诅咒,想来你们也是一样的。可对?” 86.第九章 不知从何冒出来的戚无, 正如他姓名的谐音来时动则起雾,在人不留神时已经悄然而至。此人性情乖张, 否则又岂会弄出一场天显异象,以飞沙乱石搅和了抛绣球招亲。 戚无或许早已来到阳春镇, 更是留心观察过镇上有哪些多出来的不明人士。 他的一句欢迎即将进入西域, 只表明嘉峪关外从大漠戈壁到昆仑山脉, 恐怕不会因为诸国无战事就真的太平无事。 “既然戚老板诚心相邀,我们也没有不去的道理。” 陆小凤向来不怕麻烦, 既然见到了一只被捏爆的绣球, 为了不出现一颗被捏爆的脑袋,那就该走一趟王家。有一点被戚无说中了, 他们确实因为出现了天有异象而怕耽误行路,才会关注王家选亲。 绣球的消失让一场抛绣球招亲戛然而止。 前来阳春镇的求娶者们并未迅速离去, 还有不少向王家递上了拜帖以示诚意。王佩对此却显得无悲无喜,似乎被搅乱了生活的人并不是她。 “你这倔性子必须给我改了!”王老板比小女急躁多了,他在房内来回转圈圈, 想着要如何收场。 “我之前就不赞成你搞抛球招亲,你偏偏要把动静往大了闹,说是给你最后一个机会等年丰出现, 免得他找不到你。事实证明,小半年都过去了他毫无动静,你们年轻人搞得那一套私定终身根本不靠谱。” 原来, 去年王佩出关查账途中结识了一位青年剑客年丰。那算得上一场英雄救美, 正是年丰在大漠天有异象时救下了被风沙围攻的王佩。 后来两人互生好感, 但年丰表示有一件要事需做,无法立即去王家提亲,请王佩多给他一些时间办完此事。 王佩则立下了赌约,等到来年的阳春三月末,如果年丰还不来阳春镇提亲,那么她就抛绣球招亲。这一招也算是直接切断了两人的退路。 “爹,我听你的。不胡闹了,你选一个合适的人吧。” 王佩没有再反驳王老板,而在最后的挣扎过后,她也该回复正常生活。她不再去想身在茫茫大漠天昏地暗中,几近绝望时被人救起所生出的感情。既然年丰没有出现,她就也该忘了那一场意外。 此时,屋外传来下人急切的通传声。“老爷,外头来了一个男人拿着绣球,说要见二小姐一面。” 王家父女两人面面相觑,这都时隔两三个时辰,本以为绣球失踪了。谁想天也黑了,又有人找上门来了。无论如何总要先见一面,弄清来者是谁,又有何种意图。 这就在花厅见到了一位三十好几的男人,他相貌普通地似乎会让人过目就忘,而手中正提着一只破损的绣球。同来的还有另外三位不到二十的年轻男子,亦是处在人群里完全没辨识度的样貌。 “这位先生来得有些晚了。”王老板不知四人的来意,但早就对外宣布过白日里的那场招亲以未选出合适人选告终。“这绣球……” 戚无根本没理会王老板的话,他直接看向王佩语气冷淡地说,“我只想问一句你们是不是不懂西域的规矩?外来的人不懂也罢了,你们在边陲活了一二十年,是觉得能违背罗刹令吗?” 罗刹令三字一出,在场的人都知道说的是西域魔教教主玉罗刹的命令。 二十年间,玉罗刹在西域建立罗刹教,而在其发展壮大后可谓称雄西域,并且渐渐想关内渗透。 无人知晓玉罗刹的真实身份来历,甚至没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是男是女是老是少皆是一个迷。只知玉罗刹身负犹如鬼神之威的武功,而违背他意志的人唯有一个死字。 当然,西域之地广袤莫测,玉罗刹也不可能辖制每一寸土地,只是传出过一些消息有些地方是罗刹教势力范围,外人没有罗刹令不能轻易靠近。 王老板没懂戚平的意思,但王佩却知道他在说什么。去年在沙漠遭遇异常天象,年丰带着她避难时闯入过一座荒废的城池。 “我们借地暂避沙尘暴,那里并没有竖着牌子说是罗刹教的地盘。” 王佩正对戚平解释了一二。不知为何,此刻她看着戚平的眼睛竟产生一种窒息的感觉,仿佛有一双冰冷的手扼住喉咙要将她拽入无尽深渊。 当下,花满楼上前一步半掩住了戚平的视线,此人忽而露出的杀气几近凝结成实质可灭杀王佩。 “天有不测风云,戚老板恐怕也无力掌管天象异常,避难之时又岂能瞻前顾后考虑太多。” 戚无却突然笑了,还是非常愉悦的笑容,并未在意花满楼出言的阻拦。真的应了喜怒无常四个字,他在霎时间完全不见之前的杀意。 “不错,花公子说得对。我仍无力掌管天象异常,这次来找王二小姐,只为探听些消息,毕竟年丰是我的手下。” “您是年丰的东家?”王老板摸了一把额头的虚汗,短短几句话之内,他看明白了前来四人还不是完全一路的,却都不是无缘无故上门。“年丰是不是犯了什么事?” 王佩努力压下因为被戚无注视而起的惊恐,而在听闻年丰二字时终是脸色一变,不由问到,“你们究竟想要来问什么?” “既然齐聚于此,就都听一听吧。”戚无反客为主地请几人入座,而说起了特意入关的始末因由。“五百年前,沙漠中天显异象传出黑风诅咒,说是见到异象的人必会与至亲至爱分离。那并不是空穴来风,确实出现过异常天象。” 五百年前,时逢五唐末代十国乱世,中原战乱不休而西域亦是诸国争斗不休。 周世宗柴荣得高人相救起死回生,传言中那人正出自早已没落的独孤世家,单名称呼溯。 独孤溯是一位剑客,他以剑法问鼎彼时武林巅峰,所向披靡无人能及,甚至有一人可扫千军之说。比起将其封神,世人不知何时起开始称呼他为独孤剑魔,似乎他永远一袭黑衣而看不出玄色之中到底沾染了多少鲜血。 “后来周世宗出兵将西域,将西边之地再度纳入中原王朝的管辖。那几年,独孤溯不似大多江湖人不涉朝堂纷争,是他坐镇军营直至大战告捷。” 戚无三言两语说起早就不为人知的那段传说,“不过,独孤溯没有同回长安,他消失在了大漠里。那日,天地异变忽而阴云密闭,有惊雷划破长空,飞沙走石过后剑魔就消失了。” 独孤溯究竟消失于西域何处?他有没有留下武功典籍?又究竟是从何人习得一身绝世武学? 五百年的时光更迭了王朝,更足以淹没一段传奇。除了误打误撞得知其中一二传闻的后来人,从庙堂到江湖再无人知晓剑魔真身。 戚无自称因做玉石生意碰巧知道了事涉五百年前的零星传闻,手里有些闲钱就聘用了一些江湖剑客去探求沙漠埋葬的秘密。 “年丰就是我的手下之一,去年,他往车迭国一带寻找蛛丝马迹。不过,正因有谣言说那一带有西域魔教的人出没,我担心他的安危才特入关一看究竟,可惜没有在此地见到他。” 车迭国在古楼兰以西再西,它早在百余年前就没落了。 国王实际掌控的范围并不大,也就龙蛇混杂聚集了其他势力。西域魔教是其中最大的一方势力,一般情况下无人敢招惹,年丰与其只怕是凶多吉少。 楼京墨听到此处想起小鼎曾给过一个讯息,此世天道有异,会否正是从独孤溯而起?正因有人先给天道捅破一个窟窿,将不同世界的武学壁垒开了一道口子,使得后来人也不再为其所束缚。 遥想魔相门王老曾言,隋朝年间有四大门阀势力,其中正有培养出独孤皇后的独孤阀。除去李阀之外,宇文阀、宋阀、独孤阀皆有自家的武道高手,独孤溯是否正从那里来?如此疑问,除非剑魔本人所述,或见其亲笔所述手札,否则难以解惑。 不过,那位已经不为人知的独孤前辈确实引人好奇。听故事的楼京墨听了好奇,而说故事的戚无又如何不好奇。 此次,戚无入关有几分如他所言是为年丰而来,又有几分是为没有说出口的寻古城而来,在座的人只要不傻就分得一清二楚。 戚无到底是什么人?年丰又是否深入古城?两者是否是上下级关系? 王佩不是武林中人不知答案,但她肯定戚无的来历有问题。此人能说出一段外界无从得知的剑魔秘事,而西域魔教同样沾了一个魔字,两者之间十有八/九有所关联。 时隔五百年,去年严冬沙漠再次出现了异常天象,而她被年丰从伴随异象所成的风暴中救出。眼下年丰不知所踪,她成为了唯一的知情者。 “如果戚老板想要通过我找到古城所在,我只能说一声抱歉,当时飞沙漫天,我与年丰实则误打误撞闯入遗迹。因为缺少食物与水,我们的状态一直不好,缩在一间土屋中。 两天后风沙渐消,若非遇到一头野骆驼,我们根本就不谈寻到回程的路。等到出来了,回头只见一片黄沙,再也不见古城踪迹。” 王佩也曾竭力劝过年丰和她一同入关,而隐约猜到年丰所谓的要事就是折返古城。然而,哪怕经验最老道的向导,也从不敢担保下一次进入沙漠有十成的把握活着回来,不定何时就在难以定位的沙漠中迷路缺水而死。 大漠中的城池有太多都是一朝兴起又一夕覆灭。黄沙下藏着前人的财富,或是真金白银,或是武学至宝,但还有一波接一波寻宝者的骸骨。 王佩不希望年丰成为其埋于黄沙,成为无处可寻的一具骸骨,为此才去刺激年丰定下了抛绣球招亲之约。只是年丰没有回来,而恐怕是应了最坏的猜测。 这一番话却等于断了戚无的线索。 戚无没有恼怒,只是不咸不淡地说,“王二姑娘,你的运气实则不错,才能两次死里逃生。” 第一次是从沙漠异象中逃生,第二次不言而喻则是今日。 “陆小凤,我们做一笔交易。虽然不知你们为何前来西域,但只要你们想办法找到年丰,我则保证你们在大漠顺利畅行。” 戚无没有再看王佩,反而把寻找古城之事抛给了陆小凤。如果不答应他,那么怕要经历一番强龙难压地头蛇之斗。“我也不为难你,先把你手上的事情做完了,四个月后我们在车迭国见。此事若成,以后有关玉石生意,我必会多多关照你。” 戚无提出交易就先离开了王家,说给陆小凤一晚上的考虑时间。 陆小凤则下意识地想去摸胡子,为什么戚无专挑他谈交易? 首先,他不想再做玉石生意,送一次瀚海玉佛已经够呛了。其次,他对天有异象真的没多少兴趣,君不见身边的楼小黑更感兴趣。 再次,戚无想寻找剑魔遗迹应该去找爱剑成痴的西门吹雪,他乐意做中间人帮忙联系牵线。最后,这一桩难道真不是强买强卖,不答应戚无就给他们的西行之路添乱。 “先不说以上四点,他为什么选择问我啊?”陆小凤说着看向花满楼,还期待得到一二安慰。 花满楼正想着戚无做玉石生意,会否因此知道瀚海玉佛的存在,更不提戚无极有可能是玉罗刹本尊。这会面对陆小凤的委屈,他只能无奈地笑了,“可能是陆兄人见人爱,所以戚老板选了问你。” “花兄又何必隐瞒后半句。”楼京墨补了一刀,“麻烦也爱陆兄,所以顺理成章地找上他。” “你们!”陆小凤被噎住了,半晌终是憋出了一句,“既然我人见人爱,你们也一定不会弃我而去。那就一起去找那个神出鬼没的古城。” * 茫茫大漠深处,风沙过后显出一座只余残垣断壁的小城池,中央处却矗立着一座画风非常不符的石头宫殿。 石头宫殿的大门牢牢紧闭着,如果有人走近一看会发现是从外部加了好几道封印门闩。那石门隐有流光闪动,分辨不出是何种材质的石头,只是给人异常坚固的感觉。 王怜花承受了二次雷劈来到了这个古怪的宫殿,此地真的不似被人所造。大殿空空什么都没有,只有四壁石墙满布剑痕,每一道似是都包含一道剑意。 在这里呆了十天,他确定石墙与石门的材质古怪根本击不破,必须有人从外面开门,但无从得知外头到底是何光景,偏偏眼下连叫声都传不出去。 王怜花没有放弃继续攻击石墙,但也不妨碍他念念有词。 “小墨墨乖乖,快把门开开。所谓心有灵犀而英雄救美,就该在这时候体现出来。如果你来了,那么我就躺平了任君采撷。” 87.第十章 西出嘉峪关, 不到三个月, 戚无就以实际行动证明了他绝非口出狂言。他说了能保证三人一路在西域畅行无阻, 让三人平安顺畅地到达瀚海国。 “我已经实现了一半的许诺, 这就先去车迭国等你们准时出现。” 戚无临走前还多加了一句, “三位都是聪明人,想来绝不会不守时。否则, 我能让你们来得容易, 就也能让你们走得困难。” 瀚海国王都城门口。 三人同时点了点头, 压根没想目送戚无离去,就整齐划一地都转身先入了城。 陆小凤摸着终于重新正常新生的胡子,看着异域王城景色不由心下惋惜。如果没有多出来的寻觅古城任务,他今夜起就能徜徉在异域风情之中。 “偏偏我们是秘密行事,不能惊动了想要夺权的孔雀王子那伙人。今夜没得吃喝玩乐, 还要做一回梁上君子。” 眼看即将偷入王宫送回瀚海玉佛,楼京墨稍有遗憾的是尚未能解开玉佛之谜。 这一路她已经尝试了以内功注入其中摸索玉内构成, 但玉佛内部并无微雕等隐秘,论玉质它也只是一块极品羊脂玉, 仅是一玉抵万金而已。 “如果国王愿意多聊几句就好了。” 楼京墨还想再为解开谜面争取一番。假定那一句佛在我心中确有深意, 会否是历代瀚海国继位者都寻觅错了方向?那话并非单指玉佛。 花满楼听着身旁两人都各有所愿,他的心愿非常简单,把玉佛亲手交给老国王,且一同给出父亲的亲笔信就好。“沙漠里天黑得迟, 先找一个地方歇歇吧。这三个月日夜兼程都累了。” 三人本不怕日夜兼程累到身体, 但是与戚无一路同行的心累却避无可避。他们正似抱着一只随时会爆的火雷, 虽然估计能及时把火雷扔出去,但说不准会否受到波及。 于是,这一休息就到了夜阑人静时。 当王城都安静了,还玉佛三人组也就行动起来。潜入王宫寻找老国王一事还算顺利,一个时辰就单独见到了正主,只是老国王半夜从梦中醒来后脸色不佳。 “三位辛苦了。”老国王将半夜被拍窗户所受的惊吓,还有听到王妃、儿子、儿媳及亲家一伙人密谋篡位所生出的怒意都尽数压下。 老国王索性穿戴整齐也不睡了,而请三人搭把手带他飞檐走壁一回,在将玉佛先存放到私库里。此地想来已经被孔雀王子的人手搜过很多次了,最危险的地方反倒成了最安全的地方。 等到老国王亲自落上重锁,三人送交瀚海玉佛一事终是就此完成。 老国王看过花如令的信函,才知老友多年来发生了何种变故,他拍了拍花满楼的胳膊,道了一声抱歉。 “西域与江南离得太远了,正是因此我才把东西交给了最信任的朋友,却没想到给你造成了如此伤害。老花没能想办法治好你,我也不敢托大,但你们在西域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我一定会尽全力而为,千万别和我客气。” “此错不在王上,是人心的贪婪作祟才有了铁鞋大盗。” 花满楼不会真的与瀚海国王不客气,两位铁鞋大盗都死了,玉佛也还回去了,他不会再去怨怼谁,也不想向谁索取什么补偿。“倘若王上愿意与我们多聊几句,可否为我们释疑,为什么瀚海国以一尊玉佛作为传位象征物。” 既然不好直接拂了老国王的歉意,而他现在有意想做些什么,那花满楼就趁此机会询问一二玉佛来历。 老国王反正也睡不着,则从头到尾谈起玉佛传位之说。“这就说来话长了。两百多年前,老祖在此地始建瀚海国,起因是观湖有感。” 瀚海一词的含义随着朝代更迭而变化。最初指的是北方的海,渐渐则成了西域大漠的代称。 据传,两百多年前,虞泓在沙漠中发现了一汪大湖而练得一身高超武功,以此为大吉大利之象,则在天时利地之下,于大湖之侧建立瀚海国王都。 根据文书记载,虞泓在人到中年后开始笃信佛法,他不仅每日诵经抄经,亦是收敛了年轻时征战四方的杀意凌冽。他晚年时亲手雕刻了瀚海玉佛,并且颁布了玉佛等同玉玺的旨意,希望后来的继位者心怀慈悲,切莫穷兵黩武或横征暴敛。 “如此一来,玉佛就一代接一代传了下去。在新王登基时,必须唯有手持玉佛,才被认为是合法的继任者。” 老国王说着打开了一卷画轴,“玉佛到底有没有隐藏的秘密,此事从无定论。它或许只是一个象征物,但在历代瀚海国王口耳相传一件隐秘,老祖在临终是笑着说出了那句佛在我心中,却是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 原来瀚海国的开国王上虞泓不过一介平民,他如何从普通人成为武林高手,又是经历了多少艰辛建立了瀚海国,那些史实记载却全都被烧毁了。 正是虞泓临终前一把火将很多文书都烧了,而他愿意留下的东西不多,除了一尊玉佛,只有一卷亲笔画。 当下,打开画卷则见画中王庭宏伟,有人登临高台,眺望王宫外不远处的湖光潋滟。 “这湖就是瀚海?”楼京墨细细观察了一番不到三尺长的画卷。 此画并非是水墨写意山水,而是彩色的工笔写实。只见画中高台上的人显出老态,表明虞泓已是迟暮,但乍一看就发现了一个问题——其实瀚海王城甚至方圆百里都不存那样一个大湖。 不仅是如今没有,三人在来西域前调查清楚了瀚海国的情况。两百年前此地也没有如此大湖,而瀚海国之侧仅有一条水速平缓的河流。传闻里虞泓观湖而建国,那个湖在何处始终是迷。 “不错,瀚海国从来没有如此大湖,这就是老祖留下了另一个谜。史书成灰,而零星的文章记载中老祖因大湖而建立王都,早就说不清是真是假。” 老国王见楼京墨看画看得仔细,就将画卷平放在书桌上让她慢慢看,而他又继续讲古。 “正因老祖晚年行事古怪,所以才引得人猜想他生前最后的话别有深意。佛在我心中,这五个字也许能解释清楚老祖的一生起伏得失。 不过,此后两百年瀚海国王无一人参透其中深意。说来惭愧,我等后辈皆是不如老祖,或于治理小国还能勉强胜任,但再无一人似老祖那般文治武功,而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了。” 书房秘话至此戛然而止。 老国王本想请三人过些日子来王宫做客,等他近日处理好孔雀王子等的问题,就好好陪三人一睹瀚海国风景。不想听闻三人不日就要离城必须尽快玩前往车迭国,只能送出宝马良驹以助三人行路无阻,并且祝福他们够马到功成。 三人夜半来天明去,挥一挥衣袖未曾带走一片云彩。 等到走出王城很远一段路,花满楼缓了缓脚步望向楼京墨,“小楼,你是不是有心事?那幅古画是有什么地方不对吗?” 老国王取出的古画是虞泓亲笔作画,此画堪称瀚海国至宝,花满楼虽有好奇却也没提出允许他摸画而观。不过,他察觉到了楼京墨在观画时气息微变,很有可能是发现了虞泓所留于画中的什么消息。 “有吗?”陆小凤之前在书房里也仔细看了古画,他不懂画技高低,只觉得此画不错,不是一贯让他难解深意的云山雾罩,而能通过此画一览两百多年前的瀚海王都景色。 “有一点确实很像,瀚海玉佛与画中的虞泓有八/九分相像,面容形态服饰衣着几乎没有什么差别,也就是玉佛像看起来年轻些。要说区别,画中人因站立而露出两脚,而玉佛端坐莲花台则让衣物遮掩了双脚。 不过这也不奇怪,老国王刚才说佛像是虞泓亲自雕刻,那么佛像刻成了虞泓本人的模样实属正常。” 楼京墨微微点头,陆小凤没有说错两者的相似之处,而花满楼也没有猜错她实有另一惊人发现。 “虞泓此人真的很有意思,既是临终焚书却又雕玉佛传世。他必得奇遇而练就一身高深武功,但也没有将其传于子孙后辈。 陆兄,你有没有细看古画中虞泓的形象,他不惧表现出老态龙钟的一面,更不似一国王上端着姿态,反而是有些不修边幅。” “你是说画中人有些衣冠不整吧?高台上的虞泓没穿鞋,一只脚光着脚丫子,另一只穿着白袜子。”陆小凤想了想便道,“袜子上还绣有云朵的图案。” 下一刻,陆小凤就瞪大了眼睛,他看到楼京墨似变戏法一般从袖中取出一块白玉佩。玉佩只有半个掌心大小,但正是一只白袜子造型。见鬼的是其上雕刻着祥云图案,正与画中虞泓的袜子是同一款式。 “小楼,你这东西从哪里来的?!” 陆小凤问着就接过玉佩反复看了看,他没看出什么特别之处,又给花满楼细细摸了摸。 “玉佩有些年头了,起码是一块五百年的古玉,而且用料比玉佛更好。” 花满楼确定此物与瀚海玉佛并非同工同料,他还轻嗅了一番玉佩,“此物还带有一股寺庙特有的檀香,想来是在庙宇内被供奉了多年。” “花兄所言不差。七八年前,我意外从尼姑庵里得来此物。” 楼京墨简单地说了白袜子玉佩的来历,而司空摘星在出师后又去过一次静思庵,但捎回了让人再度意外的消息。“司空探得消息,我与他离开静思庵后四个月,庵主就暴病过世了。随之静思庵解散,庵内其余十多个尼姑都去了别的寺庙。” 当年,楼京墨给死鱼脸庵主施针小惩大诫其见死不救,可以确定庵主身体倍棒没有隐疾。即便是让庵主拉肚子拉一个月,也不会要了她的命。 由于庵主死后被火化,时隔多年再难验明她的死因,也就无法清说这块迟迟未被发现的白袜子玉佩会不会是一道催命符。 “世间有那么多的巧合。”花满楼相信楼京墨下手有分寸,不会是因为她的施针导致了静思庵庵主的暴毙。更大的可能是有人冲着白袜子玉佩而去,毕竟它本是一对,而要有一双玉佩才能号令那个白云会。 虽然西域瀚海国与中原相去甚远,却不能说虞泓与白云会无关。再分析虞泓前后的奇怪行为,一个人不将高深武功传下去,除去后辈平庸无能,最有可能是那门武功本身出了岔子。 这或能解释虞泓为什么开始诵经念佛,不是他突然得菩萨感召,而是为了压制心魔。 花满楼更说出对虞泓所画大湖的一种猜测,“我读古籍读到过一种沙漠奇闻。沙中海子,其水不可饮,却可瞬移千里。虞泓也许遇到过那样的大湖,它曾经出现在瀚海王都却又消失。都说沙漠埋葬了无数秘密,虞泓说不定随着海子移动,而去过某个神秘之地。” 然而,两百多年过去了,又如何再见神秘大湖? 楼京墨想着画中的虞泓,他身着一袭款式简单白衣,且仅有一只脚穿着袜子,全身上下不见任何多余配饰,唯有手腕上有一串十二颗白玉珠佛珠。 陆小凤说的画像与佛像的差别中还漏了一点,佛像上没有那一串佛珠。如今看来虞泓不会无缘无故多在画中添一笔佛珠,那么这一串佛珠会否就是一个关键? “佛在我心中,佛在我心中。”楼京墨念叨着这一句话忽而灵光一闪,她有了一个荒诞的猜测。“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不如,我们……” 陆小凤伸出手比了一个先静声的手势,他莫名有些慌,楼京墨平时就够大胆了,这会她特意强调大胆的想法,鬼知道会有多么离奇了。 “等一下,等一下!小楼,你确定你还有不大胆的时候?” 88.第十一章 “三人行必有我师, 我仅是择善而从。” 楼京墨可不想背上傻大胆的称号,她的猜测是离奇了一些, 才需要有打破常规的勇气去验证猜想,而那是瀚海国王室想都不敢想的一件事。 “陆兄为何一脸怀疑的神色, 我正是效仿你的所作所为。我们认识的第一天, 你不就表现出了英勇无畏的一面, 现在难道已经英雄没有当年勇了?” 荒山坟头,天黑路险。所谓初遇说白了就是两伙挖坟的人撞一块了。 陆小凤把头摇的和拨浪鼓一样, 那是他年少无知时舍命陪朱停, 而已有好多年都不再干盗墓这件事。“不太合适吧?我们站在瀚海国的地盘上, 还打着开挖瀚海国开国王上坟墓的主意。这事情不如就……” 然而, 到此为止四个字却非陆小凤所愿。 如果没发现虞泓可能与白袜子有关, 也没有静思庵庵主疑似多年前被害,那么就此打住好奇心也无碍。可是, 如今有五成可能白袜子组依旧还在江湖中活动,则引人非常想要一查究竟。 花满楼先是缄口沉默, 恐怕所谓开棺并非单指查看随葬品, 佛在心中也许是另一种匪夷所思的存在方式。“虞泓与其他瀚海国王族不同,他死后并没有入葬王陵。反而埋在水下, 仅此一点, 陆兄恐怕去不了。” ‘花兄!我最喜欢鲜花的花兄,你怎么就面不改色地说起挖掘尸体的事情了!’ 陆兄没有说出这句话, 只是神色复杂地看着花满楼, 眼神强烈到花满楼难以忽视。 楼京墨认为花满楼的话一点都没毛病, 陆小凤的名字就表明了他并不善泳,又是陆地又是鸟类充分暗示出他与水相克。“那就请陆兄承担望风的要职。万一水下有什么大动静,需多靠你在地上打好圆场。” 对于瀚海国人而言,虞泓葬于何处并不是秘密。 王城边有一条大河流过,而引流活水入河边小院成一池。 虞泓仅以一口薄棺入葬入,埋在河边小院的池中,如此似乎在祭奠他当年观大湖而建瀚海。 这一小院早已成了瀚海国的地标性建筑,虽然普通民众不得入内,但人们不知从何时起习惯有事没事去院门口拜拜。它完全不似瀚海国其他王上陵墓那般森严肃穆,仿佛是虞泓遗志所求一般,他不介意死后多沾惹一些市井烟火气息。 却不知虞泓会否一直期待着有朝一日被人开棺验尸? 经过了七天的准备与踩点,不论棺材里的古尸期待与否,也不管楼京墨与花满楼期待与否,月黑风高夜挖坟开棺时,两人噗通一下扎进了小池里。 小池并不大,水深却不浅,有一丈半深。可能由于小池以黑玉砌成而有特殊的建造工艺,站在清澈的小池边却看不透池中深浅。 树上的陆小凤很快就看不清两人的身形,当下他只能祈祷一切如同之前几天下水时所预演计划般顺利。‘玉皇大帝,三清在上,佛祖保佑,千万别发生诈尸之类的事情。’ 水下,楼京墨若是知道陆小凤胡乱一同地求神拜佛,她一定要将其变落汤鸡。这会祈祷棺材里没有机关阵,都比祈祷不要诈尸要好。 一具墨玉棺材静静地躺在池底,其上并无繁复的刻文,仅以寥寥数笔简单地刻画了祥云纹,和画中出现的白袜子花纹一致。 楼京墨作为曾经的棺材铺伙计,敢说她很了解棺材的制式,昨天已经与花满楼商定好了如何操作开棺,是要安安静静地进行不引起守卫的注意。 两人能在水下闭气停留的时间不长。即便花满楼以过人的天资在七天内就习得了水下呼吸法,但楼京墨必须以一己之力内力外放隔开棺材四周的池水,制造一个无水空间才能在开棺时避免池水倒灌。 花满楼则趁此时机推开玉棺重盖,密切小心棺内情况以防突变,先让楼京墨借以夜明珠微光照明,确定佛珠是否在可见之处。 恰如计划,两人分工明确地打开了棺材,没有遇到任何机关箭支或者毒气喷射,顺利地简直就像是虞泓故意放水不留难题。 不过,棺材里虞泓的尸体模样却让楼京墨愣了愣。只见虞泓身着了一袭白衣,与画中穿着一模一样,双脚没穿鞋子而仅有一只穿了白色绣云的袜子。 更加引人侧目的是尸首的情况有异。尽管虞泓入葬了两百多年却不见腐烂,但他的脸上却出现了像是蜘蛛网一般的黑红斑纹,此状向下延伸外露出的手与脚都能看到异常邪异的斑纹。 这真的很像是走火入魔! 楼京墨以简单几个字概括了尸体的异常,她以手指迅速将此发现写在花满楼手心,‘小心些,尽量别碰到他。’ 花满楼点了点头,更谨慎仔细地释放出内功,他早已习惯了用内力去看,几息之内就确定佛珠并不在棺材内。应更确切地说佛珠并不在可视范围内,它没有被戴在虞泓的手腕上。 佛珠不在身上,不代表不在身中。 虞泓临终是说过佛在他心中,真相恐怕如同猜测得那般荒诞离奇,佛珠是在虞泓的心中! 花满楼将手掌虚放于虞泓尸首的心口位置,果然发现了尸体食管部位有异物。以内力向尸身中探去,推动着异物移动,不多时小玉珠从尸体嘴中被吐了出来。 恰是验证了那一句佛在我心中。接二连三,一共被排出了十二颗白玉珠,这些珠子就是虞泓生前所佩戴的那一串白玉佛珠。 当最后一颗佛珠被吐出,虞泓的尸体突然迅速干枯,几乎是在顷刻间化作了骨灰。紧接着,莫名古怪的声响从墨玉棺内响起。“白云悠悠,沙中瀚海。一念成佛,一念成魔。” 不好!棺材内部真的有机关。 一句话短短十六个字的时间,棺材底部凹陷了一大块就出现了一个黑洞,一股强大的吸力从里面冒了出来,仿佛能将整个池子都吸入其中。 楼京墨与花满楼相互抓紧了对方的手,只因处在漩涡中心无处借力,则被首当其冲地被吸了进去。比起运功挣扎,两人都是尽可能地护住身体不受伤。既然都开棺验尸了,他们更想弄清楚漩涡到底连向何处?哪里与虞泓的秘密又有何关联。 如此变故仅在瞬息之间。 大树上的陆小凤眼睁睁看着池水中央形成了一个漩涡,他跳入水下后只见白衣白袜飘荡在水中。 棺材盖子被打开了,棺材里面没有虞泓的尸体,更没有两位开棺人的踪迹。 唯有一颗落在棺内夜明珠,以微光照着棺材内壁上的道道剑痕,但是材底部再难看出有过机关启动的痕迹。 陆小凤听到了水上传来的脚步声,他急速离开了小院却不知该往何处去。这情况可比诈尸更加麻烦,他要去哪里找消失在水底的两个人? * 另一头,被卷入水底暗道的两人被流水席卷着在地下急速移动,那速度快得如非以内力护体,势必已经磋磨掉了一身皮肉。 可能经过了一炷香时间或许更久,两人发现所处的环境发生了变化。 周身不再是被淡水包围,水质开始浑浊了起来,他们怀中揣着的佛珠微微发烫,而浑水移动的速度更加快了。 快到似乎让人能在几息时间内从沙漠的这一头瞬移向了另一端。 有一刻,两人几近听不到任何的声音,而紧接着浑水全都消失不见,他们被抛出了地底重回地面,月光下却发现此地尽是黑色的沙子。 “后面有东西来了。”花满楼尚未起身,他已经听到了有某个体型巨大的东西在飞速靠近,它在沙地下穿行而带起了一阵古怪的沙响! 楼京墨刚一回头,她几近意识地挥袖尽全力筑起一道沙墙体,而被花满楼带着朝前飞掠处几丈开外,一条血红色的巨虫就从黑沙地之下钻地而出。 血红大虫身体上有着大大小小的暗斑,足有两丈长,居然能半竖起身体,从其犹如吸盘一般的头部大嘴里喷出了一口唾液。 只见红黑的唾液竟在瞬间腐蚀了沙墙,更加匪夷所思的是它头部不知是眼睛或者触角的部位向这数丈开外射出电流,径直朝楼京墨与花满楼而去! 楼京墨以力破力打散了此道电流,但她却瞪大了眼睛。是想起了记忆角落里的一则西方离奇探险笔记,不敢置信地低语到,“沙漠死亡之虫?!” 蒙古戈壁沙漠里有一种体型巨大的血红大虫长相诡异。它被叫做死亡之虫,顾名思义可在瞬间取人性命,只因既能喷射腐蚀性毒液,更能发出不明能量流。 在当地人口耳相传的流言之中,真的有人遇到过沙虫而命丧于其口下,但从未有切实的沙虫活体或尸体证明它的切实存在。 套用一句江湖上惯用的话,那是因为见过它的人都死了。 此地究竟是什么鬼地方?怎么就点背地遇上了传说里的杀人巨虫。这并不是关键,关键是逃过沙虫的捕杀。 为什么楼京墨不选择与其继续正面硬抗?只因这会两人又听到了另几道异动声又从地下响起,此处绝非只有一条沙虫,情况不明时最好先观查一番。 “左边有不一样的声音。”花满楼摒除一切杂念,硬是从杂乱的风声中听出了遥远之地传来的那一丝微弱不同声响,“是敲击石壁的声音。” 楼京墨向左侧望去,在朦胧月光之下,目力可及范围内没有看到什么岩洞石壁,但她选择相花满楼而决定赌一把。“走左边,最不济也能来一场两虎相斗。” 在黑色沙地中说不清敲击石壁的是人是鬼,反正总要选一处跑,跑到一处不只有沙子的地方,说不定就能逃出沙虫的主场。 一追一逃之间,验证了人的极限就是用来突破的。 两人躲避着身后的几条沙虫的电流攻击,更是将它们甩出了一大段距离。大概飞掠了近半个时辰,脚下沙漠的颜色从黑色变成全白,而真的有一座废弃的小城出现在了眼前。 城池里绝大多数的建筑都已经残破不堪,唯有发出异动的正中央处石头宫殿矗立不倒。 这座石头宫殿不知以什么石材建成,墙体居然在月色下有流光闪动。只见石头大门外侧栓了好几道门闩,而且还加了六七把大锁,是要将石门紧紧锁死。 “小楼,你……”花满楼听着从石墙内传来的阵阵敲击声,那声音似乎要击破石墙,却因不明材质的墙体阻隔又听不真切其中的动静。 他正猜测着殿内到底有什么,会否是比沙虫更加可怖的存在,岂料楼京墨尽是一力捏断了锁链,更是没有多虑地就掀起了三条石栓。 楼京墨不是疯了,而是感觉来自神魂的一股感应。这是一同被雷劈过后出现的通感,虽然难用言语解释清楚,但可以确定王怜花必然在一门之隔的大殿之内。 敲击石壁的声音忽然停止了,石门从外侧被一下子推开。 一眼望去,殿内几近空空如也,四壁上满布道道剑痕,而正中央处真的躺着王怜花。 楼京墨看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王怜花,顿时心下一急唯恐他会有事,这就急切地小跑到王怜花身边。刚一蹲下想要细探情况,而发现妖孽花的面容竟是年轻了几分,随即她就深吸一口气而微微眯起了眼睛。 这都什么时候了,王怜花居然还敢演睡美人! 这厮还想等一个吻才醒来,他的脸真够大的。既然如此就成全了他的心愿。 楼京墨毫不怜惜地捏住王怜花的脸颊,两手用力向两侧一扯,“让你敢给我装昏迷,让你越装脸越大!” “嘶,疼,真的疼!墨墨,你下手太狠了。” 王怜花一下从地上跳了起来。他在门栓下落的那刻亦是心头一动,而无论眼前人的外表有何变化,他知道是小墨墨来救美了。可是为什么没有按照剧本给他一个重逢惊喜? “墨墨,你犯规。曾经讲的话本里明明是说,英雄以一个吻唤醒了昏睡的美人。你怎么舍得把我的脸捏出了红印子。” 楼京墨看着故作委屈的王怜花,当下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哪还有几分久别之感。“那你说,是选择听明明的话,还是听墨墨的话。” 89.第十二章 “当然是听墨墨的。”王怜花还能怎么选,这次的求吻失败错不在他的魅力不足, 而是没选对好时候。谁让两人不是重逢于花前月下, 何况大门处还站着一位看起来半傻的人。 楼京墨只得先将此事轻轻揭过,眼下后有追兵, 那些沙虫似是不敢靠近白沙遗城,但说不准它们会在城门口围守多久。 她先给王怜花与花满楼做了简单介绍, 没有再做什么客套的寒暄, 先一起弄清目前处境最为重要, 这就简要概括了进入西域后发生的事情。 “原来外面是沙漠。”王怜花走到石头宫大门处,迎面而来的风全是沙漠的味道。他看了一眼楼京墨暗道庆幸,此次他能盼来石门开启, 极力怂恿楼京墨前来西域的陆小凤功不可没。 有的事不必点破,王怜花明白那年大漠的六月飞雪是楼京墨不想再触碰的回忆, 她甚至都不想再涉足西域。 龟兹王宫内, 死去的石观音被钉子刺透天灵盖,钉子上的神秘刻文极有可能与让死者魂飞魄散的诅咒相关。 魂魄之学太过玄奥, 曾经所在世界里无人说透其究竟。偏偏, 无花得到了魔相门的一本残卷, 而楼京墨也不知那里面究竟记载了何种功夫。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世间事有得必有失。 如果诅咒真的奏效,那么施咒者也必会付出代价。 李泊枫死在了六月飞霜的大漠夜色中, 至今也不知他是否也付出了魂飞魄散的代价。他没有再留只言片语, 唯有怀中藏着装有一缕残发的香囊。 “看我干嘛?”楼京墨轻推了一把王怜花的脸, 让他别多想那些有的没的。“说说, 你怎么进入石殿的?” “看你,自是因为你好看。”王怜花也没再开玩笑,说起他被困此地已有十天。 王怜花在来此之前遭遇了惊雷,那时天幕被劈开了一道大口子,他也无法确定为何会被惊雷送到此地。从浪漫的角度说,是花花与墨墨有缘千里来相会,但那份缘必有前因。 “不过我现在有了一些头绪,这个地方很可能与你们听过的独孤剑魔有关,这里当属剑痕最多。” 石殿四壁上可谓是满布剑痕,每一道都饱含剑气,正由特殊的石材保留住了剑客挥剑而落的剑意。 花满楼实则有一肚子的问题,比如说王怜花怎么挨了雷劈,又为何刷一下地来到这人迹罕至的石殿里,他与楼京墨又是从何相识。 不过,这些问题都可以容后八卦。花满楼轻轻抚过那些石壁上的剑痕,有的杀意凌冽,有的暗藏生机,很难断定它们是否都出自一人之剑。 “这座残破的城池很可能就是王佩提到的避难地,而戚无认定古城里存在剑魔所留遗址,当前这满室的剑意足以如他所愿。” 五百年前,独孤溯在大漠里失踪。后来在黑沙与白沙交织的诡异古城,古城里矗立着一座从外部封印的剑意石殿。 两百多年前,虞泓习得高深武功却又疑似走火入魔,临终前吞下佛珠又设计机关阵法使得掘墓人来到沙漠深处,此地还有诡奇的死亡沙虫。 两者之间究竟有没有关联,只有先读一读从虞泓体内取出的十二颗佛珠。 佛珠表面只简单地刻了卍字,但以内力探入珠子穿绳孔洞处,竟是密密麻麻的微雕。这等微雕手段早超出了高超的刀刻技艺,唯有人做到外放内力并以气为刀,精准至可怕地运行内功方能刻成如此十二珠。 前人雕得不易,后人读得更不易,三人必须用内力一点一点去细微感知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若非三人有着非同寻常的敏锐感知,绝对无法一个晚上读完十二颗珠子的所载故事。 试论当今江湖,能读通这串佛珠者恐怕屈指可数。这绝不是凭运气就能知晓的内情,而虞泓死前所做的一切布置需以刁钻古怪去形容。 佛珠正记载了虞泓为何行事古怪,应了他在棺内的留声——一念成佛一念成魔,最难为是徘徊于佛魔之间不得解脱。 虞泓所生活的时代,当时的中原王朝洛朝由盛转衰,而西域也非常不太平。 他从小在寺庙长大,一直都活得普普通通,直到十五岁时寺庙遇上了沙漠强盗的洗劫。 在一场杀人抢财过后,寺庙里只剩躲在水井里的虞泓生还。 面对一地尸体与一庙的狼藉,他却发现了砸烂佛像里的一卷羊皮,上面写得是白云会的秘密。 一群穿着白袜子的问道人相聚去探寻天地至理,是因为受到了独孤剑魔的影响。白袜子们认为独孤溯找到了更高的道,民间称之为白日飞升,而独孤溯最后消失在西域大漠不是死了正是破天进阶了。 从五代十国建立的白云会,在几百年之中分分合合,其中有的人为了寻得更多的秘密而走入庙堂,有的人不断在大漠中寻找希望能找到剑魔遗迹。 当虞泓发现那张羊皮时,世间几乎没剩下几人还知晓白云会与剑魔的存在。可是他不甘于平凡,更不想如师父师兄们一样随意任人宰杀,所以毅然在那个动荡的年代中踏上了寻秘险途。 虞泓经历了九死一生,被一片神秘海子误打误撞带入白沙古城。小城中住着为数不多的守石人,而此地正是许多人遍寻不得的剑魔消失之地。 原来,独孤溯深入沙漠寻找突破自身的方法,某日发现白沙之中有一处特别的石殿,构造它的石头蕴藏非同一般的元气。于是,他召集了一群衷心部下在此建了一座小城,而日日夜夜都会在石殿中练剑悟道。 谁也没有想到的是,三五年后白沙地的边缘不知怎么渐渐变成黑色,黑沙的范围逐日缓慢扩大,更是惊现了可怕的血红大虫不停攻城。 剑魔当然出手杀了一波出世的沙虫,但他发现了这是治标不治本。只因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它不会无缘由地对某个人特别好。石殿元气能让剑魔悟道,也就会滋养出可怕的沙虫等物。 原本白沙环绕石殿阻挡了沙虫直入石殿汲取元气,但是因为剑魔日夜在殿内练剑,石壁吸收了剑气而变得更为特殊。此气看不到摸不着却会四散出去,沙虫吸收了特殊元气后成长更快,它们分泌的毒液形成黑沙则以此侵蚀白沙。 无人知晓沙虫、白沙、石殿到底从何而来,只能确定想要根除沙虫就要毁石殿。 且不说剑魔是否舍得悟道之殿,石殿本身水火不侵,即便被剑招攻击也只留表面痕迹,它根本就是坚不可摧。 如此仿佛形成了一个解不开的死循环。 独孤溯在一番思量后拟定了三种解决方法。最好他能突破天道引来雷劫,倘若雷劫能直接劈灭了石殿就好。但又隐约察觉石殿非此界之物,也许雷劫也拿它没办法,那就只能针对沙虫下手。 世间之物相生相克,既然白沙能克制沙虫,那就从中找到关键去培养其他更多动植物来对付沙虫。假如这一招某天失败了,最后所有人不得已只能从小城撤离。 虞泓来到白沙城时,距离独孤溯破天而去已经过了三百年。 守石人告诉虞泓剑魔破天确实引来雷劫,但惊雷并未毁去石殿,雷光只是大幅削弱了石殿的特别力量。 独孤溯秉着相生相克的道理,从沙虫排泄物之侧寻得一些不起眼的植株。经过白沙城改良培育弄出了一种特别的植物称之为赤霞红,只要让沙虫吃了赤霞红就会大大减弱它体内的元气。 虞泓为了练得高深的武功答应守石人会一同对抗沙虫,他被教以武功并获得了进入石殿一观剑意的机会。 等到虞泓学有所成后就出城与沙虫对战,并且建立了瀚海国获得更多的财力物力去培植赤霞红,是与白沙城守望相助灭杀沙虫。 变故发生在最后一场灭虫之战。 虞泓没有在佛珠内详细记录事情的始末,只说手下出了叛徒想要借此机会取他性命。虽然他侥幸扑灭了那一波沙虫,但因他在重伤时又中了沙虫毒液,无法肯定是否有漏网之虫。 后来,守石人传来消息说几年间没有再见沙虫,残存者决定封闭石殿离开白沙城,回归正常人的生活。 虞泓却是不幸的再也无法如常生活,是因他在那一次生死徘徊间种下心魔,或也因为从未根治沙虫残毒。人到中年,他再度拿起放下多年的佛经,企图以此来对抗走火入魔。 这一念佛就又念了几十年,虞泓不断在佛魔之间徘徊,则在临终前布置下了一个古怪的局。他不知是否该让石殿再度显世,也不知道白云会的其余分支如何演变,更不知是否完全杀灭了沙虫。 后人想要去查明这些事情,非当世绝顶高手不可为。来人必须要能破解他层层暗语,外加有常人不及的狗/屎/运,所以虞泓就不按照正常方式交代遗嘱了。 楼京墨读完这一串佛珠所记往事,此前的疑惑有半数都得到了解答,包括她前来的西域的动因弄懂铁鞋使得人丧失内力的毒草从何而来。 “独孤前辈也真敢想敢为,寻根制草、引雷劈石都被他做一一成了,那计划里没能做成的也就是饲养凶猛大鸟去杀虫。” 王怜花听着顿了顿把玩佛珠的手,他还没说怎么会经受第二道雷劈。 当下读了虞泓的故事却能确定一件事,他在前一世界里听说过的独孤求败恐怕正是独孤溯,因为独孤求败据说养过一只通人性的神雕,那恐怕是剑魔心有挂碍而为此了却执念。 楼京墨看着王怜花光明正大地走神了,“你想什么美事?笑得如此古怪。” 王怜花没打算在花满楼面前爆出他从另外一个世界来没几天,有的话不便交浅言深,更何况吊人胃口的感觉非常好。 “没什么大事。只是发现我猜错了一件事,原来某人不是大型宠物饲养爱好者。我们还是想想怎么安全离开,虞泓也是挖坑高手,压根没提回程的路线。” 花满楼却忽而开口,“如果我没记错,王公子此前一直以罡气击打石殿试图出殿吧?” 为何要说这一句?只因王怜花所为可不正是当年独孤溯所为。五百年前,独孤溯加速了沙虫的变异,而今又会是何种局面? ‘沙沙沙——’,远处传来的沙地动静,此时更像是杀杀杀! 90.第十三章 三人收好佛珠就跑出石殿,顺着怪声冲向古城边缘, 就看到正有五条沙虫长大了吸盘大嘴, 似在吸取空气里的某种元气。 沙虫们更是扭动着丑陋肥硕的虫身,从其身体暗斑花纹上渗出许多黑色粘液。那些液体刚一沾上白沙就把它侵蚀成了黑沙,进而让沙虫们朝前更进一步蠕动。 “丑!”王怜花一想到他间接给这些丑东西提供了喜欢的食物, 他是必须纠正自己所犯下的错误。 五条沙虫对人的气息很敏锐, 更该说武功越高的人越吸引它们的注意, 只因高手身上的元气比普通人多得多。 “噗—噗—噗—”沙虫们垂涎着近在眼前的美食, 支起虫身向前一个劲地喷射口水, 毒液落在了残破土城墙上,瞬间就把残垣变成了一滩淤泥,而腥臭的味道霎时飘散开来。 没等虫子们第二波的电流攻击接连而至, 三人已经朝后退到了安全区域内,只听沙虫们愤怒地狂拍沙地,进城不得只能掀起滚滚沙尘。 楼京墨回望了一眼五条扭动的巨型沙虫,它们比佛珠中所述的成年虫要小上几分, 十有八/九是虞泓说的漏网之虫。 阳春镇的王佩说在去年年末见到沙漠中天有异象,而王怜花却只在石殿里内待了十天, 可见白沙城与外面的时间流速已经不同。也就不奇怪为何外界过了两百年,此地的沙虫还活着。 “守石人应该在撤离之前布下了某种阵法, 将白沙城封印在沙漠深处。不如我们分头在古城里找找, 说不定还有某些线索留下。” 楼京墨说罢则看向花满楼, 却是只字未提不放心他的目不能视。“花兄, 如果你踩坑了可别不好意思大叫救命。我保证不会把这里发生的糗事说出去, 才不让陆小凤逮着机会嘲笑我们。” “放心吧,我不傻,被救命又不是什么丢脸的事。” 花满楼明白楼京墨的意思,他不会在不该逞强的时候逞强,就向两人笑着点了点头就先一步离开了。总要给意外重逢的两人一些单独说话的空间。 王怜花目视着花满楼的背影,楼京墨的那一句话方才让他品出了花满楼恐怕身体有碍。既然花满楼的气息无恙表明他未受内伤,那么或许只剩下一种可能,而那是完全看不出一星半点的异常。 “两人似是而非,则就截然不同。” 王怜花指了指眼睛,指的无非是原随云与花满楼的完全不同。而他看到楼京墨微微颔首就想到了她的打算。所谓活死人医白骨,那并非妄言,药物力有不逮之处,却有其他办法治疗一双已经失明的眼睛。 “善良、沉着、真实,花兄身上有此三点,让我想试一试治他的眼睛。”楼京墨看出了王怜花的欲言又止,王怜花一定是担心治眼一事会伤到她。这会她也只要玩笑地说,“怎么,你难道还听不得我夸别人。别吃醋,在我心里你最好了。” 王怜花闻言笑着摇摇头,即便是小醋怡情,他也不会用在这种事情上。当下,他只是想起了二度被雷劈的起因,极有可能是因为他想治好一桩病案,但被天道判定为逆天而行。 “治病的事情要慎重,等出去了再和你细说。去吧,先找一找尽快离开这里的方法。” 白沙城已经大半残破不堪,尽管此地与外界有时间差,但在日夜被风吹袭下着实不可能留下多少完好无损之物。 三人搜罗至又一天的夜色降临,没有找到什么有用的书籍图文。好在发现了能有效对抗沙虫的东西,那是在靠近石殿小院里的枯木残枝——白沙城培植出来的赤霞红。 这些赤霞红与瀚海国后来移植的品种有所不同,此地的花木看上去毫无美感更有种张牙舞爪的惊悚之态,而且它们在多年无人照料的情况下居然尚未死透。 花满楼小心地移出一株的根茎,赤霞红的根部呈现红白两色相交,乍一看是红得诡异白得凄惨,好像一株花主动吸收了白沙与沙虫排泄物的不同成分。 “这应该是一种耐干旱的花木,可惜我们还没逛过瀚海国花草集市,否则还能借鉴一下相近品种的培植法。” “小花无需遗憾。同为爱花之人,我怎么能不满足你希望它枯木逢春的心愿。” 王怜花取过了那一株濒死的赤霞红,在其根茎处注入了一缕内力,内息被分为了千丝渗入枯木,渐渐渗透到赤霞红根部的每一细微处。 大概过了一刻钟,大漠的呼啸风沙声都仿佛暂退了一射之地。 那一瞬,花满楼听了到枯木抽芽的声音。枯萎的赤霞红焕然新生,植株上散出略带梦幻的香甜味,而枝丫上已经有了小花苞。 “鲜花赠美人,小花还喜欢吗?”王怜花将赤霞红又重新放回花满楼手中,他再对着楼京墨眨了眨眼压低声音道,“墨墨别怪我没送你花,我是把自己这朵花留给你了。乖,你不要贪心了。” “好,最美的花花,说什么都好。”楼京墨忍不住笑着伸手揉了王怜花的头发,随即她轻咳一声唤醒了正在对新生赤霞红发呆的花满楼。 “这些残木应该能帮我们大忙。可以效仿虞泓的花木杀虫大法,并试着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通过一天一夜的观察,白沙城四周尚未出现第六大条大沙虫,想要顺利出城势必要先干掉拦路的五条大沙虫。 已经确定城内无法提供食物补给,而前路的水源路况情况尚不可知。如此一来,三人不宜与沙虫完全硬碰硬,必须保存实力应对接下来的漫漫归程。 眼下,赤霞红的存在给三人提供了一种制敌之法,不仅是借着赤霞红与沙虫们相克之效来削弱它们的力量。 楼京墨在跑向古城时就动过两虎相斗的念头,而今更想设法使得外面虎视眈眈的五条沙虫自相残杀。虽然不知这些沙虫们以往的相处模式,但哪怕自诩仁义道德的人类也有同类相食的时候,何尝不能尝试设计沙虫之间相互斗得你死我亡。 “如果能使它们对其中某一条产生了食欲,认定那条沙虫有吸引它们的元气,那最有可能挑起沙虫内战。” 楼京墨的这一设想提得简单,但让沙虫将其同类误做人类,则绝不能低估它们的感觉。 说赤霞红来得刚刚好,正是因为它被移植到瀚海国后,铁鞋从中搞出了一种新用法。凡是服用了赤霞红的人,辅以特殊的音乐能使得中毒者头晕目眩浑浑噩噩。 沙虫不是人类,尚且不知它们会否有相似反应。不过,铁鞋的招数提供了一条思路,不妨一试去混淆沙虫的感知。 “那么就尽力一试。在那之前,必须先要把这些赤霞红都救活。” 花满楼难得略显急切地点头赞同,则对王怜花露出了期盼神色。恐怕让他着急的不是挑起沙虫相互厮杀,而是少有的渴望习得救治花木之术。“王公子,我能向你请教刚才的回春之术吗?” 王怜花见花满楼问得直白坦荡,没有一丝忸怩作态,他又怎么会拒绝如此可爱的人。 “当然可以,多一个人帮忙总是好的。我之前就说了同为爱花之人,相遇则是缘分。” 楼京墨看着一场养花教学在残破小院展开,她也走向一丛枯枝开始为其展开回春治疗。 这种方法实则由天地交征阴阳大悲赋的最后一招衍生而出,本是为克制前六招邪异之极的武功而生,在向死而生中激发出了生机无限。此术不只可让花木回春,理论上甚至使得人起死回生,更能修复激活本已残缺的器官。 哪怕此术尚在理论中还未有活人以身证道,但这种武学已经跨过了天道所辖,楼京墨与王怜花就才会在落笔成书的瞬间挨了雷劈。 好处是两人经过一次雷劫试探到了天道的边缘,起码现在救活赤霞红是不会引动天雷。当下,王怜花交给花满楼此套内功心法,也是他与楼京墨的心照不宣,为将来给花满楼治疗眼睛打下基础。 楼京墨将救活的赤霞红放到另一侧,顺带瞄了一眼王怜花的身影。她猜测此次的意外重逢的起因九成九是王怜花大胆包天地在活人身上实践了回春之术。 那一定比使得失明之人重见光明更离谱,也不知是什么大胆之举会引来惊雷。 疑问归疑问,可以暂放一边。 目前为了确保杀虫计划成功,除了救活赤霞红后以其制毒,还需制作一件乐器吹响迷幻之音。不必搞得复杂,楼京墨就地取材弄了一支能发音的木箫,则是万事俱备只欠一试。 三人在石殿内好好睡了一觉,无视了不时响起的沙虫扬沙声,在养精蓄锐后依照计划行事开始了灭虫行动。 这次,三人要先尽可能收敛气息靠近沙虫,再广撒毒粉并吹响幻音。下一步,则在该出手时以内力成薄膜罩住一条沙虫,让它像被套上了一层‘人类’诱香的香气,引得一侧的沙虫们齐齐扑上去啃食。 不过多时,只见沙虫们在黑沙地上扭动着身躯,而它们四周不知何时飘起了红色的雾气,好似云蒸霞蔚一般呈现出一股梦幻景象。 五条沙虫原本似乎根本不受影响,但是随着如同红霞般的雾气越发浓重,而一曲萧音响起,在犹如海浪翻涌的曲调中,沙虫张大吸盘大口开始流出唾液,它们此时仿佛感知到了什么美味世界。 楼京墨时隔多年再度吹响了洞箫,奏乐技艺多少有了一些生疏,但从音攻迷幻的角度看足够成功,能使得沙虫们也闻音起舞。 就等这一刻了。 王怜花与花满楼选定了一条距离最近的沙虫,一人外放内功先虚裹了它的脑袋,一人以气劲覆盖它的尾部,再缓缓向虫身躯中央汇合。 接下来的情况倒是超出了三人所料,另外四条沙虫没等那条虫被完全披上人气,它们就一股脑地朝其扑去,争先恐后地对其发动起攻击。 混战即起! 四条沙虫也许是饿了太久,也许是被迷幻之相激发了本能的凶残,也许谁也不愿意放弃到嘴边的猎物,相互之间是把毒液、电流、扭打等狠招尽出,这下五条大血虫斗成一团。 顿时间,黑沙地上泛起一股腐烂恶臭味。 五条沙虫们在厮打中也分辨不清哪条攻击了哪条,只能看见红雾与黑沙飞扬相交杂,而萧声不停中沙几条虫不断发出嗤嗤嗤的呼声。 五条沙虫的一团混战持续了近半个时辰,直到一声凄厉的呼声从尘沙中响起,一团电击流图突然破了黑红沙雾向三人所在方向射来。 看来是有沙虫恢复了正常,它想要临死奋力一击,可是对于沙虫们而言却为时已晚。 这团电击流被王怜花以挥袖而成的土沙墙挡了下来。 在飞沙扬尘都纷纷落定后,只见沙地上是残破的五条沙虫死尸,皆是头身被电焦,并且还被撕咬成了七零八落好几段。 灭亡,往往是从内部厮杀开始。 花满楼无声地摇了摇头,则将枯枝点着火扔向那些虫尸。三人静静地等待着这些死亡血虫化作了灰烬,却听得身后石殿处传来了动静。 原本暗带流光的石殿渐渐消退了光泽,殿内石壁所藏的剑气也渐渐消散。与此同时,白沙与黑沙也都开始逐渐变色。 一个多时辰之后,目力所及之地全都成了普普通通的黄色沙漠。那层笼罩在古城四周的奇异力量亦是消失殆尽。 “戚老板,快看!那里是不有一座城?找了三个月,终于看到除了沙子之外的东西了。我们快去看一看。” 风里遥遥传来了熟悉的声音,可不就是陆小凤与戚无向古城方向飞掠而来。 陆小凤目睹了一场失踪案的发生,他直觉此事该找戚无帮忙,或者该说是互助互利,楼京墨与花满楼说不好就是被弄到了那座诡异的古城中。 如此一想,陆小凤反倒完全不排斥帮戚无寻找古城,甚至比他更加积极主动想要寻到失踪的两人。 戚无只有关于古城所在方位的大致猜测,而茫茫大漠有一个方位猜测根本算不得线索。 其后三个月正验证了这一道理,寻城的两人除了看到沙子就只看到沙子。没想到意外发现总会不期而至。 古城边。 花满楼听得熟悉的声音缓缓勾起嘴角,陆小凤出现的时机刚刚好。早一刻要担心他为沙虫所伤,而晚一刻两方又会在大漠里错过,这一刻正好让他来做引路人指明归路。 “此次也算得圆满。误打误撞完成了戚老板的任务,这下他也如愿来到古城了。” 楼京墨一本正色地赞同,“确实如此,他看到石殿也该满意了,那是剑魔的练剑场。” 至于石殿里剑气不久前与沙虫一起烟消云散了,有关这一点只能说一声抱歉。谁让戚无来晚了一步,缘分不够能怪得谁。 王怜花左看看右看看,眼见身侧的两人笑得纯良,他该相信近朱者赤的道理。“一起去欢迎他们吧,感谢引路人的及时出现。等出了西域,我请陆小凤喝酒。” 陆小凤喝不喝酒,不是楼京墨要关心的事情,正如她不关心戚无前往石殿能悟出什么来,毕竟个人有个人的缘法。 入夜,在陆小凤与花满楼绘声绘色地讲述寻失踪友人记时,楼京墨与王怜花在古城外围转悠。 “可以说吧?你到底做了什么又挨雷劈了?” 古城初静,楼京墨终能闲下来聊聊两人别后境况,却看到王怜花面色复杂。“难道那是说不得的回答?真要是不便说,我也不介意秘密让你更美丽。” 王怜花当然没打算保密,只是有些不知从哪一段提起更合适。“这件事是该和你说清楚,因为病不能乱治。由此及彼,在给小花治眼睛时要更加慎重。” 话虽如此,但王怜花仍旧有些难以启齿。 要如何恰当提起他是为欲练此功必先自宫的东方不败重振雄风?他不是活白骨,而是活一段被切掉的重要器官。那是只有男人才会懂的痛。 楼京墨也猜到了雷劫与医治了疑难杂症有关,这就静待着王怜花的下文。 王怜花深吸一口气,话到嘴边却又轻轻蹙眉,“要不改天再聊这题,换一个问题,说说你换的新身体情况如何了。” 此话一出让楼京墨眼色稍变。王怜花见了则更故作惶恐,“墨墨,你怎么这样凝视我,我会害羞的。我一害羞紧张,脑子就一片空白了。” “你会害羞?你会紧张?你会脑子一片空白?” 楼京墨毫不相信地一下抛出了三个疑问,则见王怜花一本经地连连点头,她沉默了半晌缓缓笑了。 下一刻,楼京墨微微踮起脚,出其不意地吻向王怜花的唇,没等他反应过来就点到为止地退后几步。“你现在是不是觉得脑子一片空白?并且害羞紧张到想拔腿就跑?我不拦你,跑吧——” 91.第十四章 王怜花真的没想到获得一个突如其来的吻, 当下他难免有些没回过神来。重逢见面时求而不得的亲亲居然猝不及防地来了, 果然他爱的墨墨很会制造惊喜。 此刻, 他立马把刚刚说的紧张与害羞都扔到地上, 而大跨步向前揽住了楼京墨的腰直接亲了下去, 半晌才意犹未尽地结束一吻。 “害羞与紧张在亲亲面前什么都不算。”王怜花说着与楼京墨额头相抵, “之后再谈那件病案好不好?今夜我只想抱着你,别让其他事情来打扰我们。” 楼京墨抿了抿唇, 如非事关又被雷劈了,她也懒得事事都要弄得清楚。两个人在一起留有适度的空间与秘密未尝不好。 “好,那就以后再说。刚好今夜月隐星显, 沙漠荒凉但它的星空格外璀璨,闲来无事就一起看星星吧。” 古城里除了石殿仍旧坚固, 其他的房屋建筑都已不适合人歇脚, 而此时戚无还在石殿中观摩剑痕。 如此一来,两人不如就在古城边席天慕地, 赏一夜宛宛银河堕半空。 王怜花岂有不同意的道理, 他选了一块沙地而扫去碎石,牵着楼京墨的手一起躺下仰望星空。他不求让一段记忆覆盖另一段记忆,但希望让楼京墨多留一些有关沙漠的美好回忆, 当她偶尔回想起沙漠夏夜不再只因飞雪叹息, 更多会为星空而迷醉。 楼京墨与王怜花就安安静静地遥望着星光闪烁,或在下一刻有些累了就随意地枕着星光睡去, 因为身边有另一个人的存在就睡得格外安稳。 直到星暗日升, 清晨的风唤醒了古城内外的五个人。 戚无终于走出了石殿, 并不问先来一步的三人此地到底发生过什么变故。不论发生过什么都是不可逆转的事,不可更改又何必问。 他仍旧一如既往地没有什么情绪起伏地说,“既然你们依约找到了古城所在,我也会遵守承诺在玉石生意上给你们关照。拿着这封信到护玉记,如果有意做和田玉生意,我能保证极品玉石的货源。” 戚无给了报酬则毫无留恋地离开了,没有说将来还有无机会再遇。他也绝不会让人知道有一封带地图的信,是从西域寄到了万梅山庄老管家的手中。可能在不久的将来,西门吹雪就会前来西域走一趟悟剑之行。 这些事情不用一身轻松向东而行的四人费心。 用陆小凤的话来说,多余的人终于离开了,他总算能无所顾忌畅快说话,而不必烦恼可能得罪玉罗刹的后患无穷。 “虽然我不怕麻烦,但是和喜怒无常的人一起行路,那种滋味真的不好受。现在好了,我又能一觉睡到大天亮,想喝酒喝酒,想吃肉吃肉了。” 陆小凤说着对王怜花挑了挑眉,他已经欣然答应了王怜花的相邀酒约。以他多年来的直觉担保,两人喝酒能喝得非常愉快。 王怜花驾着马车向陆小凤心照不宣地点头,完全没把喜怒无常四个字往自个身上套,早忘了曾经他也完全称得上性情乖张而行事任性。 “之后你们有什么打算,一路直接回江南吗?如果那样的话,我们进入嘉峪关后就要道别了。” 戚无给出了一封牵线玉石生意的契约,不过陆小凤不做生意,而花满楼对买卖玉石亦不感兴趣。 最终还是楼京墨接下了那只信封,她计划等将来玉石生意成了,直接折合红利分给两人。反正王怜花来了,此等经营之事是不用她多费神费力。护玉记在张掖设有分部,这便前去与其大管事好好聊聊。 “我就先不回江南了。”陆小凤已经和花满楼商量好了,花满楼回江南将能说想说的瀚海国之事告之花如令,而他完成委托也要去潇洒快活,不必限定一个必须向哪去的方向。“反正有空了,我就会去小楼春玩的。王兄也别太想念我,我怕被小楼整。” 楼京墨突然无辜被点名,这会她正在与花满楼讨论药香,只抽空瞟了一眼陆小凤而不做声。暗中决定给朱停去一封信,想来她不整陆小鸡,也总有人想要看他成脱毛鸡。 轻松的回程路似乎走得格外快。 四人在三个月后的腊月末进入嘉峪关,一起过完了新年年节则就此分别。 楼京墨并不着急赶路去张掖,此行一边行医问诊慢慢走也好。她就把大半的余财与戚无的引荐信都给了王怜花,王怜花此次两手空空而来,可算轮到小墨墨包养一回大花花了。 “你放心,零花钱管够,而赚钱之道也为你安排了。别太感动,想谢我以身相许就好。” “好,我就照单全收了。墨墨给的都是爱。” 王怜花才不会说他不要,他肯定要坦然欣喜地收下,不用太久就会成倍再送给楼京墨。他笑着将小布包将其揣入怀中,俯身亲了亲楼京墨,以实际行动表明满心欢喜。 客栈房内,孤男寡女相拥而吻,两人都未曾留意怎么就都躺倒了床上。 王怜花却忽然停下正要去解开衣衫盘扣的手,撩起楼京墨的一缕头发落下一吻,就在床沿边坐好没有再继续的意思。“再等等吧。不急于一时半刻。” 楼京墨闻言缓缓直起身斜靠在床栏上,她看着忍得有些辛苦的王怜花,不知他又何必为难自己。“你该不是还想我要明媒正娶吧?有花堪折直须折,何必还在乎那些繁文缛节。” “你啊。我在乎那些做什么,我是在乎你。”王怜花刮了一记楼京墨的鼻头,他忍得辛苦还不是为放在心尖上的小混蛋考虑。“所谓阴阳相合而两气相融,我不想冒险,你确定你这具身体受得住?” 借尸还魂,到底能否魂与身完全相契合? 楼京墨早已从两次换身体中得到了结论,借用的身体终归不是自己的,反正不能轻易触碰天道而引得神魂冲击肉身。 不过,对于能不能阴阳相合这一点,她还真不敢轻易下结论,当下一点就透地想到双//修之术。也许两人都是不会武功的普通人就不会出事,但如今的情况却是难以预料。 王怜花终是说起分开这些年的经历,他被雷劈了之后来到一个叫黑木崖的地方,在那里认识了日月神教教主东方不败。 那个世界也在五代十国之后有了不同的历史,而王怜花来到距离唐末过去五百年的顺朝。朝廷对武林的控制力非常低,江湖上纷乱不断,特别是五岳剑派与日月神教的冲突不停。 “我不知如何才能找到你,只能静待缘分的到来。猜测如果你在的话,总会与江湖上的高手相遇。” 王怜花大致概括了他挑战了那里的武林中人,可惜也只有风清扬与东方不败尚可一战。 后来,王怜花了解到唐朝末年有一奇人留下《独孤九剑》,此本剑谱末尾独孤剑客稍稍提及他的半生寂寥。 一个人倘若在当世毫无敌手,而老友神雕也未能与他同来此世,寂寞总会在夜深人静时来袭,空叹一句故乡恐怕是回不去的地方。 “如今看来,那位独孤剑客很有可能就是此世五百年出现的独孤溯,他恐怕不只穿行过两个世界,起码还有一世是养了神雕,还有一世是他心心念念想要再看一眼的故乡。” 王怜花无从判断独孤溯先去往哪一个世界,却从剑谱残书里确认了三千世界的存在。如此一来,他有可能很快就能与楼京墨重遇,也有可能要等待漫长的时光,多思无益不如活在当下,或是越研究天地之道,越能得到更为清晰的答案。 那个江湖有了一场动乱纷争,最终王怜花给自己找了一件很有挑战性的事情。 他想要试图破解《葵花宝典》的弊端。不仅是解决欲练此功必先自宫,更希望真的做到活白骨,则将男女两//性及阴阳之道的相关书籍全都钻研了一番。 “我与东方都知道那是一场极度危险的治疗,不过还是尝试了那场治疗。随后的情况你也知道了,我又被雷劈了。” 王怜花不知被救治的东方不败如何了,反正两人早已约定过那番治病不保证疗效与风险。这会他终是原原本本地说了有些难以启齿的雷劈起因。 “东方可能也受了雷劫牵连,而他则必须要靠自己硬抗了。因此,你想给小花治眼睛必须慎重,起码要确保他的身体能受得住。” 楼京墨听着王怜花说完这一段经历,不由扫视了一眼他的下半身位置。 王怜花是够行事大胆,否则怎么会挑战残肢修复之术,而为破葵花宝典之弊端,也就不奇怪他怎么会阅尽阴阳两气相合之术了。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我是该听王神医的话,不贪图一时欢愉,免得你很快又找不到我了。” 楼京墨说着笑出起来,这就用手指勾起王怜花的下巴,“辛苦了,王神医。不如明天给你煮些清心泻火汤?而且未免你上火,我不介意分房睡,否则吃苦的是你。” 王怜花才不要分房,不久后就要着手玉石生意赚钱养家。哪怕当下吃不到墨墨,也要两人同床共枕。 “清火汤可以有,分房绝不能有,就这样愉快的决定了。我让小二来送洗澡水。” 对王怜花而言,这一决定是苦乐相随,但他真不愿冒大风险,情愿等到楼京墨有自己的身体。 楼京墨也是言出必行,翌日吃过早饭就去药铺抓了些清心泻火的药材,打算以药膳为王怜花泻火。她刚出药铺没走几步,就见一位美女失神地从转角处走来,而美女心事重重到根本没注意药铺门前的一些木栏。 “姑娘,小心!”楼京墨出言提醒了一句,下一刻则瞬移一丈扶住了即将摔到的美人。美人走神走得厉害,被提醒后仍旧停步不急差点就要撞上木栏。 这一扶却让楼京墨多看了美人一眼,见她二十岁左右的年纪却眉宇轻蹙,而且身上带着药味。此药必是给亲朋所用,只因美人本身无病。 若说此人与常人有何不妥,观脉象可知其双足多了两道血气,通俗一点说她两只脚各多了一根脚指。 92.第十五章 “谢谢, 给你添麻烦了。”美女回过神来就向楼京墨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容,当即向后退了几步, 使得两人保持了一段礼节性的距离。 楼京墨眼见美人一笑, 暗道一句人有千百种,有人荆钗布裙却仍带三分清贵。“无碍,举手之劳而已。姑娘还要好生保重自己。” 美人微微颔首, 则与楼京墨擦肩而过走入药馆, 隐隐还能听到她与坐堂大夫的对话。是说病人今早又咳血了, 而且背部还抽疼, 希望大夫能再想办法开些新药。 “上官姑娘, 边陲之地本就不适合你叔祖养病,而且我真的已经尽力了。我说了他那是陈年内伤,气血两淤久而成疾。如果你们有能力就去找武林中人给瞧一瞧,我这小医馆帮不了你什么了。” 美人的叔祖受了内伤? 楼京墨顺耳一听身后医馆中越来越轻声的谈话, 随着她转入拐角就没再关注此事。世间有六指者不并多见,却尚不成为她多问闲事的理由。 不如和老天定一个有趣的赌约,六个时辰之内, 只要她在今夜子时前与美人内再度相见,那就问一问其亲友的病症。 这会是前往小城的集市采购药膳的食材。清说润体的美味可不只做给王怜花泻火, 两人从干燥炎热的西域大漠入关都需要以膳食调养身体,何况自己做的菜味道总比外面好上许多。 此话绝非虚言。 王怜花更是因为想念熟悉的味道接连两餐都吃多了,如果他不是练武之人, 铁定被楼京墨的手艺给惯成了月半花。眼看最想做的饭后运动做不成, 只好退而求浪漫温情, 一起逛一逛边塞小城看夜景消食。 二月初至,边塞小城夜风尚寒。不过,二月二龙抬头的夜市是熙熙攘攘人头攒动。 集市上的各色食物香味诱惑不到饱了的两人,他们能更加专心地去搜罗小摊上的民间手艺品。一路逛下来总能寻摸到三两小物,值得赞一句颇具趣味。 趣味半是源于物件本身,半是源于一同欣赏的人。 距离热闹气氛仅有几条街巷之隔的清冷小院,一老一少两人半点未曾察觉趣味。 老者颤颤巍巍地端着药碗,哪怕是将汤药溅出来了都不让年轻姑娘帮忙。他一口喝完了半凉的苦药,半是恳求地开口: “公主不必再管微臣了,微臣早该随着老国王去了,能苟延残喘到今日只是深恨未成复国之举。您既然知晓了钱财埋于何地,那就尽早随着春风将至回江南吧。” 上官丹凤沉默不答,只是看着上官瑾惨白的脸色。 五十年前,金鹏王朝被哥萨克骑兵攻陷,祖父身死亡国,正是她的这位叔祖带着年幼的父亲一路北上逃入大丰朝境内。 当年一同临危受命的还有另外三位大臣,同为金鹏王室的上官木、肱骨大臣平独鹤、内务大总管严立本。祖父的四位心腹携带着金鹏王朝的所有钱财逃亡,分为四路隐入民间,曾经立誓等待有一天时机成熟,让王室后人取回所有钱财而一举复国。 然而,上官丹凤非常清楚那一天不会来了。她活了二十年从未见过另外三位遗臣,恐怕只有上官瑾固守承诺。 “三叔祖,自我记事起就一直受您照料,您更为父亲的病用费尽心力。现在我怎么可能先行一步去江南?那不成了不仁不义之辈,想来祖父泉下有知,也绝不会允许我如此行事。” 五十年前,上官瑾带着第十三任金鹏大王上官复北上中原,同行的还有上官瑾同样年幼年幼的儿子上官辞。三人装作父子兄弟一家人来到江南隐居,但在一路逃亡之中面对追杀不断,他们难免都受了伤。 上官瑾伤在肺腑内里,因有武功护体一时半刻未曾显出。上官复伤在膝盖,后来多年一直被病痛所困。最严重的是上官辞伤到了心肺,才会十余前在小女儿上官雪儿出生后就早早离世。 上官丹凤想着多年来上官瑾的维护关爱,从照顾她的父亲胜过亲子,再到照顾她胜过两位亲孙女,他是全心全力地在谨遵对先王的承诺。 数月前,上官瑾深知身体撑不了多久了,则要在临终前把复国与财宝之事都交代清楚。这事却无法让金鹏大王上官复一力担起,他也算腿脚不便,而从妻子产后早亡就终年缠绵病榻,完全谈不上再添丁。 因此,有关陈年旧事都只能都告之上官丹凤,并且将其带来到西部边塞,说明他所保管的那份钱财埋在何处。 当下,上官瑾再闻先王名号是情难自禁地眼眶一红,在此异乡异地任凭外面如何欢庆龙抬头,热闹却都与他毫无关联。 上官瑾何尝不知复国早成泡影,那一笔四十年前特意分出而埋在西边的钱财,根本不可能重建金鹏王朝。何况一别五十年,另外三人恐怕早就放弃了对先王的承诺,要照顾其子嗣后人有朝一日助其复国。 “微臣惭愧。”上官瑾偏过头没让上官丹凤看他老泪纵横。这辈子怕就要潦草收场,既是无力成全复国之托,更是对自家妻儿孙辈亏欠良多,唯一欣慰的是他一手带大的公主确有仁义之风。 事到如今,上官瑾只希望大孙女上官飞燕可以秉承他的志愿,代替他将来继续好好守护公主,也就不枉费他将一身文武本领传授于她。 “公主难得来西陲不妨去欣赏一番边塞夜景。微臣用了药想睡一会,请恕我无法作陪。” 上官丹凤听出上官瑾的鼻音有异,知道他此时只想一人好好哭一场,这就顺势离开了小院。但当上官丹凤三转五转乱走一通地进入夜市长街,她对集市完全提不起兴趣,更加不知要如何独自一人返回江南。 即便知道了还有一笔钱可保她后半生安稳度日,却回天无力阻止死亡带走最为疼爱她的叔祖。此次回到江南宅院,除了见到缠绵病榻沉默寡言的父亲,就只能面对其实并不喜欢她的表姐妹两人。未来究竟还什么值得期待的? 人潮往来,上官丹凤漫无目标地走着,走了好长一段路有些累了,就发现随波逐流来到了卖安神香包的摊位前。摊主正吆喝着香包中装有开过光的草药,保证人闻了就不失眠而心安入睡,生意一时有些火爆。 “我要两个。”上官丹凤想着为病痛所扰的上官瑾,只求聊甚于无地能起到一些作用,可她伸入袖口却发现忘记带钱袋子。 “姑娘,你到底买不买?”摊主看在来人是美女的份上也没出言嘲笑其拿不出钱来,“你要还在犹豫观望,就先让后面的人结账。” 上官丹凤感觉到四周人的打量目光,不好意思脸颊一烫则退出了人群。现在她连一个开过光的安神药香包都买不,是不是意味着佛祖都放弃了上官瑾? 不过,上官丹凤刚一转身就愣住了,她的眼前忽然就出现了两只香包。 楼京墨提着两只香包就送到了美人手中,“不过两只香包,姑娘又何须秀眉轻蹙?二月二,你我两度相遇,你又点名要买两只香包,既是皆逢二二之数,则顺应缘分将它们送你了。” “多谢你的好意,但我不能……”上官丹凤拒绝的话没能说完,却又被楼京墨被说服了。 “姑娘还是收下为好,它在我看来只是香草装入小布袋子,在你看来却有不同的意义,想来是给家里病人求买。买不到它,你觉得是上苍放弃你的亲友。” 楼京墨并不在意此刻直言是否吓到美人,早上她和老天爷定了一个赌约,既然应了赌约与美人二度相逢则要守约,如此应约实践才有乐趣。 “大可不必惊慌,早上我闻到你身上的药味,而你不曾有病,那么只会是在照顾病人了。我说实话,你可别不信。我其实是江湖中千金难求一脉的神医,不知你是否听过妙手回春楼神医。” 啊?什么神医? 上官丹凤一时间有些懵了,往日里她很少在外走动,此次西行是头一回出远门,因为心事重重也没什么打听江湖八卦的心思。 正在恍神之间,她的手中已经多了两只香包,后知后觉地抓住了神医二字。或因楼京墨同为女子而且让人如沐春风,或是此时此刻只想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她也考虑不了太多就问,“你真是神医?那能不能去给我叔祖看病?” 楼京墨等的就是这一句邀请,她都和老天定了赌约,决定管一管闲事了。“不知姑娘怎么称呼?择日不如撞日,我们现在去如何?” “我复姓上官,名为丹凤。楼先生愿意现在出诊是再好不过。”上官丹凤说着就要右转带路,她才看到了稍缓一步跟上来的俊美男子,却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 只因王怜花面无表情地扫了上官丹凤一眼。他支持对楼京墨沿途选择感兴趣的病人问脉,但是面对打断他们饭后散步的人,他就是要任性地要吝啬和善笑容。 楼京墨轻挠了挠王怜花的手心,刚刚都对他说了早上的一时兴起而定的赌约,当下还是愿赌服输地去见一见病人为好。 “上官姑娘带路吧。”楼京墨没让王怜花再吓唬上官丹凤,“这位是我的朋友,姓王,亦是精通医理,不介意他同去吧?一人计短,两人计长,你说呢?” 上官丹凤只得点了点头,反正只要能对上官瑾的病有帮助,她那点像是被大妖怪怒视而生的恐惧也都算不得什么。“两位随我来,不远的,很快就到了。” 不过一盏茶的路程就到小院。 上官瑾浑身难受根本就无法安眠,而哭了一场后更是没了力气,可当他见到夜间上门问脉的两人是本能地心生警觉。 不像不问外事的上官丹凤,上官瑾或多或少听过江南少女们的梦中情人。他不在意楼砚是否为神医,也从没动过请其治病的想法,只因一旦暴露了他的一身暗伤,说不好会引来什么牛鬼蛇神。 “你说你是楼砚?江南小楼春的小楼先生?我离开江南时,还有不少人遗憾没能在江南见你一面,没想到楼先生来了西部边陲。今夜在此见面还真的非常巧合。其实夜色已深,还要劳烦你为我这把老骨头瞧病,你是完全没还有必要多走一趟。” 楼京墨心道上官瑾挺警觉,但以老头的一脸皱纹才不足以引起她的兴趣。“上官老伯客气了,医者治病看得不是天多黑了。” 没等上官瑾再多话,楼京墨都没让他反应过来就一把扣住其左手手腕,这一把脉只觉此人能活着全靠硬撑。 上官瑾一身内伤表明他早就是强弩之末,其五脏六腑有着五十多年的暗伤,有的伤是刀剑所致,有的是内劲所致。如此伤势也不知他怎么扛下来的,年轻人尚且不一定熬得过去,上官瑾能活到七十多岁实属意志力过人。 “半年,最多能让你无痛自在地再活半年。”楼京墨刚给出了一个确切的时间,上官瑾在她说话时想要抽出手腕,却被王怜花扣住了右手手腕。 “你们!”上官瑾见两人出手如电,确定他们的来历一定不简单,最怕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是能保证你舒舒服服活半年,不过必须要你们的全部身家来换。” 王怜花则以这一句劲爆的医药费截断了上官瑾的话。他说着直接看向上官丹凤,已经看出这一少一老之间的关系恐怕不仅是亲戚更似主仆。 王怜花半点不觉得开出的诊金高。医术高明能活濒死之人,却也保不了世人长生不死,而更要看承担何种医疗风险。 上官瑾本来最多只有三五天的命,而他的一身伤昭示了其绝不寻常的过去,为他续命耗费内力不说,更有可能卷入一场是非。千金散去还复来,而病则是爱治不治。 “好!只要真的能保住三叔祖命,多少钱都可以。” 上官丹凤半点都不曾犹豫,那些遗留的钱财与其用来做毫无可能的复国之事,不如用来换上官瑾半年安乐生活。 “大小姐!万万不可如此,为了老朽不值当。”上官瑾压根不同意挪用那笔钱款,他一把老骨头何必再苟活于世。 楼京墨闻言只稍稍眨眼并未出言反驳什么。她刚才说了,医者治病看得不是天色是否已经深了,反正她是视患者的情况而定。患者病有多重,病从何来,是否值她用心去治才是关键。既然上官瑾不信萍水相逢之缘,那他该信钱能换命。 “不如两位好好商量一下,我们就先去院里等着你们的决定。要治的话,今夜就能开始第一疗程了,需知这伤淤积了五十年,再也拖不过五天。” 楼京墨把话撂下就和王怜花一起出了屋子,两人虽然走到中院,却仍能听得房内压低声响的争执声。 中院空荡,灯火昏暗。 王怜花在楼京墨耳边说到,“不怨我替你报出高价吧?之前你向我保证零花钱管够,我这也是争取多分些。” “你就闹吧。”楼京墨笑着戳了戳王怜花的脸颊,又岂会不知真实原因。“虽然屋里两人都姓上官,但上官瑾并没有六指。” “可不正是如此。你也看出来了老头一身伤,十成十是经历过一场大逃亡。说不定还真存了一笔财宝,要搞什么复国之类的事情,你一旦给他治病,那就要做好趟浑水的准备。我们要了他的一大笔钱,实则也为他解决了烦恼根源。” 王怜花漫不经心地胡乱一猜,这就握住楼京墨的手轻轻摩挲,谁想到屋内还真传来了什么金鹏王朝、遗孤复国、遗财不可乱用的话。 当下,耳力过人的两人听了墙根则是面面相觑,没想到还真扯到了五十年前覆灭的小国,而那什么金鹏王朝却是早就不在已知的江湖八卦中出现过。 王怜花也没想到随口一说还真瞎猫撞到死耗子了,“没想到还真遇上了复国遗命之事。果然上官丹凤的名字里有凤字,那就和陆兄一样都会沾了麻烦。墨墨,你不用瞪我,你没沾凤字,难道还想着此身的身世会与亡国遗孤,或是什么谋反之辈有……” 楼京墨没让王怜花把有关系三个字说全,她一把捂住了王怜花的嘴,并且眼神哀怨地看着他,“求你别说了。是我的错,没想过你都是经历过两次雷劫的人了,早不是什么凡夫俗子,我怕了你这张嘴还不行吗?这才发现你的这张嘴简直就和开过光一样。” 93.第十六章 上官丹凤终是说服了上官瑾接受治疗, 无需太多的大道理,只见她打开房门时眼眶泛红, 显然是忍不住哭过了。 对于有些人而言, 眼泪是劝服他们最好的方式。上官瑾无法坚持反对上官丹凤的决定,是处于他一直恪守的君臣之道,更是处于他不想让疼爱的小辈伤心。 于是, 当夜楼京墨就先开展了第一阶段的治疗,使得上官瑾先摆脱了缠身多年的疼痛感,而想要实现承诺让上官瑾在接下来的半年里活得舒服, 还需要一个月不间断疗程。 因为上官丹凤不放心腿脚不便的父亲, 所以楼京墨作为主治大夫既然接管了病人, 索性随着其实非常挂念家人的上官瑾一起先往江南去。 对此, 王怜花哪怕得到了一笔全数由他支配的诊金,但是完全不为得到一笔巨款而开心。 他要前往张掖商谈玉石生意, 在这个世界不求再建一个似王森记的庞大组织, 但总该也有些钱财与消息来源。那也就意味着他恐怕有大半年没法与楼京墨日常相伴。 “两情若是长久时, 又岂在朝朝暮暮。” 楼京墨说完这句话发现丝毫没能安慰到王怜花,但她必须要尽快回一趟江南。不仅是言出必行地为上官瑾治病, 更是决定去查看一样东西, 正是怕了王怜花那张开了光的嘴。 原身的母亲晏云将最后的遗物寄存在金陵大通钱庄总店, 它究竟会是什么东西?是否牵扯到原身的家庭身世? 多年前楼京墨并不在意此事,但经历过触碰到白袜子组织的一角, 西域之行知晓独孤溯在此世界的过去, 而走在街上也能遇到亡国公主, 她决议还是先了解一番晏云留下了什么。 “人一忙起来就不觉得时间走得慢。如果有紧急的事情可以通过这条线联络我,我会尽力第一时间回信。” 楼京墨说的是一家脂粉铺子,明面上众多分铺并没有冠以同一个名字,而它实则是一个情报组织。好的情报人员不适合暴露于阳光下,组织内部则自称黑帽子。 几年前,楼京墨救治了时任的黑帽子头领,而被其发现了她丰富的情报组织管理经验。 老黑帽子无从得知楼京墨的那些管理经验是处理蝙蝠岛遗留问题练出来,她只看到了一个可以托付的后背,于是顺势卸任时将头领一职扔给了楼京墨。 对外,黑帽子完全也无需太多烦恼会被江湖人找茬,只因其深谙虚实之道早就推出了一个对外的百事通——大智大通。 王怜花接下了一只锦囊,其中装有黑帽的部分联络点,他却很清楚没有急事最好别用。这个组织算不得由楼京墨完全掌控,那也是她之前提都不提的原因。正如从前接管青龙会,个人与其的利益牵扯越少才不会被一个组织束缚脚步。 “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为了不让你心疼,绝不多添一条细纹。” 王怜花说着在楼京墨额间头落下一吻,目送着她离开了客栈登上了上官家的马车。为了尽快早日相聚,他也该抓紧时间行动起来了。 一个半月之后,上官瑾与上官丹凤回到了淮安城宅院。 神医一出手就知有没有,用几近全部身家去换的半年命,是完全脱离了困扰多年的伤痛之苦。 上官瑾有五十年没有如此身体舒畅的感觉,这是毫不犹豫地想请楼京墨为上官复去治疗腿疾,他已经在心中做好准备,哪怕是以金鹏王朝剩下的财富做药费也无妨。 楼京墨多多少少听上官丹凤说了家中情况,她并未第一时间答应给这位失去故国的金鹏大王治病。她没想要再大赚一笔,只因病人与病人是不同的。 上官复的病伤在膝盖处,而听了他的病史旧况,其最重的不是腿疾而是心病。亡国之恨这四个字绝不是以医术就能治好的。何况治病必要病人的配合,还是先问过了上官复的意见,再定诊疗与否之事情。 且不谈上官丹凤能否说服上官复配合治疗,对于上官瑾又恢复了精神归来,宅院里有一人表面上非常开心但心中难免一乱,她觉得有什么事情超出了预料范围之外。 “祖父直言他可以再好好活半年,根本不是离开淮安前被判定地过不过两个月。” 上官飞燕在见过几近是枯木逢春状态的上官瑾,她就第一时间就与青衣楼总瓢把子霍休见了面。“如此一来,很难说他会不会为那只红山鸡安排妥当一切,我们的原计划……” “你担忧什么?半年而已,根本与我们的原计划不冲突。上官瑾还能交给上官丹凤什么,最多是安排她衣食无忧罢了。别忘了他完全不知道昔年的另外三位大臣去了何处,不知严立本成了珠光宝气阁的阎铁珊,也不知平独鹤成了峨嵋掌门独孤一鹤。 只要你按照计划让霍天青对你死心塌地。以霍天青既是珠光宝气阁的大管家,并且又勾住了峨嵋弟子叶秀珠的一颗心,那么你控制了霍天青再杀了上官丹凤,加以布局引来陆小凤等人,则足以除去阎铁珊与独孤一鹤两人。” 霍休那张皱纹满布的老脸上露出轻蔑一笑,等到除去另外两人,他则能将曾经一分为四的财产全部收为己用。此笑正是在讥讽流与他有些许相同血液的上官瑾。 上官木带着四分之一的财富来到大丰朝,在此更名换姓成为霍休,建立了江湖上人们提之畏惧的青衣楼。 五十年来,霍休所斗所争全为自己所求,过得完全是自己的人生。独孤一鹤与阎铁珊亦是如此,可怜上官瑾却固守着对死人的承诺,而他恐怕做梦也想不到亲孙女早已与他离心离德,甚至是希望他早些死了别碍事。 霍休思及此处又意味不明地看了一眼上官飞燕,等到事情成了的那一天,这个早已背叛亲祖父的女人就会是替罪羔羊。 上官飞燕听得霍休的一番话,那些唯恐上官瑾活着妨碍她谋得巨财的焦躁也都消退了。她也不会完全相信霍休,等到此局的终了时刻,为保万一也许可以适当透露给公孙大娘知晓一二。 “祖父的病是楼砚治的,他也想让上官复被治好。楼砚此人必为障碍,我看必须在开局前彻底除了她。” 霍休点了点头却深知急不得,一个人能治好五十年来刀伤内伤就绝非泛泛之辈,九成九有着一身高超的武功。如此则更应智取,而非傻傻地提剑刺杀。 “人总有弱点。正如你想到了陆小凤的弱点是花满楼,我们则定下了对付他们两人的计划,那么趁着还有半年不到的时间,也会找到楼砚的弱点。” 大通钱庄前厅。 楼京墨正在等人取来晏云寄存遗物,却是不由连打了三个喷嚏。她有一种本能的直觉,这不是来自于大花花的思念,而是有人暗搓搓想要针对她搞事情。 下一刻,她就得知了一个不好的消息,新任李掌柜非常抱歉地说了,十五年前所存的木盒在一份遗失物品名录上。 原来三个月前爆发了假银票大案,被伪造的大通钱庄的银票流入市场,而造成了一场震动朝廷的大案。 早几步回到江南的花满楼与陆小凤一起侦破此案,此事牵扯出了极乐楼楼主正是六扇门名捕洛马,他与前任大通钱庄钱掌柜勾结大肆敛财。 极乐楼建立了七八年,洛马与钱掌柜的勾结也就有七八年。两人的第一桶金无意是挪用了钱庄里的货款。 案子告破,事后清点钱庄亏损时发现,有一批十多年无人取回的托管品已经被钱掌柜偷偷卖掉了,其中正有晏云所存的木盒。 李掌柜只能一个劲不停地道歉,极乐楼之案对大通钱庄的负面影响极大,有关假银票的损失还能折现赔付,最难处理的是那批卖出去的东西。 事发后,钱掌柜被同伙洛马灭口了,而今他们想要追回那些失物,却是无法完全弄清其被卖到何处。毕竟钱掌柜是做销赃物品而卖,买家也是不留任何凭证等人将来追究责任。 “如今,七少爷在负责追查那些失物的去向。我已经派人速速请七少爷来了,还请楼先生稍等片刻。” 大通钱庄是花家的产业,因此花满楼才会参与到假银票案子中,而今也正由他来处理棘手的后续问题。 楼京墨听得数月前的大案,她还来不及感叹什么,只见匆匆赶来的花满楼深深鞠了一躬。 “花兄,你这是做什么!”楼京墨侧身避过了这一道歉,尽管花满楼是花家七公子,但她很清楚大通钱庄之前一直都不是他在经营,弄丢了寄存物是不能怪到他头上。“你这样是没把我当朋友,否则怎么会如此见外。” 花满楼怎么会不把楼京墨当朋友,正因有这一层关系,又想到楼京墨为了他的病而费心劳力,而花家却弄丢了她的寄存物,如何能不心有愧疚。“小楼,我……” “你别再露出苦瓜脸,再说对不起的话,我就真要不高兴了。东西是死的,人是活的。我是想见见它,但比起见到它,更想见到你活得轻松些。” 楼京墨摆了摆手没让花满楼再说什么道歉的话,她毕竟不是原身,对晏云的遗物只有好奇,没有女儿对母亲所留之物的感情依托。“你就直说吧,东西还能找回来吗?” 花满楼已经尽力去追查遗失的存放物,诸如珠宝玉石之类的明物大多好查,但还有十几样没开箱的暗物不好查。 “账册上登记的是晏云存了一个盒子,没有说里面是什么而只交了高价托管金。盒子以特别的机关锁上锁,根据钱大福的销赃记录,他没有能顺利开盒子,而将其卖给了专门收古怪之物的买家。”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江湖上有一小撮人手机此类物件,或是希望打开宝箱而大赚一笔。 “我已经确定了你的那只盒子被卖入了珠光宝气阁,但走得不是明路,阎铁珊是不会轻易认的。” 花满楼想方设法地赎回失物,这里面明物容易追回,但暗物就困难了许多,特别还是被卖到了江湖势力的手上。 “此事我已经请人去探风声了,等他回来再看下一步怎么走。正是请了司空摘星去探一探木盒是否被开启,现在又到底藏在珠光宝气阁的何处。” 楼京墨刚刚端起茶杯的手轻轻抖了一下,花满楼的这招与直接让司空摘星把东西偷回来相差无几了,而她真的很庆幸此刻没有喝茶。 “花兄,你请司空去踩点了?很好,这真的足以证明你想追回失物的诚意。我相信司空的本事,他估计能把皇帝都偷出宫,何况寻到一只木盒子。” 不过,楼京墨没说的是,她比较担心的是司空摘星会不会顺手带回些奇奇怪怪的附赠品? 94.第十七章 第十七章 司空摘星出道至今从未失手, 似乎世上没有他偷不到的东西, 而只有他不愿意偷来的东西,曾经三两桩未完成的任务都他发现突然不想干了。 “我可是有原则的神偷, 对于追查失物必须是完美完成。” 司控摘星没让花满楼等太久, 说好了两个月给回应就按时回来了。此行需要从珠光宝气阁的库房里找到一只外表样式较为普通的木盒,当然也有可能此物已经被打开而没有继续存放在库房中。 认真说起来, 需要偷回来的不是实物,而是实打实的消息。难度肯定不低, 但越困难越才越能引得司空摘星的兴趣。 “我可以确定木盒子并没有被打开过,它的边缝里还有些灰尘, 是随意被搁置在一个死角里。” 司空摘星很专业地取出了他事后绘制的地图, 标注出了木盒的存放处。可以看出它被归类到一些不值钱的东西里, 早已失宠不再能引起购买者的兴趣。“说好了偷回一个消息, 我就能忍着绝对不带回盒子。” 一张纸被铺在了桌上, 上面详细地绘制了如何潜入珠光宝气阁, 终点目标处是一只毛绒绒的小猴子。以神猴表明此图出自司空摘星之手。 花满楼抚摸着图纸而会心一笑, 只要确定了木盒确实在珠光宝气阁, 他一定会亲自为楼京墨取回此物。如今需要考虑的是如何从阎铁珊手中赎回此物, 不告而取总是不妥。 楼京墨在一旁也看清了纸上所示,珠光宝气阁的占地尚未大到离谱, 花园会客位置有一个从外引进河流活水的池子。此处的设计却隐隐有些危险, 利于让人在暗中埋伏, 藏于水下玩一出刺杀在水榭楼台上的宴会参与者。 “司空, 你此行没遇到什么状况之外的事情吧?”楼京墨不怀疑司空摘星的专业本领, 正如她也不怀疑猴精的惹事能耐。“去年你去王府偷青铜灯撞见王妃偷情,前年你去崆峒派偷印章撞上了山洪暴发,大前年……” 司空摘星赶忙从椅子上跳了起来,神偷隐于无声处,来无影去无踪则难免发现许多秘密。那些事不能全都憋在肚子里,为了不让自己憋死,他总要找一两个人吐苦水。有的话能说给陆小凤听,有的话只能说给小师父听。 当下,司空摘星却不让楼京墨继续翻旧事,可别破坏他在外的形象,绝不想被冠上人形移动事故见证者的荣誉称号。 “神偷难免与意外事件打交道,我才不是偷到哪里就必然撞见大事。这次只是有两只信鸽撞到了我手里而已,根本没有与什么刺杀之类的事故。” 司空摘星却没说意外撞到手里的信鸽送了什么信。他是有原则的神偷才不会随意八卦,因为花满楼在场就先不对师父爆料,联系霍天青的两封信所能嗅出的一出好戏。 花满楼听出了弦外之音,他笑着先把尾款结给了司空摘星,就让楼京墨先收好图纸。“寻回失物是越快越好,我打算明天就动身去珠光宝气阁,小楼如能同行是再好不过。这就先回家与爹招呼一声,我们晚些再会。” “好。此次我和花兄一起去关中。”楼京墨和花满楼定下了明日汇合的时间,这就和司空摘星一起先回了客栈。 等到没有了第三人在场,司空摘星终是忍不住八卦了起来。“师父呦!你是不知道,霍天青长得人模人样,却是一个大写的渣字!非但是一脚踩两船,以我行走江湖多年的敏锐直觉,峨嵋的叶秀珠八成是被骗了。” 此事要从司空摘星尚未进入珠光宝气阁找东西前说起,业务尚未开展,但他的肚子不给面子地饿了。 需知神偷出没多在半夜凌晨,那时正好大多食铺打烊,只能自己动手打猎,顺带自行烹饪。 司空摘星发誓他一般不对信鸽下手,但谁让时间赶巧了,外加他也想多了解一些珠光宝气阁的情况,这就先出手抓了一只鸽子。他刚看完那封肉麻的信放走了第一只,谁想又来了一只。 “看一封也是看,看两封也是看。我索性也就再逮了一只,没想到都是霍天青写的。前头一封刚给梁间燕,后一封就是给峨嵋的叶秀珠。” 司空摘星曾经偷偷撞见过很多段恋情,霍天青是让他感到胃部不适的一位,从两封信的字里行间可以品出问题来。 “我的判断八/九不离十不会出错,霍天青与梁间燕有所密谋,两人想要通过勾住叶秀珠探查峨嵋的情况。可惜了,具体不知是什么情况。” 楼京墨听完司空摘星复述两封信的内容,她倒是没有太多感概,江湖里表里不一的人绝不少。霍天青的段位还不够高,否则又怎么会留下破绽。 “你要真想知道具体情况,不如去峨嵋跟进一二,或是找出梁间燕的真实身份。听说峨嵋掌门独孤一鹤是刀剑双绝,别怪我没提醒你小心变成断尾猴子。” 目前楼京墨只想把木盒先弄到手,而已经联系好朱停帮忙设法打开密闭难启的盒子。至于其他阴谋只要不惹到她身上,暂且没有闲情逸致去管,她都不屑于以霍天青的私密为把柄,让他一定要交出木盒。 这次去关中是兵分两路且先礼后兵。阎铁珊愿意在前堂同意花满楼的提议,让他们出价赎回木盒最好。假设阎铁珊闹什么狮子大开口,她会立马直接动手抢了库房里的东西。 大半个月后,关中咸阳。 楼京墨与花满楼日夜兼程抵达此地,计划稍作休息就往西北处郊外而去,那里正是珠光宝气阁所在。虽然两人还没有真正踏入珠光宝气阁,但在咸阳城已经能感觉到不少买卖人、江湖人都是冲着与阎铁珊做生意而来。难怪说关中财富六数集聚珠光宝气阁,这一比例绝对不低了。 “马无夜草不肥,人无横财不富。从这些人就能看出阎老板不仅做一般生意。” 楼京墨看着那些或是身带泥腥味似盗墓者,或是血气未散似三流杀手的面孔,那也难怪当年珠光宝气阁敢为钱掌柜销赃而不惧得罪花家。 花满楼刚刚点头赞同,却是忽而向斜后方侧头。不是他的错觉,上一刻有人用不善的目光看着他们。一瞥的时间极短,可那种恶意却掩盖不住,只是匆匆之间又消失不见了。“小楼,你认识他吗?” 楼京墨看向熙熙攘攘的人群,难道某人以为能凭着人群遮住身形?只能说太不巧了,这种相似的身形,她看了整整一个月。必须说上官飞燕与上官丹凤非常像,从外貌到身形,甚至能在气质上也有几分相近,可唯独缺了一种东西——真诚。 真诚看不到摸不着,有的人却仿佛生来不得半分,好比曾经的原随云。 楼京墨在淮安上官家见过一面上官飞燕,在她身上发现相似的伪装味道,她缺乏真诚的感情。对着重病的亲祖父也不见丝毫伤心。 “不是他,是她,很像我之前一位病人的亲戚,不知她怎么来了关中。” 上官飞燕的背影很快消失在人流里,却是引起了楼京墨的关注。梁间燕,上官飞燕,这两者会不会是同一个人? 如果答案是肯定回答,那么他们为何要欺骗叶秀珠的感情?霍天青其实不缺钱财,而江湖上鲜少知晓他是天禽门少门主,那么他们想从叶秀珠身上得到什么峨嵋的情报? 楼京墨几乎可以断定这背后有一场阴谋,而她也没忘了上官飞燕的另一层身份,金鹏王朝还有三位遗臣带走了剩余的大量宝藏。 人为财死,她与上官飞燕本无交集,引得对方恶意一瞥,该不是她在无疑中人财路了吧? 既然两人在咸阳遇到了心怀不善的上官飞燕,楼京墨简要地提了上官家之事,未免花满楼不解内情而被误伤。 “看来不必再歇,我们这就去珠光宝气阁,早一步把木盒拿到手。万一真的撞上了霍天青与人私会,我还真想跟踪去看一下适才的猜测是否为真。” 花满楼听得几句概述却已微微蹙眉,他与父兄一直都和和睦睦,无法喜欢对亲祖父之病视若无睹的上官飞燕。“世上的人可能长得一模一样,却不会有完全相同的性格。正如每个人都是独特的一朵花。上官家的两位同株而生也会孑然相反,一个人不能将另一个人取而代之。” 楼京墨听着取而代之四个字,她是灵光一闪脑洞大开,她戳了戳花满楼手中的扇子,“上官飞燕学了一身武功,上官丹凤却是不通拳脚。如果上官瑾死了,上官丹凤干得过上官飞燕吗?” 这个问题只在假设中,但在两人抵达珠光宝气阁让闫铁珊答应交还木盒后,楼京墨还真跟踪了出门私会的霍天青,他去见的正是上官飞燕。 楼京墨在房顶上被迫旁听了一场晨间运动,她没想到接下来的一天还真刷新了认知。司空摘星从信中发现霍天青还勾搭了一个叶秀珠,而吃过早餐离开霍天青的上官飞燕,她在一天里分别下午去密会了萧秋雨,晚上又约会了柳余恨。 尽管这两次没有再翻滚床单,但作为跟踪者楼京墨不傻,是能看出萧秋雨与柳余恨对上官飞燕情根深种。 此夜,夜宵时间,馄饨摊边。 花满楼依照约定将木盒亲手交到了前来关中的朱停手里,当下他听着匆匆而来的楼京墨肚子发出了饿的抗议声,但发现她居然对上桌的馄饨视而不见,没有动勺子的意思。“小楼,你没胃口吗?这馄饨的味道挺不错的。” “哦,没事。这就吃。” 楼京墨是尚在三观余震中,她都不知明天继续跟踪上官飞燕还能再见多少她的裙下之臣。这会舀起一只大馄饨,轻轻吹了吹等它再凉一些,“花兄,你说是不是越漂亮的女人越会骗人?” 95.第十八章 花满楼笑着点了点头, 也知是一日跟踪的见闻刺激到了楼京墨。但不论发生过什么,当面对深夜时分的一碗热气腾腾鲜美馄饨, 不妨将那些烦心事都放下, 而心无杂念地享受宵夜时刻。 “小楼,夜色已深, 你又何再必为自己的聪明而烦恼了。放松一下,不然小心失眠。” 这真是安慰人的话?说人聪明, 不就是变相同意了那句越漂亮越会骗人。 楼京墨看着花满楼一脸笑意融融, 她还是仁慈地没有用跟踪见闻来恶心反击。某种程度上, 上官飞燕远远没有面前可以暖胃的馄饨重要。 不过, 等到翌日天色再放亮,该说的事情总得概述,该处理的问题必须速战速决。否则上官瑾刚刚躲过了一场之名病魔折磨, 难说能否躲过来自亲人的暗下黑手,更不谈上官丹凤会遭受何种遭遇。 谁让收了一笔巨额诊金,哪怕明知疏不间亲也只能多管闲事。 楼京墨晃了晃衣袖, 其实她是两袖清风, 诊金全都给了王怜花,偏偏这会上官飞燕是看她不顺眼。既然对方露出了恶意,总不能等大事爆发才应对,只是当下想要揭露一件事情必须要有切实证据。 霍天青与上官飞燕的私会并不频繁, 他们也未直接谈及究竟有何密谋。 可以看出当前尚在联络感情的准备阶段, 唯有上官飞燕提到了青衣楼三个字, 她与这个组织有所关联。 世间有万千事与万千人, 想要从中长抽取出二三指出其相似之处,难的往往是如何确定这三四物的寻找过程,可一旦有了怀疑对象则不怕无法做出比较。 上官飞燕与霍天青暗中所为,目前看来涉及到了青衣楼、珠光宝气阁、峨嵋派。用大家来找茬寻找这三者的共同之处,尽管它们看上去风马牛不相及毫无交集,但不难发现前两者都是在四十年前发迹,那也正是独孤一鹤的接任峨嵋掌门的时间。 更有意思的是,青衣楼总瓢把子神神秘秘从未现身人前,阎铁珊多年来从不离开咸阳一步。独孤一鹤也是人如其名似仙鹤孤高,作为掌门人鲜少离开峨眉山去别派作访,更不谈高调出席几大门派之间的各种活动。 单独看他们的行为不觉有异,但放到一起不难看出三人都甚少更是不喜露于人前。 撇去独孤一鹤是接任掌门之位,青衣楼与珠光宝气阁都是四十年前新创办的,那就不得不问第一桶金从哪里来? 粗略估计三人如今的身家,早已超越了上官瑾所提的金鹏王朝三位遗臣所带走的财宝。财富是利滚利,今日巨富离不开几十年的发展,那就更值得问白手起家时靠得是那一招? 根据商场老将花如令回忆,当年青衣楼与珠光宝气阁几乎在一夜间兴起,让彼时年轻的他非常震撼,同被惊到的还有许多江湖中人。 几十年过去,曾经再多的惊讶都会成为习以为常,已经鲜少有人再去注意那两者的发家史。 楼京墨听了花如令的追述,几乎可以确定五个字‘大隐隐于势’。上官瑾为避免金鹏王朝后人被追杀选择了极为低调的生活,但另外三位则选择了截然相反的一条路。 等来了从峨嵋派探查消息的司空摘星,不出所料没能查到被霍天青选中的叶秀珠到底将被带入哪条沟里,这正符合了之前预测目前此局仍在感情加深期。 “把危险扼杀在襁褓里是上策。”楼京墨汇总了她所掌握的消息,并没有立即对上官飞燕与霍天青动手,从年龄上来看就知道青衣楼的创始者另有其人,无论怎么都要找到他。 大隐于势,此人有九成在江湖上也广为人知,却鲜少露于人前。 这就先将阎铁珊与独孤一鹤的画像带到了上官瑾的面前。只要两人没有易容,上官瑾不会认不出昔年两位同僚的面貌,也不妨让上官瑾描绘另一位的样貌。 上官瑾紧盯着两幅画像,上面阎铁珊与独孤一鹤都是面有沟壑的老者了,但依旧能通过此图认出他们年轻时的面容。 此刻,上官瑾犹如胸口被巨石碾压有些难以呼吸,他不愿以恶意去揣度旧友,也许最初建立珠光宝气阁、成为峨嵋派掌门是他们希望能借以此扩大势力,毕竟没有势力又何谈复国。 然而,让上官瑾最难以接受的是上官飞燕的暗中谋划。即便不知几人的具体计划,但绝不会是联络旧部,为上官丹凤与金鹏大王冲锋陷阵一苦夺回故土。想他一辈子忠君爱国,到头来让亲孙女狠狠刺了一刀。 “是他们,严立本与平独鹤,就缺一位上官木了。还请楼先生找一位画师来,我这就口述他的样貌。” 画师不必另请,这件事情涉及颇广,最好是所有调查都在暗中进行,再是一举拿下。 前两幅画出自花满楼之手,第三幅也就一事不劳二主。在一个时辰的描绘与修改后,画上出现了一位桀骜的年轻人。 认人的重任先是落到了陆小凤头上,他一年到头在江湖上转悠而交友广阔,说不定有意无意见过此人,根据推测此人极有可能享有很大的知名度。 如何陆小凤给不出线索,楼京墨才想向黑帽子询问此事,只是那样一来调查金鹏王朝之事就无法在小范围内保密了。 旁人要找到居无定所的陆小凤有些难度,但花满楼与他一直有着互通有无的方式,不出半个月就召唤回了在外飞个不停的凤凰。 “你们请我回来,不是吃酒看美女,而要辨识一个老头?” 陆小凤嬉笑着地打开画卷,他嘴上那么说却知眼下必有急事,可当看清画中人后则收起了笑容。“你们确定要找的是他?是了,也没错,这时隔五十年他正是七十好几。” 花满楼听出陆小凤的诧异,那也就是说他真的见过上官木。“陆兄,桃花酿都给你准备好了。早些说清楚,我们也好早点开饭。” 陆小凤还没来得急听一听前因,但看眼前的情况就知画中人恐怕没做好事。“我没弄错的话,他是霍休,天下第一富有的人霍休。” 大丰朝内,江南花家地产最多,关中阎铁珊珠宝最多,而天下首富却是霍休。 霍休很少出现在人前,特别是这三十多年几乎少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更不提了解他到底怎么成为首富。世人知道的是虽然有很多产业没有标明,但是实则都为霍休所有。 楼京墨听陆小凤说完了他所知的霍休,其实比其他江湖人多不了几分,而他也是运气使然曾闯入了霍休住的山中别院。 “倒过来推测,若有了江湖畏惧的青衣楼做帮衬,霍休能成为首富也就不奇怪。四十年前青衣楼出世,四十年前霍休富贵初显,两者正好联系到了一起。” 实也不难理解,为何上官飞燕与青衣楼有关。上官木化身霍休,他可能早就盯上了淮安的上官丹凤与金鹏大王。 青衣楼楼主会忠心耿耿地为大王复国?从青衣楼的行事准则来看,一言不合就把对手灭口,总瓢把子更被是武功冠绝武林,灭杀一个门派高手不再话下。哪怕上官木疯了,也没可能为他人冲锋陷阵。 “先不说扫兴的人,我包了粽子,补上端午节的那一份吧。”楼京墨也不折腾陆小凤,不会不给人饭吃就让他带路直往霍休别院而去。 陆小凤耸了耸肩,他难道还猜不出吃饱就要上路了。这就问起了分开的三四个月究竟又发生了什么,而从头到尾听闻捋顺后就哈哈大笑起来。 “根据当下的情况看,一举拿下霍休就等于是擒贼先请王。先不说霍休很难对付,小楼,你的运气也快和我一样了,做好事给人看病也能被盯上啦。” 这种大实话从陆小凤被说出来,楼京墨压根无法与有荣焉,更何况他的语气真的让人手痒。眼下完全看在陆小凤还要带路去找霍休的份上,她才忍耐住了扒光鸡毛的冲动。 此行不能耽搁,楼京墨等陆小凤吃过一顿好的,就给他们都易了容,避人耳目地偷偷向江西霍休别院进发。 至于看住如何巧妙看住上官飞燕,则全由上官瑾来操心了。等到活捉回霍休,再谈去关中与蜀中找另外两人好好谈谈。 * 江西天门岭,云雾深处有深宅。 陆小凤说他会认识霍休是三年前被人追杀时误入此地。可如今猜疑着霍休正是青衣楼楼主,他无法确定那场追杀会否是青衣楼的自导自演。 “就是这里了。霍休的所住的主宅,我从来都没进去过。”陆小凤指向一扇大门半开的大殿,他之前住的都是边侧的客房,而从未踏进主宅一步。 “奇怪了,我记得以前霍休不喜欢宅院里有多余的人,所以此地少有侍者,更一直都会紧闭大门,这会怎么开了?” 两人小心地推门而入,提防着说不准暗中有诈,却是一路畅通无阻地走到了大宅深处。屋内发出了痴痴的笑声,还有苍老嘶哑的声音在不断重复一句话,‘哈哈哈,都是我的,钱都是我的,谁也别想抢走。’ 只见霍休披头散发地坐在地上显然已经疯了,他对进门的人视若无睹而不断地摸着身侧的账本,像是抱着宝贝疯疯癫癫地傻笑着。 陆小凤疾步上前撩开了霍休的头发,看到其脸上刻了七个血字——地狱无门闯进来。他再探了探脉搏是低声说到,“他的武功彻底被废了。这些账册应该都是故意被放在此地,让我们确定霍休青衣楼主的身份。” “这一结果是在意料之外,却也在情理之中。”陆小凤翻着那些名册,一条条记载了青衣楼所为。“老话说得好,人夜路走多了总会撞到鬼的。最难搞的疯了,接下来就好办许多了。小楼,你很快就能安心给人治病,而不必担忧被其家属坑害了。” 只是霍休老谋深算几十年,这一回到底是撞上了哪扇地狱之门?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 楼京墨没有去探霍休的脉搏,见到墙上每个字的笔迹都完全不同的两行诗句,她就暗道一句动作还真挺快。青衣楼楼主很神秘,那些普通产业大多是只认契约与令牌上交钱,这会是全都方便另一个人了。 此等杰作必定是王怜花所为。恐怕是青衣楼在调查她的时候,手伸得太长已经查到了西边,很不凑巧地撞上了亟待发展产业的食人花。 很好,这一招黑吃黑玩得非常溜。下次见面,可以给王怜花加鸡腿奖励。 95.第十八章 花满楼笑着点了点头, 也知是一日跟踪的见闻刺激到了楼京墨。但不论发生过什么,当面对深夜时分的一碗热气腾腾鲜美馄饨, 不妨将那些烦心事都放下, 而心无杂念地享受宵夜时刻。 “小楼,夜色已深, 你又何再必为自己的聪明而烦恼了。放松一下,不然小心失眠。” 这真是安慰人的话?说人聪明, 不就是变相同意了那句越漂亮越会骗人。 楼京墨看着花满楼一脸笑意融融, 她还是仁慈地没有用跟踪见闻来恶心反击。某种程度上, 上官飞燕远远没有面前可以暖胃的馄饨重要。 不过, 等到翌日天色再放亮,该说的事情总得概述,该处理的问题必须速战速决。否则上官瑾刚刚躲过了一场之名病魔折磨, 难说能否躲过来自亲人的暗下黑手,更不谈上官丹凤会遭受何种遭遇。 谁让收了一笔巨额诊金,哪怕明知疏不间亲也只能多管闲事。 楼京墨晃了晃衣袖, 其实她是两袖清风, 诊金全都给了王怜花,偏偏这会上官飞燕是看她不顺眼。既然对方露出了恶意,总不能等大事爆发才应对,只是当下想要揭露一件事情必须要有切实证据。 霍天青与上官飞燕的私会并不频繁, 他们也未直接谈及究竟有何密谋。 可以看出当前尚在联络感情的准备阶段, 唯有上官飞燕提到了青衣楼三个字, 她与这个组织有所关联。 世间有万千事与万千人, 想要从中长抽取出二三指出其相似之处,难的往往是如何确定这三四物的寻找过程,可一旦有了怀疑对象则不怕无法做出比较。 上官飞燕与霍天青暗中所为,目前看来涉及到了青衣楼、珠光宝气阁、峨嵋派。用大家来找茬寻找这三者的共同之处,尽管它们看上去风马牛不相及毫无交集,但不难发现前两者都是在四十年前发迹,那也正是独孤一鹤的接任峨嵋掌门的时间。 更有意思的是,青衣楼总瓢把子神神秘秘从未现身人前,阎铁珊多年来从不离开咸阳一步。独孤一鹤也是人如其名似仙鹤孤高,作为掌门人鲜少离开峨眉山去别派作访,更不谈高调出席几大门派之间的各种活动。 单独看他们的行为不觉有异,但放到一起不难看出三人都甚少更是不喜露于人前。 撇去独孤一鹤是接任掌门之位,青衣楼与珠光宝气阁都是四十年前新创办的,那就不得不问第一桶金从哪里来? 粗略估计三人如今的身家,早已超越了上官瑾所提的金鹏王朝三位遗臣所带走的财宝。财富是利滚利,今日巨富离不开几十年的发展,那就更值得问白手起家时靠得是那一招? 根据商场老将花如令回忆,当年青衣楼与珠光宝气阁几乎在一夜间兴起,让彼时年轻的他非常震撼,同被惊到的还有许多江湖中人。 几十年过去,曾经再多的惊讶都会成为习以为常,已经鲜少有人再去注意那两者的发家史。 楼京墨听了花如令的追述,几乎可以确定五个字‘大隐隐于势’。上官瑾为避免金鹏王朝后人被追杀选择了极为低调的生活,但另外三位则选择了截然相反的一条路。 等来了从峨嵋派探查消息的司空摘星,不出所料没能查到被霍天青选中的叶秀珠到底将被带入哪条沟里,这正符合了之前预测目前此局仍在感情加深期。 “把危险扼杀在襁褓里是上策。”楼京墨汇总了她所掌握的消息,并没有立即对上官飞燕与霍天青动手,从年龄上来看就知道青衣楼的创始者另有其人,无论怎么都要找到他。 大隐于势,此人有九成在江湖上也广为人知,却鲜少露于人前。 这就先将阎铁珊与独孤一鹤的画像带到了上官瑾的面前。只要两人没有易容,上官瑾不会认不出昔年两位同僚的面貌,也不妨让上官瑾描绘另一位的样貌。 上官瑾紧盯着两幅画像,上面阎铁珊与独孤一鹤都是面有沟壑的老者了,但依旧能通过此图认出他们年轻时的面容。 此刻,上官瑾犹如胸口被巨石碾压有些难以呼吸,他不愿以恶意去揣度旧友,也许最初建立珠光宝气阁、成为峨嵋派掌门是他们希望能借以此扩大势力,毕竟没有势力又何谈复国。 然而,让上官瑾最难以接受的是上官飞燕的暗中谋划。即便不知几人的具体计划,但绝不会是联络旧部,为上官丹凤与金鹏大王冲锋陷阵一苦夺回故土。想他一辈子忠君爱国,到头来让亲孙女狠狠刺了一刀。 “是他们,严立本与平独鹤,就缺一位上官木了。还请楼先生找一位画师来,我这就口述他的样貌。” 画师不必另请,这件事情涉及颇广,最好是所有调查都在暗中进行,再是一举拿下。 前两幅画出自花满楼之手,第三幅也就一事不劳二主。在一个时辰的描绘与修改后,画上出现了一位桀骜的年轻人。 认人的重任先是落到了陆小凤头上,他一年到头在江湖上转悠而交友广阔,说不定有意无意见过此人,根据推测此人极有可能享有很大的知名度。 如何陆小凤给不出线索,楼京墨才想向黑帽子询问此事,只是那样一来调查金鹏王朝之事就无法在小范围内保密了。 旁人要找到居无定所的陆小凤有些难度,但花满楼与他一直有着互通有无的方式,不出半个月就召唤回了在外飞个不停的凤凰。 “你们请我回来,不是吃酒看美女,而要辨识一个老头?” 陆小凤嬉笑着地打开画卷,他嘴上那么说却知眼下必有急事,可当看清画中人后则收起了笑容。“你们确定要找的是他?是了,也没错,这时隔五十年他正是七十好几。” 花满楼听出陆小凤的诧异,那也就是说他真的见过上官木。“陆兄,桃花酿都给你准备好了。早些说清楚,我们也好早点开饭。” 陆小凤还没来得急听一听前因,但看眼前的情况就知画中人恐怕没做好事。“我没弄错的话,他是霍休,天下第一富有的人霍休。” 大丰朝内,江南花家地产最多,关中阎铁珊珠宝最多,而天下首富却是霍休。 霍休很少出现在人前,特别是这三十多年几乎少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更不提了解他到底怎么成为首富。世人知道的是虽然有很多产业没有标明,但是实则都为霍休所有。 楼京墨听陆小凤说完了他所知的霍休,其实比其他江湖人多不了几分,而他也是运气使然曾闯入了霍休住的山中别院。 “倒过来推测,若有了江湖畏惧的青衣楼做帮衬,霍休能成为首富也就不奇怪。四十年前青衣楼出世,四十年前霍休富贵初显,两者正好联系到了一起。” 实也不难理解,为何上官飞燕与青衣楼有关。上官木化身霍休,他可能早就盯上了淮安的上官丹凤与金鹏大王。 青衣楼楼主会忠心耿耿地为大王复国?从青衣楼的行事准则来看,一言不合就把对手灭口,总瓢把子更被是武功冠绝武林,灭杀一个门派高手不再话下。哪怕上官木疯了,也没可能为他人冲锋陷阵。 “先不说扫兴的人,我包了粽子,补上端午节的那一份吧。”楼京墨也不折腾陆小凤,不会不给人饭吃就让他带路直往霍休别院而去。 陆小凤耸了耸肩,他难道还猜不出吃饱就要上路了。这就问起了分开的三四个月究竟又发生了什么,而从头到尾听闻捋顺后就哈哈大笑起来。 “根据当下的情况看,一举拿下霍休就等于是擒贼先请王。先不说霍休很难对付,小楼,你的运气也快和我一样了,做好事给人看病也能被盯上啦。” 这种大实话从陆小凤被说出来,楼京墨压根无法与有荣焉,更何况他的语气真的让人手痒。眼下完全看在陆小凤还要带路去找霍休的份上,她才忍耐住了扒光鸡毛的冲动。 此行不能耽搁,楼京墨等陆小凤吃过一顿好的,就给他们都易了容,避人耳目地偷偷向江西霍休别院进发。 至于看住如何巧妙看住上官飞燕,则全由上官瑾来操心了。等到活捉回霍休,再谈去关中与蜀中找另外两人好好谈谈。 * 江西天门岭,云雾深处有深宅。 陆小凤说他会认识霍休是三年前被人追杀时误入此地。可如今猜疑着霍休正是青衣楼楼主,他无法确定那场追杀会否是青衣楼的自导自演。 “就是这里了。霍休的所住的主宅,我从来都没进去过。”陆小凤指向一扇大门半开的大殿,他之前住的都是边侧的客房,而从未踏进主宅一步。 “奇怪了,我记得以前霍休不喜欢宅院里有多余的人,所以此地少有侍者,更一直都会紧闭大门,这会怎么开了?” 两人小心地推门而入,提防着说不准暗中有诈,却是一路畅通无阻地走到了大宅深处。屋内发出了痴痴的笑声,还有苍老嘶哑的声音在不断重复一句话,‘哈哈哈,都是我的,钱都是我的,谁也别想抢走。’ 只见霍休披头散发地坐在地上显然已经疯了,他对进门的人视若无睹而不断地摸着身侧的账本,像是抱着宝贝疯疯癫癫地傻笑着。 陆小凤疾步上前撩开了霍休的头发,看到其脸上刻了七个血字——地狱无门闯进来。他再探了探脉搏是低声说到,“他的武功彻底被废了。这些账册应该都是故意被放在此地,让我们确定霍休青衣楼主的身份。” “这一结果是在意料之外,却也在情理之中。”陆小凤翻着那些名册,一条条记载了青衣楼所为。“老话说得好,人夜路走多了总会撞到鬼的。最难搞的疯了,接下来就好办许多了。小楼,你很快就能安心给人治病,而不必担忧被其家属坑害了。” 只是霍休老谋深算几十年,这一回到底是撞上了哪扇地狱之门?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 楼京墨没有去探霍休的脉搏,见到墙上每个字的笔迹都完全不同的两行诗句,她就暗道一句动作还真挺快。青衣楼楼主很神秘,那些普通产业大多是只认契约与令牌上交钱,这会是全都方便另一个人了。 此等杰作必定是王怜花所为。恐怕是青衣楼在调查她的时候,手伸得太长已经查到了西边,很不凑巧地撞上了亟待发展产业的食人花。 很好,这一招黑吃黑玩得非常溜。下次见面,可以给王怜花加鸡腿奖励。 96.第十九章 霍休疯了。 楼京墨将人带回淮安上官家时, 上官瑾已经发帖邀来了阎铁珊与独孤一鹤,四位故人时隔五十年再见却早已物是人非。 尽管严立本与平独鹤不同与上官木的贪无止境, 但两人都早有了各自的全新生活, 不想再与复国扯上丝毫关联。经过一番商定, 两人全数交出曾经分到手里保管的钱财,而彻底割断过往前尘。 至于要如何处置霍天青,阎铁珊不会放过故意来他身边卧底的探子。他对霍天青委以重任,而对方却计划着杀了他,如果忍了这一回今后岂非任人欺压。 同样, 独孤一鹤也没打算忍了这口气,霍天青引诱了他的徒弟, 计划要作乱峨嵋派。叶秀珠要受门规处置, 又如何能轻饶霍天青。 不过,霍天青是天禽门掌门的老来独子, 碍于他的这一层身份,对其下手势必要多加几层考量。 因此不得不佩服霍休,他所选的棋子都是精心挑选在,几乎考虑到了方方面面。上官飞燕正因非常相信霍休的本事,才会被突如奇来的变故给弄蒙了, 明明计划好了一出完美戏本,为何连演出的机会都没有? 楼京墨不想为一出大戏的潦草撤台背锅,没有留在淮安围观上官家的后续, 她接到了朱停的急信前往金陵。在她临走之前, 上官复明确表示不会接受任何治疗, 那是谁来劝都没有用。 最终,楼京墨只着重提醒了上官瑾一点,他的亲孙女演技高超。 如果想要上官复与上官丹凤父女再好好活几十年,千万别对上官飞燕心慈手软。但上官瑾能否下狠手,作为外人就不能多加干涉了。 朱停写信来的目的很简单,找两个帮他干活的人。 早几个月,朱停找给自己的木工铺找了一个老板娘,正打算十月迎娶对方过门。谁能想接手的一个小木盒难住了他,因为要费时费力研究如何正确开启木盒,必须找些帮手回去准备新婚事宜。 如此一来,楼京墨不得不继续在江南继续停留,与压根没想过成亲的陆小凤一起帮着朱停操持婚事。毫无经验的两位新手圆满地操办了一场婚礼,竟是比与霍休等人斗智斗勇都要累上几分。 十月末,朱停在新婚过后,不知是否承蒙月老庇佑,经过半年终于破解了晏云留下的木盒,对他而言简直就是双喜临门。 “这个盒子设计得太精妙绝伦了,结合了唐门暗器术与鲁班机关术,让人大开眼界!” 朱停拿着拆分开来的木盒兴致勃勃地进行讲解,他万万没有想到有生之年会遇到如此器物。其工艺之复杂精妙,哪怕是鲁班门下也不敢说一定能顺利破解。稍有不慎,不是开盒之人被杀,就是盒内之物被毁。 使得朱停震惊的主要原因,是木盒的制作者同时融合了两种技艺,一门来自蜀中唐门。武林中人都知道四川唐门暗器毒术世间一绝,而且掌握看家本领的人都姓唐从不外传,如此看制作木盒之人的身份就很可疑。 “木盒不仅事关唐门暗器术。从它的用料判断是二十年前制成。这就是它更加特别的地方,此物使用到了鲁班术,但我能确定神斧门下没有人曾制作此物。” 朱停与师兄岳青是当世唯二的鲁班神斧门传人,他更熟知师父曾经有做过哪些高难度的成品。既然精妙木盒不是出自神斧门之手,那就只有另一种可能,是出自神机门之手。 鲁班门从先秦起一路传承,后来渐渐分为两支——神斧门与神机门,前者重机关后者中术数。时逢唐末,鲁班神机门最后一代掌门死于乱军之中,此后只闻神斧不见神机。 朱停指向木盒卯榫衔接处,每一根内侧都有微雕有符文图案。“这就是神机门的标志。师父说不同的符文代表不同的含义,可惜我只知其模样而不知其内容。” 楼京墨轻轻摩挲木块,当她得知木盒不能被随意打开时,多少都猜到了它的来历不同寻常。 在这个极不容易打开的盒子里藏有三样东西:一块白袜子造型的玉佩,一张折叠的老旧信纸,还有一张羊皮地图。 又一块白袜子玉佩出现,刚好与之前的配成一对。这会不得不怀疑晏云选择定居邯郸,究竟有几分是为避世,几分是为寻宝?逝者已矣,有的事情恐怕没有了答案。 这块玉佩上也篆刻了文字,不同与第一块概述了白云会的来历,这一块刻了一部高深的武功心法。其名《天外九法》但被故意磨去了最后两法,只有前七法构却已足以让功成者称雄江湖。 楼京墨无法轻易断定后两法如何,只因前七法已经形成一体,不见其有残缺之感。而此套功法并不邪肆,走得是出世缥缈感悟之道,功成者八成自带出尘之气。 先把玉佩放一放,再打开那张羊皮地图,它画得不够详细。从图中山川走势仅能判断出地图描绘了蜀中方位。南北流向的沱江穿过朱砂标红处,很有可能是资州一带。 “资州?这地方经过几十年来还没缓过来吧。” 楼京墨走过许多地方,但对巴蜀算不得太熟悉,此世尚未踏入蜀中,只知道前朝灭亡之际,蜀地是两军交战的重要战区。 后来洛朝皇室逃至资州,那里成了最后一场歼灭战的战场,可以用十室九空去形容。此战距今不过七十年,那处的民生恐怕没有恢复过来。 朱停对玉佩上的武功没兴趣,但他研究过羊皮地图,极有可能与他多年前做过的傻事有关。 “小楼还记得那句话吗?大河涛涛,各自南北,王气黯然,机关尽藏。多年前我因为这一句话沿着运河挖墓找机关术,后来我把此事告诉了师父。 师父说我不是遇到了疯子,这话就是鲁班神机门最后传世的一句话。我以为它说的是大运河,但事实上可能说的就是沱江。” 朱停的手指落在了沱江中段,那里恰是资州,前朝王室被灭之地。“我这就迫不及待地打开了信纸,还以为有更多提示,谁想到只有七个字。” 信纸上书唐朝刘长卿所作古诗的第一句「孤城上与白云齐」。 这正是晏云的字迹,更能看到泪痕为信纸所留斑驳的痕迹,却是不再多说一句话。无从得知她是怀念或伤感。 “陆兄,你怎么看?”楼京墨没对陆小凤与花满楼隐瞒木盒之藏。之前三人都一起经历了瀚海玉佛之事,白云会对他们也不是秘密,这会解密的事情集思广益也不错。 陆小凤摸了摸胡子,他听得这七个字就差点脱口而出一个想法,但转念一想又觉得太过离谱。 “小楼,当年你说是从师父姓楼,那么你知道生父姓什么吗?又是白云又是孤城的,中原武林见过他的人不算多,但却都该听过白云城叶孤城。不不不,你当我没猜过这回事,从来没听过也叶城主有什么亲戚,我一点都不想试一试天外飞仙。” 白云城远在南海,叶孤城比在场的人年长都要四五岁。 七年前,叶孤城只身来到中原一剑挑战各路高手从无败绩,仙剑之名是从那时渐渐在江湖上传开了。他未在中原长留而回到南海继承白云城,此后中原武林就鲜少听说剑仙再来的故事。 世上姓叶的人千千万万,谁也不敢与叶孤城乱攀亲戚,那是连这一想法都不会萌生。 楼京墨不是不敢想,而是早知道原身与兄长的名字取自‘秩秩而积,涵涵而停’,分别为叶涵与叶秩。不过细细思量,叶孤城也不一定就是本名,谁家父母会给孩子起名孤城,而希望他一生困守孤城。 “陆兄,你猜的也不无可能。”花满楼摸着玉佩上的武功心法,他不知叶孤城师从何处,但此功名为《天外九法》恰是与那一招著名的天外飞仙重了两个字。 “白云城建城有两百多年了,此前并未出现似叶城主那样的绝世高手。可见他的武功七成来自白云城外。世间不会有一个接一个的巧合,也许我们是该大胆求证。” 正在四人为木盒之藏而疑惑猜测时,老板娘忧心忡忡地跑进了后院。“楼楼,快去门口,有位年轻姑娘浑身是血,倒在店铺门口了。” 楼京墨没对外人多提她身在何地,她听到来的轻姑娘只想到一人,当下疾步向外而去则看到了一脸被划花的上官丹凤昏倒在地。 96.第十九章 霍休疯了。 楼京墨将人带回淮安上官家时, 上官瑾已经发帖邀来了阎铁珊与独孤一鹤,四位故人时隔五十年再见却早已物是人非。 尽管严立本与平独鹤不同与上官木的贪无止境, 但两人都早有了各自的全新生活, 不想再与复国扯上丝毫关联。经过一番商定, 两人全数交出曾经分到手里保管的钱财,而彻底割断过往前尘。 至于要如何处置霍天青,阎铁珊不会放过故意来他身边卧底的探子。他对霍天青委以重任,而对方却计划着杀了他,如果忍了这一回今后岂非任人欺压。 同样, 独孤一鹤也没打算忍了这口气,霍天青引诱了他的徒弟, 计划要作乱峨嵋派。叶秀珠要受门规处置, 又如何能轻饶霍天青。 不过,霍天青是天禽门掌门的老来独子, 碍于他的这一层身份,对其下手势必要多加几层考量。 因此不得不佩服霍休,他所选的棋子都是精心挑选在,几乎考虑到了方方面面。上官飞燕正因非常相信霍休的本事,才会被突如奇来的变故给弄蒙了, 明明计划好了一出完美戏本,为何连演出的机会都没有? 楼京墨不想为一出大戏的潦草撤台背锅,没有留在淮安围观上官家的后续, 她接到了朱停的急信前往金陵。在她临走之前, 上官复明确表示不会接受任何治疗, 那是谁来劝都没有用。 最终,楼京墨只着重提醒了上官瑾一点,他的亲孙女演技高超。 如果想要上官复与上官丹凤父女再好好活几十年,千万别对上官飞燕心慈手软。但上官瑾能否下狠手,作为外人就不能多加干涉了。 朱停写信来的目的很简单,找两个帮他干活的人。 早几个月,朱停找给自己的木工铺找了一个老板娘,正打算十月迎娶对方过门。谁能想接手的一个小木盒难住了他,因为要费时费力研究如何正确开启木盒,必须找些帮手回去准备新婚事宜。 如此一来,楼京墨不得不继续在江南继续停留,与压根没想过成亲的陆小凤一起帮着朱停操持婚事。毫无经验的两位新手圆满地操办了一场婚礼,竟是比与霍休等人斗智斗勇都要累上几分。 十月末,朱停在新婚过后,不知是否承蒙月老庇佑,经过半年终于破解了晏云留下的木盒,对他而言简直就是双喜临门。 “这个盒子设计得太精妙绝伦了,结合了唐门暗器术与鲁班机关术,让人大开眼界!” 朱停拿着拆分开来的木盒兴致勃勃地进行讲解,他万万没有想到有生之年会遇到如此器物。其工艺之复杂精妙,哪怕是鲁班门下也不敢说一定能顺利破解。稍有不慎,不是开盒之人被杀,就是盒内之物被毁。 使得朱停震惊的主要原因,是木盒的制作者同时融合了两种技艺,一门来自蜀中唐门。武林中人都知道四川唐门暗器毒术世间一绝,而且掌握看家本领的人都姓唐从不外传,如此看制作木盒之人的身份就很可疑。 “木盒不仅事关唐门暗器术。从它的用料判断是二十年前制成。这就是它更加特别的地方,此物使用到了鲁班术,但我能确定神斧门下没有人曾制作此物。” 朱停与师兄岳青是当世唯二的鲁班神斧门传人,他更熟知师父曾经有做过哪些高难度的成品。既然精妙木盒不是出自神斧门之手,那就只有另一种可能,是出自神机门之手。 鲁班门从先秦起一路传承,后来渐渐分为两支——神斧门与神机门,前者重机关后者中术数。时逢唐末,鲁班神机门最后一代掌门死于乱军之中,此后只闻神斧不见神机。 朱停指向木盒卯榫衔接处,每一根内侧都有微雕有符文图案。“这就是神机门的标志。师父说不同的符文代表不同的含义,可惜我只知其模样而不知其内容。” 楼京墨轻轻摩挲木块,当她得知木盒不能被随意打开时,多少都猜到了它的来历不同寻常。 在这个极不容易打开的盒子里藏有三样东西:一块白袜子造型的玉佩,一张折叠的老旧信纸,还有一张羊皮地图。 又一块白袜子玉佩出现,刚好与之前的配成一对。这会不得不怀疑晏云选择定居邯郸,究竟有几分是为避世,几分是为寻宝?逝者已矣,有的事情恐怕没有了答案。 这块玉佩上也篆刻了文字,不同与第一块概述了白云会的来历,这一块刻了一部高深的武功心法。其名《天外九法》但被故意磨去了最后两法,只有前七法构却已足以让功成者称雄江湖。 楼京墨无法轻易断定后两法如何,只因前七法已经形成一体,不见其有残缺之感。而此套功法并不邪肆,走得是出世缥缈感悟之道,功成者八成自带出尘之气。 先把玉佩放一放,再打开那张羊皮地图,它画得不够详细。从图中山川走势仅能判断出地图描绘了蜀中方位。南北流向的沱江穿过朱砂标红处,很有可能是资州一带。 “资州?这地方经过几十年来还没缓过来吧。” 楼京墨走过许多地方,但对巴蜀算不得太熟悉,此世尚未踏入蜀中,只知道前朝灭亡之际,蜀地是两军交战的重要战区。 后来洛朝皇室逃至资州,那里成了最后一场歼灭战的战场,可以用十室九空去形容。此战距今不过七十年,那处的民生恐怕没有恢复过来。 朱停对玉佩上的武功没兴趣,但他研究过羊皮地图,极有可能与他多年前做过的傻事有关。 “小楼还记得那句话吗?大河涛涛,各自南北,王气黯然,机关尽藏。多年前我因为这一句话沿着运河挖墓找机关术,后来我把此事告诉了师父。 师父说我不是遇到了疯子,这话就是鲁班神机门最后传世的一句话。我以为它说的是大运河,但事实上可能说的就是沱江。” 朱停的手指落在了沱江中段,那里恰是资州,前朝王室被灭之地。“我这就迫不及待地打开了信纸,还以为有更多提示,谁想到只有七个字。” 信纸上书唐朝刘长卿所作古诗的第一句「孤城上与白云齐」。 这正是晏云的字迹,更能看到泪痕为信纸所留斑驳的痕迹,却是不再多说一句话。无从得知她是怀念或伤感。 “陆兄,你怎么看?”楼京墨没对陆小凤与花满楼隐瞒木盒之藏。之前三人都一起经历了瀚海玉佛之事,白云会对他们也不是秘密,这会解密的事情集思广益也不错。 陆小凤摸了摸胡子,他听得这七个字就差点脱口而出一个想法,但转念一想又觉得太过离谱。 “小楼,当年你说是从师父姓楼,那么你知道生父姓什么吗?又是白云又是孤城的,中原武林见过他的人不算多,但却都该听过白云城叶孤城。不不不,你当我没猜过这回事,从来没听过也叶城主有什么亲戚,我一点都不想试一试天外飞仙。” 白云城远在南海,叶孤城比在场的人年长都要四五岁。 七年前,叶孤城只身来到中原一剑挑战各路高手从无败绩,仙剑之名是从那时渐渐在江湖上传开了。他未在中原长留而回到南海继承白云城,此后中原武林就鲜少听说剑仙再来的故事。 世上姓叶的人千千万万,谁也不敢与叶孤城乱攀亲戚,那是连这一想法都不会萌生。 楼京墨不是不敢想,而是早知道原身与兄长的名字取自‘秩秩而积,涵涵而停’,分别为叶涵与叶秩。不过细细思量,叶孤城也不一定就是本名,谁家父母会给孩子起名孤城,而希望他一生困守孤城。 “陆兄,你猜的也不无可能。”花满楼摸着玉佩上的武功心法,他不知叶孤城师从何处,但此功名为《天外九法》恰是与那一招著名的天外飞仙重了两个字。 “白云城建城有两百多年了,此前并未出现似叶城主那样的绝世高手。可见他的武功七成来自白云城外。世间不会有一个接一个的巧合,也许我们是该大胆求证。” 正在四人为木盒之藏而疑惑猜测时,老板娘忧心忡忡地跑进了后院。“楼楼,快去门口,有位年轻姑娘浑身是血,倒在店铺门口了。” 楼京墨没对外人多提她身在何地,她听到来的轻姑娘只想到一人,当下疾步向外而去则看到了一脸被划花的上官丹凤昏倒在地。 97.第二十章 淮安与金陵的距离说远不远, 但快马加鞭也需一天的路程。 上官丹凤留着这一口气, 可算够毅力才憋到了朱家木匠铺门前,这份忍功怕是从忍痛几十年的上官瑾身上学来。 “你最好别多说话。”楼京墨抢回了上官丹凤的性命。其致命伤并不是肺腑五脏被攻击, 而是中了剧毒, 幸而有及时服用了一些解毒/药。 “你用了之前给你留的清心丸, 现在要担心的是脸上的伤。从用药到恢复, 你必会经历奇痒难耐的过程。而想要不毁容, 你除了吃饭喝水之外,尽量少动脸部肌肉, 忌眼泪、忌碰水。” 虽然上官丹凤浑身是血地倒下, 可她身上大多是皮外伤, 唯有一张脸血痕交错,是被对方下了死手划烂了。幸而她遇到了楼京墨, 否则即便命救回来了, 后半生只能顶着一张鬼脸过日子。 上官丹凤扬起头硬是把眼泪给憋了回去,她举起了手示意想要书写说清发生了什么。 “算算时间, 上官老伯可能已经过世了, 而你的伤是上官飞燕下得手。” 楼京墨看到上官丹凤的一张烂脸, 猜到了行凶者九成九是上官飞燕, “看来你们并没有听我的劝,还是对她心慈手软了。” 有的人能放下屠刀, 有的是却早已瞎了心。 像是上官飞燕这种人, 良知两个字早就被欲望啃得一丝不剩, 即便有所后悔也只会是后悔没先下手为强, 而她最恨的只会是妨碍她的亲人。 上官丹凤闻言眼神暗了下来,她的表妹被废了一身武功,而三个月来更是表现得悔意满满。当上官瑾的寿命走到尽头,又何如能拒绝亲孙女为亲祖父送葬。 然而,正是在封棺之际,上官飞燕以毒针攻击她,并且让她眼睁睁地感觉自己的脸被划得稀巴烂。如非她服用了清心丹装作假死,恐怕还真逃不过这一劫。 楼京墨读过上官丹凤所写,上官飞燕还是对她自己的毒太过自负。 “知道她为什么不给你补一刀,直接让你暴尸荒野吗?毒针上的毒很特别,除了解药,只有在中毒后迅速跑动才能活得越长。只要让你躺尸,你就会死得越快,而且是感受着生命流失却无能为力。” 上官丹凤对于上官飞燕之事已经无话想说,她不明白一个人为何能如此恶毒,这是写起非常担心去散财的上官复。 阎铁珊与独孤一鹤承诺归还的金鹏王朝遗财数额巨大,上官复没有复国之心,决定留一部分做家用,把其他剩下的都捐出去。 慈幼院、书院学堂、石桥土路等等,想要捐钱不怕找不到地方。上官复拒绝了治疗,他只想在死亡来临前做成最后一件好事,他和独孤一鹤先往峨嵋去一路选定捐赠对象。 “我只能保证一点,上官飞燕不会再是威胁。” 楼京墨也不敢保证上官飞燕还有没有其他同党,但两笔巨款尚在珠光宝气阁与峨嵋派,而上官复与独孤一鹤同行,他的安全应该能有几分保障。 当下,楼京墨直言道上官飞燕不再是威胁,只因事前在她身上留了一道后手,是将一只小蛊虫种在她的心脉中。 对那种心怀恶意的人必须多些防备,而为将来可能的变故以备不时之需。改过自新的机会只有一次,这次再也没有留上官飞燕一命的可能。 上官丹凤握着笔的手不由一颤,但已经没有任何理由为想杀她而后快的表妹心酸。‘有一点很奇怪,我在临闭眼前看到两双红绣鞋。上官飞燕不喜红色,从未见她穿红鞋,但那天却是与来无声的另一人都穿了红鞋子。’ 「红鞋子」 楼京墨的目光锁在这三个字上,它并不是第一次出现,而几乎可以肯定那就是一个隐秘组织的标示。 早在两三年前,欧阳情就对她提过有个穿红鞋子的蒙面女人去过怡情院。红鞋女的来意是想拉拢欧阳情也穿上红鞋子,说的是同为女子一起互帮互助,却是被欧阳情不留余地地拒绝了。 一个是藏头露尾的奇奇怪怪组织,一个是正大光明的药铺医馆。 欧阳情脑子好得很,当然毫不犹豫地选了后者成为小楼春的大掌柜。 楼京墨不知红鞋女的选人标准,如果真是有心拉人入伙恐怕对方已经观察欧阳情好长时间,但在欧阳情向她表明此事后早就没了红鞋女的踪迹。 唯恐红鞋女拉人不成搞出幺蛾子,楼京墨给欧阳情配置了不少防身药物。不过,几年以来并没有再见红鞋子,而即便是黑帽子对它的调查也不够顺利,是查到红鞋子该有八人,但是头目的具体身份尚且不明。 如今,楼京墨也摸透了这个世界奇怪的组织规矩。不知道谁起的头,喜欢给组织成员一些标配,竟是先后有了白袜子、青衣楼、黑帽子,算算是还差一双红鞋子刚好凑成一个人的套装可以上街了。 上官飞燕除了有青衣楼的一层身份,还有着红鞋子的另一层身份,只是怕要让那位红鞋子目睹一场可怕的自爆事故了。 一旦蛊虫之间相隔较远的距离,就不能通过一个导航找到另一个,想要以此寻到红鞋子的驻地并无可能。而能做的是杀了一只蛊虫,那么藏在被下蛊人体内的另一只则会暴亡,它有一个好习惯一定要拖着宿主一起赴死。 不必再等一等,上官丹凤已经遭受一劫,如果再多留上官飞燕活几天,鬼知道下一个被划花脸的人会是谁。 ** 福建,崇武镖局。 武二娘一人独坐房内,事情过去了五个月,别看她在人前一直手持银刀保持着总镖头的威严,但每当夜深独处都不敢照镜子。 五个月前,公孙大娘将上官飞燕接回了红鞋子在京郊的驻地。其余的六位红鞋子成员也尽数到齐,为的是判定上官飞燕的去留,毕竟她所做之事尽数暴露,谁也不愿红鞋子受其牵连。 红鞋子一共有八位成员,但不是全都由公孙大娘吸纳入内。 十多年前,在公孙兰的牵头下,武二娘、廖三娘一起决议建立一个都是女人的组织。红鞋子的规模不必太大,主要以相互交换情报为主,方便大家更好地赚钱生活。 廖三娘几年前因病去世,红鞋子内部则有了拉帮结派之态。 武二娘最不满的就是组织花钱的速度太快。老三是管账的,新来的那位是公孙兰的人,竟只用一句话揭过为何三十万两的会费在一个月内就用完了——只要公孙大娘想要那么就该给她,因为她保证了红鞋子其他人的安全,谁出事一定会出手解决。 老三没说假话,但那种理由说服不了武二娘。 矛盾的种子就此埋下,武二娘不知公孙兰把钱花到了哪里,而她渐渐有了一个念头不如取而代之,一个组织只需要一个当家人。 五个月前,武二娘并不赞成庇佑武功全失的上官飞燕,不愿让她继续作为小八留在红鞋子。 不仅因为上官飞燕与公孙兰关系非常好,将她踢出红鞋子就砍了公孙兰的助力,更是由于上官飞燕杀死表姐的方式太过恶毒,杀人不过头点地,她竟是还要划毁对方的脸才罢休。 哪怕上官飞燕提出绑架上官复而向峨嵋所要赎金,将金鹏王朝的遗财都给红鞋子,武二娘还是不愿为了大笔钱财而养一条毒蛇在身边。 只是没等一众人选出结果,上官飞燕突然撕心裂肺地叫出声。 几乎是在瞬间,她整个人不正常地胀大,像是吹球一样越来越大,最后‘砰‘的一声血肉骨头四溅爆裂开来,粉身碎骨散了一地。 武二娘无法忘记那可怕的一幕,这种死法太过惨烈,却在事后完全查不出上官飞燕因何惨死。 正是由于上官飞燕死得让旁观的人夜半惊醒,后来公孙兰明确表示再也不插手上官家的事情。上官复要把钱都捐出去,那笔钱恐怕是无法在窥觊了。 “怎么又白着一张脸?”金九龄翻窗而入时就看到了武二娘的脸色惨白,他早就通过武二娘知道了红鞋子的一切。“别想那些有的没的了,我是来通知你计划可以实行了,明晚我就要去平南王府绣花了。” 武二娘闻言不再多回想,她等金九龄的计划开始是等了很久,说的正是绣花大盗盗走南王府的库房巨财。 金九龄身为天下第一神捕,享受的是挥金如土的生活,他的薪水与原本置办的产业并不够用。 一年半前,爆出神捕洛马背地里开设极乐楼并且制造假银票一案。金九龄彷如是从中得到灵感,他想要更多的钱财不妨也来一场大案,却比洛马高明数倍先选定替罪者。 如此一来,想除掉公孙兰的武二娘与想要找替罪者的金九龄,两人因缘际会而相识,其后则是一拍而合,而要寻找最好的时机与下手对象。 在寻寻觅觅后,两人决定对江重威下手。平南王府管家江重威练得一身硬功,而他的妹妹江轻霞更是红鞋子的老五。 武二娘利用江轻霞摸透了江重威的喜好,金九龄则凭此与江重威成为了无话不谈的朋友,最终是趁着江重威醉酒弄到了库房钥匙倒模。 “每间隔三四个月,南王与南王世子都有几天不在府中。现在钥匙已经配好了,明天就是最佳的动手时机,你准备好接应。” 金九龄说着勾起一个志在必得的笑容,刺瞎人眼的绣花大盗,他一定会亲手抓住罪犯,不只是盗来巨财,更要再次让神捕之名响彻江湖。 一个时辰后,福州港口陆续有船入港,船客三三两两地陆续下船。 楼京墨正是其中之一,她收到了王怜花的相约信。不谈信里长段的想念之语,末了说到确定了两位红鞋子的真实身份,两人居然都在福州,如此有没有兴趣相约福州? 哪怕不是为了红鞋子,楼京墨也打算与王怜花在福州相见,因为福州港是距离白云城最近的港口。她还没告诉王怜花有关便宜哥哥的身份猜测,或是可以一起去白云城转一圈查明究竟。 海风阵阵,午夜月圆,白云城来的船只也靠岸了。 一袭白衣很快消失在岸边。叶孤城其实并无期待明晚与南王世子的会面,对于一个没有习剑天赋的徒弟,他的爱徒之情永远只能流于表面。 或许,从无任何感情值得深入人心。 叶孤城握着手里的剑。剑不会背叛,就能让他不惧怕任何人与事,甚至是上苍忽来一手的玩笑。 他这样坚定的想着踏入福州城,却不知命运最喜欢做一件事——打脸。 97.第二十章 淮安与金陵的距离说远不远, 但快马加鞭也需一天的路程。 上官丹凤留着这一口气, 可算够毅力才憋到了朱家木匠铺门前,这份忍功怕是从忍痛几十年的上官瑾身上学来。 “你最好别多说话。”楼京墨抢回了上官丹凤的性命。其致命伤并不是肺腑五脏被攻击, 而是中了剧毒, 幸而有及时服用了一些解毒/药。 “你用了之前给你留的清心丸, 现在要担心的是脸上的伤。从用药到恢复, 你必会经历奇痒难耐的过程。而想要不毁容, 你除了吃饭喝水之外,尽量少动脸部肌肉, 忌眼泪、忌碰水。” 虽然上官丹凤浑身是血地倒下, 可她身上大多是皮外伤, 唯有一张脸血痕交错,是被对方下了死手划烂了。幸而她遇到了楼京墨, 否则即便命救回来了, 后半生只能顶着一张鬼脸过日子。 上官丹凤扬起头硬是把眼泪给憋了回去,她举起了手示意想要书写说清发生了什么。 “算算时间, 上官老伯可能已经过世了, 而你的伤是上官飞燕下得手。” 楼京墨看到上官丹凤的一张烂脸, 猜到了行凶者九成九是上官飞燕, “看来你们并没有听我的劝,还是对她心慈手软了。” 有的人能放下屠刀, 有的是却早已瞎了心。 像是上官飞燕这种人, 良知两个字早就被欲望啃得一丝不剩, 即便有所后悔也只会是后悔没先下手为强, 而她最恨的只会是妨碍她的亲人。 上官丹凤闻言眼神暗了下来,她的表妹被废了一身武功,而三个月来更是表现得悔意满满。当上官瑾的寿命走到尽头,又何如能拒绝亲孙女为亲祖父送葬。 然而,正是在封棺之际,上官飞燕以毒针攻击她,并且让她眼睁睁地感觉自己的脸被划得稀巴烂。如非她服用了清心丹装作假死,恐怕还真逃不过这一劫。 楼京墨读过上官丹凤所写,上官飞燕还是对她自己的毒太过自负。 “知道她为什么不给你补一刀,直接让你暴尸荒野吗?毒针上的毒很特别,除了解药,只有在中毒后迅速跑动才能活得越长。只要让你躺尸,你就会死得越快,而且是感受着生命流失却无能为力。” 上官丹凤对于上官飞燕之事已经无话想说,她不明白一个人为何能如此恶毒,这是写起非常担心去散财的上官复。 阎铁珊与独孤一鹤承诺归还的金鹏王朝遗财数额巨大,上官复没有复国之心,决定留一部分做家用,把其他剩下的都捐出去。 慈幼院、书院学堂、石桥土路等等,想要捐钱不怕找不到地方。上官复拒绝了治疗,他只想在死亡来临前做成最后一件好事,他和独孤一鹤先往峨嵋去一路选定捐赠对象。 “我只能保证一点,上官飞燕不会再是威胁。” 楼京墨也不敢保证上官飞燕还有没有其他同党,但两笔巨款尚在珠光宝气阁与峨嵋派,而上官复与独孤一鹤同行,他的安全应该能有几分保障。 当下,楼京墨直言道上官飞燕不再是威胁,只因事前在她身上留了一道后手,是将一只小蛊虫种在她的心脉中。 对那种心怀恶意的人必须多些防备,而为将来可能的变故以备不时之需。改过自新的机会只有一次,这次再也没有留上官飞燕一命的可能。 上官丹凤握着笔的手不由一颤,但已经没有任何理由为想杀她而后快的表妹心酸。‘有一点很奇怪,我在临闭眼前看到两双红绣鞋。上官飞燕不喜红色,从未见她穿红鞋,但那天却是与来无声的另一人都穿了红鞋子。’ 「红鞋子」 楼京墨的目光锁在这三个字上,它并不是第一次出现,而几乎可以肯定那就是一个隐秘组织的标示。 早在两三年前,欧阳情就对她提过有个穿红鞋子的蒙面女人去过怡情院。红鞋女的来意是想拉拢欧阳情也穿上红鞋子,说的是同为女子一起互帮互助,却是被欧阳情不留余地地拒绝了。 一个是藏头露尾的奇奇怪怪组织,一个是正大光明的药铺医馆。 欧阳情脑子好得很,当然毫不犹豫地选了后者成为小楼春的大掌柜。 楼京墨不知红鞋女的选人标准,如果真是有心拉人入伙恐怕对方已经观察欧阳情好长时间,但在欧阳情向她表明此事后早就没了红鞋女的踪迹。 唯恐红鞋女拉人不成搞出幺蛾子,楼京墨给欧阳情配置了不少防身药物。不过,几年以来并没有再见红鞋子,而即便是黑帽子对它的调查也不够顺利,是查到红鞋子该有八人,但是头目的具体身份尚且不明。 如今,楼京墨也摸透了这个世界奇怪的组织规矩。不知道谁起的头,喜欢给组织成员一些标配,竟是先后有了白袜子、青衣楼、黑帽子,算算是还差一双红鞋子刚好凑成一个人的套装可以上街了。 上官飞燕除了有青衣楼的一层身份,还有着红鞋子的另一层身份,只是怕要让那位红鞋子目睹一场可怕的自爆事故了。 一旦蛊虫之间相隔较远的距离,就不能通过一个导航找到另一个,想要以此寻到红鞋子的驻地并无可能。而能做的是杀了一只蛊虫,那么藏在被下蛊人体内的另一只则会暴亡,它有一个好习惯一定要拖着宿主一起赴死。 不必再等一等,上官丹凤已经遭受一劫,如果再多留上官飞燕活几天,鬼知道下一个被划花脸的人会是谁。 ** 福建,崇武镖局。 武二娘一人独坐房内,事情过去了五个月,别看她在人前一直手持银刀保持着总镖头的威严,但每当夜深独处都不敢照镜子。 五个月前,公孙大娘将上官飞燕接回了红鞋子在京郊的驻地。其余的六位红鞋子成员也尽数到齐,为的是判定上官飞燕的去留,毕竟她所做之事尽数暴露,谁也不愿红鞋子受其牵连。 红鞋子一共有八位成员,但不是全都由公孙大娘吸纳入内。 十多年前,在公孙兰的牵头下,武二娘、廖三娘一起决议建立一个都是女人的组织。红鞋子的规模不必太大,主要以相互交换情报为主,方便大家更好地赚钱生活。 廖三娘几年前因病去世,红鞋子内部则有了拉帮结派之态。 武二娘最不满的就是组织花钱的速度太快。老三是管账的,新来的那位是公孙兰的人,竟只用一句话揭过为何三十万两的会费在一个月内就用完了——只要公孙大娘想要那么就该给她,因为她保证了红鞋子其他人的安全,谁出事一定会出手解决。 老三没说假话,但那种理由说服不了武二娘。 矛盾的种子就此埋下,武二娘不知公孙兰把钱花到了哪里,而她渐渐有了一个念头不如取而代之,一个组织只需要一个当家人。 五个月前,武二娘并不赞成庇佑武功全失的上官飞燕,不愿让她继续作为小八留在红鞋子。 不仅因为上官飞燕与公孙兰关系非常好,将她踢出红鞋子就砍了公孙兰的助力,更是由于上官飞燕杀死表姐的方式太过恶毒,杀人不过头点地,她竟是还要划毁对方的脸才罢休。 哪怕上官飞燕提出绑架上官复而向峨嵋所要赎金,将金鹏王朝的遗财都给红鞋子,武二娘还是不愿为了大笔钱财而养一条毒蛇在身边。 只是没等一众人选出结果,上官飞燕突然撕心裂肺地叫出声。 几乎是在瞬间,她整个人不正常地胀大,像是吹球一样越来越大,最后‘砰‘的一声血肉骨头四溅爆裂开来,粉身碎骨散了一地。 武二娘无法忘记那可怕的一幕,这种死法太过惨烈,却在事后完全查不出上官飞燕因何惨死。 正是由于上官飞燕死得让旁观的人夜半惊醒,后来公孙兰明确表示再也不插手上官家的事情。上官复要把钱都捐出去,那笔钱恐怕是无法在窥觊了。 “怎么又白着一张脸?”金九龄翻窗而入时就看到了武二娘的脸色惨白,他早就通过武二娘知道了红鞋子的一切。“别想那些有的没的了,我是来通知你计划可以实行了,明晚我就要去平南王府绣花了。” 武二娘闻言不再多回想,她等金九龄的计划开始是等了很久,说的正是绣花大盗盗走南王府的库房巨财。 金九龄身为天下第一神捕,享受的是挥金如土的生活,他的薪水与原本置办的产业并不够用。 一年半前,爆出神捕洛马背地里开设极乐楼并且制造假银票一案。金九龄彷如是从中得到灵感,他想要更多的钱财不妨也来一场大案,却比洛马高明数倍先选定替罪者。 如此一来,想除掉公孙兰的武二娘与想要找替罪者的金九龄,两人因缘际会而相识,其后则是一拍而合,而要寻找最好的时机与下手对象。 在寻寻觅觅后,两人决定对江重威下手。平南王府管家江重威练得一身硬功,而他的妹妹江轻霞更是红鞋子的老五。 武二娘利用江轻霞摸透了江重威的喜好,金九龄则凭此与江重威成为了无话不谈的朋友,最终是趁着江重威醉酒弄到了库房钥匙倒模。 “每间隔三四个月,南王与南王世子都有几天不在府中。现在钥匙已经配好了,明天就是最佳的动手时机,你准备好接应。” 金九龄说着勾起一个志在必得的笑容,刺瞎人眼的绣花大盗,他一定会亲手抓住罪犯,不只是盗来巨财,更要再次让神捕之名响彻江湖。 一个时辰后,福州港口陆续有船入港,船客三三两两地陆续下船。 楼京墨正是其中之一,她收到了王怜花的相约信。不谈信里长段的想念之语,末了说到确定了两位红鞋子的真实身份,两人居然都在福州,如此有没有兴趣相约福州? 哪怕不是为了红鞋子,楼京墨也打算与王怜花在福州相见,因为福州港是距离白云城最近的港口。她还没告诉王怜花有关便宜哥哥的身份猜测,或是可以一起去白云城转一圈查明究竟。 海风阵阵,午夜月圆,白云城来的船只也靠岸了。 一袭白衣很快消失在岸边。叶孤城其实并无期待明晚与南王世子的会面,对于一个没有习剑天赋的徒弟,他的爱徒之情永远只能流于表面。 或许,从无任何感情值得深入人心。 叶孤城握着手里的剑。剑不会背叛,就能让他不惧怕任何人与事,甚至是上苍忽来一手的玩笑。 他这样坚定的想着踏入福州城,却不知命运最喜欢做一件事——打脸。 98.第二十一章 夜黑风高, 阴云遮月。 金九龄越过了平南王府的高墙, 他对选择了如此好日子作案而颇为自得。走的那叫一个轻车熟路, 畅行无阻地就来到库房重地门口,以偷配好的钥匙打开了厚重大门。 推门而入, 木门难免发出了些许响声。 此时讲究一个速战速决,瞄准了其中最值钱的一对玉麒麟,抄到包袱里转身就跑。 跑, 但不是跑路。当下直冲王府总管江重威的居所, 去完成今夜的另外重头戏,打响绣花大盗成名第一针。 “贼子大胆!”江重威还没等来属下回报库房有异动,借以廊下灯笼幽光, 他隐约看见一袭蒙面红衣人踢门冲了进来。 只听红衣人发出了明显的假音,“嘻嘻, 今夜我特意来请江总管看绣花的——” 什么鬼?江重威慢半拍地不解其意, 任他想象力丰富也没想到贼人是冲着绣瞎他的双眼而来。 不多一句话, 两人这就在屋内打了起来。哐哐当当, 桌椅杯碟很快乱了一地, 别看江重威练得一身硬功, 但那绝非刀枪不入,前后还没过一百招, 他已经察觉非常不妙。 红衣蒙面人岂止是来者不善武功不俗, 更是摸不清楚江湖上何时多了这号大盗。 江重威并没有时间去仔细思考, 两人在缠斗之中已经从屋内打向屋外。 他刚想借着走廊上的灯火瞧一瞧来者特征, 却是骤然瞪大了眼睛, 只见一把绣花针直冲双眼射来,可是他连后退都来不及了。 完了,被刺中的话,这就会瞎吧! “嘻嘻,你放心,千针百孔的眼睛不好看。我会帮你缝好的!”诡异嘶哑的声音犹如恶鬼呢喃在耳边响起,“是把眼皮死死缝住呦——” 正在江重威绝望到冷汗瞬间浸透衣衫时,距离他眼球仅有毫发之差的绣花针忽然齐齐停在了半空中。 紧接着的一幕才真似闹鬼,这些绣花针仿佛有了自主意识一般掉了头,整齐划一地向红衣大盗方向射去。这下是更急更猛,不单冲着其双眼部位,而是朝着全身要害大穴。 金九龄不由瞪大了眼睛是本能想躲,此刻身体却突然不听使唤了。他仿佛被被一双看不见的手死死地抓住了双脚,只能像不倒翁疯狂左右摇摆,却是徒劳了。 “啊——”惨叫声响! 尽管金九龄竭力躲避,但仍有数道绣花针刺入大穴。 他也不是初出江湖的菜鸟,受过所有的伤加起来都没此时疼到钻心刺。那些绣花针在体内又各自断成了几段,有的刺入骨头,有的刺破血管。 江重威被这一反杀给弄懵了,今夜王府的两位主人都不在,竟是热闹异常,异常到了像是闹鬼一样。让他更加懵的事情还在后头,一位黑衣人不知从哪里窜了出来,出手如电地直接撕下蒙面人的面具。 “怎么会是你!”江重威不敢置信地倒退两步,怎么也不相信天下第一神捕居然是想要绣瞎他眼睛的大盗。 此时,蔽月阴云散开,十六的月光照亮了金九龄那张痛到扭曲的脸。 “你不配穿红衣。”楼京墨一脸冷色看着金九龄,见他居然还想逃,就直接一掌碎裂了他的衣服,免得他玷污了红色之艳。 楼京墨潜入王府只为一窥江轻霞的鞋子,最多是来了兴致与江轻霞在梦中聊一聊红鞋子之事,并没想惊动其他人。奇就奇在平南王府今夜好似闹鬼一般。王爷与世子俱是不在,而目标对象江轻霞也不知去了何处夜不归宿。 乘兴而来败兴而归,这其实算不得什么,但让人不爽的是有人把一袭红衣穿得如此丑陋。今晚不管一管,难道还等明日事情爆出来,作为欢迎王怜花来到的福州的一份大礼呈上吗? 金九龄已经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打得措手不及,他的完美计划到底哪里出了错?!既然都是来夜袭王府,为何有人为一件衣服而多管闲事。 被管闲事不可怕,可怕的是他的武功完全被多管闲事的人碾压了。想他师从苦瓜大师,不能说天下无敌,但能越过他去的人两只手也能数得出来。 “你是楼砚!”金九龄咬牙切齿地说出这四个字,他万万没有想到陆小凤顺嘴一夸竟是真话。有人凭本事活死人,也就同样能让活人死。是生是死,一念之间而已。 楼京墨没搭理金九龄,她没忘记自己当下的身份是夜袭者,只对江重威颔首示意,“深夜迷路,多有叨扰,这就告辞。江总管还是快将有碍观瞻的人处理了。此人怕是脑子有病才寸缕不蔽体就敢来王府闹事。” 月色融融,楼京墨不多一句已经人去无踪。 江重威犹如走了一趟九重地狱,劫后余生却是完全不知能说什么。他机械般地给金九龄上了链铐,又是招来侍卫命其速速去郊外通报王爷府中之变。 一个时辰后,马车车轮声打破了王府前街的寂静。 江重威面对平南王问起今夜王府闹事的始末,他好似没完全摆脱惊恐之扰,脱口而道,“盗亦有道。可能来人认为穿着黑色夜行衣,是对夜袭王府起码的尊重。” “哈?”南王世子听得此话差点没被口水呛到,“江总管,你确定自己还清醒吗!父王问的是案发始末,你作为王府总管到底站哪头!知不知道平南王府被人夜袭的严重性?!” 江重威被这一声叱喝而拉回了现实,他的衣衫早就湿透,此刻只觉逃遍体生寒。平南王府的秘密可不少,虽然没有藏在库房里,但说不准有人不是冲着钱财去的,而是冲着秘密去的。 “属下失职,请王爷责罚。”江重威低下了头,迅速组织语言将金九龄作案之事交代了清楚,但他却没有回答南王世子的那个问题,作为王府总管是该为守护平南王府的安危毫不动摇。 然而,江重威自问他还是一个凡人。凡人就有人之常情,会感激救命恩人,更不谈是将他从被废双眼危机边缘救回来的恩人。 平南王得知在金九龄身上搜出了新配的库房钥匙与玉麒麟,他带着世子一起去了地牢,准备好好审问那位六扇门总捕头。 必须弄清楚这事究竟是金九龄一人而为,还是背后可能有紫禁城里龙椅上那位的试探? 庭院里,还有一人未动。 “江总管,你再说得详细一些,金九龄是怎么被制伏的。” 叶孤城的神色如常孤冷,但他的语调难免多了一丝兴奋,是遇到高手而跃跃欲试拔剑的兴奋。“你确定那人是楼砚吗?” 江重威有一瞬不想说实话,刚才还处在恍神状态的他,当下是敏锐地听出了叶孤城的弦外之音。 平南王父子去解决抓到的金九龄,但不会轻易放过另一个早一步离开王府的夜行人。叶孤城不论是出于自身喜好,或是为平南王府的安危考虑,那是必须去会一会楼京墨。 “只有五成可能。金九龄是猜的,而对方没有承认,” 江重威不得不开口,心底却希望叶孤城会铩羽而归。可惜立场不同,他竟然做不到救命之恩以命相报。 五成的可能已经足够多了。 叶孤城转身就离开了平南王府。想来最迟明天晚饭前,只要楼京墨没有离开福州城,以王府的人手一定能确定她的落脚点。 楼京墨确实没有离开福州城,准确地说是一觉睡到大天亮。她随便吃了一顿中饭,沏一壶茶翻一本书,等到日头偏西,向客栈借了小厨房做了几道美食,掐着点等来了王怜花一起共进晚餐。 整整一个白天,丝毫没把平南王放在心上。 楼京墨自问是一个有原则的人,比如不轻易闲逛皇宫给自己惹麻烦。在皇权时代,她给值得尊重的皇帝几分面子,皇帝也能让她更好地开药铺医馆,安安静静地做一位悬壶济世的好大夫。 经由花如令牵线与朝廷沟通,小楼春确实成了官方支持的药行,享受了不少福利政策。 至于皇宫之外,夜逛王府就无需顾忌太多。 一不瞎偷二不乱抢,她就是做了爱好古怪的江湖人都会做的事情,喜欢半夜不睡觉找个地方晒月亮而已。 “花花,幸好你是今天才到了福州城。金九龄已经被关了起来,不然你看到那样一人拿着绣花针与你撞衫,想来这顿饭都没那么香了。” 楼京墨在吃饱后谈起昨夜,谈起剥夺金九龄穿红衣的始末,是有几分向王怜花邀功的意思。 王怜花当即想起曾经的病人东方不败,那位可不正是穿着红衣在绣花,是真的能绣出一件花纹华丽的衣服。 而那场面也真的有些辣眼睛,主要是东方不败一脸浓妆打扮,简直是男扮女装中一个最失败的范例。颜值不够,武功来凑。如非东方不败武功卓绝,恐怕黑木崖的日月神教众人早就因有如此教主而造反了。 同样是红衣配绣花针,金九龄与东方不败比,他有太多不能比的地方,而最重要输在了武功不足还敢自作聪明。 “墨墨做得好。王府探就探了,想来皇上知道也会暗搓搓地支持,说不定由此嘉奖你查出了什么隐秘。” 王怜花庆幸于逃过了二度被辣眼睛,牵起楼京墨的手,亲了亲她的指间。“你想要什么奖励,我可以先给你?这不必着急,可以慢慢想。” 楼京墨不稀罕皇上的嘉奖,她着实没有为皇上做事。目前简单地打算出海去白云城走一趟,全作海岛度假之行。只是闲适的同时也要来些刺激的,夜探城主府听着还不错。去白云城的原因就要从头说起,但再那之前还要提一点。 “其实,换上黑衣夜行是对被探之地的尊重,必要的场合可以换一套合适的衣服再行动,也免了其他撞衫的不爽。最不给面子莫过于穿着白衣夜探,明目张胆地没把被探者放在眼里,那是摆明了想找打。” 白衣说谁? 客房窗外,叶孤城双脚刚刚落地,但把这番话听得清清楚楚。 窗户半开半掩着。此刻,屋内屋外的灼灼目光能几乎要刺破那层窗户纸。 98.第二十一章 夜黑风高, 阴云遮月。 金九龄越过了平南王府的高墙, 他对选择了如此好日子作案而颇为自得。走的那叫一个轻车熟路, 畅行无阻地就来到库房重地门口,以偷配好的钥匙打开了厚重大门。 推门而入, 木门难免发出了些许响声。 此时讲究一个速战速决,瞄准了其中最值钱的一对玉麒麟,抄到包袱里转身就跑。 跑, 但不是跑路。当下直冲王府总管江重威的居所, 去完成今夜的另外重头戏,打响绣花大盗成名第一针。 “贼子大胆!”江重威还没等来属下回报库房有异动,借以廊下灯笼幽光, 他隐约看见一袭蒙面红衣人踢门冲了进来。 只听红衣人发出了明显的假音,“嘻嘻, 今夜我特意来请江总管看绣花的——” 什么鬼?江重威慢半拍地不解其意, 任他想象力丰富也没想到贼人是冲着绣瞎他的双眼而来。 不多一句话, 两人这就在屋内打了起来。哐哐当当, 桌椅杯碟很快乱了一地, 别看江重威练得一身硬功, 但那绝非刀枪不入,前后还没过一百招, 他已经察觉非常不妙。 红衣蒙面人岂止是来者不善武功不俗, 更是摸不清楚江湖上何时多了这号大盗。 江重威并没有时间去仔细思考, 两人在缠斗之中已经从屋内打向屋外。 他刚想借着走廊上的灯火瞧一瞧来者特征, 却是骤然瞪大了眼睛, 只见一把绣花针直冲双眼射来,可是他连后退都来不及了。 完了,被刺中的话,这就会瞎吧! “嘻嘻,你放心,千针百孔的眼睛不好看。我会帮你缝好的!”诡异嘶哑的声音犹如恶鬼呢喃在耳边响起,“是把眼皮死死缝住呦——” 正在江重威绝望到冷汗瞬间浸透衣衫时,距离他眼球仅有毫发之差的绣花针忽然齐齐停在了半空中。 紧接着的一幕才真似闹鬼,这些绣花针仿佛有了自主意识一般掉了头,整齐划一地向红衣大盗方向射去。这下是更急更猛,不单冲着其双眼部位,而是朝着全身要害大穴。 金九龄不由瞪大了眼睛是本能想躲,此刻身体却突然不听使唤了。他仿佛被被一双看不见的手死死地抓住了双脚,只能像不倒翁疯狂左右摇摆,却是徒劳了。 “啊——”惨叫声响! 尽管金九龄竭力躲避,但仍有数道绣花针刺入大穴。 他也不是初出江湖的菜鸟,受过所有的伤加起来都没此时疼到钻心刺。那些绣花针在体内又各自断成了几段,有的刺入骨头,有的刺破血管。 江重威被这一反杀给弄懵了,今夜王府的两位主人都不在,竟是热闹异常,异常到了像是闹鬼一样。让他更加懵的事情还在后头,一位黑衣人不知从哪里窜了出来,出手如电地直接撕下蒙面人的面具。 “怎么会是你!”江重威不敢置信地倒退两步,怎么也不相信天下第一神捕居然是想要绣瞎他眼睛的大盗。 此时,蔽月阴云散开,十六的月光照亮了金九龄那张痛到扭曲的脸。 “你不配穿红衣。”楼京墨一脸冷色看着金九龄,见他居然还想逃,就直接一掌碎裂了他的衣服,免得他玷污了红色之艳。 楼京墨潜入王府只为一窥江轻霞的鞋子,最多是来了兴致与江轻霞在梦中聊一聊红鞋子之事,并没想惊动其他人。奇就奇在平南王府今夜好似闹鬼一般。王爷与世子俱是不在,而目标对象江轻霞也不知去了何处夜不归宿。 乘兴而来败兴而归,这其实算不得什么,但让人不爽的是有人把一袭红衣穿得如此丑陋。今晚不管一管,难道还等明日事情爆出来,作为欢迎王怜花来到的福州的一份大礼呈上吗? 金九龄已经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打得措手不及,他的完美计划到底哪里出了错?!既然都是来夜袭王府,为何有人为一件衣服而多管闲事。 被管闲事不可怕,可怕的是他的武功完全被多管闲事的人碾压了。想他师从苦瓜大师,不能说天下无敌,但能越过他去的人两只手也能数得出来。 “你是楼砚!”金九龄咬牙切齿地说出这四个字,他万万没有想到陆小凤顺嘴一夸竟是真话。有人凭本事活死人,也就同样能让活人死。是生是死,一念之间而已。 楼京墨没搭理金九龄,她没忘记自己当下的身份是夜袭者,只对江重威颔首示意,“深夜迷路,多有叨扰,这就告辞。江总管还是快将有碍观瞻的人处理了。此人怕是脑子有病才寸缕不蔽体就敢来王府闹事。” 月色融融,楼京墨不多一句已经人去无踪。 江重威犹如走了一趟九重地狱,劫后余生却是完全不知能说什么。他机械般地给金九龄上了链铐,又是招来侍卫命其速速去郊外通报王爷府中之变。 一个时辰后,马车车轮声打破了王府前街的寂静。 江重威面对平南王问起今夜王府闹事的始末,他好似没完全摆脱惊恐之扰,脱口而道,“盗亦有道。可能来人认为穿着黑色夜行衣,是对夜袭王府起码的尊重。” “哈?”南王世子听得此话差点没被口水呛到,“江总管,你确定自己还清醒吗!父王问的是案发始末,你作为王府总管到底站哪头!知不知道平南王府被人夜袭的严重性?!” 江重威被这一声叱喝而拉回了现实,他的衣衫早就湿透,此刻只觉逃遍体生寒。平南王府的秘密可不少,虽然没有藏在库房里,但说不准有人不是冲着钱财去的,而是冲着秘密去的。 “属下失职,请王爷责罚。”江重威低下了头,迅速组织语言将金九龄作案之事交代了清楚,但他却没有回答南王世子的那个问题,作为王府总管是该为守护平南王府的安危毫不动摇。 然而,江重威自问他还是一个凡人。凡人就有人之常情,会感激救命恩人,更不谈是将他从被废双眼危机边缘救回来的恩人。 平南王得知在金九龄身上搜出了新配的库房钥匙与玉麒麟,他带着世子一起去了地牢,准备好好审问那位六扇门总捕头。 必须弄清楚这事究竟是金九龄一人而为,还是背后可能有紫禁城里龙椅上那位的试探? 庭院里,还有一人未动。 “江总管,你再说得详细一些,金九龄是怎么被制伏的。” 叶孤城的神色如常孤冷,但他的语调难免多了一丝兴奋,是遇到高手而跃跃欲试拔剑的兴奋。“你确定那人是楼砚吗?” 江重威有一瞬不想说实话,刚才还处在恍神状态的他,当下是敏锐地听出了叶孤城的弦外之音。 平南王父子去解决抓到的金九龄,但不会轻易放过另一个早一步离开王府的夜行人。叶孤城不论是出于自身喜好,或是为平南王府的安危考虑,那是必须去会一会楼京墨。 “只有五成可能。金九龄是猜的,而对方没有承认,” 江重威不得不开口,心底却希望叶孤城会铩羽而归。可惜立场不同,他竟然做不到救命之恩以命相报。 五成的可能已经足够多了。 叶孤城转身就离开了平南王府。想来最迟明天晚饭前,只要楼京墨没有离开福州城,以王府的人手一定能确定她的落脚点。 楼京墨确实没有离开福州城,准确地说是一觉睡到大天亮。她随便吃了一顿中饭,沏一壶茶翻一本书,等到日头偏西,向客栈借了小厨房做了几道美食,掐着点等来了王怜花一起共进晚餐。 整整一个白天,丝毫没把平南王放在心上。 楼京墨自问是一个有原则的人,比如不轻易闲逛皇宫给自己惹麻烦。在皇权时代,她给值得尊重的皇帝几分面子,皇帝也能让她更好地开药铺医馆,安安静静地做一位悬壶济世的好大夫。 经由花如令牵线与朝廷沟通,小楼春确实成了官方支持的药行,享受了不少福利政策。 至于皇宫之外,夜逛王府就无需顾忌太多。 一不瞎偷二不乱抢,她就是做了爱好古怪的江湖人都会做的事情,喜欢半夜不睡觉找个地方晒月亮而已。 “花花,幸好你是今天才到了福州城。金九龄已经被关了起来,不然你看到那样一人拿着绣花针与你撞衫,想来这顿饭都没那么香了。” 楼京墨在吃饱后谈起昨夜,谈起剥夺金九龄穿红衣的始末,是有几分向王怜花邀功的意思。 王怜花当即想起曾经的病人东方不败,那位可不正是穿着红衣在绣花,是真的能绣出一件花纹华丽的衣服。 而那场面也真的有些辣眼睛,主要是东方不败一脸浓妆打扮,简直是男扮女装中一个最失败的范例。颜值不够,武功来凑。如非东方不败武功卓绝,恐怕黑木崖的日月神教众人早就因有如此教主而造反了。 同样是红衣配绣花针,金九龄与东方不败比,他有太多不能比的地方,而最重要输在了武功不足还敢自作聪明。 “墨墨做得好。王府探就探了,想来皇上知道也会暗搓搓地支持,说不定由此嘉奖你查出了什么隐秘。” 王怜花庆幸于逃过了二度被辣眼睛,牵起楼京墨的手,亲了亲她的指间。“你想要什么奖励,我可以先给你?这不必着急,可以慢慢想。” 楼京墨不稀罕皇上的嘉奖,她着实没有为皇上做事。目前简单地打算出海去白云城走一趟,全作海岛度假之行。只是闲适的同时也要来些刺激的,夜探城主府听着还不错。去白云城的原因就要从头说起,但再那之前还要提一点。 “其实,换上黑衣夜行是对被探之地的尊重,必要的场合可以换一套合适的衣服再行动,也免了其他撞衫的不爽。最不给面子莫过于穿着白衣夜探,明目张胆地没把被探者放在眼里,那是摆明了想找打。” 白衣说谁? 客房窗外,叶孤城双脚刚刚落地,但把这番话听得清清楚楚。 窗户半开半掩着。此刻,屋内屋外的灼灼目光能几乎要刺破那层窗户纸。 99.第二十二章 有一个词叫对号入座。 叶孤城已在顷刻间拔出了手中剑, 那一层半遮半掩窗户纸当即死在了他的剑下, 剑光则向屋内而去。 一盏薄茶迎上剑锋,瓷易碎,不可能抵挡玄铁的锋利。 楼京墨没指望半杯茶能拦下叶孤城的剑, 但只要截断其气势凌冽便足够。“白衣夜探是为一不尊,剑劈客栈是为二不虑。叶城主何必迫不及待地动手,砸坏了桌椅, 是打算让客栈掌柜自负盈亏吗?这笔钱,我是不想出。” 不想动武,起因不在于铜钱, 而在与来者是叶孤城。不是因为此身与叶孤城可能有血缘关系, 而是因为不能妄动四个字。 与天斗久了,总能摸清它的坑性。 最初是以身试练了武功触动天道,后来是以笔成书触动天道,而今只怕是心念一动就会触动天道。 楼京墨必须提防她在与高手过招间忽而顿悟则被雷劈。不妄动并非不动, 而是动得更加收放自如。自从打算去白云城一探究竟,她事前问了陆小凤有关叶孤城的长相,做好了准备当越靠近白云城越有可能遇到出来遛弯的城主。 打架这种事,可能是单方面开头,但绝不能单方面叫停。 叶孤城算不得脾气温柔,很多时候他是不屑于理会。此时,他听到一不尊二不虑的说辞, 更加找不到收剑的理由, 本就为解决王府之事而来试探, 当下更能名正言顺的出剑——白云城主不接受讽刺之言。 叶孤城的剑没有停,而王怜花深知楼京墨防火防盗防老天的想法,这就先一步跃出窗户以一把折扇迎上了长剑。 正如很多江湖上的对战一样,很多时候并不会约好时间地点搞得人尽皆知。可能发生郊外土路上,可能发生在青楼后巷中,可能发生在糕点铺子的斜对角。 那是一场没有更多围观者的惊心动魄,有时留下鲜血与尸体,有时留下断剑残刀,有时则是戛然而止。 王怜花看着月色下叶孤城左侧肩胛骨上的三颗血痣,他手中的动作缓了三分,几乎可以确定叶轶就是叶孤城的本名。 叶孤城微微蹙眉,不是因为被扇风划破了一只衣袖,棋逢对手只会让他兴奋,而为对方不是专门用剑而可惜。他皱眉是因为王怜花目光里透出的一种熟悉,是在说他见过同样的血痣。 世间人千千万万可能面貌会有相似,但他记得母亲提过云家人左侧肩胛骨上的血痣是一脉相承。世上除了妹妹与母亲没有第三个云家人了,那么一个男人又是怎么看到的。 思及此处,叶孤城手里的剑不退反进,这次是试探到了杀意肆意。 王怜花只能没脾气地认了,他没傻到去刺激叶孤城去解释什么是借尸还魂,反正多个便宜大舅子而已。只是今后楼京墨要怎么办?她早晚得褪去此身,那时叶孤城能接受的了吗? “咳—”王怜花想着竟是由笑了,而只能以咳嗽掩饰过去。当他是在苦中作乐,莫名觉得刚才那句话似是再说楼京墨在穿脱一件人体衣物,这种奇奇怪怪的想法定是被眼前的剑光给刺激出来的。 客栈小院里的刀光剑影没有停。 楼京墨看到了叶孤城的血痣,看着他忽而暴走之态必须是没能得健忘症忘了家人,这就有了三分尴尬,其实她并不太想认一个便宜哥哥,但有的事情没得选。 “糖炒栗子,香喷喷的糖炒栗子,热腾腾的糖炒栗子要吗?” 老婆婆苍老的叫卖声由远及近地从院外传来,与此同时还有炒栗子的香味也开始随风飘散。它的香甜穿透了距离的阻隔,让吃饱的人又馋涎欲滴,似乎带着某种勾人心魄的魅力。 太美好的东西往往伴随着危险。 楼京墨闻到那股甜味就倏然起身,直接向其来源处掠去,绝不能让任何人买到一颗糖炒栗子。它是包裹着糖衣的剧毒之物,普通人吃了一口既死。 “啊!我的栗子!”“站住偷栗子的。”“地上怎么有钱?” 三三两两的叫喊声此起彼伏地响起。那些刚刚买了糖炒栗子的人都没一尝其味,他们手里的纸袋子则消失不见了,唯独看到一道残影掠过,而地上还多了一些碎银似在赔偿栗子钱。 这可有够邪门,难道还有专门盯上栗子的鬼怪了?这鬼怪还挺讲究,还留下了买栗子钱。 楼京墨也不在意在福州城中留下了志怪传说,她已经一掌击向了在卖栗子的老婆婆。“还真是巧了,福州城多了第三双红鞋子!” 昨天金九龄被抓供出了红鞋子这一组织。江轻霞之所以不在王府,就是被武二娘引出免得她碍手碍脚。 武二娘没能按时等来金九龄知道一定出了变故,她先要卷包袱逃了也没管江轻霞。事情一旦败露,江轻霞有江重威作为王府总管的哥哥护着,但她只有早已不对付的公孙兰,根本指望不上能救命。 平南王连夜去抓人,他没能抓到武二娘,也没能抓到江轻霞。 江轻霞在福州生活多年,虽然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当醒来发现武二娘鬼鬼祟祟而逃跑时,她再迟钝也察觉到了不对劲,而联系上了最近在福建一带走动的公孙兰。 “呵呵。”扮作熊姥姥的公孙兰一把掷出了手中的篮子,一颗颗糖炒栗子瞬间似成一道屏障阻挡了掌风来袭。“楼砚,我没有证据,但可以确定是你杀了小八,她死得太惨了。” 上官飞燕死得惨吗?身体炸裂尸骨无存,确实是非常惨烈。 楼京墨却不后悔除去此人,她不只一次地放过上官飞燕,换来的却是上官丹凤差点被其虐杀。仁慈是分人的,有的人不值得,包括面前的熊姥姥。 那些百姓与熊姥姥有什么仇怨,为何要卖给他们毒的糖炒栗子,还是说上官兰披上这层皮就必须卖带毒的栗子?这简直就是心理变态。 “杀人者,人恒杀之。我有这种醒悟,某天被杀死了,也不怨不悔选择的路。她就更没有资格怨恨,你也一样。” 楼京墨没和上官兰废话,这几天福州城似乎招了凶神,那一局刚刚谢幕,这一出又接连上演。有时想好了不妄动,但现实往往让人不得不动。 上官兰从腰间抽出了一把软剑,挥动此剑恰如跳起了一场璀璨夺目的剑舞。有如昔年诗中所记,‘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 有趣,真是有趣。 楼京墨被勾起了兴致,如果所料不差还真的遇到了公孙大娘的后人。这个世界从唐末而变,舞动剑器而名满天下的公孙大娘,是否也曾多少影响过让人闻风丧胆的剑魔独孤溯?公孙兰成立红鞋子的真正目的又是什么? 这会想要得到答案,唯有一条路把公孙兰给打趴下,再给她留一口气。 公孙兰很有可能会是一块拼图,拼出某个八/九不离十的完整过往。 楼京墨套用一下叶孤城的想法,本是冲着捉拿贩卖糖炒栗子的熊姥姥而来,当下发现其还会盛唐剑舞就更没有理由放过她。 两柄剑。一柄在客栈里终是不甘心地自行罢手,另一柄在客栈外更不甘心地被折断在地。 当楼京墨提溜着僵住不能动的公孙兰翻入客栈小院,只见王怜花面色如常却是眼露委屈,他的脸上有一道半个小指长的血痕,这伤必是来自于那把不甘归鞘的剑。 “墨墨,你提着她不累吗?放着我来。”王怜花说着已经窜到墙边捏住了公孙兰的衣领。此时他的神色就精彩了,好似尽管受了伤但就是坚强地不说,不仅不说还要主动帮忙干活。 王怜花何止表情到位,他更装作在不经意间瞥了一眼冷着脸站在一侧的叶孤城。这人脸上不见血也就破了几道衣服口子,但就只会站着装冰柱子,一有对比,谁对楼京墨上心就立见高下。 “墨墨,你要把这糟蹋栗子的人放哪?随便扔也行吧。” 叶孤城冷眼看着这一出居然有了翻白眼的冲动,冲动是魔鬼,他很好地克制住了。 他是只破了衣服,不谈好些年没被人打破衣服,这个和他抢妹妹的混蛋专挑肉多的地方下手,那是伤在内里而看不出,完全不是有意避让。 此刻,叶孤城几乎能确定楼京墨就是多年前被母亲带离白云城的叶涵。 他们兄妹两人长得不像,一个随父一个似母,仔细端详后是能看出面前眼前人与记忆中的母亲有五分相似。 “虾团团,你还记得大螃蟹吗?”叶孤城不管此刻是否是认亲的好时机,他只想尽快得到一个答案,这个答案曾经很重要,后来父亲病逝他就放下了。 其实很多人与事,放下是不得不为,而非人的本意。 叶孤城知道小孩子不记事,母亲如果闭口不提过去,说不定妹妹早就把白云城的日子忘的一干二净,所以知道更多的人反而才更为难,不知如何做才好。 楼京墨对虾团团三个字完全没记忆,原身倒是有过模糊记忆称呼哥哥为大螃蟹,似乎是兄长喜欢吃螃蟹。倒也不奇怪,白云城是海岛则盛产虾蟹。 不过,当下正也应了知道更多的人更不知如何妥当开口,楼京墨要怎么说明其中因果真相。 “呜呜——”公孙兰被废了内功,却仍拼清醒地看了院内之事,饶是她也被叶孤城自称大螃蟹吓到了。 这一声动静让楼京墨顺势转移话题,“先把她的事情处理了,从她怀里摸出一样有趣的东西,护心镜大小却是一块圆形机关盘。” 楼京墨拿出了铜盘子,上面刚好有两个缺口,恰是一双袜子造型。 “叶城主,不妨去披一件衣服来同看此物。不过法不外传,选了看它,就不能再去平南王府了。你怎么说?” 两者看似毫无关联,但叶孤城明白其中深意,这是一道单选题。 99.第二十二章 有一个词叫对号入座。 叶孤城已在顷刻间拔出了手中剑, 那一层半遮半掩窗户纸当即死在了他的剑下, 剑光则向屋内而去。 一盏薄茶迎上剑锋,瓷易碎,不可能抵挡玄铁的锋利。 楼京墨没指望半杯茶能拦下叶孤城的剑, 但只要截断其气势凌冽便足够。“白衣夜探是为一不尊,剑劈客栈是为二不虑。叶城主何必迫不及待地动手,砸坏了桌椅, 是打算让客栈掌柜自负盈亏吗?这笔钱,我是不想出。” 不想动武,起因不在于铜钱, 而在与来者是叶孤城。不是因为此身与叶孤城可能有血缘关系, 而是因为不能妄动四个字。 与天斗久了,总能摸清它的坑性。 最初是以身试练了武功触动天道,后来是以笔成书触动天道,而今只怕是心念一动就会触动天道。 楼京墨必须提防她在与高手过招间忽而顿悟则被雷劈。不妄动并非不动, 而是动得更加收放自如。自从打算去白云城一探究竟,她事前问了陆小凤有关叶孤城的长相,做好了准备当越靠近白云城越有可能遇到出来遛弯的城主。 打架这种事,可能是单方面开头,但绝不能单方面叫停。 叶孤城算不得脾气温柔,很多时候他是不屑于理会。此时,他听到一不尊二不虑的说辞, 更加找不到收剑的理由, 本就为解决王府之事而来试探, 当下更能名正言顺的出剑——白云城主不接受讽刺之言。 叶孤城的剑没有停,而王怜花深知楼京墨防火防盗防老天的想法,这就先一步跃出窗户以一把折扇迎上了长剑。 正如很多江湖上的对战一样,很多时候并不会约好时间地点搞得人尽皆知。可能发生郊外土路上,可能发生在青楼后巷中,可能发生在糕点铺子的斜对角。 那是一场没有更多围观者的惊心动魄,有时留下鲜血与尸体,有时留下断剑残刀,有时则是戛然而止。 王怜花看着月色下叶孤城左侧肩胛骨上的三颗血痣,他手中的动作缓了三分,几乎可以确定叶轶就是叶孤城的本名。 叶孤城微微蹙眉,不是因为被扇风划破了一只衣袖,棋逢对手只会让他兴奋,而为对方不是专门用剑而可惜。他皱眉是因为王怜花目光里透出的一种熟悉,是在说他见过同样的血痣。 世间人千千万万可能面貌会有相似,但他记得母亲提过云家人左侧肩胛骨上的血痣是一脉相承。世上除了妹妹与母亲没有第三个云家人了,那么一个男人又是怎么看到的。 思及此处,叶孤城手里的剑不退反进,这次是试探到了杀意肆意。 王怜花只能没脾气地认了,他没傻到去刺激叶孤城去解释什么是借尸还魂,反正多个便宜大舅子而已。只是今后楼京墨要怎么办?她早晚得褪去此身,那时叶孤城能接受的了吗? “咳—”王怜花想着竟是由笑了,而只能以咳嗽掩饰过去。当他是在苦中作乐,莫名觉得刚才那句话似是再说楼京墨在穿脱一件人体衣物,这种奇奇怪怪的想法定是被眼前的剑光给刺激出来的。 客栈小院里的刀光剑影没有停。 楼京墨看到了叶孤城的血痣,看着他忽而暴走之态必须是没能得健忘症忘了家人,这就有了三分尴尬,其实她并不太想认一个便宜哥哥,但有的事情没得选。 “糖炒栗子,香喷喷的糖炒栗子,热腾腾的糖炒栗子要吗?” 老婆婆苍老的叫卖声由远及近地从院外传来,与此同时还有炒栗子的香味也开始随风飘散。它的香甜穿透了距离的阻隔,让吃饱的人又馋涎欲滴,似乎带着某种勾人心魄的魅力。 太美好的东西往往伴随着危险。 楼京墨闻到那股甜味就倏然起身,直接向其来源处掠去,绝不能让任何人买到一颗糖炒栗子。它是包裹着糖衣的剧毒之物,普通人吃了一口既死。 “啊!我的栗子!”“站住偷栗子的。”“地上怎么有钱?” 三三两两的叫喊声此起彼伏地响起。那些刚刚买了糖炒栗子的人都没一尝其味,他们手里的纸袋子则消失不见了,唯独看到一道残影掠过,而地上还多了一些碎银似在赔偿栗子钱。 这可有够邪门,难道还有专门盯上栗子的鬼怪了?这鬼怪还挺讲究,还留下了买栗子钱。 楼京墨也不在意在福州城中留下了志怪传说,她已经一掌击向了在卖栗子的老婆婆。“还真是巧了,福州城多了第三双红鞋子!” 昨天金九龄被抓供出了红鞋子这一组织。江轻霞之所以不在王府,就是被武二娘引出免得她碍手碍脚。 武二娘没能按时等来金九龄知道一定出了变故,她先要卷包袱逃了也没管江轻霞。事情一旦败露,江轻霞有江重威作为王府总管的哥哥护着,但她只有早已不对付的公孙兰,根本指望不上能救命。 平南王连夜去抓人,他没能抓到武二娘,也没能抓到江轻霞。 江轻霞在福州生活多年,虽然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当醒来发现武二娘鬼鬼祟祟而逃跑时,她再迟钝也察觉到了不对劲,而联系上了最近在福建一带走动的公孙兰。 “呵呵。”扮作熊姥姥的公孙兰一把掷出了手中的篮子,一颗颗糖炒栗子瞬间似成一道屏障阻挡了掌风来袭。“楼砚,我没有证据,但可以确定是你杀了小八,她死得太惨了。” 上官飞燕死得惨吗?身体炸裂尸骨无存,确实是非常惨烈。 楼京墨却不后悔除去此人,她不只一次地放过上官飞燕,换来的却是上官丹凤差点被其虐杀。仁慈是分人的,有的人不值得,包括面前的熊姥姥。 那些百姓与熊姥姥有什么仇怨,为何要卖给他们毒的糖炒栗子,还是说上官兰披上这层皮就必须卖带毒的栗子?这简直就是心理变态。 “杀人者,人恒杀之。我有这种醒悟,某天被杀死了,也不怨不悔选择的路。她就更没有资格怨恨,你也一样。” 楼京墨没和上官兰废话,这几天福州城似乎招了凶神,那一局刚刚谢幕,这一出又接连上演。有时想好了不妄动,但现实往往让人不得不动。 上官兰从腰间抽出了一把软剑,挥动此剑恰如跳起了一场璀璨夺目的剑舞。有如昔年诗中所记,‘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 有趣,真是有趣。 楼京墨被勾起了兴致,如果所料不差还真的遇到了公孙大娘的后人。这个世界从唐末而变,舞动剑器而名满天下的公孙大娘,是否也曾多少影响过让人闻风丧胆的剑魔独孤溯?公孙兰成立红鞋子的真正目的又是什么? 这会想要得到答案,唯有一条路把公孙兰给打趴下,再给她留一口气。 公孙兰很有可能会是一块拼图,拼出某个八/九不离十的完整过往。 楼京墨套用一下叶孤城的想法,本是冲着捉拿贩卖糖炒栗子的熊姥姥而来,当下发现其还会盛唐剑舞就更没有理由放过她。 两柄剑。一柄在客栈里终是不甘心地自行罢手,另一柄在客栈外更不甘心地被折断在地。 当楼京墨提溜着僵住不能动的公孙兰翻入客栈小院,只见王怜花面色如常却是眼露委屈,他的脸上有一道半个小指长的血痕,这伤必是来自于那把不甘归鞘的剑。 “墨墨,你提着她不累吗?放着我来。”王怜花说着已经窜到墙边捏住了公孙兰的衣领。此时他的神色就精彩了,好似尽管受了伤但就是坚强地不说,不仅不说还要主动帮忙干活。 王怜花何止表情到位,他更装作在不经意间瞥了一眼冷着脸站在一侧的叶孤城。这人脸上不见血也就破了几道衣服口子,但就只会站着装冰柱子,一有对比,谁对楼京墨上心就立见高下。 “墨墨,你要把这糟蹋栗子的人放哪?随便扔也行吧。” 叶孤城冷眼看着这一出居然有了翻白眼的冲动,冲动是魔鬼,他很好地克制住了。 他是只破了衣服,不谈好些年没被人打破衣服,这个和他抢妹妹的混蛋专挑肉多的地方下手,那是伤在内里而看不出,完全不是有意避让。 此刻,叶孤城几乎能确定楼京墨就是多年前被母亲带离白云城的叶涵。 他们兄妹两人长得不像,一个随父一个似母,仔细端详后是能看出面前眼前人与记忆中的母亲有五分相似。 “虾团团,你还记得大螃蟹吗?”叶孤城不管此刻是否是认亲的好时机,他只想尽快得到一个答案,这个答案曾经很重要,后来父亲病逝他就放下了。 其实很多人与事,放下是不得不为,而非人的本意。 叶孤城知道小孩子不记事,母亲如果闭口不提过去,说不定妹妹早就把白云城的日子忘的一干二净,所以知道更多的人反而才更为难,不知如何做才好。 楼京墨对虾团团三个字完全没记忆,原身倒是有过模糊记忆称呼哥哥为大螃蟹,似乎是兄长喜欢吃螃蟹。倒也不奇怪,白云城是海岛则盛产虾蟹。 不过,当下正也应了知道更多的人更不知如何妥当开口,楼京墨要怎么说明其中因果真相。 “呜呜——”公孙兰被废了内功,却仍拼清醒地看了院内之事,饶是她也被叶孤城自称大螃蟹吓到了。 这一声动静让楼京墨顺势转移话题,“先把她的事情处理了,从她怀里摸出一样有趣的东西,护心镜大小却是一块圆形机关盘。” 楼京墨拿出了铜盘子,上面刚好有两个缺口,恰是一双袜子造型。 “叶城主,不妨去披一件衣服来同看此物。不过法不外传,选了看它,就不能再去平南王府了。你怎么说?” 两者看似毫无关联,但叶孤城明白其中深意,这是一道单选题。 100.第二十三章 叶孤城并未毫不犹豫地做出选择, 正好当下他有一个合情合理暂且离开的借口,他不愿意借用别人的衣物蔽体。 在这家客栈能借谁的衣服?除了王怜花之外并无其它人选,而他才不要穿得如此花枝招展。 “明晚,我会再来的。”叶孤城还是给了楼京墨一半的承诺。他不拒绝再见,只要见了面有的事情就可以谈。说完, 叶孤城冷冷瞪了王怜花一眼, 凭什么他离开了, 这厮竟心安理得地留下。 王怜花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似乎担心如果他笑得不灿烂,叶孤城眼神不好会看不见。“欢迎城主明天一起吃晚饭啊。我一定亲自下厨招待你。” 谁稀罕!叶孤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然而, 这阻挡不了王怜花下厨的决心,必是用出全力好好招待他。 楼京墨不知叶孤城会做出什么选择,而从他为平南王府抓贼来看,其两者之间关系匪浅。与王爷交好本身无碍, 前提是平南王府行得正坐得直。 至于明天晚饭相邀,她不阻拦也不鼓励,王怜花烧得菜也味道不错,只是他喜欢一些奇奇怪怪组合,全看人的接受能力如何。 “我们还是先处理公孙兰, 她是嘴硬得很,什么都不肯多说。或是该让她好好梦一场了。” 毕竟在闹市大街不适合行拷问之事,福州城昨夜才出了一个金九龄大闹平南王府, 今晚生事的人势必会引起平南王的注意。楼京墨打算回房好好施展摄魂术, 问清楚公孙兰有关红鞋子的一切。 王怜花也蠢蠢欲动, 摄魂最讲究精神上的压制,越是意志坚定的人,刺探起来越有意思。“走吧,说不定她能把藏密图给补全了,那块机关铜盘怎么看都不简单。” 公孙兰被拽住衣襟提进了客房,她也想过要尽力抵抗,但是意识却逐渐模糊了起来,不由自主地开始说起了话。 此刻,她似乎终于与那些曾经的手下亡魂感同身受,人到了生命尽头就会回忆最初。公孙剑法穿女不传男,而公孙家早在几百年前就没落了。想她凭着一本残谱拼杀出一条血路,最初为的是了却祖先遗愿——尽毕生之力寻剑道之极。 这就听公孙兰在摄魂中说起了机关铜盘的来历。 唐朝年间公孙大娘剑舞大成后,公孙家成为江湖用剑的佼佼者。 几十年之后,独孤溯横空出世一剑横扫九州无人能敌,在他的成名之路上去过长安公孙家,对战结果自是公孙家输了。 剑魔此称并未独孤溯自封,江湖人叫称其为魔,正是因为独孤溯让人看到了人间彼岸的另一头。好似让公孙家看到了剑道没有尽头,天外有天不是一种虚话,独孤溯的剑能劈另一侧的世界。 未知让人恐惧。让人更加不安的是窥见过苍穹之后的秘密,一旦坐实了天外天的存在,那就坐实了人生而渺小。因此,才会有白云会的出现,才会有前仆后继问道者的追寻,公孙家也曾经是其中重要的一方势力。 “九十年前,前朝皇子云晔过世,他本是成为储君的最佳人选。后人都说如果由他继位,那么如今就不会是朱家天下。 云晔其实没有死,他只是遵循了云家最初的目标,去寻找了通天之地而放弃了继承皇位。” 公孙兰木木地说起前朝秘闻,有的人是做了皇帝再求仙问道,有的人是更好寻仙才去争夺皇权,前朝云家是白云会中坚力量。 两百年间云家遍寻天下,而云晔终于发现了蜀中沱江中段有异。云晔的运气不差,他遇上了多年不现江湖的鲁班神机门传人,之后找上地头蛇唐门的副门主,还有他的四位好友,一支七人队伍切断与红尘,有着赴死的觉悟去往秘境探险。 这件事并没有得到洛朝云室皇家的全力支持。 毕竟执着与疯狂会随着时间淡去。世间绝大多数的人都不会为追求遥不可及的梦,从而抛弃财富权势、感情牵绊、甚至宝贵的生命。 云晔一行七人没有再回京城,探险的结果如何被记录在了白云秘盘中。正是公孙兰身上的机关铜盘,而它需要白云双令开启。 一对白袜子玉佩,几百年来一块由云家人保管,另一块由道士或和尚为首的方外势力首领保管。三物合一,就能一睹当年所得真相。 公孙兰组建红鞋子或多或少都是遵从祖上的遗命,为此当然需要积聚大笔钱财才能用来打探更多消息,为此都敢盯上青衣楼。 江湖上不并是只有公孙兰在追寻一场百年旧梦,她提起不老实的老实和尚。老实和尚为首的一些出家人,与一支藏于海上的杀手组织相互利用也在寻找失踪的白云会双玉。 “他是魔!独孤溯就是魔!”公孙兰说到了这里,尽管仍被摄魂但也情绪激动起来,“如果他不曾出现,如果没有关于天外天的传说,那又怎么会有什么白云会,又怎么会有人痴想妄想想要成仙。” 楼京墨静静地看着公孙兰力竭倒地,而公孙兰并不承认曾经对邯郸郊野静思庵的老尼姑下毒手。如此一来,十多年前将尼姑庵主杀人灭口的凶手,最有可能就是海外无名岛。 从所遇到的这些人与事开看,独孤溯被称为剑魔,冥冥中还真把这魔性延绵后世五百年。当今江湖的好些组织其建立初衷都和他脱不开关联,这种影响力真的近似于魔。 公孙兰交代完死了,可机关铜盘还没开。说好了等叶孤城一个回复,那就是等到明晚再议。 王怜花没有一听完老故事就休息,他也想软玉温香舒舒服服地睡了,但谁让多了一个便宜大舅子,必须要亲自走一回平南王府确定一件事情。 不多求平南王造福百姓,只有一点他安分守己即可。最怕是平南王心有妄念,而白云城与之相近则两相合作。到时候他们闹事了,贼老天把什么动荡之乱给楼京墨记了一笔阻碍她功德大成。天道有时不讲道理,这很像它的评判风格。 叶孤城人称剑仙。楼京墨亲眼见了叶孤城,并看不出他有夺位政权的野心,但她已不再轻易自己所感觉到的那一面。 正如无花她面前从来只是简单的阿枫,可能一辈子都没有想要伤害她,但结果是两人阴阳阻隔空留遗憾。 有道是怕什么来什么。 王怜花没在平南王府再见叶孤城,但他却看到了一张非常相似的脸。以他的易容专业本领担保,对方没有化妆,天生天养出了那张脸。 “几乎是一模一样,一母同胞都没那么像。如果不是差在气势上,我都以为是皇上微服私访来到福州了。王府世子长得与当今圣上一模一样,那还能好吗?都是一样的脸,凭什么一个是九五之尊,一个无诏不得离开封地。” 楼京墨抿了抿唇。前两回她都成了当朝王室中人,辅佐帝王福泽天下。这辈子终于换个的新鲜身份,变成即将谋反者的家人。 “先不谈叶孤城,如果确定平南王与世子有异,宁可将其之野心扼杀在福州。想来痴傻的王爷与世子就翻不起风浪了。” 这事还真就不能不谈叶孤城,能在京城皇宫里来去自如的人,两只手也数的出来。谋反必是要有一位武道高手坐镇。 楼京墨盘算着明晚要怎么给叶孤城加菜,让他吃人的嘴短而改了那些寻死的想法,这又想到一个小问题看向王怜花,“夜开花,你怎么知道皇上长什么样子?才一年就把玉石生意做到宫里去了?看来是我消息闭塞了。” 在这个世界,大商人做生意做得再大,被皇上下诏请入宫的情况几乎不存在。 王怜花眨了眨眼睛,他会说是半夜睡不着随便溜达逛了一圈皇宫吗?也就是做好心理准备楼京墨此身的身份有坑,这会也确实证明了有一个大坑存在。 对此,他才要亲自下厨招待叶孤城,“墨墨,我们明天做全蟹宴怎么样?叶城主应该喜欢吃螃蟹,这也算是投其所好了。” 这真的是投其所好,不是以儆效尤? 100.第二十三章 叶孤城并未毫不犹豫地做出选择, 正好当下他有一个合情合理暂且离开的借口,他不愿意借用别人的衣物蔽体。 在这家客栈能借谁的衣服?除了王怜花之外并无其它人选,而他才不要穿得如此花枝招展。 “明晚,我会再来的。”叶孤城还是给了楼京墨一半的承诺。他不拒绝再见,只要见了面有的事情就可以谈。说完, 叶孤城冷冷瞪了王怜花一眼, 凭什么他离开了, 这厮竟心安理得地留下。 王怜花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似乎担心如果他笑得不灿烂,叶孤城眼神不好会看不见。“欢迎城主明天一起吃晚饭啊。我一定亲自下厨招待你。” 谁稀罕!叶孤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然而, 这阻挡不了王怜花下厨的决心,必是用出全力好好招待他。 楼京墨不知叶孤城会做出什么选择,而从他为平南王府抓贼来看,其两者之间关系匪浅。与王爷交好本身无碍, 前提是平南王府行得正坐得直。 至于明天晚饭相邀,她不阻拦也不鼓励,王怜花烧得菜也味道不错,只是他喜欢一些奇奇怪怪组合,全看人的接受能力如何。 “我们还是先处理公孙兰, 她是嘴硬得很,什么都不肯多说。或是该让她好好梦一场了。” 毕竟在闹市大街不适合行拷问之事,福州城昨夜才出了一个金九龄大闹平南王府, 今晚生事的人势必会引起平南王的注意。楼京墨打算回房好好施展摄魂术, 问清楚公孙兰有关红鞋子的一切。 王怜花也蠢蠢欲动, 摄魂最讲究精神上的压制,越是意志坚定的人,刺探起来越有意思。“走吧,说不定她能把藏密图给补全了,那块机关铜盘怎么看都不简单。” 公孙兰被拽住衣襟提进了客房,她也想过要尽力抵抗,但是意识却逐渐模糊了起来,不由自主地开始说起了话。 此刻,她似乎终于与那些曾经的手下亡魂感同身受,人到了生命尽头就会回忆最初。公孙剑法穿女不传男,而公孙家早在几百年前就没落了。想她凭着一本残谱拼杀出一条血路,最初为的是了却祖先遗愿——尽毕生之力寻剑道之极。 这就听公孙兰在摄魂中说起了机关铜盘的来历。 唐朝年间公孙大娘剑舞大成后,公孙家成为江湖用剑的佼佼者。 几十年之后,独孤溯横空出世一剑横扫九州无人能敌,在他的成名之路上去过长安公孙家,对战结果自是公孙家输了。 剑魔此称并未独孤溯自封,江湖人叫称其为魔,正是因为独孤溯让人看到了人间彼岸的另一头。好似让公孙家看到了剑道没有尽头,天外有天不是一种虚话,独孤溯的剑能劈另一侧的世界。 未知让人恐惧。让人更加不安的是窥见过苍穹之后的秘密,一旦坐实了天外天的存在,那就坐实了人生而渺小。因此,才会有白云会的出现,才会有前仆后继问道者的追寻,公孙家也曾经是其中重要的一方势力。 “九十年前,前朝皇子云晔过世,他本是成为储君的最佳人选。后人都说如果由他继位,那么如今就不会是朱家天下。 云晔其实没有死,他只是遵循了云家最初的目标,去寻找了通天之地而放弃了继承皇位。” 公孙兰木木地说起前朝秘闻,有的人是做了皇帝再求仙问道,有的人是更好寻仙才去争夺皇权,前朝云家是白云会中坚力量。 两百年间云家遍寻天下,而云晔终于发现了蜀中沱江中段有异。云晔的运气不差,他遇上了多年不现江湖的鲁班神机门传人,之后找上地头蛇唐门的副门主,还有他的四位好友,一支七人队伍切断与红尘,有着赴死的觉悟去往秘境探险。 这件事并没有得到洛朝云室皇家的全力支持。 毕竟执着与疯狂会随着时间淡去。世间绝大多数的人都不会为追求遥不可及的梦,从而抛弃财富权势、感情牵绊、甚至宝贵的生命。 云晔一行七人没有再回京城,探险的结果如何被记录在了白云秘盘中。正是公孙兰身上的机关铜盘,而它需要白云双令开启。 一对白袜子玉佩,几百年来一块由云家人保管,另一块由道士或和尚为首的方外势力首领保管。三物合一,就能一睹当年所得真相。 公孙兰组建红鞋子或多或少都是遵从祖上的遗命,为此当然需要积聚大笔钱财才能用来打探更多消息,为此都敢盯上青衣楼。 江湖上不并是只有公孙兰在追寻一场百年旧梦,她提起不老实的老实和尚。老实和尚为首的一些出家人,与一支藏于海上的杀手组织相互利用也在寻找失踪的白云会双玉。 “他是魔!独孤溯就是魔!”公孙兰说到了这里,尽管仍被摄魂但也情绪激动起来,“如果他不曾出现,如果没有关于天外天的传说,那又怎么会有什么白云会,又怎么会有人痴想妄想想要成仙。” 楼京墨静静地看着公孙兰力竭倒地,而公孙兰并不承认曾经对邯郸郊野静思庵的老尼姑下毒手。如此一来,十多年前将尼姑庵主杀人灭口的凶手,最有可能就是海外无名岛。 从所遇到的这些人与事开看,独孤溯被称为剑魔,冥冥中还真把这魔性延绵后世五百年。当今江湖的好些组织其建立初衷都和他脱不开关联,这种影响力真的近似于魔。 公孙兰交代完死了,可机关铜盘还没开。说好了等叶孤城一个回复,那就是等到明晚再议。 王怜花没有一听完老故事就休息,他也想软玉温香舒舒服服地睡了,但谁让多了一个便宜大舅子,必须要亲自走一回平南王府确定一件事情。 不多求平南王造福百姓,只有一点他安分守己即可。最怕是平南王心有妄念,而白云城与之相近则两相合作。到时候他们闹事了,贼老天把什么动荡之乱给楼京墨记了一笔阻碍她功德大成。天道有时不讲道理,这很像它的评判风格。 叶孤城人称剑仙。楼京墨亲眼见了叶孤城,并看不出他有夺位政权的野心,但她已不再轻易自己所感觉到的那一面。 正如无花她面前从来只是简单的阿枫,可能一辈子都没有想要伤害她,但结果是两人阴阳阻隔空留遗憾。 有道是怕什么来什么。 王怜花没在平南王府再见叶孤城,但他却看到了一张非常相似的脸。以他的易容专业本领担保,对方没有化妆,天生天养出了那张脸。 “几乎是一模一样,一母同胞都没那么像。如果不是差在气势上,我都以为是皇上微服私访来到福州了。王府世子长得与当今圣上一模一样,那还能好吗?都是一样的脸,凭什么一个是九五之尊,一个无诏不得离开封地。” 楼京墨抿了抿唇。前两回她都成了当朝王室中人,辅佐帝王福泽天下。这辈子终于换个的新鲜身份,变成即将谋反者的家人。 “先不谈叶孤城,如果确定平南王与世子有异,宁可将其之野心扼杀在福州。想来痴傻的王爷与世子就翻不起风浪了。” 这事还真就不能不谈叶孤城,能在京城皇宫里来去自如的人,两只手也数的出来。谋反必是要有一位武道高手坐镇。 楼京墨盘算着明晚要怎么给叶孤城加菜,让他吃人的嘴短而改了那些寻死的想法,这又想到一个小问题看向王怜花,“夜开花,你怎么知道皇上长什么样子?才一年就把玉石生意做到宫里去了?看来是我消息闭塞了。” 在这个世界,大商人做生意做得再大,被皇上下诏请入宫的情况几乎不存在。 王怜花眨了眨眼睛,他会说是半夜睡不着随便溜达逛了一圈皇宫吗?也就是做好心理准备楼京墨此身的身份有坑,这会也确实证明了有一个大坑存在。 对此,他才要亲自下厨招待叶孤城,“墨墨,我们明天做全蟹宴怎么样?叶城主应该喜欢吃螃蟹,这也算是投其所好了。” 这真的是投其所好,不是以儆效尤? 101.第二十四章 日暮四合。 客栈小院飘散着让人食指大动的香味。 叶孤城并未承诺一定会来吃饭, 但还是踩着晚饭点来了。 不过, 他看到一桌或清蒸或爆炒的螃蟹, 在其诱人香味在鼻尖萦绕不散之际, 那种莫名的别扭感也在心间挥之不去, 似乎被端上桌的不只是螃蟹也能是他本人。 “先净手开饭吧。”楼京墨保证她这句话绝没有等养肥了宰的意思,仅仅要问要说的事有些多, 也就不急于一顿饭的功夫。 王怜花笑着没多话,似是准备做安安静静的美男子, 更换了一身不太穿的白色衣物。举手投足间, 像在迎合叶孤城喜洁的偏好,又像是表达了两白相遇谁美谁知道。 “多谢。”叶孤城看也没多看一眼王怜花,只对楼京墨说了这两个字,谢的是费心准备了一桌菜, 他就着水漏简单洗手净面而入座。 由于以螃蟹为主打菜, 食用起来相对繁琐, 这一顿饭吃得有些久。 久到叶孤城快要忘了他来前的坚定想法, 而勾起了封存近二十年的回忆。 七八岁的时候,他还是叶秩,还没有穿白衣的习惯,一家四口吃饭并没有食不言的规矩。 父亲会教他如何更好地开螃蟹, 母亲会给他夹菜说那些吃了长个子。他会给妹妹剥去虾壳,也信了与妹妹勾勾小指的承诺, 等来长大了做他最喜欢的全蟹宴。 后来, 一切美满就似浮云散去。不是因为国仇家恨, 不是因为理想抱负,只是因为父亲移情别恋而已。 母亲对父亲说,君既无心她便休。如果不是妹妹太小,不放心其留在白云城,那么母亲只会独自离去而再也不会回来。 临行前,母亲告诉他这世上人的感情很难坚固如初,而只有武功与自己所握有的一切才是真实的,所以让他学会独自一个人坚强。 叶孤城品着嘴中蟹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勾勾小指的承诺并没有成为谎言,只是与他年少无知时的幻想相差太远。 后来,父亲是后悔了,后悔到衣带渐宽,后悔到撒手人寰,但早就没有可能破镜重圆。 “早几年,我曾试着去找你们。母亲曾经提过,她从小在蜀中长大,也说过偏爱边塞风光。可惜,我走过不少地方未曾听闻零星的消息。” 饭后,叶孤城三言两语说起往事,而看着楼京墨的脸色,他就明白了母亲离开白云城之后再也不提过往。对于一个四五岁的孩子,只要换了生活环境,不再说从前,那么她终究会开始全新的生活。 楼京墨也是弄明白了前因,晏云本名云晏,云晏嫁入白云城时云家就没旁人了。 云晏自称是出海避难,谈起家族只道因江湖争斗招致灭门之灾,而她也没打算报仇,只要能安顺渡过余生后继有人就好。 叶孤城随母习武,他没有想到母亲竟是在十几年前就过世了,在他记忆里母亲的武功很高,完全不似会因为一场风寒而去。 对此,楼京墨并不认可武功高就能幸免于难,她接手的第一位高手病人林朝英是脾肝俱损,那不是被人攻击受伤而全因自己熬出来的。 多年前,她将云晏重新封棺入葬时对尸体过一番检查,确定云晏没有中毒症状,准确地说云晏是肺非常不好。 人易自伤。喜易伤心,怒易伤肝,思易伤脾,忧易伤肺,恐易伤肾。想得开三个字当真不容易,林朝英没轻易做到,云晏也没做到。 如今回想,云晏十有八.九是前朝皇室遗孤,国破家亡而带着白云会的秘密远逃海外。她本来以为后半生能平静安乐地度过,却在儿女双全时遭遇了丈夫出轨,即便当断则断地离开,但人走了心没有一同决然离开。 “逝者已矣。”楼京墨只能以此四字安慰叶孤城,“比起缅怀旧日时光,我想城主或该多想一想未来。在你做出选择前,我可以先以示诚意,倘若选择留下一起打开机关盘,则有七成可能使你在剑道一途上走得更远。” 叶孤城听得城主的这一称呼,似是迎面遇上一阵冷风,将他从回忆里又带回了现实,这是打算把想了一天一夜的决定告之楼京墨。 既然兄妹两人多年不见,那么就让陌生继续陌生下去,此后是踏上阳关道与独木桥各走各的路。 不过,剑道两个字让叶孤城将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七成可能,能够去追寻更高的剑道。 这话从绝大多数的江湖人口中说出,叶孤城是连眼都不会眨一眨,能与他谈论剑道的人世间寥寥无几。他此生所执,说穿了就问剑而已,敢于挑战皇权之威是问剑,而希望能与此同时和西门吹雪一战也是问剑。 赢或输,只有试过才知道。 生或死,却是没有那么重要。 叶孤城不会因为多年不见的亲人就改变计划,但如果为了剑道却又另当别论。当下,他信了楼京墨说的七成可能,不是因为生疏的兄妹感情,而是因为之前的一场交战,高手是以实力说话的。 七成的可能确实不低,但叶孤城也记得清楚,自从他无所事事夜探皇宫,发现了皇上与南王世子长得一模一样,此事已经过去了七年。 七年里,他与平南王相识而谋事。如今眼看万事俱备,一场大戏就要开幕,临登台却说改变去其他地方,多少总有些说不过去。 “你来得太不是时候了。”叶孤城说了这一句倏然起身,头也不回地走出客栈外,留下一地清冷的月色。 王怜花随手取过空杯满上一杯酒,则将这一杯酒缓缓到在了地上。“但愿平南王一路走好。” “你还漏了两个人。”楼京墨取过两只酒杯,“这一杯是恭祝金九龄成为替罪羔羊,这一杯是祝南王世子不必成为孤家寡人。” 不错,两人目送着叶孤城不加解释的离开,知道他绝非一言不合拂袖而去,而是要速战速决解决了平南王府之事。 距离金九龄夜袭平南王府才刚刚过去两天,而平南王确定了楼京墨人在福州城,如果她继续留在此地,被找麻烦是早晚的事情。 叶孤城原本只想提出此事他来办,而告诉平南王不要节外生枝,但那都基于两者依旧是合作关系。 今夜,既然他信了七成的可能追寻剑道的更高境界,那么做出选择就该当断则断终止合作。 “你!”平南王如有见鬼一般低头愣愣,看向心口插着的一把匕首。匕首是金九龄身上搜出的兵器,而眼前人身着污秽血衣而蓬头垢面,恰似暗牢中金九龄的惨样,只是那张脸却分明是出入王府多年的叶孤城。 平南王后知后觉到扎心的痛,却完全没了质问的力气,捂住流血心口处倒在了地上。 叶孤城神色寡淡地看着平南王倒在血泊中,有的事情就是要下手快,不然被追杀的就会是楼京墨了。 “你很意外?我只是来终止合作,像是我们这种合作,没有可能和平分开的,而只有先下手为强。南王爷大可不必一脸狰狞。好似我怎么胆大到背叛了你。 南王爷,我不是你的手下,我们的关系仅仅相互利用而已。你可能忘了酒后之言,但我记得非常清楚。你说过福州城的位置很好,恰能把控进出白云城物资多寡。只此一句,你我永远不可能是朋友。” 平南王怎么也想不起他是否说过这句话,那是明晃晃以白云城威胁叶孤城。即便是有过酒后失言,但叶孤城为何此时反水? 难道是因为万事俱备了,叶孤城想借着与世子师徒关系,而先除了他这个碍事的,而直接操控他的傻儿子? “金九龄发现平南王府有巨宝,心有贪念入府盗窃被擒。两日后,金九龄夜深越狱偶然发现平南王有不臣之心,先下手为强杀之。世子为父报仇带侍卫追杀金九龄,两相缠斗间,世子不幸坠马痴傻,金九龄死在乱箭射杀之中。” 叶孤城难得多费口舌,给了垂死的平南王一颗定心丸。“看,我把事情安排得明明白白的,你安心去吧。” 此时,窗外已经传来了侍卫们的叫喊声,“快,金九龄逃狱了!”“快,禀告王爷与世子。” 平南王听了瞪大一双眼睛,最后一口气没提上来就死了。至死也不明白到底哪里出了问题,叶孤城怎么会忽然反手一刀完全换了想法。 “愚不可及。”叶孤城只最后送了平南王这四个字,想来南王世子的剑术上七年如一日毫无精进,正是子肖其父的最好写照。 幸好。 叶孤城翻窗而出时,脑中忽而冒出一种庆幸。他的妹妹一点都不蠢,只是找了一朵黑心白莲花。妹妹在喜好上有些口味特别,作为哥哥应该包容理解吧? 101.第二十四章 日暮四合。 客栈小院飘散着让人食指大动的香味。 叶孤城并未承诺一定会来吃饭, 但还是踩着晚饭点来了。 不过, 他看到一桌或清蒸或爆炒的螃蟹, 在其诱人香味在鼻尖萦绕不散之际, 那种莫名的别扭感也在心间挥之不去, 似乎被端上桌的不只是螃蟹也能是他本人。 “先净手开饭吧。”楼京墨保证她这句话绝没有等养肥了宰的意思,仅仅要问要说的事有些多, 也就不急于一顿饭的功夫。 王怜花笑着没多话,似是准备做安安静静的美男子, 更换了一身不太穿的白色衣物。举手投足间, 像在迎合叶孤城喜洁的偏好,又像是表达了两白相遇谁美谁知道。 “多谢。”叶孤城看也没多看一眼王怜花,只对楼京墨说了这两个字,谢的是费心准备了一桌菜, 他就着水漏简单洗手净面而入座。 由于以螃蟹为主打菜, 食用起来相对繁琐, 这一顿饭吃得有些久。 久到叶孤城快要忘了他来前的坚定想法, 而勾起了封存近二十年的回忆。 七八岁的时候,他还是叶秩,还没有穿白衣的习惯,一家四口吃饭并没有食不言的规矩。 父亲会教他如何更好地开螃蟹, 母亲会给他夹菜说那些吃了长个子。他会给妹妹剥去虾壳,也信了与妹妹勾勾小指的承诺, 等来长大了做他最喜欢的全蟹宴。 后来, 一切美满就似浮云散去。不是因为国仇家恨, 不是因为理想抱负,只是因为父亲移情别恋而已。 母亲对父亲说,君既无心她便休。如果不是妹妹太小,不放心其留在白云城,那么母亲只会独自离去而再也不会回来。 临行前,母亲告诉他这世上人的感情很难坚固如初,而只有武功与自己所握有的一切才是真实的,所以让他学会独自一个人坚强。 叶孤城品着嘴中蟹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勾勾小指的承诺并没有成为谎言,只是与他年少无知时的幻想相差太远。 后来,父亲是后悔了,后悔到衣带渐宽,后悔到撒手人寰,但早就没有可能破镜重圆。 “早几年,我曾试着去找你们。母亲曾经提过,她从小在蜀中长大,也说过偏爱边塞风光。可惜,我走过不少地方未曾听闻零星的消息。” 饭后,叶孤城三言两语说起往事,而看着楼京墨的脸色,他就明白了母亲离开白云城之后再也不提过往。对于一个四五岁的孩子,只要换了生活环境,不再说从前,那么她终究会开始全新的生活。 楼京墨也是弄明白了前因,晏云本名云晏,云晏嫁入白云城时云家就没旁人了。 云晏自称是出海避难,谈起家族只道因江湖争斗招致灭门之灾,而她也没打算报仇,只要能安顺渡过余生后继有人就好。 叶孤城随母习武,他没有想到母亲竟是在十几年前就过世了,在他记忆里母亲的武功很高,完全不似会因为一场风寒而去。 对此,楼京墨并不认可武功高就能幸免于难,她接手的第一位高手病人林朝英是脾肝俱损,那不是被人攻击受伤而全因自己熬出来的。 多年前,她将云晏重新封棺入葬时对尸体过一番检查,确定云晏没有中毒症状,准确地说云晏是肺非常不好。 人易自伤。喜易伤心,怒易伤肝,思易伤脾,忧易伤肺,恐易伤肾。想得开三个字当真不容易,林朝英没轻易做到,云晏也没做到。 如今回想,云晏十有八.九是前朝皇室遗孤,国破家亡而带着白云会的秘密远逃海外。她本来以为后半生能平静安乐地度过,却在儿女双全时遭遇了丈夫出轨,即便当断则断地离开,但人走了心没有一同决然离开。 “逝者已矣。”楼京墨只能以此四字安慰叶孤城,“比起缅怀旧日时光,我想城主或该多想一想未来。在你做出选择前,我可以先以示诚意,倘若选择留下一起打开机关盘,则有七成可能使你在剑道一途上走得更远。” 叶孤城听得城主的这一称呼,似是迎面遇上一阵冷风,将他从回忆里又带回了现实,这是打算把想了一天一夜的决定告之楼京墨。 既然兄妹两人多年不见,那么就让陌生继续陌生下去,此后是踏上阳关道与独木桥各走各的路。 不过,剑道两个字让叶孤城将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七成可能,能够去追寻更高的剑道。 这话从绝大多数的江湖人口中说出,叶孤城是连眼都不会眨一眨,能与他谈论剑道的人世间寥寥无几。他此生所执,说穿了就问剑而已,敢于挑战皇权之威是问剑,而希望能与此同时和西门吹雪一战也是问剑。 赢或输,只有试过才知道。 生或死,却是没有那么重要。 叶孤城不会因为多年不见的亲人就改变计划,但如果为了剑道却又另当别论。当下,他信了楼京墨说的七成可能,不是因为生疏的兄妹感情,而是因为之前的一场交战,高手是以实力说话的。 七成的可能确实不低,但叶孤城也记得清楚,自从他无所事事夜探皇宫,发现了皇上与南王世子长得一模一样,此事已经过去了七年。 七年里,他与平南王相识而谋事。如今眼看万事俱备,一场大戏就要开幕,临登台却说改变去其他地方,多少总有些说不过去。 “你来得太不是时候了。”叶孤城说了这一句倏然起身,头也不回地走出客栈外,留下一地清冷的月色。 王怜花随手取过空杯满上一杯酒,则将这一杯酒缓缓到在了地上。“但愿平南王一路走好。” “你还漏了两个人。”楼京墨取过两只酒杯,“这一杯是恭祝金九龄成为替罪羔羊,这一杯是祝南王世子不必成为孤家寡人。” 不错,两人目送着叶孤城不加解释的离开,知道他绝非一言不合拂袖而去,而是要速战速决解决了平南王府之事。 距离金九龄夜袭平南王府才刚刚过去两天,而平南王确定了楼京墨人在福州城,如果她继续留在此地,被找麻烦是早晚的事情。 叶孤城原本只想提出此事他来办,而告诉平南王不要节外生枝,但那都基于两者依旧是合作关系。 今夜,既然他信了七成的可能追寻剑道的更高境界,那么做出选择就该当断则断终止合作。 “你!”平南王如有见鬼一般低头愣愣,看向心口插着的一把匕首。匕首是金九龄身上搜出的兵器,而眼前人身着污秽血衣而蓬头垢面,恰似暗牢中金九龄的惨样,只是那张脸却分明是出入王府多年的叶孤城。 平南王后知后觉到扎心的痛,却完全没了质问的力气,捂住流血心口处倒在了地上。 叶孤城神色寡淡地看着平南王倒在血泊中,有的事情就是要下手快,不然被追杀的就会是楼京墨了。 “你很意外?我只是来终止合作,像是我们这种合作,没有可能和平分开的,而只有先下手为强。南王爷大可不必一脸狰狞。好似我怎么胆大到背叛了你。 南王爷,我不是你的手下,我们的关系仅仅相互利用而已。你可能忘了酒后之言,但我记得非常清楚。你说过福州城的位置很好,恰能把控进出白云城物资多寡。只此一句,你我永远不可能是朋友。” 平南王怎么也想不起他是否说过这句话,那是明晃晃以白云城威胁叶孤城。即便是有过酒后失言,但叶孤城为何此时反水? 难道是因为万事俱备了,叶孤城想借着与世子师徒关系,而先除了他这个碍事的,而直接操控他的傻儿子? “金九龄发现平南王府有巨宝,心有贪念入府盗窃被擒。两日后,金九龄夜深越狱偶然发现平南王有不臣之心,先下手为强杀之。世子为父报仇带侍卫追杀金九龄,两相缠斗间,世子不幸坠马痴傻,金九龄死在乱箭射杀之中。” 叶孤城难得多费口舌,给了垂死的平南王一颗定心丸。“看,我把事情安排得明明白白的,你安心去吧。” 此时,窗外已经传来了侍卫们的叫喊声,“快,金九龄逃狱了!”“快,禀告王爷与世子。” 平南王听了瞪大一双眼睛,最后一口气没提上来就死了。至死也不明白到底哪里出了问题,叶孤城怎么会忽然反手一刀完全换了想法。 “愚不可及。”叶孤城只最后送了平南王这四个字,想来南王世子的剑术上七年如一日毫无精进,正是子肖其父的最好写照。 幸好。 叶孤城翻窗而出时,脑中忽而冒出一种庆幸。他的妹妹一点都不蠢,只是找了一朵黑心白莲花。妹妹在喜好上有些口味特别,作为哥哥应该包容理解吧? 102.第二十五章 福州城,一夜死了平南王, 傻了南王世子, 凶手金九龄被乱箭射死。接二连三的变故让城中百姓听了都有些应不暇接。 更加猝不及防的是楼京墨,后半夜她从安睡中忽而睁眼, 只因感觉到了一种熟悉的魂不附体感。 那并未带来丝毫的不适。恰恰相反,一股看不见摸不着的力量包裹住神魂,蕴养并将神魂更进一步地凝实。 残破的小鼎也被其触动,向楼京墨传达了一个信号。简而言之, 一笔大功德已经到账,必是她做了利国利民的好事,现在距离拥有重塑肉身就差一口气了。 可能她下一刻的武道感悟就一切推向水到渠成, 辗转三世, 她终于可以做真正的自己, 感不感动? 当然,小鼎不会提出如此有主观意识的问题, 这是楼京墨披上外衣走到窗外夜空时的扪心自问。 其实,她并不意外这天即将到来,当确定叶孤城沾上了谋逆之事, 她就知道把大乱将起灭杀在福州城是她的任务,而做好了了准备会终将功德圆满。 凉风习习, 星光闪烁。 说来也有些奇怪, 如此良辰美景夜, 瓜熟蒂落即将到来, 楼京墨却没几分激动感概。反倒是内心平静如水, 可能是因为这是一件顺理成章的事情了。 王怜花习惯性地伸手一捞,发现床上的人居然悄悄在看星星。他就猜到了是大功将要告成,也下了床从背后抱住了楼京墨。 “我一直好奇一点,小时候我刚学易容术就在想哪吒的故事。哪吒以莲花重塑其身,新生后与过去长的一模一样,但从理论上来说,他该有机会改变相貌外表吧?还是貌由心生实由魂定?” 楼京墨回头看向王怜花,他这句话的意思不就是在问,塑成肉身时能否照着自己的想法来。“你又在打什么歪主意?难道还想定制一个理想的梦中女神?” “哪有什么梦中女神,我是那么肤浅看脸的人吗。” 王怜花抬了抬下巴,示意他本身已是美貌如仙。“如果我要看美人,对着镜子就能一饱眼福了,完全没有必要舍近求远。墨墨,你在这一点上真的不必吃醋,你一定和我一样喜欢它。” 楼京墨捏了捏王怜花的脸笑了起来,“是。我挺喜欢捏它的感觉,厚脸皮捏起来手感更好。你满意了。” 两人闹着也就一起蜷在窗边软塌上看星星,直到天光亮起,等来了送早餐的叶孤城。 第三次见面,三人终于能够一起打开机关铜盘。铜盘不厚,其中只有两张绢布,一张绘有详细的阵法结构图,还有一张记了一段简单说明。 九十年前,云晔七人前往蜀中沱江中游附近。他们发现有一处动物与植物的生长之势都很极为古怪,具体些说就是动物全都异常凶恶,而植物都带毒液毒气。不过,这种古怪被一条河隔开了,他们亲眼见识到动物渡河后就自爆而亡。 一行七人之中,鲁班神机门的传人判断此处风水有异,必有本不属于人间的煞气存在。那反而引得七人非常高兴,他们求的就是不在人间。 七人兴高采烈地找,大概寻觅了三四年之久,终于在诡异深山的云雾尽头找到了通外彼岸的路。 回首来路,七人才发现整座大山都被弄成了阵法,他们因为身在此山中才会不得其路。这就留下了一张破译地图,避免后人再走弯路。 路的尽头是一间巨大的岩洞石殿。绢布上的记述由此而玄妙了起来,说那石室似近在眼前,但当一步踏入,总觉得是一步跨出了人界。 石殿里空空荡荡的似乎什么都没有,可是七人一交流,他们每个人居然都看到了不同的门出现在石殿了两侧。石门上流动着奇怪的字,有些能认出来是甲骨文,有些则不知是何种书体。 七人反复商议后做出决定,三人留在石室外山中等待,还有四人进门去闯一闯。然而,留下的三人一出石殿就发现大门紧紧闭合打开不了。门上居然还冒出一行大篆,意思门开过之后要紧闭七年再启动,让门外的人耐心等一等。 如此一来,门外三人只能枯等七年,更不敢想石室内四人在七年里以何为生。 七年中云晔有了自己的孩子,再度进入石室前,三人将白云双玉与机关铜盘都分别传了下去。 ‘众志成城究天人之道。’这九个字是最后的一句留言,也没有再交代任何后续。至于云晔七人的结局如何,恐怕只有去了蜀中才有答案。 叶孤城仔细地看了两幅图,其中一幅是楼京墨从云晏所留木盒里取出的粗略地图,另一幅是机关铜盘里的详细大山机关阵法。 “小时候,母亲说过一些蜀中传说,什么吃人的兔子,会吐出黑气雾气的树木,我一直以为那只是故事而已。” 这世上奇妙难言的事情可不少。楼京墨见多了也就不再觉得奇怪,看着以一座山为机关阵,如此大手笔确实不似凡人所为,让她联想起曾与无花在沙漠里遇到的沙漠神殿。 石殿内古怪晦涩的文字,会根据人心开启的不同大门,给人以不似在人间的感觉,有没有可能那是另一处神殿。 “那么城主打算何时动身?”楼京墨在这个世界没有什么牵挂,唯有一件未尽之事,想好了要给花满楼治眼睛。 蜀中秘地神秘难测,说不定她会在那里换了身体,所以在动身前要先去花家堡,顺便给陆小凤找些事情做。海外那座神秘无名岛豢养了一大批杀手,这事情说不定是陆小凤喜欢的麻烦。 叶孤城却不能一走了之,他身后还有一座白云城,而平南王身死世子又傻了,说不定南边要乱上一段时间。 既然他还活着,没有孤注一掷地去刺杀皇帝,那么就要为白云城安排好出路,说不定还要与皇上面谈一番,有关白云城日后的发展。 除此之外,叶孤城还有一个小小的遗憾,他还没见过西门吹雪,一入深山不知何时归。此生如果不能相见,终究是缺少了点什么。 “一年之后,我们在江南姑苏再见。如果你不介意,我想先与西门吹雪约战,之后再谈进入蜀中。如果连那一战我都赢不了,那么也就不必再谈以后了。倘若胜的人是西门吹雪,我愿意请他代我去看一看剑道的另一头。” 楼京墨点了点头,她一点都不在意叶孤城对西门吹雪的在意。 王怜花也在心里舒了一口气。剑是叶孤城一半的灵魂,所以他的余生该和剑过日子,是不用太过担心他一直在面前晃悠添堵。 说起来,给花满楼治病的事情准备了很久应该不成问题,而去蜀中秘地多半不会再有什么程咬金出来搅局吧? * 一年后,蜀中沱江。 宫九在江底闭气游了七天七夜,终是肚子饿了浮上水面。 他记得此行的目标——小老头说了,楼砚能治花满楼的眼睛,说不定也能治好他喜欢被鞭打的怪病。 不过,宫九游上了岸有些茫然地看向四周,发现他又一次成功地迷失了方向。进入蜀中后,自从他不幸与牛肉汤走散,他就一路狂奔在迷路的路上停不下来。 “木娄石见,你为什么要往山里走啊!这又是什么鬼地方,兔子怎么有一个人那么大。” 一只巨兔似乎闻到了猎物的味道,这就向宫九冲刺而来,它的一双眼睛确实不似人间的兔子,红得仿佛随时会渗血。 宫九对着嗜血的兔子露出一个笑容,“长耳朵,你长这得这么肥大,就是专程来给我骑的吧。快,带路,我们去找大夫给你看病病。” 102.第二十五章 福州城,一夜死了平南王, 傻了南王世子, 凶手金九龄被乱箭射死。接二连三的变故让城中百姓听了都有些应不暇接。 更加猝不及防的是楼京墨,后半夜她从安睡中忽而睁眼, 只因感觉到了一种熟悉的魂不附体感。 那并未带来丝毫的不适。恰恰相反,一股看不见摸不着的力量包裹住神魂,蕴养并将神魂更进一步地凝实。 残破的小鼎也被其触动,向楼京墨传达了一个信号。简而言之, 一笔大功德已经到账,必是她做了利国利民的好事,现在距离拥有重塑肉身就差一口气了。 可能她下一刻的武道感悟就一切推向水到渠成, 辗转三世, 她终于可以做真正的自己, 感不感动? 当然,小鼎不会提出如此有主观意识的问题, 这是楼京墨披上外衣走到窗外夜空时的扪心自问。 其实,她并不意外这天即将到来,当确定叶孤城沾上了谋逆之事, 她就知道把大乱将起灭杀在福州城是她的任务,而做好了了准备会终将功德圆满。 凉风习习, 星光闪烁。 说来也有些奇怪, 如此良辰美景夜, 瓜熟蒂落即将到来, 楼京墨却没几分激动感概。反倒是内心平静如水, 可能是因为这是一件顺理成章的事情了。 王怜花习惯性地伸手一捞,发现床上的人居然悄悄在看星星。他就猜到了是大功将要告成,也下了床从背后抱住了楼京墨。 “我一直好奇一点,小时候我刚学易容术就在想哪吒的故事。哪吒以莲花重塑其身,新生后与过去长的一模一样,但从理论上来说,他该有机会改变相貌外表吧?还是貌由心生实由魂定?” 楼京墨回头看向王怜花,他这句话的意思不就是在问,塑成肉身时能否照着自己的想法来。“你又在打什么歪主意?难道还想定制一个理想的梦中女神?” “哪有什么梦中女神,我是那么肤浅看脸的人吗。” 王怜花抬了抬下巴,示意他本身已是美貌如仙。“如果我要看美人,对着镜子就能一饱眼福了,完全没有必要舍近求远。墨墨,你在这一点上真的不必吃醋,你一定和我一样喜欢它。” 楼京墨捏了捏王怜花的脸笑了起来,“是。我挺喜欢捏它的感觉,厚脸皮捏起来手感更好。你满意了。” 两人闹着也就一起蜷在窗边软塌上看星星,直到天光亮起,等来了送早餐的叶孤城。 第三次见面,三人终于能够一起打开机关铜盘。铜盘不厚,其中只有两张绢布,一张绘有详细的阵法结构图,还有一张记了一段简单说明。 九十年前,云晔七人前往蜀中沱江中游附近。他们发现有一处动物与植物的生长之势都很极为古怪,具体些说就是动物全都异常凶恶,而植物都带毒液毒气。不过,这种古怪被一条河隔开了,他们亲眼见识到动物渡河后就自爆而亡。 一行七人之中,鲁班神机门的传人判断此处风水有异,必有本不属于人间的煞气存在。那反而引得七人非常高兴,他们求的就是不在人间。 七人兴高采烈地找,大概寻觅了三四年之久,终于在诡异深山的云雾尽头找到了通外彼岸的路。 回首来路,七人才发现整座大山都被弄成了阵法,他们因为身在此山中才会不得其路。这就留下了一张破译地图,避免后人再走弯路。 路的尽头是一间巨大的岩洞石殿。绢布上的记述由此而玄妙了起来,说那石室似近在眼前,但当一步踏入,总觉得是一步跨出了人界。 石殿里空空荡荡的似乎什么都没有,可是七人一交流,他们每个人居然都看到了不同的门出现在石殿了两侧。石门上流动着奇怪的字,有些能认出来是甲骨文,有些则不知是何种书体。 七人反复商议后做出决定,三人留在石室外山中等待,还有四人进门去闯一闯。然而,留下的三人一出石殿就发现大门紧紧闭合打开不了。门上居然还冒出一行大篆,意思门开过之后要紧闭七年再启动,让门外的人耐心等一等。 如此一来,门外三人只能枯等七年,更不敢想石室内四人在七年里以何为生。 七年中云晔有了自己的孩子,再度进入石室前,三人将白云双玉与机关铜盘都分别传了下去。 ‘众志成城究天人之道。’这九个字是最后的一句留言,也没有再交代任何后续。至于云晔七人的结局如何,恐怕只有去了蜀中才有答案。 叶孤城仔细地看了两幅图,其中一幅是楼京墨从云晏所留木盒里取出的粗略地图,另一幅是机关铜盘里的详细大山机关阵法。 “小时候,母亲说过一些蜀中传说,什么吃人的兔子,会吐出黑气雾气的树木,我一直以为那只是故事而已。” 这世上奇妙难言的事情可不少。楼京墨见多了也就不再觉得奇怪,看着以一座山为机关阵,如此大手笔确实不似凡人所为,让她联想起曾与无花在沙漠里遇到的沙漠神殿。 石殿内古怪晦涩的文字,会根据人心开启的不同大门,给人以不似在人间的感觉,有没有可能那是另一处神殿。 “那么城主打算何时动身?”楼京墨在这个世界没有什么牵挂,唯有一件未尽之事,想好了要给花满楼治眼睛。 蜀中秘地神秘难测,说不定她会在那里换了身体,所以在动身前要先去花家堡,顺便给陆小凤找些事情做。海外那座神秘无名岛豢养了一大批杀手,这事情说不定是陆小凤喜欢的麻烦。 叶孤城却不能一走了之,他身后还有一座白云城,而平南王身死世子又傻了,说不定南边要乱上一段时间。 既然他还活着,没有孤注一掷地去刺杀皇帝,那么就要为白云城安排好出路,说不定还要与皇上面谈一番,有关白云城日后的发展。 除此之外,叶孤城还有一个小小的遗憾,他还没见过西门吹雪,一入深山不知何时归。此生如果不能相见,终究是缺少了点什么。 “一年之后,我们在江南姑苏再见。如果你不介意,我想先与西门吹雪约战,之后再谈进入蜀中。如果连那一战我都赢不了,那么也就不必再谈以后了。倘若胜的人是西门吹雪,我愿意请他代我去看一看剑道的另一头。” 楼京墨点了点头,她一点都不在意叶孤城对西门吹雪的在意。 王怜花也在心里舒了一口气。剑是叶孤城一半的灵魂,所以他的余生该和剑过日子,是不用太过担心他一直在面前晃悠添堵。 说起来,给花满楼治病的事情准备了很久应该不成问题,而去蜀中秘地多半不会再有什么程咬金出来搅局吧? * 一年后,蜀中沱江。 宫九在江底闭气游了七天七夜,终是肚子饿了浮上水面。 他记得此行的目标——小老头说了,楼砚能治花满楼的眼睛,说不定也能治好他喜欢被鞭打的怪病。 不过,宫九游上了岸有些茫然地看向四周,发现他又一次成功地迷失了方向。进入蜀中后,自从他不幸与牛肉汤走散,他就一路狂奔在迷路的路上停不下来。 “木娄石见,你为什么要往山里走啊!这又是什么鬼地方,兔子怎么有一个人那么大。” 一只巨兔似乎闻到了猎物的味道,这就向宫九冲刺而来,它的一双眼睛确实不似人间的兔子,红得仿佛随时会渗血。 宫九对着嗜血的兔子露出一个笑容,“长耳朵,你长这得这么肥大,就是专程来给我骑的吧。快,带路,我们去找大夫给你看病病。” 103.第二十六章 天外飞仙, 一剑西来。 叶孤城与西门吹雪在金陵城外的比剑已经过去了一年,但是江湖上仍是争议不休着这一场胜负难解的问剑之争。 一派主张西门吹雪赢了, 其显而易见的证据是西门吹雪完好无损地活着回到了万梅山庄, 而白云城换了城主再也没人活的叶孤城。 另一派则主张叶孤城赢了,据说是有人当场亲眼见证了问剑的全过程。两柄剑争锋相对, 快到能杀死对方是胜,但更高的境界是不仅能操控死能更掌握生。 叶孤城在最后一霎, 剑锋一转, 他给了西门吹雪生的机会,也是在那一瞬间他跨过了一道坎, 走向剑道的另一种境界。 “老刘, 我不同意你这话。活着才能谈境界,死了还谈什么。是诈尸还阳用剑, 还是鬼魂作祟练武?” “嘿,老马, 你能不能好好说话。你亲眼见着叶城主死了?叶城主只是放下世俗才不回白云城了, 压根不是死了。” “我只知道活要见人。” “那么,我也要说死要见尸。” …… 楼京墨俯视着一楼酒楼大堂,两位中年人开始各种摆事实讲道理,不多时参与到这场争论的人越发增多,她这一路从江南入蜀中是不知围观了多少场如此争执起。 不论男女老少谈到金陵之战都瞬间变脸,也不顾原来的身份立场就化作粉丝, 立马就为自己的偶像吵起来。 偶尔也有第三派站出来, 猜测叶孤城与西门吹雪其实是好朋友, 不论输赢生死,他们都是心甘情愿去承担结果。但是,往往没必要再吵几个字尚未出口,前头两拨人就完全陷入了不听不听的新一轮争论中。 王怜花斜了一眼两耳不闻身边事的叶孤城,这人换下了经年不改的白衣后,反倒是更加像是要羽化而登仙了。 叶孤城倒也不亏心,一年前他与西门吹雪比剑时,正是花满楼眼睛治疗的关键时期。当时,叶孤城帮不上什么忙倒也罢了,他居然还来添乱。在那一战的最后关头,叶孤城剑锋一转给了西门吹雪生机,他悟道悟得洒脱,却是苦了把他从阎王手里拉回来的大夫。 正因如此,楼京墨与王怜花前往蜀中的行程比预计晚了整整半年,等到叶孤城心口的伤势痊愈,三人才一起坐船从长江入蜀。 三人按图索骥来到沱江中游附近,由于两张地图都没标注具体如何抵达那座风水有异的山头,他们只能耐着性子一座座山一条条河地搜寻。九九八十一难,前八十关都过了,又岂能因最后一关而放弃。 “下午,我从当地猎户手里买来了这个。” 叶孤城将一颗兽牙放到桌上,而神色如常地迎上王怜花的目光,这厮为何又眼藏谴责? 叶孤城自问不是不食人间烟火,不至于连问路与买东西都不会做,也会顺着楼京墨的意思不招惹更多麻地换下了白衣。 “你们看这牙齿,猎户说似是兔牙,但从未见过如此大的兔牙,而是小孩在河中捞到的。以此来看,我们已经非常靠近目标地了。” 酒楼中争论声愈演愈烈,怕是怎么也想不到此刻,二楼一角就坐着争论中心人物,他还会从怀中取出一颗小半只手掌大的兔牙。 此物一出,楼京墨与王怜花都是眼神一凝。 这确实是兔子的牙齿,而两人不由想起了白沙古城的死亡沙漠巨虫。沙漠里诡异巨血虫成群结队地出现,如果仅是一个人入古城与之相斗,确实是有些勉强难为。 难怪云晔最后希望入山探险者能众志成城,一颗大到诡异的兔牙表明异山的危险,单打独斗地入内绝非明智之举。 “既然小孩是从河里捡来了兔牙,它就与绢布上所述——异山四周有异水环绕,河水隔绝那些异兽出山对上了。我们还是按照原计划买一条小船,就从牙齿的发现地出发,顺水搜查各条支流。” 楼京墨希望能快点找到山中秘境,他们耽搁的时间比预料中长了不少,而她快要控制不住魂魄离体之变。 作为一位大夫,她还是很照顾刚刚心伤痊愈的病人,条件允许下不会在叶孤城面前上演一出大变活人的戏码。或许,在进入秘地后就有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解释她为什么换身体如换衣服。 此时,酒楼中的争论议题已经从叶孤城死没死,变为神医有没有救活叶孤城。 有人说起花七公子的眼睛被楼砚治好了,而且还习得楼砚的一手医术,更是接手了小楼春。那等被治病还附赠产业的好事,怎么就不落到他们头上。 楼京墨却不认为将小楼春交给花满楼,对他而言是一笔意外之财。 恰恰相反,花满楼是接下了一份责任,管理好医馆药铺,非仁者之心不可为。 三人没有再理会外界的八卦不断,是准备好干粮等物资地离开酒楼。这一走登上了不归舟,驶入了沱江人迹罕至的支流。 随波逐流之中,忽而有一天就发现了气候异常。一个时辰前还是将要入冬的寒风吹,一个时辰之后则变作春意盎然。河流一侧的山林,奇形怪状的植物与不明真身的长啸接连出现,经过一番折腾总算来到了秘境山脚下。 不过,三人刚一上岸,还未来得及确定机关阵法图所示的登山最佳路线,只听得草丛中嘶嘶声不觉于耳。 两条交尾的巨蛇当即察觉一场好事被外来者打扰,齐齐向三人探出蛇头。这一下它们似乎是嗅到了美味佳肴连,也不再相互缠绕,而似离弦之箭攻向了食物。 “怎么又是巨丑长条条!”王怜花有些嫌弃地扫了一眼巨蛇,它们鳞片的花色之丑举世少见,堪比沙漠里的巨型死亡虫,毒性应该非常强。 楼京墨不意外这种特殊的欢迎方式,谁让他们打扰了巨蛇们的好事。丑或者美都不重要了。 王怜花显然早有准备,随手就投出去两枚小圆球。此物由朱停友情赞助,只见圆球在在蛇头前炸开,瞬间发出了强烈的光。 没给两条巨蛇反应的时间,叶孤城的剑已经割断了它们的七寸,使得它们一分为二地变成了四段蛇尸。 楼京墨对着配合默契的两人微微点头。王怜花与叶孤城近一年的相处不是白过的,两人联手喷发出的杀伤力显而易见的强。 “现在往西北方向走,我远远望见那块似鹰凌空的岩壁了。绢布上说此地异兽似人非兽,习惯昼出夜伏,所以最好是趁着夜色一鼓作气顺势登山。” “只要没有额外……”王怜花还没说完就被楼京墨掐了一把腰上的肉,他立即表示绝不多说一句,谁让他的嘴似乎开过光了。“大吉大利,我们一定能在明天天亮前顺利达到石殿。” 入夜前,三人一路解决了不少猛兽异植抵达了鹰飞岩下,决定在这里稍作休整吃好晚饭就破阵上山。 这一顿没有额外开火烧烤,吃得也就是随身干粮,却还是没能安安静静地用完餐,因为他们听到了远处自言自语的人声。 “长耳朵,缺门牙。养肥了,做口粮。你说我到底在这破山里转悠了多久?为什么连一个人都没看见?这里的肉食口感特别柴,这里的果子味道特别涩。笨兔子,你到底能不能把我带出去啊?” 鹰飞岩下,三人都停下了进食的动作。 单从一句话分析,说话的人很有可能是误入此地。不管对方怀有什么目的来,来人能在异兽毒物遍地的山林里活下来就绝不简单。 王怜花从包袱里取出一只盒子,快速脸上涂涂抹抹,也示意楼京墨稍作易容。他站了起来指了指声音发出方向,这会只想把不该出现的人快些弄走。 ‘去去就回。’王怜花无声地留下了四个字,等他飘出一段路看清是谁在说话时,一时间神色纠结。 这位可不就是陆小凤提过的宫九。 自从知道海外有一无名岛,岛上豢养着一帮杀手后,陆小凤就发誓绝对不靠近水自寻麻烦,偏偏他还是意外飘到了小岛上。 还是因为叶孤城与西门吹雪的比剑消息传到无名岛,宫九决定出海观战,这才有了陆小凤躲到船底混上岸的机会。陆小凤躲在船底就决定了一件事,一旦上岸后就远远避开与无名岛有关的一切,而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可能的话去查清宫九的真实身份。 等回到江南,陆小凤痛诉了岛上的种种不自由。岛主吴明想要将他收入麾下,他一不听话就放宫九出来做陪练。 ‘宫九很有可能是太平王世子!’ 王怜花记得清楚陆小凤的这一句话,而他对王府世子一词很敏感,当时就问清了宫九的长相。前有平南王世子想造反被弄傻了,后来出现的太平王世子剑术高超,又与杀手组织混在一起,宫九该不会也想混个皇帝做做? 可惜,接下来并没能查清其中究竟,只因就连黑帽子也失去了宫九的踪迹。 这位相传要来金陵观战的人不见了,简直就是人间蒸发,只查到宫九的同伴牛肉汤也在找他,但都是遍寻不得。 原来宫九是来到了异山,这地方极有可能是有来无回,难怪外头谁也找不到他。 “小伙子,你怎么会出没与此,此地生人莫进啊!” 王怜花先声制人,他已经扮作老者晃到了宫九面前,瞄了一眼宫九的坐骑缺牙兔。这会只想把碍事的宫九给骗离鹰飞岩,让他走得越远越好别在进入秘境的路上晃悠。“眼看太阳要下山了,此地半年有一次生路开,你还不快往东南方向走!” 这一句听起来只像寻常的告诫之语,实则在王怜花对上宫九一双眼睛时已经用上了摄魂大法,意图乱其心智迫其从命。 哪来的丑八怪?! 宫九正想出言嘲讽,他又不是无知小儿,几个月不见人影,乍然见到一个怪老头,必是防备多于欣喜。 然而,有时病发就是那么突然。可能是因为他太久没见到人影,这会冷不丁地见到一个人,脑中戒备刚起但身体却背叛了意志——快,终于来了人,他终于能再挨上几鞭子了! 宫九揪住了缺牙巨兔的耳朵,说什么他也不能在此倒地求鞭打,必须转移注意力去想些别的事。 当下宫九忽而走神,王怜花的说话声则仿佛找到漏洞长驱直入他的心间。这种声音竟能操控意志,而让宫九忘了想要被鞭打,有些愣愣地抓着缺牙兔掉头就走。 “往东南走,离开树林。往东南走,离开树林……” 王怜花看着宫九傻愣愣地念叨着离开了,他都没想到事情会如此顺利。照理来说,高手精神意志强大,想要摄魂成功不可能那么简单。 “算了,随他去吧,走了就好。”王怜花看着宫九骑上兔子背迅速远去,也不再管对方会掉到哪个坑中。王怜花折返鹰飞岩说明情况,这就等着天黑出发登山。 一夜跋涉。 当天光微亮,三人抵达了云深雾重的尽头,巨大的石洞出现在面前。 正如绢布上所述,向石洞内迈进一步,仿佛有一种感觉是离开了人间。 洞内石殿大门静静地敞开着,其中不知以何种照明手段无灯自亮,却是平平无奇乍一看什么都没有。 楼京墨一入洞就确定石殿与沙漠神殿的气息相似,而她凝神看向殿内,虚虚实实之间左右各有五扇带字的门出现了。 不过,和云晔曾经所见不同,楼京墨眼前的十扇门上不曾有甲骨文,全都是见所未见的文字。还有另一个差别,她看到了大殿正中处隐隐浮动着以大篆所成的三个字「十绝关」。 「十绝关」这个名字并非全然陌生熟悉。 魔相门王老曾经提起过一个不在人间的秘境就叫十绝关,据说它与战神殿一样神秘莫测只能被有缘人遇到。战神殿有着奇书《战神图录》,十绝关却因人而异有着一场机缘,出关则得道。 正在三人讨论所见虚实之门有何异同,石殿外洞口处却突然传来‘踏踏、踏踏’异兽跳动的脚步声。他们非常确定一路上山无人跟踪,但为什么被忽悠走的宫九竟然会来到石殿? 三人也想关闭石殿大门,偏偏石门不为外力所动。 宫九与缺牙兔刚一入内,尚且还不及去问为什么巨大的兔子骤然缩水成了单手可握的毛团子,刚刚纹丝不动的石门砰的就自发关上了。 这才在石门上发现了一行字。表明殿内一次最多容纳四人,满了就关门,再度开启要等七年。原来这才是为何云晔一行七人有三位被堵门外。 宫九抱起突缩成团的缺牙兔,还是没把陪了他数月的兔子给掐死。之前一拳打掉了兔子的门牙,也算报了兔子想吃他的仇。 当下,宫九扫视着眼前丑不拉几的三张脸,认定他们一定都是易了容。“怪老头,你把我骗到洞里来,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王怜花仿佛听到哐当一声石头砸到了脚,头一回体会什么叫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他什么时候告诉过宫九入洞之路,明明是让宫九往反方向走,这人的方向感究竟差到了何种程度! 不待王怜花辩解一二,楼京墨只觉脑中嗡的一声,刻意压制着神魂之力竟在石门关上的一瞬彻底爆开了。 宫九一定是有谋逆的计划! 楼京墨几乎十成十确定了这一点。当石殿大门关闭,意味宫九再也回不去原来的世界,无意中也就化解了一场乱局。 这份功劳或多或少被天道记到楼京墨头上,如同水满则溢,借来的身体再也承受不住澎湃涌动的神魂力量。 “走!”楼京墨刚要去拉王怜花的手,就被他打横抱了起来。 王怜花无需楼京墨再多言半个字,心领神会地冲入了两人都看到了那扇大门。虽然都不认识门上的文字,但根据其上有捣药图像,进而判断门后可能与医道相关。 两人没来得及打一声招呼地离开了,让殿内的叶孤城与宫九都有了一瞬愣神。 叶孤城冷冷瞪了宫九一眼,飒然转身走向另一扇虚门,只听他说到,“倘若再见,必会清算今日之事。” 宫九看这凭空消失的三人,他又看了一眼手里的缺牙兔,谁来告诉他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长耳朵,你说那三个人是不是都奇奇怪怪的?明明是那老头乱指路,我才会来这里,他们都告诉我该走哪一扇门。” 缺牙兔动了动耳朵,指向了其中一扇虚影之门,就朝宫九龇了龇牙。 宫九却先转身去拉了拉石门,石门纹丝不动。他明白回头是没有路了,那么只能前进,这一遭也不知会前往何地。“好吧,我听你一次。长耳朵,你要是指错了路,小心另一颗门牙不保。” 石殿内再度空空荡荡。 ** 楼京墨在冲过虚门的瞬间就魂魄离体了,也说不清来到了什么地方。此地仅有她一人,而一直安存于神识中的小鼎残片飞了出来。 它化作一道幽光撞上了什么东西,在轰然作响之中,四周都亮了起来,让人得以辨识出看出此处在一尊巨鼎之内。鼎内篆刻着一列列的文字,它们与甲骨文相似却又不同,似是来自洪荒散发着流光溢彩。 「残片归位,无量功成。」 巨鼎内响起一道温和之声,它的语调闻所未闻,但楼京墨却听懂了其中意思。 万万年前神农鼎碎裂,其碎片散入各界,能助有缘人魂魄不灭辗转异世,为其重塑新身。功成之时,借以功德之力,某一碎片也就到了归位之际。 鼎内凭空出现一面了铜镜。 楼京墨奇妙地感受着从游魂状态渐渐变得有一具血肉之躯。此身大约二十来岁,与最初的她有五分相似,却仿佛经过了洗精伐髓,终究再也不会与过去相同。 下一刻,铜镜正中出现了一条隔缝。 左右分别显出了两个不同世界,左边是高楼大厦霓虹闪烁,右边则是崇山峻岭茂林修竹。 「两者择一,是左是右,不可回头。」 巨鼎之音说得清楚,因为残片从异界而来,此次是楼京墨唯一的机会回到最初的世界。生老病死,可以如常进入轮回。 倘若她选择放弃选择另一条路,那么一旦踏上修道之途,一旦身死则魂飞魄散。而且,除非日后道法大成能够随意穿行时空,否则她再也难觅归家之途。 “故乡,早就回不去了。”楼京墨深深看了一眼镜中左半边久违的车水马龙。且不说她双亲已逝对那个世界并无留恋,当走过一段段漫长的江湖路,她早与那里格格不入,而想要去探寻更多为未知。 “我选右边。这是一条不归路,那就尽力走到最后一天来临之前。” 「如尔所愿。」 铜镜中间的裂痕淡去,右半侧吞没了左半侧,渐渐形成一个漩涡将楼京墨吸了进去。 楼京墨只觉眼前白光一闪,便是稳稳落在地上,惊起了一众午睡的鸟群。 此刻,楼京墨又多暗道一声感谢。此前已谢过巨鼎再生之恩,当下更要多谢巨鼎不忘给她变了一身衣物,免去了她在光天化日之下的赤身裸体之难。 “墨墨——” 几乎是须臾过后,王怜花惊喜的呼喊声就从不远处传来。 暖阳斜洒,竹林风动,一袭红衣穿行其间飘然而至。 王怜花端详着眼前的陌生面孔,心却仿佛对此容颜早已熟悉不过,当即抱住了楼京墨吻了向她的额头。“你终于来了,我在这里住了三年。最怕是三年又三年,明日复明日等不到你。” 楼京墨缓缓笑了靠在王怜花怀中,她想经年之后也会记得此刻心安归家之感。哪怕前路未知,却早已无所畏惧。 “放心,即便我迷路了,也会迷出最高境界,走着走着就来会到你的身边。你只要保持美貌如花就好。” “这话说得,嘴真甜,我尝尝你是不是偷吃糖了。” 王怜花寻了一个借口就对楼京墨深吻下去,一吻包含了乍然分别与默默等待的不安思念。良久,两人听到远处的脚步声才又分开站好,来的可不正是肩上站在缺牙兔的宫九。 王怜花简单地说起目前处境。 此地是蜀中深山,三年前他来到此地就澡了竹屋,深信等一等楼京墨一定会来。 “先来的却是宫九。他穿过虚门出则来到闹市,时下隋朝之乱终结了五年。各处门阀相争过后,寇仲夺得天下。如今是大希五年,而我们所知的李家没有赢,也就并不存在李唐。 宫九说他本来是要去往长安,却不知怎么走着走着就进入了深山。他花言巧语地说着外面的情况,教唆我带他出去看看,但我坚定不移地等着你来。希望你来到此世,见到的第一个人是我。” 楼京墨给了王怜花一个吾心甚悦的笑容,她看着远处宫九在探头探脑,但宫九最终是转向了西边。“那位也是迷路高手了。他是真凭路痴的本事,穿过了时空阻隔。西边是你造的竹屋?他该不会短短几步还迷路吧?” 王怜花微微摇头,宫九是去找人玩了。“竹屋在东面,西侧是一间石屋。那里有人隐居,名为石之轩,他说几十年前曾经扮作过裴矩,在西域遇过楼神医。” 此前,石之轩听到宫九念叨找木娄石见才误入此地,则说他也还记得忽而失踪的楼砚。 那已经是前隋杨广刚刚继位之际的往事,谁想再回首,庙堂江湖其中竟是发生过那么多事情。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哪怕不谈国家大事,且说小家有何改变,他的女儿石青璇也嫁给了徐子陵。 “是他。”楼京墨想起了被仍在记忆角落里的那个人,兜兜转转之间,她竟是回到了这个来过的地方。只是王老恐怕失算了,李唐不存,又何谈武代李兴。“看来,外面一定发生过很多有趣的事,才会有这样一番变化。” 王怜花牵着楼京墨的手走向竹屋,“既然你来了,我们就一起出去看看外头的新鲜事。” 两人肩并肩穿过了竹林,稍作休息几日就走出深山。 这一路会走得很远,从此出发先往长安。至于终点,即便遥望不见,但身边人则是心上人,又何惧路遥无穷尽。 ——正文完。 103.第二十六章 天外飞仙, 一剑西来。 叶孤城与西门吹雪在金陵城外的比剑已经过去了一年,但是江湖上仍是争议不休着这一场胜负难解的问剑之争。 一派主张西门吹雪赢了, 其显而易见的证据是西门吹雪完好无损地活着回到了万梅山庄, 而白云城换了城主再也没人活的叶孤城。 另一派则主张叶孤城赢了,据说是有人当场亲眼见证了问剑的全过程。两柄剑争锋相对, 快到能杀死对方是胜,但更高的境界是不仅能操控死能更掌握生。 叶孤城在最后一霎, 剑锋一转, 他给了西门吹雪生的机会,也是在那一瞬间他跨过了一道坎, 走向剑道的另一种境界。 “老刘, 我不同意你这话。活着才能谈境界,死了还谈什么。是诈尸还阳用剑, 还是鬼魂作祟练武?” “嘿,老马, 你能不能好好说话。你亲眼见着叶城主死了?叶城主只是放下世俗才不回白云城了, 压根不是死了。” “我只知道活要见人。” “那么,我也要说死要见尸。” …… 楼京墨俯视着一楼酒楼大堂,两位中年人开始各种摆事实讲道理,不多时参与到这场争论的人越发增多,她这一路从江南入蜀中是不知围观了多少场如此争执起。 不论男女老少谈到金陵之战都瞬间变脸,也不顾原来的身份立场就化作粉丝, 立马就为自己的偶像吵起来。 偶尔也有第三派站出来, 猜测叶孤城与西门吹雪其实是好朋友, 不论输赢生死,他们都是心甘情愿去承担结果。但是,往往没必要再吵几个字尚未出口,前头两拨人就完全陷入了不听不听的新一轮争论中。 王怜花斜了一眼两耳不闻身边事的叶孤城,这人换下了经年不改的白衣后,反倒是更加像是要羽化而登仙了。 叶孤城倒也不亏心,一年前他与西门吹雪比剑时,正是花满楼眼睛治疗的关键时期。当时,叶孤城帮不上什么忙倒也罢了,他居然还来添乱。在那一战的最后关头,叶孤城剑锋一转给了西门吹雪生机,他悟道悟得洒脱,却是苦了把他从阎王手里拉回来的大夫。 正因如此,楼京墨与王怜花前往蜀中的行程比预计晚了整整半年,等到叶孤城心口的伤势痊愈,三人才一起坐船从长江入蜀。 三人按图索骥来到沱江中游附近,由于两张地图都没标注具体如何抵达那座风水有异的山头,他们只能耐着性子一座座山一条条河地搜寻。九九八十一难,前八十关都过了,又岂能因最后一关而放弃。 “下午,我从当地猎户手里买来了这个。” 叶孤城将一颗兽牙放到桌上,而神色如常地迎上王怜花的目光,这厮为何又眼藏谴责? 叶孤城自问不是不食人间烟火,不至于连问路与买东西都不会做,也会顺着楼京墨的意思不招惹更多麻地换下了白衣。 “你们看这牙齿,猎户说似是兔牙,但从未见过如此大的兔牙,而是小孩在河中捞到的。以此来看,我们已经非常靠近目标地了。” 酒楼中争论声愈演愈烈,怕是怎么也想不到此刻,二楼一角就坐着争论中心人物,他还会从怀中取出一颗小半只手掌大的兔牙。 此物一出,楼京墨与王怜花都是眼神一凝。 这确实是兔子的牙齿,而两人不由想起了白沙古城的死亡沙漠巨虫。沙漠里诡异巨血虫成群结队地出现,如果仅是一个人入古城与之相斗,确实是有些勉强难为。 难怪云晔最后希望入山探险者能众志成城,一颗大到诡异的兔牙表明异山的危险,单打独斗地入内绝非明智之举。 “既然小孩是从河里捡来了兔牙,它就与绢布上所述——异山四周有异水环绕,河水隔绝那些异兽出山对上了。我们还是按照原计划买一条小船,就从牙齿的发现地出发,顺水搜查各条支流。” 楼京墨希望能快点找到山中秘境,他们耽搁的时间比预料中长了不少,而她快要控制不住魂魄离体之变。 作为一位大夫,她还是很照顾刚刚心伤痊愈的病人,条件允许下不会在叶孤城面前上演一出大变活人的戏码。或许,在进入秘地后就有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解释她为什么换身体如换衣服。 此时,酒楼中的争论议题已经从叶孤城死没死,变为神医有没有救活叶孤城。 有人说起花七公子的眼睛被楼砚治好了,而且还习得楼砚的一手医术,更是接手了小楼春。那等被治病还附赠产业的好事,怎么就不落到他们头上。 楼京墨却不认为将小楼春交给花满楼,对他而言是一笔意外之财。 恰恰相反,花满楼是接下了一份责任,管理好医馆药铺,非仁者之心不可为。 三人没有再理会外界的八卦不断,是准备好干粮等物资地离开酒楼。这一走登上了不归舟,驶入了沱江人迹罕至的支流。 随波逐流之中,忽而有一天就发现了气候异常。一个时辰前还是将要入冬的寒风吹,一个时辰之后则变作春意盎然。河流一侧的山林,奇形怪状的植物与不明真身的长啸接连出现,经过一番折腾总算来到了秘境山脚下。 不过,三人刚一上岸,还未来得及确定机关阵法图所示的登山最佳路线,只听得草丛中嘶嘶声不觉于耳。 两条交尾的巨蛇当即察觉一场好事被外来者打扰,齐齐向三人探出蛇头。这一下它们似乎是嗅到了美味佳肴连,也不再相互缠绕,而似离弦之箭攻向了食物。 “怎么又是巨丑长条条!”王怜花有些嫌弃地扫了一眼巨蛇,它们鳞片的花色之丑举世少见,堪比沙漠里的巨型死亡虫,毒性应该非常强。 楼京墨不意外这种特殊的欢迎方式,谁让他们打扰了巨蛇们的好事。丑或者美都不重要了。 王怜花显然早有准备,随手就投出去两枚小圆球。此物由朱停友情赞助,只见圆球在在蛇头前炸开,瞬间发出了强烈的光。 没给两条巨蛇反应的时间,叶孤城的剑已经割断了它们的七寸,使得它们一分为二地变成了四段蛇尸。 楼京墨对着配合默契的两人微微点头。王怜花与叶孤城近一年的相处不是白过的,两人联手喷发出的杀伤力显而易见的强。 “现在往西北方向走,我远远望见那块似鹰凌空的岩壁了。绢布上说此地异兽似人非兽,习惯昼出夜伏,所以最好是趁着夜色一鼓作气顺势登山。” “只要没有额外……”王怜花还没说完就被楼京墨掐了一把腰上的肉,他立即表示绝不多说一句,谁让他的嘴似乎开过光了。“大吉大利,我们一定能在明天天亮前顺利达到石殿。” 入夜前,三人一路解决了不少猛兽异植抵达了鹰飞岩下,决定在这里稍作休整吃好晚饭就破阵上山。 这一顿没有额外开火烧烤,吃得也就是随身干粮,却还是没能安安静静地用完餐,因为他们听到了远处自言自语的人声。 “长耳朵,缺门牙。养肥了,做口粮。你说我到底在这破山里转悠了多久?为什么连一个人都没看见?这里的肉食口感特别柴,这里的果子味道特别涩。笨兔子,你到底能不能把我带出去啊?” 鹰飞岩下,三人都停下了进食的动作。 单从一句话分析,说话的人很有可能是误入此地。不管对方怀有什么目的来,来人能在异兽毒物遍地的山林里活下来就绝不简单。 王怜花从包袱里取出一只盒子,快速脸上涂涂抹抹,也示意楼京墨稍作易容。他站了起来指了指声音发出方向,这会只想把不该出现的人快些弄走。 ‘去去就回。’王怜花无声地留下了四个字,等他飘出一段路看清是谁在说话时,一时间神色纠结。 这位可不就是陆小凤提过的宫九。 自从知道海外有一无名岛,岛上豢养着一帮杀手后,陆小凤就发誓绝对不靠近水自寻麻烦,偏偏他还是意外飘到了小岛上。 还是因为叶孤城与西门吹雪的比剑消息传到无名岛,宫九决定出海观战,这才有了陆小凤躲到船底混上岸的机会。陆小凤躲在船底就决定了一件事,一旦上岸后就远远避开与无名岛有关的一切,而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可能的话去查清宫九的真实身份。 等回到江南,陆小凤痛诉了岛上的种种不自由。岛主吴明想要将他收入麾下,他一不听话就放宫九出来做陪练。 ‘宫九很有可能是太平王世子!’ 王怜花记得清楚陆小凤的这一句话,而他对王府世子一词很敏感,当时就问清了宫九的长相。前有平南王世子想造反被弄傻了,后来出现的太平王世子剑术高超,又与杀手组织混在一起,宫九该不会也想混个皇帝做做? 可惜,接下来并没能查清其中究竟,只因就连黑帽子也失去了宫九的踪迹。 这位相传要来金陵观战的人不见了,简直就是人间蒸发,只查到宫九的同伴牛肉汤也在找他,但都是遍寻不得。 原来宫九是来到了异山,这地方极有可能是有来无回,难怪外头谁也找不到他。 “小伙子,你怎么会出没与此,此地生人莫进啊!” 王怜花先声制人,他已经扮作老者晃到了宫九面前,瞄了一眼宫九的坐骑缺牙兔。这会只想把碍事的宫九给骗离鹰飞岩,让他走得越远越好别在进入秘境的路上晃悠。“眼看太阳要下山了,此地半年有一次生路开,你还不快往东南方向走!” 这一句听起来只像寻常的告诫之语,实则在王怜花对上宫九一双眼睛时已经用上了摄魂大法,意图乱其心智迫其从命。 哪来的丑八怪?! 宫九正想出言嘲讽,他又不是无知小儿,几个月不见人影,乍然见到一个怪老头,必是防备多于欣喜。 然而,有时病发就是那么突然。可能是因为他太久没见到人影,这会冷不丁地见到一个人,脑中戒备刚起但身体却背叛了意志——快,终于来了人,他终于能再挨上几鞭子了! 宫九揪住了缺牙巨兔的耳朵,说什么他也不能在此倒地求鞭打,必须转移注意力去想些别的事。 当下宫九忽而走神,王怜花的说话声则仿佛找到漏洞长驱直入他的心间。这种声音竟能操控意志,而让宫九忘了想要被鞭打,有些愣愣地抓着缺牙兔掉头就走。 “往东南走,离开树林。往东南走,离开树林……” 王怜花看着宫九傻愣愣地念叨着离开了,他都没想到事情会如此顺利。照理来说,高手精神意志强大,想要摄魂成功不可能那么简单。 “算了,随他去吧,走了就好。”王怜花看着宫九骑上兔子背迅速远去,也不再管对方会掉到哪个坑中。王怜花折返鹰飞岩说明情况,这就等着天黑出发登山。 一夜跋涉。 当天光微亮,三人抵达了云深雾重的尽头,巨大的石洞出现在面前。 正如绢布上所述,向石洞内迈进一步,仿佛有一种感觉是离开了人间。 洞内石殿大门静静地敞开着,其中不知以何种照明手段无灯自亮,却是平平无奇乍一看什么都没有。 楼京墨一入洞就确定石殿与沙漠神殿的气息相似,而她凝神看向殿内,虚虚实实之间左右各有五扇带字的门出现了。 不过,和云晔曾经所见不同,楼京墨眼前的十扇门上不曾有甲骨文,全都是见所未见的文字。还有另一个差别,她看到了大殿正中处隐隐浮动着以大篆所成的三个字「十绝关」。 「十绝关」这个名字并非全然陌生熟悉。 魔相门王老曾经提起过一个不在人间的秘境就叫十绝关,据说它与战神殿一样神秘莫测只能被有缘人遇到。战神殿有着奇书《战神图录》,十绝关却因人而异有着一场机缘,出关则得道。 正在三人讨论所见虚实之门有何异同,石殿外洞口处却突然传来‘踏踏、踏踏’异兽跳动的脚步声。他们非常确定一路上山无人跟踪,但为什么被忽悠走的宫九竟然会来到石殿? 三人也想关闭石殿大门,偏偏石门不为外力所动。 宫九与缺牙兔刚一入内,尚且还不及去问为什么巨大的兔子骤然缩水成了单手可握的毛团子,刚刚纹丝不动的石门砰的就自发关上了。 这才在石门上发现了一行字。表明殿内一次最多容纳四人,满了就关门,再度开启要等七年。原来这才是为何云晔一行七人有三位被堵门外。 宫九抱起突缩成团的缺牙兔,还是没把陪了他数月的兔子给掐死。之前一拳打掉了兔子的门牙,也算报了兔子想吃他的仇。 当下,宫九扫视着眼前丑不拉几的三张脸,认定他们一定都是易了容。“怪老头,你把我骗到洞里来,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王怜花仿佛听到哐当一声石头砸到了脚,头一回体会什么叫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他什么时候告诉过宫九入洞之路,明明是让宫九往反方向走,这人的方向感究竟差到了何种程度! 不待王怜花辩解一二,楼京墨只觉脑中嗡的一声,刻意压制着神魂之力竟在石门关上的一瞬彻底爆开了。 宫九一定是有谋逆的计划! 楼京墨几乎十成十确定了这一点。当石殿大门关闭,意味宫九再也回不去原来的世界,无意中也就化解了一场乱局。 这份功劳或多或少被天道记到楼京墨头上,如同水满则溢,借来的身体再也承受不住澎湃涌动的神魂力量。 “走!”楼京墨刚要去拉王怜花的手,就被他打横抱了起来。 王怜花无需楼京墨再多言半个字,心领神会地冲入了两人都看到了那扇大门。虽然都不认识门上的文字,但根据其上有捣药图像,进而判断门后可能与医道相关。 两人没来得及打一声招呼地离开了,让殿内的叶孤城与宫九都有了一瞬愣神。 叶孤城冷冷瞪了宫九一眼,飒然转身走向另一扇虚门,只听他说到,“倘若再见,必会清算今日之事。” 宫九看这凭空消失的三人,他又看了一眼手里的缺牙兔,谁来告诉他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长耳朵,你说那三个人是不是都奇奇怪怪的?明明是那老头乱指路,我才会来这里,他们都告诉我该走哪一扇门。” 缺牙兔动了动耳朵,指向了其中一扇虚影之门,就朝宫九龇了龇牙。 宫九却先转身去拉了拉石门,石门纹丝不动。他明白回头是没有路了,那么只能前进,这一遭也不知会前往何地。“好吧,我听你一次。长耳朵,你要是指错了路,小心另一颗门牙不保。” 石殿内再度空空荡荡。 ** 楼京墨在冲过虚门的瞬间就魂魄离体了,也说不清来到了什么地方。此地仅有她一人,而一直安存于神识中的小鼎残片飞了出来。 它化作一道幽光撞上了什么东西,在轰然作响之中,四周都亮了起来,让人得以辨识出看出此处在一尊巨鼎之内。鼎内篆刻着一列列的文字,它们与甲骨文相似却又不同,似是来自洪荒散发着流光溢彩。 「残片归位,无量功成。」 巨鼎内响起一道温和之声,它的语调闻所未闻,但楼京墨却听懂了其中意思。 万万年前神农鼎碎裂,其碎片散入各界,能助有缘人魂魄不灭辗转异世,为其重塑新身。功成之时,借以功德之力,某一碎片也就到了归位之际。 鼎内凭空出现一面了铜镜。 楼京墨奇妙地感受着从游魂状态渐渐变得有一具血肉之躯。此身大约二十来岁,与最初的她有五分相似,却仿佛经过了洗精伐髓,终究再也不会与过去相同。 下一刻,铜镜正中出现了一条隔缝。 左右分别显出了两个不同世界,左边是高楼大厦霓虹闪烁,右边则是崇山峻岭茂林修竹。 「两者择一,是左是右,不可回头。」 巨鼎之音说得清楚,因为残片从异界而来,此次是楼京墨唯一的机会回到最初的世界。生老病死,可以如常进入轮回。 倘若她选择放弃选择另一条路,那么一旦踏上修道之途,一旦身死则魂飞魄散。而且,除非日后道法大成能够随意穿行时空,否则她再也难觅归家之途。 “故乡,早就回不去了。”楼京墨深深看了一眼镜中左半边久违的车水马龙。且不说她双亲已逝对那个世界并无留恋,当走过一段段漫长的江湖路,她早与那里格格不入,而想要去探寻更多为未知。 “我选右边。这是一条不归路,那就尽力走到最后一天来临之前。” 「如尔所愿。」 铜镜中间的裂痕淡去,右半侧吞没了左半侧,渐渐形成一个漩涡将楼京墨吸了进去。 楼京墨只觉眼前白光一闪,便是稳稳落在地上,惊起了一众午睡的鸟群。 此刻,楼京墨又多暗道一声感谢。此前已谢过巨鼎再生之恩,当下更要多谢巨鼎不忘给她变了一身衣物,免去了她在光天化日之下的赤身裸体之难。 “墨墨——” 几乎是须臾过后,王怜花惊喜的呼喊声就从不远处传来。 暖阳斜洒,竹林风动,一袭红衣穿行其间飘然而至。 王怜花端详着眼前的陌生面孔,心却仿佛对此容颜早已熟悉不过,当即抱住了楼京墨吻了向她的额头。“你终于来了,我在这里住了三年。最怕是三年又三年,明日复明日等不到你。” 楼京墨缓缓笑了靠在王怜花怀中,她想经年之后也会记得此刻心安归家之感。哪怕前路未知,却早已无所畏惧。 “放心,即便我迷路了,也会迷出最高境界,走着走着就来会到你的身边。你只要保持美貌如花就好。” “这话说得,嘴真甜,我尝尝你是不是偷吃糖了。” 王怜花寻了一个借口就对楼京墨深吻下去,一吻包含了乍然分别与默默等待的不安思念。良久,两人听到远处的脚步声才又分开站好,来的可不正是肩上站在缺牙兔的宫九。 王怜花简单地说起目前处境。 此地是蜀中深山,三年前他来到此地就澡了竹屋,深信等一等楼京墨一定会来。 “先来的却是宫九。他穿过虚门出则来到闹市,时下隋朝之乱终结了五年。各处门阀相争过后,寇仲夺得天下。如今是大希五年,而我们所知的李家没有赢,也就并不存在李唐。 宫九说他本来是要去往长安,却不知怎么走着走着就进入了深山。他花言巧语地说着外面的情况,教唆我带他出去看看,但我坚定不移地等着你来。希望你来到此世,见到的第一个人是我。” 楼京墨给了王怜花一个吾心甚悦的笑容,她看着远处宫九在探头探脑,但宫九最终是转向了西边。“那位也是迷路高手了。他是真凭路痴的本事,穿过了时空阻隔。西边是你造的竹屋?他该不会短短几步还迷路吧?” 王怜花微微摇头,宫九是去找人玩了。“竹屋在东面,西侧是一间石屋。那里有人隐居,名为石之轩,他说几十年前曾经扮作过裴矩,在西域遇过楼神医。” 此前,石之轩听到宫九念叨找木娄石见才误入此地,则说他也还记得忽而失踪的楼砚。 那已经是前隋杨广刚刚继位之际的往事,谁想再回首,庙堂江湖其中竟是发生过那么多事情。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哪怕不谈国家大事,且说小家有何改变,他的女儿石青璇也嫁给了徐子陵。 “是他。”楼京墨想起了被仍在记忆角落里的那个人,兜兜转转之间,她竟是回到了这个来过的地方。只是王老恐怕失算了,李唐不存,又何谈武代李兴。“看来,外面一定发生过很多有趣的事,才会有这样一番变化。” 王怜花牵着楼京墨的手走向竹屋,“既然你来了,我们就一起出去看看外头的新鲜事。” 两人肩并肩穿过了竹林,稍作休息几日就走出深山。 这一路会走得很远,从此出发先往长安。至于终点,即便遥望不见,但身边人则是心上人,又何惧路遥无穷尽。 ——正文完。 104.番外一 裴真脑子有病。裴真就是石之轩假扮裴矩时弄出的化名。 这个关系听上去有些绕, 却改变不了石之轩脑子曾经有病的事实。 楼京墨记得对裴真的初步诊断,是他在精神方面出现了问题。但再见石之轩, 他已经完全稳定了下来。以八个字来形容, 两袖一挥,清风月明。 “匆匆二十五载, 谁又能想到江山易主, 人世骤变。” 石之轩或许对此最有感慨。他出自魔门桀骜不驯,扮作过裴矩出仕为官经略西域成功分裂突厥, 作为杨广手下能臣却又不甘居人下,而后成功颠覆大隋。 只是哪怕人称邪王自创不死印法,却也因此间接害死了妻子碧秀心。如非女儿石青璇的存在,或许多年前他选的就不是闭关悟道以求克制心魔, 而是血洗慈航静斋大开杀戒了。 楼京墨一出深山就打听了二十多年的大势变化。寇仲与徐子陵的传奇自是让人们津津乐道, 但其中又怎么少得了邪王的戏份。 石之轩藏身杨公宝库夺得邪帝舍利的事情过去了七八年, 但当时闹得是天翻地覆无人不知。 想到这里, 楼京墨决定这段时间多做些王怜花喜欢吃的,王怜花隐居蜀中的三年真的不容易。 邻居是严重精神分裂患者, 尽管看着已经痊愈, 但总要预防其复发。同来的宫九一个不留神就迷路了, 又有严重受虐倾向。虽然宫九想挨鞭子的次数频率渐渐少了, 可必须留神其不定时抽风。 “听说慈航静斋山门紧闭,百年内不会再有人出世了?” 楼京墨自然不会哪壶不开提哪壶, 她没有八卦慈航静斋的碧秀心, 想问的只是寇仲战胜李阀的内情。哪怕此世与正史相差甚远, 但寇仲一个白手起家的混小子能在门阀割据中逐鹿称雄,这也足够引人好奇。 原来慈航静斋派出的师妃暄手持和氏璧代天择主,她选择了李世民之事为天下所知。后来,和氏璧被寇仲与徐子陵盗走,据说玉玺被他们摔碎了,难道说没了玉,慈航静斋就没了名正言顺支持李家的理由? 市井之中有各种传闻,空穴来风则事出有因。 不过,楼京墨想要知道更多的斗争经过,只有询问参与到乱世之争定计者,何况石之轩还是徐子陵的岳父。“石师,能否透露一二秘闻?恐怕不会只因当今娶了宋阀的三小姐吧?” 天刀宋缺所统领的宋阀盘踞南方,在隋朝建立前就独霸一方,当年慈航静斋梵清惠劝降宋缺不与杨坚再战,才有了隋朝一统南北。 几十年后,隋灭而乱世起。寇仲能问鼎天下想来少不了宋阀的支持,但能对在抗朝堂与江湖有一大批坚定拥护者的慈航静斋,其中必然还有旁的关键人物。 “一本《长生诀》一块和氏璧造就寇仲与徐子陵的一段传奇。你可能也听说了如今朝堂的那些谋臣猛将,有的本是李世民麾下后来转投少帅君。 我对少帅军的崛起以及如今春风阁的组建知道得不算详尽,毕竟圣门原本选中的并非寇仲。” 石之轩慢悠悠地倒了一杯茶,说起圣门与慈航静斋每逢乱世都会出山择主辅佐。圣门两派六道并不同心而各有各的谋算,但最初全都没选择一点后台都没有的寇仲。 寇仲起初并无一争天下的决心,他也曾与李世民交好。 可能李家大小姐选择了嫁给能在金钱上帮扶李家的柴绍,而没有选择无权无势的的寇仲,那种痛苦点燃了寇仲逐鹿中原的野心。 “乱世称雄,谁都有试一试的机会。成王败寇,最后的赢家势必有一众出色的谋臣,更有杀伐果决的狠心。据我所知,寇仲没有那么狠,他为人重义。这在帝王身上本是缺点,只能说他的运气太好了,没有遇到贪权的谋臣帝师。文臣之中以当朝宰相赵念为最。” 石之轩说到此处顿了顿,似乎有一些犹豫,“恰如楼先生所猜测,能助寇仲在群雄逐鹿中杀出重围,更让慈航静斋元气大伤必有内因。 你可能听说过慈航静斋与净念禅宗并称武林两大圣地。前者全是尼姑,后者全是和尚,两者关系很好,和氏璧就托付给净念禅宗保管。区别在于净念禅宗更为避世,从未有过门人参与到乱世之争。” 楼京墨当即猜到净念禅宗一定改变了几百年的行事作风,其下有门人出世参与到了隋末乱世之争。还记得那位捡到《九阴真经》的无蕴和尚,正是来自隋末乱世之际的净念禅宗。 无蕴说过他所在的宗门不曾入世,所以他只简单知道一二江湖红人徐子陵与寇仲。在他的印象里,几大军阀之中李家最有可能赢,不过他未见乱世平息就忽而穿行时空,也不知结局究竟如何。 如今推算,净念禅宗这一辈正是无字辈,极有可能在无蕴离去后发生了某些变故。 “无字辈。”楼京墨缓缓念着这三个字,似是猜到了一种可能,她端着茶杯的手不由微微颤抖,“石师,是他吗?” 裴真在西域只有两位故人,一为楼砚,二为无花。两者消失在流沙之中。 当下,石之轩没有摇头也没点头,“净念禅宗丢失了和氏璧,本该向寇仲与徐子陵追讨,但三位看管和氏璧的高僧被宗门令召回山。一个月后,净念禅宗新任宗主宣布不再参与追讨和氏璧一事。虽然没有明说与慈航静斋划清界限,但从后来种种来看,确实是多年的盟友给了慈航静斋重重一击。” 因为慈航静斋的上任宗主梵清惠正是在净念禅宗过世。 对外,净念禅宗给出的解释很简单,人在江湖生死有命,谁又能保证不死于比试之下。 “净念禅宗的新宗主无花,我见过他,他不认得我。或许,是他不想认得我。” 石之轩不可能对两大禅宗闹翻的内幕一清二楚,却能肯定无花在其中一定做了什么。净念禅宗的无花并非西域所遇时的相貌,但相貌外表往往是在江湖中最不靠谱的认人依据。 “我渐渐学会了不再强求,不认就不认吧。可能是他成为净念禅宗宗主,不便再与圣门邪王有所关联。寇仲登基后,无花就辞任了宗主之位,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有的事,石之轩可以不再在意,楼京墨却不可能不在意。 原先去长安转一圈的计划作罢,这就从大运河由洛阳直下杭州,马不停蹄地奔赴杭州城郊。哪怕仅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也要去看一眼才能死心。 这个世界没有月来巷,杭州城外却有枫林。 九月末,落霞夕照。枫叶千枝复万枝。 枫林深处有茅屋数间,尚未出声叫门询问,就看到枫树下孤立着一座坟包。 “楼先生?”余亮不敢确信的声音在茅屋门口响起,无花死前说过此地应该不会再有第三人寻来,也很难说在他有生之年会否再见楼京墨。 楼京墨看着坟前墓碑,尽力克制住那种得而复失的哀痛,转身看向两鬓变白的余亮。“好久不见。听说这些年你发展得不错,恭喜了。” 余亮愣愣地点了点头,虽然楼京墨与无花一样面容已改,但他还是感觉得出来者恰是故人。这又匆忙转身进屋取来一个大木匣子,显然不曾忘了曾经说好的分红。“商海沉浮不易,多亏大师帮扶,我这一路才能走得更顺畅些。早年许诺先生的红利,还请一定要收下。” “这些就够了。”楼京墨打开木匣子只取了几根金块,取回了相助余亮创业的本钱便也不再多要。“不必多劝,我没做过什么,多的拿了烫手。如果你想报答我,那就把这些年的事情,事无巨细地说出来就好。” 余亮犹豫着听话放下了木匣子,给两人煮了一壶茶,将这些年来的一切都和盘托出。 不知不觉之间,说了整整一夜。 “皇上登基后,大师就在此地隐居。他说恐怕活不过三十,三年前的十月初八过世了。” 余亮的脸色已显疲惫,可是能由于熬夜,可能是重提这一段过往让他的心有些疲乏。他走到墓碑后方,摸着其上刻文。“这十六个字大师让我刻下的,想来先生看了就会明白。” 不生不灭,而立之劫。三千世界,有缘再见。 楼京墨凝视着这一行字,她终于知道了无花杀母灭魂所要的代价。 人死如灯灭,动用禁术者死后魂魄却不再入轮回,如同孤魂野鬼记得一切辗转异世。那绝非幸事,因为从来都活不过三十岁,意味着一个人不能与其他人产生羁绊,只能孤独地漂泊到某天打破天道给予的惩罚。 “吃过早饭,你快些去休息吧。” 楼京墨没让余亮相送,她慢慢走出了枫树林,走出了杭州郊外的枫林尽染。 霜叶红于二月花。 然而,一重山,两重山,秋雁高飞人未还。 * 王怜花这三年虽在蜀中隐居,但也做了不少事比如说挣钱。 既有邻居石之轩,为他治病又陪他练武功,那么请他出入深山代为卖药也无不可,避免将来出山后口袋空空的尴尬。 昨夜,王怜花将新到手的院舍稍作清扫整理,这会看向旭日初升,不知捎早餐的人何时会归。 “缺牙兔,你说你喜欢新造型吗?”王怜花弹了弹手中兔子的额头。 出山后,宫九抛下这只兔子独自去浪了,言辞之中表示不想再管一只吃荤食的兔子。宫九要一个人浪迹红尘,将缺牙兔抵作药费给王怜花,对其尽情试药无妨。 王怜花看着少了一颗门牙的兔子,越看它越觉得丑得让人要多做些什么。“小白兔,白又白,两只耳朵竖起来。加上萝卜与蔬菜,放到锅里煮成汤。你说好不好?” “哞!”缺牙兔发出了怪叫,扭动着想要避免被杀的命运,它忽而竖起耳朵,听到外门的声响犹如听到了仙乐一般。 王怜花放开缺牙兔疾步而出,他看到了桌上卖相不错的早餐,但也发现楼京墨的心情不算明媚。“墨墨……” 楼京墨摇了摇头,靠近王怜花怀中,“我们来得有些晚,他已经不在了。没什么,只是错过罢了。” 王怜花感觉到胸口微湿,很明白不可能真的没什么,这就抱紧了楼京墨,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没等太久感觉怀中人缓了过来,却还能看出她眼眶泛红的痕迹。 “墨墨,你说我这一顿早饭是不是要吃醋?不过比起吃醋,我更想吃你,不如试试上次说的……” “你想加就加吧,醋钱我还出得起。大白天的,别闹。你不饿,我还没吃。” 楼京墨无奈地拉住了王怜花作怪的手,而眼角余光看到偷偷摸摸跳过来的缺牙兔,她顿时笑了除出声。“花花,你怎么把它头顶的毛都给剃了?缺牙已经够丑了,这会成了秃顶兔,它还能好好笑对兔生吗?” “这是惩罚,谁让它昨晚和雕打架的。我刚理好的院子,又被弄得一地雕毛。” 王怜花瞪了一眼过来偷食的缺牙兔,他本来只是想应景而已,谁想到那个秃头居然不在了。这会才想起被遗忘在后厨的一只黑色秃毛雕。“也不知道那雕是死是活,它是受了伤才掉到院子中,雕爪上还抓了一卷布包。” 楼京墨摸了摸缺牙兔的秃顶,给它盛了一份肉食,她很清楚兔子到底受谁牵连惨失呆毛。还请原谅她站在王怜花那一边,所以只能给些肉聊表歉意。 两人也不闹了,吃完早饭就去看黑雕。 谁能想到这黑雕看着体型寻常,但它的内里却不寻常,居然和缺牙兔一样都有一股似是内力的气。姑且将其命名为妖力。 “外有剑伤,内里淤血。如果不是身负妖力,这恐怕早就是一只死雕了。” 王怜花收回了为黑雕调理气息的手。他给缺牙兔看过病,当下活用到了雕身上,效果不错,得了黑雕眨眼示好。 活得久了,恐怕连鬼也能见到。 楼京墨也不奇怪遇到了多智近妖的黑雕,只是好奇黑雕一路抓着的布包里有什么,只怕那是它受伤的原因。 取过被王怜花随手一扔的布包,她看着其中静静躺着的书籍,封皮赫然写着四个大字《慈航剑典》。快速翻一翻,可以确定这套武功精妙无比,绝不是冒牌货。 “我没记错的话,慈航静斋的绝密武功,非核心弟子不能练的武功,是叫《慈航剑典》。” 楼京墨说着就看向仿佛两眼透出赞同目光的黑雕,“作为一只雕,你去偷剑谱干嘛?用翅膀练剑?” 104.番外一 裴真脑子有病。裴真就是石之轩假扮裴矩时弄出的化名。 这个关系听上去有些绕, 却改变不了石之轩脑子曾经有病的事实。 楼京墨记得对裴真的初步诊断,是他在精神方面出现了问题。但再见石之轩, 他已经完全稳定了下来。以八个字来形容, 两袖一挥,清风月明。 “匆匆二十五载, 谁又能想到江山易主, 人世骤变。” 石之轩或许对此最有感慨。他出自魔门桀骜不驯,扮作过裴矩出仕为官经略西域成功分裂突厥, 作为杨广手下能臣却又不甘居人下,而后成功颠覆大隋。 只是哪怕人称邪王自创不死印法,却也因此间接害死了妻子碧秀心。如非女儿石青璇的存在,或许多年前他选的就不是闭关悟道以求克制心魔, 而是血洗慈航静斋大开杀戒了。 楼京墨一出深山就打听了二十多年的大势变化。寇仲与徐子陵的传奇自是让人们津津乐道, 但其中又怎么少得了邪王的戏份。 石之轩藏身杨公宝库夺得邪帝舍利的事情过去了七八年, 但当时闹得是天翻地覆无人不知。 想到这里, 楼京墨决定这段时间多做些王怜花喜欢吃的,王怜花隐居蜀中的三年真的不容易。 邻居是严重精神分裂患者, 尽管看着已经痊愈, 但总要预防其复发。同来的宫九一个不留神就迷路了, 又有严重受虐倾向。虽然宫九想挨鞭子的次数频率渐渐少了, 可必须留神其不定时抽风。 “听说慈航静斋山门紧闭,百年内不会再有人出世了?” 楼京墨自然不会哪壶不开提哪壶, 她没有八卦慈航静斋的碧秀心, 想问的只是寇仲战胜李阀的内情。哪怕此世与正史相差甚远, 但寇仲一个白手起家的混小子能在门阀割据中逐鹿称雄,这也足够引人好奇。 原来慈航静斋派出的师妃暄手持和氏璧代天择主,她选择了李世民之事为天下所知。后来,和氏璧被寇仲与徐子陵盗走,据说玉玺被他们摔碎了,难道说没了玉,慈航静斋就没了名正言顺支持李家的理由? 市井之中有各种传闻,空穴来风则事出有因。 不过,楼京墨想要知道更多的斗争经过,只有询问参与到乱世之争定计者,何况石之轩还是徐子陵的岳父。“石师,能否透露一二秘闻?恐怕不会只因当今娶了宋阀的三小姐吧?” 天刀宋缺所统领的宋阀盘踞南方,在隋朝建立前就独霸一方,当年慈航静斋梵清惠劝降宋缺不与杨坚再战,才有了隋朝一统南北。 几十年后,隋灭而乱世起。寇仲能问鼎天下想来少不了宋阀的支持,但能对在抗朝堂与江湖有一大批坚定拥护者的慈航静斋,其中必然还有旁的关键人物。 “一本《长生诀》一块和氏璧造就寇仲与徐子陵的一段传奇。你可能也听说了如今朝堂的那些谋臣猛将,有的本是李世民麾下后来转投少帅君。 我对少帅军的崛起以及如今春风阁的组建知道得不算详尽,毕竟圣门原本选中的并非寇仲。” 石之轩慢悠悠地倒了一杯茶,说起圣门与慈航静斋每逢乱世都会出山择主辅佐。圣门两派六道并不同心而各有各的谋算,但最初全都没选择一点后台都没有的寇仲。 寇仲起初并无一争天下的决心,他也曾与李世民交好。 可能李家大小姐选择了嫁给能在金钱上帮扶李家的柴绍,而没有选择无权无势的的寇仲,那种痛苦点燃了寇仲逐鹿中原的野心。 “乱世称雄,谁都有试一试的机会。成王败寇,最后的赢家势必有一众出色的谋臣,更有杀伐果决的狠心。据我所知,寇仲没有那么狠,他为人重义。这在帝王身上本是缺点,只能说他的运气太好了,没有遇到贪权的谋臣帝师。文臣之中以当朝宰相赵念为最。” 石之轩说到此处顿了顿,似乎有一些犹豫,“恰如楼先生所猜测,能助寇仲在群雄逐鹿中杀出重围,更让慈航静斋元气大伤必有内因。 你可能听说过慈航静斋与净念禅宗并称武林两大圣地。前者全是尼姑,后者全是和尚,两者关系很好,和氏璧就托付给净念禅宗保管。区别在于净念禅宗更为避世,从未有过门人参与到乱世之争。” 楼京墨当即猜到净念禅宗一定改变了几百年的行事作风,其下有门人出世参与到了隋末乱世之争。还记得那位捡到《九阴真经》的无蕴和尚,正是来自隋末乱世之际的净念禅宗。 无蕴说过他所在的宗门不曾入世,所以他只简单知道一二江湖红人徐子陵与寇仲。在他的印象里,几大军阀之中李家最有可能赢,不过他未见乱世平息就忽而穿行时空,也不知结局究竟如何。 如今推算,净念禅宗这一辈正是无字辈,极有可能在无蕴离去后发生了某些变故。 “无字辈。”楼京墨缓缓念着这三个字,似是猜到了一种可能,她端着茶杯的手不由微微颤抖,“石师,是他吗?” 裴真在西域只有两位故人,一为楼砚,二为无花。两者消失在流沙之中。 当下,石之轩没有摇头也没点头,“净念禅宗丢失了和氏璧,本该向寇仲与徐子陵追讨,但三位看管和氏璧的高僧被宗门令召回山。一个月后,净念禅宗新任宗主宣布不再参与追讨和氏璧一事。虽然没有明说与慈航静斋划清界限,但从后来种种来看,确实是多年的盟友给了慈航静斋重重一击。” 因为慈航静斋的上任宗主梵清惠正是在净念禅宗过世。 对外,净念禅宗给出的解释很简单,人在江湖生死有命,谁又能保证不死于比试之下。 “净念禅宗的新宗主无花,我见过他,他不认得我。或许,是他不想认得我。” 石之轩不可能对两大禅宗闹翻的内幕一清二楚,却能肯定无花在其中一定做了什么。净念禅宗的无花并非西域所遇时的相貌,但相貌外表往往是在江湖中最不靠谱的认人依据。 “我渐渐学会了不再强求,不认就不认吧。可能是他成为净念禅宗宗主,不便再与圣门邪王有所关联。寇仲登基后,无花就辞任了宗主之位,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有的事,石之轩可以不再在意,楼京墨却不可能不在意。 原先去长安转一圈的计划作罢,这就从大运河由洛阳直下杭州,马不停蹄地奔赴杭州城郊。哪怕仅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也要去看一眼才能死心。 这个世界没有月来巷,杭州城外却有枫林。 九月末,落霞夕照。枫叶千枝复万枝。 枫林深处有茅屋数间,尚未出声叫门询问,就看到枫树下孤立着一座坟包。 “楼先生?”余亮不敢确信的声音在茅屋门口响起,无花死前说过此地应该不会再有第三人寻来,也很难说在他有生之年会否再见楼京墨。 楼京墨看着坟前墓碑,尽力克制住那种得而复失的哀痛,转身看向两鬓变白的余亮。“好久不见。听说这些年你发展得不错,恭喜了。” 余亮愣愣地点了点头,虽然楼京墨与无花一样面容已改,但他还是感觉得出来者恰是故人。这又匆忙转身进屋取来一个大木匣子,显然不曾忘了曾经说好的分红。“商海沉浮不易,多亏大师帮扶,我这一路才能走得更顺畅些。早年许诺先生的红利,还请一定要收下。” “这些就够了。”楼京墨打开木匣子只取了几根金块,取回了相助余亮创业的本钱便也不再多要。“不必多劝,我没做过什么,多的拿了烫手。如果你想报答我,那就把这些年的事情,事无巨细地说出来就好。” 余亮犹豫着听话放下了木匣子,给两人煮了一壶茶,将这些年来的一切都和盘托出。 不知不觉之间,说了整整一夜。 “皇上登基后,大师就在此地隐居。他说恐怕活不过三十,三年前的十月初八过世了。” 余亮的脸色已显疲惫,可是能由于熬夜,可能是重提这一段过往让他的心有些疲乏。他走到墓碑后方,摸着其上刻文。“这十六个字大师让我刻下的,想来先生看了就会明白。” 不生不灭,而立之劫。三千世界,有缘再见。 楼京墨凝视着这一行字,她终于知道了无花杀母灭魂所要的代价。 人死如灯灭,动用禁术者死后魂魄却不再入轮回,如同孤魂野鬼记得一切辗转异世。那绝非幸事,因为从来都活不过三十岁,意味着一个人不能与其他人产生羁绊,只能孤独地漂泊到某天打破天道给予的惩罚。 “吃过早饭,你快些去休息吧。” 楼京墨没让余亮相送,她慢慢走出了枫树林,走出了杭州郊外的枫林尽染。 霜叶红于二月花。 然而,一重山,两重山,秋雁高飞人未还。 * 王怜花这三年虽在蜀中隐居,但也做了不少事比如说挣钱。 既有邻居石之轩,为他治病又陪他练武功,那么请他出入深山代为卖药也无不可,避免将来出山后口袋空空的尴尬。 昨夜,王怜花将新到手的院舍稍作清扫整理,这会看向旭日初升,不知捎早餐的人何时会归。 “缺牙兔,你说你喜欢新造型吗?”王怜花弹了弹手中兔子的额头。 出山后,宫九抛下这只兔子独自去浪了,言辞之中表示不想再管一只吃荤食的兔子。宫九要一个人浪迹红尘,将缺牙兔抵作药费给王怜花,对其尽情试药无妨。 王怜花看着少了一颗门牙的兔子,越看它越觉得丑得让人要多做些什么。“小白兔,白又白,两只耳朵竖起来。加上萝卜与蔬菜,放到锅里煮成汤。你说好不好?” “哞!”缺牙兔发出了怪叫,扭动着想要避免被杀的命运,它忽而竖起耳朵,听到外门的声响犹如听到了仙乐一般。 王怜花放开缺牙兔疾步而出,他看到了桌上卖相不错的早餐,但也发现楼京墨的心情不算明媚。“墨墨……” 楼京墨摇了摇头,靠近王怜花怀中,“我们来得有些晚,他已经不在了。没什么,只是错过罢了。” 王怜花感觉到胸口微湿,很明白不可能真的没什么,这就抱紧了楼京墨,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没等太久感觉怀中人缓了过来,却还能看出她眼眶泛红的痕迹。 “墨墨,你说我这一顿早饭是不是要吃醋?不过比起吃醋,我更想吃你,不如试试上次说的……” “你想加就加吧,醋钱我还出得起。大白天的,别闹。你不饿,我还没吃。” 楼京墨无奈地拉住了王怜花作怪的手,而眼角余光看到偷偷摸摸跳过来的缺牙兔,她顿时笑了除出声。“花花,你怎么把它头顶的毛都给剃了?缺牙已经够丑了,这会成了秃顶兔,它还能好好笑对兔生吗?” “这是惩罚,谁让它昨晚和雕打架的。我刚理好的院子,又被弄得一地雕毛。” 王怜花瞪了一眼过来偷食的缺牙兔,他本来只是想应景而已,谁想到那个秃头居然不在了。这会才想起被遗忘在后厨的一只黑色秃毛雕。“也不知道那雕是死是活,它是受了伤才掉到院子中,雕爪上还抓了一卷布包。” 楼京墨摸了摸缺牙兔的秃顶,给它盛了一份肉食,她很清楚兔子到底受谁牵连惨失呆毛。还请原谅她站在王怜花那一边,所以只能给些肉聊表歉意。 两人也不闹了,吃完早饭就去看黑雕。 谁能想到这黑雕看着体型寻常,但它的内里却不寻常,居然和缺牙兔一样都有一股似是内力的气。姑且将其命名为妖力。 “外有剑伤,内里淤血。如果不是身负妖力,这恐怕早就是一只死雕了。” 王怜花收回了为黑雕调理气息的手。他给缺牙兔看过病,当下活用到了雕身上,效果不错,得了黑雕眨眼示好。 活得久了,恐怕连鬼也能见到。 楼京墨也不奇怪遇到了多智近妖的黑雕,只是好奇黑雕一路抓着的布包里有什么,只怕那是它受伤的原因。 取过被王怜花随手一扔的布包,她看着其中静静躺着的书籍,封皮赫然写着四个大字《慈航剑典》。快速翻一翻,可以确定这套武功精妙无比,绝不是冒牌货。 “我没记错的话,慈航静斋的绝密武功,非核心弟子不能练的武功,是叫《慈航剑典》。” 楼京墨说着就看向仿佛两眼透出赞同目光的黑雕,“作为一只雕,你去偷剑谱干嘛?用翅膀练剑?” 105.番外二 哪怕黑雕再通人性, 它仍旧口不能吐人言。 无法解释说明它为何会夺来一卷《慈航剑典》, 究竟是飞入了慈航静斋主动盗走秘籍, 还是做了转运贩子替人运走此书。 石之轩曾经说起过江湖几大宗门的大致位置, 慈航静斋位于白帝城附近, 是在与世隔绝的深山中。 楼京墨想着杭州与蜀地的距离, 慈航静斋的人马一时半会儿应该到不了杭州。她还是暂且收养了黑雕, 既然也翻阅过剑典,全当收了黑雕的诊金, 就不好随便翻脸不认账。 万物有灵。像是缺牙兔、黑雕这类能初步挤身要妖类的动物, 与之能交好相处, 或也是一种感悟天地之道的方式。 日子能快到如白驹过隙,也能慢得悠然绵长。 慢悠悠地散步,慢悠悠地种花,慢悠悠地写书, 无需孤悬海外寻一处小岛,在杭州闹市里也能沉淀出一处世外桃源。 一年半过去,江湖上仍是没有听说任何慈航静斋丢失秘籍的消息。 恐怕师妃暄非常清楚这种大事绝不能对外透露一丝风声, 否则对于元气大伤的慈航静斋而言,说不好就是宗门被灭的开端。 “嗷——”“哞——”“嗷嗷!”“哞哞!” 王怜花看着院子里又一次斗到一地乱毛的黑雕与缺牙兔, 他已经给这两只教好了规矩——打架可以,事后负责清理好院子就行。 别管雕是怎么推动畚箕,兔子是如何挥动扫把, 那都是两只成妖的动物要自行配合解决的麻烦, 不清扫干净就断伙食。一般动物是不介意吃野果生肉, 但成妖的两只更偏爱熟食且口味刁钻,偏偏还没能长出可以烹饪的双手。 “石师准备去闭关了。”楼京墨拿着新酿好的梨花白,分给王怜花一瓶,与他一起在树下观雕兔之斗,顺带提了一句石之轩的情况。 此前,两人没有特意对石之轩隐瞒《慈航剑典》。反正也是白来的剑典,有了对慈航静斋非常了解的石之轩,三人一起研究已经试着补足其缺陷之处。 王怜花没有喝自己手上的酒,而凑到楼京墨眼前要了她的一口酒,“灌在一只瓶子里就好。你一口,我一口,酒才更加香醇。” “你正经点。”楼京墨点了点王怜花的鼻尖,她可没忘了院子里的黑雕与缺牙兔,那两只不是什么懵懂天真的萌物,她才不要被两只妖精围观。 黑雕伤好之后并未离开,如同找到组织一般留了下来,它还定期打猎送来各种野味似做食宿费。至于黑雕偷盗剑典的原因,从它后来的行为来看竟能读懂文字,恐怕不为习剑也是要从此秘籍悟道。 黑雕真不是一般的来历,早前当它听闻独孤溯三个字,不顾重伤在身就兴奋地手舞足蹈,差点把带伤的翅膀又给弄折了。 妖类穿行异世多半发生变化,缺牙兔从大变小,黑雕之前十有八/九也是大体型等同人高。尽管黑雕无法完整表达它与独孤溯的关系,但它别的不偷专找剑谱,想来也深得剑魔真传。 王怜花听话地没有继续玩闹,别以为他看不出打架的两只居然还抽空投来看戏的目光。“可惜慈航静斋没有福分,无从得知剑典的缺陷可以如此改进。倘若梵清惠还活着知道石头以此进阶,估计是要吐血而亡了。” 石之轩说过他生平最为厌恶就是梵清惠。 当年,倘若梵清惠没有执意劝说碧秀心要她杀夫除魔,哪怕碧秀心也出自慈航静斋,哪怕她一开始接近石之轩的目的并不单纯,但也不会在情根已生后两相为难走火入魔而死。 “逝者已矣。”楼京墨没有对此多加八卦,那还不如好奇黑雕到底经历了什么才能来到这个世界。 黑雕挥动着翅膀的比划过,它遇上了龙吸水突发事件,而且来的还不只它一只雕。 不过,黑雕已经并不太在意同来者的情况,它用爪语表示来此已经十多年,之前为帮助被牵连的人类做了不少事,如今各自有了各自的生活。 院中正在干架的缺牙兔突然甩了一尾巴,少有地主动跳出战场,向院外的方向蹦蹦跳跳而去。“哞哞——” 这种激动的怪兔叫声,听上去正似欢迎不速之客。 果不其然,宫九一脸迷茫地站在门口,他的语气略带疑惑,“你们不是说住在杭州,怎么又搬到扬州来了?看来这次是我运气好,要不然一定要走弯路了。” “哞哞哞!”缺牙兔裂开嘴表情似笑非笑,像是在说它一直兔子也知此处是杭州城外,是要恭喜宫九的路盲本领又再上一层。 “阿九,你走得弯路还少?别说扬州或杭州,淮安与长安的差距不被你放在眼里吧。” 王怜花看向没什么面部表情的宫九,这位说了江湖很大要独自去浪,怎么这又寻上门来了。“古话说无事不登三宝殿,你来干嘛?” 宫九难得露出了一个清浅的笑容,似是阳春三月去踏青的书生,“我来请教一些事情。薄薄谢礼,还请笑纳。” 楼京墨见状不由微微瞪眼。她听说过宫九的一言不合拔剑刺人,她看到过宫九再言不合倒地求鞭打,却从未见过宫九笑得如此斯文,真是儒雅到带上一丝仙气。 思及此,楼京墨就拍了拍王怜花的肩膀,给了他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想要先撤退逃之夭夭,半点都不想知道宫九究竟为何而来。 “楼先生,我也给你带了礼。”宫九及时出声叫住了想撤退的楼京墨,“一起来听听我的故事,集思广益更能成大事,对吧?” 楼京墨接连摇头,一贯教她木娄石见的人改叫楼先生了,这里面绝对没有好事。“九公子,你客气了。我才疏学浅,怕耽误你的大事,还是不耽误你的时间。” 奈何,王怜花一把拉住了楼京墨,没给她遁逃的机会。“一起听故事,省了我回头还要再复述一遍。” 复述宫九的故事,是一种对演技的考验。 王怜花不想把演技再用于此处,何况他又怎么忍心让楼京墨一个人孤单地睡午觉。 ‘黑心花。’楼京墨腹诽着却没甩开王怜花的手,还是一起入了花厅,顺带给三人沏上一壶茶。“九公子不妨开门见山地说,以你绝世聪明才智还有什么搞不定的事情?” 宫九欣然接受了他很聪慧的夸奖,“可惜,世上总有一两件事情与聪慧无关。女人心海底针,我就是来请教两位如何成功地迎娶佳人,让她非我不嫁。” 这话宫九说的半丝不带脸红。他曾有一段失败的恋情,费心去追求过沙曼,但两人几年相处都比不过才出现几个月的陆小凤。 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聪明人懂得挥别错的,才能与对的相遇。“你们看我现在的形象,正是绾绾曾经喜欢那人的样子,是不是觉得非常别扭?我也觉得还是我本身的气质更甚一筹。” 宫九叙述了缘分如何使得他与绾绾在阴癸派相遇,更说了他们之间一见倾心而春风一度。然而,问题在于绾绾吃过不认账了,是以宫九不符合她的审美为由,将人赶出了阴癸派。 “知难而上,是我的优点。”宫九居然成功再次找到了阴癸派,对他而言,不迷路三个字简直就是真爱之缘的最好证据。“我知道诚意最动人。绾绾答应我会考虑一下,但她承师父遗嘱要一统圣门,所以我能给出的最大诚意是为她集齐《天魔策》。” 楼京墨知道宫九的思维回路异于常人,但听了他的话还是差点被茶水呛到。 短短几句话里面的内容太丰富了。 如果没有记错,绾绾曾经对徐子陵有好感,但根据石之轩所言,阴癸派的《天魔大法》在功成前有所限制,必须要纯阴之体才能功成。 绾绾答应了祝玉妍要一统圣门,自然不可能与徐子陵有结果,她在乱世之争结束后退回山门。 先不论宫九是否自作多情,就说凑齐《天魔策》这一条,自汉代圣门分裂为两派六道被世人称为魔门,这个任务就成了难如登天之事。 哪怕石之轩愿意拿出花间派与补天阁所收的那一部分,但楼京墨都拿不全出魔相门的那一部分,谁让半卷被留在了无花手中。更不提不知在何处打盹的向雨田,他又怎么会轻易交出邪极宗的《道心种魔大法》。 “九公子,你确定不是委婉地被拒绝了吗?” 楼京墨看向气定神闲的宫九,她也难得对一个人词穷。一时间,竟是判断不出绾绾到底会不会审美古怪地看上宫九。 “所谓诚意是建立在两情相悦的基础上,否则给的再多也没用。有的事确定清楚了再做,才是较为妥当。” 宫九闻言却肯定地点头,“旁的不论,我也不好故意说出来让你们羡慕。就说绾绾叫我麋鹿鹿,如此爱称足显爱意。” 这一回楼京墨彻底无语,宫九凭本事迷路竟然闯出新名号了。 王怜花摇着扇子仔细打量着宫九,宫九的脸皮到底是什么做的,还真敢来此提此要求。 “简而言之,你这是来找帮手,不管坑蒙拐骗何种方式,帮你凑成《天魔策》就好。阿九,我也不和你假模假样地客气,你觉得我凭什么要花大力气做如此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宫九终是将他带来的礼物打开,那是被装订成册的一叠画纸。 “半年前,不知怎么走到了战神殿,里面全是漂浮的石画,一共四十九幅组成《战神图录》。我强行将其默背下来,也只背了前二十九幅,这就全给你们带来了,还有一幅去战神殿的地图。 放心吧,我的画画技能得到过小老头的认可。可能没什么意境,但绝对真实还原而且是个人拿着我画的图都能找对地方。” 顶级路痴说出这种保证,真的有可信性吗?说谎话,真的会头上长麋鹿角。 楼京墨对着一叠画纸,基本认可它就是《战神图录》,其武功路数直指天道,她却更加不知如何应对宫九。 “九公子,你没把这些给绾绾姑娘看过吗?我听前辈说过《战神图录》的武功比《天魔策》要高上几分。” 宫九非常耿直地摇了摇头,“只给对的,不给贵的。绾绾没说要《战神图录》。” 很好,这简直是完美不过的理由。 “嗷!嗷!”正在屋内陷入短暂的沉默时,院外黑雕少见地主动发出叫声,听起来是它的熟人来了。 今天,还真是够热闹的,上门的人一个接一个。 楼京墨不想再继续与宫九玩无言以对,她先一步起身出屋,去看一看引得黑雕的同伴会是何人。万万没有想到,门外来者一袭青衫,一时间空气更加安静了。 王怜花在屋内与宫九面面相觑了片刻,他也借着去看来者何人闪身去往前院。 “小混蛋,你临阵脱逃,让我一个人应付那头惹事的麋鹿。不如请石头晚点闭关,他对付那些事比我们要熟悉得多。” 不过,王怜花没听到楼京墨的回答,等他疾步来到大门边,眼神微微一暗笑道,“墨墨,怎么不请客人进来?” 105.番外二 哪怕黑雕再通人性, 它仍旧口不能吐人言。 无法解释说明它为何会夺来一卷《慈航剑典》, 究竟是飞入了慈航静斋主动盗走秘籍, 还是做了转运贩子替人运走此书。 石之轩曾经说起过江湖几大宗门的大致位置, 慈航静斋位于白帝城附近, 是在与世隔绝的深山中。 楼京墨想着杭州与蜀地的距离, 慈航静斋的人马一时半会儿应该到不了杭州。她还是暂且收养了黑雕, 既然也翻阅过剑典,全当收了黑雕的诊金, 就不好随便翻脸不认账。 万物有灵。像是缺牙兔、黑雕这类能初步挤身要妖类的动物, 与之能交好相处, 或也是一种感悟天地之道的方式。 日子能快到如白驹过隙,也能慢得悠然绵长。 慢悠悠地散步,慢悠悠地种花,慢悠悠地写书, 无需孤悬海外寻一处小岛,在杭州闹市里也能沉淀出一处世外桃源。 一年半过去,江湖上仍是没有听说任何慈航静斋丢失秘籍的消息。 恐怕师妃暄非常清楚这种大事绝不能对外透露一丝风声, 否则对于元气大伤的慈航静斋而言,说不好就是宗门被灭的开端。 “嗷——”“哞——”“嗷嗷!”“哞哞!” 王怜花看着院子里又一次斗到一地乱毛的黑雕与缺牙兔, 他已经给这两只教好了规矩——打架可以,事后负责清理好院子就行。 别管雕是怎么推动畚箕,兔子是如何挥动扫把, 那都是两只成妖的动物要自行配合解决的麻烦, 不清扫干净就断伙食。一般动物是不介意吃野果生肉, 但成妖的两只更偏爱熟食且口味刁钻,偏偏还没能长出可以烹饪的双手。 “石师准备去闭关了。”楼京墨拿着新酿好的梨花白,分给王怜花一瓶,与他一起在树下观雕兔之斗,顺带提了一句石之轩的情况。 此前,两人没有特意对石之轩隐瞒《慈航剑典》。反正也是白来的剑典,有了对慈航静斋非常了解的石之轩,三人一起研究已经试着补足其缺陷之处。 王怜花没有喝自己手上的酒,而凑到楼京墨眼前要了她的一口酒,“灌在一只瓶子里就好。你一口,我一口,酒才更加香醇。” “你正经点。”楼京墨点了点王怜花的鼻尖,她可没忘了院子里的黑雕与缺牙兔,那两只不是什么懵懂天真的萌物,她才不要被两只妖精围观。 黑雕伤好之后并未离开,如同找到组织一般留了下来,它还定期打猎送来各种野味似做食宿费。至于黑雕偷盗剑典的原因,从它后来的行为来看竟能读懂文字,恐怕不为习剑也是要从此秘籍悟道。 黑雕真不是一般的来历,早前当它听闻独孤溯三个字,不顾重伤在身就兴奋地手舞足蹈,差点把带伤的翅膀又给弄折了。 妖类穿行异世多半发生变化,缺牙兔从大变小,黑雕之前十有八/九也是大体型等同人高。尽管黑雕无法完整表达它与独孤溯的关系,但它别的不偷专找剑谱,想来也深得剑魔真传。 王怜花听话地没有继续玩闹,别以为他看不出打架的两只居然还抽空投来看戏的目光。“可惜慈航静斋没有福分,无从得知剑典的缺陷可以如此改进。倘若梵清惠还活着知道石头以此进阶,估计是要吐血而亡了。” 石之轩说过他生平最为厌恶就是梵清惠。 当年,倘若梵清惠没有执意劝说碧秀心要她杀夫除魔,哪怕碧秀心也出自慈航静斋,哪怕她一开始接近石之轩的目的并不单纯,但也不会在情根已生后两相为难走火入魔而死。 “逝者已矣。”楼京墨没有对此多加八卦,那还不如好奇黑雕到底经历了什么才能来到这个世界。 黑雕挥动着翅膀的比划过,它遇上了龙吸水突发事件,而且来的还不只它一只雕。 不过,黑雕已经并不太在意同来者的情况,它用爪语表示来此已经十多年,之前为帮助被牵连的人类做了不少事,如今各自有了各自的生活。 院中正在干架的缺牙兔突然甩了一尾巴,少有地主动跳出战场,向院外的方向蹦蹦跳跳而去。“哞哞——” 这种激动的怪兔叫声,听上去正似欢迎不速之客。 果不其然,宫九一脸迷茫地站在门口,他的语气略带疑惑,“你们不是说住在杭州,怎么又搬到扬州来了?看来这次是我运气好,要不然一定要走弯路了。” “哞哞哞!”缺牙兔裂开嘴表情似笑非笑,像是在说它一直兔子也知此处是杭州城外,是要恭喜宫九的路盲本领又再上一层。 “阿九,你走得弯路还少?别说扬州或杭州,淮安与长安的差距不被你放在眼里吧。” 王怜花看向没什么面部表情的宫九,这位说了江湖很大要独自去浪,怎么这又寻上门来了。“古话说无事不登三宝殿,你来干嘛?” 宫九难得露出了一个清浅的笑容,似是阳春三月去踏青的书生,“我来请教一些事情。薄薄谢礼,还请笑纳。” 楼京墨见状不由微微瞪眼。她听说过宫九的一言不合拔剑刺人,她看到过宫九再言不合倒地求鞭打,却从未见过宫九笑得如此斯文,真是儒雅到带上一丝仙气。 思及此,楼京墨就拍了拍王怜花的肩膀,给了他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想要先撤退逃之夭夭,半点都不想知道宫九究竟为何而来。 “楼先生,我也给你带了礼。”宫九及时出声叫住了想撤退的楼京墨,“一起来听听我的故事,集思广益更能成大事,对吧?” 楼京墨接连摇头,一贯教她木娄石见的人改叫楼先生了,这里面绝对没有好事。“九公子,你客气了。我才疏学浅,怕耽误你的大事,还是不耽误你的时间。” 奈何,王怜花一把拉住了楼京墨,没给她遁逃的机会。“一起听故事,省了我回头还要再复述一遍。” 复述宫九的故事,是一种对演技的考验。 王怜花不想把演技再用于此处,何况他又怎么忍心让楼京墨一个人孤单地睡午觉。 ‘黑心花。’楼京墨腹诽着却没甩开王怜花的手,还是一起入了花厅,顺带给三人沏上一壶茶。“九公子不妨开门见山地说,以你绝世聪明才智还有什么搞不定的事情?” 宫九欣然接受了他很聪慧的夸奖,“可惜,世上总有一两件事情与聪慧无关。女人心海底针,我就是来请教两位如何成功地迎娶佳人,让她非我不嫁。” 这话宫九说的半丝不带脸红。他曾有一段失败的恋情,费心去追求过沙曼,但两人几年相处都比不过才出现几个月的陆小凤。 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聪明人懂得挥别错的,才能与对的相遇。“你们看我现在的形象,正是绾绾曾经喜欢那人的样子,是不是觉得非常别扭?我也觉得还是我本身的气质更甚一筹。” 宫九叙述了缘分如何使得他与绾绾在阴癸派相遇,更说了他们之间一见倾心而春风一度。然而,问题在于绾绾吃过不认账了,是以宫九不符合她的审美为由,将人赶出了阴癸派。 “知难而上,是我的优点。”宫九居然成功再次找到了阴癸派,对他而言,不迷路三个字简直就是真爱之缘的最好证据。“我知道诚意最动人。绾绾答应我会考虑一下,但她承师父遗嘱要一统圣门,所以我能给出的最大诚意是为她集齐《天魔策》。” 楼京墨知道宫九的思维回路异于常人,但听了他的话还是差点被茶水呛到。 短短几句话里面的内容太丰富了。 如果没有记错,绾绾曾经对徐子陵有好感,但根据石之轩所言,阴癸派的《天魔大法》在功成前有所限制,必须要纯阴之体才能功成。 绾绾答应了祝玉妍要一统圣门,自然不可能与徐子陵有结果,她在乱世之争结束后退回山门。 先不论宫九是否自作多情,就说凑齐《天魔策》这一条,自汉代圣门分裂为两派六道被世人称为魔门,这个任务就成了难如登天之事。 哪怕石之轩愿意拿出花间派与补天阁所收的那一部分,但楼京墨都拿不全出魔相门的那一部分,谁让半卷被留在了无花手中。更不提不知在何处打盹的向雨田,他又怎么会轻易交出邪极宗的《道心种魔大法》。 “九公子,你确定不是委婉地被拒绝了吗?” 楼京墨看向气定神闲的宫九,她也难得对一个人词穷。一时间,竟是判断不出绾绾到底会不会审美古怪地看上宫九。 “所谓诚意是建立在两情相悦的基础上,否则给的再多也没用。有的事确定清楚了再做,才是较为妥当。” 宫九闻言却肯定地点头,“旁的不论,我也不好故意说出来让你们羡慕。就说绾绾叫我麋鹿鹿,如此爱称足显爱意。” 这一回楼京墨彻底无语,宫九凭本事迷路竟然闯出新名号了。 王怜花摇着扇子仔细打量着宫九,宫九的脸皮到底是什么做的,还真敢来此提此要求。 “简而言之,你这是来找帮手,不管坑蒙拐骗何种方式,帮你凑成《天魔策》就好。阿九,我也不和你假模假样地客气,你觉得我凭什么要花大力气做如此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宫九终是将他带来的礼物打开,那是被装订成册的一叠画纸。 “半年前,不知怎么走到了战神殿,里面全是漂浮的石画,一共四十九幅组成《战神图录》。我强行将其默背下来,也只背了前二十九幅,这就全给你们带来了,还有一幅去战神殿的地图。 放心吧,我的画画技能得到过小老头的认可。可能没什么意境,但绝对真实还原而且是个人拿着我画的图都能找对地方。” 顶级路痴说出这种保证,真的有可信性吗?说谎话,真的会头上长麋鹿角。 楼京墨对着一叠画纸,基本认可它就是《战神图录》,其武功路数直指天道,她却更加不知如何应对宫九。 “九公子,你没把这些给绾绾姑娘看过吗?我听前辈说过《战神图录》的武功比《天魔策》要高上几分。” 宫九非常耿直地摇了摇头,“只给对的,不给贵的。绾绾没说要《战神图录》。” 很好,这简直是完美不过的理由。 “嗷!嗷!”正在屋内陷入短暂的沉默时,院外黑雕少见地主动发出叫声,听起来是它的熟人来了。 今天,还真是够热闹的,上门的人一个接一个。 楼京墨不想再继续与宫九玩无言以对,她先一步起身出屋,去看一看引得黑雕的同伴会是何人。万万没有想到,门外来者一袭青衫,一时间空气更加安静了。 王怜花在屋内与宫九面面相觑了片刻,他也借着去看来者何人闪身去往前院。 “小混蛋,你临阵脱逃,让我一个人应付那头惹事的麋鹿。不如请石头晚点闭关,他对付那些事比我们要熟悉得多。” 不过,王怜花没听到楼京墨的回答,等他疾步来到大门边,眼神微微一暗笑道,“墨墨,怎么不请客人进来?” 106.番外三 ‘倘若再聚, 是一切从新开始。’ 黄药师记得清楚,过往种种恩怨情仇从那刻起一笔勾销。 至于新的开始会如何,待他走过了千山万水渐渐学会放下, 也能笑着去想敬往事一杯酒, 什么也不必再强求。 命运喜欢在不经意间,给让人随便来一手,或让人悲或让人喜。 一扇门后, 开门的女子面容陌生。 黄药师却从其脸上寻到了些许记忆中熟悉的神色,而墨墨这声称呼终是让他确定了故人身份。问他为何不敢即可就认,何尝不是因为楼京墨变了不少,多了的是自在悠然,不似他曾熟悉的深沉难测。 “黄兄, 别来无恙。”楼京墨没有继续愣神, 她瞥了一眼在空中飞圈圈的黑雕, 如果一只大雕也能缩水, 也就不必奇怪黄药师竟年轻了不少。 “别傻站在门口, 进来喝一杯茶吧。倘若黄兄得闲,愿意在此一起吃晚饭,那更是再好不过。” “好。”黄药师答应地爽快,这就听楼京墨简单地介绍了王怜花,他则被王怜花附赠了一个仿佛打心底欢迎的灿烂笑容。 王怜花打定主意今晚要试一试花样吃墨墨, 当下却半点不见外地开始和黄药师聊天。有道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他才不会玩冷脸不说话的幼稚手段, 是从彼此都熟悉的黑雕聊起, 说它偷来的书,说它掉落的毛,还有它与兔子的互殴日常。 “我们一直都好奇这雕如何穿行时空,可惜它口不能言爪不能书,只能一心盼着它的同伴找上门来。一年半载,日夜期待,总算是把黄兄盼来了。” 楼京墨克制住吐槽的表情,是谁嫌弃黑雕祸害他的草药,是谁嫌弃黑雕总拍坏墙头,是谁想和黑雕的同伴一笔一笔商讨赔偿费用的问题。 没等黄药师说起究竟是怎么与黑雕来到此世,花厅里被冷落的宫九不甘寂寞地走了出来。 宫九岂会听不见外面三人再聊什么,他半掐半抱着缺牙兔迎了上来,“诚意我已经送来了,你们要叙旧的话,我先去找老石聊天。别担心,有缺牙领路,我不会在杭州迷路。” 你最好迷路迷到新世界,一去再也不回头。 王怜花多年前的坏脾气差点被宫九给唤醒,有的人不能安安静静地做一会麋鹿,暂且不去管那些有的没的。 “去吧。”王怜花对宫九挥了挥手,顺带鼓励他将集齐《天魔策》的计划对石之轩提起,“别着急回来吃饭,不会特意给留你的。” 宫九不重口腹之欲,他按压住了胃有不甘的缺牙兔,施施然地走出院子而信心满满地去找石之轩。其实,石之轩最不该拒绝他希望凑齐《天魔策》的提议,届时让石之轩先行过目此套书也无不可。预先取之,必先予之,想来绾绾也很明白这一道理。 坑货离开了,楼京墨松了一口气。 不论之后是否要去坑蒙拐骗弄成一套《天魔策》,反正最倒霉的还是绾绾。被宫九喜欢上就逃不出往后的日子越过越热闹,而幸与不幸仅在一线之隔。 花厅的气氛又变得异常和谐。 黄药师从头说起了与黑雕的相识。杨康的儿子去襄阳游历,他回到江南时身边多了一只来自独孤求败剑冢的神雕。神雕颇通人性甚是精通武学,后来它三不五时飞到桃花岛找人切磋。 龙吸水之变,即忽如其来的海上龙卷风正因一场比武而起。参与其中的就是黄药师与神雕,不论是人是雕全都想去外面的世界看一看。 从结果来看,两者达成了心愿,十几年前一同来到了此世,但在其中出现了些许差池。海上风暴牵连了回杭州湾的船只,那才是黑雕挥着爪子想要表达的连累了无辜的人。 一艘即将入港的大船,船上的人几乎都是水性极佳,尽管翻了船落水但都很快上了岸。唯有一个人例外,正是将近九十高龄的楼恪。 这一支船队正是当年出海西去的开拓者们,楼恪也不曾料到大风大浪都闯了过来,临了要到家门口了却翻了船。 天地骤变之中,神雕舍身相护没让楼恪直面时空开裂的乱流。与其说是豁出一身妖力去舍己救人,更多是不希望被生死因果所扰,如果就此被天道记上一笔,必然对日后的修行有损。 黑雕之前用爪语比划时就透出了这一想法,但万万没有想到它所指被救的人会是楼恪。 那一劫,不仅是黑雕舍去了妖力,黄药师也舍去了一身内功,才让两人一雕平安地来到此世。 不破不立有舍有得,正是在经历过那一遭,人的身体发生了巨大变化,不仅是重返年轻,更是经脉被拓宽而能倍速重拾武功。得益的不只是黄药师,楼恪也得以迈入武道。 初至此世,两人一雕在扬州落脚,被还是小混混的寇仲与徐子陵盯上过钱袋。一来二去几番牵扯,几人之间熟悉了起来。 后来《长生诀》出世,隋朝动荡乱世开启,便有了楼恪化名赵念入世,为少帅君出谋划策辅佐寇仲问鼎中原。 黄药师前来江南并非是与黑雕有了心灵感应知道它身在何地,实则是受楼恪所托来杭州寻访专治不孕不育的神医。 寇仲登基至今六七年了,一个孩子都没有,说来与他练得武功有关。当世能解决这个问题的恐怕不是大夫,而是看破天道的高手才可一试。 寇仲也板着手指算高手的名单,曾经的盟友净念禅宗前宗主不知所踪,道门宁道奇自从梵清惠过世也失踪了。 天刀宋缺给自家皇帝女婿看过却没办法,可别问石之轩如此问题,他在医道上一向没有天赋,否则怎么会整出人格分裂。 “近年来,回春剂与生春丸卖得很好。聊胜于无,我来杭州看一看究竟。” 所谓回春剂就是帮助女人养颜驻容的方子,而生春丸就是帮助男人重振雄风的方子,两种药皆是药效不差的真药。 这才引得黄药师关注,或许是高人在民间,闲着也是闲着就来一探。他也没想到楼京墨不开医馆后专卖这两种药了。 卖这两种药是王怜花的主意。 自古以来,女人关心美不美,男人关心行不行。这两种药的需求量大,稳赚不赔,也不非太多心力,为何不弄出来造福于民。 楼京墨听闻楼恪人在长安,她差点开心地要给王怜花一个吻。这药卖得好,才能引来该引来的消息,但她还是稳住了在人前的形象。 至于楼恪受过海上风暴的牵连,此事她也不怨怼黄药师。毕竟是无心之失而让他们因祸得福,不必凡事锱铢必较。 “明天,我就动身去长安。”楼京墨没多问黄药师是否有意同行,他才刚刚到江南没几天,又何必再陪同一路从大运河直取洛阳赶往长安。 “至于治疗皇上一事,等我和大哥商量后再议。好了,聊了这么久也该准备晚餐了,黄兄介意手同去后厨搭把手吗?” 如此一问,楼京墨问得坦荡并且一点都不见外。 仿佛时间与命运没有对两人造成过任何阻隔,一切恰如初时在医馆做学徒之际,他们渐渐成为了可以信任的朋友。 黄药师闻言一时充楞,复而笑出了声。有些事真的回不去了,时也命也,经年之后再度相逢,在不经意的瞬间就彻底放下了。放下两字实则让人很轻松。 “你倒也不客气,让我还不敢推托。否则恐怕要饿上好一会,才能等你一个人烧好一桌饭菜。” 楼京墨点了点头,她确实有这意思,也是想让黄药师选择他想吃的,免得这位口味刁钻的等饭菜上来又觉不合心意。 一切如此简单,完全不必弄得复杂。 “我呢?”王怜花只说了两个字,其他的话尽在不言中。那种他大度不吃醋又眼露委屈的神色,正在询问楼京墨是否准备他扔到墙角了。 “趁着天色没暗下来,你把行礼都收拾好。我们明天一早坐船走,不给宫九再找上门的机会,让他先搞定石师,再说其他的秘籍。” 楼京墨没打算让王怜花与黄药师独处。黑心花惯会欺负人,他都能把叶孤城气到翻白眼,何况是这会对上气量真算不得大的黄药师。 黄药师先几步走到花厅之外,他并无围观这些的喜好,或是要再修炼一番才能似黑雕一样八卦地看热闹。 王怜花刚向黄药师的背影做了鬼脸,则被楼京墨捏了一记鼻子。“墨墨,你偏心。” “我偏心?对,人心都是偏的。你有闲功夫的话,不妨想想我们是要一起去见大哥。先说好了,你是很重要,但大哥也很重要。秉着你要的公平,我就不偏向你了。” 楼京墨说完看到王怜花呆呆的表情,刚才他在听闻楼恪来了也是这样傻了。“大哥喜欢听我话的人,你要是觉悟到了就好好准备。” * 一桌菜,几杯酒。 敬了往事,敬了重逢,是该收拾行囊各自上路。 宫九是否能说动石之轩一起参与到凑集《天魔策》,寇仲是否能得到神医诊治规避《长生诀》的武功缺陷,这些事情都要慢慢来。 楼恪一见到黑雕传信,得知楼京墨活在这个世界后,他是急切地盼着早日能见到妹妹。终要再见的一天,他特意请假没上朝,掐着点先一步来到长安城南门,等待马车驶来。 长安城门外,车马缓行,排队入城。 王怜花看着越来越近的城门,不知怎么脑补出了一出又一出棒打鸳鸯的戏码。 他是空有一身绝世武功,更枉费有一脸花容月貌,却完全不得大舅哥的喜欢,压根不同意他满怀诚意地上门求娶小墨墨。 “墨墨,你放心,我一定会让大哥满意的。” 王怜花好久没有如此紧张,他的语气非常镇定,却同手同脚地下了马车,还犹不自知地继续说着,“想我稳重成熟、宽和大度、不惹事不怕事,你说这些够了吗?” 楼京墨见状不由笑得眉眼弯弯,王怜花说的那些还真是他吗?也对,王怜花实则是有这些美好品质,不过一人千面变化多端而已。 “很好笑吗?”王怜花紧张到真的只在问疑问句,“难道我还漏了什么?要再加什么能让大哥第一眼看我就心生认可?” 队伍一点一点移动着,离长安城门越发近了。 王怜花看到楼京墨居然点头,他是非常认真地在等答案。 “百密一疏,你是漏了一点。”楼京墨环视四周一圈,故意凑近王怜花耳边,迅速亲了亲他的耳垂,“最重要的是我爱你。” ‘嗡!’王怜花当下遭到会心一击,小混蛋居然在这时用出不曾用过的终极大招,让他眼前所有都成虚像,脑海中只剩那三个字回荡不绝。 城门口,楼恪遥遥看到了向他招手的女子。 这一眼几乎让他差点红了眼眶,几十年后辗转时空,兄妹两人还能再见是何等的幸运。他的妹妹更加漂亮了,更加悠然自得了,这都让他想对上天诚心说一声谢谢。 不过,楼恪又忍不住嘴角微抽,楼京墨身边亦步亦趋的那个男人是怎么回事?看王怜花笑得傻样,真是让人有些手痒。 抬头—— 长安城,正是晴空万里。 (请移步看一下作者的话~) 106.番外三 ‘倘若再聚, 是一切从新开始。’ 黄药师记得清楚,过往种种恩怨情仇从那刻起一笔勾销。 至于新的开始会如何,待他走过了千山万水渐渐学会放下, 也能笑着去想敬往事一杯酒, 什么也不必再强求。 命运喜欢在不经意间,给让人随便来一手,或让人悲或让人喜。 一扇门后, 开门的女子面容陌生。 黄药师却从其脸上寻到了些许记忆中熟悉的神色,而墨墨这声称呼终是让他确定了故人身份。问他为何不敢即可就认,何尝不是因为楼京墨变了不少,多了的是自在悠然,不似他曾熟悉的深沉难测。 “黄兄, 别来无恙。”楼京墨没有继续愣神, 她瞥了一眼在空中飞圈圈的黑雕, 如果一只大雕也能缩水, 也就不必奇怪黄药师竟年轻了不少。 “别傻站在门口, 进来喝一杯茶吧。倘若黄兄得闲,愿意在此一起吃晚饭,那更是再好不过。” “好。”黄药师答应地爽快,这就听楼京墨简单地介绍了王怜花,他则被王怜花附赠了一个仿佛打心底欢迎的灿烂笑容。 王怜花打定主意今晚要试一试花样吃墨墨, 当下却半点不见外地开始和黄药师聊天。有道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他才不会玩冷脸不说话的幼稚手段, 是从彼此都熟悉的黑雕聊起, 说它偷来的书,说它掉落的毛,还有它与兔子的互殴日常。 “我们一直都好奇这雕如何穿行时空,可惜它口不能言爪不能书,只能一心盼着它的同伴找上门来。一年半载,日夜期待,总算是把黄兄盼来了。” 楼京墨克制住吐槽的表情,是谁嫌弃黑雕祸害他的草药,是谁嫌弃黑雕总拍坏墙头,是谁想和黑雕的同伴一笔一笔商讨赔偿费用的问题。 没等黄药师说起究竟是怎么与黑雕来到此世,花厅里被冷落的宫九不甘寂寞地走了出来。 宫九岂会听不见外面三人再聊什么,他半掐半抱着缺牙兔迎了上来,“诚意我已经送来了,你们要叙旧的话,我先去找老石聊天。别担心,有缺牙领路,我不会在杭州迷路。” 你最好迷路迷到新世界,一去再也不回头。 王怜花多年前的坏脾气差点被宫九给唤醒,有的人不能安安静静地做一会麋鹿,暂且不去管那些有的没的。 “去吧。”王怜花对宫九挥了挥手,顺带鼓励他将集齐《天魔策》的计划对石之轩提起,“别着急回来吃饭,不会特意给留你的。” 宫九不重口腹之欲,他按压住了胃有不甘的缺牙兔,施施然地走出院子而信心满满地去找石之轩。其实,石之轩最不该拒绝他希望凑齐《天魔策》的提议,届时让石之轩先行过目此套书也无不可。预先取之,必先予之,想来绾绾也很明白这一道理。 坑货离开了,楼京墨松了一口气。 不论之后是否要去坑蒙拐骗弄成一套《天魔策》,反正最倒霉的还是绾绾。被宫九喜欢上就逃不出往后的日子越过越热闹,而幸与不幸仅在一线之隔。 花厅的气氛又变得异常和谐。 黄药师从头说起了与黑雕的相识。杨康的儿子去襄阳游历,他回到江南时身边多了一只来自独孤求败剑冢的神雕。神雕颇通人性甚是精通武学,后来它三不五时飞到桃花岛找人切磋。 龙吸水之变,即忽如其来的海上龙卷风正因一场比武而起。参与其中的就是黄药师与神雕,不论是人是雕全都想去外面的世界看一看。 从结果来看,两者达成了心愿,十几年前一同来到了此世,但在其中出现了些许差池。海上风暴牵连了回杭州湾的船只,那才是黑雕挥着爪子想要表达的连累了无辜的人。 一艘即将入港的大船,船上的人几乎都是水性极佳,尽管翻了船落水但都很快上了岸。唯有一个人例外,正是将近九十高龄的楼恪。 这一支船队正是当年出海西去的开拓者们,楼恪也不曾料到大风大浪都闯了过来,临了要到家门口了却翻了船。 天地骤变之中,神雕舍身相护没让楼恪直面时空开裂的乱流。与其说是豁出一身妖力去舍己救人,更多是不希望被生死因果所扰,如果就此被天道记上一笔,必然对日后的修行有损。 黑雕之前用爪语比划时就透出了这一想法,但万万没有想到它所指被救的人会是楼恪。 那一劫,不仅是黑雕舍去了妖力,黄药师也舍去了一身内功,才让两人一雕平安地来到此世。 不破不立有舍有得,正是在经历过那一遭,人的身体发生了巨大变化,不仅是重返年轻,更是经脉被拓宽而能倍速重拾武功。得益的不只是黄药师,楼恪也得以迈入武道。 初至此世,两人一雕在扬州落脚,被还是小混混的寇仲与徐子陵盯上过钱袋。一来二去几番牵扯,几人之间熟悉了起来。 后来《长生诀》出世,隋朝动荡乱世开启,便有了楼恪化名赵念入世,为少帅君出谋划策辅佐寇仲问鼎中原。 黄药师前来江南并非是与黑雕有了心灵感应知道它身在何地,实则是受楼恪所托来杭州寻访专治不孕不育的神医。 寇仲登基至今六七年了,一个孩子都没有,说来与他练得武功有关。当世能解决这个问题的恐怕不是大夫,而是看破天道的高手才可一试。 寇仲也板着手指算高手的名单,曾经的盟友净念禅宗前宗主不知所踪,道门宁道奇自从梵清惠过世也失踪了。 天刀宋缺给自家皇帝女婿看过却没办法,可别问石之轩如此问题,他在医道上一向没有天赋,否则怎么会整出人格分裂。 “近年来,回春剂与生春丸卖得很好。聊胜于无,我来杭州看一看究竟。” 所谓回春剂就是帮助女人养颜驻容的方子,而生春丸就是帮助男人重振雄风的方子,两种药皆是药效不差的真药。 这才引得黄药师关注,或许是高人在民间,闲着也是闲着就来一探。他也没想到楼京墨不开医馆后专卖这两种药了。 卖这两种药是王怜花的主意。 自古以来,女人关心美不美,男人关心行不行。这两种药的需求量大,稳赚不赔,也不非太多心力,为何不弄出来造福于民。 楼京墨听闻楼恪人在长安,她差点开心地要给王怜花一个吻。这药卖得好,才能引来该引来的消息,但她还是稳住了在人前的形象。 至于楼恪受过海上风暴的牵连,此事她也不怨怼黄药师。毕竟是无心之失而让他们因祸得福,不必凡事锱铢必较。 “明天,我就动身去长安。”楼京墨没多问黄药师是否有意同行,他才刚刚到江南没几天,又何必再陪同一路从大运河直取洛阳赶往长安。 “至于治疗皇上一事,等我和大哥商量后再议。好了,聊了这么久也该准备晚餐了,黄兄介意手同去后厨搭把手吗?” 如此一问,楼京墨问得坦荡并且一点都不见外。 仿佛时间与命运没有对两人造成过任何阻隔,一切恰如初时在医馆做学徒之际,他们渐渐成为了可以信任的朋友。 黄药师闻言一时充楞,复而笑出了声。有些事真的回不去了,时也命也,经年之后再度相逢,在不经意的瞬间就彻底放下了。放下两字实则让人很轻松。 “你倒也不客气,让我还不敢推托。否则恐怕要饿上好一会,才能等你一个人烧好一桌饭菜。” 楼京墨点了点头,她确实有这意思,也是想让黄药师选择他想吃的,免得这位口味刁钻的等饭菜上来又觉不合心意。 一切如此简单,完全不必弄得复杂。 “我呢?”王怜花只说了两个字,其他的话尽在不言中。那种他大度不吃醋又眼露委屈的神色,正在询问楼京墨是否准备他扔到墙角了。 “趁着天色没暗下来,你把行礼都收拾好。我们明天一早坐船走,不给宫九再找上门的机会,让他先搞定石师,再说其他的秘籍。” 楼京墨没打算让王怜花与黄药师独处。黑心花惯会欺负人,他都能把叶孤城气到翻白眼,何况是这会对上气量真算不得大的黄药师。 黄药师先几步走到花厅之外,他并无围观这些的喜好,或是要再修炼一番才能似黑雕一样八卦地看热闹。 王怜花刚向黄药师的背影做了鬼脸,则被楼京墨捏了一记鼻子。“墨墨,你偏心。” “我偏心?对,人心都是偏的。你有闲功夫的话,不妨想想我们是要一起去见大哥。先说好了,你是很重要,但大哥也很重要。秉着你要的公平,我就不偏向你了。” 楼京墨说完看到王怜花呆呆的表情,刚才他在听闻楼恪来了也是这样傻了。“大哥喜欢听我话的人,你要是觉悟到了就好好准备。” * 一桌菜,几杯酒。 敬了往事,敬了重逢,是该收拾行囊各自上路。 宫九是否能说动石之轩一起参与到凑集《天魔策》,寇仲是否能得到神医诊治规避《长生诀》的武功缺陷,这些事情都要慢慢来。 楼恪一见到黑雕传信,得知楼京墨活在这个世界后,他是急切地盼着早日能见到妹妹。终要再见的一天,他特意请假没上朝,掐着点先一步来到长安城南门,等待马车驶来。 长安城门外,车马缓行,排队入城。 王怜花看着越来越近的城门,不知怎么脑补出了一出又一出棒打鸳鸯的戏码。 他是空有一身绝世武功,更枉费有一脸花容月貌,却完全不得大舅哥的喜欢,压根不同意他满怀诚意地上门求娶小墨墨。 “墨墨,你放心,我一定会让大哥满意的。” 王怜花好久没有如此紧张,他的语气非常镇定,却同手同脚地下了马车,还犹不自知地继续说着,“想我稳重成熟、宽和大度、不惹事不怕事,你说这些够了吗?” 楼京墨见状不由笑得眉眼弯弯,王怜花说的那些还真是他吗?也对,王怜花实则是有这些美好品质,不过一人千面变化多端而已。 “很好笑吗?”王怜花紧张到真的只在问疑问句,“难道我还漏了什么?要再加什么能让大哥第一眼看我就心生认可?” 队伍一点一点移动着,离长安城门越发近了。 王怜花看到楼京墨居然点头,他是非常认真地在等答案。 “百密一疏,你是漏了一点。”楼京墨环视四周一圈,故意凑近王怜花耳边,迅速亲了亲他的耳垂,“最重要的是我爱你。” ‘嗡!’王怜花当下遭到会心一击,小混蛋居然在这时用出不曾用过的终极大招,让他眼前所有都成虚像,脑海中只剩那三个字回荡不绝。 城门口,楼恪遥遥看到了向他招手的女子。 这一眼几乎让他差点红了眼眶,几十年后辗转时空,兄妹两人还能再见是何等的幸运。他的妹妹更加漂亮了,更加悠然自得了,这都让他想对上天诚心说一声谢谢。 不过,楼恪又忍不住嘴角微抽,楼京墨身边亦步亦趋的那个男人是怎么回事?看王怜花笑得傻样,真是让人有些手痒。 抬头—— 长安城,正是晴空万里。 (请移步看一下作者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