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八零年代》 第一章 河边小小人 “小军,小军,你醒醒……” 一个稚嫩的声音不断在关晓军耳边响起,搞的关晓军心烦意乱,“睡觉都不让人好好睡,烦不烦啊你……” 他翻身坐起,本想破口大骂的话语硬生生的被他咽进了肚子里,他整个人目瞪口呆的定在了当场,好半天方才回过神来。 “小军,你这是怎么了啊?” 对面的小姑娘见关晓军呆呆发愣,以为他刚睡醒有点愣怔,也不以为意,伸手将他扶起,“好啦,天快黑了,咱们回家吧!” 关晓军被小女孩拉起来之后,看着面前这个穿着红色T恤,下身穿着绿色短裤的女孩,小心翼翼的试探着叫道:“姐姐?” 小女孩甜甜的笑了起来,伸手宠溺的在关晓军头上摸了一下,清脆的应道:“哎——” 她看着关晓军,将这个“哎”字拖长了声调,声音的尾巴在空气中荡漾了好久才缓缓消散。 夕阳的余晖照耀在女孩小小的巴掌大小的脸蛋上,反射着淡淡的红色光晕,微风吹来,吹的小女孩的齐耳短发如同水草在水里一般轻轻起伏。 关晓军揉了揉眼睛,伸手转向面前女孩的小手,“姐姐,咱们这是干啥呢?” 小女孩被关晓军抓住手后,身子扭了扭,另一只手在关晓军头上轻轻敲了一下,笑道:“别闹!快帮我把羊赶回家,一会儿还要回家做饭呢!” 关晓军呆呆的站在当场,扫视四周。 眼前是一条几十米宽的河流,河水中间的小小滩涂上长长的水草正如随风摇曳,几只白色的水鸟立在上面呆呆发愣,似乎在思考什么东西,偶尔有一只伸长了脖颈扑扇着翅膀噗噗啦啦的向天空飞去,落到了不远处的另一片滩涂上。 河边上绿草茵茵,起伏不平的草地上正有几只青山羊低头啃草,刚才敲关晓军脑袋的小女孩正拿着一根鞭子驱赶羊群,几只小羊咩咩叫着撒欢的向着关晓军跑来。 往远处望去,弯弯的河道里弯弯的河水在夕阳映照下闪烁着点点碎金,不时的有小鱼从水面窜出随后又急速落下,荡起一圈圈涟漪。 不远处的河道靠近河堤位置处,生长着一搂粗的大柳树,此时柳树上的树叶在微风下缓缓摇动,蝉鸣声间歇的从树上传来,偶尔有一只受惊的鸣蝉急促的叫着飞起,在空中撒出一排肉眼可见的尿。 看着眼前的这幅景象,关晓军的身子忍不住瑟瑟发抖,他缓缓跪在地上,伸手从地上拽起一根青草,将小草放在了鼻尖,缓缓闭上了眼睛。 这小草的清香是如此的真实,真实到你根本就无法怀疑这是一个梦境。 看着赶着山羊慢慢向自己走来的小女孩,看着青灰色山羊的尾巴不时的甩动,边走边拉出的羊粪蛋,看着自己小小的手掌以及小小脚掌下这被缝了好多次的黄色凉鞋,关晓军忍不住伏地大哭! 有好多次,每当在感受到生活的无边压力以及难以看到曙光的困境中,关晓军都多么希望自己眼前面对的都只是一个噩梦,而当自己梦醒之后,却发现自己只是趴在课桌上睡着了,所有的悲欢痛苦都只是一场梦境,而讲台上老师还在大声的讲课…… 这种想法虽然只是一种逃避现实的软弱情绪,但这确实是关晓军自己的真实想法。 关晓军曾不止一次的想过一个问题,如果一切都能重来的话,那么自己又将会成为什么样子? 可惜人生没有如果,时间之河永远只是向前,而不会倒流,即便是倒流,人的记忆也会随之倒流,其实改变不了什么,除非一切能够推倒重来。 现在,他真的有了重来的机会! 自己竟然真的回到了幼年的时候,而年幼的姐姐此时正在河边放羊,他应该是躺在青草地上睡着了。 以前四十多年的经历宛若一场大梦,而躺在河边做梦的五六岁的小孩子终于梦醒了。 “咩咩咩……” 前方几个小羊羔踩着青草地轻快的跑了过来,将思绪飘飞的关晓军惊醒,抬头看去,姐姐关阳正一手牵着老山羊,一手鞭子轻轻挥舞,由远及近的缓缓向自己靠近,身后的一轮红日映着晚霞,火烧云红透半天天空。 “这是我的姐姐啊!” 看着缓缓走来的关阳,关晓军眼泪再一次流出,心中百感交集。 多年后,因为自己一连串冲动的选择,自己混的很不如意,蹉跎半生,一事无成,在单位勉强混了一个小处长干着,但是处处受夹板气,自己脾气又暴躁,瞪眼就要打人,因此人缘不怎么好,一直得不到升迁。 自己家房子小,家里老人都是由姐姐接到自己家来照应,为此姐姐跟姐夫没少吵架,十几年来,感觉自己最对不起的就是姐姐了。 他正呆呆出神,忽然眼前一暗,手持鞭子的关阳已经站在了他的面前,“小军你怎么了?怎么哭了?” 关晓军缓缓站起身来,笑着说:“姐,我没事儿,刚才迷住眼睛了!” “哎呀,我给你吹吹!” 关阳对自己这个弟弟极为疼爱,虽然她只比关晓军大三岁,但已经像是一个小大人了。她伸出小手撑开关晓军的眼皮,撮口使劲吹了几下,乌溜溜的圆眼睛看向关晓军:“好了点吗?” 关晓军眼泪不住的流淌,“好了,好了,没事啦!” “那你怎么还冒泪啊?” “我就是想哭!” “好好的哭什么啊,我又没欺负你!” “没事啦,姐姐,咱们回家吧!” “嗯,你把凉席收起来,咱们一起回家。” 河滩上落日的余晖将两个小小人的身影拉的老长老长,关晓军跟随着关阳,扛着一卷草席,翻过布满了青草的土岗,顺着小小的斜坡走到了河堤的缺口处,穿过河堤,再穿过一片小树林,一个小小的村庄映入眼帘。 此时的村庄与后世的红墙绿瓦几层小楼矗立的村子不同,如今的村子整体就是一片土黄色,基本上所有人家的院墙都是以泥土掺和着秸秆挑起来的,在墙头一般都种着一块块巴掌大小的仙人掌,这里的土话叫做刺锅饼。 在关晓军上初中之前,就一直以为天下所有的仙人掌都是这种片状带刺的样子,直到后来才知道原来仙人掌还有很多的形状。 两人走到村头的时候,就可以发现在村头的大柳树下面立着一个青白色的石臼,那是村里人舂米用的。 石臼旁边还有一个碾子,碾子上正有几只麻雀跳来跳去啄食上面的谷物碎屑。 村头已经有人赶着驴车从田地里回来,车板上还有着零星的残留的麦穗,不远处立着一根灰白色的电线杆,杆子上安着一只灰色的大喇叭,大喇叭上有好几个透明的小窟窿,那是关晓军的父亲关云山用气枪打出来的。 此时大喇叭上正播放着戏曲片段,海连池的声音从喇叭上传了出来,“小仓娃我离了登封小县,一路上我受尽饥饿熬煎……” 在这戏曲声中,关阳挥舞着鞭儿把羊群往一个高高矗立的红色门楼子里赶来进去,这个门楼在整个村子里都极为醒目,大门下面立着两个石鼓,一个石鼓已经出现了破损,上面缺了一块,那是被关云山不小心开车撞坏的。 姐弟两人刚刚走进院子,就看到一名个头极为高大的叼着烟卷的红脸汉子,此时红脸汉子看到姐弟两人后咧嘴笑了起来,“阳阳,小军,来,你们看看这是啥?” 他从院子里的一个五菱拖拉机的车厢里拿出了一个红色芝麻官形状的不倒翁递给关晓军,“喜不喜欢?” 他就是关晓军的父亲,关云山。 第二章 那些年、那些人、那些事儿 关云山是一名老高中生,在整个关帝庙村里都是出名的文化人。 他个头极其高大,身高将近一米九零,生的浓眉大眼,是一个红脸汉子,他这个红脸汉子并不是形容词,乃是真正的字面意思上的红色脸庞,真的如同关二爷一般,天天就跟喝了酒似的。 关云山有学问,有能力,但是脾气很差,性格耿直,为人最讲义气,是真的能为朋友两肋插刀的人。 他的同学,在后来混的都不错,不是县长就是局长,有的还是成了本地的市长,最差的也成了市立医院化验科的主任。 按说,以关云山的人脉以及能力以及家境,只要他好好混,日子肯定过的不会差。 但就因为他的暴躁脾气,动不动就打人,搞的很多人都不跟他来往了,往往他帮别人把事情做了,非但没有落到好,反而落了别人一肚子埋怨。 他为人又十分清高,同学聚会什么的,他从来不去参加,慢慢的关系越来越淡,渐渐的就很少来往了,只有几个关系非常不错的人在逢年过节的时候来看望关晓军的爷爷奶奶,等到爷爷奶奶去世之后,这些人也渐渐的不再过来,所谓门前冷落车马稀,说的就是老关家以后的状况。 关晓军有的时候回顾父亲关云山的经历时,每次都忍不住感到可惜,明明前方就是铺好的阳关大道,可他偏偏往旁边的崎岖小路上狂奔,前面明明是个坑,可他偏偏往里跳,每次在他足以改变人生的道路上,他每次选择的都是最为错误的一条。 关家本来是村里的大户,在八十年代初期便有了五菱拖拉机,而且还掌握了十里八乡最大的一家砖窑厂,在当时的年代,每个月的收入便已经达到了好几千,放眼整个光明县,比他们家富裕的都不太多。 但不知道关云山怎么搞的,在关军的记忆中,每过一段时间,家里就会发生变化,渐渐的,自家院子里的五菱拖拉机没了,换成了小型拖拉机,后来小型拖拉机也没了,重新换回了驴车,以前的窑厂也换了主人,自家承包的三百亩地也转手给了别人,到了关晓军上初中的时候,连两百块的学费,家里都已经拿不出来了,还是买了几百斤小麦,才凑齐的。 现在的关云山上身小背心,下身墨绿色的军人裤子,脚下一双大大的解放鞋,这身装束在几十年后看着土得掉渣,可在八十年代初期的时候,却已经算的上是不错的衣服了。 看着关云山手中的芝麻官不倒翁,关晓军脑子里轰的一声,已经知道了今天是哪一年。 这是一九八四年! 就在这一年,关云山扛着两万块钱跑到了魔都,买了一辆五菱拖拉机,然后一路开到家里,而这个芝麻官不倒翁,就是他从魔都买来的玩具。 这个一身戏服,挺着圆圆肚子,头戴乌纱帽的不倒翁,一直陪伴了关晓军十多年,期间这个不倒翁的鼻子耳朵都被他咬过,戴着乌纱帽的脑袋更是被他摘下来好多次,乌纱帽上的纱翅也早就不翼而飞,但却一直能用,直到关晓军上初中之后,才逐渐消失在他的视野中。 如今应该是关云山最为风光的一段岁月,此时放眼全村,全村一个有小型拖拉机的人家都没有,而他们家就已经有了大五菱。 这辆车买来之后,关云山便开始为自家的窑厂拉砖,或者去两百里外的宁城拉沙子,一天最少也有六十块的赚头,这在当时,已经极高的收入了。 在关晓军看着芝麻官不倒翁微微愣神的时候,旁边的关阳已经伸手将不倒翁从关云山手中接了过来,“爸爸,这是啥啊?” 关云山摸了摸关阳的小脑袋,笑眯眯道:“这是不倒翁!” 他又从车厢里拿出来一个橘黄色的望远镜,“阳阳,你说这是什么?” “我知道,我知道,这是望远镜!” 关阳兴高采烈道:“地雷战里就有这个!” 她说的是电影《地雷战》 此时的关晓军已经完全回过神来,伸手接过望远镜,抬头看着年轻气盛,一脸意气风发的老爸,心中实在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 现在的关云山也就二十九岁,面容整洁,留着粗而黑的头发,偶尔有几根淡黄色的胡子漏掉没刮,从下巴颏旁若无人的长了出来。 如今的关云山,张扬、自信、目空一切,谁都不放在眼里,有着一股子同时代人所没有的锐气与闯劲,很难想象在多年之后,他会成为一名被现实打击的体无完肤,只知道抽烟喝酒脾气古怪的老酗酒老人。 关阳这个时候才注意到院子的五菱拖拉机,“爸爸,这是谁家的拖拉机啊?” 关云山哈哈笑道:“这是咱们的车子,以后爸爸开车都带着你好不好?” 关阳晃动着手中的不倒翁,问道:“以后去姥姥家,就不用坐驴车了?” 关云山道:“不用了,咱们以后开车去!” 此时关晓军的母亲卢新娥从厨房里走了过来,“阳阳、小军,吃饭了!” 卢新娥此时二十八岁,一身的确良的蓝白色衬衣,因为厨房天热的原因,红扑扑的脸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她手中正端着一盆猪食,快步向院子里一角的猪圈走去。 现在的农村家里基本上都喂着家猪,而且这些家猪都是中国本土的黑猪,一直到十多年以后,农村里的黑猪才被白猪所取代,但取代没有多久,养猪的人家也渐渐少了起来,规模化养殖兴起。 就在卢新娥喂猪的时候,关晓军的爷爷关宏达扛着躺椅从屋里走了出来,奶奶王欣凤也搬着板凳走了过来。 关晓军的爷爷是一个非常精干的干瘦老头,老爷子大字不识一个,但如今却是关帝庙村的村支书,他为人精明,在十里八乡都是吃得开的人物,方圆百里之内人,几乎就没有不知道他的人,非常的有威望。关家如今之所以有窑厂,买得起五菱拖拉机,这都是关宏达置办出来的,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关云山只是继承家业的小小二世祖而已 关晓军家境败落,也是在关宏达去世后才发生的事情,如果关宏达没有去世的话,关晓军有一百二十个把握,自己家里绝不会沦落成以后的困窘情形。 与爷爷关宏达相比,父亲关云山虽然有文化,但做事做人的本领可就差多了,无论什么时候,会做人才能够出人头地,不会做人的话,有学问也不成。 与关宏达的干瘦不同,王欣凤却是个头极为高大,身高一米七五还要多,她这个头在她这个年纪的老太太中,附近几个村子里没有比的。 爹高高一个,娘高高一窝。也就是因为王欣凤的高个头,关晓军的父亲关云山以及他的五个姑姑都长得极为高大。 一家人都坐在枣树下的红方桌上时,卢新娥已经喂完了猪,从厨房里将饭菜端了上来。 或许是关云山刚买了新车回家的缘故,今天的饭菜极为丰富,有鸡有鱼,桌子上还摆了一瓶老白干。 现在是麦忙时节,一家人劳累了一天,都饿的狠了,在关宏达敲了敲桌子后,一家人都开始吃起饭来。 “哎吆,大叔,云山,你门都吃着呢!” 一家人吃的正香的时候,院子里来了一个人,此人五短身材,酱油色的脸蛋,粗手大脚,长的极为敦实,就是一只脚略略有点跛,走路一摇一晃。 关宏达见此人进院子,眉头微微一皱,“云岗啊?有什么事吗?” 这个五短身材的跛子是关云山远房的堂哥,名叫关云岗,如今三十大多了还没有找到老婆,为人有点好色,整天游手好闲,是一个人人嫌烦的货色。 这个人穷的只剩下家里两间土坯房,连一只狗都养不活,后来别人给他说媒的时候,女方要求他盖新房,此人盖不起房子,便央求关云山出手帮忙。 关云山为人慷慨重义,见他可怜,便从自家窑厂拉出五万块砖赊给了他,然后又借钱给他盖房子娶媳妇。 谁知道此人翻脸不认人,房子盖了,媳妇也娶了,欠关云山的钱竟然不还了! 当时关云山借他钱的时候,根本就没有立借条,空口无凭的情况下几千块钱就被他给赖掉了。 后来关家衰败的时候,此人一直觊觎关家的宅基地,对关家没少做过落井下石的事情,关云山有一次被拘留,就是因为此人的原因。 如果要在关帝庙村找一个关晓军最为讨厌的人来,那就非此人莫属。 此时关云岗穿着一身汗津津的黄白色的背心,下面大裤衩子,穿着一双自己编的草鞋,人还未到,汗臭味已经扑面而至。 见关宏达询问,他笑嘻嘻道:“也没啥事儿,我这不是从你们家门口路过么,闻到香味我就过来了!” 他说话的时候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饭桌上的鸡鸭鱼,口中不住吞咽口水,明知故问道:“叔,您这是吃的啥啊?” 第三章 关自在 “新娥,去给你哥拿双筷子。” 关宏达一看关云岗的样子,就知道他想要赖口吃的,乡里乡亲,总不能赶他走,反正吃一顿饭也不算啥。 他吩咐完卢新娥之后,对关云岗招呼道:“你还没吃饭吧?坐下一起吃点吧!” 关云岗点头哈腰满面堆欢,“我还真没来得及吃,宏达叔,那我就不客气了哈!” 他说着话就要往饭桌前走,准备坐下。 卢新娥一脸不乐意的站起身来,准备去拿筷子搬板凳。 “等会儿!” 关晓军见关云岗厚着脸皮就要入座,心中实在腻歪的不行,他看向关云岗,“你凭什么吃我家的饭?你帮我家干过活吗?替我家放过羊吗?你在我家窑厂里搬过砖吗?” 关宏达一愣,“小军,胡说什么?快跟你叔叔让个座!” 他没想到自己这个才六岁的小孙子,竟然能说出这种话来,实在让他感到惊讶,但这种话也就只有这个年纪的孩子才能说出来,如果是大人说出来的话,未免太显刻薄。 其实对于关云岗这个二流子,关宏达也是极为讨厌,但此人毕竟也是老关家中的一员,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他既然进门了,总不能将他轰出去,那要是传出去的话,显得他们家太不会做人。 现在自己的孙子关晓军说出这句话来,正符合关宏达的心意,他虽然嘴里呵斥关晓军,心中实是为关晓军这句话大为高兴。 关云岗听了关晓军的话,脸色一僵,讪讪笑道:“你这小子,伯伯不给你家干活就不能吃你家的饭了?” 关晓军仰着小脸道:“亲戚朋友来吃饭我们欢迎,就算是要饭的来我们家,我们也会给他们口饭吃,但是小偷小摸就不行了!” 关云山脸一沉,“这孩子,越说越不像话了!” 关宏达也觉得自己的孙子说话难听,“你这孩子,瞎说什么?” 关晓军道:“爷爷,我没瞎说!你们不知道,我今天在路上见到这个瘸子跟几个人嘀嘀咕咕的,他们说他们昨天晚上偷了咱们砖窑的砖,今天正准备运出去卖钱呢!” 他这句话说出来之后,整个院子里的人,脸色都变了。 关家一家人同时放下了碗筷,几双眼睛齐刷刷的看向关云岗。 整个院子里诡异的安静了下来,只有不远处猪圈里黑猪吃食的“哒哒”声有节奏的传来,旁边一群鸡正扑扇着翅膀往架子上飞,发出噗啦噗啦的破空声。 关云岗惊骇欲绝,面色如土。 关宏达、关云山父子在片刻的惊讶之后,同时怒火上涌。 关晓军此时还是一个六岁的孩子,那是绝不可能说谎的,自古以来都是童言无忌,但童言也最为真实,关晓军既然这么说,那么此事定然不假。 他们的砖窑厂,这段时间确实是老是少东西,一些铁锹、扫帚、草席、砖夹子等小工具什么的,老是不翼飞,不过烧好的砖头少没少关宏达父子却不怎么清楚。 毕竟砖窑烧砖,一窑要出来就要好几万块就算是少个几百块那根本就不显眼,他们父子即便是帮忙清点,那也只是清点多少堆而不是多少块,因此对于砖头的数目只有一个大致的估摸,具体到多少块那就说不清了。 “云岗,小军说的是真的吗?” 关宏达从饭桌前缓缓起身,一字一句的向关云岗问道:“是真的吗?” 关云岗身子微微发颤,强笑道:“没……没有的事!小军这孩子,净瞎说!” 关宏达的厉害,十里八乡就没有不知道的,寻常几个村子里闹矛盾,一般都会请他出面当化解纠纷,有些乡镇警察办不了的事情,也都会请他出面。 他连不相干的人的事情都能处理的妥妥当当,自家的事情那就更不用说了,平时待人温和大度,可一旦惹得他生气,天王老子他也敢收拾! 前段时间关山市的一位刚调任的地区专员瞎胡搞,对地方上的计划生育政策使用了灭绝性的手段,别说不让人要二胎,就是第一胎也会强制性引产,因此逼死了好几户人家,搞的地方上民愤极大,最后大家都求到了关宏达身上。 关宏达义不容辞,直接联系了本地的一些老干部,大家集体发力各找关系,最后电话直通京都,硬生生把那位专员给逼走了。 关宏达的厉害,在这件事上展现的淋漓尽致,村里人对他是又敬又畏。 现在见关宏达发怒,关云岗吓的魂不附体,强撑着身子,哆嗦道:“小军瞎说,小军瞎说……” 他看着关宏达缓缓走来,身子一颤,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 眼看着关宏达已经走到了自己面前,对关宏达的长期恐惧心理,使得他内心终于逼近崩溃边缘,再也不敢嘴硬,“噗通”跪在地上,三十多岁人了,竟然张嘴大哭起来,“宏达叔,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呜呜呜……” 见到这么一个游手好闲的无赖,竟然被关宏达吓成这个样子,关晓军此刻才知道自己爷爷竟然是如此的威风。 “那这么说,这件事是真的了?” 关宏达叹了口气,柔声道:“云岗,我平日里可是待你不薄啊!逢年过节的时候,我可也没少帮衬过你,这些年加起来,我给你的钱应该超过三千块了吧?菜米油盐我也没有缺过你的。孩子,叔叔可从来没有因为你穷而看不起你啊!” 如果关宏达对关云岗暴打一顿的话,关云岗也反倒会松一口气,关宏达只要打人,打过了,这件事也就算是过去了。 可如今关宏达竟然如此的温声细语,关云岗却是越听越害怕,他知道关宏达此时越是压抑自己,待会儿爆发的怒火就越大,想到他以往的手段,关云岗越来越怕,竟然慢慢瘫软在了地上。 关宏达对于关云岗的表现无动于衷,对关云山道:“云山,你去喊太爷去!这是咱们关家人的事情,我不敢擅自做主,咱们让太爷来主持公道!” 关宏达口中的太爷,是他的大爷爷关自在。 关宏达此时已经五十多岁了,而关自在如今已经九十七岁了,是十里八乡都的老寿星,他也是关帝庙村里的老家长。 如今家门不幸出现逆子,有关自在这位大爷在世,关家的事情自然要先给他说一声。 关晓军对于关自在这位自家的老祖印象极为深刻,一个因为是关自在的名字听着极为奇特,令人一听便忘不了,另一个则是,这关自在真的太能活了! 他现在是九十七岁,已经是同时代少有的老寿星了,可这年龄对关自在来说,这才哪到哪啊? 他一直快快乐乐活过八十年代,又自自在在的活过九十年代,见到了港城回归,然后还是活蹦乱跳。 一直活到二十一世纪,到一百二十七岁的高龄时,方才无疾而终。 后来有人评定世界长寿老人的时候,有人专门来关帝庙村进行采访,老爷子的长寿高龄引来无数媒体的关注,热闹了好多年。 现在听爷爷说要把老爷爷请出来,关晓军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对于自己这个老爷爷,他也非常想见一下,他在后世最为好奇的是,关自在这个名字到底谁起的? 这要是用后世的网络用语来说,那简直是炸天了好不好? 第四章 愤怒 后来关晓军曾试图分析过关自在长寿的秘诀,但分析来分析去,总是找不到点子上。 如果说健康的生活习惯的话,关自在的生活习惯那是绝对与健康两字不搭边,老头晚睡晚起,与村人的早睡早起迥然有异。 他既喜欢抽烟,又喜欢喝酒,而且每次喝酒都要喝醉,喝醉后脚步蹒跚摇摇晃晃的在路上行走,醉态可鞠,引人发噱。 每次喝醉后,他别在腰间的翡翠嘴的旱烟袋一准儿丢的找不着地方,然后酒醒之后便满村的翻找,半个村子被他折腾的鸡飞狗跳后,方才能把旱烟袋找得到。 可就这么一个又抽烟又喝酒,几乎五毒俱全的老人,偏偏就是一个百岁老寿星,这简直就没地儿说理去。 这次关云岗竟然偷窃砖窑的东西,这件事可大可小,但不管怎么说,必须要找老祖宗主持公道。 在关云山去请关自在的时候,卢新娥等人好奇的看向关晓军,“小军,你从哪儿听到关瘸子说偷了咱们东西的话?给他说话的人是谁?” 关晓军摇头道:“那个人我不认的。” 此时的关晓军才六岁,在家人看来,这孩子能留意关云岗与人说的话,就已经是不得了的事情,至于他认不认得跟关云岗在一起的人,根本不必苛求,也就不再多问。 一个六岁的孩子能做到这一步,对同龄人来说,很不容易了。 其实关云岗偷砖的事情,是在多年之后,关晓军过年回老家的时候,跟几个发小喝酒的时候才无意间得知。 华夏老百姓,无论干什么事情,第一个想要启用的必定是自家人,关宏达开砖窑,他聘用的工人,基本上都是关帝庙村里的人,剩下的要么是自家的亲戚,要么就是邻村的人,整个窑厂几乎就没有一个外人。 可以这么说,在整个八十年代,关宏达开的这个砖窑厂,养活了周边好几个村子的人。 八九十年代,出门打工的人非常少,一直到九十年代末期,中国农村才出现了打工潮,在这之前,所有的农村地区的老百姓都没有离家打工的概念。 而关宏达的这个砖窑厂,成了当时十里八乡唯一的一个可以打工的地方,虽然工资不高,一天也挣不多少钱,可挣得再少,那也是钱,总比在家闲着要强。 因此关帝庙村的这个窑厂的工作,成了本地村民都争相抢着干的香饽饽。 鼎盛时期的关帝庙窑厂,在里面干活的人要超过一百多人,人一上百形形色色,这人一多,心思也就多,其中不乏偷鸡摸狗之辈,自然免不了要起歪心思。 关云岗是个跛子,自己又懒,平常吃口饱饭都困难,关宏达见他可怜,便让他去窑厂当起了看场员,一个月管吃管喝,还给他一百块钱的工资。 不要小看这一百块钱,就是在九十年代的时候,外出打工的打工仔一个月的工资也就才三百块左右,而八十年代的一个代课老师的工资也才五十六块钱。就算是公办教师,也就是俗称“吃国粮”的老师,其月薪也就七十来块,一百块的人少之又少。 就从工资这一方面,关宏达可是一点都没有亏待关云岗。 但有的人天生就是喂不熟的白眼狼,你无论对他再好,他也不会生出感恩之心,反倒是觉得这是理所应当之事,你一旦不帮他,便会遭到他们的怨恨。 关晓军在以后的人生当中遇到过不少这样的人,这种人,即便是你把心掏出来给他看,他也只会嘲笑你而不会感激你。 关云岗就是这样的人。 他在窑厂看场看了半年,眼见着关云山家的新院墙盖起来了,新屋子也盖起来了,嫉妒的火苗便开始在他的心中燃烧:大家都姓关,凭什么你们家住新房,我就要住破土坯房?凭什么我跟你们看窑厂而不是你们给我看窑厂? 这种极度嫉妒的情绪烧的他双眼发红,在这种心态的驱使下,他便想从窑厂里搞点钱花花。一开始只是偷厂子里的工具草杉子出去卖点零花钱,后来便伙同另一个看场人一起偷起了烧好的红砖。 农村的黏土砖,在烧制好出窑之后,都会在窑厂堆砌起来,形成一排排一人高的方块形砖堆,每一堆砖块的数量也是有数的,但是在卖砖拉砖的过程中,免不了有人会在其中捣鬼。 关云岗偷砖的方法其实很简单,他是明着偷,并不是偷偷摸摸的偷。 他跟拉砖开车的人商量好,每次拉砖的时候,他都会多给他们几十块或者上百块,然后这些砖头便会被拉砖的司机放到一个地方,积少成多之下,一个月少说也能搞出上万块砖头来,当时的砖头价格是一块砖头三分钱,而这上万块砖头少说也能卖出两三百块,就算是跟人平分,关云岗每个月到手的也有一二百块。这在八十年代,已经算得上是大钱了。 按理说赚了这么多钱,关云岗应该会慢慢富起来才是,可是这人非但好色,还好赌,附近村里的半开门的小寡妇,能从他手里掏出一半钱来,然后跟几个村里的人赌钱,又会把他剩下的钱掏干净。 因此即便他从关宏达的窑厂里搞出这么多钱来,对他自己来说,到头来还是一无所有。 他之所以花钱这么快,还有一个更大的原因,那就是他在害怕,生恐自己在村里花钱被人看到了告诉关宏达,万一关宏达起了疑心,那他绝没有好果子吃。 只不过因为他极其小心,自从关家窑厂一开窑,直到窑厂倒闭转手别人,这十来年的时间里,关宏达父子竟然一直都没有发现。 要不是关晓军在几十年后得知此事,恐怕整个关帝庙村,都不会想到关云岗竟然能干出这种事情。 要知道此时的关宏达威望极高,谁也不会有胆子在他的窑厂上瞎搞,但偏偏在他眼皮子底下,成了这种变故。 关宏达为人一向自傲,自感在关帝庙村,自己也算是对得起全村人了。 在他的带动下,关帝庙村人的生活在在整个凤山乡都是数得着的,就连老弱病残都被关宏达安置的好好的,整个关帝庙村,就没有一家人因为贫穷吃不上饭的。 也就因为这个原因,关宏达不相信村里人会做出对不起他的事情来。 如今竟然出现了这么一档子事,而且揭露事情的还是自己的小孙子关晓军,之前却从未有人对他提醒过。 这说明什么?这就说明还是有很多人看关宏达不顺眼! 关宏达就不信,关云岗搞的这些事情所有人都不知道,但却没有一个人向他说起过这种事。 “云岗啊,你很好!” 关宏达看着跪在地上的关云岗,深深吸了口气,“你可真给你死去的爹娘长脸啊!” 想到自己一腔热血,换来的却是这种结果,关宏达已经出离愤怒了! 第五章 手段 “宏达叔,我错了,你饶了我吧!” 院子里关云岗对关宏达不住磕头,“我再也不敢了!您放过我吧!我这就把那些砖头给你拉回来,损失的钱我也给您补上……” “补上?你拿什么补?” 关宏达看着关云岗一脸铁青,“吃里扒外的狗东西!你说,我哪里待你不好?” 关云岗不敢反驳,一个劲儿的磕头,“是我错了,我不是人!我不是东西!宏达叔,你大人有大量,你就放过我这一次吧!” 关宏达冷冷的看着关云岗,一语不发。 整个院子里安静了下来,只有关云岗磕头讨饶哭泣的声音。 卢新娥看不下去了,拉着关晓军与关阳两人,“阳阳、小军,咱们去后院吃饭,别耽误爷爷他们的正事儿!” 对于关云岗这个人,卢新娥一开始就极为讨厌,感觉此人说话的时候,眼睛老是色眯眯的往女人的下三路上瞄,看着就恶心。今天见公公收拾关云岗,她连劝都懒得劝。 在她朴素的认知里,这人竟敢偷自己家的东西,打死都不冤! 卢新娥不想让自己的孩子看到这种情况,便想躲开眼前这一幕。 关阳看到院子里关云岗跪地求饶的情形感到有点害怕,卢新娥一说话,她便乖乖的跟着母亲向后院走去。不过小孩子终究好奇心大,不住回头张望,在她幼小的心灵中,对于偷窃啊,家规啊什么的,都还不太清楚,但却知道村里的瘸子叔叔一定是犯了错。 关晓军却挣脱了卢新娥的手掌,“妈,我要看看是怎么回事!” 卢新娥道:“你这孩子,这有啥好看的?” 不过见他执意要看,她也由着关晓军,只是拉着关阳走进后院。 王欣凤见卢新娥拉着两个孩子向后面躲,这时候也反应了过来,叫道:“新娥,咱们把菜收拾一下,前院留给他们老爷们说话!” 当两人把饭菜都端进后院的房子里时,关云山扶着一名须发尽白的高大老人走进了院子里。 这老人个头极高,比身高一米九的关云山也矮不了多少,须发如银根跟透肉,他上身一件无袖的对襟小汗衫,下身一条裁了半截的没有染色的土布裤子,有点像后世的七分裤,但更像是大裤衩。 这老人手中拿着一根翡翠嘴的旱烟袋,肩膀上还挂着一条原本是白色而今已经泛黄的毛巾。 这老头人未进院,大嗓门便嚷嚷起来,“宏达啊,到底怎么回事啊这是?谁惹你生气了?咦,云岗跪这里干啥?这还没到过年的时候啊,你磕啥头啊?” 这位老人便是关宏达的大爷爷,关晓军的老老爷爷关自在。 关宏达见关自在来了急忙上前扶住他,“大爷爷,你来了,这件事您看怎么办?” 他把关自在扶到院子里的桌子旁坐下,把今天这件事原原本本的说给了关自在来听。 “这混账东西!” 关自在听完关宏达说的话后,不由得破口大骂,“你个小畜生,这事儿你也做的出来!” 他说话间大步走到关云岗身前,拿着烟袋锅子就往关云岗头上敲,边敲边骂,“自己家的东西你也偷?没有宏达,你能活到现在?早他妈饿死你了!你个狗日的……” 别看关自在现在九十多岁,但依旧是火爆脾气,姜桂之性,老而弥辣,手中的烟袋锅子敲在关云岗头上,不一会儿就敲了好几个大包,敲的关云岗抱头哭嚎,可又不敢躲闪。 关宏达生怕打出问题来,急忙拦住关自在,“太爷,您消消火,别生气,要是为了这么个畜生把您身子气坏了,不值得!” 关自在气喘吁吁道:“宏达啊,这件事啊,由你来处理!你是苦主,又是咱们村里的村长,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不要因为他姓关就手下容情!哼,我就不信他一个人就能干出这件事来!这次凡是犯事儿的,都给我找出来!” 关宏达道:“好,有您这句话,我就不客气了!” 他看了关云山一眼,“帮我把大喇叭打开!” 关宏达是村里的支书,村里的扩音大喇叭的话筒就按在他们家里,当下关云山走进屋里把设备调好之后,关宏达便走进了屋里,片刻后,村里的大喇叭上响起了关宏达有点失真的声音:“喂,喂,那个都吃饭了没有?正在吃饭的先忙着吃饭,吃完饭的爷们都来我家一趟,有点急事!没吃饭的,吃完后也得来一趟!重复一遍,今天有点急事!谁家有空,现在就过来一趟……” 就在关宏达在大喇叭里吆喝的时候,跪在地上的关云岗,身子不住发抖,脸上神情不住变幻,最后他脸色一凝,似乎下定了决心,以手撑地缓缓的站了起来,然后扭头就往外跑。 关晓军眼尖,见关云岗要跑,大声嚷道:“关瘸子要跑啦!爷爷,爸爸,关瘸子要跑啦!” 院子里正坐在椅子上抽旱烟的关自在听到叫喊,抬眼看到向外跑的关云岗,不由的勃然大怒,“小畜生,还想跑!” 他随手抓起屁股下的板凳便扔了出去。 也不知这老头怎么这么大的劲儿,小板凳挂着风声直奔关云岗膝窝,关云岗一声惨叫,正在奔跑的身子陡然摔倒,来了一个嘴啃泥,随后趴在地上疼的直打滚。 关宏达与关云山也从屋里跑了出来,见状大惊:“怎么回事儿?这小子怎么趴地上了?” 关自在哼哼了几声,端着旱烟袋缓缓蹲到关云岗身边,手中烟袋锅对着关云岗的脑袋又敲了起来,“跑啊!你怎么不跑了?嗯?做错了事情竟然还想跑?你能跑到什么地方去?在我面前你还想跑,你小子有种啊!” 关宏达父子此时才知道关云岗要跑,脸色更加难看起来。 “我让你跑!” 关宏达看着地上的关云岗,“你今天要是能跑出凤山乡,我就不姓关!” 关云岗不住哼叫,并不答话。 过了一会儿,院子里开始来人。 看到躺在地上的关云岗,大家都吃了一惊。 有人脸上微微变色,有人却是一脸迷惘,不知为什么会有这种情况。 看看来人差不多了,关宏达扫视众人,“我今天想要问一下大家伙儿。” 他看向院内众人,“我关宏达平日里对大家怎么样?你们实话实说,我对你们怎么样?” 院里众人不知道关宏达为什么这么问,不过他既然问了,众人便开始回答。 有人说:“你还用说吗?宏达对咱们村里的人,那是没的说啊!十里八乡的人,谁不知道你仗义?” “就是,就是,村里谁家有解决不了的事儿,那都是你出面解决啊,现在大家有什么问题,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你啊!” “方圆百里,有谁比你热心肠?” “宏达,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你倒是说啊!云岗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 ……………… “好!” 关宏达道:“既然你们这么说,那我问你们,如果有人在咱们村吃里扒外,伙同别人偷窃咱们窑厂的东西,我们应该怎么办?” 院子里猛然一静,随后猛然炸开了锅。 “谁啊这是?这还是人吗?” “是不是关瘸子干的?他妈的,我就觉得这狗东西有问题!” “宏达,你就说怎么办吧?大家都听你的!” “真要是关瘸子这狗日的干的,打死都不屈!” 院子里一霎时乱成一团。 关宏达抬手制止了大家说话,“咱们窑厂的砖到底少了多少,我到现在还不知道!到底是谁干的,有几个人,我也不太清楚!现在我把大家伙叫过来,就是想给大家打个招呼,是谁干的,你们啊,主动站出来,咱们都是一家人,有什么事情都好商量。我也不打你们,也不骂你们,你们出来认个错,这件事就算没发生过。但如果错过今天,再让我查出来的话————咱们老太爷在这里,我当着老太爷的面告诉大家,别怪我关宏达翻脸不认人!” 他看向院内的众人,“现在人多,你们怕丢人,不敢站出来,我也理解。晚一点你们可以过来找我。今天晚上我家不关门,我在屋里备好酒菜,等着你们!” 第六章 麦忙时节 关宏达说话算话,把这件事说完之后,便让村民各自回家,就连关云岗也被他放了回去,根本就不担心他能跑掉。 就在众人议论纷纷准备回家的时候,关宏达对着关云山大声道:“云山,现在天这么晚了,你开车去集市上买点吃的来,一会儿咱们招待一下客人!” 一群人听到关宏达真的让关云山去买酒菜,有的人不自禁的生出惭愧的心思,关宏达这么大的度量,难免让人心生感动。 关云山走到关宏达面前,“真的要去镇上买酒菜?一群吃里扒外的东西,也配当咱们的客人?” 关宏达小声呵斥道:“蠢货,谁让你专门去买菜去?你现在就去乡里派出所走一趟,去找洪新刚,让他们多派几个人手来,你开车把他们拉过来,不要让人知道!” 洪新刚是凤山乡派出所的所长,跟关云山是同学,平常两家经常走动,此时的关系极好。多年后洪新刚被调到附近的县城担任公安局局长,自此双方来往就少了起来,后来关宏达去世,洪新刚得知消息后,哭的跟泪人似的,亲自披麻戴孝,帮助关云山料理家里的事情。 关云山恍然大悟,“哦哦,爸,还是你想的周到!” 他们父子两说的话,并没有瞒着关自在,被老头听在耳朵里后,关自在摇头笑道:“宏达,你小子还是这么狡猾!” 他看向关晓军,“小孙孙啊,你以后可不能学你爷爷。” 关晓军道:“我知道,我不跟爷爷学,我跟太爷您学,我也想活上百岁,以后也当太爷爷!” 关自在哈哈大笑,“有志气,这么小就想以后当爷爷的事情了?” 院子里的人听关晓军说话幼稚,都忍不住笑了起来,刚才关云岗带来的不快,此时也稍稍缓解。 到了晚上十点之后,关云山开车从乡里返回,随他过来的还有十几个民警,为首的一人高高瘦瘦,三十来岁,正是洪新刚。 一群人带着烟酒糖茶走进大院之后,关宏达把他们安排到了后院的厢房里,“你们现在都先睡觉,等我叫你们,你们再起来。” 洪新刚笑道:“宏达叔,干嘛这么麻烦,您说让我抓谁,我现在就去抓他们,竟然敢惹到您头上来了,好大的胆子!” 关宏达瞪了他一眼,“新刚,做什么事都要有规矩!你是体制内的人,以后做事更要守规矩,不然走不长!” 洪新刚心中一凛,点头道:“是,宏达叔,我知道了!” 将这些人安排好之后,关宏达父子将酒菜在房间大堂里摆好,打开家里的双喇叭的大录音机,放出一段戏曲,把音量调小,点燃几根蜡烛,然后坐在屋里静等来人。 此时的农村还都没有扯上电线,一到晚上,黑灯瞎火的,照明的设备只有煤油灯跟蜡烛。 只是平常的时候,是没人舍得点蜡烛的,村民都是去集市上灌点煤油当燃料。 就这煤油还得省着用,一斤煤油都要花不少钱呢! 就在关宏达父子等人的时候,关晓军已经沉沉睡去,他这幅身体虽然有着成年人的灵魂,但毕竟还是孩子,没精力进行熬夜。 关键现在这个年代,没电视,没电话,连小人书都少的可怜,大晚上基本上就没有什么娱乐节目,就是想不早睡都不可能。 一夜无话。 到了天明的时候,村里的大喇叭上再次响起了关宏达的声音,“昨天我在家里等了你们一夜,一共来了三个人。我再说一遍,还有谁没有站出来的,你们赶快来我家!咱们村里都是一家人,什么事儿都好说,你要是不主动出来,后面的事情就不归我管了!” 关晓军揉着眼睛起床,心下暗暗好笑:“偷东西的人有几个傻子?这些人怎么可能会主动站出来?只有偷东西少的人才会主动坦白道歉,偷的多的人哪一个敢站出来?要知道这时候的几百块可不是小钱。” 他想到这里,忽然想起一件事,额头上的汗立马就下来了! “今年可是八四年啊!” 就在八三年,太宗针对如今全国性的治安不稳定状况,发出了“抓一批,关一批,杀一批”的指示,由此开始了“一刀切”的严厉打击行动。 这种行动,在每个都地方上都有指标,完不成指标,那就拿地方领导说事。 如今虽然已经到了八四年,但第一波浪潮也就刚刚过去,第二波应该已经开始了。 这要是把这件事反应到上面去,关云岗这些人,不死也得脱层皮。 关晓军虽然痛恨关云岗这种小人,但却还不至于要将他们置于死地,不过正好赶到这个时候,他们是死是活就看各自的运气了。 如今正是麦忙时节,一大早的家里人都拿着镰刀去麦田收割小麦,只有关宏达留在家里等待处理此事。 麦忙时节,是农村农民最为在意也最为重要的时间节点,一年的收成好坏,就看这十来天了。 就连学校也得为收麦让路,每当麦忙时节,小满之后,各地学生都会放十来天的“麦假”,以便学生回家帮忙抢收小麦。 之所以说要“抢收”,那是因为往往在小麦成熟的季节,也是天气变化最为迅速的季节,六月天,孩子脸,说变就变。 上午还是晴空万里,下午可能就会暴雨倾盆,再加上当时的天气预报也预报的不准,为了能赶在晴天的时候把小麦收回家,所有的农村家庭,在这个时候,都是全家出动,对地里的庄稼进行疯狂收割。 就连小孩子也会拿着镰刀上阵,五六岁左右的小孩子就留在家里做饭,再小一点的就拴在家里省的乱跑。 有很多孩子,都是被拴着拴着就会走路了。 几十年后,很多五六岁的小孩子啥都不懂,可在这个年代里,五六岁的小孩子已经可以做饭做菜放羊喂牛了,关家虽然是村里的首富,可该干活的时候,也得干活,跟别的人家没有什么区别。 在关晓军的记忆中,他最为讨厌的就是麦忙时节,在这收小麦的十几天里,全家老小都跟上了发条似的,神经时刻紧绷着,怕下雨,怕冰雹,怕有大风。 早晨三四点钟就去麦田收麦,因为这个时候天气凉快,工作效率也高,等到了太阳出来之后,整个人都会生出要被晒焦错觉,太阳照射在穿着破烂衣服的背脊上,跟烤灯似的,汗水不住滴答掉落。 小麦的麦芒扎在身上,说不出的刺挠难受,割一天小麦,晚上回到家里睡觉的时候,有可能刺挠的半夜都睡不着,然后第二天还要接着干。 当时的没有收割机,也没有脱粒机,每家收小麦的时候,都会在田间地头提前压出三四分地做麦场,把麦场地面压的光滑干硬之后,就会把收割好的小麦倾倒在麦场中,然后均匀铺开。 铺好小麦之后,便会套了牛马驴拉着石磙在厚厚的小麦堆里转着大圈小圈进行碾压,碾压了好半天之后,牲畜转的头晕眼花,牵着牲畜在麦场转圈的人也是累的头晕眼花,外加太阳照射,都疲惫的不行。 等到将小麦秸秆压成薄薄的散碎的形状时,小麦也碾压的差不多了,于是开始用叉子翻挑小麦,将秸秆堆到地头的空地上,形成一个高高的秸秆堆积的麦垛。 将秸秆挑起之后,留在地面的便是麦粒以及并没有碾干净的麦余,等将这些麦粒堆积起来后,如果天好有风,男劳力便会拿着木锹迎着风将小麦高高扬起,借助风力把小麦中的灰尘麦皮吹走,这样一来,小麦才算是干净了。 这种收割小麦,以最原始的工具对其脱粒的劳动程序,在华夏的农耕文明史上,已经流传了好多年,直到后世的脱粒机出现,才算是渐渐的退出了历史的舞台。 这种高强度高体力的活动极为累人,很多时候,在中途休息时,往树干上一靠,坐着就会睡着。 为什么当时很多农民都梦想着去城里,去找个单位工作? 实在是这种高强度的工作真不是每个人都能受得了的,一到麦忙时节,所有人都会暴瘦好几斤,被毒辣的太阳晒的又黑又瘦,累死的人都有。 在关晓军的记忆中,好像就在不远处的一个村子里,有一名老人因为有一年的小麦长势太好,而他家的地多,偏偏劳力又不够,急的老头一嘴泡,后来不知怎么的,一急之下竟然上吊死了! 几十年后,有些人听到这些事情,感觉简直是匪夷所思,可是在当时,面对十几亩甚至几十亩麦田里的小麦,真的会有人生出“还不如让我死了”的逃避念头。 第七章 小诱惑 看着一家人拿着水桶、镰刀、草帽、以及穿破了的长袖衣服雄赳赳气昂昂的杀向麦田,关晓军也想跟着家人一起去。 “你去干啥?” 关云山看向自己的宝贝儿子,“一大早的再睡会儿吧,今天的早饭还是你来做。” 关晓军不想去做饭,“爸,我想去地里看看。” “干活有啥好看的?乖啊,屋里还有昨天买的玩具呢,你自己玩,别乱跑啊。” 关云山不想让孩子去地里,一个是自家田地距离村子有点远,走路差不多要走半个小时,他这是心疼孩子。 另一个则是,孩子在田间地头没人照看很容易出危险,以前就出现过孩子在地里乱跑掉进水井的事情。 此时农村的水井分两种,一种是机井,向外矗出一截来,算是自带防护栏,小孩子一般不会掉进去。还有一种是以人力挖出来的老井,这种老井的井口很大,与地齐平,外面又没有栏杆等东西围挡,井口又非常湿滑,稍不注意就有可能掉进水井里淹死。 之前就出现过晚上打猎的时候,有猎人淹死的情形。 当时有十来个猎人扛着猎枪打兔子,来的时候十三人,天明集合的时候,成了十二人,等找到另一个人的时候,早就淹死了。 这种老井,别说人,就是小动物掉进去也照样出不来,每年清理水井的时候,就会捞出一些死老鼠死长虫等东西。 出于安全原因,关云山是不愿意关晓军跟着下地的。 关宏达从屋里走出来,“他想去就让他去吧,在地里晒晒也不错,拿个袋子去地里拾麦穗!” 关宏达伸手摸了摸关晓军的脑袋,看向关阳,“阳阳,你看好你的弟弟啊!” 关阳跟个小大人似的,挺着小胸脯点头道:“爷爷,我会看好他的!” 关宏达对关云山使了个眼色,“家里今天有事儿,你让孩子呆在家干什么?” 关云山这才不反对,当下开着五菱拖拉机把姐弟俩送到麦场附近的一个已经割完小麦只留满地麦茬的田地里。 将两个孩子放在地里,关云山一人给了他们五毛钱零花钱,开着车头直奔麦场。 盛夏的季节,在天色初明的早晨,其实还是非常凉爽的,微风吹来,微带凉意,放眼望去,四周全都是微微起伏的麦浪。 与水稻成熟后稻穗沉甸甸的下垂不同,小麦即便是成熟之后,麦穗依旧直指天空如刀似剑。 如果把水稻看成江南内敛羞涩的少女,那么小麦就是北方英风锐气的剑客,两种作物除了外形略有相似之外,其余的完全不同。 多年后,关晓军曾经看到过一名画家画的麦穗图,图中金黄色的麦穗沉甸甸的耷拉着脑袋仿效水稻做下垂状,努力营造出一副大丰收的景象,简直是莫名其妙,可就这幅图还有很多人轰然叫好。 此时夜间的露水将田野的地面打的湿漉漉的,一种混合在泥土与小麦气息的丰收气味在天地间缓缓发散,将站在地头上的关阳与关晓军笼罩了起来。 东方天空露出的鱼肚白下,时有飞鸟划过,远处传来若隐若现的喧哗声,那是别的农家人也开始了收割。 关阳与关晓军两人一人拎一只化肥袋,开始弯腰在满是麦茬的地里捡麦穗。 收割装车后的田地里,农户会先用筢子在田垄里找一遍,把遗留在地里的零星小麦聚拢到一起,然后成捆成捆的再拉进麦场里。但这终究不会弄的很干净,这剩下的就需要人来捡拾零星的麦穗了。 在这个刚刚脱离温饱甚至有的地方还在温饱线上挣扎的年代,一针一线一个麦穗那都是值得重视的东西,此时人们最看不得的就是无端端的浪费。 这个年代有一首很流行的儿歌,在多年以后还有人会唱,“我在马路边,捡到一分钱,把它交到警察叔叔手里面……” 在这个时代里,一分钱也是钱,还可以买一颗牛皮豆呢。 后世在地上掉一毛钱都懒得弯腰捡,可在这个时代,一毛钱已经能买很多东西了,一小袋瓜子,几根针,几块糖,几根橡皮筋,一根冰棍,几盒火柴……看乡下马戏团的演出,也就是一毛钱而已。 “姐,想不想赚钱?” 关晓军手脚麻利的将脚边的麦穗捡起,顺手折断长长的麦秸,扭头看向身边的关阳。 关阳奇怪的看了弟弟一眼,“刚才爸爸不是给了我们五毛吗?已经够花了!再说了,你上哪赚钱去?” 关晓军笑嘻嘻道:“五毛钱能买啥啊?” 关阳站起身来,伸出小手掰着手指头道:“能买的东西可多了,冰棍、西瓜、糖水儿、杏、铅笔、小人书……还能买一瓶可乐,两瓶橘子水儿!” 她说到这里,一脸警惕的看向关晓军,“你是不是想要我的钱?我可不给你,我还攒钱买文具盒呢!” 关阳最近在学校看到了一名同学拿出了一个很漂亮的多功能文具盒,上面有很漂亮的图案,文具盒里面有着精美的小卡片,上面还有很多小抽屉,有放铅笔的,有放橡皮的,还有放铅笔刀的,还带着小算盘。 关阳问了一下价格,那位同学说是他爸爸特意从附近的县城买来的,要好几块钱呢。 关阳为了买这个文具盒,从放麦假前就开始攒钱,如今小储蓄罐里已经攒了不少,差不多够买一个文具盒了。不过为了保险起见,她还是决定多攒一点。 现在见关晓军提起钱的问题,她第一个就想起了自己的小金库,顿时警惕起来。 关晓军笑道:“看你紧张的!我不是要你的钱,我是准备找你合伙做生意。” 关阳更是警惕,“做生意?做什么生意?” 关晓军道:“你说现在的冰棍多少钱?” 关阳道:“一毛啊,奶油冰棍一毛五,你又不是不知道。” 关晓军神神秘秘的小声道:“你知道他们从冰糕厂里批发的时候多少钱一根吗?” 关晓军搞的这么神秘,弄得关阳也情不自禁的跟着小心起来,小声问道:“多少钱?” “一分钱!” 关晓军伸出一根手指在关阳面前晃悠道:“他们在冰糕厂里,批发冰棍,一块钱一百五十根,奶油冰棍一块钱一百根,绿豆冰棍一块钱八十根,你说他们赚了多少?” 关阳瞪大了圆圆的眼睛,“这么便宜啊?” “可不是吗?” 关晓军以一种诱惑的语气道:“你说咱们要是出去卖冰棍,一天能挣多少钱?” 关阳想了想,不确定道:“你说能挣多少钱?” 关晓军道:“你想想啊,咱们要是批发一块钱的冰棍,如果都卖完的话,一天就能赚十四块钱。” 关阳的眼睛顿时亮了。 第八章 抓人 “真的能赚这么多?” 在满是麦茬的光秃秃的麦田里,关阳将信将疑的看向关晓军,“你是不是骗人?” 看着一脸警惕的姐姐,关晓军忍住笑意,一本正经的说道:“谁骗你谁是小狗!” 关阳这才相信,她伸出指头歪着脑袋想了一下,“要是这样的话,一天十四,十天就一百四啦,一个麦假就可以赚一百多,到时候想买什么就买什么,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关阳这小小的愿望说出来后,关晓军听的一阵心酸。 在这个年代,物质依旧匮乏,即便关家家境不错,但关阳姐弟两个人与其余的小伙伴在生活条件上并没有本质的区别。 一样的背着自家母亲缝制的书包上学,一样的穿着有补丁的衣服,一样的穿着母亲做的千层底布鞋,现在的凉鞋坏了,一样直接用粗线缝上,并不考虑买双新的,只有实在没法穿了,才会买新的。 关阳很懂事,家里给的零花钱一般都舍不得花,有时候买点零食还要分给关晓军一半,看到了好吃的东西即便馋的走不动路,也很难下决心去买。 可以说,这个时代的孩子,除了极个别的之外,大都非常节俭,不会乱花钱。 “行,赚了钱,咱们想吃就吃,想买就买!” 关晓军眼圈有点发红,“到时候一定给你买好多好吃的,好玩的!” “嗯!咦?你眼睛怎么红了?” “没事儿,又被风迷眼了!” “那我再给你吹吹吧!” “咱们还是干活吧!” “嗯!” 农村分地的时候,为了公平起见,村里的肥田薄田每家都会占上一点,绝不可能有人家的田地全都是肥田,也不可能都是薄田,基本上是好坏均分。 这就导致了一家人的田地会分成零散的好几块地,这些地并不挨着,往往是南面的肥田有三四亩,北地也有五六亩,东面的盐碱地也有两三亩,有时候一家人的几块田地甚至相距好几里地。 就像关晓军此时捡麦穗的田地距离麦场就有两里地,而另外几块田地距离麦场也不近,因此这小麦割完之后,还必须用车子拉到麦场才行。 所以一到这个时候,路上不时有马车驴车拉着堆成小山的麦秸在羊肠小道上晃晃晃悠悠赶路。 这种马车拉麦秸,一怕路差,二怕有大风。 路况不好,翻车的概率就很大,如果有大风,也会翻车,因此赶车的人一路上战战兢兢不敢有一点马虎。 好在关云山买了五菱拖拉机,这种车车头大,车斗子更大,寻常三五辆马车也比不上他一车装的分量。因此昨天收割好的小麦,今天一上午的时间便全都拉到了麦场里。 等他将小麦在麦场里摊匀之后,方才想起了还在地里捡麦穗的两个孩子,刚才一家人太过忙碌,竟把关阳、关晓军给忘了。 “哎,你说爸爸是不是把我们给忘了?” 拖拽着半袋子麦穗坐在地头白杨树下的关晓军,无聊的拿着一根猫尾巴草一边逗弄蚂蚁一边对关阳说:“你看,这都晌午了,也不见他们来接咱俩回家!” 关阳拿着一个小水壶咕嘟嘟灌了几口水,随后将水壶递给关晓军,一脸的不确定:“不会吧?” 关晓军接过水壶也灌了几口,“反正咱们麦穗都捡完了,现在也没啥事,走,捉蝈蝈去!” 这个时节,正是捉蝈蝈的好时候,此时的田地里少有农药,虫子多的不得了,蟋蟀、蚂蚱、蝈蝈、螳螂、蝉、豆虫、蝴蝶、地老虎,这些东西放眼皆是,尤其是豆虫,长得又肥又大,都快要成精了! 这种青色的大虫子有十多厘米长,用手一碰,乱蹦乱跳,很多胆小的农妇都不敢抓,不过有的人却拿着广口瓶专门抓这些豆虫,装进瓶子里拿回家喂鸡。 但对于这些虫子,小孩子偶尔会拿着玩玩,并不当做主要的乐趣所在,他们最喜欢的是捉蝈蝈。 蝈蝈有公有母,公蝈蝈体型较小,叫声嘹亮清脆,母蝈蝈大肚子,却是不会叫,尾巴出长者一根堪比自己身子长的尾针,那是用来产卵用的。 在关晓军的家乡,蝈蝈这种小玩意儿,公的可以装进笼子里听它叫,母的却可以在锅里煎着吃,可谓是又能玩,又能吃的好东西。 这种东西被称为三大鸣虫之首,比蟋蟀、油葫芦叫声都要嘹亮,堪称鸣虫界里的冠军。 也不知怎么回事,关帝庙附近的田地里蝈蝈极多,而在几里地之外的地方就开始变得稀少起来。 有一次一个推着车子卖布的小贩在经过关帝庙时,听到了蝈蝈叫高兴的不得了,车子一扔就跑地里去捉,最后捉了好几只蝈蝈小心翼翼的塞进袋子里兴高采烈的回去了,连掉了一匹布都不知道。也不知道这哥们怎么这么喜欢蝈蝈。 多年以后,因为农药的原因,田地里的蝈蝈已经近乎绝迹,别说城里孩子,就是农村孩子也很难听到蝈蝈的叫声。 关阳听到关晓军说捉蝈蝈,顿时来了精神,“先捉母的回家吃,最后再捉公的放进笼子里!” 关晓军嘿嘿笑着伸出手掌与关阳对拍了一下,“就这么办!” 两人将袋子扔到一边,兴冲冲的向田地里扑去。 等关云山开着拖拉机头来到田间地头上时,他们姐弟两人早就跑远了。 关云山急的不得了,站在车头上看了半天才发现两个孩子的身影,喊了半天,才把他们两个喊到了身边。 走到关云山面前的两个孩子中,关晓军手拿着两根狗尾巴草,草茎上穿着一大串的大肚子蝈蝈,而关阳手中却捂着两个小肚子的公蝈蝈。 “这俩孩子!” 关云山笑骂了几声,把麦穗袋子挂在座位后面,对两人道:“走走走,时间不早了,该回家吃饭了!” 关晓军笑嘻嘻道:“今天我要吃油炸蝈蝈!” 关云山道:“你就知道吃!” 此时烈日高照,阳光直射之下犹如火烤,关云山不再地头停留,直接把俩孩子放在车帮上,拖拉机头冒着青烟向村里开去。 等到了家门口把车子停好,领着孩子进入院子后,关云山便看到了院子里被手铐拷着的几个村民。 带着大盖帽的洪新刚一脸严肃的站在几个村民面前,大声训斥:“你们这是犯法,你们知不知道!是要坐牢的!” “现在是什么时期?国家三令五申,要我们严厉打击犯罪团伙,你们现在倒好,组团偷窃。现在已经成了犯罪团伙,为首的就是关云岗!你们逆风而上,罪加一等,这是要枪毙的!” 一名中年男子吓的嚎啕大哭,“我不想死啊!” 第九章 恩大成仇 “你不想死?” 洪新刚看着面前的中年男子,大声训斥:“现在才知道害怕了?你在偷东西的时候,为什么就想不到这一点?嗯?” 无论在任何时代,无权无势的平民百姓对国家暴力机构的成员,都会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敬畏,尤其是在违法犯罪被抓住把柄还处于弱势的时候,这种畏惧心理将会成倍的扩大。 几个戴手铐的人此时看着对面的洪新刚,双目中难以掩饰的露出慌张之色,尤其是洪新刚跨在腰间的小小手枪,更使得他们鼻尖冒汗,几个人的眼睛不时的瞄向那只带着枪套的手枪,似乎这把枪随时都会被洪新刚掏出,然后对准他们的脑袋扣动扳机,对现代火器的畏惧使得他们不敢有丝毫的反抗动作。 院子里这几个人都是在即将出门下地干活的时候被洪新刚带人抓起来的。 就在关晓军跟着父亲关云山出门不久,关宏达就让洪新刚开始了行动。 昨天被关云山放回家的关云岗还想跑路,早就被一直盯梢的民警抓个正着,扭着胳膊就逮到了关宏达面前。 经过一番审问,其余的几个从犯也都从关云岗嘴里说了出来,于是干警们又一次行动起来,将关帝庙村剩余的几个窃贼挨个的抓进了关家大院。 关晓军从地里回来的时候,这些人也才刚被抓回不久。 此时被洪新刚几句话吓得嚎啕大哭的中年男子叫关鸿翔,是关帝庙村有名的胆小鬼,此人虽然长得颇为健壮,胆子却是奇小无比,见什么都害怕。 他怕长虫,怕豆虫,怕壁虎,怕鬼,怕打架,当然,最怕的还是他老婆,因此被村里人称之为“关怕怕”,又叫他“关小胆”,乃是整个村里人空闲时间拿来取笑最多的一个人。 可就这么一个胆小如鼠的人,竟然也参与了偷窃砖窑砖块的事情,使得关晓军啧啧称奇,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导致他胆大了这么一次,可惜没用对地方。 关宏达也很奇怪关鸿翔的行为,他看向痛哭流涕的关鸿翔,“鸿翔啊,你可一直都是一个老实人啊,怎么也做出了这样的糊涂事?我昨天给你机会认错,你为什么不来我家?” 关鸿翔胆怯的躲躲闪闪的看了关宏达一眼,随后下巴一扬,指向了不远处蹲在地上被拷住双手的关云岗,“关云岗不让我来!他说我要是敢来,他就找人杀我全家!” 关宏达大怒,转身看向关云岗,“云岗,你是这么说的吗?” 关云岗低头看地,一语不发。 “你好大的胆子!” 关宏达再也忍不住心中之火,一脚将关云岗踹倒,破口大骂,“你还杀人全家?你有这个本事吗?嗯?今天我抓你过来,你是不是还要杀我全家?你这个畜生,心肠够狠啊!” 他骂了几句关云岗,抬头看向其余的几个人,“你们呢?大宝、二成、东升、你们昨天为什么不来找我说一下情况?这件事既然已经被我知道了,你们难道还能跑的了?为什么不主动出来认个错?” 对面的几个人全都一脸惭愧的低下了脑袋,每一个人吭声。 其实昨天关宏达把消息放出之后,这几个人都极为慌乱,虽然关宏达说让他们主动站出来,但几个人却都存了侥幸心理,心想:“万一查不出来呢!” 其实当此时节,关云岗已经暴露了出来,关宏达怎么可能不顺藤摸瓜把他们找出来?但只要是做了坏事的人,一般都会存有侥幸之心,不然他们也不会做出违法犯罪的事情来。 因此即便关宏达许诺他们,只要他们主动认错,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但是他们却还是想拖两天看看风头再说。 对于这些人的小心思,关宏达怎么可能不知道? 提前给他们打了招呼,已经算得上是仁至义尽,现在给脸不要脸,关宏达不会再客气,直接吩咐洪新刚进行抓人,不再给他们留什么情面。 见这些人不说话,关宏达意兴阑珊,对洪新刚道:“带走吧,该怎么处理怎么处理,依法办事,不过——” 他说到这里,手指关云岗,“这些人里面,他是主谋,你们好好审审他,看他把偷得砖都卖给谁了,全都查清楚,我要知道结果!” 洪新刚点头道:“宏达叔,你放心,这几个人我会好好照顾的,保证一分不少的把您的损失给找回来!” 关宏达叹了口气,“损失就损失啦,还找什么?真要是找回来的话,你们也别给我送,就算是我捐给警局的伙食费了,大家伙来回奔波,怪辛苦的,你们也改善改善伙食!” 洪新刚道:“那不行,这可是违反纪律的!” 关宏达笑道:“好,你们破案之后,我弄几面锦旗,再让人写几个大字,敲锣打鼓的给你们送去!” 洪新刚连连摇手:“不用费这劲儿!您的心意大家伙都领了,其实啊,这一次能破获了这么一起团伙犯罪,那才是我们最大的收获!本来咱们县城的犯罪名额还差了不少呢,这下好了,把相关涉案人员全都抓起来,估计任务也差不多能完成了!” 他好笑的看向面前的几个人,“说起来,我还是应该感谢他们呢,要不是他们这些人犯罪,我们上哪去凑够上面分派的犯罪名额?” 洪新刚这句话确实是有感而发,这段时间风声正紧,严厉打击犯罪的行动再一次展开,每个地方都有指派名额,如果达不到要求的话,上面便会问责。 洪新刚这几天正发愁呢,关宏达就送了他们这么大一个礼。 其实就他们而言,抓住偷窃贼高兴程度远远高于老关家,这些人被抓,关宏达虽说有点快意,但更多的却是心寒,完全高兴不起来。 如今整个凤山乡就一辆吉普车,这些被抓的人根本就装不下,最后还是关云山开着五菱拖拉机将这些人送进了派出所。 等到院子里的人都被拉走后,关宏达叹了口气,对坐在大门口抽烟的关自在道:“太爷,我是不是有点过了?” 关自在吧嗒吧嗒抽了几口烟之后,抬头道:“过?什么叫过?他们吃你的,喝你的,到最后还偷你的,吃里扒外,有什么好同情的?你呀,太仁义了!既然他们犯法,那就让官府法办!不这么弄一下,以后你的窑厂,还会出事情!” 老爷子手中旱烟袋在门槛上磕了磕,“不能对他们太好,恩大成仇啊小子!” 关宏达点了点头,“太爷说的是,太仁义了确实不好!” 第十章 跟爷爷商量事儿 “妈妈,二成哥他们几个咋啦?怎么都被新刚叔叔抓走了?” 几个人被抓走后,关阳有点害怕,仰着小脸低声问卢新娥,“他们就是偷咱们东西的人吗?” “对,就是这些杀千刀的偷了咱们的东西!” 卢新娥愤愤不平道:“咱们哪一点对他们不好?逢年过节的,村里人哪一家咱们没有送东西?他们怎么能这样?” 关宏达道:“行了,别说了,累了一天了,赶快吃饭吧!太爷,我还有一瓶茅台酒,你要不整两盅?” 旁边的关自在双眼一亮,急切道:“在哪?在哪?快点拿出来,还等什么?” 他说话的时候,咽喉不住吞咽,一副馋涎欲滴的样子,令人发噱。 等到关宏达把茅台酒在酒桌上打开后,关自在迫不及待的给自己倒了一盅,端着酒盅放在鼻尖下面微微晃动,眼睛微微眯起,一脸的陶醉之色。 关宏达笑道:“太爷,我这还有几瓶,一会儿吃完饭,您都拿走两瓶吧!” 此时的茅台酒八块钱一瓶,而在之前供销社还有散装茅台酒,最低五毛钱开售,有专门的量具,喝多少钱的,就给你打多少,可惜八十年代后就没有了。 如今的茅台酒没有造假这一说,酱香醇厚,回味悠长,深得酒鬼们的喜爱。 八块钱,在几十年后少的可怜,可在此时,却已经是个大数目了,遍观整个关帝庙村,能喝得起茅台酒的,恐怕也就只有关宏达家了。 别的村民如果勒紧裤腰带也能买得起,但为了一瓶酒就要这么拼,那完全不值得。 就像二十一世纪后,基本上所有人家也都能买得起茅台酒,但真正肯花钱买的平头老百姓又有几个? 开饭的时候,卢新娥将煎炸好的蝈蝈放在了关阳姐弟面前,“小心吃,别卡着啊!” 被油煎的母蝈蝈颜色发红,跟煮熟的螃蟹差不多一个色儿,挺着大肚子,红得发亮。 此时关宏达已经打开了如同小电视大小的收音机,收音机声音略有点嗤嗤拉拉的,电台里正在播放着刘兰芳的《隋唐演义》,评书里刚巧说到了程咬金在尤俊达家里挑选坐骑的那一段,最后从尤俊达马棚里挑了一匹红马,起了个名,叫做大肚蝈蝈红。 多年后,很多人都不明白大肚蝈蝈红是啥意思,如果他能吃一次油煎母蝈蝈,他就会明白了这个名字是多么形象。 此时的评书应该算是全中国人民最为热爱的艺术形式,每到十二点,或者十二点半,就会有电视台播放几个评书艺人的评书作品。 在七九年的时候,刘兰芳说的《岳飞传》第一次面向了全国听众,在当时那个精神食粮极为贫瘠荒芜的年代,这部评书在华夏引起了巨大的轰动。 在当时,如果谁家有个半导体的收音机,那么每到评书播出的时候,就会有很多人聚齐到他院子里一起来听,听到“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这句话时,很多人都会唉声叹气,过了良久才会心满意足的各自散去。 七十年代的末期,正是人心浮动的时候,社会大乱初定,很多人都很迷惘,都不知道自己的前路在哪里,社会上多了很多的闲散人员,社会治安极为不稳,滋生一系列的治安事件。 可每当刘兰芳的评书开始播放的时候,就在这个时间点里,全国几乎就没有有犯罪行为发生。 由此可见刘兰芳评书《岳飞传》的可怕影响力。 继《岳飞传》之后,刘兰芳又录制了好几部评书,反响都不错,关晓军长大后,曾专门收集了刘兰芳的作品,但不知道为什么,她说的《隋唐演义》却一直没有见到,似乎她从来没有说过一样。 此时收音机打开后,一家人边听评书边吃饭,整个屋子里都安静下来,连关宏达与关自在都支棱着耳朵听评书,说话都少了。 吃过饭,关自在拎着两瓶茅台一摇三晃的起身离开,插在腰间的翡翠嘴的烟袋锅在他腰间不住晃悠,好像随时都要掉下来。 关宏达急忙伸手将烟袋杆抽下,“太爷,我先送您回家,您这宝贝可千万别丢喽!” 关自在每次喝酒都会喝醉,每次醉后,烟袋杆一准儿丢失,然后第二天,整个村子都会被他闹腾的不得安生。 关宏达害怕再出现这种事情,干脆拎着烟袋杆将关自在一路送到家。 等关宏达回来准备午睡的时候,关晓军走到关宏达面前,“爷爷,爷爷,我想求你点事儿!” 关宏达看到自己的小孙孙一本正经的说话,忍不住好笑,本来因为偷砖而郁闷的心情也好了许多,他伸手摸了摸关晓军的脑袋,温声道:“乖孙孙,什么事儿啊?” 关晓军道:“我想跟姐姐在一起做生意!” “做生意?做什么生意?” 关宏达大为好奇,将关晓军抱到自己大腿上,“你给爷爷说说,你想做啥生意?” 关晓军先不说卖冰棍儿的事情,他要是这个时候说出来,关宏达肯定不同意,作为一个十里八乡有头有脸的人物,自己的小孙子竟然出去卖冰棍儿?老头肯定不同意,况且家里又不缺钱。 对于怎么说这件事,关晓军已经想好了托词,“爷爷,我以后想自己挣自己的零花钱,不想给家里要了!老师都说了,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老师都说了?哪个老师?是你姑奶奶吗?她能说出这话来?” 关宏达口中的“姑奶奶”,指的村里的关宏叶,她是老关家的本家女儿,对象是个倒插门。 因为认得几个字,村里人便让她当上了小学一年级的老师。 关宏叶识字不多,以她的文化水平,也就能教教一年级的拼音字母,二年级就有点力有未逮,到了三年级,她就只能让学生教她了。 以关宏达对关宏叶的了解,感觉“自己动手丰衣足食”这句话,就不是关宏叶这种水平能够说出来的。 关晓军这个汗啊,急忙道:“是姐姐的老师说的,不是宏叶姑奶奶说的!” “哦,是阳阳的老师说的啊?” 关宏达点头道:“这还差不多!” 他饶有兴致的看向关晓军,“老师让你们自己动手?你们这么小能干啥啊?” 关晓军道:“我跟姐姐商量了,我们准备卖冰棍儿!” 第十一章 闹事儿 “噹噹噹!” 关家大院里,关宏达一大早就忙活起来。 在关晓军起床出来的时候,他正拿着一个小锤子正在往一个已经成型了的木头箱子上敲钉子,脚下木屑、刨花散落一地,将刨子、锯、遮掩的若隐若现。 关帝庙村的村支书,十里八乡最有威望的头面人物,此时正在给自己的小孙子做盛放冰棍的木箱子。 昨天经过关晓军一番口舌,嘴皮子都快磨破了,关宏达这才答应让他试试,反正小孩子嘛,三分钟热度,估计也干不多长时间,如果真能坚持下来,那更好,他关宏达的孙子六七岁就能挣钱了,那岂不是又多了一个吹牛的本钱? 他对关晓军这么一个唯一的小孙孙极为溺爱,如今见这孩子这么懂事儿,而且还是响应老师们说的话,搞“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实践活动,就觉得自己的孙子这么小就能折腾,长大了肯定有出息。 在中国人家里,自己有本事还是次要的,自己的儿子、孙子有本事才更能让他们感到脸上有光,别说是普通老百姓,就算是一方大员,帝王将相,在子女方面也会生出比较之心。 这是人之常情,千年以来,一贯如此,关宏达也不能免俗。 “爷爷,你这就做好啦?” 关晓军来到院子里,看着已经成型的木箱子,惊讶道:“这么快?” 关云山拿着扫帚走了过来,瞪眼道:“快什么快?为了给你做这个冰棍箱子,我们天不亮就起床,花了好半天才搞好。你这熊孩子,好好的卖什么冰棍儿?那能挣几个钱?你还不如在家好好的歇着呢!爸,你也是,他瞎胡闹,你也陪他闹啊?这小子三天的热度,卖不几天估计就不卖了!” 关宏达笑道:“小孩子嘛,闹就闹呗!反正做点小木工活又不费多大力。” 他将木箱子钉好后,从房里拿出两罐油漆,笑道:“上次做家具的时候,正好还剩点油漆,你来调一下,等刷好漆,这就算是完活!” 关云山接过油漆,在一个破碗里调制好后,拿着毛刷子在做好的木箱子上刷起漆来,等刷完漆之后,他将箱子就这么放在院子里,对蹲着地上看干活的关晓军道:“今天晒一天,明天就能用了!臭小子,现在你跟我干活去!” 一家人洗漱完毕,正要下地的时候,门口忽然有哭声传来,几个妇女哭天嚎地的跑到了关家院子里,为首的一名健壮妇女鼻涕一把泪一把的走到关宏达面前,“宏达叔,你放过我们当家的吧,他是被关瘸子给带坏的啊,你把他抓进去,万一他有个三长两短,我……我也不活了!” 这名妇女叫陈秀莲,是关鸿翔的老婆,关鸿翔胆小如鼠,但他这个老婆却是刁钻泼辣,跟母老虎似的,稍有不顺便撒泼打滚,闹得人六畜不安。 这一次派出所一下子抓了这么多人,把她男人也给抓了进去,她怎么可能愿意? 昨天被民警吓了一跳不敢蹦出来吵闹,现在一夜过去了,她将其余几个被抓男人的婆娘叫到了一起,互相商量了一下,准备一大早的就来关宏达家里闹,什么时候人放出来,他们才肯罢休。 关宏达看了陈秀莲一眼,“秀莲,我问你,鸿翔这段时间挣得钱是不是都给你保管了?” 陈秀莲一愣,“是……是我保管的,那又怎么了?我们当家挣了钱,我来保管,犯什么法了?” 关宏达道:“那他以前挣多少,这段时间挣多少,你都没觉得有点不对?” 陈秀莲微微一滞,张口结舌了半天,方才跺脚耍起了无赖,“他挣钱多少,我哪知道不对?他的钱又不是我挣得,我只管保管!” 关宏达深深看了她一眼,“你也在窑厂干活,他一天挣多少你会不知道?秀莲啊,咱们想要挣钱,那就要光明正大的挣,给孩子做个好榜样!别到以后孩子长大了,陪着你们一起被人戳脊梁骨!” 陈秀莲脸色一白,极力否认道:“俺们没有挣坏良心的钱!俺当家的有名的胆小,杀鸡都不敢,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情来?肯定是关瘸子逼着他干的!一定是这样!” 关宏达道:“那既然是这样,你还来找我干什么?派出所审明白后,肯定会把鸿翔放出来的,你还瞎担什么心?” “我……” 陈秀莲顿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是啊,如果真的像陈秀莲说的这样,既然关鸿翔是被逼迫的,那他也算是受害者,派出所审问明白后,最多不轻不重的处罚一下,应该会把他放出来的,陈秀莲不确实该这么担心。 “还有啊,秀莲。” 关宏达温声道:“我这又不是派出所,你找我,让我放人,我怎么放?我上哪给你放去?我又不是派出所的所长!” 他说到这里,声音渐渐严厉起来,“你们领我的工钱,偷我的东西,现在被抓了还觉得委屈?现在竟然还闹到我家里,让我放人?把我当成什么了?” 关宏达说到这里,大声呵斥,“我关宏达就这么好欺负吗?” 他手指陈秀莲几人:“滚!” 陈秀莲吓的身子一哆嗦,顿时软了下来,哭道:“现在正是收麦的时候,我家那么多地,家里缺了一个劳力,谁来帮忙割麦啊?” 关宏达道:“你娘家人干什么吃的?他们不会帮忙?你放心,真要收不了麦子,我找人帮你们收!” 他看了陈秀莲等人一眼,“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滚!家里麦子不要了?” 陈秀莲几个妇女面面相觑,挤眼掉泪的走了。 几个妇女走后,关宏达叹了口气,对关云山道:“云山,咱们赶快把咱们的麦子收了,回头帮一下他们。” 关云山有点不乐意,“凭什么帮他们?咱们的钱还没要过来呢!” 关宏达道:“算啦,大家都不容易,要是真有钱的话,有几个会做这样的事儿?还不是穷给闹的!我琢磨着啊,他们这几个进局子后,再想出来可就难了,尤其是云岗,没个十年八年根本想都不要想!以后他家的老人孩子,咱们还得帮衬一把!” 关晓军对爷爷关宏达的见识佩服的五体投地,在现在这个敏感时期,作奸犯科之徒,就没有轻判的,地方上为了凑齐杀人名额,基本上量刑极重,几乎每隔一段时间就有人在车上绑着游街示众,然后拉进刑场枪毙。 像关鸿翔他们这些从犯还好一点,关上一段时间应该就会放出来,至于关云岗这种人,挨枪子的几率极大。 国家的严厉打击违法犯罪活动的指示,是一个时代发展进程中的一朵浪花,你根本无法以单纯的对错来判断这种社会行为的好坏,以当时的社会混乱程度,确实应该用重典,打击浪潮过后,整个社会风气为之一清,犯罪率明显减少。 但毕竟一刀切的方式太过粗暴,矫枉过正的行为也难免发生,所以到了九十年代之后,政府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严厉打击行动就此不再进行。 不过关宏达这么一个目不识丁的老人竟然能看出这一点来,可见他的嗅觉是多么的敏锐。 第十二章 卖冰棍儿的小男孩 “卖冰棍儿!卖冰棍儿!” 关阳推着一个二八大杠的自行车,车座后面绑着一个白色油漆的大木箱子,箱子里塞了一床小棉被,棉被里裹着的是一个大大的厚实的朔料袋,袋子里是关云山特意从县城冰糕厂批发的两百多个冰棍儿。 关云山是极不愿意跑二三十里地为关晓军批发这点冰糕冰棍的,按他的说法,还不够油钱呢! 不过关晓军闹得厉害,关阳也说要挣钱,搞的他烦不胜烦,再说关宏达连冰糕箱都做好了,再不去的话,孩子闹得将会更厉害。 他舍不得开车去,干脆一大早骑着自行车蹬到县城,花了两块钱,批了好几种冰糕,黑着脸将自行车扔给了关阳姐弟,“今天你们要是挣不到钱,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从他的角度上,他是完全看不上卖冰棍这个行当的,家里的砖窑厂每年的收入都有好几万,他又刚买了五菱车,以后每天拉砂石料,一天也有五六十块的赚头,一天的收入都要跟上别人一个月的工资,而冰棍又能赚多少钱?即便是十倍的利润,一块钱的成本,顶天了能赚十四块钱,这还是冰糕冰棍都卖完的情况下。 所以这点小小的收入,在关云山眼里根本什么都不是,而且他还很不乐意自己的孩子,这么小就出去抛头露面。 自己家又不是穷的没饭吃,干嘛要这么小的孩子出去做买卖?大热天的,两个娃娃在太阳下跑来跑去,想想就心疼。 关宏达一开始也不乐意,后来想了一下,觉得应该支持。 小孩子嘛,小时候多受点罪也有好处,不苦一下,怎么能知道现在的日子甜? 他虽然不懂什么忆苦思甜的教育方式,但他的生存智慧告诉他,一味的迁就孩子也不是一件好事儿,关晓军这么小就知道做生意,那说明这孩子有这个心思,那就应该加以鼓励。 就这么着,关宏达一发话,全家老小再没有反对的,在这件事上,关宏达一家之主的威严完全体现了出来。 这就苦了关云山,一大早的就要骑车去县城批发冰糕,一来一回差不多五十里地,他骑车得骑两个小时还多,然后回家还得忙农活,当真是劳累不堪。 不过这正是关晓军所希望的。 关晓军在后世曾分析过自己家之所以衰败的原因,很大程度上就在于自己的父亲前半生太过顺风顺水,所有的事情都被爷爷关宏达挡住了,以至于他并没有练成与人交际的能力,也太过任性,做事说话不怎么考虑别人的感受,时间长了,朋友才越来越少。 尤其他还非常清高,看不起这个,看不起那个,等后来家里穷的买盐的钱都买不起了,他还是拉不下脸去跟别人打工,依旧苦哈哈的守着家里的几亩地,再加上他每天都要喝酒抽烟,光酒钱烟钱一个月都要花上不少。 时间一长,入不敷出,只能赊账度日,全家的重担都压在了卢新娥身上,借钱都是靠着卢新娥出去借,关云山连借钱都不好意思向别人借,一心一意当起了埋在沙地里的鸵鸟,只把脑袋藏起来,对于屁股外面的事情假意不知,自己来麻痹自己。 家里的欠账,一直到关晓军大学毕业后,才一点点还上。 后来关晓军去了政府工作,好歹也算是公务员,这才扭转了家里人在村子里的形象,但是相比关宏达在的时候,毕竟还是有所不如。 这一次关晓军就想磨一磨自己父亲的性子。 你不是好面子吗? 我先把你的面子拉下来再说! 关云山平日里说话,张口闭口不离“做大事”这三个字,对于卖冰棍,卖茶叶蛋,卖小零食这些小打小闹的玩意儿,那是一百二十个看不起。 但现在,关晓军偏偏要关云山与他最看不起的小买卖联系到一起。 本来关晓军跟关云山说了,今天第一次卖冰棍,不要批发太多,一块钱就行了,可是关云山却批发了两块多。 可想而知,应该是他觉得一块钱太少,有点不值得跑一趟,再加上面子使然,大手大脚惯了,于是多花了一块钱。 对于这一点,关晓军人微言轻,不敢多说什么,说多了恐怕要挨揍。 等到一家人都下地干活的时候,关晓军便跟关阳一起跑到了附近的代销点换了一大把零钱,又在家里歇息了一会儿,眼看着日头越升越高,气温越来越热,这才跟姐姐一起推着车子向地里走去。 六月天气,艳阳高照,热的似乎连地面都会反光似的,天地若蒸笼,田野里的庄稼也被晒得蔫头耷脑,没有精神。 关阳与关晓军脖子上都搭着一条毛巾,浑身都湿哒哒的,就刚才推车子出门这几个动作,都热的两人一身汗。 姐弟两人一出村,就看到了村头的一个古老的晒谷场。 说这个晒谷场古老,是因为据说关帝庙村建村以来,这个晒谷场就一直存在,少说也存世三四百年了,到现在还一直在使用。 两年前,家家户户收完小麦之后,都会排着队等这使用这个晒谷场来碾小麦,但是一个两千人的大村子,一家一家的挨着排,天知道会排到什么时候,后来还是关云山带头在自家一块地头上自己搞了一个麦场,这才让村里人恍然大悟,原来其实自己也可以搞一个麦场的,完全不用在晒谷场排号等! 可以说,关宏达在这件事上完全突破了庄户人家固有的思维,使得村里人不再像往年一样天不明就来晒谷场排队。 不过虽然大家都能自己的地头搞麦场,但还是有人家喜欢使用这个村头的晒谷场,毕竟不用白不用,又省了很多麻烦。 此时的晒谷上,很多身影正在忙碌着,大大空旷比后世驾校面积还要大上许多的晒谷场上,分成了好几个区域,每个区域里都有绑着头巾的村民在忙碌。 几个老人手里拿着鞭子,牵着老牛、驴子,拉着石磙正在平铺在地的小麦上转圈碾压,时不时打了一个鞭花,发出清脆的响声。 在这石磙碾压麦穗的过程中,不时有人提着叉子将麦秸翻挑过来,以便能让石磙将小麦压的跟彻底。 整个晒谷场上一片忙碌的场景,透着一股子丰收的喜悦。 这是收获的季节。 姐弟两人到了晒谷场附近,将车子停了下来。 关阳有点害羞,扫视整个麦场的人,小嘴张了几下,还未喊出话来,汗反而先出来了。 她看了关晓军一眼,“这主意是你出的,你来喊!” 关晓军见姐姐害羞的样子极为可爱,忍不住哈哈笑道:“行,我喊就我喊,不过钱得多分点给我!” 关阳拍了关晓军脑袋一下,“哪那么多事儿?快喊!” 关晓军走到晒谷场的老柳树之下,扯着嗓子喊了起来:“冰棍儿!奶油冰棍!不好吃不要钱啊,热腾腾的冰棍儿,在太阳底下还会冒烟呐!” “今天开业大酬宾,买一根送一根啊,错过这个村儿,可就没这个店了啊!” “云峰叔,你来一根不?你看楠楠姐都热成啥样了,你就不买两根给她解解渴?” “宏光爷爷,你来一根不?什么?多少钱一根?超过五十岁的老人,我们不要钱!免费送一根!” 关晓军童音尖锐,扯着嗓子这么一喊,整个晒谷场上的人都不自禁的扭头看了过来,等看见是关阳与关晓军两个孩子后,都是一阵好奇。 “咦?云山家的孩子怎么卖起了冰棍来啦?” 第十三章 开张啦 “小军,阳阳,你们怎么卖起冰棍儿来啦?” 晒谷场上一名肤色黑黝黝的青年男子看到关阳姐弟后,一脸好笑的走了过来,边走边拿脖子上的毛巾擦汗,顺手将手中挑麦秸的三股叉放到一边,“给我拿两根!” 关晓军笑道:“晓龙哥,我们今天买一根送一根,你给我一毛钱,我给你两根!奶油的就要一毛五两根啦!” 这名青年男子叫关晓龙,跟关晓军一个辈分,是非常正派的一个人。 他听关晓军说的有鼻子有眼的,忍不住笑道:“还真做起生意来了?这么大热的天,云山叔也舍得让你们出来?你们家还缺这点钱?” 关晓军装模作样道:“地主家也没余粮啊!” 关晓龙哈哈大笑,从兜里掏出两毛钱递给关晓军,“呐,给我四根冰棍!这可是你说的啊,一毛钱一根冰棍,买一送一。” 关晓军眉开眼笑,“俺们做生意,说一是一,绝不骗人!” 他将两毛钱递给关阳,“姐姐,拿四根冰棍!” 关阳出门前,关晓军就跟他说了,今天第一次开张,不要想着挣多少钱,先要练一下脸皮,别到时候连吆喝都吆喝不出来,那就算是失败了。 关阳一开始还不信,不认为自己会害羞,可是真到了上场的时候,她忽然就怯场了,无论如何吆喝不出来,都是关晓军一个人扯着嗓子拉生意。 现在见关晓龙掏钱来买,关阳急忙打开木箱,从里面拿出四根冰棍递给关晓龙,细声细气的说道:“晓龙哥,这是你的冰棍儿,你拿好!” 关晓龙见关阳害羞,笑道:“阳阳,你这样害羞可不行啊,你看小军,喊的多响亮!你得让人家听见才行,要不然的话,谁知道卖冰糕的人过来啦啊?” 关阳更是害羞,低头道:“嗯!” 关晓龙走后,关晓军看向关阳,“姐,你以后专管找钱拿冰棍儿,我专管吆喝,你看这样行不?” 关阳顿时高兴起来,赶紧点头,“行!” 她一开始觉得买冰糕冰棍不是什么难事儿,事到临头才发现跟自己想象中有点不一样。 九岁的小女孩已经知道矜持了,让她扯着嗓子这么吆喝,实在是有点强人所难,她毕竟不是穷苦人家的孩子,对金钱的渴求并不是十分强烈。 现在听关晓军不让她吆喝了,顿时松了一口气,对关晓军说道:“那这样,以后赚的钱,咱俩四六分,你六我四,多给你点!” 关晓军笑道:“说话算话啊!” 关阳点头道:“说话算话!” 有了关晓龙开头后,晒谷场上的其他人也都走了过来,有的是真的买冰糕,有的却是跑来看稀奇,他们都没有想到,关宏达的小孙子小孙女这么小就知道给家里挣钱了,而自家孩子就只知道放羊做饭。 其实现在的孩子都是这种生存状态,五六岁的孩子能有什么想法?能会放羊,会做饭,那就已经是很不错了! 但隔河景色,总是好过身边风景,再加上“关宏达的孙子孙女”这几个字,自带光环,因此怎么看关阳姐弟,就怎么觉得懂事,比自家孩子可要强多了! 人来的多了,都不好意思不要,更何况现场有两三个五六十岁的老人,关晓军每人都免费送了一根冰棍,他的嘴巴又甜,爷爷叔叔的这么一叫,现场一片笑声,基本上人人都买了一根。 关键是关晓军的冰棍买一送一,比以往都便宜,大家买了心里也舒服,都觉得有点沾光。 让客户买了你的东西,还觉得自己沾光了,这才是商家最大的本事,如能长期保持这种本领,肯定纵横商场无往不利。 等关晓军离开晒谷场后,冰糕箱子里已经少了几十根冰棍了,关阳手里也多了两块多钱。 “怎么样?回本了吧?” 关晓军对关阳笑嘻嘻道:“咱们今天要是把这些冰棍都卖出去,肯定能赚好几块!” 关阳也是一脸兴奋,“嗯!咱们去地里去!” 此时的田野里一片忙碌景象,顺着乡间地头狭窄的小路上往前走,一路上就可以看到很多拿着镰刀弯腰割麦的村民,一排排倒地的枯黄色的小麦秸秆在阳关照射下犹如一个个倒地的战士,不时有壁虎一样的蜥蜴飞快的从路边窜出,瞬间跑远消失。 “冰糕冰棍儿,奶油的雪糕啊!” 关晓军走在大路上不断吆喝,“绿豆冰棍儿消暑解渴,奶油雪糕吃一口还想吃两口啊!二婶,你要一块不?现在生意刚开张,买一送一啊,一毛五的奶油雪糕也是每一送一,赔本赚吆喝!” 田地里的村民一是见他们两个卖东西有趣,另一个则是贪图便宜,等关晓军姐弟俩走到自己家的麦场时,箱子里的冰糕已经卖出去一半了。 其实这个年代,走街串巷卖冰棍的人已经有了,但是因为冰棍要从县城里进货,而关帝庙村附近的村庄距离县城至少二十多里地,现在又是麦忙时节,真正去田地里卖冰棍的并不是很多,大多数农民还是收麦为主,只有绝少数有空闲时间的人才会专门跑县城批发冰棍来挣个零花钱,但也不以此为主业。 这时候的冰棍很少能卖的完的,乡民们干农活,那都是自带水壶的,很少有人舍得买这些东西,一般就算是买,那也是送给自己家孩子吃,大人很少会买。 不过关晓军嘴甜,能说会道,他卖的又比别人便宜,关键见了年纪大的老人还会主动免费送一根,搞的大家都有点不好意思,所以能买的都会尽量支持一下。 关宏达从麦场老早就听到了关晓军的吆喝声,提着大大的三股叉走到路边,向关晓军不住招手,“阳阳,小军,这里,这里!你们卖了多少啦?” 关晓军大声道:“都快卖完啦!” 关宏达惊讶道:“这么快?” 关晓军笑道:“大家都很照顾我们!” 说话间来到了关宏达面前,扎好自行车后,关晓军拿出几个奶油雪糕递给关宏达,“爷爷,最好的雪糕留给您!” 关宏达哈哈大笑,“还是我孙子孝顺!” 他向麦场里招了招手,“行了,都歇会儿吧,吃块雪糕凉快凉快!” 麦场里,关云山正开着五菱拖拉机车头拉着一个大大的石磙在小麦秸秆上转圈碾压,相比附近用老牛、驴马等牲畜拉石磙的村民来说,他的速度可是要快多了。 麦场里平铺的秸秆被石磙碾压的平滑洁亮,在阳光的照射下反射着淡淡的光,卢新娥与王欣凤正拿着麦秸叉子在麦场旁边对着秸秆不住翻挑。 关晓军家里人丁不旺,现场干农活的就这么几个人。 关宏达幼年丧父,小时候二弟也被生生饿死,因此除了一个姐姐外,就男丁来说,他是家里的一根独苗。 等到了关云山这一代的时候,关宏达生了五个闺女,也就只有关云山这么一个男丁,那自然是对关云山百般宠爱。 然后的到了关晓军这一代的时候,计划生育开始了,关宏达想多要几个孙子也没法要了,这成了关宏达最大的遗憾,关晓军又成了家里的男丁独苗。 世人所谓三代单传,关家到了关晓军这一代,真的是单传三代。 关晓军在家里也是备受宠爱,简直是要什么给什么,不然的话,只凭他这么一个小小的孩童,关宏达父子怎么会同意他要卖冰棍的想法? 就是因为这份溺爱,才使得关晓军的想法得以实现,这要是放在普通人家,根本想都不要想。 而在农村谁家弟兄少,谁家就会受欺负,而关宏达孤身一人能置办下这么大的家业,力压全村,甚至名扬十里八乡,就这份能耐,很多人根本就比不了,这也是关晓军对自己爷爷佩服的原因之一。 听到关宏达的话后,关云山将拖拉机停靠到一边,与卢新娥、王欣凤一起走了过来,大老远的就冲关晓军喊道:“小军,累不累?累的话你们两个就别卖了,大热的天,受这个罪干啥?” 关晓军心中一暖,自己这个父亲虽然一事无成,但关爱自己孩子的心思却是与一般家长无异,他没本事,他脾气暴躁,但并不代表他不关心自己的孩子! 在上一世,为了给关晓军姐弟两个凑够上学的学费,关云山没少作难,最后连家里的耕牛都卖了。 他这份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父爱,并不比别人少。 第十四章 高估了自己 “卖了多少钱了?” 关云山边吃着关晓军递过来的奶油冰糕,边好奇的看向自己的女儿,“阳阳,你数学好,你给爸爸说说,现在卖了多少钱啦?” 关阳闻言从冰棍箱里拿出一个小布兜,将一大堆毛票倒了出来,“爸爸,我还没查呢!咱们现在就查一下吧!” 关晓军道:“不用查了,我都记着呢!咱们一共卖了七块三毛钱,抛去两块钱的本钱,一共赚了五块三!” 关阳吃惊道:“这么多钱,你都记住了?” 关晓军道:“记住最后一个数字就行呗!” 关阳恍然大悟,“是啊,我怎么没有想到?我一直都没有查钱,赚了多少都不清楚!” 关云山见自己的儿子这么聪明,大为高兴,“小军真聪明!阳阳,这一点你以后要向你弟弟学习!” 他看向关晓军,“小军,你赚了这么多钱,你想怎么花啊?” 关晓军将自己的脚丫子抬起来,露出脚上缝了又缝的橘黄色的小凉鞋来,“我想先买双凉鞋!” 在关晓军童年的记忆中,自己小时候一到夏天,穿的鞋子基本上都是姐姐关阳穿过的小凉鞋,卢新娥给关阳买的凉鞋都是不带花的中性鞋子,男孩女孩都能穿,因此关阳穿旧了的鞋子,关晓军直接捡起来就能穿,这样一来,就省了买鞋子的钱。 小孩子的体型变化非常快无论是衣服还是鞋子,穿不一年就都不能穿了,因此关阳还没有穿坏的鞋子都留给关晓军穿了。 也就在逢年过节的时候,关云山夫妇才会为关晓军置办一身新衣服来,到那时,从衣服到鞋子,可就比同村的孩子们洋气多了。 不过现在关晓军实在是不想穿这双缝了好几次的鞋子,鞋底上的粗线硌的脚掌疼,因此他想换双新鞋子 旁边的卢新娥道:“买啥买?你的脚丫子一天一个样,今年买的明天就不能穿了,现在这双鞋挺合脚的,干嘛要换?” 关晓军唉声叹气的耷拉下了脑袋,“妈,这是我们自己赚钱,你就别管了!” “不行!不能乱花钱!” 卢新娥教训起关晓军来,“什么叫你挣的钱?没有你爸一早去县城批发雪糕冰棍儿,你们卖什么?还有你们的本钱,还不是你爸的钱?臭小子,这么小就想存私房钱了!” 旁边的关云山脸上微微发红,感觉卢新娥这是在说自己,因为他平常也喜欢存点私房钱,买点烟酒啦,跟人打打牌啦,用的都是他留下来的私房钱。 关宏达见卢新娥说关晓军,急忙道:“新娥啊,你这就不对了,咱们挣钱是为了什么?还不是想让孩子吃好穿好?老是让小军穿阳阳的旧鞋子也不是个事儿,要我说啊,在穿衣穿鞋上,咱就别委屈孩子啦!” 卢新娥见公公说话了,也就停止了对关晓军的训斥,对关宏达道:“爹,你别老宠着他!这孩子啊,就不能宠!宠上天了,也就拉不回来了!” 她虽然嘴里这么说,但还是对关晓军道:“这样吧,过两天赶集的时候,我给你买双新鞋子,给阳阳也买一双,你们可得好好爱惜着穿,别穿不几天就穿坏了!” 关阳很高兴,“谢谢妈妈!” 关晓军却问道:“不会花我们的钱吧?” 卢新娥敲了关晓军的脑袋一下,“臭小子,你可真财迷!放心,不花你们的钱!” 一家人歇息了一会儿,又进入麦场,开始了辛苦的劳作。 麦忙时节,那是与老天爷抢时间,根本就不给人足够的歇息时间,庄稼人一年四季中,只有冬季才会真正的闲下来,其余时间那都是忙碌的季节。 家里人忙碌,关阳姐弟俩也不闲着,继续推着自行车卖冰棍。 关帝庙村人口众多,田地也多,关晓军与关阳两人顺着乡间的小路来回穿行,等将所有的小路都走了一遍的时候,时间也就差不多到了五点来钟了。 两人都累的不行了,不过冰棍儿也卖的差不多了,仅剩的十几根冰棍儿也都已经开始融化,厚实的朔料袋子里已经多了一滩粘稠的冰水儿。 这个年代,自制的保温箱能撑半天时间,其实已经算的上是不错了。 关阳有点着急,“哎呀,都化了!” 关晓军拿出一根半化的奶油雪糕递给关阳,自己也拿了一根,“化就化呗,这些能卖就便宜卖,卖不出去自己吃。” 关阳道:“这么多怎么吃的完啊?吃多了要拉肚子的!” 关晓军道:“那就扔掉!反正咱们已经赚回本钱了!” 关阳还是舍不得,犹豫道:“咱们再转一圈看看吧,尽量都卖出去,舍了快可惜的!” 关晓军有气无力的坐在路边一棵白杨树下,一个劲儿的捶腿,“我可是走不动了!累死我了!” 他还是高估了自己的体力,如今的他也就是一个六岁的孩子,他的体力不足以支撑他走这么长时间的路程,再加上一路吆喝,开始还不觉的怎样,等到了半下午的时候,整个人都感到难以支撑了,关阳也累的不行,两人一路上走走停停,好不容捱到现在,关晓军整个人都要累瘫了! 关阳见弟弟累成这样,再加上她也累的够呛,说道:“要不咱们回家吧!” 关晓军从地上一轱辘爬起来,“走,回家!” 等达到了家里的时候,关晓军鞋子都没脱,就一头扎进了床上沉沉睡去。 醒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的鞋子已经被脱掉,母亲卢新娥正拿着蒲扇给自己轻轻的驱赶蚊虫。 见关晓军醒来,卢新娥的心疼的直掉眼泪,“你这孩子,好好的干这干啥?瞧把你累成啥样了?” 她替关晓军穿上鞋子,把他抱下床,“来,快吃饭吧,妈妈给你煎了你最爱吃的荷包蛋,吃饱了再好好的睡觉,冰棍咱们不卖了!” 等关晓军从卧室走出院子里的时候,外面已经月到中天,看时间差不多已经是晚上八九点了,姐姐关阳看样子也刚刚从屋里走出来,正龇牙咧嘴的拿着筷子夹面条上的荷包蛋,只是浑身乏力,连煎好的荷包蛋都夹不住。 看见关晓军走了出来,关阳狠狠的白了关晓军一眼,“都怪你!我现在筷子都拿不动了!” 关晓军讪讪笑道:“哎呀,我哪知道这么累啊!” 吃过一碗荷包蛋手擀面之后,关晓军再度沉沉睡去,睡觉时,心中颇为沮丧,他知道,自己这第一次的小创业已经到了尾声,见他累成这个样子,家里人是不会同意他再继续干下去的。 卖冰棍的行动,宣告失败。 重生人士也未必干什么都行,尤其是在这么小的时候。 第十五章 你就这么怕死啊 有些事情,想着简单,真要是做起来的时候,却未必那么容易,即便是最没有技术含量的卖冰棍儿。 坐在家里无精打采的关晓军正与与姐姐关阳一起相对发呆,两人昨天都累的不行,此时仍旧是浑身酸痛,家人见俩孩子累成这样,干脆不让他们干活了,叫关阳看着弟弟不要乱跑,两人都在家歇着吧。 关晓军此时已经意识到自己把事情想的太过简单了,缺少了对自己身份年龄以及体力等种种因素清晰的认知,因此昨天才会累成这样。 关阳还好,虽然家里没活干,但她还有学校布置的麦假作业,今天有空正好做一下作业,但关晓军可就真的有点百无聊赖了,让他在家里枯坐着,简直比杀头都难受,他在屋里院子里转悠了半天,正想着搞点什么事情的时候,敲门声响起,腰里别着一根烟袋的关自在从大门外大摇大摆的走进了院子里,“小军,你家人都不在啊?” 关晓军一脸好奇,“太爷,您有事吗?爸爸妈妈都下地了。” 关自在道;“你家的浇花的小水壶在哪里?我院子里的花需要好好浇一下了,你把水壶帮我找出来,我的水壶坏了!” 关自在酷爱养花,这种爱好至死未变,而关宏达受关自在的影响,在自己家的后院里也种了不少花儿,很多品种都是关自在送过来的。 现在见关自在来借水壶,关晓军急忙跑到后院把水壶拿给关自在,“太爷,你的花以后多给我点呗,我也想要养花玩。” 关自在脸色一正,“你个臭小子,养花就是养花,怎么能叫玩呢?你要是以玩的态度来养花,保证养不好!” 关晓军笑嘻嘻道:“那我以后跟您学养花好不好?” 关自在大喜,“哎吆,好孩子,我现在正想着找人学习我的养花技巧呢,你要是想学,我现在就教你!” 关自在这个养花的爱好,在整个关帝庙村,甚至是方圆十几里地,都算是一个另类。 庄户人家,此时也就能勉强顾住温饱,养个小猫小狗什么的,那还有点实用,养鸡养鸭养猪什么的,其本质也是为了发展副业,多卖点钱,这都是为了过日子才养的。 而种花养花这种捎带文艺高雅气息的行为,普通的庄户人家是没有精力也不有心思会去搞的,在整个关帝庙村,也就只有关自在有这个闲情雅致在自家院子里种草养花自得其乐。 这老头是老革命,退休工资高的吓人,他家里又没有什么嫡系亲人,平时又没有什么事儿,平日里根本就花不到钱,因此剩下的钱,不是用来买酒,就是用来买花,时间长了,整个大院子里都摆满了各种各样的品种。 像关自在这种养花人,在普遍贫困的庄户人家中,就好比是下水道里蹦出个卫生球来,透着那么一股子的不合时宜,平素里想要跟人谈论养花方面的知识,都找不到谈论的对象,就算是他想要将自己的养花技巧教人,也不会有村民吃饱了撑的跟他学这个。 现在的村民都忙着呢,一年四季,有三个季节都忙的不得了,根本没时间干别的,等到了冬天,百花凋零,人家就是想学,关自在也没法教了。 所谓曲高和寡,知音难觅,说的就是关自在此时的状况。 现在见关晓军说要跟自己学种花,关自在自然大为高兴,虽然关晓军只是一个孩子,未免有点不美,但毕竟聊胜于无,总好过连一个都没有。 当下兴致勃勃的把关晓军领到了自家的庭院,指着院子里的一盆盆鲜花给关晓军进行讲解,那一盆花叫什么名字啦,这一盆又叫什么名字啦,浇水的话,应该怎么浇,浇多少是好,施肥的话,应该怎么施肥,施什么样的肥料,多长时间施肥一次,等等东西,全都讲给了关晓军来听,也不管关晓军能不能听得懂。 可见这么长时间都没有一个可供交流的人,把老头给憋坏了。 关自在所在的这个庭院,乃是关帝庙村整个老关家的祖宅,占地广大,前后三进,是一个少有的庭院式的格局,门前有绿柳垂绦,后花园还有假山池塘,非常的有格调,像是出自名家手笔。 老关家在明朝的时候,村里出现过一名左都御史,已经是不小的官了,这个宅院就是他修建的,保留至今没有损坏,如今成了关自在居住之所。 现在这个宅院里放满了花花草草,虽然是盛夏,院子里依旧是姹紫嫣红,蜂飞蝶舞,俨然三春景象。 关晓军漫步其中,听着关自在的讲解,闻着或浓或淡的花香,即便是他不怎么懂花,但徜徉在如许花海之中,也禁不住有几分陶醉。 他在前世也挺喜欢种花,只是家里条件有限,可以种花的空间小的可怜,只能在阳台上摆上两盆,而且中的花还不能太大太高,否则耽误妻子晾晒衣服,肯定会被抱怨,而且还不能带刺带毛,以免伤到孩子,总之,贫贱家庭百事哀,自家条件达不到,想干什么都有限制,连种点花儿都让人心里不痛快。 现在重活一回,见到这么大的宅院,这么些花儿,关晓军眼前一阵恍惚,前世的记忆不断在脑中浮现,“就算不为别的,就为了能随便干自己想干的事儿,随便不干自己不想干的事儿,自己也必须要努力啊!” 旁边关自在正说的起兴,见关晓军眼中露出恍惚茫然之色,立时反应过来,“小军这么小,我说这些,他怎么能听得懂?看来还得一步一步来!不过这小孩子没长性,得想个办法留住他。” 他停止了对花卉的解说,向关晓军笑道:“小军啊,太爷爷除了会养花,还会一样东西,你想不想学?” 关晓军好奇道:“什么?” 关自在以一种神神秘秘略带一点诱惑的语气道:“功夫!太爷爷可是学过功夫的人,很厉害哦!打架的时候,一个人能打好几个!你要不要学?” 关晓军对武力不怎么感兴趣,“太爷,打打杀杀的多不好,要是出手重了,把人打坏了,还要赔钱,爸爸妈妈还要打我,再说,练功很累的,我不学!” 关自在有点傻眼。 现在电影少林寺已经传到了乡下,村子里有时候谁家孩子结婚了,就会请人在村头的广场上播放几场电影,而这些电影中,最受孩子欢迎的就是《少林寺》,有些小孩子看完电影后,吵着闹着要去少林寺去学功夫,全国出现了好多学生逃课去嵩山的事情,急的老师们每天都对这些孩子围追堵截,公安干警也时刻注意车站里的孩子,尽可能的拦住他们。 而嵩山本地的派出所,每天从嵩山遣返的孩子都有好多个。 在这种气氛的渲染下,很多小孩子都喜欢拿着木刀木枪打着玩,人人都相当功夫高手,前段时间关晓军还哭着喊着去少林寺呢。 关自在本来想着此时拿“功夫”这个话题来诱惑一下关晓军,只要关晓军想要学功夫,那就不是一年半载能学会的,十年八年都未必能学好,这样一来,自己便有时间传授自己的种花养花的手艺了。 其实关自在想要教关晓军养花种花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则是他年纪大了,膝下无子,年老孤独之下,缺少玩伴,若是能有关晓军这么一个小孙孙陪伴,对他来说也算是一种慰藉。 谁知道前几天还吵着闹着要去少林寺的关晓军竟然不想学功夫了! 这大大出乎关自在所料,老头一脸懵逼的看了关晓军一眼,“你个娃娃,前两天不是还闹着学功夫吗?” 关晓军笑嘻嘻道:“我现在不想学了,太累!” 无论关自在怎么劝说,关晓军铁了心的不想学武,只想学种花,而且还先要学种君子兰。 关自在无法,最后道:“你呀,不学就不学吧,其实学点功夫挺好的,虽然有点累,但能健身啊,太爷活了这么长时间,还不是练功练的……” 一开始一直排斥习武的关晓军听到这句话后,忽然开口,“不就是功夫嘛,我学!” 关自在:“……你就这么怕死啊!” 第十六章 学功夫 在关晓军前世,关自在的长寿秘诀一直为很多人所好奇,因为这老爷子烟酒不离口,脾气也暴躁,与传统意义上长寿老人的生活方式迥然不同。 别的长寿老人要么是清心寡欲,要么是有着良好的生活起居习惯,要么是生活的地方水土养人,基本上都有其长寿的道理,也与养生学中的观点向呼应。 唯独关自在的长寿之道无迹可寻,他相比那些长寿老人而言,几乎就是五毒俱全,吃喝赌抽,无一不通无一不精,脾气也是坏的出奇,八九十岁了,还瞪眼就打人,稍有不对,就拿出烟袋杆抽打不肖子孙,从不知恬淡安宁为何物。 可就这么一个老人,竟然活了将近一百三十岁,一生无病无灾,简直让人羡慕的双眼发红。 尤为关键的是,他还是一名男性长寿老人。 古今中外,长寿老人中,十之七八都为女性,而关自在以男性之身独领长寿风骚,即便在古今中外的长寿人群中,也是极为少见之人,因此更具有研究价值。 关晓军之前还从未将“功夫”两个字与关自在的长寿联系到一起,因为会功夫的人一般都不会很长寿,一个人的长寿与否与他会不会功夫,真的没有多大关系,清末民国的时候,有几位所谓的武学大师能活到一百多岁? 关晓军从本心来说,是很看不起中国武术界的一群人的。 这些人整天鼓吹中国传统武术的奥妙,什么强身健体啦,什么技击养生啦,什么高手在民间啦,一个个吹的天花乱坠,可是在正规赛场上,一个习练中国功夫的人都没有。 而且练拳击的老外们,寿命也不见的比练习中国功夫的人要短。 事实上,会功夫的中国人中,短命的人多得是,反倒是很多习练国外拳击格斗的人,活的都不短。 只是因为国家帮着吹,武协帮着吹,一些具有武侠情节喜欢幻想的人也跟着吹,吹来吹去,中国功夫就被神话了,练功夫的人也就成了无所不能的超人。 其实揭破谎言很简单,是驴子是马牵出来溜溜,上舞台上打一场就行了呗,为什么国际格斗舞台上从来就没有见过中国的“功夫高手”? 吹得这么厉害,为什么不去为国争光?他们在怕什么? 这些功夫骗子,之所以这么吹嘘,其实还是利益驱使,毕竟吹的越厉害,赚的钱也就越多,说的越玄乎,就越能唬人。 功夫无外乎打斗与强身两个功效,当然,还有一个是纯粹表演性质的舞台功夫架子。 中国功夫流传千年,自有其道理,但也不要吹的太神,非要跟什么五行八卦阴阳二气扯到一起,说的玄之又玄极为邪乎,其实说白了不就是一项体育运动么?有必要这么吹么?就因为这么吹,搞的全民陷入狂热的幻想之中,导致中国成了一个武侠大国,而不是搏斗强国。 关晓军也学过功夫,学的是太极拳,花了不少钱拜了师父,最后拳法没有练成,膝盖却给练伤了,在一起学拳的几个同事,膝盖也都不同程度的受伤,有的走路都困难。而他的“太极大师”也偷偷去换了膝盖骨。 所以关晓军对中国功夫是极为排斥的,真要健身的话,难道跑步就不能进健身?游泳就不能健身?为什么非要学功夫? 体育运动嘛,能健身应该是不假,但过于夸大,那就惹人厌了。 现在重生一世,连关自在竟然也跟他说起了功夫,关晓军一开始自然不想学,可是等到关自在说他的长寿也跟这套功夫有关的时候,关晓军顿时不淡定了。 别人他不知道,但是关自在的长寿却是做不得假,既然关自在说他的功夫能强身健体益寿延年,那自然有他的道理,反正学一学也没有什么坏处,万一真的能长寿呢? 人只有活到了一定年纪,才会明白,什么金钱美女,什么宝马香车,什么争权夺利,这一切的一切,所有的人世间的大诱惑,在生命面前,都会变得无足轻重,黯然失色。 自古帝王将相,平民百姓,莫不有死! 死亡是人类最大的恐惧。 若是关自在真有长寿之道,那关晓军自然是要学习的。 “你个臭小子,听到能强身健体,你反倒想要学了,这么小的年纪,喜欢养生,却不喜欢打架?真有意思!” 关自在惊奇的看了关晓军一眼,大感有趣,哈哈笑道:“我当年学功夫可不是为了长寿,我是真的想要打人,想要杀鬼子,这才跟人学习的。” 关晓军心说:“您不说我也知道,就您这暴脾气,年轻的时候,一定是个惹是生非的主儿!” 关自在是个急性子,说干就干,既然说要传授关晓军功夫,那自然是越快越好,对关晓军道:“传授我功夫的人是我当年的一位好友,他是湘南人,他说这套功夫叫做龟鹤功,是内家导引的一种。不过他不识字,教我的很多招式都没有名字,或者有名字,那也是当地的方言词汇,我听得稀里糊涂,他教的也是稀里糊涂,反正不管怎么说,我学了一段时间,这套功夫的架子还有气功观想,我总算是学会了,然后一直就练到现在,效果倒是不错,不管打人还是强身,都很不错!” 关晓军将信将疑,“传功法还有稀里糊涂教,稀里糊涂学的?太爷,您这不是骗我吧?” 关自在瞪眼道:“怎么叫骗?我不就是学会了吗?就算是误打误撞学会的,那也叫学会,这么多年这不一点问题都没有吗?” 关晓军一想也是,乖乖道:“太爷,你教我呗!” 关自在道:“那好,咱们先练基本功,我先教你做几个简单的动作……” 他开始将龟鹤功的一些基本动作师范给关晓军做,在关晓军看来,这些动作倒是跟他前世在网上见到的易筋经与五禽戏有点像,不过略微复杂一点,招式也多了不少,相比五禽戏与易筋经,这套动作似乎多了点反击擒拿的架子。 将几个动作做完,关自在道:“来,咱们先从第一个动作学起,其实这些动作都很有用处,练好后,打人防身都用的到。” 关晓军好奇道:“我看电影上说,练功夫都要站马步,还有什么桩功啥的,这个没有吗?” 关自在道:“有个屁桩功!你见过老虎豹子会站桩吗?它们不会桩功难道就不会捕食?” 关晓军老觉得关自在说的有哪里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到底哪里不对,当下不再多想,“太爷,那我现在就开始学啊?” 关自在道:“那还等什么?想学就赶快学,别浪费时间!从现在就开始,练好了身子,以后才有精力干事情!” 等卢新娥过来喊关晓军回家吃饭的时候,就看到了一老一少在院子里做着千奇百怪的姿势,看着跟俩怪物成了精似的。 卢新娥张大嘴巴,“太爷,小军,你俩这是干啥呢?” 第十七章 时代 “妈,我跟太爷学打拳呢!” 在关晓军所在的地区,方言土话中,说练武功不叫练武功,叫打拳。 夸人功夫练的好,一般都会说“拳打的不孬”,这是地方上的方言土语,一直到几十年后依旧这么说。 “学打拳?” 卢新娥好奇的看了关自在一眼,“太爷,你们这也是练拳?我咋看着跟小动物似的?” 关自在停止了对关晓军的教学,瞪了卢新娥一眼,“什么小动物?这叫兽形!算了,跟你们这些娘们也说不清!你是来喊小军吃饭的吧?” 他对着关晓军挥了挥手,“行了,咱爷俩先练到这里,先跟你娘回去吃饭!” 关晓军道:“那我吃完饭再来跟您学。” 关自在摇头道:“你年龄太小,不能这么累,一天练习俩小时就行,多了反而不太好。你以后早上来我这里来,我教你打拳养花,晚上来练习功夫架子,这样形成习惯以后,也不耽误你上学。” 关晓军点头道:“那太爷,我先回去吃饭啦,下次为给你带来几瓶好酒!” 关自在眼睛一亮,哈哈笑道:“这倒可以!” 回到家里,卢新娥把关晓军跟关自在学功夫的说事情跟关宏达父子这么一说,关宏达顿时大喜,他只有这么一个宝贝孙子,一直担心这孩子磕着碰着被人欺负,如果能跟太爷学点防身的本领,那是再好不过。 关云山也很高兴。 在如今的八十年代,他开车出去跑运输,车座子低下都会放着板刀、铁棍什么的防身,甚至他还在车厢里藏了一支气枪。 因为一路上的车匪路霸数不胜数,抢劫杀人也时有发生,胆子小的人根本就跑不了运输,关云山虽然个子大,胆子也大,也敢跟车匪拼命,但毕竟不会功夫,遇到抢劫的时候,心里其实也没底。 他最后悔的就是没有跟人学过格斗,不然的话,无论是逃命还是自保,都要多了几分把握。 多年后,有很多人把八十年代的老百姓能夸成一朵花来,好像七八年代的人民都是勤劳朴实,都是和蔼可亲,都处在一般道德水平以上一样。 关晓军可以负责任的说,这些人说的都是放屁! 七十年的就不用说了,那时候的人正忙着互相检举,互相揭发,互相捅刀子,人性的丑恶在这个年代里得到了最大的发挥,血淋淋的残忍让人知道什么叫丑陋。 八十年代,国家刚刚开始平定,但毕竟以前的创伤与痕迹一时间难以抹除抚平,社会依旧有点动荡,乱象频发,抢劫杀人的事情时有发生,而且破案率却是低到了极点,人心浮动。 国家为什么在八十年代要举行压力打击犯罪的专治行动?还不是整个社会乱象给闹的? 所以说,有人竟然还怀念八十年代,还对这个年代的人贴金描红进行神话,这简直就是脑子里进屎了。 就好像有些蠢货对“民国范儿”情有独钟,大肆吹捧一样,对生活在水很火热中的老百姓却装作看不见。 对于这种人,如果把他们扔到他们向往的时代里去,用不三天,就得被人弄死。 穷山恶水出刁民,这句话一点不假。 当物质生活得不到保障的时候,为了生存,人民的行为方式便开始向野兽转化,然后便会变得残忍起来,发生重大刑事案件的地方,几乎都是在贫困地区,这就是明证。 就像关云山从魔都开着五菱拖拉机一路开到家里的时候,路上都不敢在乡下停宿,每次都是天明走,天不黑就找间招待所入住,如非必要,绝不会夜间上路。 就算是从宁水市到家里一百多里地路程,他拉沙子也要跟几个人合伙出去,单独外出拉货的情形少之又少。 一个人开车拉货跑运输,往往开着开着就人间蒸发了,这种事情并不少见。 等到了两千年之后,这种情况已经是小概率事件了,可在当时信息都不通畅的情况下还能屡次听到这种情况,就足以知道乱到了什么地步。 社会越发展,物质生活越丰富,人民的道德水平就会越高,这是一个不容辩驳的事实,后世有人老是拿七八十年的人跟两千后的人做道德上的比较,那简直就是莫名其妙。 诚然,八十年代大多数老百姓都是非常好的,但坏蛋占据的比例也不少,就整个社会发展来看,两千年后比七八十年代进步简直是太多了。 只有经过那个年代的人,才会知道富饶稳定的生活是多么的来之不易。 就像是经过饥饿的人,才会意识到食物的宝贵。 基于这种时代的因素,关宏达父子都大力支持关晓军跟关自在习武。 “我一直都知道太爷会打拳,但他却谁都不教,没想到现在竟然开始教起小军了,咱们太爷对小军很看重啊!” 关宏达大为兴奋,“等吃完饭,我就去买几瓶茅台,送给太爷当谢礼,以后啊,小军,你得跟太爷爷好好学!” 卢新娥道:“爸,以后孩子还要上学呢!” 小孩子学好了功夫一般都管不住自己,容易欺负人,一旦惹出事情来,把人家孩子打伤了,那可就麻烦了,因此卢新娥不怎么希望关晓军学武。 关宏达道:“打拳又不耽误上学,可以利用课余时间学打拳嘛,平常时候还得以上学为主,再说了,现在小军不是还没有上学吗,等孩子上学以后,咱们再说。” 如今的关帝庙村,根本就没有幼儿园,孩子上学都是直接去上一年级。 关晓军如今刚刚六岁,还不到上学的年龄,平常时候都是跟村里同龄孩子上蹿下跳的蹦跶,正是无忧无虑的年龄,对上学根本就没有一个清晰的认知。 后世的孩子在上幼儿园的时候,还分大小班,可在此时关帝庙村,孩子到了年龄,直接就是扔进小学,幼儿园什么的根本就不存在于关晓军这批同龄同村人的脑海里。 有了关宏达与关云山的大力支持,关晓军跟关自在学武学种花的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只是这件事虽然算是一件好事,但已经有点偏离关晓军初始时的设想,有点打乱了他一开始定下的发展步骤,他一开始可是从来没有想到,自己竟然还有学习功夫学习种花的这一天。 可见,即便是重生人士,在如今年龄、环境、时代等多种因素的制衡下,想要顺心顺意的做点事情,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 Ps:诸位,看书的诸位读者,给点票票吧,你们的推荐票是化肥,是肥料,我的这本书是种子,能不能茁壮成长,能不能开花抽穗,就看大家支不支持了。 第十八章 我的童年 “哎,小军!” 吃过午饭后,姐姐关阳走到关晓军面前,“咱们的冰棍真的不卖了啊?” 关阳虽然昨天累的不行,对关晓军一个劲儿的抱怨,但看着手里赚到的几块钱,其实心里还是有着几分欣喜的,今天家里人忽然说不让卖冰棍儿了,顿时生出一种失落的情绪来。 昨天虽然很累,但并不是没有收获,弟弟关晓军的表现让她大吃一惊,她从来不知道关晓军这么的能说会道,连买块冰糕也能吆喝出花样来。 关晓军的有些超出本身年龄的做法与行为,对关阳幼小的心灵产生了极大的震撼,她通过关晓军的表现才知道,原来卖东西还可以这么卖,原来说话还可以这么说,原来就是卖冰棍都能这么挣钱! 在此时的关阳眼中,一天能挣十来块钱,那就已经是很大的数目了。 所以即便是昨天累的不轻,关阳今天还是有点跃跃欲试,想要再将卖冰棍的事情继续下去。 “今天肯定是卖不成了,咱爸还没去冰糕厂批发呢,想卖也没东西卖啊!” “哦!” 关阳臊眉耷眼的显得很失望。 关晓军见姐姐嘟着嘴失望的神情可爱到爆,忍不住笑道;“今天不行了,咱们明天可以重新开张啊!我已经想好了,咱们把冰糕箱就停在十字路口处,让大家都能看得到,以后谁想吃冰棍啦,让他们自己来买,咱们不出去跑了,这样爸爸妈妈就不会反对了!” 关阳大喜,“我这就跟爸爸说去!” “哎……” 关晓军一把没拉住,关阳已经跑了出去。 “唉,我这个姐姐啊,脾气从小就这么急!” 关阳的急脾气似乎是从胎里带的,干什么事情都是风风火火,只要想好了,那就直接去干,很少会瞻前顾后的,几乎就是一条道走到黑的主。 如果发现前路不通,她也会想方设法开出条路来,而不是选择绕行。 她这认死理的脾气,跟关云山一模一样,不过好在她会学习,能吃苦,选的路也对,在前世关晓军混的不如意的时候,关阳却是搞的风生水起,在同龄人里面,也算是佼佼者了。 关晓军一直都知道自己这位姐姐的性子急,没想到小时候就已经凸显了出来。 看着关阳跑了出去,关晓军也扛着凉席出家门,向村头走去。 在这个没有电器的年代,农村人一到夏天,在屋里都会热的受不了,于是一家老少都拎着凉席往村头的树林里跑。 关帝庙村的村西头,有着好大的一片树林,白杨树、槐树、洋槐居多,偶尔夹杂着几颗榆树,密密麻麻的布满了整个村头。 树林里有阴凉地,又是八面来风之所,因此村民一到夏天就会扛着凉席来这树林里乘凉,平常就是吃饭,也是端着饭碗出来吃吃,关系好的便会将饭菜摆在一起吃,嘻嘻哈哈,极为快意。 整个村子里的人家,除了女性很少外出之外,大部分男性都会来这片树林里聊天打屁,躲避酷暑。 一大群人聚集到树林里,整个树林简直就成了一个小小的集市,乱哄哄极为热闹,打扑克的,下象棋的,睡觉的,听收音机的,吃饭的,捉知了的,掏鸟窝的,打孩子的,干什么的都有,整个画面充满了生命的张力。 到了晚上,也会有很多人来树林里睡觉乘凉,一群人聊着聊着,在风吹树摇的夜色中便会缓缓入睡。 不过树林里不是很干净,老是有很多小动物在地上爬来爬去,有时候睡着睡着,就会觉得身上一痛一痛的,伸手一摸,一个知了的幼虫,也叫金蝉的小东西就会被抓到手心,皮肤感到痛,那是它爪子挠的。 关晓军就遇到过好几次这种情况,在树林里睡着睡着就有金蝉爬到身上,待到抓到手中后,不想放掉,可大半夜的又不想回家,于是拿手攥着继续睡;等天明醒来,就发现金蝉已经在自己的手心里褪去了蝉蜕,成了一个弓腰驼背发育不良的畸形知了。 身上爬金蝉,这倒是不算什么事儿,据说还有往身上爬长虫的,爬屎壳郎的,甚至听说还有蜈蚣爬进耳朵眼里的,不过只是听说,并未亲眼得见。 不过尽管在树林里睡觉有着种种危险,但却打消不了村民对这片树林的热爱,多少年来,这片树林一直都是村民们夏天消暑的绝佳之地。 关晓军走到树林的时候,整个树林里人影闪动,话音不断,树林边上的阴凉处,正有几个光着上身的小青年正围拢在一起端着饭碗,边说话边扒拉几口吃的,很是热闹。 看到关晓军走了过来,几名小青年纷纷打招呼,戏谑道:“小军,出来凉快了?你的冰棍还卖不?是不是还买一送一?” “我听云山叔说,昨天把你累坏了都,现在不让你做这个小买卖了,是不是真的?” “说实在的,昨天的雪糕吃着真不赖,又便宜,又好吃,关键还是小军卖给咱们的,这可是不多见啊,哎呀,你今天这买卖不做了,我还觉得怪可惜的!” “没错,小军,你这生意必须要接着干啊,很赚钱啊是不是?就算是不赚钱,那还能剩下一箱子冰糕呢。一箱子冰糕诶,那吃着多痛快!你爸要是不让你干,你就撒泼打滚儿!” 几个小青年拿着关晓军不住逗乐子,撺掇关晓军去闹关云山,然后他们看热闹。 关晓军看了他们几眼,忽然脸色一变,指着他们几个人的碗底大声惊叫,“有蝎子,有蝎子,你们的碗底有蝎子!” 几个青年吃了一惊,吓的急忙把手里的饭碗抛下,还有两个不假思索的就把碗倒扣了过来,准备看个仔细。 哗啦! 几碗饭全都洒地上了。 关晓军撒腿就跑! 直到关晓军跑远了,这几个小青年才反应过来——他们竟然被关晓军这个小屁孩给耍了! 正在乘凉的关云山一扭头看到气喘吁吁边跑边笑的关晓军,招手道:“小军,这边!你这孩子怎么了这是?刚吃完饭,别跑这么快!” 关晓军嘿嘿笑道:“不跑不行,跑慢了容易挨打!” 第十九章 绿色金条 在关阳与关晓军的一再闹腾之下,本来不同意两人买冰棍儿关云山最好还点头同意了两人的恳求,又跑去县城为两人批发了一箱子的冰糕。 关晓军这次学乖了,跟姐姐关阳在田野的条条小路中找了一个四通八达的十字路口,然后将冰糕箱子放在了树下的阴凉处,两人就开始了吆喝。 这个十字路口,全村的人,基本上有三分之一的人干农活的时候,要在这里路过。 因为这条路比较平坦,又很宽阔,村里赶车拉麦秸的人,都愿意走这条路,哪怕是绕远道,也比在崎岖的羊肠小道上一路战战兢兢要好。 路上行人多,关晓军嘴又甜,冰棍儿虽然卖的没有前天多,但赚的却并不比前天少,因为他这次不买一送一了,最多两毛钱三块,再多就不给了。 这样一来,姐弟俩就有了空闲时间了,关阳干脆拿来小板凳,蹲在地上写作业,而关晓军则捧了一本从父亲床头拿来的《济公传》进行翻看。 一个六岁的小孩竟然看起了大部头的小说,这让路过的村民啧啧称奇,不过大家都认为关晓军只是在翻看书里面的插画,肯定看不懂里面的文字。 别说这些村民这么想,就连在关晓军身边的关阳也是这么认为。 她都已经上了三年级了,现在也只能勉强看一些小作文,再长一点的小说,看着就有点吃力了,关晓军如今才六岁,连一年级都没有上,字儿都不认识,怎么可能看得懂那么厚的书? 她也当关晓军只是拿着书玩儿,还嘱咐关晓军道:“这书你别弄丢了,妈妈还要留着剪鞋样儿呢!” 卢新娥不识字,对书籍从来不怎么爱惜,有时候给关阳姐弟做鞋子的时候,就会随手从关云山的床头拿出一本书,撕下来几页比着孩子的脚丫子剪出几个鞋样儿,然后对照着鞋样儿为姐弟俩做千层底儿的布鞋。 关云山的好几本书都惨遭卢新娥的“毒手”,变成了缺页少码的残本。 关晓军此时手中的《济公传》,这本书封面的后页也已经不翼而飞,被卢新娥给剪了去。 在八十年代的时候,全国的图书市场陡然火爆了起来,精神上极度贫乏的知识分子,对书籍有一种疯狂到极致的渴望,无论什么书,只要有字儿,那就能看。 走在路上,偶遇几张带字的残纸片,他们都能从地上捡起来看完才扔掉。 当时的新华书店刚刚开张卖红宝书之外的书籍时,整个书店都被挤得水泄不通,就是农村乡镇上的书店,也有不少人勒着裤腰带花钱买书看,这是一个对精神食粮极为渴求的年代,全国书店的书基本上都卖疯了,就连朱光潜关于文艺的学术论著都被卖到了脱销的地步。 直到八十年代中期,这种买书的浪潮才渐渐的平稳下来,但喜欢看书,喜欢阅读,喜欢名家名著,这种阅读传统却一直流传了下来,直到两千年后,网络文学的兴起,传统书籍的销售才渐渐衰落,电子阅读成了时尚,网文成了最大的文化载体。 关晓军此时手中的《济公传》就是在八十年代的一批文学作品中比较通俗的一类,主要是针对阅读深度不够的大批人群,这些书也可以看做是当时的评书艺人整理出来的评书话本,然后经过一些作家们的润色加工,直接刊行面世。 这样的评书话在当时有很多种,《隋唐演义》、《赵匡胤演义》《岳飞传》《明英烈》《三侠五义》《十二金钱镖》《济公传》等等作品,基本上都是评书艺人口语化形式的作品。 此时光关晓军家里,单单关于济公的作品就有《济公传》《济公外传》《济公后传》《济公后传续》这么一大套作品。 两千年后,非著名相声演员郭德纲说过一个“九僧八道战韩殿”的段子,其实就是《济公后传续》里面的一节内容,不过书里面的人物叫韩颠,音同字不同。 郭德纲说这个段子全国就他一个人会说,未免太过夸大。 他说这个段子的时候,关晓军家里还躺着这本书呢。 现在看着手中的这部书,关晓军觉得又熟悉又陌生,又有一种亲切感。 这套书,他前世一直都保留着,一整套书承载了他童年的一大部分记忆,有时候从书橱里翻开看的时候,思绪总是忍不住飘到八十年代的童年。 如今自己重来了一次,看着手中这本书,当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奇异情绪从心头涌现。 就这么捧着书坐在炎炎夏日的阴凉处,听着清风鸣蝉,偶尔被拉车的骡马惊醒,入目的便是堆成小山的小麦秸秆在缓缓游动。 这种悠闲的感觉令人沉醉。 到了下午三四点钟,冰糕卖的差不多了,姐弟俩开始收摊,他们还要出去放羊去。 今天的收入还算不错,抛去一块钱的成本,一共挣了十块零三毛,关阳满足的不得了,高兴的小脸通红,“这下买文具盒肯定够了,铅笔橡皮小人书也都能买了!” 关晓军笑道:“还能买橡皮筋、焦米团子、炒瓜子、午餐肉罐头呢。” 午餐肉罐头,麦乳精堪称是这个时代最为奢侈的营养品了,麦乳精一般都是老人吃,午餐肉罐头却是老少咸宜,关阳最喜欢的吃的东西就是午餐肉罐头。 说也奇怪,老关家吃饭伙食并不差,尤其是光宏达父子最喜吃好的,简直就是无肉不欢,无酒不下饭,因此即便是八十年代,每周也能见一次荤腥,家里养的鸡鸭,时不时的就逮着杀一只炖了。就在吃的方面来说,并不比几十年后要差。 可是关阳却一直对午餐肉罐头情有独钟,到了三四十岁,做饭的时候,还喜欢那午餐肉来做饭,简直要成了午餐肉狂魔了都。 现在听到关晓军说起“午餐肉”这三个字,关阳的口水都要流出来了,但还是坚定的摇头道:“先买文具盒,买完文具盒,剩下的钱再说干别的!” 收摊回家后,两人先要为家里的老黄牛淘洗麦糠,等喂完牛之后,再赶着羊群去河滩吃草,等到放羊回来,如果家人还没有回家,那么他们两人还要刷锅做饭,为劳累一天的家人节省点时间与体力。 自从在路上“摆摊”卖冰棍儿之后,家里人不再反对姐弟俩的小生意,而关晓军则每天早上都要跑到关自在家里学习功夫跟养花种花的窍门,晚上还要跟关自在学功夫架子,日子充实无比。 而就在这个时候,在祖国的东北地区,一股有关君子兰的浪潮正在慢慢升起,新中国成立以来,第一个击鼓传花的炒作泡沫正在渐渐形成就。 有时候,关晓军在看着关自在院子里的上百盆君子兰时,就感觉这那是兰花啊,简直就是金条啊。 绿色金条的风暴,即将席卷全国。 第二十章 疯狂的君子兰 君子兰:石蒜科君子兰属,原产非洲。 这是后世百科中对于君子兰这种植物的描述。 这种植物一开始只是非洲一种野生植株,后来被传到了欧美地区,当成了观赏植物来培育,后来又传到了RB,深受RB一些花卉爱好者的喜爱。 到了三十年代的时候,伪满洲帝国在东北建立,溥仪登基为帝,成傀儡皇帝,当时就有RB人送来几盆君子兰作为贺礼。 这是君子兰首次进入中国的官方记录。 后来伪满洲政权倒塌,临时皇宫中的东西也但都被洗劫一空,流散各地,其中这君子兰也流落到了民间。 到了七十年代末期的时候,君子兰开始跻身花卉市场,因其数量稀少而且还有“皇家血统”,因此有市无价,价格被炒的极高。 因为伪满洲政权是建立在东北,因此君子兰的培养地区也大都在关外地区,价格炒起来的地方,也是集中在关外的一座省会城市。 八十年代初期,君子兰的价格持续走高,一盆君子兰的价格甚至是当时民众月收入的十几倍,甚至几十倍。 这种价格的急剧变化引起了当地有关部门的注意,为了抑制这种花卉的价格,当地政府特意制定了“限价令”,规定每盆君子兰的价格不能高于两百块。 而到了八四年的时候,当地政府的态度忽然来了个一把八十度的大转弯,不再对君子兰进行限价,反而将君子兰定为市花,他们甚至想要将君子兰作为一个支柱性的产业,就像荷兰郁金香一样,成为一个地方的标志性植物,而且还能出口创汇,带动当地的经济发展。 在这种政府发力,商家引导的情况下,君子兰的价格节节攀升,在鼎盛时期,一盆君子兰可以被卖到十五六万人民币,次一点的,也有卖出三四万,五六万的,如此高价,引的全国嗅觉灵敏的人齐聚关外,对着这种稀有花卉进行加价炒作,君子兰的热度一高再高,惊动了很多人。 当时甚至出现了以君子兰命名的报纸,以君子兰作为图案的挂历,就连歌星、画家、相声演员、书法家等各界人士,也都为君子兰进行讴歌赞美,当地政府甚至明令规定,每家都要至少养一盆君子兰。 事情到了极其疯狂的地步。 一盆小小的植物,有人为之发财,有人为之送命,有人为之疯癫,“绿色金条”成了君子兰的代称。 这种不正常的情况持续了将近一年的时间,终于引起了有关部门的注意,对于这种现象,有人专门写了社评,来给这种现象泼冷水,后经过人民日报转发之后,当地政府悚然而惊,开始紧急商讨对策,连夜更改了对君子兰交易的税收比例,以往的小比例收税,改成了成交额度的百分之六十。 随后开始审问抓人,有些闹腾最欢的人,直接就进了监狱。 这个政策颁发以后,正君子兰市场顿时萧条了起来,价格一日数降,往日人来人往的花市,转瞬间门可罗雀,很多人甚至连花都不要了,直接走人。 那短时间,充斥在关外那座大城市里占地最多的垃圾,就是一盆盆的君子兰。 在这场击鼓传花的商业泡沫中,第一批传花的人都发了一笔横财,而最后接花的人,都成了冤大头,为之负债破家者不下万人。 资本市场的恶意炒作行为,在我人民政府的铁拳之下,瞬间灰飞烟灭。 有些人在多年之后,谈起这场闹剧时,依旧心有余悸。 在时间长河的冲刷之下,很多人都已经忘记或者根本就不知道,在关外的一座城市里,曾发生过这种事情,但关晓军在多年后,对这件事依旧记忆犹新,因为他的父亲关云山就是其中的受害者之一。 在前世,八五年的年初,有几个外地人不知从哪里得到了消息,知道了在凤山乡的关帝庙村有一个喜欢养花种花的老人,因此千里迢迢来拜访关自在,在看到关自在满院子里的鲜花时,这些人大为动心,想要多买些拉走。 这些人出手极为大方,给出的价格很难让人拒绝,但凡品相好的花卉,他们能给到二十块一盆,再好一点的,甚至能给到五十块,关自在最为得意的几盆牡丹花,他们甚至给到了三百块一盆,可惜关自在不卖。 这些人买不到牡丹花,便退而求其次,开始买起了别的花儿,什么玫瑰啊,郁金香啊,君子兰啊,但凡品相好的,都被他们买了去。 对于这些买花的人,关自在求之不得。 他养了这么多年的花,将整个占地三四亩的院子都给放满了,几乎都没有了落脚的地方,可是想卖没人买,送人也没人要,扔了又舍不得,正发愁呢,买家来了,关自在岂有不卖之理? 虽然他明知道这些人花这么高的价钱买自己的花,里面肯定有着极大的利润空间,但关自在都已经是九十多岁的老人了,已经没有兴趣想知道事情背后的原因,这些人能千里迢迢求花,关自在白给的心思都有。 这件事闹得极大,整个村子里的人都过来瞧热闹,关宏达父子也在看热闹的人之中。 在询问这些人买花干什么时,这些人只是说最近鲜花价格大涨,他们想拉到大城市转手卖出去,赚点差价,再问,就不多说了。 这些话可以骗一下没有出过门的普通老百姓,却骗不了关宏达父子。 关宏达从他们搬运花卉的微小动作中看出了一点不寻常的东西:这些人在搬运别的花卉时,都是随便在车厢里摆放,可是在搬运君子兰时,却是小心翼翼轻拿轻放,如同搬运易碎的瓷器,这种小心翼翼的神情,瞬间让关宏达知道了这些人的真正目的。 他们明着是来买关自在所有品种的花,其实只是一种掩饰的手段,这些人真正想要的乃是关自在院子里的上百盆君子兰。 只是就算知道了这些人的真正意图,关宏达父子也不明白为什么君子兰会这么值钱,乡下信息闭塞,连一份报纸都没有,两人在当时,都不知道在祖国关外的一座城市里,正在上演着有关绿色金条的传说。 直到几个月之后,关云山才偶然从报纸上知道了关外君子兰疯狂的消息,当时的关云山大为惊讶,惊讶之后便是激动,他觉得这是一次巨大的商机,于是紧急从窑厂里抽出三万块钱,不顾父母家人的劝阻,直接乘上了开往关外的火车。 他到达那座城市的时候,正是五月份,也是君子兰最为疯狂的时候,初始时因为有点本钱,倒买倒卖了几次,倒也赚了点钱,但正当他准备大干一场的时候,陡然一盆冷水浇头,政府的新政策出来了! 关云山三万块钱,在一夜之间打了水漂,极其狼狈的回到了家里,睡了好几天方才敢出门见人。 但这件事并没有使他一蹶不振。 关云山一直都有着一颗敢闯敢干的心,在祖国市场发展最为重要的几个浪潮里,都有他的身影出没。 可是因为乡下消息闭塞的原因,或者还有别的因素,每当关云山下定决心插上一脚的时候,往往是到了市场行情最不可收拾的地步。 炒股票,他去魔都的时候,正是崩盘的时候,开工厂,他的造纸厂刚开起来,国家治理污染的政策正好颁发,开建筑公司,正赶上一场伤亡事故,整个公司赔的底儿掉。 市场经济的浪潮里,不乏高歌勇进的弄潮儿,成功者有很多,但也有很多被市场浪潮淹没的悲壮人士,而关云山就是其中之一。 几十年后,关云山不再折腾,他开始信命了,因为他每一次做事情,都赶到了茬口上,一生中从未有过顺畅的时候,这固然与他的脾气有关系,但更是取决于运气。 他这一生,就没有遇到好运气的时候。 但现在,关晓军重生了,他想为父亲扭转一下运气,顺便也做一下市场的弄潮儿。 第二十一章 交公粮 “呼呼呼!” 一大早,关晓军便跟着关自在活动起了身子,在院子来回倒腾。 关自在这龟鹤功练起来极为缓慢,节奏跟后世满大街的杨氏太极拳差不多,只是动作上大为不同,模仿的是好几种动物的姿势神态,有些动物模仿起来倒还好说,比如老虎仙鹤猴子水牛螳螂长虫什么的,好歹还能算得上舒展大方,敏捷灵巧,可是模仿螃蟹乌龟是几个意思? 特别是模仿乌龟的动作时,缩头缩脑四肢收拢,然后吐气伸展,姿势古怪到了极点,看着令人发噱。 这龟鹤功,虽然名字了只有“龟鹤”二字,实则模仿的自然界的动物多达三十六种。 关晓军在前世对中国武术有过了解,知道在心意门和形意门都有形意十二形的说法,模仿的是十二种动物的形态,威力颇为不俗,还有其他仿生学的拳种,比如螳螂拳、蛇拳、鹰爪功、猴拳等等,都很有名,但这些拳种也只是单独的模仿某一种生物而已。 他从未想到还有一门一下子模仿三十六种动物的拳法。 而且关自在传授关晓军这套功夫的时候,每一套架子都有一套辅助的呼吸法门,极为繁复,也就是关晓军脑子好使,不然的话,恐怕这三百多个动作,不知道要学到猴年马月了。 练习了差不多一个来小时,关晓军才把这三百来个动作缓缓做完,等到收式吐气的时候,已经是满头大汗,一张脸红彤彤的,连耳朵根都是红的。 “不赖,不赖!” 看着关晓军把这一套繁复之极的拳法打完之后,关自在大为高兴,赞叹道:“你这孩子记性真好,太爷我学这个架子的时候,学了五天才勉强学会,没想到你学了三天都给记住了,是个好苗子!” 关晓军擦着汗问道:“太爷,您之前是不是以前也教过别人这套拳法啊?他们是不是也学的这么快?” 关自在黑着脸哼了一声,“以前吃都吃不饱,谁学拳啊?自古以来,穷文富武,学功夫的人胃口普遍大,在这吃不饱的时候,谁也不想学。这套拳法太麻烦,以后啊,也就教你一个人了,其余的人我是没精力也不想教了!” 关晓军“哦”了一声,一想也是,在之前饥荒频发的年代,谁也没有闲工夫练拳,君不见少林寺的和尚在那个时候都被饿跑了么? 在练习完基本动作之后,略略休息了一会儿,关自在便领着关晓军在自家庭院里慢慢转悠,他提着浇花的小水壶,边给院子里的花儿浇水,边向关晓军讲解这这些花的名字以及特性,一点一点的讲,将这些知识慢慢的灌输到关晓军脑海里,如同涓涓细流进入干旱的土地上一般,颇有润物细无声的感觉,有时候也把水壶给关晓军,让他拎着水壶浇水,告诉他应该怎么做。 这种缓缓引导互动式的教学,在这个年代还不多见,恐怕也就只有关自在有这个闲工夫来教,也就关晓军有这个功夫来学,换成别的孩子,在关晓军这个年龄的时候,估计什么都听不懂。 关自在在初次教关晓军花卉知识的时候,还担心关晓军年龄太小听不懂,可是讲解了一阵以后,发现关晓军竟然听的津津有味,随便抽出几个问题询问,小家伙回答的头头是道,令关自在大为讶异,但也极为兴奋,没想到自己家里竟然出现了一名少年天才,自此对关晓军愈发的重视。 今天将几个花品的习性讲解完之后,关自在指着几盆花对关晓军道:“小军,你把院子里的这些花搬几盆回家吧,算是提前练练手!” 关自在手指的正是一盆君子兰。 经过关自在的一番教导,关晓军知道这盆君子兰是宽叶圆边的“和尚头”,算是君子兰中最为普遍的一种,但也是最为成熟一个种类。 当初从伪满洲国皇宫流落到民间的君子兰,其中有一颗进入了一座寺庙,被寺庙中的和尚浇灌培植,后来这一支分出的君子兰便被人称作“和尚头”,算是对那位大师的纪念。 因为君子兰的稀少,所以关自在对君子兰的培养也极为上心,可就因为太过上心,培养的君子兰越来越多,渐渐的整个院子里有三分之一的面积都被君子兰占满。 在别处不常见的稀缺花卉,在关自在院子里却是随处可见,堪称“花满为患”,令关自在颇感烦恼。 关晓军见关自在要自己把兰花抱走,急忙摇头道:“太爷,我前两天可是听说了,这些君子兰是非常值钱的,万一搞坏了,我可赔不起!” 关自在笑骂道:“胡说八道!一盆花能值多少钱?要是值钱的话,我至于连送都送不出去么?快点搬走,省的占地方!” 关晓军说什么也不要,“太爷,我搬一盆别的品种吧,我看这盆兰花挺好的,我还是拿这盆兰花练练手吧!” 君子兰名字了带着一个“兰”字,其实根本与兰花没半点关系,关晓军搬兰花而不拿君子兰,是不想占关自在的便宜。 看着关晓军执意不肯要君子兰,关自在微感奇怪,但也不强求,随关晓军选了一盆兰花带走。 之后每过几天,关自在便让关晓军从院子里带走一盆花,如此过了一段时间,小麦已经收割完毕,经过一番晾晒,各家各户开始了一年一度的交公粮。 在这个年代,每个地区交公粮的数目也不相同,在关帝庙村,一般都是一亩地一百斤到一百二十斤左右,极少有超过一百二十斤的。 每到这个时候,一家家都拉着满满一板车小麦直奔乡里的粮所,经过检查之后,将小麦分为、良、合格、不合格等几个等级,只有合格的才能过称上缴,不合格的便给打回,要么在粮所晒干,要么回家晒干搞干净再来。 此时粮所的抽检员极为吃香,不是跟所长沾亲带故的关系,绝不可能有这个职务,而且这种人官僚作风极重,虽然只是一个质检员,但却非常威风,你的粮食能不能过,何不合格,就在他的一念之间。,每年都发生过很多起抽检员故意为难人的情况,光是关晓军就见过好几起。 好在他们不敢为难关云山,那些悲哀的事情从未在关家上演过。 在交公粮的时候,家里人还要干农活,关阳还要上学,因此一般都是关云山带着关晓军去粮所。 扛小麦过称上缴,是关云山的事情,关晓军只管在车上看着东西,以防别人偷盗。 这一天。 关云山将三千多斤小麦都搬到车上之后,将关晓军喊来,“小军,跟我去粮所走一趟,爸爸给你买好吃的!” 第二十二章 往事重演 “嗡嗡嗡!” 发着噪音的五菱拖拉机沿着崎岖不平的羊肠小道一路上前,关晓军坐在车头的另一边,看着面前的黄白色坑坑洼洼的土路渐渐的变成了碎石铺就的公路,然后公路开始变得平坦整洁起来,就知道粮所快要到了。 凤山乡的粮所就设在镇子的南头,乃是一个占地面积堪比学校的大院子,一间间巨大的粮库就建立在这个里,犹如一个个城堡。 进入镇上之后,还未走近粮所,就看到拉着板车,套着驴车,开着小拖拉机的人顺着粮所的大门向外排成了一条长龙,再这队伍旁边,一些卖西瓜、白瓜、杏儿等水果的人高声叫卖,夹杂着排队等候人的喧嚣声,乱成了一团。 关云山开着的五菱拖拉机在整个交公粮的队伍中极为显眼,堪称是鹤立鸡群一般的存在,在看到这辆车的时候,很多人都知道是关云山来了。 “呦,云山你也来交公粮来啦?” 在关云山停好车开门时,几个排队的人都围拢了过来,关云山撕开烟盒,将香烟散给这些熟人,随后几个人嘻嘻哈哈吞云吐雾的拉起了家常。 别人散烟的时候,都是从烟盒里一根根抽出来,然后再递给朋友,唯独关云山是直接将一盒烟撕开,直接分出去,自己留一根家在耳朵上,其余的都一次性散发出去。 就这种豪气与干脆劲儿,是这个时代的人所没有的。 不过这也是因为此时的关家家境好,这才有很多人上前搭话,待到关家破落之后,这些人再见到关云山之后,彼此也是递烟打招呼,但是再也不复如今的亲热劲儿。 就在关云山与这些人说话的时候,忽然一阵哭叫声传来,一名妇女尖锐凄厉的声音从前方粮所里陡然升起,这声音是如此凄厉,使得众人听到之后忍不住心中发寒,本来喧嚣的队伍顿时都安静了下来。 大家面面相觑一脸迷茫,不知道前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关云山本来是跟几个人蹲在车厢一侧聊天,在听到了这个声音之后,忍不住霍然站起,向粮所的方向看去。 正在车厢里打盹的关晓军被这道声音惊的睡意全无,在听到了这道叫声之后,他的脸色显得极为奇怪。 就在前世,就因为这个叫声,关云山得罪了一个人,为他以后关进看守所埋下了伏笔。 这件事的起因是是粮所里一名抽检员故意刁难一名村民,本来是晒干了的好好的小麦,那位质检员就是说不及格,一直不让通过,接连打回了好几次。如果是脑筋灵活的活着稍微油滑一点的人,看到这种情况,肯定会买一盒烟塞进质检员的口袋里,这件事多半也就这么过去了。 可是被故意为难的这位村民,偏偏是个老实到了极点的人,根本就不会这些花花绕绕,一连被打回好几次之后,这位老实人终于忍不住发火了,当场与为难他的质检员打了起来。 粮所的人有好几个都是转业军人出身,普通村民怎么可能是他们对手,再加上他们人又多,顿时把那位老实巴交的村民打的满脸开花,那位村民的儿子见状想要将粮所的人拉开,又被粮所的人三拳两脚打的屎尿齐流晕了过去。 刚才哭泣哀嚎的声音就是这名村民的妻子发出的,她以为自己的儿子已经被打死了了,因此在嚎叫的这么凄厉。 在前世,关云山见到了这种事情忍不住出手相助,将打人的两名质检员都给揍了一顿,这才将这件事给平了下来。 如果按正常的事情来发展的话,这个被救下来的村民应该会对关云山极为感激才是,日后就算不把关云山当成是恩人,那也得客客气气的才对。 可是在多年以后,这名村民的孩子长大后,却对这件事深以为耻辱,这名孩子后来当上了公务员,兜兜转转的来到了凤山乡当起了副乡长。 此人手段极为狠辣,当年得罪过他们,打了他父母的两个质检员全都被他整治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到最后竟然连出手帮忙的关云山也给恨上了。 因为没有关云山的出手帮忙,他们的事情也不会被那么多人知道,他也不会这么有这么一场被人津津乐道的丢人往事。 后来在关云岗的告发下,因为一件土地占用赔偿费用的事情,关云山便被此人派人抓了进去,关了三个月才放了出来。 关云山出来之后,一直在院子里磨刀,叫嚣着要把这个忘恩负义的鼠辈捅死,然后被得到消息的派出所又给关了进去。 这件事身在外地的关晓军一开始并不知情,关云山一直没有让卢新娥告诉关阳姐弟,等到第二次被抓,卢新娥慌乱之下,才将这件事告诉了关晓军。 当时的关晓军虽然混的不如意,但好歹也是一名处级干部,在省里稍稍也有点关系,他找人发力之后,关云山才被放了出来。 从那以后,关晓军便与这名凤山乡的副乡长耗上了。 每次只要有关凤山乡的事情,他都会格外注意,想方设法的要把这位副乡长弄趴下,但一直没有得手。 一直到新帝继位对全国的干部进行严查的时候,关晓军才找到了机会,把有关此人贪腐的资料递了上去,然后相关部门即刻批捕,把此人关了进去,等着他的将是法律的严惩。 但那已经是距离关云山被关进看守所七八年之后的事情了,关云山早就垂垂老矣,成了一名酗酒老人。 隔那么晚才能报仇,让关晓军根本毫无快意之感,反倒令他怅然若失,深恨自己的无能。 现在往事重演,关晓军不欲让自己的父亲参与此事,眼看着关云山霍然站起来,关晓军急忙打开车门探出身子,“爸爸,我饿了,咱们去吃饭去吧!你不是说要给我买好吃的吗?” 关云山向前走了几步,对关晓军笑道:“你先等会啊,我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儿?” 他说着踮着脚尖向粮所门口看了看,一脸的疑惑,“怎么哭天嚎地的?难道死人啦?” 说话间伸手摸了摸关晓军的脑袋,“乖啊,坐在车里不要动,我去看看到底发生了啥事儿!” 第二十三章 关云山的脾气 “爸,你干嘛去?” 见关云山要去粮所内看热闹,关晓军想要阻止,但一时间却想不到好的理由,急的脸色通红,一头都是汗。 他倒是不是担心以往的事情重演,得罪一位以后的副乡长,当初那位哥们能被他整趴下,没道理这一世会输给此人。 关晓军不想父亲关云山插手其中,主要是实在不想见到父亲冲动时的样子。 关云山性格暴躁,脾气极大,有一种武侠小说中所描绘的侠义精神,所谓路见不平一声吼,真的是该出手时就出手。 在前世,就因为两位质检员打人,关云山一怒之下,把两位质检员也给打了。 虽然把被打的老农救下来了,却平白无故的得罪了两位质检员,由此与他当所长的老同学弄的很不愉快。 关晓军以后的脾气虽然也有点像关云山这么暴躁,但毕竟还能有所克制,不像关云山这么冲动,凡事知道适可而止。 在关晓军看来,这件事完全不必闹得这么大,即便关云山想要为挨打的老农出头,其实只要伸手拉一下,或者训斥一下两个质检员,这件事就会不了了之,完全用到不了轮拳头的地步。 正准备去看热闹的关云山见关晓军小脸通红,一副极为着急的模样,笑道:“你这孩子怎么了?怎么这个表情?” 他说话间伸手把关晓军从车上抱下,对旁边的几个人道:“我去前面看看怎么回事,你们先帮我看着点车子啊。” 旁边这几个人也都是垫着脚伸着脖子向前观望,就如鲁迅在《坟》里面写的那样,“颈项都伸得很长,仿佛好多鸭,被无形的手捏住了的,向上提着。” 听到关云山说话后,几个人才如梦方醒,都道:“没事儿,我们看着,保证少不了东西!” 关云山点了点头,便抱着关晓军在一大群踮着脚前望的人群中向前走,沿途摆满了驴马拉的车子,还有不少单凭人力拉着的稍显单薄的小板车,甚至还有一个轮子的鸡公车,各种各样极为原始的运输工具蜿蜒成行,向关晓军展现出这个时代落后而又独特的一面。 刚才还大声喧哗一群人,此时的声音都不自禁的变得小了起来,变得窃窃私语,犹如桑蚕进食,虽然轻微,但沙沙声不绝,整个街道上上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气氛。 关云山没走过一个地方,正在窃窃私议人便住口不说,等他走过去后,轻微的声音便又再次响起。 走了差不多有一百多米的距离之后,关云山已经走到了粮所门前。 妇女嚎叫的声音正是从大门不远处传出,顺着声音望去,就可以看到一名妇女在地上打滚嚎叫,“我的儿啊!小峰啊,你可不要死啊!他们把你打死了,我也不活啦!” 在她身边正躺着一名蜷着身子的小青年,身子一动不动,似乎已经死了,在这个小青年身边还躺着一名身穿黄白色背心,裤子露出一道大口子的中年男子。 这名中年男子满头是血,裤子的裤裆处已经被撕破,而他又没有穿**,此时裤子大口子张开,黑黢黢的毛露出来,景象极为不雅。 在这三人旁边,粮所的几个人正围拢在旁边,脸上神色都有点慌张,他们虽然为人猖狂,但却从未有杀人的心思,如今出手重了,竟然失手把人打死了,谁都感到心慌。 关云山看到这里,一张红脸瞬间变得更红,好像随时都有鲜血从毛孔里流出来一样,正被关云山抱在怀中的关晓军此时清晰的感受到关云山的身子在微微发颤,可见他是多么气愤。 即便是没人告诉关云山这件事的起因,但只凭眼前这慕景象,关云山已经将这件事猜出个八九不离十。他为人慷慨好义,很有古侠客之风,现在见到这种欺负人的事情,哪里还忍耐的住? 当下将关晓军轻轻放在地下,“小军,你去帮爸爸买一包烟去,剩下的钱都归你了!” 他对关晓军弯腰轻声说着话,从兜里掏出一张大团结塞给关晓军,直起身子摸了摸关晓军的脑袋,道:“快去,快去,爸爸等着抽烟呢!” 关晓军摇头道:“爸,你又要打架了吗?” 关云山一愣,脸上尴尬之情一闪而过,笑骂道:“胡说八道,爸爸怎么可能会跟人打架?” 他本来真有想要打人的心思,这才想把关晓军支走,免得孩子见了不好,但此时被关晓军一句话说破,打人的心思顿时淡了下来。 他是个脾气说上来就上来,说下去就下去的人,关晓军不走,他这个当父亲的就很难没有顾虑的打人,定了定神之后,想面前的几个质检员走去。 这几个质检员都认识关云山,见关云山走过来,他们脸色都很不好看,一位胖胖的青年男子尴尬的冲关云山点头打招呼,“云山哥,你来啦?” 关云山哼了一声,下巴颏冲地上蜷曲不动的孩子点了一下,“这是怎么回事?” 青年男子很不自然的干咳了一声,小声道:“出手重了,打坏了人!” 关云山眉毛都立了起来,看着面前的几个质检员大声骂道:“庞力,谢路明,你们几个可真厉害啊!当个质检员就可以打人,那要是给你们一人一把枪,你们是不是也敢杀人啊?” 胖胖的小青年就是庞力,见关云山生气,神情慌乱道;“云山哥,我们也不想啊,谁也不想这样啊!你小点声……” “为什么要小声?他妈的,打死人还不让人说?你们就这么横?” 关云山指着庞力的鼻子骂道:“我告诉你,这件事我管定了!要是这小孩真被你们打死了,我跟你们没完!” 庞力眼神闪烁,被关云山这么一吼,心神慌乱之下,不知道如何是好。 他们与关云山极为熟悉,知道关云山的脾气,如果现在给不了他一个说法,估计下一刻他就会出手打人。 正在这时,一直嚎哭的中年妇女看到了骂人的关云山,如同见到了救星一般,快速爬到关云山面前,一脸鼻涕的大声道:“你是宏达叔的儿子吧?你可得给我们做主啊!他们打死了俺儿子还打伤了俺当家的……” 关云山正想弯腰将这妇女扶起来的时候,关晓军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爸,这个人没死,还在喘气呢!” 众人扭头望去,就见个头矮矮的关晓军手指蜷曲在地上不动的小青年,笑着说道:“这人在装死呢!” 第二十四章 有时候理解一个人,真的需要一些角度 “装死?” 听到关晓军这么说,关云山与庞力、谢路明、还有那名在地下跪着的妇女,同时扭头向关晓军指着的小青年看去。 门口一群看热闹的人也都将目光齐刷刷的对准了关晓军,不知道这个小孩子为什么会这么说话。 此时那名蜷曲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小青年,在众人的注视下依旧是一动不动,与之前的姿势并没有什么改变。 地上妇女呆呆的看着自己的儿子,又惊又喜又是惶恐,她看向关晓军,“孩子,你没有看错吧?” 关晓军笑嘻嘻的走到躺在地上的小青年身边,伸出脚丫子在她鼻子前晃了晃,“行了行了,别装了,我都看见你偷偷眨巴眼了!” 小青年还是一动不动。 关晓军嘿嘿笑道:“你还不起来啊?那我可出绝招了啊!” 他快速脱下自己的大裤衩,在所有人的注视中毫无羞耻感的露出自己还未发育的小丁丁,然后在一群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下,一道亮晶晶的尿液急速射出,对准了地上小青年的脸。 “你干什么?” “小军,别胡闹!” 关云山与地上的妇女都吃了一惊,急忙向关晓军跑去,准备阻止关晓军的动作。 也就在这个时候,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小青年一轱辘从地上爬了起来,扑棱着一脑袋的尿液向关晓军扑去,“我打死你!” 此时关云山已经跑了过来,眼见这个“死”了的小青年挑起来扑向自己的儿子,他无暇好奇这小子为什么死而复活,见他竟然想要打关晓军,关切之下,不假思索的就是一脚踢了过去。 关云山一米九的身高,力气极大,两百斤重的麻袋他能扛起来就走,现在一脚踢出,扑向关云山的小青年半路上就被他踢球一样踢的飞了出去,落在地上疼的直叫唤。 关云山这一脚踢的极重,足够他受的。 地上的妇女也不跪着了,快步向地上的小青年跑了过去,“哎呀我的儿啊!” 她扑到打滚的小青年身边,伸手将他扶起来,“小峰,你没事吧?呜呜呜,吓死我了!” 她哭了几声后,反手在小青年脸上抽了一巴掌,“你为啥装死?你不知道有多吓人!” 这名小青年瘦瘦小小,一身破旧的经过改装的黄绿色的军装,军装上的补丁一块摞一块,脚下是一双千层底的布鞋,鞋子的顶部被脚趾头顶出了两个小洞,大脚趾毫不犹豫的从洞口露出,似乎格外好奇外面的世界,再也忍受不住鞋子对它的束缚。 此时此人手扶胸口,一脸的难受表情,头上脸上湿漉漉的,狼狈不堪。 他被这名妇女在脸上抽了一巴掌之后,握紧双拳,狠狠的看了关晓军一眼,然后目光从关云山与庞力、谢路明等人脸上扫过,眼中露出极其仇视的阴森目光,他好像是要将面前几个人的相貌牢牢记住,以后方便报仇。 不过他此时整个人在外人看来好像有点神志不清的样子,脸上刚被抽了一下,肉眼可见的肿胀了起来。 这名妇女见自己的孩子成了这个样子,由刚才的气愤又变得心疼起来,她看向关云山,“你这人干嘛踢的那么重?我家孩子被你打伤了,我给你没完!” 关云山大怒,他刚才为了这家人还跟粮所的质检员翻了脸,现在这个妇女竟然因为自己打他孩子又开始怪罪起了自己,这让他气的不行,“你这娘们,你刚才也看见了啊,他要是不打我儿子,我能踢他?这小子装死吓人,你哭成这样他都不心疼,一看就不是个好东西,这样的货色,要我说,打死也不屈!” 关云山怒容满面,看了对面这妇女一眼,“你家孩子多大,我家孩子才多大?他要是也是五六岁,我肯定不踢他!” 那妇女撒泼道:“你家小孩子不尿我儿子一脸,俺们家小峰也不会打你儿子!” 关云山不想跟娘们吵架,今天的事情他感觉自己太冲动了,这件事情自己压根就不该管,这个妇女的嘴脸令他讨厌,这件事他不想在管了。 他看看向庞力与谢路明,“这件事是我太不冷静了,一会儿咱们兄弟一起喝点,现在这事儿你们自己处理吧!” 见这少年没死,庞力与谢路明也极为高兴,虽然这少年装死的行为令他们极为火光,但毕竟是没出人命案子,两人还是高兴多于愤怒。 再说,这件事他们也不占理,现在见关云山请他们喝酒,那是变相的向他们道歉,两人心中顿时轻松起来。 只要关云山不追究,那么这件事就好办了! 等关云山抱着关晓军离开现场的时候,怒视关云山的妇女这才想到了自己的处境,眼神顿时慌乱了起来。 庞力与谢路明走到妇女身边,“行了,别嚎了,看好你儿子。既然云山哥出面,今天这件事就这么算了,别让你男人装死了,让他起来吧,交完公粮,你们赶快走,看着你们就心烦!耽误了我们多少事儿!” “我家男人不是装死,是真的被你们打伤了!” “嘁,谁信?儿子这么会装,老子难道就不会了?” “你们……还讲不讲理?” ………… …………………… 随着关云山抱着关晓军向外走,粮所里面的争吵声渐渐的听不清楚了,粮所外面的人已经知道了是怎么回事,刚才的窃窃私语变成了大声讨论,很多人都是一脸幸灾乐祸的表情,真正同情那一家人的几乎就看不到。 被关云山这么抱着往前走,看着周边众人冷漠而兴奋的样子,关晓军在心寒之余,终于对父亲有了点理解。 他一开始就觉得父亲是在多管闲事,自找麻烦,在心里其实是很看不起关云山的一些做法的,但现在通过关云山与这些看热闹人的对比,关晓军忽然觉得自己的父亲虽然做事冲动,全凭热血,但就是这么一腔热血,却使得他成了一个真正的敢作敢为男人,而不是只知道看热闹。 关晓军现在才发现,自己似乎一直以来,对父亲的看法都有点失之偏颇。 或许他做事都很失败,但他在人格上却完胜很多人。 第二十五章 小技巧 你永远不要轻易的去否定一个人,如果真的要否定他的话,最好要换一个角度再尝试着理解一下! 这是关晓军从关云山刚才阻止粮所打人的事件中领悟的一个小小的道理。 他觉得自己应该尝试着理解一下自己的父亲,多年来关云山留给他的印象,与现在的印象似乎有点不同。 纵观关云山的大半生,他虽然为人脾气暴躁,但对朋友,对亲戚,从来没有半点对不起他们的地方,他为人仗义这个特点,一直到六七十岁依旧没变,只是到他老了的时候,现实社会中已经几乎没有了滋生仗义的土壤。 关晓军还记得一件事,有一次大姑家的孩子得了败血症,父亲为了给大姑家凑钱,直接就卖了一块宅基地,因为是着急用钱,六分地的宅基地就卖了五千块钱。 而关帝庙村后来开发拆迁,一个院子,少说也得包赔三百万。 有时候关晓军问及关云山这件事的时候,问他后不后悔,醉醺醺的已经酗酒多年的关云山往往是瞪着醉眼眼道:“后悔?后悔啥?三百万换你表弟一条命,值!” 这就是关晓军眼中的父亲,倔强,脾气大,仗义,但有时候总管不住自己,嘴不饶人。 关云山把关晓军一路抱到自家的五菱车前,才将他放了下来。 之前的几个乡民围拢了过来,“云山,是怎么回事?我听说粮所的质检员打人了?” 关云山此时激动的心情已经逐渐平复了下来,虽然神情还有一点微微的不自然,但除了关晓军之外,别人不注意是看不出来的。 他听到这几个人询问,笑道:“是啊,打人了!” “啥原因啊?” “我那知道啊?” “你也不管管?” “我管什么?我又不是警察!” “瞅你这话说的,谁不知道你们老关家爷俩仗义啊!” “仗义也得分人,今天这事儿还是算了吧,让他们闹去!有时候管闲事管不好,反倒会惹一身骚!” 关晓军听着父亲与几个人的闲聊,忍不住暗暗好笑,估计这一次应该是父亲最不成功的“行侠仗义”了。 关云山虽然心情不好,但关晓军的心情却是极为舒爽,在他前世,一直如同一根针一样扎在他心口的人,就是刚才的那个装死的的少年。 这个少年叫毛海峰,过两年就会考上中专,然后去厂里当吃国粮的职工,然后一路摸爬滚打,成了凤山乡的副乡长,最后在转正的时候,被关晓军一摞资料给干趴下了。 自从此人恶意关押关云山之后,关晓军时刻都想着报复此人,最后虽然也算是为父报仇,但根本就没有一点痛快的感觉。 哪像现在,一泡热尿下去,整个人瞬间就舒爽多了,压抑了十几年的郁闷之情,全都随着刚才一泡尿排了出去。 他早就想当面羞辱一下这个毛海峰了,虽然此时的毛海峰并没有做过他几十年以后要做的事情,但关晓军哪管这个? 难道羞辱前世的仇家,还要跟他说原因讲理由?如果非要有个理由的话,那就是单纯的看他不爽! 反正以毛海峰此人的记仇性格,两人早晚还得成仇家,既然如此,何必有什么顾忌? 在前世关晓军都能把他整倒,没道理这一世就整不过他,仇人嘛,就得先下手,东郭先生那是做不得的! 在关云山与几个乡民的交谈中,排在粮所门口的队伍缓缓前进,到了将近中午的时候,关云山终于将拖拉机开到了粮所的院子里。 庞力、谢路明走到拖拉机面前,“云山哥,你来了?” 关云山下了车,问道:“刚才的事情怎么处理的?” 庞力尴尬的笑了笑,“也没怎么着他们,就是让他们赶快过磅走人,他们就走了!” 关云山叹了口气,不再多说什么,伸手指了指车斗子里的是一堆小麦,“抽检一下吧!” 瘦瘦的谢路明点了点头,手里拿着一根如同军刺一般的扦样器插进袋子里,随后猛然一抽,带出一溜麦粒,他从扦样器里拿出几粒小麦装模作样的对着阳光看了看,随后塞进嘴里咀嚼了几下,点头道:“优质品!过磅吧!” 这个时候交公粮,小麦的干湿程度,优质还是劣质,全凭质检员的一张嘴,他说好就是好,他说坏就是坏,没点关系,底气不硬的人,每当这些质检员拿着小麦咀嚼的时候,都会紧张无比,生恐从质检员冒着白沫的嘴里说出不行的话来。 后来牛群有个相声,叫做《小偷公司》,里面说的一副对联,就极为传神的将这种旧体制下的畸形产物给描绘了出来,“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说不行,就不行,行也不行!横批:不服不行!” 好在关云山家里的小麦属于“不行也行”的序列,而不是“行也不行”之类,这就避免了很多事情的发生。 过磅的时候,庞力喊来几个人一起帮关云山抬小麦,看看重量差不多之后,条子打完,手一挥,“上粮仓去吧!” 交公粮的时候,要乡民自己把粮食背到粮仓里去,粮仓里的小麦堆积如山,倾倒小麦的时候,需要踩着搭在粮食堆上的斜斜的木板一路向上,走到麦山顶上,才能将小麦解开倾倒。 倾倒粮食的时候,粮所的几个人便不好帮忙了,那样太过显眼。 所以两千来斤的小麦,全都要关云山一个人来背。 看着父亲背着一袋袋的粮食跟着一群人沿着斜斜狭窄的木板上上下下,有时候不小心踩在木板上的麦粒上,身子就是一个趔趄,看的关晓军很担心关云山从上面摔下来。 虽然明知从上面摔下来也没有问题,但看着还是揪心。 将两千多斤小麦全都倾倒完毕,即便关云山身子骨强壮,此时也冒了一身汗,尤其是粮仓里尘烟四起,空气极为污浊,弄得他头发眉毛都成了土灰色,看着好像刚从水泥厂里出来一样。 关云山拿着毛巾擦汗后,将拿回来的二十多个空袋子晃了晃,可以听到袋子里面的沙沙的响声,袋子里面还剩点小麦没有倒完。 原来他在倾倒小麦的时候,双手抓的是袋子的两个角,小麦倒出去的时候,手抓着的两个角里的小麦却被他截留了下来。 他巴掌大,又事先将袋子两角的小麦折叠了一下,因此倾倒的时候,一袋子小麦能被他截留下两三斤来。 这种交公粮的小技巧,关晓军不知道别人知不知道,但这却是关云山每次都要做的事情,不过估计别的乡民都有各自的方法,比如有的掺土了,有的掺糠啦,不一而足,不过都容易被发现,不如关云山这个法子高明。 关云山将这二十多个袋子里剩下的小麦全都倒到一个袋子里,差不多四五十斤小麦就出来了,有小半袋子之多。 他将这半袋子小麦扎好口子,对关晓军笑道:“儿子,今天的饭钱算是省下来了!” 第二十六章 种子 关云山好酒,年轻的时候就喜欢喝几杯。 在交公粮之后,整个忙碌的麦季算是过去了,在心情轻松愉悦之下,自然要喝上几杯。 喝酒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六点多了,粮所的人已经下班,还在排队等着的人有的将车子重新赶回家,有的却干脆在自家板车下面和衣而睡,等着第二天的粮所开门。 这个时代的农民就是这样艰苦,种地的是他们,向国家交公粮,养活十多亿人口的功臣是他们,但是最受委屈最无助的还是他们! 他们如同一条条树根,将汲取的养分供给国家这颗大树,使得这颗大树越来越高越来越茂盛,但是享受阳光的只有高处的树枝与绿叶,而树根只能掩埋在黑暗的泥土之中,在黑暗中仰望天堂。 他们努力的挣扎在世界的最底层,贫困与苦难从来都是伴随着他们,但因为整个社会差不多都是这个样子,倒也不觉的有多苦。 因为大家都穷,也就不觉的日子难捱,像关宏达家里这样富足的人家,毕竟还是少数。 后来很多人在取消粮食税之后,再回忆起当初的日子时,往往自己都会感到很惊讶,“当初那么苦,我这是怎么活过来的啊?” 不过关云山却不觉地这个时代有多苦,这个他人记忆中困苦的年代,对关云山来说,反倒是一个意气风发,最值得怀念的时代。 就像现在,他正坐在乡里一个门槛破旧极为油腻阴暗的小饭店里,面前摆了两瓶酒,对面坐着的是庞力、谢路明以及其余几个粮所的人,粮所的所长曹洪山也过来了,他与关云山是老同学,他的年纪也不大,也就三十左右,为人极为精明,就是脑袋有点大,有个外号叫做“曹大头”,平日子对谁都是一副笑模样,轻易不得罪人。 此时几个人推杯换盏,整个包间里热闹非凡。 曹洪山喝的有点高,不断训斥庞力与谢路明几人,“你们今天做的这是什么事儿?嗯?这要真把人家打死了,你们都等着去抵命去吧!这是什么时候?上面风声这么紧,你们找死也不能这么找啊!我还想多活两年呢!” 庞力等人唯唯诺诺,“再不敢了,再不敢了!” 关晓军嫌他们吵得慌,直接跑到大厅的桌子上去吃饭,这个年代的肉食还不存在激素什么的有害成分,鸡鸭鹅都是真正的绿色食品。反正是粮所打白条,关晓军叫菜也毫不客气,直接就叫了一只鸡一条鱼,外带一大盆肉丸子。 饭店老板黄远标跟关云山都非常熟悉,也知道关晓军是他的儿子,见关晓军点了这么多,咋舌道:“小军,你点这么多,吃得了么你?” 关晓军细声细气道:“丸子是我的,鱼和鸡是我给爷爷奶奶点的!” 黄远标大拇指一翘,“好孩子,孝顺!等一会啊,伯伯这就给你做!” 当关云山吃饱喝足从饭店里出来时,看到关晓军手里拎着的食盒,有点吃惊道:“这是怎么回事?” 关晓军笑嘻嘻道:“这是我给妈妈奶奶他们带的,都记在粮所的账上了!” 八九十年代,吃喝风非常厉害,到处都是打白条的,粮所也一样,这次请客本来是关云山做东,但曹洪山怎么可能让他出钱?直接就挂在了粮所的账上。 对于这个时代的事物,关晓军只能顺手捞一点小小的好处,至于大环境的问题,还得靠专人治理,他如今一个五六岁的孩子能起什么用? 关云山虽然酒喝的不少,但却不影响开车,开着五菱车到了家里后,软手软脚的将关晓军抱下来,然后一头扎进房间里呼呼大睡。 卢新娥骂了关云山几句,伺候着他睡着了,这才出去吃饭。 在吃饭的时候,关宏达有点奇怪的说道:“今天上午有人在村里打听太爷,说是听说太爷是个养花的,想要看看太爷的养的什么花,他们准备买几盆。” 王欣凤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咱们太爷养花种花,十里八乡谁不知道?人家想要买花,来打听一下在咱们太爷,哪有什么不对?” 关宏达道:“你老娘们知道个屁!这几个人是东北口音啊,大老远的,这东北人怎么跑咱们这里来买花来了?” 关宏达小时候闯关东,在东北跟倭国人干过活,因此对东北人的口音一听就知道,他搔着脑袋好奇道:“跑了几千里来咱们这里买花,这就有点让人摸不清了。” 关晓军想了想,插嘴道:“爷爷,可能东北的花忽然贵了吧!” 关宏达笑道:“你这孩子,这花它是有价格的,再贵能有多贵?东北哪里没有卖花的?干嘛跑咱们这里来买?真要是买了,拉回去,还不够路费呢!” 关晓军道:“要是一盆花拉到东北卖一千块,他们就不赔本了吧?” 关宏达哈哈大笑,“一盆花一千块?哎吆我的孙子诶,你可真敢想!别说一千块了,就是一百块一盆花,他们也赚大发了!” 关晓军道:“我今天在乡里听曹伯伯说,他看报纸,上面说东北的长存市里,那里的兰花卖的好贵,一盆花都能卖好几十呢!” 其实今天曹洪山只顾着跟关云山几人喝酒吹牛了,哪里说过东北花卉的事情啊,不过关晓军现在急需一个人当道具,这曹洪山自然当仁不让的成了他利用的道具。 反正曹洪山今天喝多了,他说了什么,他自己都未必知道。 “你曹伯伯?你说的是曹洪山啊?” 关宏达有点怀疑道:“报纸上说东北的花很贵吗?” 他不识字,对于报纸书籍等东西天生带有一种敬畏感,对报纸上说的东西都深信不疑,现在听到报纸上都说东北的花贵,他就有点信了,“一盆花好几十?谁肯买啊?这日子不过了啊?” 如今这个年代,几十块钱的购买力就大的吓人,听到一盆花几十块钱,不但关宏达不信,卢新娥、王欣凤也都不信。 卢新娥笑道:“那要是一盆花几十块,太爷院子里好几百盆呢,那得买多少钱?” 关晓军道:“反正我是听曹伯伯这么说的!” 吃完饭后,在孩子们都去睡了之后,关宏达在院子里走来走去,心神不宁。 他为人精明,更会把握机会,今天听到关晓军说东北的花价上涨,直觉告诉他,这可能是一次发财的机会,但是光听孩子的一面之词,这件事现在还做不得准,既然关晓军说这是曹洪山从报纸上看到的,到明天让关云山拿份报纸看看就知道了。 王欣凤见他还不睡,作为多年的夫妻,王欣凤自然知道关宏达的想法,“小军说的话,你还真当真了啊?一盆花几十块,怎么可能?小孩子听风就是雨,他肯定是听错了!” 关宏达道:“你懂啥啊?我听太爷说过,他说好的花确实很贵的,真要是一盆花几十块的话,其实也不算很贵,可这只是极个别的优秀品种,不可能所有的花都这么贵。其余的花还是很便宜的。” 他说到这里不再多说,道:“睡觉吧,到明天让云山看看报纸就知道真假了!” 关宏达虽然对东北长存市的花价不太相信,但毕竟已经对这方面开始留意了,关晓军说的话,毕竟还是对他产生了影响。 第二十七章 日子 关帝庙村的人都没有看报纸的习惯,就连关宏达的这么一个村支书家里也找不到什么报纸,因为关宏达根本就不识字,给他报纸他也看不懂。 真要是找一个有报纸的地方的话,那就只有一个地方——关帝庙小学。 作为村里唯一一个教书育人的地方,学校每年都会订几份报纸,这些报纸就挂在学校的办公室里,供老师们闲暇时间阅读观看,以便随时了解实时动态。 关宏达在昨天听了关晓军的话之后,第二天就来到了学校,把学校这半年累计起来的所有报纸都拿回了家,把关帝庙小学的校长邵红军稀罕的不行,“宏达老哥,你这是要干啥?你啥时候认字啦?” 关宏达道:“认什么字?我拿家里糊墙去!” 现在的农村都是土墙,墙里面的一面刷的都是一层厚厚的石灰,时间一长,石灰受潮之下,墙皮就成块成块的跌落,在墙面上留下一块块的不规则的伤疤。 这种墙容易招来蝎子、潮虫、蜈蚣等东西,而且还有碍观瞻,为了掩盖这墙上的一块块疤痕,也为了减少墙面落土,很多农村人都会在自家里墙上糊上报纸,这样也显得干净一点。 不过关宏达家里的房子是新近盖起来的红砖房,里面刷的不是石灰而是水泥,完全用不着用报纸来糊,但这只是一个拿报纸的理由而已,难道谁还会真的来核实他会不会用来糊墙不成? 关宏达回到家里之后,将一大捆报纸放到关云山面前,“云山你瞅瞅,看看报纸上有没有关于东北花价上涨的消息?” 他划了根火柴点燃一根没有过滤嘴的烟卷,眯着眼吸了一口,随后吐出一道烟柱,眼中露出希翼的神色,“现在国家不是说要改革开放了吗?这改革开放到底还是啥意思,我到现在都没有弄明白,但有一件事我却看明白了,现在国家正在鼓励咱们搞副业呢!” 他对关云山道:“你看看现这地也分了,成了责任田,家里也让养鸡鸭鹅了,连老母猪也让养了,也不割资本主义尾巴了!大队里的砖窑厂不也被咱们盘下来了吗?” 关宏达说到这里,声调有点拔高,“我估计啊,过去不让做的事情,现在国家已经不怎么管了,国家不是还在什么镇子划了一个特区吗?说是要搞经济,说白了,那还不是做生意嘛!” 关云山道:“不是什么镇子,是深镇!这是个城市名字。” “对对对,深镇,深镇!” 关宏达道:“深镇都允许做生意了,别的地方国家也不怎么管了,看来是真的放开了啊!” 他对关云山说道:“我听评书上说,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这要是东的花儿这么贵,咱们从家里倒腾到东北去,怎么也能赚上一笔钱来。” 关云山一脸的不以为然,“小军一个孩子,他能知道什么?可能昨天他听错了呢,哪有花这么贵的?还几十块钱一颗?这东西不当吃,不当喝,谁会傻到花这么多钱买一盆花啊?” 他虽然嘴里这么说,其实也有点心动,“干大事,挣大钱,做大人物”,这三个“大”,是关云山毕生的追求。 现在听到东北有商机,他其实也想了解一下,只是觉得听关晓军一个小孩子的话而郑重其事,未免有点太不靠谱,因此心中还是怀疑成分居多,认为关宏达有点把孩子的话太当回事儿了。 但现在关宏达让他看报纸,寻找相关的消息,关云山暗暗叫苦,这么多的报纸得看多长时间啊? 不过这个时代的人普遍缺“文字”,可供阅读的书籍少的可怜,让关云山看报纸倒也不算是什么难以接受的东西,只是这么一大摞,看到什么时候就不知道了。 关宏达神情有点犹豫,仔细想了想,对关云山说道:“假的也没关系,反正也没啥,要是真的话,咱们就可以拉点货去东北走一趟。咱不图赚钱,主要还是看一下国家的政策是不是真的放开了?要是真的放开了的话,就算是卖花不挣钱,但总有别的挣钱的买卖,最关键的还是看国家是不是真的不管了。” 关宏达考虑的问题比关云山要细致,关云山只想着挣钱,对政策什么的考虑的比较少,但关宏达毕竟是那个年代过来的,虽然不识字,却对国家的政策变动极为敏感,因为他见过的,对政策不了解而吃大亏的人,多了去了。 关云山笑道:“等我先看看再说吧。” 从此以后,关云山有了一个任务,每天干完活回家后,就要翻看一下报纸,但他将关宏达拿过来的报纸都翻看了一遍后,也没有发现什么有关花价格上涨的新闻,渐渐的也就不在关心,但是翻看报纸的习惯倒是养成了。 家里麦忙之后,关云山开始了开车倒腾沙子的生意,有时候也会帮主窑厂里拉砖,整天忙活的不得了,而窑厂的生意也愈发的红火起来,现在有的农民稍稍有点闲钱,就想着盖几间房子,特别是准备结婚的小青年,若是能盖上三间大瓦房,那比什么彩礼都能打动小姑娘。 盖房子的人比以前多了起来,特别是政府部门需要加盖的房子逐渐增多,需要大批量的建筑材料,关家的窑厂拉砖的人每天都有。 在倒腾沙子的时候,听到关晓军不经意间的几句话,关云山又开始倒腾起了化肥。 这个年代,化肥可是稀缺的好东西,农村人买化肥难之又难,加价都难买的到,但关云山此时面子大,人头广,关系多,跟市里几个背景比较深的人一起拿着批条拉起了化肥。 一个秋季下来,竟然赚了好几万块钱,这还是他们小打小闹搞出来的,等他还想再搞大一点的时候,被关宏达拦住了,“不要搞的太大,让他们搞,你稍微赚一点就行。” 关云山不知道父亲为什么要自己这么做,但还是选择了听从了关宏达的吩咐,在倒腾化肥的时候,只赚小头,大头都被市里的几个子弟们赚去了。 因为赚的少,反倒赢得了好人缘,一群子弟门都夸关云山讲义气,不贪财,是个可交的好朋友。 到这个时候,关云山才明白了关宏达的用意——唯有细水,方可长流。 而就在关云山倒卖化肥的时候,关晓军已经开始上一年级了,而关自在的院子里,一些花又繁殖了不少。 第二十八章 乡下艺人 关帝庙村,之所以叫关帝庙村,就是因为村子里有一座武圣人关云长的庙宇。 这座庙是关晓军祖上那位做过左都御史的老祖修建的,他们老关家自认是关羽后人,发达之后,自然要为老祖重修金身。 这座庙修的很阔气,前后三进,内有苍松古柏,还有雕花石碑,前院的崇宁殿里,供奉的就是武圣帝君,后面的院落本来还有什么春秋楼,刀剑楼什么的,但革命以后,全都给毁坏的不成样子。 关平周仓两个塑像也成了缺胳膊少腿的残疾人雕像,周仓扶的老关刀早就不翼而飞,关平手中托的印章也没了踪影,这两个塑像现在被扔在了前殿的一个角落里,落满了灰尘。 将后院的几个圣象打烂挪走后,空余的房间就成了村里学生的教室,关帝庙小学就建在了这么一座古庙中。 “a——” 在一年级的教室里,一名身形微胖,头发稀疏的中年妇女手拿着一根小棍,指着黑漆漆粗糙的黑板上的几个字母,正在教学生们读拼音。 教室里稀稀拉拉的坐着二十多个脏兮兮的孩子,破破烂烂的桌子上很寒酸的摆着铅笔、粗糙的本子与黄白色的橡皮。 “a——” 这些孩子跟着老师大声学习,有的孩子觉得非常有趣,扯着喉咙使劲喊,整个学校差不多都能听得到。 台上的中年妇女继续往下念:“o——” 孩子们继续学:“o——” “e——” “e——” 最基本的拼音字母就是在一年级里,被老师这么灌注进学生的大脑中的。 关晓军无精打采的坐在教室里,随着教室里的孩子一起跟着老师念,心里觉得极为荒诞可笑。 让一个有着四十来年生命阅历的成人灵魂,来重新学习这最基本的拼音字母,而且这都开学一周了,才学了九个字母,要是按照这个速度学下去,这什么时候是一站啊? 关晓军感到很焦虑。 教室里教学的这位胖胖的妇女,是关晓军的堂姑奶奶关宏叶,她这个人是一个非常有意思的妇女,脸皮厚,嘴碎,喜欢看书看报纸,可偏偏没有文化。 很多报纸上的字她都不认的,于是就找人问,整个关帝庙小学的三四个老师,都喜欢看她的笑话,有时候故意说自己不认识,然后关宏叶就开始逐个问,直到问明白为止,然后下一次再遇到同一个字,多半还会不认得,于是再接着问。 如此周而复始,循环往复,成了学校老师里最重要的谈资。 有人就问了,她一个小学教师还能没文化? 事实上,关宏叶还真没有文化。 她为人鲁钝,在扫盲班里学习的时候,也没学过多少东西,也就是勉强能识字的地步。 但村里本来识字的人就少,关云山倒是高中毕业,但他是要“干大事”的人,对小学教师这个职位根本就看不上眼,况且这还是代课老师,不是“公办教师”,这就更看不上了。 因此村里人找来找去,瘸子里面拔将军,就找到关宏叶了,于是勉强识字的关宏叶就这么当上了光荣的人民教师。 如今代课老师的工资虽然不高,但也比没有工作的老百姓要强。 再说关宏叶一个四十来岁的妇女,她在家能干什么? 当老师每个月都有工资,几十块钱已经足够一家老少的吃喝了,在这个时代,其实这已经是非常好的一份工作了。 关宏叶对孩子从来都是笑眯眯的,她从不打人,也不骂人,堪称整个学校里最为慈祥的老师。 作业做不完,她也不会骂你,但是会唠叨你,今天说你,明天说你,说的人脑袋都疼,连上一年级的小孩子都受不了,于是便乖乖的按时交作业。 教了几个拼音字母之后,关宏叶让孩子们自己诵读,她走出了教室,片刻后,脑袋从门外探出来,“先别读啦,村里有玩把戏的来啦,都去看看去吧!” 孩子们一听有卖艺的,顿时合上课本,跟着关宏叶向校外跑去看热闹。 一个老师,不好好的教学,在上课时间竟然领着学生去看玩杂耍的,这在几十年后,简直是不可想象的一件事,但这种事情却是确确实实的发生过,但也就关宏叶能做的出来。 关晓军一脸的好笑,合上手里的本子,也随着同学一起向村里走去。 走出学校后,就能听到铜锣声从街心隐隐约约传来,顺着大街向前走,就看到村里一群人聚拢在一起,站在街边看热闹。 这个时候,每到农闲时节,乡下就会有一些乡下艺人走街串巷的为乡民表演节目,挣点糊口钱,当然,其中也有骗子。 有说快书的,唱大鼓的,唱坠子书的,玩猴的,小鸟叨牌算卦的,卖虫药的,踩高跷的,变魔术的,还有打把势卖艺,胸口碎大石,玩金枪锁喉的。 这些人为乡下人贫瘠的精神生活,带来了很大的乐趣。 每当这个时候,就是整个村子里小孩子最为高兴的时候,孩子最喜欢看新鲜,这些玩杂耍的,一年到不了村子里几次,看着都新鲜。 这些乡下艺人,在这个年代,表演半夜节目,也挣不到几个钱,村民都舍不得给钱,一般都是从家里舀两碗粮食给他们,有的给玉米,有的给小麦,不一而足。 而这些卖艺的,也都随身带着布袋,你给什么他们要什么,也不强求,但一个村子走过来,差不多也挣了好袋粮食,算是不少了。 此时街面上正有一辆马车在沿街奔走,车上装着几个箱子,箱子上站着一个孩子,孩子正拿着小锤子狠命的敲着铜锣,铜锣声咣咣作响,顺着关帝庙村的东西大街一溜敲,来来回回敲了几遍,最后停在了关帝庙小学门口前的小广场上。 关晓军看了几眼,知道这是表演武术杂技的艺人,此时敲锣开道,是为了聚拢更多的观众,真要是表演节目,就要到了晚上了。 因为只有到了晚上,村民才有闲暇时间看他们表演,而且晚上灯火昏暗,也利于他们玩一些手法上的猫腻。 关晓军不再多看,回家后,直接去找关自在。 他这段时间跟随关自在学武学种花,被关自在催的很紧,对他的要求越来越严格,好像是要看看关晓军的潜力有多大一般。 到了关自在院子里,老头正在修剪花枝,见到关晓军回来,笑道:“好小子,今天逃课了?怎么来这么早?” 关晓军笑嘻嘻道:“村里这不是有打把势卖艺的吗,宏叶姑奶奶的直接让我们下课看热闹呢。” 关自在笑骂道:“宏叶这孩子瞎胡闹,打把势卖艺有什么好看的?这些乡下卖艺的人可能会有点功夫,但真正的高人基本上不会有,而且你要注意,看看他们有没有带孩子,如果带孩子的话,十有八九是买来的孩子。” 他说到这里,想了想,对关晓军道:“如果他们真带有孩子的话,你给你爷爷宏达说一下,就说我说的,让他多注意,实在不行盘问一下,最好提前给派出所说一声。” 第二十九章 打把势卖艺 “噹噹噹!” 在两个汽灯的照耀下,一名孩童拿着铜锣关帝庙小学前的小广场转着圈敲,很快就将吃过晚饭的村民给吸引了过来,老人拿着马扎,妇女抱着小孩,老爷们叼着烟,一个个都向小广场上围拢了过去。 一名穿着宽松灯笼裤的平头青年在铜锣声中向周围村民抱拳拱手,做了个四方揖,抬着嗓子喊道:“各位老少爷们,我们兄弟几个从小家贫,家里又遭了蝗灾颗粒无收,好在跟老师学过几次庄稼把式,为了挣口饭吃,不得已,只好走街串巷,献丑卖艺,今天在这撂地卖武,只是为了吃口饱饭。无意冲撞村里的高人,我们兄弟几个先给你们鞠躬了!” 这是走江湖卖艺必须要提前说的几句话,这个年头,打把势卖艺也有一定风险,说不定哪个村子就有习武练拳的人,要是场面话说不好,就容易得罪人,挣不到钱还好说,甚至还要挨打。 因此但凡走江湖的,在开始卖艺之前,就必须要说几句软话行话客套话,也跟拜码头的意思差不多,只求没有人对他们为难。 场中的青年说话的时候,关晓军也扎进了人群之中,向场中的几个人看去。 现场表演的有五个人,四男一女,四个男的中还有一个小孩,也就是正在敲锣的男孩。 目测这男孩也就十来岁的样子,身上穿着宽大的破旧衣服,拿着铜锣转着圈敲,很快就清空了一个场地。 剩下的几个人都坐在场子附近一辆马车上静静的看着场子里的青年说话,唯一的一个女子,从马车里拿出一个牛皮小鼓摆在了面前,随后将目光投向了场中的青年。 青年男子说完话后,摆了摆手,敲铜锣的小孩子停止了敲锣,随后鼓声响了起来,坐在马车上的青年女子拿着鼓槌轻快的敲击小鼓,在鼓点声中,场中的青年将一条腿缓缓抬起,渐渐成了一个竖起来的一字马。 赞叹声从人群中传来,在这个时候的老百姓看来,能将腿拉到这个地步,已经是很少见的了。 其实这一字马,在后世几乎随处可见,网上,电视上,甚至自己若是有兴趣也能练成,但此时的老百姓见识极少,看到场中青年的这个造型,就觉得很新奇了。 看着场中小青年的一字马,关晓军撇了撇嘴,他现在在关自在的教导下,短短两三个月的时间,便已经将自身的柔韧性打开了,这个一字马他也会,并不觉得稀罕。 场中青年接连几个大架子拉开之后,紧了紧裤腰带,一伸手接过马车上男子扔过来的一柄挂着红布的单刀,“各位老少爷们,大家都后退几步,我给大家表演一套刀法,刀剑无眼,别不小心伤了您,那我的罪过可就大了……” 别看关晓军这段时间只是跟随关自在学了几个月功夫,但他的眼界已经与以往不太一样,又加上前世见过很多次体校的武术表演,眼前这名男子虽然一把红布大刀耍的风声呼呼,但在关晓军眼里其实不过如此,他看了几眼不再观看,将眼睛瞄向回到马车上的男孩子。 那个男孩子蹲在马车上犹如一个瘦小的猴子,与车上三个健硕的成年人成了鲜明的对比,就连马车上那个唯一的青年女子,长得也是身材极为丰腴,与如今普遍削瘦的乡民大不相同。 马车上两男一女不知在说什么笑话,说了几句,都低头小声的笑了起来,唯一的女子看了车上的男孩一眼,似乎嫌他碍事,猛然抬腿,将车上的男孩从马车上踹飞。 这车上女子看着一脸和气笑意盈盈,但这一脚踹的却是极为狠毒,一下子把这小男孩踹出几米远,在空中划着弧形落到了地上。 这个小男孩摔在地上之后,滚了几滚,坐在地上张嘴要哭,还在马车上的女子眼睛瞪大,狠狠瞪了小男孩一眼,即便是在夜间不怎么明亮的灯光下,即便是距离有好几米的距离,关晓军也能感受到这个女子眼神中的阴狠之色。 坐在地上的男孩看到女子的眼神后,身子一哆嗦,本来要哭出来的声音硬生生的给咽了下去,打了一个极其响亮的嗝,双眼茫然的在四周看了看,从地上缓缓爬起,一滴滴眼泪从他眼眶中急速滴落。 看着小孩子一瘸一拐的站起身子向马车走去,而车上的男女依旧谈笑风生,对此毫不在乎,似刚才女子踢踹小男孩的情形已经成了家常便饭,完全值不得大惊小怪。 关晓军勃然大怒! 如果这孩子是自己的,或者跟自己沾亲带故,谁舍得这么欺负孩子? 只有这孩子与他们没有任何血缘关系,而且父母亲人并不知道这孩子跟随他们学艺的情况下,他们才会对这样的孩子随意欺辱! 关自在之前说的没错,但凡打把势卖艺的人,只要带着小孩的,就没有几个好货色! 关晓军在观察现场的时候,关自在与关宏达父子也都在现场观察,在看到女子踹飞孩子的情形后,关宏达父子与关自在对视了几眼,正抽着旱烟的关自在微微点了点头,低声道:“很不对劲儿!这孩子十有八九是拐来的!” 关云山道:“要不要把他们抓起来?” 他最见不得这样的腌臜事情,依照他的脾气,先把这几个卖艺的人抓起来打一顿再说。 关宏达道:“急什么?先看看再说!” 现场一片乱哄哄的,他们三人低声交谈,根本就无人注意。 场中青年表演过单刀之后,马车上的男女懒洋洋的走到场中,在为首青年的安排下,一个个亮起了自己的绝活。 女的表演的是翻筋斗,一个男的表演的是打旋子,整个人在场内不断绕圈。 围观群众的叫好声不断响起。 几个套路表演完之后,先前的男子表演起了口吞长剑,惊呆了好多人,很多小孩都被吓得屏气凝神,生恐自己一咳嗽,就会把表演的男子惊吓住一般。 口吞长剑之后,就是用眼皮吊水,手劈红砖,接着便是胸口碎大石。 凭良心讲,这几个人表演的节目还真不赖,这要是在后世,想要看到这些表演,怎么也得十几二十几的票价。 这些男女陆续表演完毕之后,为首的青年男子抱拳道:“各位哥哥姐姐,叔叔大爷,我们走江湖卖艺的,也都不容易,大家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到了贵地,为了表示各位对我们的抬爱,我决定为各位表演一个压箱底的绝活。” 他说到这里,伸手将马车上的男孩叫了过来,“各位叔叔大爷,大哥大姐,我们这次表演的节目叫做卸骨接骨,我一会儿把这孩子的胳膊卸下来,再给他接上去。大叔大爷们,这个绝活我轻易不表演,因为拆骨接骨弄不好不死也伤,但谁叫我跟大家投缘呢,我看着你们就跟见了我们的亲人似的,说什么也要给大家表演一下这个绝活!” 小男孩一脸惧色,在他手中扭动挣扎,青年男子不动声色的手中使劲,捏了小男孩一把,孩子身子一颤,停止了挣扎。 他将小男孩抓到自己面前,一只手抓住小男孩胳膊,将小男孩摁的弯下了腰,大声道:“各位看清楚了,我先把这孩子的胳膊卸下来!” 他说到这里,一手摁着小男孩的肩膀,另一只手抓住小男孩的胳膊,猛然一扭,细微的“喀嚓”声响起,眼见这小男孩的肩膀鼓出了一块,已经变了形状。 随后惊天动地的凄厉嚎叫声从孩子的嘴里爆发出来,“妈妈,妈妈,我要妈妈!呜呜呜……” 第三十章 黎明时分 秋天的夜,已经有了几分凉意,漫天繁星眨着冷冷的眼,以千年不变的冷漠看着人世间的成败兴衰。 关帝庙小学广场上。 当孩子凄厉的哭声陡然响起来的时候,围观的村民中一阵骚乱,大家脸上都生出了不忍之色,有几个观看的孩子更是转身扎进父母的怀中,不敢再看。 场中孩子的哭声撕心裂肺凄厉之极,在夜空里传的老远,就是一些在家里没来看热闹的人也被惊动,纷纷出门观看。 青年男子面无表情的卸下小男孩的一条胳膊之后,向村民抱拳道:“各位叔叔伯伯,大哥大姐,为了表演这个绝活,我们这孩子受了不少罪,看在这孩子这么可怜的份上,大家表示点心意吧,多了不嫌多,一分不嫌少,要是给多了,我给您作揖,以后回家天天给您烧香!” 在孩子的惨叫声中,青年男子向身边的女子使了个眼色,穿着葱绿色的宽大练功服的青年女子,将先前的铜锣拿在手中,翻过来后,就成了一个小托盘,然后她就拿着这个铜锣小托盘向着围观村民不断点头致意,娇滴滴的道:“叔叔阿姨,大爷大娘,你们可怜可怜我们这孩子吧,孩子这么小,就受了这么大的罪,我们心里也不是滋味,大家行行好,给我们口吃的吧!” 这女的长相一般,但说出的话却带有几分娇媚之意,此时刚刚表演完节目,浑身出汗,衣服都贴在了皮肤上,露出凹凸有致的身材,她身上也不知涂了什么香粉,人还未到,香气便已经扑鼻而至。 八十年代,风气保守,乡下人哪见过这种调调,见这女的走到自己跟前,一个个都是面红耳赤,手足无措,被这女的笑着看了几眼,都如火烧身一样,浑身都热了起来。好几个小青年都从兜里掏出毛票扔进托盘里。 还有胆子大的小青年,将毛票扔进托盘的时候,顺手就在这女子白皙的手掌上摸了一把。 这女子被摸后也不生气,反倒是笑的更欢,风情万种的瞟了摸她的小青年一眼,身子扭了扭,继续走向下一个人。 看到这种情况,旁边的小青年那还有不占便宜的,纷纷掏钱,顺便摸上几把,在大庭广众之下,偏偏又是黑灯瞎火的夜里,干这个勾当,都觉得极为香艳刺激。 这女子托着托盘在人群中走了一圈,托盘上已经多了一小堆成毛成分的小票,等她回到马车上时,场中被卸掉胳膊的小男孩还在大声惨叫,声音已经变得嘶哑了。 关云山看的怒气上涌,“他妈的,这狗日的心真狠啊!现在抓不抓他们?” 关宏达低声呵斥,“你急什么?万一这孩子真是人家自个儿的种呢?你有什么理由抓人家?” 关云山气急败坏道:“谁家父母会忍心这么对孩子?再说这小娘们才多大,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大的孩子?这三个小年轻也不可能是孩子的爸爸!” 关宏达说:“那要是这孩子是他们的徒弟呢?” 关云山说:“怎么可能可能?” 关宏达:“有什么不可能的?天底下不可能的事情多了去了,你怎么就知道不可能?” 他压低嗓子道:“你没看到他们会功夫吗?他们马车上还有大刀,有红缨枪,咱们现在怎么抓他?咱们村里抓他们的时候,万一被打伤打死了,这个责任谁来负?” 关云山渐渐冷静下来,“那就这么眼看着这孩子受罪?” 关宏达看了场中哭泣的孩子一眼,“急什么?又死不了人!再看看再说!” 其实看着现场中的男孩子凄厉惨叫,很多村民也都感到不忍心,有几个妇女不忍再看,“坏良心啊,这些人真的是坏良心啊!这么作践孩子,死后要下地狱的!” 她们咒骂了几句,抱着自己的孩子转身回了家,至于解救孩子的念头,根本就不会有,乡下老百姓大多都是明哲保身,平生事端的人毕竟还是少数。 在要完钱之后,青年男子走到男孩面前,将他的胳膊摇了几下,猛然发力,又给接了上去,孩子又是一阵凄厉的叫喊。 到了这个时候,演出已经到了尾声。 乡下规矩,卖艺的人到了村子里之后,村里一般都会腾出个地方让他们居住,这些人自带铺盖,只要有容身之地,就能凑合一夜。 关宏达走了过去,跟为首的青年商量了一会儿,将他们安排在村里一家荒芜的院子里。 就在这几个人走到院子里歇息的时候,关宏达走到关自在面前,“太爷,您看这些人我们应不应该抓?” 关自在看了关宏达一眼,“宏达啊,你都把他们领进了这个院子里,你心里就已经有了想法了,还来问我?” 关宏达嘿嘿笑了几声,“我这不是怕自己做事不周到么。” 原来这几个人住的老院子孤零零的矗立在村头,四周根本没有人家,最为适合警察抓捕,里面的人想跳墙跑,都很难跑的掉。 关宏达喊过关云山,“你现在就开车去乡里,让新刚再带人来一趟,他们派出所不是缺少名额吗,我们再给他送几个!” 关云山点头道:“我这就去!” 他们商议抓人的时候,关晓军已经回家睡觉去了,这种抓人的事情,他一个小孩子根本就插不上嘴,也使不上力,还不如早早安睡。 到了凌晨的时候,关晓军被一阵呼喝声惊醒,大街上凌乱的脚步声即便是隔着一百多米远,依旧能听的清清楚楚,有几个人大声呼喊,“快快快,抓住他,别让他跑了!” “坏了,他向宏达叔家里跑去了,别让他翻过去!” “快开枪,千万别让这家伙跑出去,不能让他伤人!” “砰!砰!” 几声枪响传出,划破了寂静的黎明。 在枪声响起后,关晓军就听到自家院子里传来“噗通”一声,似乎有重物从西面墙上落在了院子里。 关晓军吃了一惊,猛然从床上跳起来,随手从桌子上拿起一把竹子做的小剑,飞速穿上小鞋子,悄悄推开门,从门缝里向外观瞧。 此时卢新娥的声音从屋里传出,“谁啊?” 随后屋子里火光亮起,煤油灯被她点燃,灯光从窗户里透出,将黑漆漆的院落照出几分光明。 关晓军借着昏黄的灯光看去,只见院子里西面墙根处缓缓站起来一个人。 此时正是黎明时分,也是最为黑暗的时刻,昏黄的灯光下,关晓军只能勉强看出这个人下身穿着肥大的裤子,上身似乎什么都没穿,发出粗重的喘息声。 院子外面的呼喝声大声响起,那是关云山焦急的声音:“家里人谁都别开门!有杀人犯跳过去啦!” 第三十一章 小高手 “杀人犯?不会吧?这些打把势卖艺的竟然还是杀人犯?” 听到关云山在外面焦急的声音,关晓军看着墙根处的人影,浑身瞬间出汗,“洪新刚这些人干什么吃的?凌晨抓人,竟然还让他们跑了出来!” 虽然关晓军此时并不能看清墙根处这个人的样子,但只看此人身上穿的这条肥肥大大的灯笼裤,就知道此人肯定就是昨天晚上卖艺的几个青年之一。 有句话叫做狗急跳墙,如今这个人被追的跳墙进了自己家里,真要是做出什么事情来,关晓军简直就不敢往下想。 关云山与关宏达的声音都在院外传来,他们竟然都不在家里! “看来家里如今只有奶奶、妈妈、姐姐与我!” 关晓军脑子急速转动,“不能让这人靠近妈妈姐姐她们的房间,但怎么才能拦住他?” 这时卢新娥已经听到了关云山叫声,惊呼一声之后,屋子里的煤油灯瞬间熄灭,随后卢新娥的惊惶的声音从屋里传出,“云山,你在哪儿?快过来啊,咱们院子里有人!” 关云山在院墙外面大声喊道:“你不要开门!他妈的,你要是敢打我家里人的主意,我一会儿弄死你!” 最后一句话却是给跳进院子里的青年说的。 就在他说话的时候,一连串的脚步声已经到了关晓军家的大门前,但此时关家大门的门栓早就插上了,外面的人推了几下,根本就推不开。 关宏达的声音响起,“别推了,跳过去!”。 就这这个时候,关阳的房间灯光亮起,随后房门打开,关阳的小脑袋从门里探了出来,“妈妈,怎么这么乱啊……” 墙根处的身影在看到关阳点灯开门之后,略一犹豫之下,一瘸一拐的飞速向关阳的房门跳去,此人好像是腿部受了伤,但即便是受伤了,跑的依旧很快。 关晓军大惊,“姐姐,快关上门,有坏人!” 他喊出这句话后,手持小木剑,贴着墙快速向关阳挪去。 关阳迷迷糊糊道:“啥坏人啊?” 卢新娥与王欣凤的声音也几乎同时从房间里响起。 “阳阳,快关门!” “小军,别出去!” 光阳迷糊道:“什么?” 院子里的动静,关云山在外面听的清清楚楚,一霎时浑身颤栗,热血上涌,也顾不得墙头的玻璃茬子了,伸手扣住墙头,整个人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猛然翻了过去,噗通一声落进了自家院子里。 此时院子里的人已经跑到了关阳的面前,伸手向关阳的头发抓去。 关阳此时才反应过来,惊叫一声,想要缩回脑袋关上门,但已经来不及了,只觉得脑袋一痛,头发已经被来人抓住了,随后整个身子都被来人拖拽到了房门前的台阶下。 关阳又惊又怕,瞬间哭了出来,“爸爸,妈妈,有坏人抓我……” 此时关阳的房门大开,灯光映照出来人的面目,正是先前卖艺五人中为首的那名青年,不过他现在精赤的上身上一条条血痕,一条腿不住发抖,一股子血腥气从他身上散发开来,粗重的喘息声犹如拉风箱一样,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一条受伤挣扎的孤狼,狡诈而又残忍。 在此人抓住关阳之时,关晓军已经贴着墙边到了关阳的门口,在关阳门口摆着两大盆的美人蕉,叶片宽大,如同一株小树,关军弓起身子,缓缓藏在了美人蕉花盆的后面,他身子幼小,此时又是黎明前最为黑暗的时刻,又加上外面人声噪杂,这名青年紧张到了极点,竟然没有发现有个小孩已经藏在了他的身边。 “你们都别过来!” 抓住关阳的青年人大声喊道:“谁敢过来,我就杀了她!我说到做到!” 卢新娥从房间里急急忙忙跑了出来,“阳阳,阳阳,哎呀我的闺女!你放开她!” 王欣凤也衣衫不整从房间里跑了出来,哆哆嗦嗦道:“你害我孙女啊,你要钱我给你钱,千万别害人啊!” 这时候关云山也已经从外面跳进了院子里,“你要是敢伤我闺女一根汗毛,我让你生不如死!” 关宏达此时也跳进了院子里,大声道:“小伙子,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不要激动!不要激动!你只要放了我孙女,我关宏达保证让你太平平的离开我们村!” 关阳哭叫道:“爸爸,妈妈,爷爷,呜呜呜……” 关家的大门已经被人打开,十几个持枪的民警来到了院子里,为首的洪新刚大声喝道:“放弃抵抗,不要伤害小女孩!” 院子里两条黑狗汪汪叫个不停,整个院子乱成了一团。 抓住关阳的青年男子一步步向关阳的房间里后退,手指众人大声叫道:“都别过来!谁都不要过来!” 眼看着此人一步步后退,这要是退进屋里,再想把关阳救出来可就难了,时机稍纵即逝,就在此人经过花盆的时候,关晓军再不犹豫,小小的身子猛然跳起,手中竹剑从侧面狠狠插向这名青年的耳门。 这一下变生肘腋,谁也没有想到花盆后面竟然还藏着一个人,在关晓军竹剑刺中青年人的耳门之时,所有人都忍不住大声惊呼。 抓住关阳的青年人根本就来不及躲开,被关晓军手中的竹剑实实在在的刺中了太阳穴,发出一声闷哼,身子摇摇欲坠,抓住关阳头发的手也不由自主的松开。 关晓军一剑得手,身子迅速落地,落地后一个跳跃已经扑到了关阳身上,抱住关阳的腰部猛然前冲,在关阳惊叫声中,两人已经远远的滚了出去。 从关晓军飞身刺人,到他抱着关阳脱离青年人的掌心,这期间也就两三秒的时间,众人惊呼声刚刚响起,关晓军已经与关阳落在了地上。 关云山反应最快,见关阳被救下,大声喊道:“抓住这家伙!不能再让他跑了!” 此时光膀子的小青年双目茫然,身子摇摇欲坠,还不等众人上前抓他,他自己便已经软倒在地上,鲜血从他的左侧太阳穴处汩汩流出,瞬间流出一大片。 此时关晓军已经抱着一个劲打哆嗦的关阳缓缓站起,他浑身冒汗,身子发软,看向倒地的青年,心想,“我不会杀了人吧?” ps:求推荐票和收藏啊,再没人看,本书估计要完蛋! 第三十二章 蝴蝶的翅膀开始扇动 “没事吧,没事吧?” 在光膀子的青年倒地之后,一群警察全都围拢了过去,但关云山与关宏达却首先跑向了关晓军与关阳面前,关云山将浑身哆嗦的关阳抱在怀里,轻声安慰:“阳阳,不要怕啊,不要怕啊,没事啦,没事啦!” 关阳在关云山怀里呆愣了好半天,才“哇”的一声大声哭了起来。 卢新娥也哭着跑了过来,“阳阳诶,我的闺女诶,呜呜呜,吓死妈妈了!” 他们都忙着安慰关阳,只有关宏达看向了关晓军,“好孩子,好孩子,你伤着了没有?” 关晓军此时浑身酸软,额头冒汗,拿着小竹剑的手掌心火辣辣的疼,听到关宏达的话,轻声道:“爷爷,我没事儿,姐姐没事就好!” 关晓军刚才剑刺挟持关阳的小青年时,找就将一些列的后续动作都想好了,如果自己一击不中,肯定会迅速落地,在落地的时候,在给那个青年一记猴子偷桃,如果这一招还没有打中的话,那就赶快滚下台阶,尽快跑出脱身。 没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只是一剑就把此人给解决了,关晓军此时依旧无法相信会这么轻松。 要知道他此时才是一个六岁多一点的孩子,力气再大也有其极限,今天一剑奏功,自己也感到难以置信,这时候才知道了这段时间跟关自在学功夫真的没有白学,他刚才刺人的时候,用的正是关自在教给他的猴形动作,叫做“白猿跳涧”,是一个练习跳跃锻炼双腿力量的一个架子,因为平常练习的多了,刚才情急之下挥剑刺人,自然而然的就用上了,没想到效果奇佳。 听到关晓军的话,纵然是在如此噪杂的环境中,关宏达也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好孩子,不愧我关宏达的孙子!” 此时洪新刚走到关宏达面前,“宏达叔,这个人伤的很重,我们得把他赶紧送医院抢救!” 他说到这里,看了关晓军一眼,“小军这孩子怎么这么大的劲儿?这个人耳门那里有了好大的一个口子!现在已经昏迷了!” 关宏达道:“昏迷?就是死了又能咋样?这个人竟然抓我孙女当人质,死了也是活该!” 他看了洪新刚一眼,极为不满道:“新刚,今天这件事你得给我一个交待!来了这么多人,竟然被他逃了出来,甚至逃到了我家来!你这个所长是怎么当的?” 洪新刚讪讪道:“宏达叔,是我考虑不周了!我没想到他们竟然敢反抗,而且还这么警觉,我这些同事也很少遇到这种情况,反应也有点慢……” “你不要说了!” 关宏达摆手道:“先把这个人抬出去,他要真死了,也别让他死在我家里!” 洪新刚脸上一红,知道光宏达真的动怒了,这件事他们做的确实不太好,十几个人抓人,竟然还让人跑了出来,更严重的是,跑出来的嫌疑人竟然还抓了一个小女孩当人质,而这个小女孩偏偏还是关宏达的孙女,关云山的女儿! 要是关阳真出了事情,别说关宏达不原谅自己,就是洪新刚自己也无法原谅自己。 好在关晓军突然出手,把关阳救了出来,不然事情到底会发展到什么地步,洪新刚根本就不敢往下想。 他想到这里,又看了关晓军一眼,“这孩子……真是,真是……” 洪新刚已经想不出什么话来形容关晓军了。 一群人束手无策的事情,却让一个孩子给解决了,他们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感到尴尬丢人,自己这么多人,连一个五六岁的孩子都不如,所有人都感到脸上无光。 现在见关宏达发怒,洪新刚不敢耽搁,吩咐了一声,几个人将昏倒的青年抬出了关家,扔进了所里的吉普车上,另外的几个人开着挎斗摩托一路跟随,沿着乡间小路,在天色微明中,打着一束束灯光,向乡里派出所赶去。 直到这个时候,才有人提着撅头铁锨赶到了关家大院里,大着嗓子吆喝道:“云山,这是怎么回事?宏达叔,这是遭贼了吗?咋这么乱呢?” 人越来越多,渐渐的将整个院子都快要塞满了,就连关自在都拿着一杆长枪走了过来,“宏达,到底怎么了这是?” 等关宏达将事情简短的说了之后,院子里的人都是吃了一惊,看向关晓军的眼光都有点变了。 “小军这孩子了不得啊!” “这也太厉害了!” “竟然把一个会功夫的家伙打昏了,这得多厉害!昨天那人耍的大刀多厉害,没想到栽在咱们关帝庙村的小孩子手里啦!” 在众人七嘴八舌的感叹声中,关晓军将手中竹剑举到眼前观看,此时天光微明,可以看到竹剑的剑尖上残留着几点血迹,鲜艳如花。 关晓军暗暗叹息,“难道我重生一次,还要踏着鲜血与尸体才能前进?前世根本就没有这么一个变故啊!” 他在前世几十年,从来都是太太平平的,别说遇到这种凶险的事情,就连钱包什么的,也没有被人偷过,就丢过一次钱包,到最后捡到的人直接给送到单位,分文没少! 可以说,直到关晓军重生前,他就没有遇到过任何凶险的事情,就如同最普通的百姓一样,操心着柴米油盐,关心着家庭琐事,虽然偶尔感到活的辛苦,但却平平安安。 没想到这才重生没几天,就遇到了这样的大事情。 难道蝴蝶效应现在就开始了? 我特么还没有做好准备呢! 关自在走到关晓军面前,低头眯眼看了看关晓军手中的竹剑,又看了关晓军一眼,道:“好小子,临危不乱,有胆有识,总算是没有白教你!” 他将手中的丈二长枪递给关晓军,“这把枪你拿着,等什么时候你有资格用这把枪了,你小子也就算是出师了!” 关晓军伸手接过这杆长枪,手一沉,差点没扶住,这把枪虽然是白蜡杆,但是长度惊人,也极为沉重,他如今手小无力,竟然差点被这杆枪压趴下。 关自在哈哈大笑,“今天你先歇一天,明天咱们爷俩继续来!” 关自在走后,院子里的人在嚷嚷了一会儿,也都扛着工具各自回家,院子里渐渐的安静下来。 关阳惊吓过度,哭了一阵子,此时已经沉沉睡去。 关晓军放松之下,也感到浑身酸疼,头脑昏昏沉沉,关宏达与关云山说了什么他已经无心去听,走到自己小床上,鞋子一脱,便即沉沉睡去。 等一觉醒来的时候,就已经是中午了,睁开眼睛看到的不是熟悉的屋顶,而是关阳亮晶晶的大眼睛。 “小军!” 关阳看着关晓军,她的眼睛此时还有些红肿,但精神并不萎靡,“我想好了,我也要跟太爷学功夫!” 她将小拳头举起来狠狠的挥动了一下,“我再也不让坏蛋欺负我了!也不能让我弟弟保护我!” 她很认真的看着关晓军,“我是姐姐,应该我来保护你!” 第三十三章 喝凉茶与学功夫 在关晓军的记忆中,从小到大,姐姐关阳就是一个十分要强的人,无论在什么时候,都没有认输过,而且还很有“大女子主义”就,对关晓军这么一个弟弟一向是疼爱有加,在生活中帮过关晓军不少忙,就连关晓军的媳妇都是关阳给说的媒。 如果天下间有评定“十佳好姐姐”这个奖项的话,关晓军觉得自己的姐姐应该有资格参加这样的评选。 见到关阳说要跟着关自在学武,关晓军在初始的惊讶之后,便觉得这才是关阳的正常反应。 经过昨天被人抓住当人质吓了一次,这要是普通的小女孩怎么得三五天过不来,但对内心从小就强大的关阳来说,在初始的惊吓之后,随之而来的便是气愤与惭愧。 气愤的是自己太笨了,在妈妈与弟弟等人的提醒之下,竟然还不知道关门防贼,迷迷糊糊就被人抓住了头发,到现在还疼呢。 她气愤之后便是惭愧,没想到自己被人抓住了,最后救下自己的竟然是弟弟关晓军,自己非但没有保护好弟弟,反倒让弟弟给保护了! 这在关阳小小的心灵中,感觉到很没有面子,她歪着脑袋想了半天,觉得自己之所以轻易被抓,原因就是不会功夫与反应太慢,如果自己反应快还会功夫的话,肯定不会被人抓住,就算是抓住也能想办法挣脱开,所以如果自己会功夫就好了! 关晓军看了面前这个年幼的姐姐,发现即便是她此时年纪尚小,但已经有了一丝成年后的那种“大姐大”气派。 关晓军看了她一眼,从床上快速爬起,“咱们现在就去找太爷去,让他也教你!” 两人来到了关自在家里,发现关自在正拿着一把破蒲扇在院子里兴致勃勃的对着一个红泥火炉的炉子口扇风,炉子上蹲了一只大肚子的大铜壶,铜壶屁股下面火苗蹭蹭往上窜,咕嘟嘟水花翻动的声音正从里面传出,壶嘴里不断冒出一股股白色的蒸汽。 白色蒸汽弥漫开来,透着一股子茶香。 关晓军看着好奇,“太爷,您这是在做什么?” 关自在站起身来,把破蒲扇递给关晓军,“最近老是上火,我搞点凉茶喝喝,呐,你来帮我扇一会儿,阳阳也来了?来的正好,一会儿喝一下太爷煮的凉茶,保证你喝了还想喝!” 关晓军接过关自在递过来的蒲扇,蹲在地上对着炉子口呼呼扇了几下,抬眼看向关自在:“太爷,您还会做凉茶?” 关自在捋着胡子笑道:“这算什么?别说这凉茶了,就是跌打伤药我也会做啊,还有那什么壮骨膏药,什么弹丸膏散的配房,太爷这里多得是!” 关晓军露出一脸的不信之色,“我不信!您要是会这个,为什么以前没有见您做过?” 关自在吹胡子瞪眼道:“嘿,你个小兔崽子!太爷我又不是医生,我干嘛要做这些没用的东西?熬膏药,制丹丸散剂,非常麻烦,我弄那个干嘛?” 他弯腰在关晓军头上拍了一下,“好好扇啊,这个凉茶方子上可是写着了,先得大火熬制一刻,再转小火烹煮半个时辰,嗯,就是一个小时,等冷凉了,过滤出来,那就是凉茶啦!” 他说到这里,口舌生津,忍不住吸溜了一下口水,道:“这凉茶入口苦,但回味却甜丝丝的,比什么冰糕冰棍可乐橘子水都要强多了!” 关晓军问道:“那既然这样,为什么以前没有见你煮过啊?”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煮过?你只不过没有喝过罢了!” 关自在笑道:“我煮这一壶茶,都要买很多辅料,又花时间,又花精力,我自己喝还不够,就一直没有往外传,嘿嘿,今天你们两个娃娃赶巧了,算你们有口福,今天一人可以灌一瓶回去!” 关晓军好奇道:“这铜壶里面煮的都是什么啊?” 关自在道:“有甘草、胖大海、红茶、夏枯草还有些……嗨,我跟你说这个干嘛,你又听不懂!” 关晓军前世对一些养生药材还是比较了解的,其实只要人过中年,自然而然的就开始关注起健身保健的药材来,他也曾经按照网上的方子自己做过凉茶,因此在听到关自在报出来的药草名字时,并不觉得陌生。 在后世,这些与凉茶相关的草药很好买,满大街都是,可在如今的八十年代初期,想买点红茶都难! 因为关帝庙村地处平原,没有茶树,根本就不产茶叶,因此想要买点茶叶都极为费事。红茶绿茶等茶叶,在乡间集镇上都难以买到,除非去市里去买。 但在此时的农村,谁又会只是为了喝口茶就往市里跑?再说以此时的收入水平,他们也喝不起好茶叶。 现在农村里待客,冲泡的茶叶,都是一些茉莉花茶,但此时的茉莉花茶都是一下极为散碎的茶叶末子,基本上就没有成片的叶子,即便是冲泡之后,这些茶叶也都是极小的颗粒,老京都人叫这种茶为“高碎”,其实就是茶叶末子。 关晓军在上初中之前,就没有见过好的茶叶,直到上了高中之后,才知道原来有的茶叶被泡开之后会成片状而不是散碎如米粒。 在这个物资流通困难,基本上什么都不丰富的年代,关自在想要配一壶凉茶煮着喝,真的要耗费很多功夫与时间,也不怪他不肯让外人喝,因为做起来实在是太困难。 等关晓军扇蒲扇扇的手都软了的时候,关自在才让他停了下来。 老头又扇了一阵子,这才将破蒲扇扔到一边,“来,咱们坐着等一会儿,小军,我这里给你做了一杆小枪,这几天你要跟我学抖大枪学发力了!” 他说到这里,从院子里拿出来一根红缨枪来,递给关晓军,“等喝完茶,我就教给你怎么玩!” 关阳看着关晓军手持红缨枪,跟电影上的红缨枪小英雄似的,羡慕的不行,她看向关自在,“太爷,我也想跟您学功夫!” 关自在一愣,“你个女娃娃学什么功夫?” 关阳细声细气但却极为坚定的说道:“我不想再被人抓了!我还要保护我弟弟,我不要弟弟保护我!” 关自在看了关阳几眼,笑道:“行啊,还真像一个当姐姐的样子!明天你跟小军一起到我这里来吧!” 关阳大喜:“谢谢爷爷!” 三人坐在关自在的花棚下面等了好大一会儿,关自在的这一大壶凉茶才算是煮好,过滤了渣滓之后,冷凉,再倒进碗里时,就成了红褐色的茶水了。 关自在端起一碗,对关晓军、关阳道:“来,尝尝太爷的凉茶怎么样?” 关晓军端到面前,只感觉一股子浓烈的草药气扑鼻而至,夹杂着丝丝甜香,等喝到口中时,略感苦涩,但又有点清凉。 咽下去后,初始感到嘴里有点苦,但过了片刻之后,嘴巴吸气呼气时,就感到一股子凉凉的甜意在口腔中扩散,一直连接到了胃部,进而扩散到全身,浑身上下,连汗毛眼都有点凉意。 现在虽然入秋,但天气依旧炎热,关晓军刚才拿蒲扇扇风,热了一身汗,此时一碗茶水进肚,顿感暑气全消。 感受着体内清凉凉的感觉,关晓军大为赞叹,“太爷的这凉茶,比王老吉可要好多了!嗯?这里面有很大的的开发价值啊!” 第三十四章 凉茶饮料 几口凉茶下肚,身上清凉凉的极为舒服,这种凉意不是受凉的那种凉,而是一种微微带有暖意的凉爽,从里到外,似乎把五脏六腑都清洗了一个遍,让人浑身都变得很轻松。 尤其是嘴里的苦涩变为甘甜之后,在说话之时,口腔都有一种甜丝丝的清凉感觉,这凉茶里似乎是放了薄荷等清口的药材。 “嘶哈!” “嘶哈!” 旁边的关阳每喝一口凉茶,便用嘴巴来回呼吸几下,刻意追求口腔的那种冰凉凉甜丝丝的感觉。 “怎么样?喝着不错吧?” 关自在看着两个孩子的表情,得意道:“这可是当年我游历南方的时候,结识的一名道长教给我的,这凉茶有清除火气,强健五脏的效果,就是配置起来有点麻烦。” 关晓军将一碗茶水喝完之,抬眼看着关自在道:“太爷,您配这样的一壶凉茶,花的钱多吗?” 关自在也捧着一个茶碗往肚子里灌茶水,将大半碗茶水喝下肚后,对关晓军道:“花钱倒是不多,就是麻烦啊!怎么?臭小子,你想自己的煮着喝啊?” 关晓军毫不掩饰的点头承认,“我就是这么想的,太爷,您能把这凉茶的方子给我么?我想煮多一点,卖给别人喝!” 关自在哈哈大笑,“你煮出来,有谁要啊?” 这老爷子煮凉茶喝,从来没有考虑过金钱的问题,也从来没有想过做生意。 现在听到关晓军异想天开的要卖凉茶,感觉十分有趣,“咱们这里还从来没有专卖茶水的铺子,你要是真想买茶水,还真是方圆几百里的头一份!” 关晓军笑嘻嘻道:“您肯把方子给我啊?” 关自在经过这几天与关晓军的相处,发现这孩子一点就透,思维竟然如同成人一样,说话办事极为缜密,因此不敢把他当成一般的孩子看待,笑道:“臭小子,我要是把凉茶的方子给了你,你到时候卖茶水挣的钱,你分给我多少?” 关晓军道:“五五分,您出方子,我出力!” 关自在哈哈大笑,“这臭小子,说的跟真的似的!” 他根本就不不信卖凉茶能挣钱,再说,他也没想过要做生意发财。 老头现在离休工资极高,完全够他花的了,到他这个年纪,已经万事不萦于心,对于功名利禄早就看的淡了,对金钱上面也没有什么大的追求,自然也就没什么挣钱的念头。 关晓军说要他的凉茶配房,他也没觉得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对关晓军道:“先跟我学功夫,等你回去的时候,我给你抄一个煮茶的方子,到时候煮好了给我送几碗!” 两碗茶喝完,关晓军在关自在的催促下开始了像以往一样的练架子,自从他在卖武青年手中解救下关阳之后,他对关自在教他的这些兽形动作就有了几分新的认知,此时在练习起来,才发现这些动作,每一个动作都有着实际的用处。 就像猴子偷桃这一招,虽然阴险,但却是一招极为有用的招式,又比如猿猴献果这一招,肘砸拳挑,打的都是人的要害部位,还有熊抱鹿顶等姿势无一不可用于实战。 现在练习起来,才发现其中的奥妙所在。 而就在关晓军练习的时候,关自在开始教导起关阳来,如此两三个小时很快就过去了,也到了吃饭的时候。 关自在拿出两个麦乳精的瓶子,洗刷干净后,将凉茶倒进里面,“这两瓶你们两个拿去喝,想喝的时候下午也可以来我这里喝,但下次就不能带走了!” 姐弟两人回到家中,关宏达看到两人拿来的两瓶子凉茶,好奇道:“阳阳,小军,这瓶子里是啥?” 关晓军道:“是太爷煮的凉茶,很好喝的,爷爷,你也喝一点吧。” 关宏达还从来没有听说过“凉茶”这种饮料,闻言道:“凉茶?那怎么能喝?喝了会拉肚子的!” 在他的认知里,凉茶就是冷凉的茶水,根本就没法喝,所以听到关晓军说是凉茶,因此第一时间就联想到了剩茶根。 关阳甜甜道:“很好喝的,太爷好小气,就给我们一人一瓶,多了就不让带。” 她两只小手端着玻璃杯向关宏达递了过去,“爷爷,您尝尝,很好喝的,甜丝丝的,喝了好凉快!” 关宏达将信将疑,接过关阳递过来的杯子,先不喝茶,而是夸赞关阳道:“阳阳乖,真是个好孩子!” 关阳小鼻子翘起,挺着小胸脯道:“嗯,我可好可好了!” 关晓军暗暗好笑,“这时候的姐姐真的好可爱啊!” 关宏达打开麦乳精的瓶盖,试着闻了一下,发现这红褐色的茶水里透着一股子草药的味道,咦了一声,“咦,这不像是茶水,怎么跟中药差不多?” 但就在他说话的时候,茶水里面的清甜气息也飘散出来,关宏达笑道:“还是甜的?” 见关晓军与关阳都瞧抬着小脑袋看着自己,似乎都希望自己能尝一下,关宏达笑了笑,试探着喝了一口。 这一口下去,顿时就发现这茶水跟自己以往喝的茶水大不相同,他因为昨天的事情,直到此时依旧心火难消,嘴上都起了泡了,但此刻这一碗茶水入肚,焦躁的身体说不出的受用,就觉得这茶水在肠胃里化为一只只小手在按摩自己的五脏六腑,本来有点干渴的感觉,正在缓缓消失,取而代之的则是丝丝清爽。 “哎吆,这茶水不错啊!” 关自在一口水喝下,感觉自己浑身上下麻酥酥的,跟过电似的,这是他从来都没有过的感觉。 “不错,不错!” 他一口喝完,接着又是一口,一会儿就把关阳的一罐子茶水全都喝完,抹着嘴巴道:“哎呀,早知道太爷弄这样的茶水,说什么也要让他多煮一点啊!” 说话间一低头看到了关阳,就见关阳小嘴噘的老高,都快要哭出来了。 关宏达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这是把孙女的茶水全喝了,顿时一脸尴尬,“那个,嘿嘿,阳阳啊,是爷爷不好,竟然一下子喝完了!等明天爷爷跟太爷学会煮这种茶水的法子,我煮多一点,再还给你好不好?” 关阳哼了一声,“我现在就要!” 关晓军急忙将自己的茶水递给关阳,“呐,我的给你吧,我的还没喝呢!” 关阳顿时不好意思起来,“哼,你的我不要,我就要爷爷还给我!” 此时关云山也回了家,“怎么了这是?阳阳,小军又惹你生气了?” 关宏达更是尴尬,“行了,别问了,快吃饭吧!” ps:这两天有事,更新暂缓,后天继续一天两章。 第三十五章 小孩子,瞎胡闹 “那个,大火煮一个小时,方子上是这么写的吧?” 关家大院里,关宏达手持蒲扇,对着一个大炉子使劲扇风,边扇边问旁边的关阳:“阳阳,你没搞错吧?爷爷不识字,这方子我可是一点都看不懂啊,你别看错了。” 关阳正拿着关自在写的凉茶方子一个字一个字的看,“没错啊爷爷,就是一个小时的大火,然后再是文火煮两个小时,等冷凉就好啦!太爷说了,这虽然是凉茶,其实热着喝更好!” 自从喝了关自在煮的凉茶之后,关宏达一直念念不忘。 再加上关晓军与关阳两人一个劲儿的闹腾,关宏达干脆照方抓药,从关自在那里求出煮凉茶的方子来,然后拿出一百块钱,让关云山在拉沙子经过城里的时候,帮他买齐了制作凉茶的一系列的东西,一切准备就绪之后,今天正在试着煮一壶茶看看。 他不识字,关自在写的方子他根本就看不懂,而今天关云山已经开车出去了,家里只有关阳姐弟两个识字,因此老头便把关阳叫过来,让她照着茶方念,而他则按照步骤一步步来做。 他这人贪恋口腹之欲,无论是抽烟还是喝酒,都不怎么节制,这也是他后来患肺癌身死的主要原因,关晓军清楚的记得,五年之后,等关晓军十一岁后,关宏达便身患绝症,等查出来的时候,就已经是癌症晚期了,为了给他治病,关云山变卖了家里的很多东西,连窑厂的生意也耽误了,这也是关家衰败的开始。 关宏达去世后,留下的债务多达七八万,压的关云山难以抬头,关宏达身死之后,他们一直养着的三老爷爷也去世了,之后又是三老奶奶去世,家里几乎每过一年,就死一位老人,接连七年,关家一直没有贴过春联。 因为关帝庙的规矩,家里有人过世,三年之内不能贴春联。 多年后,关晓军看到金庸书中有句话,叫做“千棺从门出,其家好兴旺”,关晓军当时看了之后,忍不住嗤之以鼻,这话说的轻巧的很,乍一看似乎很有道理,其实狗屁不通。 刀子捅不到自己身上,根本就不知道痛。 在关帝庙村,甚至在整个河东省,家里死人后,说耗费的钱财极多,买棺材,买纸人纸马元宝桌子、摇钱树、什么金山银山等东西,又要开办宴席,款待宾客,又要买石碑,又要请乡间乐队进行吹奏送白事,每一次的花费在当时来说,都是很大一笔钱,而每个人去世,都会一连办三年,第三年的忌辰尤其隆重,花费之大令人咋舌。 家里连续死人,谁家都撑不住。 这已经不是精神上难以支撑了,就是经济上也是如此。 这个时代的人对丧事极为看重,有的甚至倾家荡产也要风光大办,因为办不好就会被人戳脊梁骨。 关晓军的一个老爷爷,当时父亲去世,因为办不起丧事,把父亲的棺材一直在家里停放了三年,直到三年后,凑够了下葬的钱后,这才让亡人入土。 这样的事情,在多年后的人看来,简直是愚不可及,但在当时,民俗如此,家家都是这样,也就看不出什么愚不愚了。 关晓军从关自在嘴里得知,他这凉茶具有清肺腑强五脏的能力,保健效果非常强,长期饮用最能强身,因此这才吵着闹着要关宏达煮茶喝。 他知道关宏达嘴馋,见到好东西从来不放手,这凉茶他只要喝习惯了,那就非得经常喝不可。 关晓军此时人微言轻,就是想要劝诫关宏达少喝酒少抽烟也办不到,因此只能从保健方面入手,只盼这凉茶真的能有强身健体的效果。 关自在的这份凉茶与广式凉茶颇为不同,不单单适合南方人饮用,其实北方人也能喝。 凉茶虽说是茶,其实主要还是药材居多,茶叶几乎就没有,因为像是喝茶一样来饮用,而且热凉都能喝,才叫做凉茶。 关自在这份凉茶的配方里,有好多除湿除火的药材,但又不是大凉的东西,药性比较温和,即便是常年喝,对身体也没坏处。 就像是参茶,每天喝那么几口,只要不喝多,那么对身体就有好处。 院子里烟气四起,搞了好半天,关宏达这一壶凉茶才堪堪煮好。 “唉,比看一晌活还累人!” 关宏达累的满头大汗,“怪不得太爷煮了茶不给我们喝,这茶确实费工夫啊!” 关晓军道:“爷爷,以后我和姐姐来煮茶吧,你只管喝就成。” 关宏达笑眯眯的看了关晓军姐弟俩一眼,夸道:“哎呀,我孙子真孝顺。” 等端起一碗茶水喝下肚,又道:“不过能喝到这茶水,就是累点也值!” 他喝了两碗之后,刚放下碗,就见关晓军与关阳拿着几个玻璃的罐头瓶子放到了大茶壶旁,一个个倒满,然后扣上了盖子。 关宏达大奇:“阳阳,小军,你们这是干啥呢?” 关阳不好意思道:“小军说,您煮了这么多茶,一下子又喝不了,这茶水又放不几天,他说要装成瓶,卖出去,一瓶要卖两毛钱!” 关宏达大笑:“小军这个小财迷,就知道想要挣钱,整天的异想天开!” 关阳道:“其实小军挺厉害啦,上次卖冰棍,我赚了一百多块钱呢!” 她在麦假的时候卖冰棍儿,十来天时间,挣了一百二十多块钱,这些钱现在都被她存在储蓄罐里,舍不得花。通过卖冰棍的事情,光阳对关晓军很佩服,觉得自己这个弟弟很有想法,因此有些事情关晓军说了,她就会听从。 这次关晓军说这凉茶能卖钱,她虽然不信,但关宏达此时问起来,她还是自觉的维护弟弟。 关宏达笑了几声,也不以为意,小孩子瞎胡闹,他也随他们玩。 当下拿了一个罐头瓶子当水杯,灌了一杯子凉茶,托在手里,跟托塔天王似的向门外走去。 自己好不容易煮了一壶茶,怎么也得出去显摆显摆。 这个时候的农村,根本就没有后世各种各样的水杯,村里人喝水,一般都是用碗,要么就是那种带盖的搪瓷茶杯。但平常用的最多的喝水容器,大多都是罐头瓶子,或者麦乳精瓶子。 在关宏达出门之后,关晓军与关阳也将十来个洗刷的干干净净的罐头瓶都用凉茶灌满,然后盖上盖子。 搞好之后,关阳好奇的问道:“小军,这真的能卖钱啊?” 关晓军道:“肯定能,你就瞧好吧!” 关阳还是不信,“你准备怎么卖啊?咱们学校里的同学都没钱啊。” 关晓军挺着胸脯道:“不卖同学,咱们卖给老师!” 第三十六章 闻听关家有神药 “姑奶奶,您的嗓子好了吗?” 在关帝庙小学里,刚刚进入教室,关晓军便向关宏叶问好。 关宏叶这两天嗓子疼的厉害,讲课都费劲,平常的大嗓门如今成了沙哑的女低音,让她感到很难受,吃了几粒大药片,还是不怎么管用。 今天正在讲台上干咳呢,就听到了关晓军的询问,关宏叶喜道:“小军真懂事,姑奶奶没事儿,嗓子过几天就好了!” 他好奇的问关晓军,“小军,前天在你家闹事的杀人犯现在怎么处理了?你爷爷有没有给你说?” 关晓军道:“那人不是杀人犯啊,杀人犯是我爸爸吓唬人才那么说的,其实那个人是买卖小孩的,上次被他卸掉胳膊的小孩就是他买来的,据说他还偷过小孩卖给人贩子呢。现场怎么处理还没说,不过我爷爷说了,这几个人应该都会枪毙的,就是那个孩子现在没谁认领,挺可怜的。” 关宏叶拍着胸脯道:“哎呀,吓死人,吓死人了!作孽啊,我还以为他们真是练武卖艺的,没想到还是人贩子!这些人啊,必须得枪毙法办!” 这两天杀人犯跑进关宏达家里被抓的消息传遍了整个关帝庙村,搞的一村人都对关宏达、关云山父子啧啧赞叹,他们竟然连杀人犯都能制服,在村里人看来,他们爷俩比杀人犯还要狠才行。 其实关晓军打昏匪徒的事情,关家并没有外传,洪新刚等人也不敢乱说,所以整个村里人都以为匪徒是关宏达父子抓的。 关帝庙村虽然民风彪悍,但毕竟还是正常居多,对于杀人犯天然大恐惧,使得他们把那些人想的非常厉害,其实杀人犯也是平常人,但因为有了杀人的名头,所以在村民眼里,他就不平常了,成了“邪恶”“恐怖”的代言人,因此心里天然就对这种感到惧怕,连带着把关宏达父子也给神话了。 关宏叶跟关晓军说了几句话后,就感到嗓子疼的厉害,咳嗽了两声之后,疼的更厉害。 正当她难受的时候,就听到关晓军说道:“姑奶奶,我这里有我们家煮的凉茶,能降火,而且对嗓子发炎也有用,你喝几口试试不?” 他说话的时候,把脖子里挂着的一个行军壶摘下,递给关宏叶,“你尝尝,这凉茶是我爸爸从城里买了很多的中药在一起煮的,花了很多钱呢,一般人我都舍不得给他喝!” 关宏叶笑道:“哎呀,小军真乖,那你为什么给我喝呢?” 关晓军道:“你是我姑奶奶啊,别人不给,您我得给呀!你喝不要钱,别人喝就得花钱买。” 关宏叶道:“哎呦,还要花钱呢?你准备卖多少钱呢?” 关晓军道:“熟人五毛,生人一块!” 关宏叶张大嘴巴,“小军,你可真能要啊!” 她看了看关晓军递给她的水壶,“我可真喝了啊?喝完了你可别哭鼻子!” 关晓军道:“嗯,我是专门给姑奶奶您拿来的!” 嗓子发炎的人,即便是不渴也想喝水,老是觉得干得慌。 关宏叶见关晓军这么有孝心,其实心里也很感动,一个小孩子这么懂事,真是很难得。 她不忍心拒绝孩子的好意,准备喝几口应付过去就行了,对于关晓军说的凉茶能治病,她根本就不信,因为她根本就没有听说过什么是凉茶。 可当她喝下第一口茶水的时候,脸上神情就是一变,只觉得这一口茶水如同温润的溪流,而自己的嗓子就是干涸的庄稼地,此时溪流缓缓流过,顿时解决了田地的旱情。 一种难以描述的舒爽感觉从喉咙处生出,进而贯穿整个肠胃,刚才好像要冒火的嗓子竟然在片刻间就好了很多。 “咦?” 关宏叶大为惊奇,她一连喝了几口之后,对着水壶嘴闻了几下,“这不像是茶水啊,好像是中药汤啊,小军,你不是说是茶吗?我怎么闻着一股子中药味?” 关晓军道:“这是茶水,也是中药,是用中药煮出来的。” 关宏叶一脸恍然,“哦,原来是这样,这茶水喝着真不错!” 她将水壶还给关晓军,“好啦,水也喝了,咱们也要开始上课了!” 关帝庙小学院子里的歪脖子树上吊着一个大钟,当大钟被敲响后,各个班级就开始上课。 这一节课下来,关宏叶虽然嗓子还感到不得劲,但总的来说,比上课前要好了一点,等到下午的时候,沙哑的嗓音竟然慢慢的就恢复了过来,到次日早晨起床,一直到再次上课的时候,她才发现,原来自己的嗓子已经好了。 关宏叶教了几年学,嗓子经常不舒服,一般想要痊愈,多则五六天,少则三五天,还从来没有好的这么快过。 这一下顿时对关晓军所说的凉茶感兴趣起来。 她这人是个碎嘴话痨,一个蚂蚁上树她都能说上半天,现在发现了一种特效茶水,那自然会大说特说。 因此课余时间,一到办公室,她的大嗓门就响了起来。 “红轮,红轮,我告诉你啊,关宏达的小孙子小军,昨天拿来一壶凉茶,他说能让治嗓子疼,我一开始不信,后来喝了几口后,你猜怎么样?” 男教师李红轮笑道:“你昨天嗓子都要说不出话来了,今天却这么亮,这还用猜啊?” 关宏叶拍着大腿道:“可不是吗!我以前嗓子不好,打针吃药,怎么也得三五天,没想到昨天就喝了小军的几口凉茶,一天就好了!哎呀,真的是太神了!没想到宏达老哥哥家里竟然还会弄这些玩意儿。早知道这,我还打啥针吃啥药啊,直接喝点凉茶多好,又甜又好喝,还能治病,比糖浆都好!” 李红轮将信将疑,“真的这么神?” 关宏叶道:“你不都看见了吗?” 旁边的几个老师也都围拢了过来,七嘴八舌道:“真的这么神啊?” “凉茶是什么?是喝剩下的茶根吗?” 关宏叶开始显摆起自己的知识来,“我告诉你们啊,这凉茶虽然叫茶,其实并不是茶水,而是一种中药汤,不过有茶叶的味道,里面应该放了茶叶,但估计放的不怎么多,喝着有点苦,但苦后就是甜,比可乐都好喝!” 在关宏叶的认知里,最好喝的是蜜水橘子汁,其次就是可乐。 这两天流感盛行,几个老师的嗓子都不怎么好,听关宏叶这么一说,都大为心动,“要不,咱们也喝两口试试?” 第三十七章 或许可能有点意思 “宏达哥,你还会煮凉茶啊?” 这天关宏达扛着一个撅头刚从地里走到村头,就被关宏叶喊住了,“您这是跟谁学的啊?喝您煮的茶水,比吃药都灵!” 关宏叶大着嗓门,对关宏达不住夸赞,“没想到您还有这一手,您那凉茶还有没有?咱们学校的老师们的嗓子都有点不好,他们也想喝一点,看看能不能治他们的病。” 关宏达一开始有点迷惑,等关宏叶说了几句之后,这才反应过来,问道:“你喝了小军带过去的凉茶了?那小子有没有给你要钱?我这孙子是个小财迷!” 关宏叶好笑道:“您也知道小军是个小财迷啊?不过他说了,送给我免费,别人再喝他就要钱啦!” 她对关宏达道:“宏达哥,小军说,您这煮茶的方子是一位百岁老人给的,说经常喝,有病治病,无病强身,是不是真的啊?” 关宏达一愣,“嗯?哦?是啊!” 他眼睛转了几转,立时就顺着关宏叶的话说道:“没错,就是一位百岁老人给的!本来这个煮茶的方子是不会外传的,但是那位老人无儿无女,见我人还行,说我孙子是个有福气的孩子,他看着投缘,就把煮茶的方子给小军了。其实啊,这方子是给小军的,不是给我的,我就是对着方子煮了一壶茶试试,看看效果怎么样。” 关宏达为人精明无比,虽然关晓军编造出来的瞎话并没有提前跟他商量,但他只要听到了关宏叶这一句,就知道怎么把话顺下去。 别管那个时代,华夏老百姓对于药物的配房都是极为看重,关自在肯把这煮茶的药方还有龟鹤功都传给关晓军,那是因为老人已经无欲无求,而且打心底里喜欢关晓军这个孩子,他才会这么做。 当然,更重要的是,关自在无有子嗣,他要不把自己平生所学传承下去,只怕百年之后,什么东西都要带进棺材板里去了。 不过也就是关晓军算是他的入室弟子,他才会这么毫无保留的对待关晓军,要是换成别人,你看他给不给? 关自在给关宏达写凉茶方子的时候就说了,“这是给小军的,不是给你的,也不是给阳阳的,我的东西传男不传女,传给阳阳功夫就已经算是破例了,其余的东西都是给小军的!这个方子你要给小军留着!” 这个年代的人,普遍的重男轻女,关自在也不例外。 因此他在写药方的时候,有几味药单独写出来给关宏达,告诉他怎么加量,连关晓军与关阳都不知道。 关自在虽然并不知道自己手里的药方值不值钱,但每张药方都是得来不易,他自然要宝之重之,他在关晓军面前很大方,可出了门去,换成另一个人来问,老人根本就不加理会。 关自在的眼角高着呢! 因为这个原因,关宏达对关自在写的凉茶方子也十分在意,他虽然不知其中的价值的,但却懂得药方的重要性。 在关帝庙村附近的一个村子里,有一个看口疮病的人家,这一家人别的什么都不会,就只会看口疮,家里就那一方治口疮的药,其余的什么都没有。 而且这一家配成的药面奇臭无比,但偏偏其效如神, 很多人都慕名前来医治,百里之外都有人前来求药,因此这一户人家的客人每天都是络绎不绝。 而这一家人卖药从来不收钱,只收烟酒,给他们几包烟,或者一瓶酒,就算是药费了,给钱人家也不要,也不知道是什么规矩。 所谓单方气死名医,人家这一家子,就靠这个方子来维持生计,日子极为红火。 方圆几十里地,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家的人都没有学过医,甚至连大字都不认识几个。 但就因为这么一个祖传的方子,便使得他们一家生活富裕,不虞吃喝,在整个村里都是拔尖的人家。 对于这个治疗口疮的药方,这一家人都是传男不传女,传长不传幼,保密性极强。 因此在这个时代,即便是目不识丁的乡下老农,也知道药方的重要性。 现在关宏叶问起凉茶的事情来,关宏达顺势编瞎话,把关晓军对外说的话又给圆满了几分,“其实吧,这个凉茶也就只能清清火,治不了大病,而且买的药材也很多,煮起来很麻烦,你们真有病的话,还是去医院里治疗,喝口凉茶能起什么用?你们呐,有病还是去医院,我这哪能治病啊!” 关宏达若是不拒绝的话,关宏叶还不觉得这凉茶有什么珍贵,关宏达这么明显的拒绝,反倒使得她觉得这茶水极为难得,心想怪不得效果这么好,于是当场就着急起来,“宏达哥,你这凉茶我们不白要啊,该多少钱,我们给啊!” 关宏达道:“宏叶啊,你觉得我家里缺这点钱吗?” 关宏叶一想也是,关宏达现在家里的一个大窑厂,每天都有很大的进项,关云山又是开车拉沙子运石子,一个月挣的钱比村里人一年挣的都多,人家确实不差这点茶水钱。 她想了想,对关宏达说道:“宏达哥,村里的几个老师最近嗓子都不怎么好,您就算是不为了挣钱,为了老师能正常教学生,那也得煮一壶啊。” 关宏达道:“去医院啊!小毛病,吃几片药,几天就好了!” 关宏叶拍着大腿道:“你看看,您也说几天才能好!可老师们教课,一天也不能耽误啊!您这凉茶,比医院里开的药都灵!说实在话,我这人最怕吃药,打针反倒好说,就是不能吃药,一吃药就吐,特别是那种大药片,实在太难吃了!跟个指甲盖那么大的药片,喝几口水都未必能冲的下去,有时候贴在嗓子眼,又苦又涩,哎呀,那叫一个难受啊!” “您这凉茶就不一样了,喝着甜丝丝的,比可乐都好喝,还能治病,这才是好东西啊!” 关宏达哈哈笑道:“照你这么说,我煮的凉茶还成了神丹妙药了?” 关宏叶道:“确实挺神的!” 关宏达道:“好,为了你们几个老师,我今天就再煮一壶让你们尝尝,不过先说明啊,要是没效果,你们可别怪我。” 他对关宏叶道:“乡里乡亲的,喝碗茶水,我怎么可能会要你们的钱?真要有效果,你们好好教学就行!” 其实就算是关宏叶不找他,他也要煮一壶凉茶来喝。 他前些日子老觉得身体有哪里不对劲,但具体哪里不对劲他又说不上来,但自从喝了凉茶之后,一身轻松,身子出奇的舒坦,前几天不对劲的感觉也消失的无影无踪,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爽利劲儿。 短短时间就有这么点变化,这自然是凉茶之功,因此即便没人求他,他也要煮上一壶自己喝。 不过因为关宏叶今天这么一说,关宏达才意识到这凉茶的不同寻常,似乎自己的小孙子说的凉茶可以卖钱,或许,好像真的可行…… 第三十八章 领人来喝茶 “来来来,凉茶来了!” 关帝庙小学的办公室里,关宏叶提着一个军绿色网状铁皮的暖水壶走了过来,大呼小叫道:“宏达哥刚煮好的凉茶,被我灌了一壶,够咱们几个喝的了,大家一人一杯,人人有份!” 她将暖水瓶放在办公桌前,看向屋里的几个老师,“我可先说好啊,宏达哥这凉茶可不能白喝!他虽然不给我们要钱,但是他煮茶的时候我可是看见了,确实要用到很多的药材,那些可都要花钱啊!如果这凉茶真有效果,你们都到时候都得有点表示才行!” 屋里的几个老师都笑道:“宏叶姐,这还用你说?咱们什么时候白要过别人的东西?” 他们几个人都有点感冒,说话的时候都带着鼻音。 几个人将桌上的搪瓷茶杯一一放到桌上,看着关宏叶提着暖壶将他们的杯子倒满,当红褐色的茶水倾注在水杯中时,一股股的药香也随之飘散开来。 “哎吆,这怎么还是热的?” 历史老师李红轮端着茶杯问道:“宏叶大姐,你不是说这是凉茶吗?怎么成了热茶?” 关宏叶道:“我问宏达哥了,他是这么说的,嗯,这个凉茶啊,能热饮,也能凉着喝,不过怎么喝,也是有讲究的。身子弱的人,最好不要喝凉的,热饮才最合适。而且这喝茶,还要分季节,就好比,到了大冬天你也能喝凉茶啊?那个时候也要喝热茶才行。” 她一脸的显摆之色,“你们几个现在感冒了,都算是病人,病人体弱,所以喝茶也得喝热的好!” 李红轮一脸恍然,“哦,原来是这样!我算是长见识了!” 他说话间举起茶杯抿了一口,笑道:“嘿呦,闻着一股子中药味,喝起来倒是挺甜的,跟饮料差不多!” 其余几个老师也都端起茶杯喝了几口,发现味道还算可口,有茶香也有药草味,说是茶水倒也不虚。 几个人的鼻子本来都不怎么透气,有时候憋得狠了,都用嘴巴喘气。 可是在捧着茶杯低头喝茶的时候,鼻孔被茶杯冒出的热气这么一冲,一杯凉茶还未喝完,鼻子倒是先通气了。 “哎吆,这也太灵了吧?” 鼻孔第一个通畅的就是李红轮,他又惊又喜道:“我这还没喝完呢,就好了一半了!唉啊妈呀,这咋这么灵!” 其余几个老师也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真的感觉好了点,被李红轮这么一叫,都一脸惊讶的互相看了几眼,都感到几口热茶下肚,整个人真的好了不少。 看到他们一脸的惊讶,关宏叶一脸的成就感,“我就说嘛,这凉茶确实很厉害,比吃药打针都灵,这下你们信了吧?” 办公室里的几个老师集体点头,“信信信!这次是真信!” 他们喝茶的时候是上午,等到了下午的时候,就感到了一身轻松,似乎卸下来千斤重担一般,非但鼻子透气了,就连嗓子也好了很多。 众人又惊又喜,把暖壶里剩下的凉茶全都瓜分干净,临走的时候又喝了一杯。 次日众人再次从办公室集合的时候,就发现彼此的咽喉炎症什么的都已经消失了。 这一下全校轰动。 可巧最近流感盛行,鼻塞流涕喉咙痛的人一群一群的,而学校又是感染群体最多的场所,为了防止学生得传染病,各个学校都在想各种各样的办法。 也不知是谁从哪来听来的法子,说是醋能杀菌,于是就产生了熏醋灭菌法。 具体的实施办法就是先往教室里泼水,泼完水之后,就往教室里搬进一个煤球炉子,在炉子上蹲了一个盆子,盆子里装的是食醋,在煤球火苗的炙烤之下,盆里的食醋便会渐渐的蒸发,醋味弥漫了整个教室的空间,搞的人人鼻子发酸,浑身一股醋味。 可是即便这样,效果也不怎么理想。 后来又有人开始用石灰进行杀菌,将生石灰面子撒到教室里,然后往石灰面上泼水,生石灰遇水发热,据说这就能将地面上的细菌杀死了,空中的细菌也会被杀死不少。 可是这种方法也不怎么灵光,流感过来的时候,大多数学生还是抵挡不住。 如果病人肯在家休息的话,这种季节性的流行性感冒的感染人群也不会这么不好控制,可要命的是,这个年代宣扬的是“轻伤不下火线”的思想,学生抱病上课是一件值得夸赞的事情,老师抱病教课,也是一件值得表扬的行为。 这样一来,无论老师生病还是学生生病,他们都不肯离开学校休息,造成了病源不断,防治效果自然差到了极点。 关帝庙村小学如今已经有多名学生患了感冒,学校里醋熏、撒石灰、泼水等方法都用过了,但效果却不如人意。 一群老师正发愁呢,关宏达的凉茶就在这个时候出现了。 “要不咱们采购一点宏达家的凉茶吧?” 在学校的办公室里,校长邵红军掐着腰说道:“不能让孩子们再这么病下去了,如果宏达老哥家的凉茶可以预防治疗感冒的话,我建议咱们学校应该采购一点他的凉茶,让孩子都喝一点!” 关宏叶道:“采购啥啊?我可告诉你邵红军,你别想从这里捞钱!你真想对孩子们好,直接告诉他们,让他们去宏达哥家里买茶水就行呗,用得着咱们采购啊?你是不是又想要让学生集资交钱?” 邵红军讪讪道:“净瞎说!我啥时候说要让学生交钱啦?再说了,咱们学校真要是采购了宏达家的凉茶,那也是花钱买的,为啥不能让学生交钱?咱们学校的经费可是不宽裕了啊。” 关宏叶道:“那也不能让学生交钱!我建议咱们老师在上课的时候,给学生说一下,让他们直接去宏达哥家里买去,不要经过我们的手!” 邵红军这个校长虽然是校长,但他的家在距离关帝庙村七八里地的地方,因此对关宏叶这个关帝庙村的本地人有点惧怕,现在见关宏叶执意如此,他也不敢反对。 虽然有点可惜错过了这次捞钱的机会,但如果关宏达的凉茶真的对预防治疗流感有效果的话,他这个校长倒也能省了很多事情。 到了第二天,看着浩浩荡荡杀进自己家门口的一群孩子,关宏达的眼珠子都要蹦出来了,他看向为首的关晓军与关阳,“阳阳,小军,你们俩这是要干什么?” 关阳挺着小胸脯道:“我领他们来喝茶!” 第三十九章 小点子 白色的烟雾在关军大院里随风浮动,一股中草药的味道混合着茶香充斥了整个大院,然后从大院里冒出,向外面缓缓流淌,渐渐的整个村子里都被这种气味包围。 关家大院里此时一溜摆满了六个红泥小火炉,炉子上蹲的都是一模一样的大肚子茶壶,长长弯曲犹如鹅颈一般的壶嘴现在都往外急速的喷着白色的蒸汽。 关宏达、关晓军、关阳,以及卢新娥等人全家齐上阵,每一个人负责一个火炉,手拿蒲扇对着炉子口不断扇风。 卢新娥边扇风边抱怨,“小军,你这孩子,你这不是没事儿找事儿吗?好好的上你的学就行了呗,你还卖什么药啊?搞的一家老小都为你的事情忙活!” 关宏达更正道:“这是凉茶,不是药!这点你得分清楚!” 卢新娥有点不服气,“我都看见您往壶里丢草药了,怎么还不是药?明明就是中药汤!茶叶就放了那么一点点,要是叫凉茶的话,有点不太对头!” 关晓军一脸灰尘,只有眼睛是亮晶晶的,他坐在小板凳上,拿着蒲扇不断扇动,笑嘻嘻道:“太爷都说这是凉茶了,那就肯定是凉茶了,妈,你要是觉得不对,你再去问问太爷去?” 卢新娥哼了一声,“既然是太爷说的,那肯定就没错了,凉茶就凉茶吧,但我总觉的这名字起的怪怪的!” 这两天学校的学生前来求茶水的一波又一波,关宏达本来煮茶只想自己喝,从未有过煮茶来卖的念头,但这么多人来要,他也不好意思不弄,但是人这么多,白送就有点不合适了,可是跟这些学生要钱的话,他实在是张不开嘴。 这时候就凸显出关晓军来了,他直接就替关宏达做起了主,对前来求凉茶的人说道:“我们家这凉茶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买中药买红茶,家里人都要去市里买去,还要按照配方来泡制蒸煮,又耗钱又费力,成本其实很高,不可能白给你们。你们要是喝着有效果的话,那就好歹给点成本钱,不多要,一人一斤茶水,一斤茶水一块钱,童叟无欺,钱到货到!” 前来喝茶的小孩子早就得到了老师跟家长的提醒,听关晓军说要钱,一个个也都不感到惊讶,乖乖的就把钱掏出来给了关晓军。 也有些孩子是家长领着过来的,听到一斤茶水竟然要一块钱,都觉得太贵了,现在这个年月,感冒发烧的,去医院瞧一下也就两三块钱,他老关家不给孩子打针,又不给吃药,只是一斤茶水,凭什么要这么多钱? 这简直就是狮子大开口! 关宏达一世英名,怎么在这种事情上贪起财来了? 这句收钱的话虽然是从关晓军嘴里说出,但所有人都觉得这是关宏达交给关晓军说的,不然一个六七岁的孩子,怎么可能会说出这种话来? 因为这个缘故,有些人干脆直接领着孩子去了医院,对关家的凉茶不再有买的打算。 但更多的人还是选择喝一杯关家的凉茶试试,这些孩子早就从医院看过病,但是吃药打针好的太慢,来关晓军家里就是想着好的快一点。虽然一块钱已经不是小钱了,但此时的农户也不至于拿不起。 一开始关宏达也只是煮了几壶给这些孩子喝,并不觉得累,但这些孩子喝了之后,也不知道是因为之前打针起了效果,还是凉茶恰好对症,凡是喝完凉茶的孩子,在一两天内基本上都恢复了正常。 这一下不得了,口口相传之下,越来越多的人聚集到了关家大门前。 这个年代的百姓遇到什么稀奇的事情都喜欢向人分享,说白了就是喜欢传播小道消息,而在传播的过程中不自禁的就夸大了几分。 就像之前的打鸡血事件,听说打鸡血可以治疗百病而且还延年益寿,上到高层领导,下到平民百姓,无不抽鸡血往自己身上注射,以求身体康健。 如今关宏达煮的凉茶对治疗流感这么有效,这些人自然忍不住向身边熟人说起这种事情来,建议病人前去买点“灵药”试试。 一时间,关帝庙村的关宏达家里竟然有一个“神奇古方”,按照这个方子煮成的茶水“可以包治百病”的消息迅速的在十里八乡传播开来。 于是关宏达家里渐渐的忙活起来。 来到关宏达家里求茶水的人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乡民,关宏达不好意思不给他们,无奈之下只能多添几个炉子专门煮起凉茶来。 但就算是这样也还是供不应求,关宏达发动了一家老小都忙活了起来,就这还是不够,整天为了这个累的不行,就连卢新娥这个一向乖巧的儿媳妇也开始抱怨起来。 在关晓军看来,这些凉茶水即便是一斤一块钱,也挣不多少钱去,一个大茶壶最多能煮十来斤茶水,全都卖光,也就是十来块钱,抛去成本钱,也就能赚六七块,就算是一天煮上五十壶,也就能赚三百来块而已。 可是在这个时代,一天能挣三百块钱,那简直就是抢钱啊,关宏达的窑厂在生意最为繁忙的时候,一天也就勉强能挣出两三百块钱来,相比煮点茶水就能卖钱,他这窑厂开的就有点太累了。 也就是因为挣钱,关宏达才发动全家都来忙活这件事,要不是关云山拉沙子也是一份挣钱的营生,关宏达都有心让关云山也搞起这个来了。 关阳、关晓军姐弟俩只能在放学后帮助家里扇扇炉子,平常时刻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忙,不是上学就是跟关自在学功夫。 这天晚上跟关自在学完拳之后,关晓军向关自在说起了卖茶的事情:“太爷,我爷爷说了,这凉茶的方子是您给的,这些茶水卖出去的钱就有您一半,他明天就把钱给您送来。不过,他让我问您,这凉茶老是煮水卖,太累了,有没有什么好的方法,让这些凉茶卖出去,还不怎么累人?” 关自在笑骂道:“我又不是大夫,我怎么知道有什么方法?” 他说到这里,笑眯眯的看向关晓军,“小军,你有什么办法吗?” 关晓军笑道:“我有个想法,就不知道管不管用?” 关自在眉头一挑,“哦,你说来听听!” 关晓军仰着小脸道:“咱们为什么要给这些人煮茶?我们难道剧不能把药材给他们,让他们自己煮着喝吗?” 关自在呵呵笑道:“咱们要是把药材给他们的话,咱们的要药方不就泄露出去了吗?” 关晓军道:“那要是把药材磨成粉呢?” 关自在闻言一愣,“这个法子好!臭小子,你是不是早就想好了?” 第四十章 对话 一九八四年,一场病毒性感冒几乎席卷了整个河东省,无论是城市还是乡村,无论是工厂还是学校,无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几乎人人中招。 这种病毒性感冒感染几率极高,虽不至于要人命,但感染之后的头疼发烧也很折磨人,而且身子弱的老人小孩还真有被感冒夺去了性命的。 在这种医疗条件极为落后的情况下,政府就算是想要预防这种遏制病毒的传播与感染也难以做到。 其实别说八十年代,就是在几十年后的二十一世纪,想要杜绝流感的传播那也是办不到。 如果这是一种致命病毒的话,国家肯定会采取相关的严厉措施,但偏偏这流感只是相对很小的一种小病,虽然相关部门有点重视,但并不是十分重视,学校的学生、工厂里的工人,照样带病上课工作,虽然有防范意识,却没有防范手段。 工厂车间早晚消毒,学校宿舍教室想方设法的进行灭菌消毒,可惜效果都不尽人意。 但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小道消息传了出来,据说在云泽市凤山乡有一户人家熬出来的凉茶对感冒有奇效。 听说这个凉茶的配方是这一家祖传的秘方,一战时期,曾经有一场席卷全世界的大感冒,据说在哪个时期,这一家的凉茶就起过很大的作用。 据说这一家的凉茶喝了之后,有病治病无病强身,堪比灵丹妙药,很多患流感的人喝了这一家的凉茶之后,身子都好了。 据说这凉茶熬制不易,这一家一天只供应五十碗…… 华夏这个年代正是谣言谎言满天飞,妖魔鬼怪齐现身的时代,这个时代的人们,无论职位高低,无论有无文化,都缺少一种对谎言的免疫力,很多在后世看起来很拙劣的骗术,在这个时代却能骗到很多人。 很多稀奇古怪大违常理的事情,有些人也会深信不疑,似乎是越古怪越稀奇的事情,这时候的人就越相信。 现在正是流感肆虐的时候,面对这流感束手无策的人们都在内心盼望有奇迹出现,现在听到这么一个消息,大家经历了稍稍的怀疑之后,选择的便是相信,相信之后便有人起了心思。 此时的关帝庙村关宏达家里,十几个闲散妇女正拿着药碾子、药臼子、抓着切割中药材用的小铡刀,在院子里忙活成一团。 院子里摆着一个个鼓鼓囊囊的大麻袋,袋子上贴着白纸牌,上标着种种中药材的名字,这些妇女一人负责一种药材,手忙脚乱的把这些药材切段、捣碎、碾压成粉,然后再将这些粉末装进了身边的塑料袋子里,院子里忙的热火朝天,不亦乐乎。 而在关家后院,关宏达与关云山两人也在做着与前院同样的事情,凉茶药方里最重要几种药材被他们拿在后院单独配置,秘不示人,连卢新娥与王欣凤都不让见,就连关阳、关晓军也不让他们看到。 在关晓军提出将中药材打成粉的想法后,关自在欣然同意,认为这件事可行,而关晓军回到家之后,把这个主意安到了关自在身上。 有了这么一个提醒,光宏达如梦初醒,急忙把关云山叫到家里,让他去多买点药材,然后聘请了村里的一帮妇女在家里对这些药材进行简单的加工,然后他们再按照比例配方,将这些药粉配成凉茶药包。 关宏达此时已经深深认识到了这个凉茶药方的宝贵程度,本来不怎么在意的方子,如今在他眼里已经成了千金不换的宝贝,就连他如今的窑厂也比不过这个凉茶方子金贵。 在关宏达眼里,自己的砖窑厂不可能开一辈子,总有倒闭的时候,但这个凉茶方子却是能够传给子孙后代的宝贝,日后只要子孙不作死,单凭这个药方,就足以令他们代代衣食无忧。 因此这个凉茶的方子已经被他提高到了关系家族世代兴旺的高度,就连关云山也被关宏达的情绪感染,把这方子看成了稀世珍宝。 “爹,咱这样不行啊!” 连番忙碌下来,即便关云山体力充沛,此时也感到一丝劳累,他坐在板凳上抽烟歇息的时候,对关宏达说道:“咱这也太慢了!最近几个学校的校长,还有附近的几个厂子的厂长,还有县市里的几个单位,都来给咱们下单子来了,咱们这忙不过来啊!” 他向关宏达建议道:“我听说啊,现在有的公司发明了小电磨,可以将这些中药打粉,要不我去打听打听,咱们去买一台电磨来吧,肯定又快又轻松!” “小电磨?” 关宏达看了儿子一眼,“你去扯电去啊?” 关云山顿时不说话了! 在这个年代,农村根本就没有电,家家点的还都是煤油灯,关云山说买小电磨打粉的事情,根本就不现实。 “你说你这么着急干啥?” 关宏达对关云山的急迫心情感到很不满,“那什么单位、学校什么的,他们倒是说要买咱们的凉茶了,可是钱呢?款子怎么不给我们?都特么打白条,随意张嘴,我们凭啥卖给他们?” 他对关云山语重心长的说道:“云山啊,别整天想着干大事,咱干什么都得要稳稳当当的,别让一些甜头给糊住了眼!” “我这人虽然不识字,但我知道干啥都得一步一步来,迈步子走路,脚踏实地!到手的钱才叫钱,别人说的再好,只要不钱不到咱手里,那就全都是虚的!” 关云山听的连连点头,心里却有点不以为然。 在他心里,父亲做事有点太过小心,现在太宗都说了,“既然改革开放了,步子就要迈的大一点嘛!” 连太宗都这么说了,自己干嘛不将步子迈的大一点? 关云山此时还不满三十,正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年龄,自信满满,看什么都觉得简单,一心就想做大事情,因此对目不识丁的父亲就有点不太服气,认为关宏达太过小心。 关宏达察言观色,对关云山的小心思已经猜出了几分,他暗暗叹了口气,自己这个儿子性格火爆,做事情向来考虑的不怎么周详,而且还太讲义气,心里还藏不住事,这种性格要是在家老老实实务农,不会出现什么问题,可要是跟人交往,去外面打拼斗心眼,关宏达可真有点担心。 倒是自己的小孙子关晓军,虽然年纪尚幼,但平时言行举止,老道周详,远胜同龄孩子,以后倒是有可能成大器。 第四十一章 记者上门 “你说要买小电磨打粉,咱先不说有没有电,孩子,你说那么多人要咱们的凉茶,这材料能跟得上吗?” 关宏达最近搞了一个烟袋杆,也学起了关自在,开始抽起了旱烟袋,他吧嗒吧嗒的抽了几口后,才吐了一根烟柱,对一脸雄心壮志的关云山说道:“你想要做大,做好,怎么做?” 关宏达说到这里,伸手指向身边的几袋子药材,“就这点中药能做多少份凉茶粉?能够多少人煮着喝?” 关云山张了张嘴,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 现在中药材批发市场还没有形成规模,都是零星的供应,一般的中药铺子买几十斤还好说,市场上基本上还能供应的上,如果想要多买,弄个几千斤的话,那可就难了。 关云山这两天为了买凉茶所要用的药材,几乎掏空了云泽市的几个药材的供应点,现在即便是有钱也不好买。 关宏达的提问顿时把关云山给问住了。 现在不是有钱没有钱的问题,而是货源根本就供应不上,想要把凉茶卖多一点,但以如今的中药材市场的条件,从源头上就把关云山的想法给堵死了! 或许在别的省份有大批药材,但是距离遥远,光是运输费用就占了很大的成本,根本就没法大批量购买,买了也不赚钱。 “你看啊,咱们真要以后买了机器设备,这些人怎么办?” 关宏达指向前院,“有了机器的话,这些人难道我们就不用他们了?大家乡里乡亲的,能扶持一把就扶持一下。现在大家都穷,咱们有点钱了,就不能忘了父老乡亲,咱们也得让他们挣点养家糊口的钱!” 关云山有点不乐意,“这些人对咱们窑厂都干了啥,您又不是不知道,干嘛还老想着帮他们?太爷都说了,咱不能太仁义!” 关宏达瞪眼道:“这是仁义吗?这是为了咱们自己家里安宁点!有钱就有仇人,有钱就有人眼红!你要是给他们点活干着,他们心里有点牵挂,害怕得罪咱们,反倒会老实一点,如果他们没活干,那才会起歹心呢!” 他叹了口气,“咱们云泽市自古多响马,被官府称为杀不完的韭菜地,这狠人是出了一茬又一茬,保不准什么时候就有人看咱们不顺眼,对家里人做出什么狠事来,到时候后悔都来不及啊!咱们得一切都小心,多交朋友,就是酒肉朋友也得有,说不定能起什么用呢。不过,首先咱们自己也得硬气,不然交的朋友也未必管用!” 云泽这个地方,民风彪悍,杀人放火的事情屡出不绝,自古就是乱地。 远的不说,就说在清朝的时候,这块地方就出现过不少强盗土匪,杀官打劫,目无王法,后来太平天国长毛子乱世,这里也跟着太平军跟清政府厮杀,义和团的时候,这里的人又加入义和团扛起刀枪出门作战,亡命徒数不胜数,后来一位满族的清朝大员治理云泽,剿匪剿了十多年,每天都在云泽城门悬挂土匪的尸体,可是大小匪类总是杀不干净。 最后这位满清皇族子弟慨然叹曰:“云泽之地,贼匪横行,东方方灭,西方又起,譬如韭菜地,割完复长,实乃天生土匪窝也!” 生在这个地方,关宏达对老家人的人性极为了解,不敢轻易得罪人,亡命徒谁都害怕,关宏达也不例外,因为这个原因,他才会广交朋友,就为了震慑宵小。 现在他人脉广,威望大,十里八乡没人敢得罪他,就是这个原因。 见关云山未曾学会走,就要想着跑,关宏达决定给这个急躁的儿子上一课,顺便传授一点自己的人生经验与一些想法。 关云山听到关宏达这么说了之后,才感到有点担心,拧着脖子红着脸道:“谁敢打咱家人的主意,我……我弄死他们!” “胡说八道!” 关宏达瞪了关云山一眼,“你能弄死谁?你有啥本事弄死人家?孩子啊,咱们现在做事情,要一步一步的往下走,不要搞这么大,也不要稀罕啥名声,踏踏实实的往前走,那比什么都好!” “咱们呐,有多大的胃口,就吃多少干饭,谁家的娃娃也不是生下来就是大小伙子!做事情先不要着急做大,咱们一步步来!” 他语重心长道:“这次是赶上流感了,咱们这凉茶才能被人抢着要,要是流感过去了,买的人还会这么多吗?如果只能红火这几天,你干嘛这么激动?” 关云山一颗心渐渐凉了下来,沉默了一会儿,问道:“那这附近几个学校订的单子,还有市区几个单位的单子,咱们先推掉,还是继续做?” 关宏达道:“能做多少是多少,告诉他们,咱们药材有限,人力也不足,做不了这么多的单子。而且真想要咱们的东西,那就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谁都不能打白条,亲戚朋友也不成!我们不欠别人的,别人也不能欠我们的!” 关云山道:“好,我听您的!” 这个年代,做生意赊账那是长有的事情,特别是老朋友老交情的人,手头不宽裕,经常都是先赊后还。 关宏达提出的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很容易得罪人,如果是一般人听到关宏达这个银货两讫的建议,一般都会劝阻一番,担心得罪人不好收场。 但是关云山不同,他性子直爽,脾气火爆,什么都不怕,得罪人的事情他最擅长,因此对关宏达提出的交易方法虽然有点疑虑,但只是疑虑而不是担心害怕,他关云山还真没有怕过上什么。 父子两个正在聊天的时候,前面院子里有妇女高声喊道:“宏达叔,云山,有人来找你们!” 关宏达父子互相对视了一眼,一起向前院走去。 走到大门前,就看到了一辆白色的面包车停在了门口,一名身穿休闲装的青年人正站在门洞处好奇的向里面观望,在他身边还站在一名青年女孩。 见到关云山父子走了过来,为首的青年人轻快的前行几步,笑道:“是关宏达老爷子吧?这位一定是关云山大哥吧?” 他不待关宏达父子询问,便自己介绍道:“自我介绍一下,我叫石建国,是咱们云泽市电台的记者,我们听说您有一个祖传的治疗流感的凉茶方子,治好了很多人的感冒,我们呐,想采访一下您,您看您方便吗?” 关宏达根本就不知道啥是记者,好奇道:“采访?采啥访?小同志,你说话能不能说清楚点?听不懂啊!” 第四十二章 很残忍 “哦,原来这就是采访啊?你们记者就是专门记录消息的,我想起来了,听收音机的时候,早晨的《新闻与报纸摘要》广播时,有时候会蹦出记者这个名字来!我一开始不懂啥意思,原来你这样的就是记者啊!” 将云泽市电台的记者石建国让进屋里后,通过石建国的解释之后,关宏达才闹明白了记者到底是怎么一个职业。 他很是好奇的看了石建国一眼,“石同志,你这怎么才采?怎么访?采访完以后咋整?是不是写到报纸上?” 石建国笑道:“我是广播电台的,采访完您以后,我会写稿子给编辑审阅,可能以后会在广播电台播报,但也有可能被打回,这事情也说不准。” 关宏达点了点头,对石建国道:“你是市里广播电台的,算是国家单位吃国粮的人,我也不瞒您!” 他向石建国说道:“你这次来是因为我们老关家的凉茶来的,说白了,就是听到有人说,我们这凉茶能治流感,你们才来采访我们!” 关宏达一脸诚恳的解释道:“其实啊小石,我喊你小石,你不会生气吧?小石啊,其实我们这凉茶根本就不能治病,外面那些都是瞎传的!最多也只能是有点保健作用,我们的太爷说了,这凉茶啊,也就是能降火清心,去去心火,其余的效果一概没有!这次能治疗流感,纯粹是瞎猫碰上死耗子,赶上了!其实这根本就不是治病的药!你们呐,可能要失望了,我们这只有凉茶,没有什么治病的灵药。” 石建国脸上微微变色,“不会吧大爷?我来之前可是听很多人都说了,他们感冒后,就是喝您的茶水喝好的,这点做不得假吧?” 关宏达点头道:“这确实是真的,不过啊,但是我刚才可是说了,我们这凉茶并不是专门治病的啊!谁要是生病了,还得去医院,可不能指着我们的凉茶治病,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千万不要耽误了病情!” 石建国有点失望道:“大爷,您是不是故意隐瞒您这凉茶的效果?说实在的,您凉茶真要是有效果的话,直接将方子献给国家,咱们政府肯定会给你颁发奖状,为您做专场报道。” 关宏达心头一沉,笑容满面道:“要是真的治疗感冒,我们一定把药方献给国家,可是我们这只是一份降暑解渴的凉茶,那就没有必要了吧?” 旁边的关云山听道石建国的话后,一张脸已经沉了下来,当真是面沉似水,看着石建国的,双眼露出怒色。 现场气氛一下子变得尴尬起来。 此时在屋里还有一名随着石建国一起来的女记者,她一见气氛不对,急忙插嘴道:“石建国,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人家的药方是人家祖传的东西,上缴不上缴,全凭自愿,这话不应该你来说!” 石建国不阴不阳的看了女记者一眼,“刘萍,这你这话就不对了!现在咱们河东省流感这么厉害,既然关大爷家里的凉茶对治疗感冒这么有效,为什么不献给国家呢?” 刘萍怒道:“你……你这人不讲理!” 石建国道:“我怎么不讲理了?我这是站在人民群众的立场上讲的道理!咱们河东省这么多人得了重感冒,孩子不能好好上学,工人不能好好做工,老师不能好好教学,就连领导都不能好好办公,在这种形势下,关大爷家里有这种灵药,为什么不能献给政府?这真要是能治好全省的感冒患者,咱们政府起码要颁给老爷子一家贡献奖,这是多大的荣誉!我这还不是为了关大爷他们一家人好?” 关宏达深深看了石建国一眼,很是和蔼的笑道:“对对对,我这凉茶要是真的能治疗感冒,为了全省人民的健康,我说什么也得捐给国家捐给政府!” 他哈哈笑道:“可惜啊,俺们家这凉茶只能解渴,不能治病,其实啊,看着这么多的孩子相亲都得病了,我比谁都焦急啊,可是我们这凉茶只能解渴,不能治病,要是真能治病,也不可能到现在才出名。” 关宏达说到这里,咳嗽了两声,“你看,我自己的感冒都没好,我这凉茶要是能治病的话,我还能被传染?” 他说到这里,很好奇的向石建国问道:“小石啊,我这人不识字,有些事情一直都不太懂。我想问一下哈,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我这凉茶真的治病,而我又把凉茶献给政府的话,政府得到我的药方后,将会怎么做啊?” 石建国被关宏达刚才的一眼看的浑身不自禁的发凉,闻言打起精神道:“政府得到了你的方子后,那自然是在要咱们的药厂开发生产你这种凉茶啊!到时候把生产出来的凉茶发给生病的群众,这感冒不就治愈了吗?这是多好的事情啊。” “哦——” 关宏达恍然大悟,轻声问道:“那政府开发出来的凉茶,是免费送给群众呢,还是要收费呢?” 石建国一愣,“这个嘛,药厂制药那也是要成本的,怎么也得收点成本价,不,不过呢,肯定不会多收!” 关宏达道:“那就不对了!为什么还要收钱呢?我的方子是免费献给政府的,政府就应该免费给群众看病啊,为什么还要收钱?” 石建国略带狼狈道:“制药不得有成本吗?原料也得花钱啊!” “提供原料的人为了广大群众的身体,那也得把原料捐给政府啊,他们为什么要收钱呢?” 光宏达奇怪道:“为什么我的方子要捐给国家,他们的原料就不捐出来呢?” 石建国神情尴尬道:“一码归一码,他们跟您不一样!” 关宏达问道:“哪里不一样?是不是他们身边没有记者劝他们把东西捐出来?” 石建国脸色通红,霍然起身,尖声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关宏达淡淡的看了石建国一眼,“小石啊,你干嘛这么激动?你这怎么还急眼了?你们记者同志都是这样瞪着眼撇着嘴的来采访吗?” 他拎起茶壶为石建国倒了一杯茶,“来来来,我这壶里的就是咱们刚刚说到的凉茶,你多喝点,降降火!” 他笑道:“年轻人,火大伤身啊!人一上火,就容易心里烦躁,心里一烦躁,就会生出歪心眼,歪心眼一身出,就容易祸害人!” “你知道我们关帝庙的人怎么对付这种祸害人的家伙吗?” 他轻轻拍了一下桌子,轻声道:“手段很残忍的!” 第四十三章 小心思与老油条 “很残忍?能有多残忍?” 听了关宏达说的话后,石建国吃了一惊,整个人浑身鸡皮疙瘩都出来了,但在片刻之后他已经冷静下来,一个农村的老农,能做出什么事情来? 他堂堂的云泽市广播电台的正式记者,吃国粮有编制的人,还能怕一个乡下老农? 一个贫困乡村的泥腿子,何惧之有? 但是想归这么想,可看着关宏达笑眯眯的说着威胁人的话,他还是隐隐有点担心,似乎面前这个干瘦矮小的老人真的能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来一般。 石建国这次来关帝庙村,虽然名义上打着报道关家凉茶的旗号,实质上却是要看一看关家的凉茶是不是真的像传言中那么神。 他姐夫何思祥是云泽市一名从事医药行业的负责人,他最近注意到了一个现阶段很多人都不怎么注意,或者发现了也不会动心的商机,那就是中国人在骨子里对保健药物的一种渴望与盲目信任。 何思祥所经手的药物,只要说某种药物可以强身健体,对身体有好处,那么这种药物的销售量就会剧增。 比如钙片,一开始河东省的老百姓,无论是城市里的人,还是农村里的人,都没有“补钙”这个概念。 但自从前段时间有医学专家说中国人普遍缺钙,孩子个头长不高,也是因为缺钙的原因后,然后报纸上便开始转载了这个观点,再然后,河东省的钙片就卖疯了! 但凡是识字的人,都想要为孩子买点钙片补钙,生怕孩子以后个头长不高,就算是在农村,也有人把增长个头的希望寄托在这小小的钙片上,也有很多人来买。 然后是麦乳精。 现在华夏唯一的被广大群众知道的保健品,就是那种铁盒子包装的淡黄色小颗粒,成了走亲戚访友的必备礼物,能买到麦乳精,或者买得起麦乳精的人,在亲戚朋友家就极为有面子。 但无论是钙片还是麦乳精,这些药品或者“保健品”,都不是他们能玩得转的,也不可能玩得起。 因此何思祥只能从别的地方找门路,看看有没有自己可以插上一脚的东西。 就在他发愁想要搞什么的是时候,关宏达家里可以治疗感冒的凉茶出现了! 何思祥顿时意识到了其中的商机。 他是体制中人,深谙官场之道,眼睛一转,就想起了一个巧取豪夺的主意。 现在这个时代,割尾巴的风潮刚刚过去,很多人都还对国家的政策抱有惊疑不定态度,普通民众家里如果有什么好东西的话,只要稍一恐吓,基本上都会乖乖的献给当地政府,很多乡民深受其害。 其实国家政策中,根本就没有这一条,完全是基层干部在胡作非为,此种事情不胜枚举,等到了九十年代之后,法制渐趋清明,方才减少了这种丑恶现象的发生,但在八十年代,随便下去几个人,都能吓唬老百姓。 在临省的一个地区里,有一个人当初办的搪瓷厂,生意红火无比,后来就因为害怕,便把整个厂子捐献给村集体了,这件事还被写进了思想品德课文里了。 当然,在课本里肯定要把他写成一个无私奉献,一心为集体的优秀代表,但看问题要看实质,如果他不是心中害怕,何至于要做出这种事情来?这根本与人的本性不符,也跟他的利益诉求不符,但为了自保,他只能选择妥协。 但也有不妥协的人,不过基本上都吃过苦头。 八十年代之后的第一批富翁,大都在号子里待过,就像牟其忠,就差点因为投机倒把被枪毙过,但劫后余生之后,依旧初衷不改,继续搞贸易交易,最后“罐头换飞机”成就了财富神话。 这个时代能发财的人,除了极少数运气爆棚的之外,其余的都是胆大包天之辈。 此时的民众心里,都有一种惊惶的危机感,生怕什么时候再搞一场动乱,因此对政府官员从心底里就害怕。 何思祥就准备利用这一点,让妹夫石建国以采访的名义去关帝庙村了解一下具体情况,顺便吓一下这一家人,看不能不能把凉茶的配方要出来。 然后再看是不是真的像传言中效果那么好。如果真的很神奇的话,到时候自己就想办法来搞。 可以这么说,如果何思祥这个想法能够实现的话,可能在未来真的会成为一名保健品的大亨。 但是偏偏持有这个凉茶配方的人是关宏达,而关宏达可是连地区专员都能撵走的狠人。 对于石建国背后的何思祥,关宏达一无所知,但这不妨碍他能看清这件事的本质,这明显就有人对自己家的药方动了心了! “小石啊,以后咱做人做事,得对得起自己的良心才行!心黑手毒的人,会遭报应的!” 关宏达对石建国不再理会,站起身来,伸手对着院子外门虚虚一引,“时间不早了,我也不留你们吃饭了,来,小姑娘,这是我们刚做出来的凉茶粉,你拿走几代煮一下尝尝味道,感觉好喝的话,你可以随时来喝。” 他对刚才与石建国闹矛盾的青年姑娘刘萍道:“俺们这凉茶,治病不一定能治,但降火肯定能降!啥时候感觉嗓子疼,耳朵痒,嘴里起泡的时候,煮点这茶粉,保证有效果!” 石建国脸上再次变色,关宏达这明显是在驱赶他们,这对石建国来说,乃是前所未有之事,一股极大的羞耻感从他心头升起,脸色涨得通红,看着关宏达的目光中,流出极大的怨毒之色。 关宏达对此视若无睹,将几袋凉茶粉塞进刘萍的手里后,又把几袋凉茶粉递向石建国,“小石啊,这几袋茶粉你拿着!” 石建国心想:“几袋茶粉就想打发我?把我姓石的当成什么人了?今天你羞辱我,赶我出门,姓石的要是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然后就听到关宏达对他说道:“不要误会,这茶粉不是送给你的,是送给吴成章的,你回去的时候,顺便帮我捎给他。” 石建国皮笑肉不笑道:“大爷,我们采访车,可不是货车,还真没有帮人捎东西的例子,再说了,吴成章是谁,你连地址都不告诉我,我怎么送……” 他说到这里,脸色又开始变了。 如果他刚进关宏达家里的时候,是一脸兴奋之色,待到听到关宏达说凉茶效果不行的时候,便是失望之色,等关宏达赶他走的时候,脸上便是愤怒之色,可现在却一脸的惊讶之色,然后便是恐惧。 “吴……吴专员?” 石建国一腔怒火瞬间消失,心中一片冰凉,小心翼翼的看向关宏达,“吴成章专员?您老跟他很熟?” “我没见过他!” 关宏达道:“但他一定知道我!” 老爷子挥了挥手,“我也不送你们了,路上小心点!” 第四十四章 好奇 作为一个地方专员,云泽市的市长,吴成章是极其不愿意来云泽地区的。 但是前专员搞的实在不像话,弄得云泽民怨沸腾,惊动了上层,直接就给打发走了,现在正在一个偏僻县城进行扶贫,而吴成章就从省委会后,直接来到云泽,代替了前市长的位置。 因为是组织任命,不能推脱,吴成章只能捏着鼻子来到了这个全省最贫困的市区。 他吸取前任专员的教训,来到云泽之后,取消了一系列不合理的规定,一段时间之后,倒也平稳过渡。 但是吴成章一颗心依旧在紧紧绷着,不敢有丝毫大意。 有前任的前车之鉴,他已经知道在云泽必定有关系通天的一些老人,不然的话,他的前任也不会那么快就被调走,但发力的到底有哪些人,吴成章却几乎是一无所知,只知道牵头的是一个小村子的村长,叫做关宏达! 只是一个小小的村长何至于有这么大的能力? 吴成章认为关宏达只是明面上的组织人,再其背后定然还有些老人在支持。 这种事情是对一个地方官员来说,是最为忌惮的一件事,因为你根本就不知道这里的水有多深,人家到底有什么样的底气,因此干什么事情都有点放不开。 如果吴成章的后台足够硬,他也不会产生这种畏缩心理,可他的后台老领导早已去世,新的领导只是领导,有的只是上下级关系,在提拔任用上,对他并不怎么照顾,导致他的底气也不怎么硬。 像他这样的地方干部,最不想干的地方一共有两种。 一个是官员多的县市区,比如在某些地方的“将军县”,一个小小的县里,竟然出来了一百多位将军,这对当地的地方官员来说,管理这样的县城,简直就是一场噩梦,整天战战兢兢。 丢猪丢羊屁大点的事情,他们都能找到你办公室里,让你帮他们找去。 可你又不能不管,如果不管,那就是不将劳动人民的利益放在眼里,将这件事一层层传达上去后,等待自己的绝不会是好的消息! 所以除非是被逼的实在没办法了,没有那个人愿意去这些“将军县”里当领导,因你去了之后,真的只能是人民群众的公仆了! 这是其中一种最不愿意的有人去的地方,还有一种像云泽地区这种情况,穷山恶水出刁民,而且里面还隐藏着隐形的大BOSS,你要是不按规矩打死个小怪,说不定就会有大怪蹦出来收拾你。 你根本就不知道人家的根脚在哪里,所以干什么事情都得要收着。 吴成章在云泽任职之后,每做出一个决定之后,就会在广播电台里提前放出消息,等确定没有人反对,没有什么状况之后,才会真正的实行下去,力求不出岔子。 他今天刚刚回到家里,妻子刘凤英便迎了过来,“老吴,今天下午,有一个电台的记者说要找你有事儿,还送了点东西!” 她说着话,将一个纸袋提到吴成章面前,“呐,你看看,他说这是别人托他捎给你的。” 吴成章脸色一沉,“糊涂!我是怎么告诉你的?千万不要收礼!这个口子绝不能开!云泽这里形势复杂,咱们不能做出任何违反纪律的事情!” 刘凤英有点委屈,“那位记者说了,是别人托他送给你的,还说是一个乡下的大队支书送来的,而且也不值钱。” “不值钱也不能要!” 吴成章恨铁不成钢的看了自己爱人一眼,“小曼,你以后可真得要注意了!” 刘凤英将纸袋往墙角一扔,哼道:“好,我这就让人把这东西给那个关宏达送回去!我还以为这个人是你以前在乡下的老熟人呢!” “等会儿!” 吴成章吃了一惊,“你说这是谁送的?” “关宏达啊!怎么了?这人你认识?” 吴成章脸上微微变色,奇怪道:“他怎么给我送东西来了?这包里到底是什么?” 刘凤英道:“说是几包凉茶粉,可以放在水里煮,煮好后,就是凉茶了,有降火保健的用处。” 她奇怪的看了吴成章一眼,“怎么?这个关宏达有什么不对?” 吴成章摇了摇头,“没什么,昨天来的那个记者叫什么?” 刘凤英道:“我那知道啊?他好像报了名字,但是我没记住!” “你这娘们……” 吴成章瞪了刘凤英一眼,“要你有什么用?” 刘凤英脾气不好,闻言怒道:“我有什么用?孩子不是我生的?家里老人难道不是我伺候的?你免费娶了一个老妈子,你还嫌弃起我了?姓吴的,你还有没有良心?” 吴成章叹了口气,懒得给自己老婆吵架,捏了捏眉心,只感到身心俱疲。 刘凤英是他早年在农村娶得妻子,文化水平很低,在很多事情上两人都没有共同话题,交流起来极为困难。 在解放后,很多官员都离婚再娶,一个原因是喜好美色,另一个原因则是夫妻间真的越来越难以相处,文化低的妇女对自己的事业非但没有裨益,反倒会拖后腿,而且拿不出手来,很没有面子。 或许当初脱裤子上床的时候想的很简单,但随着身份地位的不断变化提高,对伴偶的要求也会随之提高,如果伴偶也能够跟随他的脚步一直进步,或许婚姻还能支撑,如果伴偶止步不前,那就会出现问题。 其实这种事情男女都一样,并不仅仅是男方抛弃妻子,女方抛弃丈夫的也大有人在,几十年后这种事情也依旧会发生,这是人性中阴暗的一面,欲望会促使他们寻求更优秀另一半。 像吴成章这样能带着刘凤英一起生活工作,其实已经算得上道德水平极高的干部了。 但现在刘凤英的做法越来越让他难以忍受。 如果刘凤英能记得送东西的哪位记者的名字,他可以在不惊动任何人情况下把人叫来询问一下具体事情,可现在连人是谁都不知道,这就需要让人找一下了,只要自己派人去找,肯定会惊动某些人,这是吴成章很不乐意的事情。 他不想让人知道他对关宏达很重视,虽然他真的很重视。 “这个人他给我送东西,到底是什么原因呢?示好?还是有什么事情?” 吴成章极为好奇,他决定见一见这个只听过名字的乡下老农民。 第四十五章 视察 “咦?这凉茶的有点意思!” 吴成章是北方人,虽然听闻过凉茶的名字,却从来没有喝过,这一次收到关宏达送来的凉茶之后,一时兴起之下,就让刘凤英煮了一壶,喝了几口之后,便发现了这凉茶的妙处。 非但口感不错,就是味道也与寻常饮料不同。 他最近压力有点大,吃的东西又颇多油腻,感觉有点上火,浑身有点不太舒服,可是今天这一碗凉茶入肚之后,却是睡了一个很久都没有睡过的安稳觉。 等他早上浑身轻松,舒舒服服的伸懒腰起床的时候,才反应了过来,“这凉茶很不错啊!” 他想了想,把司机赵岩平喊了过来,“小赵,你找人去凤山乡的关帝庙村里打听一下,看看最近有哪家记者去过这个村子,顺便看一下关帝村里到底有没有发生过什么事情。” 在官场来说,领导最信任的人除了自己的亲人之外,那就是自己的司机了,秘书都得靠边站,因为秘书也是官场中人,说不定哪天就会在背后捅自己一刀。 但司机就不同,对领导的威胁极小,办起事来又卖力又隐蔽,有些不方便做的事情,正好让他们去做。所以说,一个有能力的司机比一个有能力的秘书更招领导喜欢。 司机赵岩平是个短小精干的年轻人,做事情很利索,因为是给专员开车的,因此在下面很有几分面子,得了吴成章的吩咐之后,很快便找人去关帝庙村附近打听起来。 在乡下农村,家里根本就藏不住事儿,有点事情早上发生,等到了晚上,基本上全村都人都知道了。 记者石建国去关帝庙村的事情很多人都听说了,稍一打听就能打听出来,而根据当天的时间再去云泽电台仔细一问,石建国这个电台记者的身份很快就确定了下来。 确定石建国之的身份之后,另一个记者刘萍自然也落入视线。 刘萍这个女记者为人耿直,对当天石建国在关帝庙村的嘴脸极为鄙夷,回到单位后,在一次会议上当众说出了这种事情,请求台里处分石建国。 这件事在电台闹得很大,基本上整个电台的人都知道了,搞的石建国极为狼狈。 有心人只要随便一问,就知道了石建国到底干了什么。 “哦,原来是这样!” 听到司机赵岩平的报告之后,吴成章点了点头,“我明白了!小赵,这两条烟你先拿回去抽,这瓶酒给你家老爷子喝去吧。” 赵岩平千恩万谢的走后,吴成章脸上瞬间阴沉下来,“好大的胆子!” 次日,吴成章巡查了云泽市电台,见到了电台台长朱新成,“老朱啊,咱们电台现在有什么困难吗?如果有困难,那就给组织讲,给我们说,大家一起来解决,可不要自己去抗啊!” 朱新成弯腰点头,“感谢领导惦念,现在台里的运行一切正常,没有什么困难。如果有困难的话,我们也有信心克服!” 吴成章一脸欣慰,“好啊,就应该有这种不怕困难的精神与魄力!” 他对朱新成笑眯眯道:“既然这样的话,咱们就不要打普通老百姓的主意了,现在的老百姓也不容易啊!咱们的政府是干什么的?咱们是为全国老百姓谋福利的!可千万不要跟老百姓对着干啊!” 朱新成一脸愕然,不知道吴成章为什么会这么说,但领导如此发话,自然是意有所指,就看自己能不能猜出是怎么回事。 就在朱新成脑中念头急转之时,就听到吴成章继续道:“电台嘛,咱们的工作是宣传党的政策,宣传四化建设,对老百姓们加油鼓劲,宣传新精神,新面貌,可不是让我们巧取豪夺,去强占别人祖传的配方!” 朱新成脑袋“嗡”的一声,一瞬间全都明白了! 石建国! 吴成章说的肯定就是石建国去关帝庙村的那件事! 前几天刘萍在会上特意针对石建国,把石建国在关帝庙村里的行径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搞的单位里很多人都对石建国极为鄙夷,连朱新成也对此人极为不满。 你一个搞新闻采访的,有什么资格威胁一个乡下老农?你还真以为你是实权单位的领导? 为此他亲自审核了石建国在关帝庙村里采访稿,发现里面多有不尽不实之处,文中把关宏达家里凉茶的效果吹的没边,但又把关宏达的态度写的嚣张无比,把关宏达写成了一个野蛮粗俗,拔一毛利天下而不为的自私自利的流毒余孽,而且还是村霸恶徒,好像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似的。 这种富有战斗性又有煽动力的文章,简直就是小将挥红旗,再次兴风浪,明眼人一看,就知道石建国这是故意整治这个拥有凉茶配房的老农。 这个稿子被朱新成压了下来,打了回去,因为石建国家里有点关系,朱新成倒是没怎么批评,只是不咸不淡的说了几句,然后石建国满头大汗的又重新写了一篇稿子,一再解释,说是上一个稿子交错了,这才是他真正想要写的东西。 朱新成再次审阅了一番,发现这篇稿子与前面的稿子,在内容与语气上截然相反,前片稿子是打倒关宏达,而后面这篇稿子却是极力夸赞关宏达,把他说成了十里八乡有名的大善人,与人为善,免费送凉茶,热心处理邻里关系,简直就是五讲四美三热爱,乡下村长好标兵。 因为这篇稿子太过肉麻,也被朱新成给打了回去,这要是发出去的话,还不够人笑话的,一个小小的村长,至于这么吹捧么? 这石建国前后态度转换的如此之快,令朱新成极为诧异,他非常清楚自己的威慑力,虽然石建国是他的下属,但石建国关系挺硬,平时里对他并不怎么服气,所以绝不是因为自己才使得他态度转变,其中应该有自己不知道的原因在其中。 但他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这件事竟然惊动了吴成章! 现在吴成章当着单位的一群人这么说,这简直就是赤果果的警告,朱新成脸上的汗哗啦就下来了。 吴成章见朱新成脸上变色,当下故作没看见,扫视现场的一些单位职工,笑道:“那位是石建国同志?” 办公室里的人,被吴成章目光扫视,都是一阵紧张,听到吴成章的问话之后,全都将目光齐刷刷的看向了后面的一个个头颇高的青年人,这个人正是石建国。 “市长,我……我就是石建国!” 在吴成章笑眯眯的问话中,朱新成一头大汗,一边的石建国更是浑身发颤,正个人都有点发晕。 他自从在关帝庙村返回市里之后,将关宏达的凉茶粉送给吴成章,回到家里越想越不对劲,心中隐隐有点恐惧。 他在去关帝庙村之前,其实便已经将采访稿写好了,里面全都是批评关宏达东西,现在回家后,思之再三,决定重新再写一篇。 后来在上交采访稿的时候,焦急之下,却是拿错了稿子,将第一篇稿子交了上去。 这采访稿的事情,他还真是搞错了,但就因为错了,才更能暴露出他故意整人的坏心思,使得整个单位的人看他的时候,都流露出异样的眼光。 现在吴成章当众问话,他硬着头皮走上前去,神情惶恐道:“我……” “果然是青年俊杰,后生可畏啊!” 吴成章看了石建国一眼,随后看向朱新成,“老朱啊,这时间也不早了,我就不耽误你们正常的工作了,我还有个会议,现在就不多待了,记住,一定要牢记一句话,一切都要为了人民!” 朱新成道:“是!我们肯定记住您的嘱托!” 吴成章转过身子缓缓出门。 石建国急忙上前追去,“市长,你对我还有什么吩咐吗?上次在关帝庙村,我可能急躁了一点,其实我……” 吴成章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没事儿,你回去吧!” 石建国心中一片冰凉。 他在这一瞬间,不知怎么的,脑中浮现出关宏达说的一句话,“你知道我们关帝庙村是怎么对待坏人的吗?手段很残忍的!” 第四十六章 笔友 石建国呆呆的看着吴成章缓缓离去,一霎时血往上涌,整个人浑身僵硬,脑袋嗡嗡作响,眼睛看人都有点模糊了。 附近的一些同事窃窃私语幸灾乐祸的声音从他耳边响起: “这家伙活该!” “连人家老农民都忍心欺负,黑心黑到一定地步了,这下好了,现在连市长都看不下去了!” “这次被市长点名,看他以后还猖狂不猖狂?” “猖狂?他还能在单位里待着,就算他后台硬!” “真的?这种人早该驱逐出去了!” 在这个时代,固然有很多心狠意毒之辈,但毕竟还有很多正直之人,石建国做的事情有点太过没品,被刘萍说出来之后,但凡心中有一杆秤的人,都对他鄙夷不已。 石建国在门口站立了好大一会儿,方才回过神来,转身向自己的办公桌前走去,在这过程中,很多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这些人的目光如刀似剑,刺的石建国浑身难受,整个人如芒在背,心中难受非常。 他还未走到位置上,就被台长朱新成叫了过去。 “建国啊!” 刚送走吴成章转回办公室的朱新成看着石建国,一脸的关心,“我看你脸色不太好,要不这样,你先回去休息一下?工作?工作什么时候不能做?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嘛!只有养好身体,才能更好的为人民服务啊!” “台长,我真的没事!” 石建国努力证明自己,“我身体好得很,不用休息!” 朱新成根本不听他的解释,“你这孩子,虽然说轻伤不下火线,但身体不好,也不能讳疾忌医嘛!” 不由分说的把石建国挥手赶了出去,“先回家休息几天,等休息好了,再回来继续上班!” 石建国踉踉跄跄的走出办公室,脸色阴沉的几乎要滴下水来,他嗅觉灵敏,反应快速,在知道自己被吴成章点名之后,脑子一瞬间就想到了等待自己的将会是万人践踏的局面,但他毕竟年轻,却没有想到这个局面竟然来的这么快! 吴成章刚走,朱新成这里就把他赶了出来! 此时天空艳阳高照,虽然已经入秋,日头依旧猛烈,阳光照在身上,很多人都汗津津的。 但石建国却如坠冰窟,站在单位门前,茫然四顾,似乎大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都在对他冷嘲热讽,似乎连路边的猫狗麻雀都在看着他冷笑,他们好像都在说着一句话,“石建国,你摊上事了!” 他两手插在裤袋里沿着街边溜达,呵斥了几只野狗之后,整个人从茫然无绪中醒了过来,他决定去找自己的姐夫算账! 如果不是他的撺掇,自己怎么可能会到了这种局面? 虽然不知道以后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但石建国几乎可以肯定,绝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这件事自己的姐夫必须给自己一个交待! 当你所在地方的市长看你不顺眼的时候,他根本不用发话,也不用亲自处分你,他只要不咸不淡的把态度表明后,自然会有人替他出面拾掇你。 这些人在找你麻烦的时候,人家根本就不犯法,而是你自己做的不到位。 比如,你外出报销的时候,他们会仔仔细细的检查,不会给你任何可趁之机。 你的履历啊,文稿啊,都会找出毛病来,然后因为这些毛病,你就会被边缘化,逐渐的往一些不怎么光鲜的位置上靠拢,一切福利待遇都会相应减少,就连单位发福利水果,有可能别人都是好的,到你手里就是坏的。 这种情况甚至会延伸你的亲人所在的单位里,一家人都会受到牵连。 人家处置你的时候,有理有据有节,并不是胡乱冤枉好人。 可人在世间,哪有不犯错的,哪有什么事情都能顾得周全的? 就像单位出差,里面隐藏的福利已经是公开的秘密,所有人都面不改色理直气壮的去填报销,你自然也不能免俗,可若是单位里对别人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唯独对你设卡,就这一点,就足够使你难受到吐血。 这还是小事情,其余的购物条子,职称评选等这些不可量化的东西,那就更有针对性,直接就把你卡死在原地,想蹦跶都蹦跶不起来,而且你还根本就无法找出毛病来,人家的一切都符合章程,是你自己不争气! 有些事情不想还好,越想越怕。 等石建国在药厂见到姐夫何思祥的时候,怒火上涌,再也忍耐不住,提着拳头便抡了过去! 何思祥被石建国打的一脸血,又惊又怒又是莫名其妙,“你疯了?发什么神经?小王,小张,你们过来帮我摁住他!反了他了,连我都敢打!” 就在石建国与何思祥互殴的时候,关晓军正在教室里写信,收信人是一名叫做王佳慧的笔友,是一个京城的小女孩。 虽然是小女孩,其实也已经是十一二岁的年龄了,比关晓军可要大了不少。 关晓军看过她的照片,一身白色连衣裙,站在天安门前的金水桥边,歪着脑袋,咧着嘴笑,左脸颊上露出一个小酒窝,两条小辫子从脑后隐隐约约的倔强上挺,露出一点弧度,迎着风在飘。 这个笔友是关晓军从一个杂志上翻找出来的,这个时代交笔友的浪潮刚刚开始兴起,不过大都是在初高中的学生中出现,在小学生中还是比较少的。 关晓军闲极无聊,在教室里写完拼音字母后,就开始了调戏小萝莉的行动。 王佳慧你好: 我是河东省凤山乡,关帝庙小学的关晓军,我看到了你的信息,想要跟你交个朋友。 你在城里可能不知道农村里的一些有趣的事情,如果你有兴趣的话,我会给你讲一下身边的故事,然后你也给我讲一下发生在你身边的故事好吗? 教室外面艳阳高照,关晓军却在信上写道:我们这里这几天天气不好,这星期下了两场雨,一场下了三天,一场下了四天…… 我们家最近做出了一种凉茶,效果很好,喝着很好喝,你要是想喝的话,我可以邮寄给你几袋…… 现在天气转凉,地里只有蟋蟀了,蝈蝈已经越来越少了,如果你明年夏天来我们这里,我可以领着你逮蝈蝈,叫起来很好听的,不过你应该也见过…… 一封信刚刚写完,眼前猛然一暗,关晓军一抬头,就看到了弯腰盯住自己信纸的关宏叶。 “哎呀呀,小军,你竟然会写信啦?” 关宏叶大惊小怪道:“你咋认识这么多字儿啊?” 她将信纸拿到手中,“让我看看怎么写的?” 关晓军一阵蛋疼,刚想说话,忽然感到门牙漏风,有点不对劲,“噗”的一声吐出了一颗门牙来。 他开始换牙了。 第四十七章 关山虎 关晓军一直对人体的生理现象感到很好奇,比如他此时的牙齿几乎是毫无预兆的就掉了下来,想想就惊悚。 当你说着话说着话的时候,牙齿竟然突然掉落,这要是在电影里,简直可以称之为恐怖片了! 但在关晓军这个年龄段里,这就是正常的生理现象。 小孩子嘛,到了一定年龄,随着身体的发育成长,更换牙齿的时代也就到来了。 牙齿掉落,自然带出一点点血来,搞的关晓军嘴里发咸,忍不住伸舌头去舔牙齿脱落的牙床。 “哎呦我的孩儿啊,你嘴怎么流血啦?” 正拿着关晓军的信纸观看的关宏叶见到关晓军嘴巴流血,吓了一跳,“你这是怎么啦?” 等看到关晓军手中的一枚牙齿后,方才松了一口气,“啊呦,你这是要长新牙了!” 她放下信纸,向关晓军很认真的说道:“你是上牙掉了的话,那就仍坑里,以后上牙就往下长,要是下牙掉掉了话,就把牙扔到房顶上,这样下牙就会好好的往上长,不然以后牙齿会长的很难看的!” 她说到这里,张嘴嘴巴,对关晓军道:“你看看我的牙,就是因为当初不听话,搞的牙齿很乱,年轻的时候根本就不敢笑,怕被人笑话!” 关宏叶的牙齿确实很乱,密密麻麻的挤在一起,下面的牙齿长得七扭八拐东倒西歪,确实很难看。 不过这种难看与遗传基因以及用牙习惯有关,跟关宏叶刚才说的什么“掉下的牙往上扔,往下扔”没什么关系。 但在关帝庙村这里,关宏叶的这种说法由来已久,虽然此时已经有很多人视为迷信,但更多人却宁信其有。 不过在有的地方,却是要将掉落的牙齿放到枕头下面,好像有什么“牙仙子”之类东西会祝福孩子云云,具体是什么说法,关晓军也不太了然。 因为关晓军牙的原因,关宏叶也没了看信的念头,看看时间也不早了,对关晓军道:“快回家簌簌口去吧,你放学吧。” 对于关晓军在教室里不学习写信的事情,她只是感到好奇,但却并不生气,她对孩子一直都这么和蔼。 等到关晓军牙齿落尽,新牙齿开始长出来的时候,就已经到了冬天了,而关家凉茶的生意也渐渐的稳定下来,隔三差五的会有人前来讨要,关宏达全都是一块钱一包,赶上是熟人,价格就是稍微便宜一点,半年时间,几万块已经到手了。 这个时候万元户的称呼已经兴起,但老关家早在一年前就已经是万元户了,如今加上关云山倒卖化肥以及砖窑上挣得钱,加在一起,关家已经算得上是“十万元户”了。 家里新添了一个长长的四个喇叭的大录音机,关宏达有时候兴致来了,就将录音机打开,挑出几盘戏曲磁带在村里的大喇叭上播放,很是吸引了一大批人来听。 总的来说,关家的日子越来越红火起来。 早上。 关晓军与关阳两人身穿着棉袄棉裤,在关自在的院子里正在练武,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年龄颇大的男孩子也在院子里站桩练功。 关阳正在娴熟的做着一个个套路架子,而关晓军却拿着一根短短的红缨枪在关自在的指导下练习抖枪发力,不过此时的发力抖枪也只是先学要领跟架子,并不是真的让关晓军跺脚发力。孩子身子骨还未发育完全,关自在不会让他们耗费过多体力的,不然的话,对身体非但无益,反倒有害。 等到练完之后,关晓军的脑袋在寒风中冒着腾腾热气,小脸蛋红扑扑的,他看向不远处的年龄大一点的男孩,“虎子哥,差不多了,我们要回家吃饭去了!” 关阳也收了架子,蹦蹦跳跳的走到关晓军面前,“咱们一起走!” 被叫做虎子的男孩将目光看向关自在,一脸的询问之色。 关自在摆手道:“走吧,走吧,小军你个臭小子,越来越喜欢耍滑头了!” 关晓军笑嘻嘻的不以为意,“太爷,那我们走了啊!我爷爷说了,您要是一个人住的孤单的话,就搬到我家去住,热热闹闹的多好!” 关自在道:“不去!我一个人住在这里多自在!去你们家里吵得慌!” 他说到这里,笑眯眯的看了虎子一眼,“这不是有虎子陪着我嘛,你们不用担心我。” 被称作虎子的男孩,名字叫做关山虎,是当初被那些卖艺人拐带的小男孩。 这段时间,发生了很多的事情,当初偷窃关宏达窑厂砖块的十多人,一下子被枪毙了一半,剩下的也被判了重刑,竟然一个都没有出来。 而当初虐待儿童的打把势卖艺的四个男女,也都被执行了枪决。 关晓军重生之后,已经有将近二十人丢掉了性命,而在他的前世,这些人应该都活的好好的。 这搞的关晓军怀疑起自己是不是扫把星体质来,这重生还不到一年,就因为他,或者间接的因为他,就死了这么多人。 当时审问卖艺的四个男女的时候,对于他们买来的儿童,派出所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处理,这个时候又没有什么救济中心,而这孩子的父母到底是谁,连他本人都说不清楚,连家在哪里都说不上来,因为他已经被卖了好几次了,被拐卖的时候年龄还小,记忆都已经模糊了。 派出所就是想把他送回家都难以做到,如何养育这个孩子成了一个难题。 后来关宏达知道后,就把这孩子领养到了家里,然后被关自在得知,又把这小男孩要了过去,起名叫做关山虎,被他收为了关门弟子,平常时候,就跟着老头在一起生活,两人俨然成了祖孙两个。 不过关山虎毕竟不是老关家的人,关自在只是教他习文练武,种花养草,其余的凉茶配方啊,一些药膏的炼制啦,都只教给关晓军一个人。 没办法,这老头就这么偏心。 关山虎年龄应该在十二岁左右,他没上过学,以他的年龄再去上一年级的话,年龄显得太大,也容易被学生围观,考虑到他的自尊心,关宏达决定自己先在家里教导他,等他什么时候赶上同龄孩子的进度后,再把他送进学校里,这样就好多了。 关山虎极为聪颖,学什么都是一学即会,比关阳姐弟都要聪明,搞的关晓军差点都产生嫉妒的心思了。 这家伙好像是开挂的,学什么很快就能上手,无论是习文还是练武。 关晓军有时候就想,他要是不被人贩子耽误了,估计都有资格进入如今的神童班了。 第四十八章 猛人 “轰轰轰!” 关家大院里,五菱拖拉机发出轻声轰鸣,关云山坐在车厢里,身边坐着关晓军,而在后面的车斗子里,关云海、关云涛、关宏达、关宏林等老关家的一行十多个人,都穿着大衣,揣着袖子坐在车斗里面的马扎上。 现在已经临近过年,他们老关家的几个人要一起去一个地方,见一下另一批姓关的血脉亲族。 这一批同宗同祖留着同样鲜血的族人,住在一百多里外,红S县好蓝乡的小官村,双方每年都要互相走动一次,而这些关家支脉子弟,都是一位关家老祖的后人。 一百多年前,凤山乡发生了一起旱灾,眼看庄稼都要被旱死绝产,十里八乡的老百姓都坐不住了,各村推出有几个头面人物,然后一起跑到十几里地的凤山之上商议造反起义的事情。 在当时那种情况下,庄稼眼看颗粒无收,除了造反抢粮食,实在是没有第二条活路。 几百人在山上商量好之后,就发动了各村村民开始攻击县城,为首的就是关家的一位叫做关庆福的老祖。 本来造反造的好好的,县城也攻破了,城里的地主老财也杀了几个,粮食也抢了,就连花姑娘都抓了一车。 但是刚刚攻下县城,老天忽然下起雨来了。 当地老百姓之所以要造反,就是因为心忧天旱颗粒无收,这才揭竿而起,如今大雨倾盆,地里干枯的庄稼一夜之间重返生机,这些乡民造反的心思瞬间就淡了。 在加上家人的劝说与一些士绅的摆事实讲道理,答应以后不再追究,因此这件轰轰烈烈的造反,还没搞三天,就已经虎头蛇尾的结束。 后来云泽市流传了一个顺口溜,叫做“泥腿子造反,一场雨打散!”,说的就是这件事。 当时的关庆福一看不对劲,再想鼓动别人造反,这些老百姓已经不听他的了,而他是领头人,之所以想要造反那是因为想要做出点“大事”,现在队伍土崩瓦解,他只有赶快逃命。 至于当地官府中人说的什么“事后不追究”,关庆福自然不信,当下连夜出逃,最后定居在一百多里的小官村隐姓埋名,老老实实的干起了教书先生,随后娶妻生子,开枝散叶。 事实证明关庆福的逃走是正确的,在他走后,官府将造反的小头目全都处斩,就连很多造反的乡民也都被砍了脑袋。 好在当时乃是清末,株连九族的事情已经难以实行,老关家又耗费了不少钱财,才将当地官府喂饱,免了抄家之祸。 其实当时关家本是地主,乡民造反那是活不了了,他们老关家完全没有造反的必要。 可是如果他们家无人造反,那些乡民造反后,第一个杀的就是老关家的人,抢的也肯定是老关家的粮食,因此被逼无奈,关家只能派出关庆福参与了造反,由此保全了自家的财产。 只是可惜了关庆福这个关家有名的文化人,不得不流落他乡,一直到建国后,其子孙才根据他的遗训,来到关帝庙村寻根问祖,这才算是跟关家联系上了,之后每年都互相走动。 今年该轮到关帝庙村的人去小官村。 因为关云山有一辆五菱拖拉机,因此这些人在车斗子里铺上被褥,放上马扎,十来个人就这么被他开着车向好蓝乡走去。 一百多里地的距离,又是开着拖拉机,此时的道路又不好,早晨出门,一直到了下午一点钟左右,方才开到了小官村。 大冬天的,车斗子上的一群人一开始还坐在马扎上对着沿途事物指指点点,颇有指点江山的味道,可是现在,经过寒风扑面之后,他们全都盖上被子,戴上火车头帽子,说话都不想说了。 等到了小官村的村头,已经有一群人出来迎接了,因为互相拜访的日子几十年前就已经定好了,因此这些旁支族人早就在村头等候多时。 “宏达老哥哥,你们可算是来啦!” 村头十几个人中,为首的一名留着山羊胡,穿着黑棉袄黑棉裤,裤腿处还扎着黑色束带,脚蹬大棉靴,两只手揣在袖口里,正在东张西望,直到看到拖拉机车斗里站起来的一群人时,方才一脸笑容的迎了上来,“老哥哥,一路辛苦啦!” 关宏达跳下车斗,哈哈笑道:“今天日头还算暖和,又没骑自行车,算不上辛苦,宏碑,你可是一点不显老啊!” 在他们两个寒暄的时候,车斗子里的十几个人也都陆续跳了下来,互相递烟点火,就这么在村头闲聊了起来。 关晓军一身新衣服,站在关云山身边,好奇的看向面前的一群人,确切的说,是这群人中的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人。 这名青年人长方脸蛋,一对黑而浓的眉毛,鼻直口方,戴着一副玛瑙色框架的圆框眼镜,眼镜的一条腿已经断了,用白色胶带缠了几圈。他整个人高高瘦瘦,站在人群中显得极为不合群,而旁边的几个青年人也对他不怎么理睬。 这个人叫关云鹏,在三十年之后,将会成为封疆大吏,一方诸侯似的大人物,在边疆挂职多年,后来进入云贵地区做省高官,等到关晓军重生的时候,他已经被调进了中央。 多年后,每到逢年过节,红S县的大小干部都要跑到他家里跟他爹娘拜年,每年的亲戚朋友都会增加几个,逢年过节的时候,拜访的人能从村东头排到村西头,门槛都要给他家踏破了。 还有人曾突发奇想,要将小官村改为大官村,后来被关云鹏知道后,一笑置之。 关晓军日后能在省里混到处级干部,也跟此人有很大的关系。 若不是看在他是关云鹏的本家份上,以关晓军的脾气,他这个处长也捞不着。 当此时的关云鹏却是很不如意,他家里弟兄七个,他是老幺,如今因为家里男丁太多,而田地又分的少,再加上几个兄弟陆陆续续成家娶媳妇,家里的钱从来就没有够花过。 现在家里人没有人给他好脸色看,因为关云鹏一心求学,非要花钱买书本,买资料,想要参加高考,这让本来一贫如洗的家庭更是雪上加霜。 村里人也因为他的执拗与不懂事,也都逐渐疏远了他,对他都不怎么待见,直到他在京都大学毕业后,这种情况才彻底扭转。 这是一个真正的猛人。 第四十九章 恰似猛虎卧荒丘 “叔叔你好,我是关晓军!” 看着一脸落寞的站在旁边的关云鹏,关晓军笑嘻嘻的走到他面前,扬起小脸,好奇道:“我应该怎么称呼你?” 关云鹏看着现场众人,正在呆呆出神。 他这个人生来性格孤僻,与小伙伴们总是有点格格不入,从小就与村里的孩子们玩不到一起。后来读书识字,才算是发现了一个新天地自此以读书为乐,整个人如同一块海绵似的如饥似渴的学习能学到的一切与文字有关的知识。 他小时候上学的时候,国家是有补助的,每星期还能吃上一次白面馒头,等后来上高中的时候,就要拎着自家地里晒的地瓜干还有些许小麦去学校,那就是他们这些学生的口粮。 红S县的高中就设立在县城里,距离小官村有三十多里地,他们家又没有自行车,上学全靠步行,好在能住校,一周往返一次就行。 因为他的上学,家里少了一个劳力,地里的活自然要分摊到他几个哥哥身上,因此几个哥哥都对他颇有怨言。 现在的农村虽然对上学的学生都有几分敬畏,也都幻想过自家孩子能考上中专被分配工作吃国粮,但是大多数人都知道这只是奢望,因为很多孩子都不是读书的材料,花钱供他们上学,到最后连考上中专的都不太多,因此很多家长都有点失望。 关云鹏虽然学习成绩拔尖,可是每当到了关系命运的高考考场上时,他总是会发生这样那样的问题,考了两次,都没能考出真实成绩,可是中专他说什么都不想上。 他一直牢记一位知青朋友对他说的一句话,“云鹏,农村人想要改变自己的命运,就一定要多读书,你要想离开农村,那就要好好学习,考大学,跳出农村这片土地,你才会发现世界有多么精彩!” 那位知青是京城下来的人,现在已经返回京城,但两人一直都保持书信联系,也就是那位知青的支持,他才树立起高考的决心。不过现在两次高考失利,他终于有点灰心丧气了。在今年的寒假里,他好几天都没有出门,一直都在思索自己未来的道路到底应该怎么走。 今天要不是为了迎接关宏达一行人,他还不会走出家门,因为村民的嘲讽与白眼使得他如芒在背,有一种深深的耻辱感。 他看着关云山开来的五菱拖拉机,眼中露出艳羡的神色,如果有这么一台机器,他们家里肯定会解放很多劳力,爹娘也不会那么操劳。 可惜他们家里没有这么多钱,一两万块钱的东西,此时只能幻想一下,现实中,连一二十块钱,他们家里都凑不齐。 他正在出神的时候,就听到了关晓军喊声,回过神来之后,低头好奇的看向面前这个一身新衣服的小男孩,笑道:“我是关云鹏!” “那我叫你云鹏叔叔!” 关晓军笑道:“你和我爸一个辈分,我看你还没我爸爸年龄大,我就喊你叔叔好啦!” 他从兜里掏出几颗糖块,“云鹏叔,你吃糖!” 关云鹏心中一暖,关晓军年龄虽小,却让他感受到了别人所不能给的一丝温情,当下笑道:“叔叔不吃,还是你吃吧!” 关晓军不待他拒绝,已经将糖块塞进他的手里,“你尝尝,很甜的!” 关云鹏抬手看着手心里的糖块,脸色露出十分复杂的神色,看了关晓军一眼,“你是叫小军吧?好孩子,一会儿叔叔请你吃山药豆!” 山药豆是山药附带的一种颗粒状的小豆子形状的珠芽,此时的农村人都喜欢收集起来,煮熟后带客,算是一种小零食,跟瓜子、糖块、花生经常放在一起让人抓着吃。 关晓军笑道:“行,我用我的糖块换你的山药豆!” 关云鹏笑了笑,关晓军这种交易的形式形式,很是照顾了他的面子。 他撕开糖纸,将一块琥珀色略微透明的糖块塞进嘴里,感受着丝丝甜意从口腔弥漫开来,心中五味杂陈。 因为家境贫困,他从小到大,就很少吃过小零食,最多就是吃点烤地瓜,煮玉米,花生或许能吃上几次,可是瓜子糖块等物却是很少入嘴。 现在吃的一块糖,竟然还是一个孩子给的,一种极大的羞耻感从他心中升起,同时还夹杂着一丝委屈,“我一直在努力,为什么没有人理解我?现在竟然连糖块都是一个孩子给的!我什么时候能摆脱现在这种日子!” 知青朋友当初给他说的话,此时又在他耳边响起,“读书!只有读书才能改变命运!我一定还要参加今年的高考!” 关晓军此时自然不知道自己的一块糖,就使得关云鹏竟然想到了这么多的东西,也没有看到关云鹏隐隐泛红的眼角。 他现在已经回过头看向了自家的车子。 此时关云山、关宏达等人正从车斗子上往下递东西。 此时走亲戚,流行用笆斗提斗子装着十几个白面馒头,如果再往笆斗里放上点油炸食品,或者罐头麦乳精的话,就已经是极为奢侈的礼品了! 而关宏达此次来小官村,却是拉来了半扇肥猪,肥膘白生生的能引人流出口水来。 除此之外,还有些海带、带鱼等东西,堪称奢侈到了极点。 云泽地区,地处内陆,海产品匮乏到了极点,海带在这个时候,是非常稀罕的东西,谁家办丧事的话,这海带就算是单独一碗大菜。 关宏达这次带来的东西堪称奢侈到了极点,当十几个人挎着笆斗子,抬着猪肉,扛着海带、带鱼往村里走的时候,引起了围观村民的一阵惊叹。 此时小官村土墙斑驳的街道上,站满了看热闹的人,还有一些老人正抄着手躺在街头的草堆里晒太阳,还有的人斜倚在土墙上,丝毫不嫌土墙脏。 他们的黑布大袄外面,都扎着一根干草绳子,成了一个外扎腰,将肥大的大袄鼓鼓囊囊的扎了起来。 每当冬天的时候,这些老人都跑出家门在大街上晒太阳聊天,吃饭的时候也端着碗筷在大街上吃,这成了农村里的一道风景,一直到几十年后还没有改变。 现在看到关家来人,一群晒暖的老头交头接耳互相嘀咕。 “这关家的本家阔气的很呐!半拉猪就这么给拉来了!” “我认识那个叫关宏达的,是个能人啊!老关家好兴旺啊!” 在这些议论声中,关晓军与关云鹏两人嘴里含着糖块,随着一群人向一个老宅子走去。 此时的老宅子里已经摆满了桌子,一群人进入院子里纷纷落座。 这些桌子就是摆宴席的用的。 大冬天的在外面吃饭,这是本地最为外地人诟病地方。 关晓军曾经有一位东北的好友,在过年的时候来关家做客,大家吃饭的时候,虽然没有在院子里吃,但房门都是大开着的。 一顿饭吃完,东北的那位哥们拉了三天稀,后来大呼吃不消,过年的时候再也不去关晓军老家去了。 但关晓军家乡里的人却是习以为常,并不觉得难以忍受。 现在关帝庙村的本家来来访,这次的宴席自然是要在院子里摆开的。 当关云鹏领着关晓军入座的时候,旁边一位青年拦住了关云鹏,“云鹏,这哪里有你坐的份?还不过去帮忙!” 关云鹏大怒,一张脸涨得通红,心说你们都能坐,为何我不能坐? 他正想跟这名年轻人争论的时候,就听到关晓军轻轻念了一句词,“恰似猛虎卧荒丘,潜伏爪牙忍受!云鹏叔叔,这句话是啥意思啊?” 第五十章 大锅菜 “哦,这是宋江浔阳楼题的反诗中的一句。” 纵然是在愤怒当中,关云鹏听到关晓军念出来的句子后,还是第一时间对关晓军解释道:“意思就是像老虎一样卧在荒郊山岗之上,潜伏起来,等待时机。” 他说到这里,想到自己此时的处境,心中一阵起伏,“宋江说他是潜伏的老虎,我是什么?是老虎还是长虫?” 关晓军刚才说的是《水浒》中,宋江醉酒后题写的西江月,完整的一句是“恰似猛虎卧荒丘,潜伏爪牙忍受。” 形容人不得志,只能蜷曲身子默默忍受,静待时机。 关云鹏喜好读书,四大名著都借阅过,对于这首词极为熟悉,因此关晓军随口说出,他顺嘴就能说出来。 他向关晓军解释之后,很是惊讶的看了关晓军一眼,“小军,你多大了?这本书你也能看的懂?” 他口中的“这本书”,指的自然是《水浒》。 关晓军笑道:“我看的也不太明白啦!反正是看着很好玩!” 先前呵斥关云鹏的小青年有点不耐烦了,“关云鹏,今天来了这么多客人,灶火上,端盘子洗碗,顺菜打水,这么多活,都得有人干。你家里今天什么都没有添,你得去后面帮忙!” 小官村姓关的人家,一共也就十几户,这次招待本家来客,一家人肯定是招待不起的,必须所有人合力才行。 一般都是东家凑上一条鱼,西家抱来一只鸡,南家送来肉丸子,北门送来小零食。 除此之外,还有烟酒糖茶什么的,都要整个族人一起合计分摊,现在家家都不富裕,有钱的多摊点,没钱的出把子力气,规矩就是这样。 关云鹏家里穷困潦倒,拿不出钱,也拿不出东西,他几个哥哥全都跑到现场忙活,按理说他还真不应该坐在席位上等着吃饭,就是真坐下吃饭,那也应该是他的大哥,而不是他。 但举凡天下喜好读书之辈,大都是好逸恶劳之徒,他们就是因为不想出劳力受罪,才会将读书作为进取的唯一渠道。 自古以来的文人墨客,文官武将,有几个是喜好农活之人? 他们就是因为视农门为贱业,方才咬牙苦读,只求遂了青云之志,一辈子不再受苦受穷。 跳出农门进入朝廷编制,是所有读书人的最大理想,历朝历代莫不如此。 关云鹏虽然家境清贫,但他却不是一个勤力人,对体力劳动一直有点排斥。 他相比几个哥哥而言,显得不太勤快,这也是村里人看不起他的原因之一。 家里这么穷,你还这么懒散,换谁谁都会觉得你这人有点问题。 关云鹏并不是一个道德完人,相比普通农家的子弟,在待人接物上甚至还不如他们,也就是在大学期间,眼光见识提高之后,才真正被打磨出璀璨的光芒来。 此时的他,只是一名考了两次都考不上大学的高中生,性格敏感而有偏激,脾气并不怎么好。 现在被小青年这么一挤兑,若是按照关云鹏以往的脾气,怎么也得辩驳一番,但此时听了关晓军念的宋江反词,心中霍然开朗,“宋江都知道潜伏爪牙忍受,我为什么就不能?给这些人有什么好吵的?我没本事,他们都看不起我,我要是有本事,谁还敢这么说我?” 当下看了对面的小青年一眼,“关云中,让我干活就干活,用得着这么大声?” 关云中还想再说什么的时候,关云鹏已经转身向旁边的锅灶走去。 关晓军从板凳上出溜下来,说道:“我也去帮忙去!” 黑而瘦的小青年关云中将关晓军拦住,“哎呀,你个小娃娃能干啥?好好在这坐着,一会儿给你吃肉!” 他说到吃肉的时候,嘴里吸溜了一声,似乎要将快要流出来的口水吸进口中,一脸馋涎欲滴的模样,喃喃道:“好多油啊!” 刚才他帮忙把半扇猪肉抬过来的时候,眼睛瞥到猪肚子上那一块块肥油,眼珠子都要挪不开了。 这个时代的人,普遍缺油水,大家最喜欢吃的肉不是瘦肉,而是肥油油颤悠悠的大肥肉块,只有吃这样的大肉,他们才觉得解馋。 而猪油更是好东西,炒菜的时候,拿着在热锅上擦几下,稍稍带点荤腥味,孩子们就能多吃两碗饭。 关云中一年到头,都吃不上几口肥肉,现在见到这么半扇猪肉,虽然此时刚刚切开下锅,但他已经开始想象肥肉入口的美味了。 吃肉,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堪称一件很郑重甚至是很神圣的一件事了。 有时候一家人过年,就做了一碗红烧肉,客人来的时候就把这碗肉摆到桌子上,但是无论亲戚朋友还是他们自个,都不会对这碗肉动筷子。 大家都知道肉食的难得,因此一碗肉在饭桌上只是一个美丽诱人的风景,很少有人会破坏它。 有的人家,一碗肉从过年摆到正月十五,一块肉都不会少,直到肉都要变质了,实在不能放了,才会号召大家一起吃掉。 关晓军深深理解关云中此时的精神状态,看着他望着不远处的灶台呆呆出神,在好笑之余,也忍不住感到心酸。 这个时代的人,真的太苦了! 责任田分包到户后,虽然粮食产量有所提升,但每年的公粮、提留、还有各种摊派,再加上有些人计划生育罚款等种种压力,压的此时的农民喘气都难。 几十年后,有人说医疗、养老、教育是压在农民身上的三座大山,但在此时,压在农民身上的大山可不止三座,天灾、人祸、疾病、罚款等等事物,使得很多人家都元气大伤,也就勉强挣扎在温饱线上,教育医疗什么的,想都不要想! 白面馒头依旧不能大规模流行,不过黄面窝窝却是都能吃得起了,饿死人的情况好歹是没了。 院子里早就搭建好了灶台,一口口大铁锅蹲在哪里,一个极长极阔的大木板横铺在砖头垒砌的矮墙上,关宏达带过来的半扇猪肉此时已经被洗干净放在了木板上,吊着烟卷的大师傅拿着大菜刀,手脚麻利的将猪肉分割成块,一块块丢进水汽蒸腾的热锅中。 关晓军清楚的看到一名做菜师傅将一块肥肉偷偷的塞进了腰间的搭袋里,旁边的一位老师傅更是将一块猪油面不改色的塞进身边的一个小包里,两人手脚利索,一看就是经常干这种事。 世上没有不偷菜的厨子,关晓军看到了也不说破,这个年头,大家都不容易。 随着几名大师傅的忙活,饭菜的香气渐渐的弥漫了整个院子,很多在院子里说话的人,此时话音也渐渐减少,都扭过身子看向了灶台处。 院子的土墙墙头上,不知何时露出了一排小脑袋,那是村子里的孩子在爬墙头,他们也是循着香味跑过来的,趴在墙头上瞪着眼睛,直勾勾的看着院子里大锅中随着水花翻腾的大块白肉。 第五十一章 环境卫生 或许是因为地域的原因,整个河东省除了沿河沿海地区,物产都极为不丰富,连河里的鱼虾都不怎么多,饮食也极为单调。 大米是没有的,面食的花样也极少,或许是因为穷怕了,还是节俭导致,农村人家吃饭,从来都是一个菜,而且大多都是以蒸煮为主,几十年后也是如此。 关晓军以前见到一位报道南方穷苦家庭的新闻,一位高中生因为家贫上不起学,摄制组还特意去他家拍了一个视频,为他做宣传。 可就是这么一个穷苦的高中生家里,在他家床头梁上还悬挂着火腿与腊肉,这让关晓军惊叹不已,深感南方的物产丰富。 在西南地区,连如此贫困的家庭里都有肉可吃,可是在云泽地区的人们,一直到二十一世纪,农村人也很少会主动买肉吃。 连二十一世纪尚且如此,就更不要说八十年代了。 在温饱刚刚解决或者说已经快要解决的年代里,能吃上肉,那真的是一种非常难得的一件事。 看着墙头上一排脏兮兮的小脑袋,关晓军想了想,从桌子上抓了一大把糖块,向墙外使劲扔了出去,“给你们的!” 趴在墙头的几个小脑袋瞬间消失,随后重物坠地的声音响起。 “这是我的,这是我的!” “给我,给我!” “呜呜呜……哥哥,他抢我的糖!” 听着动静,似乎是外面的小孩子们因为抢糖打起来了。 关晓军拍了拍脑袋,暗自懊悔,光想着给孩子们糖果吃了,把小孩子喜欢争抢的天性给忘了! 听着外面的哭喊声,关晓军有点不太放心,伸手拉了拉关云中的衣服,“叔叔,叔叔,外面有人打起来了!” 关云中刚才见关晓军扔糖果的时候就想拦截,不过关晓军手快,他刚站起来,糖果便已经被关晓军扔了出去。 现在听到外面的孩子打起来了,关云中好笑的看了关晓军一眼,“你这孩子,给他们干什么?这都是村里外姓人家的人,不是咱们姓关的!” 原来小官村,人口不多,但姓氏很杂,每一个姓氏的族人都抱成团一致对外,人口最多的是姓张的。 当年关庆福老祖扎根小官村,开枝散叶的时候,没少受到外姓人家的欺负,此时几家族人互相还都有点看着不顺眼,因此对趴在墙头的外姓人家的孩子,关云中就不怎么热情。 宗族问题一直是华夏农村最大的矛盾点,从古到今都是如此,直到几十年后,姓氏之间的矛盾逐渐消失,但取而代之的却是汉民与少民之间日益对立的情形,宗族矛盾反而更加尖锐。 这种烂摊子,前一种是受了传统文化宗族意识的影响,另一种就是政策的逆向歧视所造成的苦果,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真正平息下来。 不过毕竟都是一个村子里的人,大家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外面的孩子因为抢糖果打起来了,于情于理院子里的人都要出去阻止一下,关云中拉着关晓军向门口走去,笑道:“走,臭小子,咱们去劝架!” 走出在岁月流逝中已经斑驳了的黑漆木门,转过门楼子旁边的一棵歪脖子枣树,便看到了黄色土墙根下一群脏兮兮的小孩。 因为是冬天,面前的孩子都穿着母亲缝制鼓鼓囊囊的棉袄棉裤,棉袄棉裤外面罩着肥肥的脏兮兮的外套,好多男孩子都带着火车头的帽子,小女孩全都是梳着不成形的小辫子,长长的头发上附着密密麻麻的白色颗粒状的虮子,而虮子是虱子的卵,这些孩子一看就是头上长了虱子。 这个时代的人都不讲卫生,孩子身上长虱子,生跳蚤简直是家常便饭,别说这些孩子,就是关晓军、关阳头上都长过虱子,后来关晓军干脆把头发剃光,把衣服全都烫了一遍,这次算是好了点,但保不齐什么时候还会有虱子爬身上来。 关阳更是天天拿篦子在头上篦,寒冬腊月也要坚持洗头发,衣服更是每次更换的时候都要用开水烫,这才减少了虱子跳蚤的滋生。 古人有句话叫“扪虱自乐”,可见古时候虱子多到了什么地步,建国后的卫生状况并不比古时候强多少,当然虱子也不会比古时候少。 本朝太祖在根据地的时候,跟人在窑洞谈话开会时,也是边逮虱子边聊天,逮住了随手挤死,旁人都习以为常,不觉有异。 此时眼前的孩子身上长虱子生虮子,也是这个时代常有的事情,家长不以为异,孩子也并不觉得肮脏,甚至“虱子多了不痒”,他们自己都不在乎。 有的孩子在一起玩耍的时候,互相给对方捉虱子也是一个有趣的互动。 面前这些虱子满身虮子上头的一群小家伙正在大打出手,有两个一脸是血的坐在地上哭嚎。 见有的孩子竟然脸上流血,不由的吓了一跳,心说怎么还打出血来了?仔细一看,发现原来是脸上的冻疮被打烂了,这才流出血来。 在这个年代的冬季,很多小孩子身上都有冻疮,有的冻耳朵,有的冻手,有的冻脚,还有的冻脸。 如果是冻耳朵,大人出门都会戴着耳暖,就是皮毛做成的两个小圈子,以长线相连,戴的时候,将小毛圈卡在耳朵上就行。而小孩子则戴着火车头帽子,将两边的大耳朵毛片全部放下,系上绳子,把整个脸蛋儿都包了起来。 可即便是这样防护,有时候该冻也得冻,有的小孩子,一到冬天就冻脸,怎么防护都没用,一张脸冻得跟坏苹果似的,手冻得发肿发亮跟大肚子蛤蟆似的。 这个时候的孩子最怕打架,任你平时在孩子群里多威风,可一到冬天就得变怂。 因为生了冻疮的耳朵脸蛋最不禁打,稍一用力就会被打破,流出脓水来,好几天都过不来。关晓军以前跟人打架的时候,一旦打不过就威胁对方,“你等着,看我冬天怎么收拾你!” 这句话往往生出奇效,对方以后便对他客气了很多。 因为关晓军一家人在冬天是从来没有生过冻疮的。这也不知道是因为基因的问题,还是生活条件的问题,反正他们一家老少,在冬天从未被冻疮困扰过。 只有关云山的帽子,一到冬天就摘不下来了,戴帽子成了习惯了,不戴就觉得头上冷飕飕的。 关云中走到打架的孩子群中,将孩子呵斥了一番,关晓军有将兜里的糖块递给哭泣的孩子,这些受伤的孩子才破涕为笑,依依不舍的散开。 两人回到院子里又等了一会儿,大锅菜开始端上了桌子。 第五十二章 车祸 大冬天的,走了一路,又在院子里待了半天,无论是关帝庙村的来人,还是小官村关家支脉族人,此时都饿坏了! 关晓军还好,一直有糖块瓜子垫吧着,其余的人可就有点撑不住了。 他们到小官村的时候,差不多是一点钟左右,等饭菜上桌,就已经是两点钟左右了,日头偏西,饭菜才上来。 四凉四热外加两个汤,总共十个菜,有个说法,叫做十全十美,其实就是为了个口彩。 这个时候盘子很小,有的简直就是个小碟子,一色的青花样式,釉彩极为粗糙,跟后世的茶器相比,在精致上差了很多。 关晓军对古玩瓷器等东西有所涉猎,他一开始不懂专家为什么会说“瓷器也有精气神,王朝兴衰对瓷器也有影响”,因为在他的观念里,烧瓷是一项技术,跟国力强盛与否无关。 后来才明白过来,当一个王朝连处于衰败时期时,技师们根本就没有精神,也没有闲工夫烧制好的瓷器,就连民窑的瓷器也都是凑合着做,工匠精神已经消失殆尽。因此瓷器的好坏确实能与王朝兴衰向呼应。 就像现在,关晓军身边的桌椅板凳,虽然都是实木家具,但做工粗糙,都是直来直去的线条,连一点雕花装饰的花纹都没有,实用性强,艺术性几乎没有。 菜盘子也是,胎质粗糙,偶有气泡黑点,一看就是瓷土都没筛干净,烧制也没用心。 碗也是粗瓷大碗,没那么多花俏,就透着那么一股子厚实劲,后世的描金细瓷碗根本就见不到。 一个王朝的兴衰贫富,从乡下民户所用的器物中,就可以直观的反映出来。 不过现场中人,也就只有关晓军还有闲心想这些有的没的,其余的人早就推杯换盏伏案大嚼,风度荡然无存。 这时候的酒水也没有什么好酒,但喝酒却很有讲究。 喝酒用的都是很小的酒盅,而且每个桌子上都配着一把酒壶,酒壶里是刚刚烫好的白酒,在这寒冷的冬季里,壶嘴还在冒着白色雾气。 冬天喝酒须温烫,是这个年代的特色,等再过上几十年,这温酒的行为已经越来越少,别说城市里见不着,就是农村里也很少能见到喝温酒的人了。 关晓军估摸着再过上几十年,孩子们在读三国的时候,对于“关公温酒斩华雄”的场景,未必就能很容易的理解了。 随着时间长河无情的流逝以及华夏传统文化的不断消亡,一些时代中特有东西已经不复存在,后人想要理解古人的一些行为举动,只能从典籍中寻找了。 桌子上的饭菜,因为盘子小,所以显得很多,一盘盘的热菜凉菜堆在盘子上都冒尖了,一堆堆跟小山似的,看着特有喜感。 凉菜清爽,热菜鲜香,粗瓷大碗里的大块肥肉,八角大料放的足,吃着喷香无比,很多人吃饭的时候,眼睛都没离开过肉碗。 一顿狼吞虎咽,好似风卷残云,做饭用了两个小时还多,吃饭却只用了十多分钟,估计十分钟都不到,速度快的令人咂舌。 然后开始上馒头,就着残羹冷炙,半斤重的大馒头一人能吃两三个,就这还吃不饱,大簸箩里的堆积如山的白面馒头眼看着一排排减少。 这个年代的人,因为肚里缺少油水,饭量都普遍大的惊人,有些数据,后世之辈听了简直都难以置信。 关云山有一次给关晓军说过一件事,他在上高中的时候,在学校的篮球队里训练,晚上到食堂吃饭的时候,食堂给留了一大锅稀饭,关云山自己当时吃了九碗饭方才吃饱,他的同学中还有吃十一碗的猛人,那简直是吓人。 要知道学校的碗可是大瓷碗,一碗怎么也得半斤多。 关晓军自己也经历过能吃的年龄,他在高中的时候,从家里带到学校里一瓶自制的辣椒酱,然后一位同学就着辣椒酱一口气吃了十一个馒头,把关晓军吓得不行,一下午不敢让他喝水,生怕他涨死。 那都是九十年代末期的事情了,就那时候,半大孩子就这么能吃,七八十年代的人比九十年代的人更能吃! 即便是知道这个年代的人能吃,可是眼看着旁边的关云中等人,馒头一个接一个的往喉咙里续,桌子上的菜片刻间一扫而空,关晓军还是惊讶无比,这尼玛也太吓人了! 有句形容词,叫做“势如疯虎”,关晓军觉得用来形容眼前这些人的吃相一点都不为过。 关云中便往嘴里塞馒头,边含含糊糊的劝关晓军,“小军,别愣着啊,快吃啊!” 关晓军心说:“我吃什么吃?都被你们吃光了都!” 他笑了笑,“我去屋里吃!” 其余的人在院子里吃饭,关宏达、关云山这些“有身份”的人,却都安排在堂屋里的八仙桌上,与小官村里的几个长辈在一起边吃边聊。 相比院子里的晚辈,屋里的几个人可就斯文多了,大家都是细嚼慢咽,不敢吃的太快,生恐被人笑话。 “小军,你怎么来这里来了?” 关宏达见关晓军过来,笑道:“怎么不跟叔叔们在一起了?” 关晓军道:“外面有点冷,我来屋里暖和暖和!” 他可不能说,是因为饭菜都被抢光了他才进屋,要是这么说的话,一屋子人的脸上都会挂不住。 等他偎着关宏达吃饱之后,时间都已经到了下午四点左右了。 小官村相距关帝庙村有一百多里地,这个时候,村里人自然要留人,不让关宏达等人回家。 这时候天冷,又黑的早,路上难行,关宏达等人也就不再客气,都留在了小官村过夜。 等晚上安顿好了之后,关晓军跟父亲睡在了一起,小官村紧挨着一条铁路,半夜里火车咣咣叽叽行进的的声音在村子里可以听的清清楚楚。 关晓军听着火车的轰鸣声,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他想了想,开始从自己的前世记忆中逐步在脑海里推溯,还未等他想起来时,就听到远处铁道上传了惊天动地的一声巨响,震的地面都摇晃了起来。 这声响声之后,关晓军终于想了起来。 就在八四年冬天,中国建国以来,最为惨重的一起铁路事故,就发生在小官村路段! 第五十三章 那年冬天 一九八四年冬,在河东省红S县好蓝乡小官村路段,发生了一起震惊中外的铁路交通事故。 突如其来的车祸,顿时造成324名旅客伤亡,其中死亡一百多人,重伤四十来人,轻伤一百六七十人。死伤者有的叠压在残破的车厢内,有的被抛甩在股道上,男男女女,老人儿童,惨不忍睹。 事后查明,这起事故的原因是司机过度疲劳,扳道工疏忽大意,铁路监管人员工作不到位所致,总的来说,但具体是什么情况,已经不得而知。 多年以后,所有经过这里的火车,都会自发鸣笛,为亡者哀悼。 车祸发生后,领导层“习惯性”地要求对外保密,所有内部资料和消息均不准外传,除了一家内部发行的铁路报纸于第二年二月写过一篇安全述评文章外,国内没有任何媒体进行过报道。 但是外国的几家大型报社不知通过什么手段得到一些事故情况,并迅速作了报道,然后在西方迅速传播,在国际上引发了巨大的震动。 于是,中国的小官村铁路事故,外国人都知道了,而中国却鲜为人知。 那时的媒体不像现在这么发达,传播能力有限,只因这些事故影响巨大,不可能完全“封口”,这才被一部分人所知。 对于这件事,关晓军一开始也不知道,但多年后与关云山聊天的时候,听关云山无意中聊到这里时,他才知道了原来在中国的铁路交通史上还有过如此重大的伤亡事故。 而关云山为什么会知道? 那是因为关云山就是这场事故的实际见证者与参与者! 因为小官村距离事发现场近,而当时救援的警力人力都极为不足,又没有足够的车辆拉伤者去医院,因此附近的村民都被抓了壮丁,关云山因为有拖拉机,所以车子也被临时征用,成了救护车。 关云山在多年之后,说起这件事来,还愤愤不平,“他妈的,拉伤员一干就是一天一夜,把车斗子都染红了,到最后连一个好都没落着!一口水都没人管,好多人都饿了整整一天!我的车子没油了,谁都不管,还要我自己出钱加油!” 当时醉眼惺忪的关云山叼着烟卷对关晓军道:“出了这么大的事故,死了这么多的人,其实我也想多拉几个人进医院。大家都想多救几个人!但是地方政府的人太他妈操蛋!硬逼着你干着干那,最后连口水却都不给你!当时的支援部队也操蛋,竟然迷路了!晚了一天才到达现场!那么冷的天,别说伤者受不了,就是好人也早就冻死了!” 他眼光迷离的对关晓军道:“惨啊!真惨!真的是尸横遍野啊!三节车厢都被撞碎了!还有几节被撞飞了,人的胳膊腿落得满地都是……” 关晓军知道这件事的时候,人已中年,也曾好奇的在网上搜索过这件事,那时候这件事情已经过去了几十年,政府已经不再遮掩,因此网上才有一些老人写过零星的文章为死亡者悼念,为那些在即将过年却在冬日里身亡的不幸人士惋惜。 上一世的这个时候,他并没有跟随父亲来小官村做客,也没有亲身见证过那场事故,只听关云山口头上说,并不能切实感受到当时的那种气氛,当时一时好奇之后也就渐渐淡忘。 因此这一次跟随爷爷父亲来这里做客,脑子里一直都没有想起过这件事情,直到远处传来的这声巨响,才使得他脑子里闪电般一闪,瞬间想起了这桩大事故。 如果他猜得没错的话,刚才的一声巨响,应该就是火车相撞发出的声音。 这动静是如此之大,震的他们所在的房间地面微微颤动,墙壁上泥土簌簌下落。 关云山被这动静惊得猛然从床上爬起,抱着关晓军光着脚丫子就往屋外跑,边跑边叫,“地震啦!地震啦!” 这段时间,河东平原上一直都流传着即将地震的消息,搞的人心惶惶,为此关云山还在院子里搭建了一个大窝棚,让家里人在窝棚里睡觉。 但是冬天睡窝棚实在是太冷,一家人在里面睡了三四天后,就冻得撑不住了,又重新回到了屋里,但是精神一直都绷着。 现在听到这声巨响,关云山第一时间的反应,就是地震了! 等他抱着关晓军从屋里冲到院子里时,发现地面不再摇晃,这才清醒过来,觉得自己有点神经质了。 此时别的屋里的人也都湿着身子从屋里跑了出来,几乎人人都叫嚷着“地震啦!地震啦!地龙翻身啦!” 可见他们跟关云山的反应都差不多! “爸,咱们还是回屋吧,这也太冷了!” 关晓军穿着薄薄的秋衣,被关云山抱到冬夜的院子里,被冷风一吹,整个身子都凉透了,浑身如被刀割,实在有点经受不住。 关宏达此时也从屋里跑了出来,喘着粗气道:“咋回事,咋回事啊?咋这么大动静?” 他是经历过唐山大地震的人,从屋里跑出来之后,就已经知道这不是地震,应该是别的动静。 关云山道:“我还以为是地震呢,这么大的响动!” 关宏达道:“不是地震!地震不是这动静!” 他说到这里,身子哆嗦道:“都回屋去吧,说不定哪里在开山呢!” 院子里有人道:“有声音,你们听……” 关宏达道:“听什么听,先回屋在说,这天冻死人了都……咦,这是什么动静?” 此时深夜之中,静寂无比,在满村的狗叫声中,可以听到隐隐约约的凄厉哭叫声从远处传来。 关宏达身子一颤,扭头看向附近火车道的方向,“俺娘哎,不会吧!” 关云山问道:“怎么了?” 关宏达跺脚道:“这是出大事了啊!别是撞车了!” 他大声吩咐道:“快快快,都回去穿衣服,云山,你快把小军放进屋里去,别把孩子给冻着喽!” 关云山把关晓军放进床上后,点着煤油灯,快速的穿上衣服,对关晓军道:“小军,快睡,快睡,没你啥事儿!” 在关晓军躺进被窝里后,关云山走到院子里,其余的十几个人也穿戴完毕站到了关宏达面前。 关宏达吩咐道:“云山,你快去喊喊你宏奎叔他们起来,你们几个看看在院子里能不能找到铁锹镐头啥的。” 他边指挥众人边哆嗦道:“别真的是出大事了吧?” 第五十四章 救人 作为多年的老支书,关宏达在党性的纯洁性上是不容置疑的,自身的觉悟比普通百姓要高不少,于大是大非的问题上也处理的极为到位,应对一些突发事故时,反应也是非常迅速。 他曾经亲身经历过唐山大地震,知道面对突发事故后及时抢救的重要性。 听到远处隐约的哀嚎声,再联想到刚才的一声大震,多年的生活经验与复杂经历,使得他迅速判断出,附近的铁路应该是出大事情了! 面对这种事情,关宏达自然第一个要站出来,见义勇为,互帮互助可是这个时代一直宣扬的主旋律,虽然普通村民的觉悟不高,但只要有威望的人带了头,自然会有人随着附和。 这次从关帝庙村赶来的十来个人全都被关宏达集中起来,过了一会儿,小官村的本家关宏奎也带着一群人走了过来,嚷嚷道:“宏达老哥,这事儿不对劲啊!铁路那边孤苦狼嚎的,这是要出大事啊!” 关宏达道:“啥都别说了,赶快找工具,你拍几个人去把你们村的村长喊过来,咱们几个先去看看到底是啥事儿,没事儿最好,有事就派人过来喊村子里的人去帮忙!” 院子里的一群人嚷嚷成一团,过了好一阵子,小官村的村长才被喊了过来。 本来是想着让关云山开着拖拉机拉着人去,可是天气太冷,车子怎么也打不着火,关宏达性子急,“这是啥车啊?看样子天明也打不着!不管他了,咱们跑着过去!” 关晓军躺在屋里听着院子里面乱成一团,有心出去凑热闹,但却知道,即便是自己出去,也会被赶回来。 一个六岁的小屁孩,谁也不会让他跟着瞎胡闹。 耳听着院子里的吵闹声响成一片,随后脚步声逐渐向外一动,片刻后,本来吵闹的院子里慢慢的安静下来,只能听到屋外的风声与村里的狗叫。 关晓军趴到糊着塑料布的木格窗户前,掀起一块塑料布向外望去,只能看到一弯月牙冷冷的悬挂高空,隐隐约约的可以看到附近房屋绿瓦上的几根枯草在月亮前随风摇摆,除此之外,一切都是影影绰绰,远处的哭嚎声断断续续,令人以为是幻听。 他看了一会儿,睡意上涌,沉沉睡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一阵喇叭声将他吵醒:“家里有大人的,都赶快起床,铁路上出事啦,都快去救人!谁敢不去,我饶不了你们!” 关晓军睁开眼睛,此时的屋里已经能看清东西了,应该是拂晓时分。 院子里有声音传来,似乎有的人身子发抖,牙齿咯咯作响,关宏达的声音响起,“洪奎,让人赶快做饭,别让大家饿着。云山,你不要进屋,现在一身血,别吓着孩子!” 关云山声音发颤,“怎么死这么多?怎么死这么多?开火车的人干什么吃的?该枪毙!” 关宏达道:“好了,好了,先歇会再说!这地方的部队不行啊,怎么反应这么慢?小鹏,你再去那点柴火来,把火堆弄旺一点!大家先烤烤火,吃口热饭!” 院子里轻微的哔啵哔啵的声响发出,伴随着一股烟气传来,可以发现屋里的光线忽明忽暗,院子里应该是点上了火堆。 “老兄弟,别怕,您这真是幸运啊,祖孙俩都没事儿,比他们几个可要好多了!” 关宏达似乎是在跟什么人说话,“咱先烤火暖和暖和,一会儿让孩子先去睡一觉。” 一个外地口音响起,“额揍这一个外孙,这要是死咧,额咋对得起老祖宗啊!铁路上开车滴人,真不是个东西!” 又一个外地口音气愤的响起,“阿拉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事情!我要向上级领导反映!啊吆,我的皮包里还有刚买的手表,还有一个收音机,还有我的包包……总共损失了二百三十七块九毛六,铁路上他们得赔给我!对了,还有这次的路费,他们也得给我垫付!” 光宏达道:“兄弟,能保住命就不错了,钱没了还能挣,东西没了还可以买,命最重要啊!” 有一个声音道:“这是咋恁类啊?这帮龟孙到底咋开类车?他娘类个脚!这位老师,你说这干的是人事不?该不该枪毙?” 一人道:“昂!” 关晓军心想,“这是开啥大会啊这是?怎么南腔北调都有啊?” 仔细一想,已经明白了,这应该是关宏达把有些没受伤的旅客给带到了院子里来了,估计救援人员不到位,伤者送医院,没问题的一些人就被他带到了村里。 不然这么冷的天,好人也得冻死。 院子里南腔北调乱成一团,夹杂着几个人的抽泣声,哭的人应该是有亲戚朋友死在了这场车祸中了。 关晓军被吵得无法入睡,索性穿衣开门,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 一开门,就看到院子里多了一个大大的火堆,火舌冲起来两米多高,将火堆周围烤火的人映照的脸色明暗变幻。 这些烤火的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很多人身上都有斑斑血迹,神色委顿不堪,有两个小孩子趴在大人腿上,已经睡着了,但就即便是入睡了,身子还时不时的抽动一下,似乎是惊吓过度。 关宏达正拿着一根烟卷递给一位中年人,“咱烤完火,一会儿再吃点饭,你们在村里睡一会儿,你看中不伙计?” 中年人伸手接过烟卷闻了闻,却不抽,顺手夹在耳朵上,点头道:“中!” 关宏达又看向旁边的一位穿着军装的老人,“老哥,您是怎么想的?” 这名老人两鬓斑白,一身军装,头戴绿色的军帽,帽子正中的红色五角星在火光的映照之下闪闪发光。他的脸色有点疲倦,对关宏达摆手道:“包舍了,包舍了,全都听你滴安排!俺们命都是你救的,还有啥好说的?” 关宏达点了点头,“好,那我就不客气了!” 这时候几个青年已经端了几碗姜汤,关宏达将碗递给身边的几个人,“大家都喝点姜汤去去寒吧!” 他一抬眼看到关晓军推门出来,笑道:“小军,你起床了?快快快,领着几个小哥哥去你床上睡一下,唉,作孽啊!” 第五十五章 支路瘦牛 现场中共有三个孩子,其中有两个男孩已经趴在大人身上睡着了,有一个小女孩却是孤零零的坐在火堆旁不断轻声抽泣,在她身边并无大人陪伴。 小女孩头上扎着的羊角小辫,一个已经散开,另一个却还是孤零零的斜斜矗着,她的发丝上有着暗红色的血迹,此时双手抱膝坐在火堆旁,呆呆的哭泣,身子不住抽动。 她的鞋子掉了一只,此时一只脚穿着长长的毛靴,另一只脚却只穿着一只棉袜子。 关晓军在看到这个小女孩衣服上残留的斑斑血迹时,不由得怜悯心大起,这个孩子的亲人,应该是已经在车上遇难了,不然现场不会只有她一个人烤火。 他将自己身边的房门开到最大,低声道:“快进来吧!” 两个孩子的家长都站起身来,将孩子抱进了屋里,只有小女孩还呆呆的坐在火堆旁。 关宏达看了一眼小女孩,叹了口气,“这孩子的娘是个好女人啊,临死的时候,身子弓成了个圈子,把这娃娃圈了起来,我们赶到的时候,娃娃的娘已经死了,可是还死死地搂着娃娃,掰了好半天,把手指都掰断了,才把这娃娃抱了出来!” 小女孩身子蜷缩的更紧了,眼泪流个不停。 关晓军身子顿了顿,迈步走到小女孩身前,向她伸出手掌,“来,去屋里睡会儿吧!” 小女孩抬眼看了关晓军一眼,很是畏怯的将右手缓缓伸出,她的手掌抬起来的时候,可以看到胳膊处也有这大片的血迹。 关晓军将她的小手抓住,微微用力,便把小女孩拉的站起身来,轻声道:“先进屋睡一会儿吧!” 这小女孩看年龄也就是五六岁,跟关晓军的年龄差不多,身上的衣服如果忽视掉上面的血迹的话,其实是一件很时髦的小棉袄,非是人工缝制,而是出场的成品衣服。 在这个普遍还是手工缝制衣服的年代,能穿的起这种衣服的孩子,农村里基本上是没有的,就是城里的孩子也为数不多。看来这个小女孩家里应该是有点背景的人。 他将小女孩拉起来之后,伸手把她的眼泪抹去,领着她进入自己刚才睡的床边,“快点上床睡吧!” 此时床上已经躺了两个小男孩,小女孩看了看床上的两个脏兮兮的泥孩子,对着关晓军摇了摇头,看样子是不想跟这两个男孩在一起睡。 关晓军挠了挠头,“那咱去另一个屋?” 他领着小女孩走到关宏达之前睡觉的屋子里,对小女孩道:“呐,你就在这个床行不行?” 小女孩点了点头,在关晓军掀开被窝之后,她便爬上了床,在关晓军的帮助下脱掉了衣服,露出崭新的秋衣秋裤,随后扎进了被窝里,只露出两只乌溜溜泪痕未干的眼睛呆呆的看着关晓军,小手从被子下面悄悄伸出,握住了关晓军的手。 关晓军此时已经忘了自己还是一个小孩子的身份,面前这个小女孩唤起了他的同情与怜悯之心,或许眼前这个小女孩此时还不能理解失去一个亲人的痛苦,但等到她长大后,她就会明白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今天这场车祸,肯定会在给她打上一生的烙印,永远无法抹除! “乖啊,快点睡吧!” 关晓军伸手将小女孩头上剩下一根小辫子上的皮筋摘下,帮小女孩掖了掖被角,“等你睡醒了,咱们再重新扎辫子好不好?” 小女孩在床上使劲点了点头,但却一直不说话,在关晓军的注视下缓缓闭上了眼睛,但是小手一直抓着关晓军的手不放,似乎是溺水之人在抓着一根救命绳索一般。 关晓军在床前静静的站了好一会儿,直到小女孩睡熟之后,他才轻轻挣脱小女孩的手掌,轻手轻脚的走出了屋子,缓缓的掩上了房门。 院子里,一名披头散发的中年妇女边喝姜汤边骂人,“我日尼玛,开车的人瞎搞!骇死人!” 关宏达皱了皱眉,“大妹子,先别抱怨了,能在这场大祸中活下一条命,你的运气都已经不错啦!那些死的人,连抱怨都没法抱怨!” 中年妇女点了点头不再骂人,但是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我家老头脑袋都裂了!呜呜呜,骇死人!” 关宏达叹了口气,不知道说什么是好,现在用言语安慰,无论怎么劝说,那都是苍白无力的,只有时间才能将悲伤与愤怒消磨,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关晓军走到关宏达身边,“爷爷,给这些小孩换身衣服吧,他们身上的衣服都有血,怪吓人的!” 关宏达道:“现在怎么换啊,一会儿从村里人家里借几件衣裳吧,先凑合着穿,到时候国家来人,让国家来管!” 他摸了摸关晓军的脑袋,笑眯眯道:“小军啊,附近出现车祸了,很多人都受伤了,因为要救人,咱们今天可能回不了家了,先在这里住几天好不好?” 关晓军道:“嗯,好!” 光宏达大笑,觉得自己这个孙子真给自己装面子,对火堆旁的一群人笑道:“这是我孙子,刚上一年级!” 之前穿军装的老人道:“真是个好娃娃,来,爷这里有支钢笔,送你当礼物吧。你一定要好好学习,当对国家有用滴人!” 他从自己上衣兜里抽出来一支钢笔递给关晓军,“这是额的战友送给额滴,今天额送给你!” 关晓军微微愣住,转身看向关宏达。 关宏达笑道:“收下吧!” 旁边的人见军装老人送礼物给关晓军,也都纷纷从身上寻摸东西,看看有没有可以当礼物送人的,只是从车祸现场来的是如此匆忙,带出来的东西并没有多少,除了老军人送给关晓军一支笔外,也就只有一名中年人送给了关晓军一枚银质像章。 其余的人感觉很不好意思,纷纷道:“礼物先欠着,等回到家,我们再给孩子邮寄点礼物来!” 关宏达笑道:“意思意思就行了,不是俺家贪财,只是俺们老关家的规矩,帮人忙,必须得有谢礼。老祖宗说了,有一个故事,叫支路瘦牛,这个牛必须得瘦!” 他说到这里,摸着脑袋一脸纳闷,“我到现在也想不明白,为啥牛还必须得瘦才行?” 旁边一名面色苍白,很是瘦弱的男子忽然笑道:“支路瘦牛?哦,是不是子路受牛啊?” 关宏达拍腿道:“对,就是支路瘦牛啊!这个牛为啥瘦,我就不明白了!” 子贡赎人,子路受牛,这两个典故是《论语》里面的两件事,说的是孔子的弟子子贡与子路对待事物的不同做法。 子贡的做法有点像雷峰,做好事不留名,而子路却像是生意人,我出力帮你,你就得给我报酬。 对于这两种做法,孔子是极为赞成子路的行为的,而对雷峰精神进行了批判,认为做好事不留名,不要报酬,完全违背了人的天性与趋利性,反而会形成很大的危害。 关家老祖好像也是孔子的坚定支持者,因此在立下家规的时候,就特意把子贡受牛的事情传了下来,让自己的后代牢记“等价交换”原则,“不做滥好人”。 不过这《论语》里面的东西,一般人根本就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连关云山都不懂这个典故,而关宏达目不识丁,就更不懂啥意思了,他就光记着这个词了。 关晓军也是到了大学的时候,才知道自家的祖训原来是“子路受牛”,而不是“支路瘦牛”。 其实这个典故,关自在肯定是知道的,但是没人问他,他也就懒得给人解释,因为对于目不识丁的庄稼汉来说,解释也是白解释,他们根本就听不懂,让他们知道不能给人白出力就行了。 所以关宏达今天就闹了这么一个笑话。 但也就这名瘦弱的年轻人猜到了是怎么一回事,眼前这些人也都不知道是啥意思。 第五十六章 白脸青年 有时候你不得不佩服老祖宗说的一些话,或许有些观点你一开始不以为然,但当你的人生阅历经过岁月的沉淀与生活的磨砺之后,你就会发现,有些做人做事的道理,早在几千年前,就已经被老祖宗琢磨透了! 比如老关家的“子路受牛”的家规祖训,对外人付出什么,别人就得给自己相应的回报,如果别人不给的话,关家子弟也不一定会强求,但以后便不会给他们打交道。 这种观点在号召无私奉献的八十年代里,那是极为另类的,很违背明清以后的传统道德思想。 明清以后有一种“施恩不望报”的大义凛然的口号,这一直影响到了整个华夏民族,建国以后也将这种风气大肆宣传,雷峰精神就是其代表。 因此在这种时代风气的影响下,关云山等新一辈的青年人,对祖训都已经不怎么遵守了,觉得这在复杂的人际交往中很难实施。 只有关宏达等老一辈人还在把祖训当成不可违背的圣条,他们没文化,但他们深信自己有文化的老祖宗说的话肯定是对的,有些规矩可以更改,有些祖训却不能遗忘。 关晓军一开始对祖训很不理解,因为他从小在学校里学的正好跟自家的祖训相反,学校要求无私奉献,祖训偏偏是等价交换,学校要求做好事不留名,而关家祖训则是我帮你你得谢谢我,大家有来有往,才能长久。 可以这么说,关家的祖训与新中国主要的宣传口号大相径庭,甚至是冰火难容。 关晓军幼年时期,是极为鄙视自己家里的祖训的,认为家里的人有点自私,帮人还要报酬,这像什么话?那多不好意思! 但随着年岁的增长,阅历的增多,才逐渐明白了,原来老祖宗说的确实是对的。 人本来就是趋利动物,你让他毫无所求的帮助一个陌生人,一次两次可以,时间一长,换谁谁也会撂挑子不干,但如果帮人能获得一定的报酬,这就会有让人把好事做下去的动力。 就好比一个乘公交的旅客,见到老人后给老人让座,如果老人对你说一声谢谢,你心中便会很舒服,可如果他一言不发,一副理应如此的神色,估计任何人都会感到一种小小的难堪,甚至会生出愤怒的情绪来,“我给你让座,你竟然谢都不谢一下!” 长此以往,估计此人坐车的时候,将会对老人视而不见,虽然有的老人未必都不懂礼貌。 后世国家要实行可持续发展的方针战略,那说的是环境与社会发展的可持续,而如果要在人际关系的交往中找一个可持续发展的核心思想来,那么“子路受牛”就应该当仁不让的成为中心思想。 只是直到几十年后,国家一直喊的口号还都是奉献,奉献,再奉献,可惜已经不太灵光了,好像民众一下子就变的自私起来了。 关晓军曾经看到不少人都在谴责道德上的退步,可他们忘了,自私本就是人的天性,奉献才是后天强加的。 就像如今这火光熊熊的小院子里,这些人送给关晓军的小礼物,关宏达不让关晓军拒绝,因为关宏达觉得这种谢意是应该的,虽然不是必须的,但起码得有一个感恩的态度,不然的话,这么冷的天我干嘛要救你? “子路受牛,嘿!你们先祖一定是个文化人啊!” 院子里脸色苍白的青年人,在品味出关宏达说的子路受牛是什么意思之后,笑道:“没有点文化的人,是不会说出这种祖训的。也好,开放了嘛,市场经济正在放开,这种互相交换的有偿行为正符合时代的要求!” 他从身边的绿色帆布包里取出了一本书,递给关晓军,“小军是吧,这是我经常看的一本书,《钢铁是怎么炼成的》!保尔柯察金的精神还是值得学习的。我有时候不想活啦,想不开啦,就会翻翻这本书,然后心情就好多了!今天送给你吧!” 他摸了摸关晓军的脑袋,“希望你好好学习,考上好的大学,能为国家做出很大的贡献!多读书,才能有上进的机会。还有,不要轻易相信人!” 关晓军点头道:“谢谢叔叔!” 这哥们看来是一位栽过跟头有故事的人,不然不会说出这种话来。 不过这个时代的文化人,都或多或少的有点心理疾病,好多人都处于迷惘期与焦虑期,自杀的不在少数,能不能活下来,就看自己的韧性如何了。 白脸青年又从帆布包里拿出一台黑色的海鸥相机来,脸色有点凄凉,“相机竟然没烂,我想拍的人却被撞烂了!嘿嘿,一起回家过年,最后却有一位直接下了黄泉!” 他说到这里眼圈红了红,随即稀溜了一下鼻子,收敛了情绪,将相机仔细调了调,缓缓站起身来,“各位,人家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咱们今天能被关老爷子救回来,还能坐在一个院子里烤火,这应该就算得上一个有缘了!我给大家照个相,算是纪念一下!” 当下二十来个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在院子里的火堆旁一个个挤在一起,分成了两排,看向了白脸青年手中的相机。 “喀嚓” 轻微的快门声响起,白脸青年接连摁了好几下,木匠吊线似的单眼在相机里面瞄了几下,发现没问题,这才示意大家,“好了!” 他将相机重新包好之后,从军绿色挎包里又拿出一个笔记本,凑近旁边的一位中年妇女,“大婶,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的?回头我把相片寄给你!” 中年妇女道:“我叫刘春花,是金陵燕子矶化工新村的……” 白脸青年点了点头,“金陵啊?好地方!六朝古都十里秦淮,有时间我去金陵游玩,你可得管我饭啊!” 这个瘦弱的白脸青年一口流利的京片子话,与后世的普通话相差无异,应该是京城人士。 他说话的时候,已经将刘春花的姓名地址联系方式都记录了下来,随后又走到旁边的一名大汉面前,“大哥,你怎么称呼……” 等到众人一碗姜糖水喝完的时候,白脸青年已经把院子里二十来个人的信息全都记录了下来,连关宏达父子的信息也给记录其中。 “叔叔,你都写的什么啊?” 关晓军走到白脸青年面前,看着他的笔记本好奇道:“你为什么要问大家的名字?” 白脸青年道:“小军乖,叔叔是想把这些叔叔阿姨的地址记下来,以后把照片邮寄给他们!” 他说到这里,对关晓军笑道:“来,我给你照一个单身照,回头叔叔寄给你!” 此时的关云山拿着几个馒头走了过来,在火上烤了烤分给众人,“我得再去拉点人去!那些伤员在铁路上晾着总不是个办法!你们谁跟我去!” 白脸青年第一个道:“我!这次的车祸必须得有人记下来!” 看着白脸青年眼眸深处压抑的愤怒之色,关晓军忽然明白为什么这场被严令“捂盖子”的事故会被国外媒体知晓,敢情与此人有关啊! 第五十七章 小女孩 在前世八十年代的时候,消息很不灵通,如果不拍电报写信的话,一些消息很难传播出去。 但小官村事故发生后没多久,这件事便被国外的几家大型报社知道了,他们甚至为此搞了一个专版,在海外进行宣扬,图文俱有,详实无比。 他们这些报社也就在京城有办事处,像小官村这种偏僻的地段发生的事情,又被刻意隐瞒,按道理说,他们应该不会知道的,可偏偏就被他们知道了,并写了很多详尽的新闻稿,这本身就透着一股子蹊跷。 关晓军在前世搜索这件事的时候,对这个问题很觉得好奇,他不认为路透社、美联社这些报社的消息会灵通到这个地步。 现在看到面前这个脸色苍白的青年人时,他终于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应该是此人向这些报社提供了消息,不然无法解释为什么那些报社会报道的那么详细具体,如在现场观看一般。 而这青年拍摄的照片自然也就成了那些报社刊物的主要插画,以此照片来证明报社消息的可靠性。 这白脸青年之所以这么做,一方面应该是基于义愤,另一个主要的原因,应该在于他在这场车祸中也死了亲人,对他来说,这件事必须捅出来让人知道。 关云山见小青年第一个响应自己的号召,点头道:“好,你先吃点馒头垫吧垫吧,一会儿就要出力气了!兄弟,你叫什么名字?” 白脸小青年道:“我叫华玉柱,你是宏达叔的儿子吧?我还没来得及问你的名字呢。” 关云山道:“我是关云山!” 他几口将馒头啃完,又喝了一碗降水,起身道:“我先去把车打着,一会儿咱就过去!” 听到关云山再去救人,院子里几个人也都想跟着去出把力,关云山又挑了三个壮实的身上没有伤的青年人,“行了,就咱们几个吧,剩下的就好好歇着,我估摸着一会儿县里就会来人了。” 几个人走出院门,随后拖拉机发动机声音响起,渐渐远去。 关云山他们几个这一去,一直到下午都没有回来,而在这期间,县里乡里开始来人,他们本想将院子里的一些人接回县里安排住宿,但来人也就两辆吉普车,根本带不走这么多的人,只能暂且安置在小官村里。 关宏达与关宏奎等人受到了县长乡长的口头称赞,“宏达老哥哥,我们早就听说过凤山乡有你这么一个能人,一直都没时间去拜访,这次多亏了你组织村民去救人啊,不然的话,好多伤员恐怕都来不及救治啊!您可是救了几条人命啊!” 关宏达笑道:“为了国家,为了人民,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还是老哥哥思想觉悟高!” 双方扯了一会儿淡,一群干部逐渐离去,关宏达脸上的笑容收敛,望向村外,露出焦急之色,“怎么还不回来?别出啥事吧?” 关宏奎道:“哪能出啥事儿?我估摸着他们拉人送人,太忙了,现在也应该回来了!” 到了天黑的时候,关云山的拖拉机终于出现在小官村村头,把车子停靠好后,关云山与华玉柱等人一起下车,脸色都极为难看,每个人的身子都在轻轻哆嗦。 关宏达迎了上去了,“怎么回来这么晚?” 关云山干巴巴道:“被政府抓着送人去了!县里的医院放不下这么多人,我们又跑到了附近的县城,来回二三百里!” 他嚷嚷道:“快点生火,烤一烤!都快撑不住了!” 华玉柱几个坐在车斗子里的人,每一个人都是满面风霜,这个风霜可不是形容词,而是真的有霜,几个人发梢眉角上都结了冰,走路都有点僵直,特别是华玉柱,他想要将军绿色挎包放下来,可手怎么也伸不开,还是关云山给他掰开后,挎包才被他放下。 关宏达吓了一跳,“怎么冻成这样了?车上不是有被子吗?” 一名大汉瓮声瓮气道:“总不能跟伤员抢被窝吧,再说,那些人都是一脸血,看着都不舒服啊,有的人半道都死了!” 华玉柱脸色铁青,一语不发,直在火堆旁烤了半天,身子方才放松下来,勉强喝了两碗稀饭,在关宏奎安排的房间里沉沉睡去。 “小军呢?” 关云山捧着饭碗,红脸膛在火光的映照之下鲜红如血,“睡着了?” 关宏达拍着大腿道:“嗨,这孩子正跟原先那女娃娃在一起睡呢!你说也奇怪了,这个女娃娃醒过来就哭,谁劝都不听,小军一过去她就不哭了,就是抓着小军不让他离开。小军一走,她就哭,这女娃娃好像是个哑巴,问她啥她都说不上来,就知道哭!” 关云山还没听说过这种事,好奇道:“这女娃为啥非要抓住小军?” 关宏达叹了口气,“估计是吓坏了吧,小军年龄小,早上又是他把小女娃领进屋里睡觉的,小女孩应该是就记住他了,哎,作孽啊!” 此时院子里的土胚房里,关晓军一脸无奈的看着死死抱住自己的小女孩,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这小女孩醒来后,就一直黏着他,拽着关晓军的衣角,关晓军去哪里,她就跟到哪里,关晓军一离开,她就哭,如果她能哭出来还好,但是张着嘴哭就是发不出声音来,这种无声的哭泣在配上她脸上的惊惧表情,就是铁石心肠也会动容。 关晓军无奈之下,只能由她,晚上睡觉的时候,这小女孩也跟着钻了进来,搞的关晓军一阵头大。 拥有成人灵魂的他,知道这孩子应该是受了极大的精神创伤才会这样,自己不知怎么的,成了她阴暗世界的一抹亮光,因此她才会对自己有这种依赖的行为。 关晓军从来没遇到这种情况,也不知如何应对,推开她的话,会显得很残忍,可是老这么有个小尾巴,他感觉也有点不舒服,就像现在这小女孩在床上搂着他,半边身子都被她压麻了。 等到了早上,关晓军一睁眼就看到了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小女孩正趴在被窝里看着他,长长的发丝飘到关晓军的脸上,给了关晓军一种奇怪的错觉,一霎时记忆飘到前世,那里也有个女人曾这样痴痴的看过他。 第五十八章 哭泣 “你叫什么名字啊?” 关晓军帮着小女孩穿上笨重的棉衣棉裤,这件衣服是从村子里借出来的,有着一股子怪味。 但这个时候乡下小孩子就没有几个干净的,有穿的就不错了,一件棉袄棉裤一穿就是一冬,真要是尿上了,肮脏了,也就是晒一下,实在不行了,才会拆洗一番。 现在给这个小女孩借来的衣服,应该是被别人的孩子穿了好长时间的老棉袄棉裤了。 小女孩有点不适应这种衣服,穿衣服的时候,不时的捂鼻子。 听到关晓军的问话后,穿戴完毕的小女孩身子扭了扭,张嘴想说什么,但怎么也说不出话来,脸上露出焦急之色,眼看着眼睛里的雾气上涌就要掉下泪来。 关晓军笑道:“别急,别急,咱们先出去吃早饭去!” 领着小女孩走到屋里后,就看到堂屋里摆了三张桌子,一群南北各地的幸存者正围着桌子吃饭,关宏达与关宏奎两人作陪,见关晓军领着小女孩走了过来,急忙让出了位置,“小军,你们起这么早啊?怎么不多睡会啊?” 关宏达从大木桶里舀出一碗玉米地瓜粥放到关晓军面前,“吃饭吃饭!” 关晓军道:“不睡了,醒了好一会儿了!” 他将粗瓷碗推到小女孩面前,“来,咱们吃饭!” 云泽地区的饮食习惯与别的地方不太相同,或许是因为贫穷的原因,夏天的时候,早饭一般都是面汤,那面汤真的是汤,非常稀,简直能把人影都照出来,所以土话就叫做面水。 在关帝庙村,一年四季,有四分之三的时间里,早饭都是这面水,而到了晚上,偶尔夹杂点面条,但还是以面汤居多,清汤寡水,毫无热量可言。 只有到了冬季,玉米粥,地瓜粥,小米粥方才登场,这时候的粥可就稠多了,就好比现在摆在关晓军面前的玉米地瓜粥就很粘稠,里面放着几块白色的地瓜块,透着一股子甜香。 此时黄茬地瓜还不多,农村里最多的还是红皮白肉的品种,吃着比较干,也很面,与黄色地瓜的口味不太相同。 这地瓜粥偶尔吃点还好,吃多了就不是好事了。 有的农户家里粮食不足,一个冬天吃的全都是玉米地瓜粥,导致一家人胃酸泛滥,唾液分泌增多,于是平常老是吐口水。 有的人吃地瓜吃伤了胃,多年以后,见到地瓜胃里就泛酸水。 多年以后,关晓军有个同学,曾对关晓军说过一件事,他生平做梦有两怕;一个是怕梦到上数学课,尤其是梦到考试做数学题,那简直就是恐怖。 另一个就是害怕梦到吃地瓜,一个个地瓜如同气球般在他的梦境里上下翻腾,远处是红红的地瓜山,还有地白白的硬硬的地瓜干在周身环绕着飞,整个梦境都透着地瓜的独特气息,香甜清新,然后这些地瓜就变为一碗碗的金黄色的地瓜粥,摆在了他的面前。 而每当梦到这里,他这个同学就会绝望的哭着醒来,好长时间不能平静。 由此可见地瓜带给他的精神创伤有多厉害。 好在身边的小女孩并没有这种“地瓜后遗症”,在关晓军把饭碗推过去后,她便拿着筷子甜甜的吃了起来,一会儿就吃的鼻尖冒出细密的汗珠,脸色红润起来。 此时整个斜顶土胚房里,充满了咀嚼吞咽的声音,地瓜粥特有的味道充斥了整个房间。 关宏达查看了一下屋里的人,奇怪道:“咦?怎么少了一个人?华玉柱那个小呢?” 他正想起身寻找,关晓军抹着嘴巴道:“爷爷,你们吃饭吧,我去找叔叔去!” 旁边的小女孩几口将玉米粥刨完,跳下板凳,紧紧跟随在关晓军身后。 关宏达笑道:“好,乖孙孙,他应该就就在后院,你去后院喊喊他就行。不要出大门啊,别迷了路!” 关晓军应了声,向后院走去。 寒冬的院子里,土墙上几茎衰草迎风矗立,墙边的枣树横七竖八的树枝扭曲着刺向阴沉的天空,天空的东方隐隐发白,太阳若隐若现,今天天气不怎么好,好似要下雪一般。 关晓军走出房门,浑身就是一凉,当下缩着脑袋向后院绕去,刚刚转过房角,就听到了隐隐的哭泣声。 走了几步,就看到白脸小青年华玉柱蹲在院子的一个角落里,面前正有一堆纸灰,似乎刚刚祭奠完死者一样。此时他正拿着一张照片亲了又亲,最后将照片放到胸口,紧紧闭上了眼睛,身子一个劲儿的颤抖,一种痛击灵魂的表情从他脸上流露出来,轻轻的哭泣声就是发自他的嘴里。 关晓军站在不远处,看着面前痛苦的年轻人,一时间不知说什么是好。 他手中的照片上的人,或许是他的妻子,也或许是他的恋人,也有可能是他的女儿或者儿子,但不论是什么身份,一定是在这场车祸中出了事情,然后丧命在这个陌生的地段。 寒冬腊月车祸临头,暴尸荒野,无坟可收,此等惨事不想还好,若是感同身受一下,就会知道这是多大的痛楚。 “呜呼,痛哉!” 面前的年青人闭着眼睛如在梦呓,“山高路远,江河水深,寒冬腊月,悼念亡魂。” “相爱三载,携手同心,本想回京城见母,谁知道半路伤心!昔日乡下锄地做鸳鸯,到如今黄泉阳间两路人!” 在寒风中,华玉柱的双目不住流泪,嘴巴轻轻开合,“枪杀双飞燕,棒打有情人,海誓山盟一场空,嬉笑娇声不可闻……” 他声音断断续续,似乎在唱,又似乎在哭,整个人沉浸在极度悲伤的情绪里,发颤的声音在这破破烂烂的院落里响起,随后又被寒风吹散,消失在不远处。 这是关晓军见到的最为悲伤也最为令人心碎的一幕,这应该是情侣之间最深沉的表达了。 一直到许多年之后,关晓军依旧难以忘怀此时此景。 只是华玉柱虽然悲伤,虽然痛苦,但又有几个人能知道? 他的哭声连前面吃早饭的人都听不到! 底层民众,有时候就连悲伤也是深沉内敛静悄悄的,很难让人知晓。 因为他们的声音太小了! 第五十九章 散去 华玉柱闭着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方才睁开,然后就看到了站在自己面前的两个小孩。 他吃了一惊,虽然是在极度的悲伤之中,但自己的痛哭流涕竟然被两个小孩子看在眼里,他还是有点不好意思。 “小军,你们两个干什么呢?” 他缓缓起身,将照片塞进怀里,身子微微打摆,笑道:“怎么跑这来了?天这么冷,怎么不回屋啊?” 关晓军道:“爷爷让我们喊你吃早饭呢!” 华玉柱叹了口气,笑道:“好,我这就去!” 他一开始脸上还有伤心之色,但走了几步,脸色已经恢复正常,等走到前院堂屋里时,便很正常的跟关宏达等人打招呼,丝毫看不出他刚才伤心的模样。 关晓军对此人脸色的转换之快,佩服的五体投地,这也是一位狠人啊,能压制住自己的一切愤怒与悲伤,控制自己的情绪,这种本领,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出来的。 吃过早饭之后,还不待关宏达有什么安排,村里街道上忽然有密集的脚步声响起,关晓军好奇的跑到大门处观看,就看到了一排排的士兵从街心走过,增援部队终于来了。 有了部队插手,一切事情都容易多了,场地的恢复,死者的运输安排,等等等等,全都开始着手安排。 政府相关部门开始通知死者的家属,然后全国各地陆续来人,有去医院照顾伤者的,也有来领取尸体的,每天都有人从小官村路过,脸色都不怎么好看。 在事故发生后的第三天,住在院子里的人陆续离开,第一个离开的是华玉柱,然后就是军装老者,其余人也都留下了关宏达家里的联系方式后,相继离开。 到最后,只剩下黏着关晓军的小女孩还未有人接领,一直跟着关晓军几乎寸步不离。 这个小女孩一直不能说话,相关部门想要询问她的身份,也问不明白,到最后还是从她死去的母亲身上携带的证件查明了身份。 看清楚证件上写的东西后,相关部门的人员脸色更为难看,一个个都好像鼻子上被人打了一拳似的,面若死灰。 到了下午,一名身材高大的中年男子领着一家人来到了小官村,在他们身后还跟着好几个铁路方面的负责人,不过这些人都有点鼻青脸肿,走路一瘸一拐,看着前面的中年男子,露出惊恐神色。 中年男子走到关宏达面前,掏出一条烟来,“大爷,你们多费心了!多谢你们照顾我女儿,以后去京城,有什么事,尽管找我!” 此人国字脸,扫帚眉,狮鼻阔口,极有威势,说话缓慢,但极有力道。 关宏达疑惑的看了此人一眼,“应该的,应该的,你是这女娃娃的爹啊?哎,这孩子可怜啊,这么小就没了娘。她娘是个好女人啊,可惜了了!” 中年男子眼中露出悲伤之色,道:“小环确实是个好女人,也是一个好媳妇!到死没给我老张家丢脸!” 在中年男子身边还站着两对老夫妇与几个青年男女,此时听到中年男子说话,有一个女人忍不住哭了起来。 一名老妇人走到关晓军身边的小姑娘面前,“小晚,跟奶奶回家吧,我的好孩子,可苦了你了!你看你穿的这都是啥啊?咋这么烂啊,跟奶奶回去,咱们换衣服,回家!” 她说着说着,嗓子哽咽,眼圈就红了。 关晓军看向老妇人,“奶奶,这小妹妹穿的是不好,但这还是我们借的别人家的衣服,可是衣服脏,总比挨冻要好吧?” 老妇人微微一愣,一时间不知说什么是好,脸上露出尴尬之色。 在她身边的高大老者狠狠瞪了她一眼,将她拉到一边,蹲在关晓军身前,温声道:“好孩子,这两天是你在照顾这个小妹妹吗?” 关晓军道:“是啊,她这两天一直都跟着我,就连睡觉都抓着我,我也不知道为啥。” 老妇人与老头面面相觑,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情。 当中年男子弯腰抱起小女孩的时候,小女孩小手还死死抓住关晓军的衣角不放,张嘴无声的大哭,眼泪不住流淌。 老妇人看到这里惊道:“小晚怎么哑了?乖孙女,你这是怎么了啊?你可别吓奶奶啊!” 关宏达奇道:“这孩子以前不哑吗?我还以为她……嗓子不太好呢!” 他本想说这孩子是不是天生聋哑,但瞬间觉得不妥,急忙改了口。 中年男子摇头道:“我闺女是正常人,不是哑巴!” 他抱着小女孩想要离开,但小女孩抓着关晓军的衣角就是不松手,衣服撩起,把关晓军的脑袋都蒙上了。 中年男子无奈,只得将小女孩放下,很是惊奇的看了关晓军一眼,不知女儿为什么对面前这个小男孩这么依赖。 关晓军看着哭闹的小女孩,想了想,从脖子上摘下自己戴着的一枚小小的月牙玉坠,将玉坠戴在了小女孩的脖子里,轻声道:“你叫小晚是不是?小晚,这个玉坠送给你了,听话啊,爸爸来接你了,你得回家。” 他伸手将小晚的眼泪擦去,笑道:“以后我们还会再见面的,有空可以写信啊,不过,你首先要学会写字才行。你一定要好好学习呀,这样我们才能联系啊。” 张小晚拼命点头,拉着关晓军的手轻轻摇了摇,随后松开。 中年男子这才将女儿抱起,对关宏达、关云山道:“我叫张朝阳,这是我家的电话,两位要是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情,只管找我们,保证给您解决。” 旁边的老者道:“不错,有什么事情,尽管打电话来!” 关宏达笑道:“一定,一定!” 中年男子一家人对关宏达父子说了很多感谢的话,留下了关宏达家里的地址,这才转身离去,小女孩趴在父亲的肩膀上,一直瞪着眼看关晓军,直到再也看不见了,还在看。 中年男子坐上一辆吉普车后,将女儿放在腿上,安慰道:“小晚,别看了,小哥哥以后会给你写信的,你忘了吗?” 他安慰了女儿几句,不经意的看了她胸前的月牙形玉坠一眼,不由得一愣。 这个月牙形的玉坠,通体碧绿,无有一点杂色,在光线不怎么充足的车厢里,散发着蒙蒙雾气一样的微光,优雅,神秘,而又充满了说不出的活力,竟然真的如同一枚月亮一般。 “好家伙,这个人情可大了!” 中年男子眼界非凡,越看这个玉坠,就越觉得神奇,只觉得称之为稀世珍宝也不为过。 但关晓军这个小男孩,却是毫不犹豫的的就给了自己的女儿。 即便孩子年幼不懂这个玉坠的珍贵,乡下老农不知美玉难求,因此不以为意。但他老张家岂能贪这个便宜?更何况人家还是自家的恩人。 看来这个玉坠必须要好好保存,找机会还得还给人家。 中年人不知道的是,关晓军在将玉坠送给小女孩的时候,实在是肉痛无比,他对古玩玉器颇有研究,知道这个碧玉吊坠要是放在后世拍卖,没有一千万以上的价格,根本就拿不下! 可他刚才不知怎么的,脑袋一热,就把玉坠挂在了张小晚的脖子上了。 现在张小晚一家都走远了,他才感到肉痛。 “哎呀,我的心好痛!” 关晓军手捂胸口一脸伤心之色,“看来睡眠不足,就是容易办傻事啊!” 第六十章 回家 喧嚣了几天的小官村,今天终于安静了下来。 关云山车斗上的血迹已经清洗干净,车子也加满了油,在吃过早饭之后,告别的时间到了。 “云鹏,好好学,一定要考上大学为咱们老关家争口气!” 站在小官村的村口,关宏达拍了拍关云鹏的肩膀,“上学的钱不用发愁,咱们都是一家人,怎么能看着你作难不帮?人家不认识的人遇难了,咱们还得拉一把呢!” 他对关云鹏笑道:“你上学的钱我包了!以后缺钱,直接来我家拿,大数没有,供你上学的钱我家里还是能供应的起的!这么多年,不管是你们小官村,还是我们关帝庙,一个大学生都没有走出来,这有点丢人啊!云鹏,你可得努力!” 这两天关宏达从关晓军口中听到了关云鹏家里揭不开锅的情形,惹得他同情心大起,特意去了关云鹏家里,塞给了他们家一百块钱的生活费,在他们家喝了几杯水,这才离开。 关宏达此时的威望极高,连地区专员都给几分面子,小官村的人自然也给他面子,有他这么一表态,整个村里的人也都不好意思冷落关云鹏了。 关宏奎嚷嚷道:“咋能让你出钱?云鹏真要是能考上大学,咱们就是挨家挨户的凑,也得把他的上学钱凑够喽!” 关宏达笑了笑,“云鹏这孩子我看挺好,你们大家也都不怎么富裕,就我家里好歹还有点闲钱,以后这孩子上学的钱就归我了!” 关云鹏眼圈发红,“谢谢宏达叔!” 关宏达道:“咱们一家人,干啥说两家话?好了,大家别送了,都回去吧!” 关云山发动拖拉机,关帝庙村里的十来个人全都跳上车斗,在关宏奎等人的注视下缓缓离开。 小官村这次救人,政府一分钱没给,倒是被救的一些人临走时给村民留下了点钱,总的来说,村民没有赚钱,但也没有赔本。 在这个时代,国家的事情再小,那也是大事,自己的事情再大,那也是小事,能有这种结果,小官村的村民其实已经很知足了,只是出了一把子力气,算不得什么损失。 弯弯曲曲的羊肠小道在拖拉机前一直往前延伸,在满地绿色麦苗的旷野中弯弯曲曲的消失在视线之外。 如今的冬小麦如同韭菜一般铺满了视线所及的平坦大地上,一块块的透着一股子生命的绿意。 关晓军披着一个军大衣,将全身裹住,只露出口鼻眼睛,趴着车帮上向外观看,寒风吹来,将大衣上的毛领吹的不住抖动,发出轻微的噗噗声。 路边掉尽树叶的白杨树直挺挺的立在那里,犹如一个个挺直脊梁宁死不屈的战士,偶有几片枯叶还在恋恋不舍的黏连在干枯的树枝上,像是战士守卫的最后几面战旗。 不远处正有调皮的孩子在田间地头的沟渠里点火烧草,一点火星下去,顷刻间便是一片火舌迅速蔓延开来,在寒风的吹拂中,这火舌能沿着沟渠内的干草烧上十几里地。 若是不慎烧着了几个柴垛,那将是这些孩子们的挨打之时。 这个时代的孩子最喜玩火,一到冬天,就漫山遍野的点火玩,看着火舌在狂风的席卷之下沿着地面上的枯草快速前行,都觉得是一件很好玩的事情。 其实非但还是孩子,就是大人也喜欢在冬天烤火,一般都会在街头人多的地方点上一堆火,一群人围着火堆吹牛聊天,一天的时间也就在火堆旁打发过去了。 大人点火基本上不会发生大问题,而孩子们点火则经常出事故,旷野里的麦秸垛,花柴垛,玉米杆垛,经常遭受池鱼之殃,被枯草点燃之后,能烧上一整夜不熄灭。 然后就有人开始骂街打人了,熊孩子往往因为这个,被揍得鼻青脸肿,屁股开花。 这是农村冬天生活最常见的事情,多少年都不曾改变。 在车子的颠簸中,关晓军看着路边景色,渐渐困意上涌,倒头睡去。 再醒来的时候,车子已经开到了家里了,卢新娥迎了上来,“怎么待了这么长时间?没啥事吧?火车咋还能撞车呢?” 小官村的人在火车出事的第二天就来到了关帝庙村,通知了村里人,告诉他们关宏达等人暂时不能回来的消息,因此村里人这才没有跑到小官村去找人。 “行了,你就别问了!快点做饭去,一路上都要饿死了!” 他说话的时候,将关晓军从车上抱了下来,“你个臭小子可真舍得啊,那么好的坠子也肯送人!太爷可是说了,那可是好东西啊,一栋房子都不换!” 关晓军送给张小晚的玉坠,是关自在送给关晓军的,价值不菲,为此还特意告诉关宏达父子,要好好保管,最好不要丢了。 在小官村的时候,关晓军将玉坠给张小晚戴上的时候,非但关晓军肉痛,就是关宏达父子也都是肉痛无比,可又不好表现出来,对他们父子两人来说,面子比命都要重要,说什么也不会做出阻挡关晓军送礼的行为,只能暗暗可惜。 关晓军此时已经想开了,一件东西而已,没了就没了,身外之物,算得了什么,这一辈子不至于连这样的东西也损失不起。 听到关云山责怪,他笑嘻嘻道:“太爷家里还有好几个呢,我再去要一个去!” 卢新娥一开始还不知道怎么回事,问道:“什么玉坠?” 等听到关晓军竟然将玉坠送给了一个陌生的小女孩,卢新娥顿时就不淡定了,眉毛都立了起来,“你个败家子,这样的东西你也往外送!我打不死你!” 她说话间,随手从院子里拿了根扫帚疙瘩,大步向关晓军走来。 关晓军大惊,撒腿就跑。 这个年代的家长,打孩子那是真打,都不知道什么叫手下留情,打人的工具,那是捞着什么是什么,有用棍子的,也有用鞋底的,还有用鞭子的,等等等等,不一而足,这要是放到后世,妥妥的虐待未成年儿童。 关晓军有一次惹了一件祸事,就曾被关云山吊起来用鞭子抽,那简直如同电视里审问犯人一般,那叫一个惨啊,身上的血印子一道一道的。 但这个时代的孩子,异常的皮实,就算是被这样打,照样坚挺的活了下来,过两天也就忘了。 关晓军成年后,有时候与几个同龄人聊起这样的事情时,大家都生出发自内心的感叹,“当时咱们是怎么活下来的啊?” 第六十一章 八四年的第一场雪 一直在关自在的院子里住了三天,直到卢新娥黑着脸来院子里叫他的时候,关晓军这才磨磨蹭蹭的从花房里走了出来。 “新娥啊,不就是一个物件么,值什么?给人就给人了,有什么值得生气的?再说,又不是丢了,干嘛这么心疼?” 关自在见卢新娥余怒未消,笑着劝导:“那坠子是我给孩子的,他送人,我都不生气,你生啥气?” 卢新娥道:“太爷,小军这习惯可不能惯啊,今天他是送玉坠,明天他就有可能送金条,再往后他就可能把自家房子都送出去了!这么小就这么大手大脚,比他爸出手还大方,这可不行!” 关宏达与关云山父子的大方劲儿是十里八乡都出了名的,所不同的是,关宏达的大方只针对人品好的人,而关云山就有点瞎大方了,非但笼络不住几个人,到最后还被人背地里笑他傻。 卢新娥虽然只是一个没有文化的农村妇女,可她也觉得关云山的这个做法不太对,做好事没关系,可也得分好赖人呐! 这次关晓军一出手就把一个价值一栋房子的玉坠送出去,卢新娥自然气愤的不行,一是心疼东西,二是担心关晓军学关云山的瞎大方。 “家里就是有金山银山,也架不住这么往外扔啊!” 卢新娥对关自在道:“太爷,你说的是不是这个理儿?” 关自在点头道:“不错,这句话在理!” 他看向关晓军,眼角露出笑容,“小军,你以后可不能这样了啊,要听你娘的话!你要知道啊,黄金本无主出自勤俭家!以后可不能乱送人东西了!” 关晓军点头道:“太爷,我知道了!” 他对卢新娥道:“娘,太爷说他送我的那个吊坠值一套房子,那我明年就给家里挣出两套房子来。” 卢新娥瞪了关晓军一眼,“你还挣出两套房子?你连两套袜子都挣不出来!走,回家吃饭去!” 关晓军小心翼翼的问道:“不打我了吧?” 卢新娥道:“先记着,下次再敢这么做,合在一起打!” 关晓军耸脖子低头,乖乖的跟着卢新娥回家,不敢再闹什么幺蛾子了。 回到家里后,关阳偷摸的走到他面前,“听说明天要下雪了呢,去不去抓兔子?” 关晓军眼前一亮,“去!” 天气预报难得的准了一次,到了下午,黑云漫卷,天色阴沉,灰色的天空中开始有雪花飘下。 一开始只是小小的雪粒,过了片刻之后,大片大片的雪花犹如一片片白色的羽毛一般,向地面落下。 这雪花是如此之大,落到地面上,甚至能听到簌簌的轻微响声,也就在顷刻间,整个村落就多了一层薄薄的的白色衣裳。 这场雪一直下了一整夜,到了次日天明之后,院子里的雪,把房门前的台阶都埋住了,厚厚的积雪,差不多有成人膝盖这么深。 鸡架子上的一群鸡落进雪窝里不住扑腾,咯咯叫着使劲儿扑扇翅膀,拼命的飞到不远处的石榴树上,再也不下来了。 猪圈里的黑猪把脑袋从雪窝里冒了出来,一个劲儿的哼哼。 一家人开始铲雪,铲出一条路后,将院子里的积雪用板车推到门外,等到自家院子里的雪扫完后,关宏达父子开始去门口处理道路,一直从家门口清扫到了大街上,铲雪的任务才算是完成。 而关阳、关晓军早就领着一群熊孩子开始了滚雪球堆雪人的活动。 这个年代的积雪很有粘性,随便搞出一小团积雪,在地上滚动一会儿,就会滚出一个大雪球,雪球越来越大,沿着大街翻滚前行,将地面上的积雪吸附了不少,形成一绺一绺的印痕,露出黄白色的干硬的路面。这比拿扫帚铁锹铲雪还要方便快捷。 关阳领着一群同龄小孩,从村东头开始比赛滚雪球,看谁滚的大,滚的快。 这么厚的积雪,滚不了一百米,雪球就已经有半腰高了,滚着开始有点费力,雪球的前进方向就有点不怎么受控制,再滚了一会儿,小伙伴们面前的雪球开始如同喝醉了醉汉一般,歪歪斜斜的沿着街道前行,夹杂着孩子们的嬉笑惊呼。 这个年代的雪很有粘性,滚雪球滚的毫不费力,可是在几十年后的雪,却少了粘性,简直如同沙子一般,根本无法滚成雪球,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等将雪球从村东头滚到村西头的时候,雪球已经有一人多高了,孩子们累的呼呼直喘,脸上都冒出汗来。 将雪球堆到路边后,大家开始搞第二个雪球,这第二个雪球在成型后,就比第一个要小了不少,然后将小点的雪球抬到大雪球上,一个雪人的基本形状也就出现了。 有人找来棉花壳子摁在雪球上当眼睛,木头橛子插上去当鼻子,掰点树枝做嘴巴,最后再搞一顶破草帽往雪人头上一扣,齐活! 这些高高矮胖瘦不同,模样也千奇百怪的雪人被孩子们堆在街边,就像是一个个保卫村庄的卫士。 如果天气一直寒冷的话,这些“卫士”能一直撑到过年都不会化掉。 这时候的雪,不但可以滚雪球,堆雪人,打雪仗,而且还能吃。 小孩子们会用塑料袋在干净的墙头上,或者别的地方,收集一小袋子白白的雪,然后在袋子里放上两粒糖精使劲摇晃,最后捏成古古怪怪的样子。这应该算是最名副其实的雪糕了。 但是这种放糖精的雪糕甜的发苦,吃上两口还行,吃多了,谁也受不了,因此好玩多于好吃。 糖精是一种白色的小颗粒,与白砂糖的颗粒大小相差不大,乡下孩子夏天买不起饮料甜水,往往都是向自己瓶子里的水里丢上一两粒糖精,讲究点的还扔进去一两片橘子皮,不过橘子很少有人吃,橘子皮很不多见。 现在吃雪也是,只有放进去白糖的雪块,才真的可以吃下去,放糖精的很少有人能真的吃下去,大家基本上图的就是一个乐呵。 这么厚的雪,有人玩,有人吃,但也有人利用这种天气抓兔子。 关晓军就喜欢抓兔子。 第六十二章 打猎 八十年代的孩子,缺玩具,缺吃的,缺穿的,缺医疗,缺教育,几乎什么都缺,但他们也有这个时代所独有的快乐方式。 滚铁环,荡秋千,摸鱼抓虾,抽柳笛,掏小鸟等等以最简单的材料做成的玩具,以及各种贴近大自然的活动,伴随着这个时代的孩子好多年。 这个时代的孩子们,他们的活动虽然贫瘠,但并不荒芜,反而充满了勃勃生机,有着后世孩子所没有的野性与狠辣,他们有些觉得好玩的活动,其实并没有离开人类自身最基本的需求——食物! 无论是摸鱼抓虾,还是掏鸟挖鼠洞,其本质还是为了一个吃字。 饥饿在他们的父辈或者爷爷奶奶一辈打下了不可磨灭的烙印,然后这个烙印传到了他们的父辈身上,最后又传给了他们。 有些活动,与其说是玩,倒不如说是在进行一场简单的荒野求生活动,这个活动的主题就是:如何获取可以果腹的食物。 就像现在,关晓军领着几个小伙伴,拎着棍子在田野里抓兔子,其本质也只是为了获得食物,虽然玩乐大于对食物本身的渴求,但最终目的并没有改变。 抓野兔,必须要到下雪后两三天才可以进行,这个时候的兔子在窝里已经待不下去了,寒冷与饥饿使它们必须出来寻找食物,而它们在雪地上踩出的印痕,就是寻找它们最佳的导航标记。 “注意点啊,别掉井去了!” 关晓军拿着棍子顺着白茫茫的雪地里的一道印痕缓缓前行,对身边的小伙伴嚷嚷道:“别走散啦啊,掉坑里可没人捞你们!” 后面几个小屁孩冻得鼻涕直流,一个个都成了红鼻头,被寒风一吹,眼泪都要下来了,听到关晓军的话后,全都点头附和,“知道了!” 关阳与关山虎两人一人扛着一小包的引火草,在后面慢慢跟随。 他们现在是在河堤下面的麦田里,此时放眼望去,当真是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万里山河,银装素裹,四野静寂无声。 天地间似乎只剩下他们这几个行走在雪地中的小小人,只有强劲的北风发出呜呜响声,与他们的脚步声相附和。 “到了!” 关晓军在河堤旁的一个小洞口处停了下来,眼睛在洞口处的印痕上看了几下,“这只兔子刚进去,快快,找柴火,点火熏它!” 五六个小孩子分散四周,很快从积雪下面找出一大捆枯枝败叶干柴火来,关晓军结果关阳递来的引火草,在洞口点燃柴堆后,吩咐身边的小孩,“二捣,你拿蒲扇把烟往里扇。” 二捣的名字叫做关晓武,因为太过调皮捣蛋,所以得了个外号,叫做二捣。 他谁都不服,就服关晓军,从小就跟关晓军关系不错,一直到成年后,两人还经常联系,后来二捣的女儿上大学考研等事情,都是关晓军出力找人给办的。 所谓发小,说的就是他们这样的人。 不过此时的二捣也还只是一个鼻涕娃,他现在脸色被冻成了红紫色,手中拿着一个破蒲扇,在关晓军吩咐之后,点了点头,“哦!” 他手中的破蒲扇开始扇动起来,火堆上的烟气全都被扇进了洞口里。 过了片刻之后,开始有烟气从别的地方冒了出来,而且还不止一处,一方点火,四处冒烟。 “快快快,你们两个去哪个洞口等着,你们俩去哪个洞口,都好好守着啊!” 所谓狡兔三窟,一点不假。 野兔在地上打洞的时候,往往会搞出几个相连的洞口,这样极为方便它们逃跑,就像现在,用烟气一熏,三四个地方都往外冒烟,让人很难判断这兔子会从哪个洞口逃走。 不过关晓军这次来人多,两人守住一个洞口,都绰绰有余,根本不用担心这个问题。 过了一会儿,关晓武扇风都扇的有点不耐烦的时候,不远处冒烟的一个地方忽然有了动静,一只灰黄色的兔子从洞口处猛然窜出,引的旁边的孩子一阵惊呼,随后急忙向前扑抓,两个孩子都抓住了兔子的身子,但全都只扯下了一撮毛,并未能留下它来。 附近的几个孩子也都兴奋了起来,自己身边的洞口也不守了,欢呼着向野兔追去。 关晓武也想去追,被关晓军叫住,“你继续扇,应该还有!” 过了片刻后,果然又有一只兔子从洞口里跑了出来,被关晓军提醒后,分出了两个人去抓,又熏了片刻,发现没有动静之后,关晓军方才将火堆熄灭,领着关晓武向前走去。 这么深的雪地,兔子根本就跑不快,两个兔子早就被孩子们捉到,全都塞进关山虎腰间的袋子里。 关晓军如法炮制,一上午下来,竟然被他抓了七只野兔,还顺便从河边的浅水滩处破冰抓了十几条鲫鱼。 看看天色不早了,一行人开始返回村庄。 在村头将兔子跟鲫鱼按照功劳大小进行平分,有的两个小孩平分了一只兔子,有的却只分得两条鲫鱼,有的高兴,有的沮丧。 不过好歹都能分点东西,这一上午没算白跑,比跟着别的孩子玩可要好多了,别的孩子一般什么都抓不着。 关晓军似乎天生就是个好猎手,身体素质生来就好,视力尤其绝佳,当初报考飞行员的时候,要不是因为个头实在太高,他或许就成了一名飞行员了。 他对猎物的抓捕极为在行,无论是摸鱼抓虾抓兔子,整个村子里孩子都比不过他,就连成年人也不及他,他能隔着好几十米的距离看到水面上老鳖露出的鼻孔,这样的视力简直是没谁了。 如果按照后世的网络游戏人物的技能点来评价他的天赋的话,那么他的天赋,百分之百就是“打猎”或者是“猎人”,有些东西,他似乎生来就会。 回到家里后,将兔子剥皮,送给关自在一只,其余的自己就留了下来,获得了家里人的一致赞扬。 冬天,对于很多村民来说,是一个无聊懒散的时间段,但对关晓军来说,却是一个收获的季节。 第六十三章 春节 随着时间的推移,春节的脚步已经越来越近,一些年味开始慢慢在祖国的山河大地上弥漫开来。 距离过年还有十多天的时候,农村家家户户都开始蒸馒头,白面馒头、黄面窝窝、豆沙馅的黄面馒头,还有素馅肉馅大包子,形状不一的点上红枣的大花糕,等等面食开始陆陆续续的在一家家的大锅里蒸出。 除此之外,还有各种油炸食品,馍丸子,地瓜丸子,绿豆丸子,酥肉,滑肉,豆腐干等东西也或多或少的开始置办出来。 各家各户院子里都有被热水烫开的黄褐色的海带搭在绳子上晾晒,有的人家开始煮肉炸鱼,但数量都很少。 唯独关宏达家里的肉食出奇的多。 在关家大院里,屋檐下悬挂着十多只剥洗干净风干了的野兔,还有十几条鲫鱼,甚至还有一只跟小猪似的肥油油的獾——这些东西都是关晓军的战利品。 他的狩猎天赋异乎寻常,就连关自在都啧啧称奇,称呼关晓军为天生的猎人。这才六七岁就能抓着这么多的猎物,当真是极为罕见。 今年无论是窑厂的生意,还是关云山的买卖,收入都不错,因此在过年的时候,一家人都是一脸的兴奋劲儿。 “来,小军,阳阳,你们两个把这两碗丸子给太爷送过去!” 卢新娥站在灶台旁,将刚刚炸好的肉丸子与绿豆丸子装了满满两大碗,后来觉得有点多,又拿筷子扒拉下来几个,对关晓军两人道:“给太爷说,先吃着,一会儿再给他送炸鱼,酥肉。” 在她身边,大锅里的热油不断翻滚,冒着青烟,灶台前,王欣凤“呱嗒呱嗒”的拉着风箱,将一根火头缓缓放进火灶里,脸色被火光映照的忽明忽暗。 婆媳两人,王欣凤管烧锅,卢新娥管做饭,分功明确,少了很多拌嘴的事情。 厨房里烟气缭绕,在空中形成厚厚的一层,顺着厨房的门窗雾气一般倾泻而出,随后缓缓上升,将屋檐熏得黑而亮。 农村的厨房,虽然也有烟囱,但在关晓军看来,烟囱的作用只是为了更容易点火做饭,而不是排烟。因为只要一做饭,厨房里就会烟气缭绕,烟囱根本就起了排烟的作用,就算是有,那也十分有限。 关晓军看着母亲小气的举动,暗暗好笑,他与姐姐一人端了一大碗油炸食品,向关自在家里走去。 有好东西先给老人吃,这基本上是整个华夏人民的规矩,一直到几十年后才开始有了变化,但基本的孝道并无本质上改变。 就像在关帝庙村,谁家富裕点,有点好吃的,首先就要给村里的老人送去,关自在是整个村里辈分最长年纪最大的老人,因此每到逢年过节的时候,村民都会将各种食物给他送去。 东家送去一碗丸子啦,西家送去一碗酥肉啦,积少成多之下,关自在房间里的大簸箩很快就会被各种食品装满。馒头、花糕、丸子、鱼、肉,应有尽有。 见到关晓军与关阳捧着两个大碗走了过来,关自在笑道:“就你家的东西吃着对味儿,新娥这孩子手巧,做的东西也好吃,你们家做东西也肯下料,我跟小虎,今天就等着你们这顿饭呢!” 关晓军道:“我爷爷说了,今年过年,您跟虎子哥一起去我家吃年夜饭就行,你俩在这院子里太冷清了,一家人热热闹闹才叫过年!” 关自在摸着胡子道:“宏达这孩子倒是有心,到时候再说吧!来,把碗放下,我看看你们俩最近的功夫练的咋样了?” 屈指算来,关晓军与关阳两人已经跟随关自在学了半年的功夫了,一些小架子两人都已经学的似模似样,尤其是关晓军,身法灵动,手脚灵活,深的招式中的精髓,被关自在誉为习武奇才。 但如果说关晓军是练武奇才的话,那么关山虎就是绝世天才。 他在被关自在收留之后,因为胳膊受伤的原因,被关自在用膏药贴了一个多月,才算是将旧伤消除,之后才跟随关自在习武。 他比关阳姐弟习武晚,但却后来者居上,功夫架子舒展大方,整个人渊渟岳峙,小小年纪竟然隐隐有宗匠气度。 关自在见关山虎这种表现,有喜有忧,喜的是自己收的这徒弟竟然是一个绝世天才,忧的是这孩子因为被拐卖的缘故,行事颇为狠辣,这要是长大后做好人还好说,要是不慎走上歧途,那作恶可就做大了! 不过这种心思关自在不好对别人说,只能憋在心里,平日里在教授关山虎的时候,就特意多让他学习了儒家经典,务求以中庸之道化解这孩子心中戾气。 现在关阳姐弟在院子里表演拳法与实战套路,与他们两个对打的就是关山虎,关**本不是关山虎的对手,对打了片刻就手忙脚乱的败下阵来,而关晓军却如同一个猴子一样,上蹿下跳,身子极为灵活,虽然打不过关山虎,但关山虎也一时半会儿也抓不住他。 关自在教授关晓军的三十六形中,关晓军此时尤为擅长猴子与老鼠,其次就是鸡跟猫,以他此时的身形,模仿这四种动物,当真是灵巧非常,活灵活现,又自带一种自己特有的东西,蹦蹦跳跳的,关山虎一时间无法奈何的了他。 关自在看了之后暗暗点头,“小军这么聪明,其实也不比虎子差多少,况且这孩子很有想法,现在年龄有小,成长的机会其实挺大,日后就算是虎子作恶,也有人能制得住他!” 在关阳姐弟习练完毕之后,关自在很是夸赞了几句,又将关山虎也夸了几句,这才让两人离去。 当整个村子烟气缭绕,食物的香味越来越浓郁的时候,春节已经到了。 这是所有孩子都盼望的一个节日,在这个隆重而热闹的日子里,孩子们非但可以穿上新衣服,新鞋子,还能得到压岁钱,还能玩一些平常很少玩的东西,看到很少看的节目。 这种对新年的希翼,充斥了所有孩子的内心,春节对他们来说,那真的就是一个快乐的节日,虽然很多大人在这个年代并不怎么快乐。 第六十四章 陈年旧事 “快快快,起床了!” 关晓军还在被窝里蜷曲着呢,身上忽然一凉,被子已经被关阳给掀开了,冻得他浑身一个激灵,瞬间从床上蹦起,“要死啊!” 关阳笑嘻嘻道:“起来吧,天都快亮了!一会儿还要拜年去呢!” 此时的房间里红彤彤的蜡烛已经被点燃,摇晃的火苗照亮了整个房间,今天是蜡烛掌管黑夜的一天,煤油灯暂且退居二线。 关阳一身花衣服,袄袖子上套着一对护袖,头上扎着一个蝴蝶结,整个人看起来又精神又漂亮,她一脸兴奋的将关晓军塞子二夹皮被子里的衣服掏了出来,“快穿衣服,饺子都要熟了!” 关晓军无奈,瞪了自己的姐姐两眼,很不情愿的穿起了衣服。 新棉袄,新棉裤,靴子也是卢新娥做的新棉靴,等到下床之后,从秋衣到秋裤,再到袜子棉服,里里外外都是新的。 走出房门后,发现天还未亮,院子里的每一间屋子的房门两侧都有蜡烛在燃烧,房门上的门神画像在烛火的映照下忽明忽暗,似乎随时都要活过来一般。 此时可以看到院子里的地面上零零散散的铺着一层芝麻杆,这是本地的风俗,往院子里撒芝麻杆,为的是不让扫把星进门,似乎芝麻杆一踩就碎,响动太大,就把扫把星给吓跑了。 要是按照这个说法,看来姜子牙的老婆胆子还真不大,因为他老婆就是扫把星。 “咱们先给家里人磕头!” 关晓军脑子清醒过来之后,与姐姐关阳一起走到关宏达夫妇面前,“爷爷奶奶,过年好!” 两人一起下跪,给光宏达、王欣凤磕头。 关宏达大乐,笑眯眯的将两人拉起来,“这孩子,磕啥头啊?别把裤子弄脏了!” 农村风俗,每到春节的时候,晚辈一大早的就要向长辈客磕头拜年,在家里磕完头后,还要挨家挨户的去长辈家里磕头,一个早上,大多数人都成了磕头虫。 关宏达从兜里掏出十块钱递给关晓军,“拿着,花去吧!” 又递给关阳十块钱,“阳阳,好好学习,争取考上大学!” 王欣凤也给了两人一人一块钱。 在这个年代,能给得起十块压岁钱的人家,那是少之又少,就连城里都不太多见,也就如今的关宏达财大气粗,再加上家里就这两个孩子,所以才会有如此奢侈之举。 等给关云山、卢新娥磕完头后,姐弟两人手里又多了十块钱,这样加起来都有二十多块,赶上一个职工半月的工资了。 两人返回屋里,关阳把关晓军手里的钱要过来,将两个十块的都连同自己的十块的票子,一起塞进了小猪储蓄罐里,才舒了口气,一脸兴奋之色,“今年比上年多多了!” 上年家里人给他们的压岁钱只是一人一块钱,都已经不少了,如今竟然一人十块,实在大为出乎关阳的预料,也无怪乎她有点小激动。 这个年代,十块钱已经能买到很多东西了。 给家里人拜完年后,饺子也已经出锅了,大年初一的饺子是素馅的,吃的时候不能剩下,所以给卢新娥给关阳姐弟的饺子都没有盛满,就是担心他们会吃剩下。 姐弟两人吃完饺子,正想出门拜年的时候,关宏达对两人道:“去你三老爷爷家里磕个头吧!” 关云山脸色一变,“去他家干啥?不去!” 关宏达叹了口气,“去吧,你领着孩子去一趟,中午让他们过来吃顿饭吧!” 关云山很不乐意,“我不去!” 关晓军知道父亲不去的原因,因为自家这个三老爷爷实在是太不像话,两家有着极大的仇怨。 这事情要从关宏达说起。 关宏达父亲共有兄弟四个,老大就是关宏达的父亲,老二早夭,老四逃饥荒跑到了关外,只有老三家里过得很滋润,因为他是整个关帝庙村的小地主,有着一百多亩地,即便是饥荒年代,也足够自家生活。 关宏达的父亲死的也早,在关宏达一岁的时候就已经去世了。 家里顶梁柱去世,就只剩下关宏达的母亲与她的两个儿子。 老妇人没吃没喝,奶水不够两个儿子吃的,去借粮食,根本就借不着,三爷虽然家里有,但却一点不管事。 眼看着两个孩子都要饿死,老妇人便想着先活下来一个再说,关宏达毕竟年龄稍长,老妇人便想着让自己的大儿子成活,至于二儿子,只能偶尔让他喝一点奶水,大多数奶水都给了关宏达。 这样一来,二儿子吃不饱,饿的头发一簇簇的往下掉,把老妇人的心口挠的一道道的血印子,儿子饿成这样,老妇人人心如刀绞,她一个妇道人家,拿什么搞吃的?只能跪求三爷给点饭吃。 但三爷虽然心善,三奶奶却是意狠心毒,坚决不给,就给了一碗小米。 后来关宏达的弟弟饿的在地上爬,爬到三爷家里时,三奶奶正在吃饭,她就端着碗眼睁睁的看着孩子死在了门槛上。 从此以后,双方结了大仇! 后来日子稍稍好转,关宏达的母亲只要有空,就坐在三爷门前咒骂,一直到死,老妇人都在诅咒三爷家里。 或许是冥冥之中,自有报应,三爷一辈子生了六七个儿子,但全都没活成,后来认养了一个女儿,又因为三奶奶的心肠狠,把这干女儿也给虐待跑了。 后来解放后,斗地主分田地,三爷家里的东西被抢的抢分的分,最后家里只留下一个铜盆,与一口锅,其余的东西基本上全都被抢跑了。 没有地了,又没有了孩子,随着年龄的增长,昔日风光不在,三爷两口子成了两个老绝户。 自己的亲弟弟生生饿死在三爷家里,如果当时三爷三奶奶能给上一口吃的,绝不至于活不成。因为熬过俩月,粮食也就下来了。 有如此的深仇大恨,关宏达从小到大,就没跟三爷夫妻说过一句话。 多年后,在外参军回来的关自在听到这件事,勃然大怒,要把三奶奶拉出去枪毙,还是关宏达求情,才让关自在放了她一马。 但关宏达虽然向关自在求情,却还一直都不搭理这两口子。 这件事,整个关帝庙村无有不知,关云山自然也知道的一清二楚,所以从小就没踩过三爷爷的家门。 现在关宏达让关云山领着孩子去给三爷拜年,关云山自然不愿意。 “他们都七老八十了,还能活个几年啊?” 关宏达叹了口气,“总得有个送终的吧?事情这么多年了,也该过去了。你真的能看着他们两个饿死病死不管?” “都是一家人啊!” 第六十五章 心结 关晓军对于自己的这个三老爷爷三老奶奶的印象极为深刻,三老爷爷的心肠其实还行,主要是还是三老奶奶的为人太过恶毒。 关晓军一直活到后世四十多岁了,都不明白自家这个三老奶奶这么恶毒的性子,到底对她有什么好处。 她饿死了自己的二爷爷,那是因为孩子不是她的,她自然不心疼,可是她因为自己绝户的原因,特意领养的一个女儿,竟然也不给吃饱饭。 到最后把这个要来的女儿也给饿跑了。 这种行为就让人难以理解了,只能解释成为天生恶毒。 多年以后,她的养女来关宏达家里做客,说起小时候的事情,还是忍不住掉泪,可见这三奶奶到底有多可恶。 相比三奶奶,三爷其实为人还不错,只不过胆子小,在家里做不了主,对于三奶奶做的事情,只能睁一眼闭一眼,假装看不见。 这个三老爷爷名叫关福亮,肯吃苦,肯出力,肯干活,虽然他是一个小地主,但却从小到大都没有吃过好东西,一颗麦子,一粒米都舍不得丢。 拉屎拉出个豆,他都要洗洗再吃一次。 他一辈子省吃俭用,最大的愿望就是用粮食多换几亩地。 他一开始家里也不富裕,后来的田地,无论是宅基地还是庄稼地,都是他用半袋子小米或者几升绿豆从揭不开锅的贫困户家里换来的。 关晓军曾见过他家里的一盒子文书,一沓的绵纸上写的都是当初以粮食换地的契约,比如三十斤小麦,换了六分宅基地,比如三升小米,换了一亩庄稼地,文书上基本上没有签字,都是摁的手印,血一般红。 这些文书契约装满了一个长长的灰黄色的小盒子,见证了当初的一段残酷艰辛的历史。 这些文书都被药水泡过,老鼠蛇虫不会毁坏,一直到了几十年后,还保存在关晓军家里。 这位三爷,辛苦了一辈子,到最后却落得个无儿无女,好不容易节省出来的一百多亩田地,解放后却又成了别人的了,人财两空,死的时候双手攥空拳。 但他活着的时候,一村人都说他精明。 解放前,他在家里特意辟出两亩地种大烟,刮出烟膏后,扛着去县城里卖,赚了不少钱,但他自己是坚决不碰这东西的。 按说到了他这一步,吃点好的喝点好的,是理所应当的一件事,但他几乎从未在县城里吃过东西,每次去县城卖大烟,都是自己拿着窝窝头,路上啃干饼子,喝凉水。 后来有一次突然败家了一次,在城里喝了一碗鸡汤馄饨,这成了他一生吹嘘的资本,跟人聊天的时候,经常说一句话,“你知道不?那县城的馄饨,吃着真香啊,旁边锅里还炖着一只老母鸡呢!” 对他来说,吃馄饨已经是最为值得回味的一件事了。 按说就这么一个普普通通的旧时代的老农民,不应该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可就是他,非但饿死了光宏达的二弟,而且在灾荒年以粮食换回了很多人家的田地与宅基地。 这里面固然有他老婆的原因,但他毕竟也脱不了干系。 如果关晓军处在关云山如今的这个年龄,肯定也不乐意踩老老爷爷家里的门,两家这么大的仇恨,别说踩门了,不落井下石都是好的。 但人生中有些事情并不是靠冲动义愤就能处理好的,其中必然会夹杂着妥协与无奈。 就像如今自己这三老爷爷夫妻两个老绝户,无儿无女,一旦有病有灾的,村里肯定有人要管,而关宏达是村支书,又是他们夫妻俩的亲侄子,这件事最后还得落到关宏达身上。 无论是出于道义还是村规民俗,或者是碍于闲言碎语,只要这夫妻俩不是横死屋内,照顾他们两个的担子只能关宏达来抗。 除非关宏达把他们俩弄死,否则他就得管他们! 况且这件事如果不管的话,这也是关宏达人生中的污点,若是眼睁睁看着两人病饿而死,他关宏达与当初狠心的三婶子有什么区别? 这要是传出去,光宏达连自己的三叔三婶子饿死都不管,乡民会怎么说?多年的名声将会毁于一旦。 至于说三爷以前对他多么不好,饿死了他的二弟等等事情,但人性本恶,谁管你以前的事情? 人家就只会拿你现在的举动说事。 有时候道德大棒与血缘亲情,非但不是维持人际关系的纽带,反倒成了束缚。 再说如今关家日子这么红火,暗地里不知有多少人在盯着呢,关宏达稍微犯点道德上的小瑕疵,在外界就会被添油加醋,被说成了大问题。 关晓军小时候还觉得自家爷爷迂腐,在处理这件事上成了一个烂好人,与他往日的行事方式不符。 直到后来长大之后,他才知道了关宏达的难处。 无论是从人情道义还是血缘亲情,此时的关宏达还真得非管不可。 真要是让他们臭在家里了,丢人的还是他这个侄子。 关宏达再恶心,再不情愿,这副担子也必须要挑起来! 所以与其这样,倒不如放开胸怀,把往日恩仇一笔勾销,帮他们养老送终就是,反正他老关家也不缺这几口饭。 但此时的关云山却不理解光宏达,见关宏达要自己给三爷拜年,当下梗着脖子道:“我不去!去他家干什么?凭啥给他们磕头?咱给他是一家人,人家跟咱们是一家人吗?” 无论关宏达再怎么劝,关云山只是不听,后来干脆走出家门,去给村里别的长辈拜年去了。 关宏达呆呆站在院子里,心潮起伏,往日受苦的情形在脑海中电影般迅速浮现,酸甜苦辣咸,百般滋味,万般苦楚,尽数涌上心头。 这三叔家的门,他是绝不会主动踏进一步的,可又不能不管他们,但关云山不去,这个态度就无法传递过去,两家这个结就无法打开。 卢新娥与王欣凤见他脸色阴沉,都吓了一跳,连说话的声音都小了起来。 “爷爷,我跟姐姐去吧!” 关晓军拉着关阳的手,对院子里沉思的关宏达道:“上次,三老爷爷还给过我两毛钱呢!” 关宏达从回忆中惊醒,低头道:“好孩子,磕头后,就对他们说,爷爷请他们上午来吃一顿团圆饭!” 关晓军点头道:“我知道了!” 关宏达道:“快去快回!” 关福亮家就在关宏达院子后面,是非常大的一处宅院,占地足有两亩多,仅次于关自在的大院子。 但如今这个大院子里却是冷冷清清,大过年的,却没有人去上门磕头。 虽然大门口也点燃了两根红烛,但烛光在风中摇晃的有气无力,透着那么一股子日薄西山的味道。 关阳与关晓军走过大门,来到院子里,踩在芝麻杆上的沙沙声惊动了院子里的大黄狗,狗叫声又惊动了屋里的人。 “谁呀?” 苍老的声音响起,一位老人拄着拐棍,从堂屋里缓缓走出,眼睛茫然四顾,“是谁啊?” 这个老人正是关福亮。 关晓军脆生生道:“老爷爷,我是小军。” 关阳道:“我是阳阳!” 姐弟两人一起道:“我们给您拜年来啦!” 两人小跑着到了关福亮身前,跪在地上一连磕了仨头,“祝老爷爷长命百岁,多福多寿!” 关福亮身子一震,“阳阳,小军?” 他身子摇晃了一下,差点摔倒,急忙将两人扶起来,“快,快进屋!屋里有糖,有瓜子,有山药豆,有……” 他说着说着,声音忽然就哽咽起来,拉着两人的手颤颤巍巍的向堂屋走去,他浑身都在轻微颤抖,显然激动之极,边走边喊,“老婆子,你看谁来啦?你看谁来啦?阳阳和小军给咱们拜年来啦!” 在堂屋的灯光照耀下,关晓军看到自己这位三老爷爷老泪纵横,边走边掉泪,眼泪在他脸上深深的沟壑里汇集而下,流到山羊胡上,随后又滴在了地上。 屋里传来一声响,似乎是什么东西倒地的声音,随后一名头戴老式黑帽,身子瘦小的小脚老太婆从门口跌跌撞撞的跑了出来,因为跑的太急,脚下一滑,坐在了地上。 她慌忙挣扎站起,待看清楚走来的关阳姐弟俩时,呆了片刻之后,忽然嚎啕大哭。 ps:大家写别急着骂,可能这件事有点圣母,但这是真事儿。 有时候有些家族的事情真的很难处理,嘴里说,谁都会,真要到你自己身上,那就可能是另一个做法了。 第六十六章 磕头礼 关晓军上辈子到底是什么时候踏入关福亮家大门的,已经是极为模糊的事情了,好像是在七八岁以后的事情,具体的时间节点,他已经记不太清了。 但这一次,却是他这一辈子第一次进入关福亮家里。 从关晓军小时候,关云山就一再叮嘱关晓军,不让他踏进关福亮家的大门,小孩子什么都不懂,自然是家长说啥他们就听啥,因此一直就没有进入过关福亮院子里。 有时候从关福亮家的大门路过,也曾好奇的趴在门口向里张望,但每次关福亮颤颤巍巍的喊他进去的时候,关晓军每次都转身就跑,不敢跟自己这个三老爷爷有任何接触。 有时候跑远了,再回头看时,就看到关福亮孤单的身影呆呆的站在大门口,一脸的落寞,夕阳照在他的身上,将他的身影拉的老长老长。 今天他与关阳生平第一次踏入这个宅院来给关福亮两口子拜年,关福亮两口子的反应之大令人吃惊。 面前这位老迈不堪的老妇人,当初狠心的那位的三奶奶,此时已经衰老的不像样子,她此时一身黑布棉袄棉裤,棉裤小腿处缠着黑裹腿,将两只小脚缠的愈发的小巧,两脚尖尖,两条腿犹如圆规一样。 她头上包着一条黑抹额,抹额正前方还镶着一块椭圆形的绿玉,在门口烛光的映照下发着莹莹绿光。 此时她见到关阳姐弟的到来,心情激荡之下,瘫坐在门槛上,放声大哭。 几十年前,就在这个门槛上,关宏达年幼的二弟,就趴在这条门槛上直勾勾的看着她手里的饭碗,然后眼睛慢慢黯淡,脑袋缓缓低垂,半个身子趴在屋里,两条腿还在门槛外面,就那么生生饿死。 “别……别哭了!” 关福亮看了自己妻子一眼,低声道:“别吓着孩子!” 老妇人急忙止住哭声,快速擦掉眼泪,扶着门框缓缓起身,“是,我,我糊涂了!” 关阳见三老奶奶嚎啕大哭,确实感到有点害怕,有心想跑,但手掌被关福亮紧紧抓住,要是挣扎的话,总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她心里正发毛呢,就已经被关福亮拉着她跟弟弟一起进了堂屋。 堂屋里正对门口的墙上挂着一幅南极仙翁手托寿桃的大画,画纸上南极仙翁的大脑门凸显的极为夸张,仙翁身边站着着一只梅花鹿,梅花鹿嘴里衔着一颗灵芝。 整幅画都透着一股子喜庆的味道,两边是两副对联,一副短,一副长。 画纸泛黄,一看就是有年头的画了,这是当初关家那位左都御史的老祖宗收到的贺寿画轴,后来传到了关福亮手中,被他当成了中堂条幅,挂在了墙上。 在画轴下面是一张长长的黑色条几,条几两头两个白色瓷瓶,上插假花。 条几下面是一张八仙桌子,桌子两侧摆着高背镂花太师椅。 这些家具被擦拭的极为洁净,在方桌上烛光的映照下,反射着微微的光。 关福亮将关阳姐弟领进屋里之后,手忙脚乱的从桌子上的小筐里抓瓜子花生往关晓军姐弟手里塞,“拿着,孩子!装兜里啊!” 关晓军接过花生瓜子装进兜里,拉着关阳又向旁边的老妇人道:“老奶奶,我们给您磕头啦!祝您新年好!” 见两个孩子给自己磕头,老妇人慌得不行,将两人扶起来后,伸手在身上摸了摸,脸上露出焦急之色。 她似乎没有给孩子准备压岁钱,此时身上没钱,顿时就有点发窘。 关晓军不想看她为难,拉着关阳走出房门后,才转身对屋里的对两人道:“老爷爷,老奶奶,我爷爷说了,今天中午,请你们两去家里吃饭!” 关福亮身子一震,缓缓坐在太师椅上,捂着眼睛低头哭了片刻,这才抬起头来。 一抬头就看到两个孩子已经要走出大门了,急忙道:“小军,阳阳,先别走,先别走!” 他在屋里一脸激动,“好孩子,你们先等一会儿啊,先等一会儿!” 关阳站在院子里,对关晓军低声道:“咱们这老爷爷老奶奶这么大年纪了,怎么还动不动就哭鼻子?也不知道害羞!” 关晓军笑道:“你不懂!” 关阳哼道:“就你懂!看把你能的!” 此时关福亮屋里传出了翻箱倒柜的声音,过了片刻后,关福亮提着一个提花蓝布包袱走了过来,“小军,大过年的,我也没啥给你们的,这里有几块银元,你拿着玩去吧!” 他将包袱递给关晓军,“好孩子,你给宏达说,是我对不住他娘俩……我……” 他说到这里,声音哽住,对关晓军摆了摆手,“快回去吧!天怪冷的!” 关晓军接过包袱,双手一沉,差点抓不住,急忙用力托住,对关福亮道:“老爷爷,那我们先走了啊!” 见关晓军接过包袱,关福亮似乎办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整个人都变得轻松下来,嘱咐两人道:“路上小心点!别跑太快!” 关晓军走出大门之后,托着沉甸甸的包袱极为吃力,对关阳道:“姐,你帮我抬一下啊!” 关阳小声问道:“老爷爷说,这包袱里是银元,啥是银元啊?” 关晓军道:“就是银子做的硬币。” 关阳顿时紧张起来,警惕的张望四周,“银子?这里面都是银子吗?” 她年纪虽幼,却知道银子的珍贵,此时紧张无比,一把将包袱抢了过来,抱在怀中大步向前,“快,咱们先回家给爷爷瞧瞧去!” 关晓军此时也极为惊讶,没想到这次拜年,关福亮竟然这么舍得,一大包银元就这么给了自己。 银元,关晓军是见过的,在关自在家里有的是,被关自在用牛皮纸裹成长长的圆柱形,放在一个樟木箱子里,关阳此时手中的银手镯,还有关晓军脖子上的银项圈,都是关自在拿银元找银匠打造的。 这个时代,作为“祖上阔气过”的一些人家,基本上家里都会藏着或多或少的几枚银元,但像关福亮一下子给了这么多的情况,关晓军还是第一次遇到。 一百枚银元差不多也就五斤来重,而关福亮给他的包裹十分沉重,少说也有十多斤,这么一算,起码有三百来枚银币。 关福亮今天这手笔不可谓不大,这些银币放在民国时期,足可以在京城买下一个大宅子了。放在乡下,起码能买一二百亩地。 也不知道这么多银元,关福亮是怎么存下来的,但今天,放了大半辈子的东西,他却给了关晓军。 解放后这么多年的苦日子,似乎让他想明白了一些问题,或许他早就想把这些银元给关宏达,想要跟自己的侄子道歉,但却一直都没有胆子。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三爷两口子,也是一对可怜虫。 第六十七章 放鞭炮 关晓军与关阳回到家之后,对坐在太师椅上发愣的关宏达说了在关福亮家里表现之后,将蓝布包袱递给了关宏达,“爷爷,这是三老爷爷给的银元。” 关宏达接过包袱,点了点头,随手递给旁边的王欣凤,“收起来吧。” 他面无表情,似乎自己三叔的这些举动都在他的意料之内,并不能使他感到惊讶。 反倒是王欣凤一脸吃惊表情,“呀,他家怎么还有这么多的老物件?” 她说着话,将包袱解开,看着里面一条条封好的圆柱形钱柱,随手拿出一封,撕开顶端的牛皮纸,从里面抽出一块银灰色的银币,对着银币吹了一口气,放在耳朵边听了听,喜道:“还真是袁大头!” 关宏达看了妻子一眼,“行了,收起来吧!瞧你那没出息的样!” 关晓军见关宏达兴致不高,当下扯了扯关阳的衣袖,对关宏达道:“爷爷,我们出去玩去了啊!” 关宏达勉强堆起笑容,“去吧,点炮的时候小心点!” 等关晓军快要走出宅院的时候,扭头看去,就见关宏达还坐在大堂之中,呆呆发愣,似乎一些陈年往事,此刻又涌上了他的心头。 关晓军曾听母亲说过爷爷关宏达的一些事情,知道关宏达从小受了不知道多少苦,才勉强活了下来。 在他在小时候要饭也要不下去的时候,眼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饿死,无奈之下便随着流民去关外为倭国人干活。 当时倭国侵占东北,挖煤矿需要大批人手,因此关内饿的撑不住的灾民大批量涌进关外给倭国人出力,就为了糊口饭吃。 后世有些扯淡的学者文人,说什么当时的中国老百姓没志气,没自尊,甘愿当亡国奴,自愿给倭国人干苦工,是华夏民族的悲哀云云。 这些人站着说话不腰疼,他们说这话的时候,肯定是在吃饱之后说的,而且自己一定有了一所可以遮风挡雨的好住所,如果把这些人扔到当时的年代里去,他们恐怕比条狗也好不到哪里去。 关宏达当时年幼,在倭国选劳工的时候,个头达不到选拨的标准,因此特意在草鞋下面绑了两块砖头,也就这样,才勉强通过选拔,被拉到东北煤矿挖煤。 给倭国人干活,吃饱是不可能的,但起码有口吃的,不过煤矿里的条件也极为艰苦,每天都会死人。 当时他们干活的时候,都是光着身子挖煤,但光着身子也得扎腰带,因为不扎腰带的话,根本就使不出力气。 吃饭的时候,都没有勺子筷子,都是直接用手从饭锅里捞,因为天气冷,从锅里捞出饭来,送到嘴里的时候,饭就已经凉了。 关宏达当时一帮去东北挖煤的家乡人被选了三百多,到后来能活着回来的,只有七个,其中有一个还断了一条腿。 不经过那个时代的人,根本就体会不出那个时代的残酷。 在那个时代,留给见证者们的印象,只有饥饿、灾荒、战乱与瘟疫。 从这些年代走过来的人,对很多事情都已经看开了,对人性的认知也比普通人要深刻的多,做事也比平常人考虑的要周全点。 每年过春节的时候,关宏达都会早早起床烧香祭奠亡者先人,然后就会坐在大堂内发愣,一直到天光大亮,整个人才会如梦初醒,恢复过来。 春节这个节日可能给关宏达产生了极为严重的心理创伤,但到底是因为什么样的事情,除了关宏达之外,恐怕已经无人知晓。 或许有些事情不适合宣之于口,也没有必要让所有人知,只能埋在心里或者带进坟墓。 好在到了关云山、关晓军这两代,已经不会为生存这个大问题发愁了,大家现在在乎的是如何过好,而不是如何活命。 就像关晓军与关阳,他们两个早就没了“年关”的概念,记忆中只有新年的快乐。 每年过春节,关云山都会给关晓军买上两盘黑火药鞭炮,让他点着玩,至于二踢脚麻雷子等威力大的东西,那是不会给小孩子点的,太危险。 这个时代的鞭炮一般分为两种,一种是黑火药的,还有一种是灰色火药面卷成的。就威力而言,灰火药可要被黑火药大了不少。 两盘鞭炮,关晓军基本上都舍不得一下子点完,往往都是拆开了,装在兜里,兴致来了,就点上一枚扔出去,让鞭炮在半空中炸响,爆散成一小团碎屑。 这个时代的鞭炮,没什么花样,就只是普通的报纸卷成的鞭炮,威力也不甚大,响声也是一般。 农村里也买不到好东西,有鞭炮点着玩,孩子们就已经是满足了。 关晓军能有两盘鞭炮,就已经是很奢侈的事情了,很多孩子家里跟本就买不起,或者舍不得给他们买这些东西,这些孩子们想玩的话,那就只能去去各家各户点完鞭炮剩下的一顿碎屑里下去捡没有点着的鞭炮。 所以每到过年的时候,就有一帮野孩子听到谁家鞭炮响了,就会一窝蜂的跑过去,就等着鞭炮点完之后,好去下面翻找找那些被震落或者引信没有被点着的鞭炮。 其实这是一种很危险的事情,有的鞭炮可能落地之后并不会迅速爆炸,很多时候,等孩子伸手去捡的时候,才会忽然炸响。甚至有的鞭炮,直到拿到手中后,才会炸开,那时节可就惨了,有的能把手打坏。 不过这个时候的鞭炮威力一般都不会很大,把孩子手打烂的时候不多,但打哭却轻而易举。 关晓军有一次手里握着三个鞭炮划火柴,不小心把手里的三个鞭炮的引信点燃了,随后接连三声响,把手掌震的发麻,吓的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仔细一看,手掌被打的黢黑,不过倒是很神奇的没有受伤。 但这是极少数的幸运儿,大多数人都会打伤的,有的甚至半边手掌都被打烂,这就恐怖了。 因此每当鞭炮点完后,放鞭炮的人家便会把孩子们呵斥一番,过上半分钟一分钟后,才让孩子们去翻找。 离开家门之后,关阳与关晓军身边自动汇集了一帮小孩子,在关晓军将手中的一盘鞭炮拆开分给这些孩子们后,这些熊孩子们开始了各种各样的折腾。 这时候点鞭炮,男孩子很少会放在地上规规矩矩的点的,不是拿在手里点燃后扔出去,就是放到稀奇古怪的地方里点燃。 比如放到废旧的铁皮罐头里面,点燃后,一声闷响,铁皮罐头就会离地蹦起,比如扔进水坑里,就能迸溅出一朵水花。 还有些孩子作死,扔进粪坑里,然后屎花四溅。 当然,还有更作死的,直接就把鞭炮插进路边的猪粪牛粪里去,“砰”的一声响,路上拜年的大人孩子,衣服上全都被迸溅的斑斑点点,于是叫骂声四起,新年的第一天,就有人在哭声中度过。 关晓军正领着几个孩子走街串巷的玩呢,就听到对面有大人教训孩子的声音,“你再敢往我柴垛上扔,我就打死你!” 走上前一看,就见村里的朱富贵对几个小孩子大声训斥,“点鞭炮,要点就好好的点,就是要扔,也不能往柴垛上扔,万一失火了怎么办?烧着了屋子咋整?” 朱富贵是村里少有的几家外姓人之一,这个人很有意思,又胆小,又喜欢吹牛皮,最喜欢放马后炮,口头禅是:“你看,我早就说过是这样了嘛!” 这家伙被村子里人起来个绰号,叫做“事后诸葛亮”,后来简而化之,直接就叫着诸葛亮。 此时这位诸葛亮正掐腰教训面前的几个孩子,嘴里叼着的烟卷随着嘴巴开合不住晃动,烟雾与嘴里的寒气混成一团,使得他的面目微带一点朦胧。 他将面前的几个孩子训斥了一顿之后,颇有心满意足之感,伸手从一个孩子手中拿过一枚鞭炮,道:“看着啊,看我是怎么点的!学着点!” 他将嘴里的烟卷拿下,将鞭炮的引信点燃,随后猛然扔出,两指夹着烟卷凑到嘴边,眯眼看向天空。 关晓军眼尖,发现不太对劲,这朱富贵刚才扔出去的好像是烟卷,而他此时凑到嘴边那支嗤嗤啦啦冒火星子的好像才是鞭炮。 第六十八章 吃饭 “砰!” “嗷——” 朱富贵不知道是紧张还是粗心,点鞭炮的时候,把烟卷扔到了半空,反倒把鞭炮当成了烟卷给放到了嘴边。 等他意识到不对劲的时候,鞭炮已经在嘴边炸开了。 一声闷响之后,朱富贵嗷唠一声惨叫,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旁边的一群孩子吓得四散奔逃,边跑边叫。 关晓军吓了一跳,心说,“这要是把他嘴给炸烂了,可就麻烦大了!” 等走到朱富贵面前时,朱富贵已经捂着嘴蹲在了地上,人都被吓傻了,瞪着眼直哼哼。 “诸葛亮,你没事吧?” 关晓军弯腰看向朱富贵,“不要紧吧?要不要看医生?你这要是严重的话,得去医院缝合才行!” 朱富贵将捂着嘴的手掌放下,眼睛止不住的流泪,“呜……呜要死了!” 他被刚才的鞭炮震的眼睛发酸,眼泪不受控制的往下滴。 此人天生胆小,虽是成年男子,但依旧是个泪包子,现在整个嘴都是麻的,脑子里一片混乱,只觉得自己的嘴巴肯定是被鞭炮炸烂了,吓的整个人都在发抖。 “瞧你这出息!” 关晓军的辈分比朱富贵要长,因此说话间对朱富贵很不客气,“让我看看!实在不行,赶快上医院!” 朱富贵六神无主,对着关晓军将嘴巴张开,丝毫没有意识到面前的关晓军还只是一个孩子。 关晓军仔细看了看,发现这家伙嘴唇眼看着肿了起来,好在他刚才用手掌挡了一下,鞭炮爆炸时倒是没有伤着眼睛,只是震的光掉眼泪。 刚才的那个鞭炮好像是个屁炮,点燃后,炸是炸了,但是没有全部炸开,只是炸开了一小截,跟放屁似的没多大劲儿,怪不得刚才的声音发闷,听着不怎么脆生。 “你可真是好运气!” 关晓军一颗心放了下来,舒了口气的同时,也忍不住发笑,“诸葛亮,你胆子小,就不要玩鞭炮,这幸亏是个屁炮,要是真的炸开了,你不死也得脱层皮!” 他踢了朱富贵一脚,“起来吧,没事儿!回去睡一觉就好了!” 朱富贵听到没事儿,整个人才回过魂来,“没事儿?我,我怎么嘴巴这么麻?” “废话,被鞭炮震了一下,能不麻吗?你看你这嘴唇,都肿成香肠了都!” 朱富贵不明所以,“啥是香肠啊?” 这个年代的云泽地区,根本就没有香肠这种食物,一直到九十年代,才有火腿肠出现在小卖部里,九十年代末期,才有香肠出现,他们这个地方,一开始是没有制作香肠这个手艺的。 虽然不明白关晓军说的话,朱富贵听到关晓军话语轻松,终于不那么紧张了,用手直接摸了摸嘴巴,同时吧唧了几下,发现虽然嘴唇发麻,但却没有流血,顿时安定下来,“我就知道是这样!” 他站起身来,肿着嘴唇道:“我得歇会去,小军叔,我家还有瓜子呢,你来吃点不?” 关晓军哈哈大笑,“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快回去洗一下吧,最好买一包定惊散,喝一包就好了!” 朱富贵不知道啥是定惊散,也没仔细听关晓军说的是什么,吱吱呜呜的哼了几声,耷拉着脑袋回家去了,再不复刚才趾高气昂的样子。 他这还算是运气好,刚才的鞭炮要是真的炸了,别说他的嘴唇,就是眼睛恐怕也难以幸免,以此时的医疗条件,不瞎也得半残。 关阳看的又吃惊又好笑,“这家伙傻了吧唧的,刚才的鞭炮要是炸了,肯定是满嘴开花!” 此时天色渐明,村庄的轮廓渐渐的显露出来,鞭炮点燃后的火药味弥漫了整个村庄,零星的鞭炮声时不时的响起,狗叫声大作,每当逢年过节的时候,就是狗儿最受罪的时候,鞭炮声把这些土狗吓的夹着尾巴逃窜,等到鞭炮点完后,才敢大叫出声。 领着一群小屁孩在街上转悠了半天,待到看到村里关家人在街头集合的时候,关晓军才停止玩耍,向这些人走去。 每年的大年初一,关家人都会在关自在的带领下,去关帝庙祭拜祖先,而祭祖的时候,只能让男人去,女人靠边,因此关阳就不能参加,只有关晓军可以去。 祭祖用的贡品是各家凑出来的,有的是一碗丸子,有的是一碗肥肉,还有的是一瓶酒,反正仪式完成后就能再拿回家,因此在贡品上面,各家都不吝啬。 这时候就能看出各家的家境状况了。 家境不好的,只能是一碗素丸子,有的干脆就是三个白面馒头,能肯拿出肉来的人家,并不太多。 这次关宏达与关自在两家人手笔非常大,关自在供奉的是半只猪,而关宏达则是特意杀了一只羊当祭品。 关宏达的这只羊供奉之后,还会拿回家继续食用,而关自在这半扇猪肉则在仪式后,就由关宏达做主,每家都分给几块,让买不起肉的人家也能过个肥年。 有时候,就因为分肉的肥瘦程度,各家各户甚至能够打起来,大家都想吃肥肉,谁也不想吃瘦的。 跟着一大帮人在关帝庙前磕头之后,关晓军跟随抬着一整只山羊的关宏达、关云山回到了家里。 大年初一的中午饭是关云山做的,别看关云山一米九的大个,长得五大三粗,但其实他非常聪明,学什么都是一学就会,就像做饭,家里的女人做的饭都比不上他,只不过他非常懒,平常根本就不下厨,也就是逢年过节兴致来了,才会为家人做上一顿。 就像这次的红烧肉、红烧鱼以及胡萝卜炖羊排,卢新娥与王欣凤都做不上来,只有关云山会做,关宏达也不行,这老头根本就不会做饭。 一顿饭做好之后,关宏达吩咐关晓军把关自在与关山虎请了过来,几个人坐定,过了片刻,关福亮两口子站到大门口,迟疑了一会儿,才缓缓走到院子里。 “看什么看?还不快过来!还让人家请您们不成?” 关自在看了关福亮两口一眼,呵斥道:“瞧你们这熊样!” 关福亮脑袋一缩,佝偻着身子慢慢走到关自在面前,一脸的怯懦,“太爷!我……” 关自在摆手道:“行了,别说了!要按我的意思,把你们两个打死都不屈!不过宏达这孩子大度,我也不好说啥,你也坐下喝杯酒吧!” “哎!” 关福亮缓缓坐到关宏达旁边,将手中的一个黄色的木头盒子递给关宏达,“宏达,这是咱家的宅院的几张文书,你,你收着吧!” 旁边的关云山哼了一声,“谁稀罕你的宅子!” 关福亮身子一颤,不敢再说什么了,看着关宏达,眼中露出哀求之色。 关宏达一脸平静,看着关福亮手中的盒子看了半晌,扭头对关晓军道:“小军,这是你三老爷爷给你的东西,你收下吧!” 第六十九章 亲戚 一九八四年的春节,央视的春节晚会已经开始播映,华夏的改革力度进一步加大,关姓资还是姓社的讨论还在激烈进行。 而在外界,西南地区,正有一个国家不断的测试中国政府的底线与忍耐力,大战一触即发。 而在关帝庙村里,村民朱富贵因为点鞭炮炸伤了嘴巴,成了多年后村子里的笑料,而几十年不曾有过来往的关福亮与关宏达叔侄两家,在太爷关自在的见证下,终于消弭了昔日恩仇,重新恢复了关系。 关晓军也长大了一岁。 就在关福亮等人坐在桌上吃饭的时候,卢新娥特意装了两碗肉,一碗红烧肉,一碗羊肉,将关阳与关晓军喊了过来,“阳阳,小军,把这两碗肉给你干爷爷家送去!” 关晓军点了点头,拿了一个小竹篮,将两碗肉放在篮子里,与关阳一起出门向村南面走去。 在农村,有认干娘的习俗,在关帝庙村也是如此,村民们认为,谁家孩子若是能认一个姓刘的人做干娘,那么就能被“留住”,就不会再有灾难劫数。 关云山自幼体弱,又是家中独子,关宏达对其极为疼爱,生恐独子有失,于是特意在村里为他找了一位干娘相认,以求孩子无病无灾。 关云山认的这位干娘是村子南头的一家姓孔的人家,丈夫姓孔,叫孔长顺,而妻子姓刘,不知道叫啥,都喊她刘大姐,关晓军至今不知道这位老妇人的名字。 孔长顺很有名声,是一位当初人人叫好的硬汉,人品非常不错,与关宏达家里成了干亲之后,两家的关系顿时大不相同,非常的亲密,比一个姓的族人关系都要好。 这老两口是关云山的干爹干娘,那自然就是关晓军的干爷爷干奶奶,这两位老人,对关云山一家人是真的好,有什么好吃的,都给关阳姐弟留着,在关宏达去世后,他们老两口还时不时的来关家串门说话。 其实按道理来说,应该关云山这个晚辈去他们家看望才是,只不过关云山这人,有什么事情都喜欢装在心里,拙于表达,也不会说什么好话,其实他对自己的干爹干娘也极为敬爱,只不过不会做出讨人欢心的举动罢了。 等到后来干爹干娘生病后,关云山即便家境贫困,也依旧掏了两千块钱给老人治病化疗。要知道当时关晓军上学的钱都是卖牛凑的,一头牛也只能卖两千来块。 逢年过节的时候,关云山家里都会让孩子去给这老人送去点好吃的,今年依旧如此。 关阳与关晓军从大街上转折向南,走到了一个狭窄的胡同口处,拐进去走几步,胡同最里面的一家人,就是孔长顺的家。 孔长顺家门口的门楼子又窄又小又矮又破,大门的宽度恰容一辆板车进出,门框也就勉强有着普通人的高度,关云山那样的大个子,如果要进门的话,必须得低下脑袋才行。 但是,这才是这个时代大部分庄户人家的正常大门,像关宏达家那样的高门石鼓,十里八乡也没有几家。 大门口的门槛是一根粗木棍,关晓军迈过门槛,一脚踢开凑过来的土狗,走到小院子里,扯着喉咙喊道;“爷爷,奶奶,我爸我妈让我给你们送肉来啦!” 孔长顺从屋里满脸笑容的走了出来,“小军,阳阳,你们来啦?快过来,爷爷这里刚做好饭,陪爷爷一起吃点!” 孔长顺个头高大,一脸褶子皮,头发花白,但精神矍铄,一双眼睛极为有神,不像一般的老人那样老眼昏花。 他接过关晓军递过来的竹篮,笑道:“快进屋,奶奶把饭都做好了!” 孔长顺两口子有两个儿子,现在都已经成家,早就分开过日子了,他们两个儿子不太孝顺,平日里跟父母走动很少,如今他们老两口独门独院,大过年的两个老人在一起吃饭,颇有凄凉之感。 关晓军之前年幼,没有想到这一点,如今重生,才发现自己这干爷爷干奶奶的两个儿子确实有点不像话,大年初一的,也不知道请老人吃一个团圆饭。 走进屋里后,孔长顺的老伴早已经将饭菜在桌子上摆好了,四个菜碟,分量很少,倒是难得的有一条鱼,估计还是关晓军前段时间送来的。 孔长顺从菜篮子里将两碗肉取出来放到桌子上,笑道:“这两碗肉还热乎着呢,省的下锅热了,小军,阳阳,你们两个都在我这里吃吧,陪爷爷奶奶说说话。” 以前关晓军给老人送菜的时候,孔长顺也经常说这句话,但关晓军年幼,感觉跟老人说话找不到话题,再加上觉得跟两位老人说话很别扭,因此从来就没有在孔长顺家里陪他们吃过一顿饭,连两位老人眼中的失望之色也感受不到。 当时年少无知,此时自然不能一错再错,听到了孔长顺的话后,点头道:“好,我今天就陪爷爷奶奶一起吃!明年你们都去我家去吧,我让我爸给你们做饭!” 孔长顺大喜,“小军这孩子真懂事!老婆子,你再去做一个汤来!” 关晓军笑嘻嘻的也不阻拦,对姐姐关阳道:“姐,我要陪爷爷奶奶一起吃饭,你是在这里一起吃,还是回家?” 关阳道:“我回家给爸爸妈妈说一下去,我就不在这吃了!” 关阳走后,孔长顺夫妻俩为关晓军取来筷子,一个劲儿的给关晓军夹菜,“小军,多吃点,多吃才能长个头,争取赶上你爸的个头!” 孔长顺一脸慈祥,“当时你爸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还没有你高呢。” 这老人一脸的慈眉善目,很难想象他当年也是一位英气勃勃的刚烈汉子,被村里人称为“最有种”的男人。 几十年前,云泽地区盗匪横行,关帝庙村曾经也被土匪洗劫过,村里好几个女人都被土匪抢走,后来村里人集合起来跟土匪干了几场,才将女人抢了回来,但已经被糟蹋了。 在跟土匪打仗的时候,孔长顺最为勇猛,被他一个人就砍死了好几个,由此被人记住了大名。 后来与几个村民去外地卖西瓜的时候,在一个寨子里被人认了出来,那个寨子里有人就被孔长顺砍死过,因此直接就把这些村民绑了起来,说要剖开他们几人的肚子,挖心祭奠死去的兄弟。 当时被绑的人全都吓尿了,唯独孔长顺面不改色,“挖吧!我还没见过我的心是啥样呢!” 后来这寨子里的人倒也没杀他们,放出一个人来,让他回家拿赎金来赎人,那人吓的六神无主,走的时候去问孔长顺怎么办。 孔长顺道:“找庞文海!” 庞文海是关宏达的姐夫,当时跟随云泽地区的一个大土匪头子做事,为人嚣张跋扈,骑马过关帝庙村的时候,从来不下马,每次都是光宏达拿马扎给扔下来。 那位被放走的村民哭哭啼啼的连夜去找庞文海,当时庞文海正在跟已经被国军收编了的土匪头子王天杰打麻将,听到这件事的时候,起身就要召集人马救人,被王天杰拦住,“这些小事,不至于让你出面,让下面小的们去就行了,来来来,继续打,我今天这副牌不错……” 当时王天杰手下一帮人骑着马跑到关押孔长顺的庄王寨,把孔长顺等人救出来之后,抓孔长顺的十几个人也全都被抓了起来。本想都枪毙掉,后来心疼子弹,干脆都给活埋了。 这件事过后,关帝庙村与二十多里地外的庄王寨结下了大仇,两个村子自此再不通婚,彼此村里的村民偶尔经过对方的村子时,都是小心翼翼。 但这件事也造就了孔长顺的名声,整个村子被绑的人,当时都吓的不行,唯独他最为硬气,就连庄王寨的人说起他来,也得翘大拇指,赞一声“有种”。 现在孔长顺已经不复当时的英风锐气,岁月的侵蚀,生活的磨砺,使他成了一位和蔼慈祥的老人。 而当时救他们的庞文海,也就是关晓军的姑爷爷,在建国后,就已经被关进了监狱,如无意外,再过三年,也就该出狱了,他这一关就是三十年,出狱后,脱下的裤子往地上一放,就能站立不倒,因为他在监狱里的三十年,就这一条裤子。 第七十章 杂事 说起关晓军的这个姑爷爷庞文海,就不得不提他当初跟着的那位土匪头子王天杰。 王天杰这个人已经很难用单纯的好人坏人来划分了,此人是三四十年代,活跃在云泽地区最为有名的一位土匪头子,此人纵横云泽地区,强抢民女,绑票勒索,贩卖鸦片,没少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 但他有时候也劫富济贫,极为讲道义,灾荒之年,也从外地买过粮食做粥棚向灾民赊粥,也曾救过不少人。 总的来说,这是一个思想混乱,极为矛盾的一个人。 他光老婆就有九个,有时候赶庙会,用大马车拉着九个老婆去看戏,简直比戏台上的戏子还吸引人的目光,他这九个老婆,有的是买的,有的是抢的,长得都极为俊俏,在整个云泽地区,那都是数得着的。 可是后来倭国鬼子打到了云泽市,国军战败,云泽失守,留在云泽市区的百姓全都倒了血霉,倭寇在云泽市只待了十天,但这十天内,便杀了五千多人,被糟蹋的妇女更是难以统计,而王天杰的九个老婆被倭寇玩死了七个,剩下两个虽然侥幸活了下来,但却被赶回来的王天杰给杀死了。 从此以后,王天杰便跟伪军倭寇对上了,当时留在云泽地区真正的倭寇,其实只有七八个,其余的都是伪军,结果被王天杰打白天的跑进了院子里,把那些倭寇全部杀死了,就连伪军小头目也被他杀了好几个。 当时云泽地区偏僻,倭寇根本就没有怎么驻扎部队,在加上兵力不足,消息传递困难,又加上前线吃紧,云泽地区的几个倭寇被杀,竟然没有派遣部队来报仇,好像跟怕了王天杰似的,就连伪军也感到心惊。 这一下王天杰声威大震,很多“豪杰义士”都前来投奔,跟他一起杀伪军,而庞文海就是在哪个时候开始跟着王天杰办事。 因为名声有了,人也有了,王天杰便成了云泽地区的一霸,按照国军的传统,但凡有点小势力的土匪,基本上都会被收编,于是王天杰在杀了倭寇几年后,就摇身一变,成了云泽市的保安司令,主管生杀大权,被本地人吹的神乎其神,说他的部队有金甲天神保佑,刀枪不入,说王天杰会高来高去,能躲子弹,种种夸大之词简直就不能听。 后来解放战争时期,我党只是派遣了一个七八十人的小部队,就把王天杰号称“纵横云泽无敌手”的三百多名“精良部队”打的落花流水,直接就把王天杰给擒住了。 等查清王天杰的罪状后,当时举行了公审,直接枪毙。 王天杰此人非常有种,别人都是跪着死,唯独他是坐着死,眼睁睁的对着枪口的子弹射出,打碎了自己的天灵盖。 王天杰被杀,而跟随王天杰的一些人也被杀的杀,判的判,庞文海虽然嚣张跋扈,但毕竟作恶不多,因此倒是没挨着吃枪子,只是被判了无期监禁,后来减刑,等到出狱的时候,已经是垂垂老矣,再也不复当年气象。 他在王天杰手下当差的时候,倒是没少照顾了关帝庙村,因此整个关帝庙村的村民都对他极为感激,而关云山的干爹孔长顺对他则更是感念,因为他的命都是庞文海救下来的。 “唉,你这姑爷爷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出来?” 在孔长顺的家里,孔长顺一边给关晓军夹菜,一边叹息,“你这姑爷爷是个热心肠啊!亲戚朋友家,谁家冻着饿着喽,那他一准就给你添柴添米,生恐你日子过不下去!就是性子有点傲气,腰板太硬!” 关晓军在他家吃饭,说话的时候,有意无意的就把话头往当年的事情上引,说着说着就说到了庞文海身上,孔长顺大为感叹,“我们啊,本打算去监狱看看你姑爷爷去,可谁知道他关押的监狱不在本地,好像是在几百里外的一个地方,大家都摸不着到路,因此一直没去成。” 他放下筷子,眼睛露出内疚的神色,“文海要是死在了监狱里,我们可就太对不起他了!他被判这么多年,其实还不是庄王寨的人给告的?他是为了救我们才落得这个下场的啊!” 见孔长顺这么说,关晓军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当下埋头吃饭,只当听不懂他说的话。 老太太瞪了孔长顺一眼,“大过年的,瞎说什么呢?小军这么小,你给他说这个干什么?” 孔长顺回过神来,“哎,我这是糊涂了!刚才跟小军说话,总觉得他跟小大人似的,一不小心就把这些话给说出来了!来,小军,多吃点!” 在孔长顺家里吃完饭后,又在兜里装满了花生瓜子之后,关晓军这才从老两口的老院子里走了出来,赶回家里。 刚走到门口,就听到了一阵哭声,走进院子里一看,就见关福亮跪在关自在面前抱着关自在的大腿嚎啕大哭,他的老婆站在那里一脸的尴尬。 “不让你多喝,你这小子偏偏要喝,现在好了,喝醉了!你这喝醉了,也别抱着我啊!” 关自在看着关福亮一脸的无奈,“你说你这是干什么啊?这么大岁数了,丢不丢人?” 关福亮抽抽噎噎道:“太爷,当年我也是饿怕了啊!咱们这地方您又不是不知道,年成一直都不好啊!不是旱灾,就是蝗灾,庄稼地里收不了多少东西,一亩地能建一百斤粮食,那就是顶好的收成了!在加上给佃户点粮食,我们家一年到头,也剩不下多少吃的。” 他拍着胸口道:“咱们这地方也邪性,别的地方蝗灾最多一年两次,就咱这地方一年三次,大家都没饭吃,我也不敢往外放粮食啊!这口子一开,以后别人是给还是不给?灾荒年,地主家也没有余粮啊!” 他说的一嘴白沫子,说的都是当年的事情,边说边哭,最后竟然抱着关自在的腿睡着了。 关宏达急忙把他扶起来,“都七十多岁的人了,可不能这么折腾了,云山,扶他回去睡会儿吧!” 关云山道:“您还去吗?” 关宏达看了对面的三婶子一眼,“你去就行,我说过,我这一辈子,都不会踏入三叔家房门半步!今天不去,以后也不会去!” 第七十一章 买花人 农村的规矩,过新年就要走亲戚,姥爷姥娘家,姑奶奶家,舅老爷家,这些亲戚在过年后,都要去走一趟。 而关晓军的五个姑姑也会在过年的时候与姑爷一起来拜年,还有关宏达的几个把兄弟,也会来一趟,关宏达当年资助过的一些关云山的老同学们,在这个时候也会来关家来看望关宏达夫妇,从大年初一,一直到正月十五,关家的客人一直都不曾中断过。 而比关宏达家里还要热闹的地方,那就是关自在的家里,老头九十多岁的人了,虽然嫡亲不在,但是毕竟还是有一些旁支的亲戚,重孙子,外孙子等亲戚还是有不少,很多其实都已经出五服了,有的八竿子都打不着。 可是架不住关自在有钱啊,这老头是一个老革命,具体干过什么,基本上无人知晓,但他的工资却是一直都很高,一个月的工资,足够普通老百姓干上两三年的收入,再加上他祖上阔气,当时的财产一直没人敢查抄,当时斗地主的时候,整个关帝庙也没谁敢斗他老人家,因此祖产一直都在。 这老头有如此家业,出手也极为阔绰,所谓富在深山有远亲,有钱就有亲戚。 因此这么多年来,一些旁支血亲也一直没有断了走动,经常带着一大家子人,来给关自在拜年磕头,顺便让孩子得一些压岁钱。 正月十六。 在云泽地区,有这么一种习俗,正月十六必须要晨跑,有个顺口溜,叫做“跑跑蹦蹦一年不生病”,这个时节,非但人要出去活动,就连牲口也要牵出去溜达一圈子才行。 关晓军家里有一头牛,一头驴子,牛是老黄牛,没法骑,倒是驴子可以骑一下,每当正月十六的早晨,关云山都会把关晓军放到驴背上爷俩一起往村外跑,关云山牵着驴子跑,关晓军则骑在驴背上一脸紧张的双手按在驴背上,生恐被摔下驴背。 至于老黄牛则由关阳与卢新娥牵着去别的地方溜达去了。 这一天,整个乡间小路上,到处都是晨跑的人,大家嘻嘻哈哈的在边走边笑,老人孩子都是脸上见汗,大家都是一脸兴奋之色,把这个晨跑当成了一个仪式。 多年后,正月十六已经很少会有人晨跑了,一些祖宗传下来的风俗基本上消失殆尽,一些仪式上的活动也渐渐消失不见,比如求以前雨用的商羊舞,基本上也没有人会跳了,处于失传的状态。 这天早上骑着驴回返家里的路上,在路过村头的时候,就看到一辆吉普车从远处开来,引的路边孩子们一阵大呼小叫,等到吉普车来到村头的时候,很多小孩都跟在车子后面跑着追赶。 这个年代,乡下汽车很少见,每一次有汽车经过关帝庙村,就会引的很多孩子追逐观看。 关云山停住脚步,看着吉普车一脸好奇,“咦?这辆车不怎么熟悉啊,这是谁来啦?” 整个凤山乡,加起来也没有几辆吉普车,所有车子的车主关云山都认识,对他们的车子也都极为熟悉,不看车牌也能知道那辆车是谁的,但是现在这辆车他却感到极为陌生。 关晓军也感到好奇,待到发现这车子停在关自在家的大门口时,就更是好奇了,“太爷家里还有这样的阔亲戚?我怎么不知道?” 父子俩回到家里后,关晓军便照例与关阳一起去关自在的院子里练拳,看到停在大门处的吉普车后,关阳在车子的后视镜上好奇的照了一下,“这是谁家的车子呀?以后咱们家要是也有这样的车子,那该多好!” 关晓军笑道:“这车子算什么好东西?不出十年,我给你买一个比这还好的车子!” 关阳嘁了一声,“吹牛!” 此时吉普车的车旁围着好几个孩子,都都在车子旁边看稀奇,有的孩子还好奇的伸手指去捅车子的轮胎,还有的去摸车门的把手,还有的孩子直接就两手扣着吉普车后面的备胎,身子悬空乱荡悠。 车子旁边一名胖而且矮的中年男子正在不断呵斥村里的孩子,“不要乱摸呀,你们这些小赤佬,这辆车子好贵的哦,不要弄脏喽!弄脏了要赔钱的啦!” 但村里的孩子哪管这个啊,照样在车子旁边嘻嘻哈哈玩耍,这中年男子又不敢真的对孩子怎么着,但他又实在心疼车子,一脸的纠结无奈的神色。 他听到关晓军的话后,嘴一撇,“这辆车不算什么?好大的口气!你个小赤佬懂什么?” 关晓军嘿嘿笑了笑,看了对面的中年男子一眼,“你是从魔都来的?还是苏昆?你不可能是太爷家的亲戚,因为我不认识你,太爷家的亲戚我基本上全都认识。你也不可能是太爷的朋友,太爷的朋友都是老人,你岁数不够,除非你是太爷朋友的晚辈,但是我看着你不太像。” 他伸手拍了拍吉普车的前罩,“你要是跟我太爷没什么来往的话,那一定是因为什么事情来找太爷,可是太爷很少会理会别人的事情,除非有人想要买他的花。” 关晓军笑嘻嘻的看着对面的中年男子,“你是来买我们太爷的花来的是不是?不对,应该是你们,你的同伴看来已经进去找太爷商议去了!” 对面的中年男子吃惊的长大了嘴巴,“啊呦,小兄弟你这脑瓜子是怎么长滴?好聪明啊!我们确实是来买花的!这院子里的老大爷是你的太爷吗?你怎么知道我是魔都来的?” 关晓军摆了摆手,“我再聪明,也比不过你们这些生意人。不要再说脏话了,你再骂我小赤佬,我让你出不了我们村!看好你的车,别一会儿被人尿上喽!” 他跟个小大人似的,背着手从大门穿过,向关自在的院子里走去。 关阳跟着他,轻声问道:“小军,你怎么知道这个胖子是魔都人啊?” 关晓军道:“上次咱爷爷他们不是在火车道上救了很多人吗,其中就有一个是魔都人,说话的语气跟这个胖子一模一样!” 关阳点了点头,“哦,原来是这样。这大胖子说话真有趣!” 其实门前看车的这位中年男子并不算有多胖,在后世的人群中,人到中年之后,体型一般都是如此,甚至比此人还要胖不少,这在后世乃是司空见惯的体型。 但在这个年代,想在村子里找出一个胖子来,那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找瘦子倒是一抓一大把,。 想在乍一看到这种体型的胖子,关阳就觉得此人好胖,还从未见到过这样的胖的家伙。 姐弟俩走了一会儿,便走到了关自在的花房处,就见关自在正捋着胡子陪两名中年男子在花房里溜达,其中一名男子还不时的伸手拨弄几株君子兰肥肥的叶子。 “我这花儿不错吧?” 关自在看着花房里的一盆盆花,颇有成就感,“你们想要的话,我也不多要钱,看在你们大老远来的份上,白送你们也成,说实在的,这些花我都养了很多年了,这实在有点太占地方,你们想要,直接拉走就是,给我一样留几盆就行,不过花盆钱你得留点……” 关晓军大步走到关自在身边,伸手拉住关自在的手掌,“太爷,你这些花,不是说都要送给我了吗?” 第七十二章 爷爷出马 “嗯?” 听到关晓军的话后,关自在微微一愣,心说,我什么时候说过把这些花儿都给你小子了? 但关晓军年龄虽小,说话办事却堪比成人,他又是关自在最为在乎的传人,现在见关晓军这么说,他倒也不方便在外人面前拒绝孩子,笑道:“小军,你要这么多花干什么?” “卖钱啊!” 关晓军兴致勃勃的道:“我这两天看报纸了,上面说东北春城的君子兰都要卖疯了,一株好的和尚头,要卖好几万呢!咱们这些君子兰,养的时间长,开花又好看,每一盆至少得卖一万块,少一分都不行!” 关自在大奇,“什么?一盆花好几万?开什么玩笑?你这孩子瞎说!” 旁边看花的两位中年男子脸色大变,其中一人身子都僵硬起来,干笑道:“哪有一株花好几万的道理?你这小娃娃才多大,也能看懂报纸?俺们就是东北嘚,我咋就知道这件事捏?” 说话的这人身子粗壮,长相很有特点,脑袋竟然是三角形的,如果是倒三角形的不足为奇,但他是正三角形,头顶尖尖,两腮往外鼓鼓着,跟个胖头鱼似的。 再加上两只圆溜溜的眼睛,大嘴巴,招风耳,光看长相就令人发噱,保证让人过目难忘。 关晓军看了此人一眼,“你是东北那嘎达滴?那你就更不能说谎了啊,咱们可是半个老乡呐,我们村当年很多人闯关东,到现在都没回来,都定居在关外没回来。你是怎么知道我太爷喜欢养花,肯定是你的亲戚朋友告诉你的,而你的亲戚朋友能知道这些,那就肯定是我们这里的人告诉他们的。” 关晓军说到这里,抬头问关自在,“太爷,你说是不是这样?” 关自在越来越好奇,对面两名中年男子的脸色变化他已经看在眼里,察言观色之下,就知道关晓军所说不假,这君子兰如今真有可能一盆就上万块。 可是就这么一盆小小的君子兰,怎么可能卖出这么高的价钱?现在的人都疯了不成? 关自在将近百年的人生经历中,见识过种种不可思议的事情,遇到过种种匪夷所思的情况,一颗心早就磨炼的八风不动,因此对于君子兰的价格只是惊讶了片刻,片刻之后便不以为然,这老头本来就对钱财什么的不怎么在意,就算是面前这些花儿是金山银山,也不足以令他老人家动容。 不过不在意金钱并不代表就要做冤大头,他本来是想将自己花房里的这些花半卖半送的送给这些买花人,毕竟自家院子里花满为患,多的都不知道怎么处理了,送人没人要,扔了舍不得,现在能有人买,对老头来说,就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最起码这些人花钱了,肯定会善待自己培育的这些花儿。 但现在这些买花人明显就是打信息差,做低买高卖的勾当,关自在自然不会这么甘心被骗。 他懒的跟面前这些人谈卖花事宜,对关晓军吩咐道:“小军,你去把你爷爷叫来,让他跟这几个朋友聊聊,我年纪大了,精力不济,又不懂这花啥价格,今天这件事就交给你爷爷来谈了!” 关晓军道:“好!” 转身向家中跑去。 等到了家跟关宏达这么一说,关宏达大为吃惊,“这兰花真的这么值钱?一盆好几万?幸亏太爷没有送出去!” 他到现在还对君子兰的价格不怎么相信,但这段时间关晓军总是有意无意的拿报纸说事儿,偶尔就会夹杂几句关于君子兰价格的事情,因此关宏达对君子兰在东北的疯狂情况也有所耳闻。 为此他还专门订了几份报纸让关云山时刻留意国家的实时动态与政策方针,有时候也让关云山留意有关君子兰的事情。 现在听关晓军说了,真的就有人来关自在家里询问君子兰,关宏达一颗心顿时热了起来。 此时关云山也在家里,听到这件事后,也跟着关宏达一起来到了关自在院子里。 “老太爷,您该不会真的以为这君子兰值这么多吧?那孩子胡咧咧,那也能信?一盆花好几万,谁能买得起啊?” 关宏达祖孙三人来到关自在花房的时候,三角脑袋的中年男子正在跟关自在说话,“我们呐,是偶尔路过凤山乡,听到您养花的名头,这才顺便来看看,您这花儿养的确实不错,我们呐,也确实想买,可是几万块一盆的君子兰,那就是笑话了,别说几万块,就是几百块我们也买不起!” 他从兜里掏出一包烟来,递给关自在一根,“老太爷,您也来一根?” 关自在摇了摇头,“你这烟不过瘾,要抽还得是我的烟袋锅子!” 他抽出碧玉嘴的烟袋,从烟袋杆上的小包里抓出点烟丝塞进烟袋锅,划了一根火柴点上,“吧嗒吧嗒”抽了几口,将烟袋杆递向中年男子,“来两口?” 中年男子急忙摇头,“不了,不了,我也抽不惯这种烟。” 中年男子身边的另一个瘦高个戴眼镜的男子自从关自在拿出烟袋杆之后,一双眼睛就死死盯着关自在手中的烟袋嘴,现在见关自在让烟,几步走到关自在面前,“老太爷,我来两口!” 他接过关自在的旱烟袋,使劲抽了两口子,然后呛得一个劲儿的咳嗽,眼泪都下来了。 关自在哈哈大笑,“小子,一看你就没有抽过烟,你干嘛找这罪来受?” 瘦高眼镜男将关自在的烟袋杆拿在手中看了又看,脸上露出狂喜之色,但瞬间收敛,恢复平静后,对关自在淡淡道:“老太爷,您这烟袋杆不错啊,您卖不卖?” 关自在这个烟袋杆与众不同,烟袋嘴通体碧绿,光烟袋嘴都差不多有十五公分长,上面刻有十二生肖,惟妙惟肖,乌木的杆子,白铜的锅子,比寻常的烟袋要长了不少。 这个旱烟袋是关自在的命根子,走哪带哪,只不过一喝酒就掉,每次清醒后,关自在就会在村子里翻天覆地寻找,闹得整个村子都不得安宁。 现在见瘦高个的男子想要自己的烟袋,关自在自然不会卖,急忙把烟袋夺了过来,“嘿,小子,我这烟袋可不能卖,这是我当初一个南洋的朋友送我的,说是什么帝王绿翡翠做的烟嘴,不是很常见,我抽了这么多年旱烟,跟这个烟袋都有感情了都,那是绝不可能卖的。” 瘦高男子道:“我出高价买!” 关自在道:“再多钱我也不卖!这可是我的命根子!” 瘦高男子见关自在确实不卖,一脸痛惜之色,“这可是帝王绿啊,是谁这么败家,竟然用这种翠玉做了烟嘴!这,这么大的一块顶级翡翠,这简直是暴殄天物啊!” 关自在不以为然,“怎么就暴殄天物了?要我说,这东西就适合做烟嘴,比一般的烟嘴抽着可要舒服多啦!” 此时关宏达走了过来,“太爷,您喊我?” 关自在伸手指了指面前的两个中年男子,“哦,宏达你来了啊,这两个小朋友说要买我的花儿,我对于花价不大懂,这生意啊,你来跟他们谈吧!” 关宏达点了点头,“太爷,您交给我就是!” 他似笑非笑的看了面前两位中年男子一眼,“两位怎么称呼?” 第七十三章 要价 在看到关宏达的第一眼起,花棚的两个人就知道面前这个干吧老头不好对付。 关宏达为人精明无比,两只眼睛极为有神,举动间很自然的就带有一种奇特的气场,长期在外混江湖的人,见到像关宏达这样的老人,脑仁都疼。 与一般的没有知识的乡下老农不同,关宏达见多识广,虽然没有文化,但做人做事却是滴水不漏,在与对面的两人交谈片刻之后,就已经大致知道了点两人的底细。 这要买花的两个人,三角脑袋的人是东北人,名字叫洪光珠,而另一个高瘦男子却是南方人,叫做柯建章,也不知道这一南一北相隔几千里的两个人是怎么搅和到了一块的,关宏达也懒得琢磨这个。 他将两人请到关自在院子里的一个房间里,让关山虎拎来一壶热茶,与两个人边喝边聊,而关云山则在旁边作陪,关晓军也在屋里观看关宏达是怎么跟这些交谈的。 “两位小兄弟,我这个人啊,是个大老粗,没读过书,要是说话不好听,你们也别往心里去。” 关宏达看了对面的两人一眼,将自己来时特意让关云山抽出来的一份报纸放到桌上,“前段时间,报纸上就已经说了这君子兰在东北的价格,不瞒两位,我们对这东西竟然卖这么高的价格,实在有点不相信,虽然我儿子说了,这都是报纸上白纸黑字写出来的,可是我还是有点不太信。” 他将桌子上的报纸推到对面两人面前,“我也不识字,也不知道上面写的到底是啥,但我儿子应该不会骗我,你们两位一看就是文化人,你们看看,这报纸上写的是不是关于君子兰的事情?” 洪光珠脸上有点尴尬,将报纸拿到手中瞥了几眼,发现这报纸上写的真是关于君子兰的相关报道,非但把东北春城关于君子兰的热度写了出来,就连如今的市场价格也给写了出来,报纸写的君子兰的最高价格是十四万,在这个千元户都太多见的年代里,十四万元,简直是天文数字,也怪不得关宏达即便是看了报纸也不敢相信。 “大叔,这报纸上写的也不一定都是真的!” 柯建章看了面前的报纸几眼,对关宏达道:“这件事我也看到啦,那是一株很奇怪的兰花,在整个地球都不多见,所以它才这么贵,你看,其余的君子兰就没有这么贵嘛,大多数也就是十来块,好一点的也不到一百块呀!” 他面不改色的对关宏达道:“你们这位老太爷的花其实也就一般般,品相也不太好,根本就卖不多少钱的,几万块?那是不可能滴!” 关宏达笑道:“是啊,我琢磨着也不可能,能卖到一百块,那就是不得了的价格了!” 他对洪光珠道:“我要是把这花棚里的君子兰,一盆一百卖给你们,你们要吗?” 洪光珠听了这句话,急忙低下头来,拼命掩饰脸上的激动之色,好半天才抬头道:“大叔,一百块一盆有点贵啊,三四十我们倒是可以考虑。” 听到洪光珠的话后,关宏达对如今君子兰的价格几乎可以肯定了,因为现在市面上连十块钱一盆的花都少之又少,对面这家伙说花几十块买君子兰的时候,虽然脸色掩饰的很好,但还是未能瞒过关宏达的眼睛。 他对着面前的两人笑了笑,“其实我对养花也稍微懂一点的,我以前可是为我们太爷浇过花的,对他说的话我也记得很清楚。” 关宏达道:“我记得太爷说过,他说啊,整个中国,比他手艺再好的花匠恐怕不会有几个,而这君子兰啊,好像是国外的种,他种的这些兰花是从东北带来的,后来种活后,太爷就说,他种的这些君子兰,应该是整个中国最好的!” “我们太爷从来不说大话,他既然说这君子兰是中国最好的,那就肯定会是最好的!” 关宏达拿起茶壶为两人添了点茶水,缓缓道:“咱们就别绕圈子了,如果报纸上写的事情都不能信,俺们实在不知道应该信谁。这价格都已经出来了,俺们太爷种的花又这么好,几万块一盆的花,你们几十块就想买走,这就有点太不像话了。你们吃肉,好歹给我们喝点汤不是?” 他看向洪光珠与柯建章,“做生意嘛,肯定都是为了赚钱。我到现在都不能相信,这君子兰为什么能卖出这样的价格,但是既然已经卖出这样的高价来了,那就有他的道理!两位小兄弟,做生意太黑了也不好啊,做的太绝的话,以后谁还敢给你们共事啊?” 洪光珠干咳了几声,很是尴尬的说道:“大叔,既然话说到这了,我也不瞒您,在我老家哪里,这君子兰卖的确实很火,但是啊,几万块一盆的毕竟是少数,一般的花,也就是十几二十几块而已,超过一百的都不是很多。” 关宏达道:“那肯定是不咋样的东西,根本就不能跟俺们太爷种的这些君子兰比!” 洪光珠摇了摇头,“大叔,那些君子兰的品相其实并不比这个院子的花差多少。这样吧,您老给我们开个价吧,我们看看值不值当买。” 关宏达伸出一根手指,“我也不多要,一盆花一万块!如果品相不好的,我们也可以便宜一点,我们呐,少赚点,主要还得让你们多挣一点才对。” 旁边的关云山急道:“那不行,人家能卖出好几万,凭啥咱卖给他们只能一万块?运输费才能花多少钱?” 关宏达道:“哎,咱们能卖出一万一盆来,就已经还是赚大了,再多,那就有点坑人了,好歹人得让人家赚点钱不是?咱们坐地收钱,其实很不错了!” 洪光珠与柯建章对视了一眼,两人同时起身,“大叔,您这要价太不靠谱了,如果说这整个花棚的花卖一万块,我们还可以考虑,一盆一万?您还是自己留着吧!” 关宏达笑眯眯道:“你看看,你看看,咱们这不是谈生意嘛,谈生意,谈生意,生意都是谈出来的,你们想要赚大钱,可是有没有耐心,这怎么还能赚钱?” 洪光珠道:“这生意根本就没法谈,大叔,您这是坐地起价,我们实在是买不起!” 两人不再多说,一起向门外走去,上了门外的吉普车,缓缓离开了关帝庙村。 看着这两人离开,关云山脸上露出焦急之色,“他们就这么走了?您这要价是不是吓着他们了?” 关宏达道:“你刚才不是还嫌少吗?怎么现在又觉得多了?” 关云山道:“说实在的,我对君子兰的价格到现在也不怎么信,别说一万了,就是十块我都觉得贵!刚才我只是配合您一下,一盆花卖这么多钱,我是不信的,这俩人,估计是被你的要价吓跑了。” 关宏达摇头道:“我觉得不是你说的那样,应该还有别的原因。” 他站在大门前,看着远方即将消失在视线内的吉普车,笑道:“他们不是被吓跑,应该是没有准备这么多钱才走的。其实啊,就算是他们到最后不买,咱们也可以自己把这些花拉到东北去卖去。” 说到这里,眼看着吉普车消失不见,关宏达身子一软,一屁股坐在了门槛上,喃喃道:“小军说的没错,这些花确实值钱。这生意要是真的能做成,这得多少钱?我刚才说出价格来,我自己都不信!” 第七十四章 尴尬 关宏达并不是没有见过钱,他的砖窑厂之前并不是私人的,而是属于整个公社的窑厂,后来公社解散,是他花了两万块钱给买下来的。 当时为了凑齐两万块钱,关宏达几乎跑遍了整个云泽地区,能借的人几乎全都借了个遍,可以说是冒了很大的风险,下来极大的决心,才搞出了一万块多,剩下的钱他只能先欠着公社的,按季度还钱。 他眼光准,魄力大,等到窑厂正式运营后,欠乡里的钱一个月就还上了,之后窑厂运行半年后,欠别人的钱也都一一还清,剩下的就是纯赚。 中国这个时候盖房子,用的基本上都是黏土砖,一直到很多年以后,才因为污染以及浪费土地的原因,乡间的这些黏土砖窑厂才逐渐取缔,但在现在,关宏达这个八个窑口的砖窑,简直就是个会下金蛋的老母鸡,每年都能为关家带来好几万的收入。 这在这个年代,已经是极其了不起的数字了,再加上关云山跟市区里的几个官员子弟倒腾化肥,一年下来也赚了好几万块,两厢加起来,他们今年的收入,差不多已经十万块了。 遍数整个云泽地区,日子能有老关家红火的人,也找不出几个来。 今年一年时间竟然挣了这么多钱,即便是以关宏达的城府,也感到有点飘飘然,在这个千元户都极为少见的时代里,他老关家手中却都已经有了十来万,这是什么概念? 到了这个地步,关宏达心满意足,就盼着日子一直这么过下去。 他平时也想过很多来快钱的法子,但都只是胡思乱想,有的方案根本就难以成行,但即便是他胡思乱想,也从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自己竟然能遇到天上掉金山的事情。 他为人精明无比,与洪光珠、柯建章两人短短的接触之后,就已经断定了一件事情: 现在的君子兰真的很值钱! 虽然理智告诉他,自己判断肯定没有错,但多年的生活经验还是让他难以相信这个事实,几盆花而已,过去送人都没人要的玩意儿,现在竟然成了宝贝? 洪光珠柯建章两位买花人走后,关宏达一颗心砰砰直跳,看着关自在花棚里的一盆盆君子兰,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惊喜神色,“就这破花,能值十几万?” 他在跟洪光珠、柯建章谈话的时候,显得胸有成竹不慌不忙,可是在两人离开之后,神经便再也绷不住,整个人浑身发软,连站立都要站不稳了。 他被自己推断出来的价格给吓着了! 关云山到现在还是一脸激动的神色,“我总觉得跟做梦似的,要是这些花真能卖到这个价,太爷这上百盆花,那得卖多少钱?” 关晓军看着自己的爷爷与父亲都是一脸震撼的神色,忍不住暗暗好笑,“爷爷,这花不是咱们的啊,这是太爷的东西!卖再多的钱,那也得给太爷!” 关宏达身子一震,忽然反应过来,可不是么,这一整个院子里的花都是关自在的,即便是卖出再多的钱来,那也都是太爷的,自己瞎激动啥? 想明白这一点后,关宏达父子顿时都冷静了下来。 人有时候就是这样,身在其中往往不如局外人看的明白,刚才他们代入感太强,下意识的就把这些君子兰当成了自己的东西,因此对这些花的价格激动万分,现在明白过来,这花即便是卖出天价来,那也是老太爷的东西后,两人的神智都清明起来。 就如后世之人见到别人中了大奖激动的跟疯子似的,都会感到好笑,可若是自己中了大奖,恐怕也得激动的好几天睡不好觉。 事不关己,都能说风凉话,若是落到自己头上,就很难冷静下来。 “嘿嘿,咱们都让孩子笑话了!” 关宏达恢复冷静之后,想到刚才激动的样子,自己也感到好笑,“怪不得有人说咱是土包子,还是见得世面少啊!” 他走到关晓军面前,摸了摸关晓军的脑袋,笑道:“还是我大孙子厉害,他一早就说这君子兰值钱,我们以前还不信!云山,咱爷俩还不如小军这么一个孩子呢!” 两人走到院子里,把这种情况给关自在说了之后,关自在大为诧异,“这君子兰真值这么多钱?这事儿有点邪门啊!” 关宏达道:“太爷,我如果没猜错的话,这兰花确实很值钱,到底为啥这么贵,咱们呐,就别操这份心啦,趁着价格贵,先卖了再说!万一再便宜下来,那可就错过机会了!” 关云山道:“要不这样,俺四爷爷不是在东北么?咱们拍电报问问他这个情况,看他知道这花的价格不?要是真的这么值钱,大不了咱们自己把花拉到东北卖去!” 关宏达反对道:“东北离咱们这里这么远,怎么拉过去?那得花多长时间?还不如包一节火车皮呢!关键这玩意儿有点邪门,万一拉到东北,价格下来了,那不就赔死了?” 关晓军在旁边道:“爷爷,爸爸,太爷还没有说话呢!” 关宏达父子顿时尴尬起来,他们又忘了这花是关自在的东西了。 关自在看着关宏达父子一脸的囧样,忍不住哈哈大笑,“我都不急,你们急啥?” 他笑眯眯的看向关晓军,“小军,你说该怎么办?我这段时间可老是听你念叨这君子兰的事情,现在人家买花的来了,你小子有什么主意没有?” 这么大的事情,关自在竟然询问关晓军这么一个小小的孩童,这简直就是问道于盲,莫名其妙。 虽然关宏达父子知道关自在这是故意跟关晓军开玩笑,但还是觉得太爷太过没正形,小军一个小屁孩能知道什么? 然后他们就看到关晓军挺着小胸脯道:“当然是卖给这些人啊,咱们要是拉到东北去卖,又费力又费时间,人生地不熟的,遇到坏人咋办?爸爸又不会功夫,肯定打不过人家!” 这个时代的治安是个极大的问题,即便是严打,也不能杜绝阴暗处发生的事情,听到关晓军的话,关云山就知道自己之前的计划根本就行不通,他一个人去东北,怎么都好,拉着值钱的东西去,还真保不齐会出什么事情。 关宏达看向关晓军,又惊又喜,他伸手将关晓军抱了起来,“哎吆我的大孙子,你咋这么聪明?这都是你想的吗?了不起!” 被关宏达抱着,关晓军很不好意思,腼腆道:“我也是瞎说,爷爷,你把我放下来吧,我现在可重了,别累着您!” 关自在笑道:“云山,你看事情还没有小军看的明白,你这当爹的可要被儿子给比下去喽!” 他对关宏达道:“就按照小军说的办,这些花啊,人家再来买,咱就谈个合适的价格卖出去,没必要拉到东北去折腾!” 他笑眯眯的看了关晓军一眼,“小军,走,接着练拳去!” 关云山很不好意思,挠了挠头,心中颇为不服气,“我连我儿子都不如?” ps:感谢我叫浅白同学的打赏,本书有了第一个掌门,非常感谢,以后如无意外,一天两更。 第七十五章 躁动 “这两人咋还不来呢?” 洪光珠与柯建章两位买花客,自从上次走后,已经过了一个多星期了,这一个星期里,再也没有任何一个人来关帝庙村打听过君子兰的事情。 似乎前几天两人来关自在家里看花的事情只是一场梦境,梦醒之后,一切都恢复了原来模样,大家该干啥干啥,与往日没有什么不同。 但是关云山从这之后,就有点心神不宁,一心盼望着能将太爷家里的君子兰卖个大价钱。 其实这些花是关自在的,又不是他的,就算是卖钱再多,那也是不是他的,按道理说,他不应该如此热心才是。 可关云山从小到大,就从未遇到过这么大的一个机会,也从未想到过有朝一日能距离一大笔横财这么近。 他为人极为讲道义,又加上心高气傲,所以倒不是贪图钱财,而是单纯的想要体会一下做这种大交易的感觉,过一把数钱的瘾头。 当然,君子兰的价格竟然如此之高,也令关云山眼界大开,他上一年倒腾化肥,拉砂石料,也赚了好几万块钱,本以为已经非常了不起了,但谁知道,他努力一年的成果,却被一盆花给打败了,这让他多年的固定思维受到了极为剧烈的冲击,这才发现,原来世界上还有这种荒诞的事情发生。 外面的世界充满了荒诞不经,同时也充满了神秘的未知与一种莫名的诱惑。 这种诱惑使得关云山心中蠢蠢欲动,迫切的想要去外界见识一下乡下农村所没有的风景。 有的人,体内天生就有一种躁动不安的分子,他们永远不会满足于安分守己的日子,他们真正追逐的是一种“在路上”的感觉,他们像是一个热爱旅游的游客,走遍天下,只是为了见识更多的从未见过的景色。 他们收获的只是精神上的满足,其实旅游本身并不会对他们的生活有什么实质上的意义,甚至在物质上使得他们贫穷,可是这些人却是乐在其中不以为苦,似乎只有永不停息的奔走,才能使他们的内心感到平静。 或许直到他们老了,走不动了,才会停止前进的步伐,回到久违的家,但在此之前,他们一直在路上。 关云山就属于这种人。 在洪光珠、柯建章两人走后的第二个星期,他再也按耐不住内心的骚动,砂石料也不拉了,向家人提出了准备去东北见识一下的想法。 对于关云山这种念头,一家人都不同意,这日子过得好好的,干嘛要去外面受罪? “孩子,外面的钱就这么好挣?” 关宏达接连劝阻了关云山好几天后,见关云山主意已定,怎么劝都不听,不由得满脸愁容,“咱们家砖窑厂正是红火的时候,一年下来,少说能挣五六万,要是干得好,一年十万也未必不能挣出来,咱们整个国家,现在能比咱们窑厂挣钱的买卖能有多少?” 他唉声叹气道:“在家里,什么都好说,有亲戚,有朋友,有熟人,干什么事情都有人帮衬,咱们好好的过日子,只要不瞎折腾,整个云泽地区,就不会有人敢小看咱们!” “你去东北能干什么?人生地不熟的,真要是出了啥事,咱们一大家子怎么办?你想过没有?” 但无论关宏达怎么说,关云山只是不听,在等了几天后,感觉洪光珠等人不可能再来关帝庙村的时候,当下不再犹豫,简单收拾了行李,这就准备去东北。 关宏达只有关云山这么一个儿子,从小就宠溺非常,现在见他主意已定,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只能无奈同意。 他生怕儿子受委屈,特意买了一个新皮包,往皮包里塞了三万块钱,又嘱咐卢新娥在关云山的裤裆内衬里缝制了一个口袋,又往这个口袋里塞了两千块,让卢新娥缝死,最后对关云山道:“云山,除非遇到当紧的事情,这两块钱千万不要动!这是你的路费,是你最后回家的依仗。” 关云山不以为然,“爸,这三万块钱,都已经足够我花的了,我还能全都赔掉?只要是不丢,我怎么可能会到用这保命钱的地步?” 在上一世,关云山还真多亏了这两千块钱才能顺利返家,当时他在春城赔光了三万块,又气又急,在那里生了一场大病,若是没有这两千块救急,天知道会沦落到什么地步。 对于关云山去东北这件事,关晓军也极为不赞同,他不认为关云山能在这个击鼓传花的过程中成为一个赢家,但是如今的他人微言轻,说什么都不管用,关云山根本就不听他的。 在一家人都劝阻无效的情况下,关云山就在一个春日的早晨离开了关帝庙村,挎着帆布包走向了火车站,踏上了往东北春城的列车。 也就在关云山离开家的第三天,洪光珠与柯建章两人再次出现在关自在家里,这一次两人不再遮遮掩掩。 “关叔,俺们也不瞒你,现在这君子兰确实卖的很火,可是也不是随便一盆就能卖出几万十几万,最多的还是几百块一盆的花,上千块的都不太多见。” 三角脑袋的洪光珠对关宏达直接挑明,“您得给我们一点赚钱的余地啊,俺们辛辛苦苦跑这么远,还要雇车拉到东北,图的是啥,还不是赚个差价?” 他看向关宏达,“关叔,我给你开个价,您看看合适不?” 洪光珠说到这里,将身边的一个大大的蛇皮袋打开,“我这里有五十万现金,您要是觉得可以的话,这些钱都归您,老太爷家里的君子兰都归我们!您要是嫌少的话,那我也没有办法了,这些钱还是我们东拼西凑的,我们只能出这么多!” 蛇皮袋子里装的都是一沓一沓的“大团结”,将整个蛇皮袋撑得鼓鼓囊囊,这要是放在外面,谁也想不到这袋子里会装有这么多的钞票,关宏达一开始还以为是这俩人为了好谈生意,特意送给自己的礼物呢。 看着蛇皮袋子里面的钞票,关宏达一阵眼热,天可怜见,他从小到大,何曾见过这么多钱! 这种现钞的冲击力之大,远远胜过苍白的语言,关宏达脸皮一阵抽动,差点就点头同意,好在他心中还有一丝清明,勉力摇头道:“五十万少了点,最少一百万!” 洪光珠与柯建章对视了一眼,在目光中达成共识后,两人同时看向关宏达,“好,就一百万!” 第七十六章 激动 关自在家里的君子兰差不多有两百来盆,真要按关宏达之前的要价,一盆要价一万块,那么这些君子兰少数也能卖出两百万来。 但洪光珠这人说的也非常有道理,这个年头,君子兰虽然很贵,但也不可能都值十来万,大多数还是一二百为主,只有品相好到了极点的花,才能卖出高价来,市场上能卖出一千多块的都已经不多见了。 关自在这些君子兰虽然每一株都伺候的极好,品相也都堪称极品,但也不可能每一盆都能卖出惊天高价来。 更何况物以稀为贵,多了反而不美,这个道理关宏达还是知道的。 因此虽然知道太爷家里这些花按照现在的行情,绝不止一百万,但收到手里的钱,才是自己的钱,就算是能卖出一万块那也是赚的,现在能卖出一百万,那还有什么不满足的?总得让人家也赚点不是? 其实关宏达开口索要一百万,完全是没有任何自信的狮子大开口,如果洪光珠两人不同意,五十万关宏达也会同意卖出去,但他没有想到自己这里说出价格后,洪光珠与柯建章真的就答应了! 关宏达的一颗心砰砰直跳,感到浑身发热,两只手都轻轻发颤。 如果不是知道现在是在谈生意千万不能露怯,估计他整个人都要激动的发抖不可,但好在他心理素质极强,倒是看不出脸上有任何变化。 见洪光珠与柯建章两人同意了一百万的价格之后,关宏达点了点头,“好,那就成交!钱留下,这些花随时都可以拉走!” 洪光珠见关宏达这么一个乡下老头听到一百万这么一个天文数字,竟然丝毫不动声色,不由得大为钦佩,大拇指一翘,“关叔,您果然见过世面!一百万都不被您看在眼里,果然不愧是地方上的头面人物!” 他嘿嘿笑道:“实不相瞒,我们这几天特意在市里了解了一下您老人家的情况,知道您走南闯北见识过人,而且更吓人的是,方圆百里,只要是地方上有名有姓的人,只要一说起你的名字来,他们竟然都知道!这就太了不起了!我和老柯商量一下,觉得不能给您打马虎眼,您老人家的便宜还是不占为好!嘿嘿……” 关宏达闻言哈哈大笑,“小兄弟,你太抬举我了!我一个大老粗,有什么可佩服的?” 两人说了几句后,这生意就算是谈妥了,洪光珠带来的五十万钞票先作为定金,其余的钱,在将君子兰全都装车后,再把剩下的钱以支票的形式给关宏达。 关宏达不相信支票,对两人说道:“乡里打白条的我见多了,空头支票我虽然没有见过,但却听说过不少这样的事情,咱们做生意,就得丑话说在前头,等什么时候在银行里把钱存好喽,我们这些花你们才能拉走!” 他笑道:“万一你们给我的是空头支票,我上哪找你们去?” 洪光珠与柯建章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尴尬的笑了起来,“关叔,我们哪敢耍这个鬼哦,做生意嘛,信用第一!您放心,这支票肯定能用!” 关宏达摇头道:“啥叫信用?熟人才能讲信用,我跟你俩不熟,这信用还是免了吧!乡下规矩,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这多简单!” 洪光珠鼻尖冒汗,不敢再反驳,道:“那这样,我们先把定金给您一半怎么样?我们两个还有些事情……” “能有什么事情?别管什么事情,只要是在云泽地区,不是我关宏达吹,只要不是违法乱纪的事情,我都可以帮你们出头!” 关宏达见两人目光有点躲闪,心中就是一突,他是不会放过这么一笔大生意的,当下根本就不给两人喘气的功夫,笑道:“来,咱们一起去市里去,先把你们这订金存银行里去,在路上你们正好说说你有啥事情要办,你们放心,只要在云泽地区,说句大话,还真没有办不成的事情!” 洪光珠无奈,“那……好吧!” 关宏达道:“我这人是个急性子,说干就干,走吧,咱们现在就去市里走一趟吧!” 洪光珠与柯建章面面相觑,硬着头皮道:“关叔,您性子确实有点着急,咱们是不是再合计合计?” 这个价格他们虽然已经给上面汇报了,但毕竟数目太大,一时间未必能挤出这么多钱来,这几天开的支票,空头支票的概率极大,这要是与关宏达一起去银行对账,马脚立马就能露出来。 因此两人见关宏达做事这么痛快,此时都有点顾虑,若是上面的款子调拨不过来,那就麻烦大了。 通过这几天的一些了解,他们已经知道,关宏达这个农村老头,可真不是好惹的,万一惹得他发怒,两人恐怕几有罪受了! 当此之时,绝不能太犹豫,两人也是决断极快的人,在初始的犹豫之后,便不再多说,直接就同意了关宏达的要求,开车去市里先将这五十万订金存起来再说。 这次去市里,关宏达把这件事给关自在一说,关自在道:“这事儿不方便被外人知道,咱爷俩一起去,别让这俩小子在路上捣鬼!” 两位老人都是从江湖中磨炼出来的人,骗人的伎俩见的多了,之所以去银行,一个是这么多钱不可能就这么放在家里,另一个重要的原因是,担心洪光珠两人给的是假钱。 这个时代,假钱多得是,之前的粮票、布票什么的有好多都是被人画出来的,造假的事情层出不穷,因此关宏达极为担心这五十万订金是假的。 等他们一起去市里把钱存进银行,发现钱币是真的之后,关自在便草拟了一份合约,将订金的事情写明白后,一式两份,这件事这才算是敲定下来。 事情定下来之后,关宏达的一颗心方才放了下来,回到村子里后,激动的满面通红,对关自在道:“太爷,您要发大财啦!我还从没有见过这么多钱呐!” 关自在不以为然,“瞧你那熊样!就这点钱就把你吓住了?没出息!想当年我……” 他摆了摆手,笑道:“当年的事就不说了,不过这一百万确实不算少了。虽然现在只是先给了五十万,但还是很大一笔。宏达啊,要是这些钱都给你,你会怎么花?” 关宏达愣了一下,“我不知道!” 第七十七章 如果你有钱了 碍于见识与文化水平,关宏达虽然为人精明,但毕竟眼皮子还是有点浅。 一百万啊,他这一辈子都没有见过这么多钱! 他也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能亲手做了这么一档子大生意。 因此在关自在问他如果他有一百万的时候,他会怎么花时,关宏达顿时就楞了,他还真不知道应该怎么花。 对他这位老农民来说,他现在手头上有一个砖窑,每年的利润都有好几万,在生活上已经超过了整个凤山乡的大多数群众。 他家里夫妻和谐,孙子孙女也极为懂事,儿媳妇也极为孝顺,除了关云山这么一个儿子有点不省事之外,别的他都要比别人好。 过日子过到这个地步,对于从苦海里泡大的关宏达来说,他已经非常知足了。 在他看来,自己现在的这个砖窑,只要好好经营下去,以后只能越来越赚钱,到时候还可以去别的地方再跟人合伙搞几个窑口来,然后攒钱再在市里买一出院子,让孙子成为城里人,不再农村受苦,这就是他现如今最大的愿望了。 乡下农民,你让他再往大里想,说什么富国强民的东西,那完全不现实,把日子过好,那才是硬道理。 他干事情一向都是踏踏实实一步一个脚印往前走,从来就没有想过天上会掉馅饼,但是今天,天上真的就掉馅饼了,只不过是砸在了关自在头上。 可即便主角不是他,但能亲身经历这么一档子事,就已经令他足够兴奋了。 他可从未想过自己会有一百万块钱,连这个念头都没有在心底升起过。 “你呀,也就这点出息了!” 见关宏达被自己一句话就给问愣住了,关自在哑然失笑,“行了,你先回去歇着去吧,这件事咱们明天再聊。” 到了次日早晨,关晓军与关阳在关自在院子里练拳的时候,关自在有意无意的向他们姐弟还有关山虎三人问道:“我问你们啊,要是你们现在忽然有了一百万块钱,你们会怎么花?” 关山虎道:“要是我有一百万,我就把钱捐给派出所,让他们去抓人贩子,抓一个人贩子,我就奖励他们一百块钱,要是一百万都能花完的话,那就是抓了一万个人贩子,然后将这些人贩子全都枪毙,以后就不会再有人偷小孩了!” 关自在见关山虎戾气如此重,忍不住暗暗皱眉,“这孩子好大的杀气!” 他看向关阳,“阳阳,要是你有一百万,你会怎么花?” 关阳歪着脑袋想了想,“我要有一百万的话,我先给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对了还有些小军,我们全家都买一身新衣服,再给太爷你买最好的烟叶,然后呢——” 她想了想说道:“再把学校里的桌子都换成新的,学校里好多课桌都坑坑洼洼的,都快不能用了!” 关宏达大笑,“你这丫头倒是挺有孝心!” 他将目光转向关晓军,“小军,要是你有一百万,你会怎么做?” 关晓军笑道:“先拉电!” 关自在一愣,随后点头,“不错!” 关帝庙村虽然距离云泽市不是很远,但却一直没有通电,整个八十年代,云泽地区,电线根本不下农村,一直到八十年代后期,农村用电才慢慢普及开来。 但是不知道怎么乡镇的领导是干什么吃的,还是特意为难关帝庙村,八十年代后期时,关帝庙附近的村子全都通电了,唯独关帝庙村不通。 一到晚上,附近的村子一片明亮,但是一到关帝庙村,就是一片漆黑,对比极为强烈。 当时附近村子里都已经有人买电视看了,而村里的孩子们,大晚上的不惜跑三四里地,就为了去附近村子里看电视剧,甚至是广告他们都看的有滋有味。 关晓军小时候就经常与几个小伙伴结伴跑到邻村有电视的人家去追看电视剧,一直到深夜,人家都要睡觉关门了,他们才恋恋不舍的再跑回家,一般到家后都到了凌晨了。 后来关云山实在看不下去了,村里没电,他便想办法搞了几块汽车上的大电瓶,然后又买了一台十二英寸的木壳黑白小电视,将电视与电池接通,这才让村民真正意义上在本村看上了电视。 当时每次开电视的时候,整个院子里都挤满了人,热闹非凡,大冬天的也不嫌冷,各自搬着板凳围观,就跟野外看电影一个样。 后来天气暖和的时候,都是直接把电视电瓶抱到大街上去,以方便全村人观看。 只不过电瓶不怎么禁用,看不多长时间都要充一次电,非常麻烦。 这种情况持续了好几年,一直到了九五年左右,关自在去乡里把乡长胖揍了一顿,电线才架到了关帝庙村,从那以后,关帝庙村的村民才算是结束了点煤油灯的日子。 关晓军对村里没电的情形印象极为深刻,因此在关自在询问的时候,第一时间就说出了拉电的想法。 “那拉完电以后呢?” 关自在非常想知道关晓军这个小孙孙到底是怎么想的,他对关晓军极为看重,总觉得关晓军幼小的身躯里似乎藏着一个成人的灵魂似的,在某些事情上成熟的不像话,要不是发现关晓军没有什么异常举动,关自在还真会怀疑关晓军被鬼魂附身了。 “拉完电以后,肯定要先安上电灯泡,那要比油灯明亮多了!我上次跟爸爸去小官村的时候,在路上见过电灯,可亮了!” 关晓军不敢过多表现自己,尽量以孩子的语气道:“我们老师都说了,在城市里面,电灯电话,灯头朝下!我们农村以后也会那样的!” 关阳大为好奇,“灯头朝下?还有灯头朝下的灯?不怕着火吗?” 关晓军笑道:“那灯泡用的是电,不是煤油,不会着火的。你没见咱家的手电筒么,跟手电筒的灯泡差不多,就是大了不少。好多电影里都有电灯的样子,你都忘了?” 关阳挠了挠脑袋,“想不起来了!” 她似懂非懂,一脸的憧憬,“要是咱们村真的能拉上电就好了!” 关自在笑道:“好,那咱就先拉电!” 第七十八章 遗憾 “电灯电话,灯头朝下!” 这是好多年前在云泽地区流传的一个顺口溜,当时有人在公社里展望祖国发展的时候,就将不费油不冒烟还非常亮的电灯作为展望的目标。 公社里的人说这句话的时候,其实电灯他们还敢想一下,电话只是为了押韵凑上去的,就连说话的人自己也觉得这句话不靠谱,因此说起来很没有底气。 而听到这句顺口溜的乡民也只是把这当做是顺口溜,也根本就没有当真,电灯或许可以奢望一下,电话?那还是算了吧! 自建国以来,广大乡下农村,大多数人除了在电影上看到电话的样子之外,现实中根本就不曾见过电话的实体,电话这种东西一直存在他们的畅想之中。 其实别说电话了,就连电灯他们都觉得是很神奇,都觉的那是距离自己生活非常远的一种东西。 关宏达的砖窑厂,就因为没有电,无法使用砖机,因此黏土砖都是人工把搅和好的泥土装进模子里,然后再太阳下晾晒一段时间之后,才能码在一起,这样一来,非但费人工,更费时间,因此烧砖量一直上不去,只有在烈日炎炎的夏天,才能稍微增加点数量。 也就在把电线扯到关帝庙村后,砖窑的产量才真正的上去了,可惜上一世刚刚扯上电,关宏达便被查出了大病,而关云山为了给关宏达治病跑遍了整个中国所有的大医院,连窑厂的生意也顾不得了。 后来关宏达去世,关云山因为欠账太多,又加上被人挤兑,最后做出了错误的决定,不得不将窑厂卖掉还债。 好好的下金蛋的老母鸡,就这么被他转手给了别人。 因为经历过这些事情,再加上毕竟是习惯了后世的多媒体社会,因此在关自在问及怎么花钱的时候,关晓军脱口就是拉电。 关自在其实也厌烦了每天点煤油灯的生活,关晓军的提议正合他的心意,当下对关晓军很是夸赞了几句,“不错,不错,有想法!咱们村呐,还真就缺电,要是有了电,做什么都很便利。” 他背着手抬着头想了一会儿,道;“这这事情还真不是用钱能轻易办到的事儿,咱们地区的发电厂电量不一定够,就是有钱因为未必能办成事。” 关阳见关自在背着手离开,好奇的趴到关晓军耳边,“太爷爷这是怎么了?有点奇怪诶,他真有一百万?那得是多少钱?” 关山虎也把耳朵支棱起来,想听听关晓军是怎么说。 在三人中间,关晓军是一个点子最多,办法最多的人,因此虽然三人中关晓军年龄最小,却渐渐的成了三人的主心骨,关阳与关山虎在遇到什么事情的时候,都隐隐的想要征询关晓军的意见。 “想什么呢?谁家能有一百万?你当太爷是神仙啊,一变就能变出一屋子钱来?” 关晓军看了关阳一眼,“一百万那得是多少钱?你都瞎琢磨啥啊?” 关阳吐了吐舌头,“这不是太爷今天问了嘛,我才这样想。” 关山虎道:“我听村里人说,太爷要发大财了,人家买花的人肯花大价钱买花,这次太爷起码要赚两三千!一百万?那是瞎胡说,咱们整个村子卖了,也不值一百万啊!” 关晓军笑道:“两三千还差不多,我可听说了,太爷的这些花儿,好的能卖出十几块呢,便宜的还能卖出三四块,这几百盆花,你们算算,能卖多少钱?” 关自在的大院子占地三亩还多,整个院子有将近三分之二的地方,放的都是花草,这些花草加起来,三百来盆那是有的,都是关自在十多年来培育繁殖的。 关阳与关山虎两人的脑袋都极为聪明,略一盘算,都已经算出了价格。 “这样说,就算是一盆花卖五块钱,这些花也能卖一千多块钱啊,都够盖三间大瓦房了!” 关山虎一脸激动,“这些花以前太爷送人都没人要,没想到现在这么值钱!” 一百万并不足以让关山虎、关阳他们激动,因为他们都知道那是假的,但这一千块却让两人兴奋的脸色通红,因为这些钱才合乎逻辑。 在这个年代,就算是有人拿着大喇叭吆喝,说关自在的君子兰卖了一百万块钱,村里的村民也不会有人相信,反而会认为说话的人不是骗子就是傻子。 别说一百万,就是十万块,一万块,这些村民也不会相信。 这些放着占地方,养着费力气,屁用不中的花能卖好几块一盆?开什么玩笑!谁信谁是大傻子! 在这个万元户都极为罕见的年代里,超过几千块的事情,都透着一股子荒诞不可信。 在洪光珠与柯建章离开后的几天里,关宏达一直都没睡好觉,直到一周后,一辆大车开到了关帝庙村头,关宏达方才平静下来。 洪光珠下车后,大着嗓门道:“老爷子,装车,装车!咱们这些花儿,可得轻拿轻放,我这人手少,您得帮忙把这花儿给搬到车上去。” 他们也不知从那找来的军用大卡车,整辆车开到关帝庙村后,把村子的整条大街都给堵得严严实实的。 卡车上还有帆布篷,似乎是部队里拉人用的,此时车厢里却被放入了好几排的花架子,改装成了拉花的车子。 “我们村别的没有,劳力多得是!” 见洪光珠押着车过来,关宏达哈哈一笑,“我现在就喊人过来帮忙!” 这个时间点,村里的闲人多的是,关宏达喊来几个人,一人给了一包烟之后,这些人便开始在洪光珠的吩咐下,将花盆小心翼翼的往车厢里摆放。 一共装了两大车,才将这些花装完,等到洪光珠开车要走的时候,关宏达从村里喊出几个身强力壮的小青年,吩咐他们道:“你们今天跟我进城一趟,这两个人要买太爷的花,但是钱还没有付完,等到了城里,你们帮我好好看着他们,不要让他们拉着花跑喽!听我的吩咐,我让他们走,你们再放他们离开!” 几个小青年一脸兴奋,其中黑大个关云堂道:“宏达叔,您瞧好吧!他们要是敢捣鬼,看我不把他脑袋给拧下来!” 关宏达脸一沉,“三炮,别冲动!咱们这是做生意,不是打架!” 关云堂脾气不好,最喜打架,所以被起了个绰号,叫做三炮。这家伙长得虎背熊腰,虽然没有关云山个头高,但却显得比关云山粗壮,两条胳膊比一般人大腿都粗,浑身疙瘩肉,是个练大洪拳的武夫。 他比关云山还不是脾气,喝酒打架乃是他的人生两大爱好,现在有事情要办,激动的脸都红了,“宏达叔,今天帮忙,您得请我们喝酒!” 光宏达道:“臭小子,这还用你说?” 两辆车一前一后的离开关帝庙村,上午离开,一直到了晚上,关宏达与村里的一帮人才回到了村里。 一个个累的不行,三十多里地的路,他们是走着回来的。 关晓军从村头看到关宏达时,只见关宏达脸色通红如同醉酒,别人都累的唉声叹气,唯独他精神奕奕,不见丝毫疲态。 见到关晓军之后,关宏达一弯腰就把关晓军抱到怀里,“小军,爷爷今天很高兴!” 他说到这里,忽然想到了关云山,脸色明显黯淡下来,“要是你爸爸在家的话,那该多好!” 第七十九章 没把握 关宏达醉了! 在回到家后,他便跟村里的一帮后生在一起喝酒,一直喝到了凌晨,酒场才算是散去。 “小军,爷爷把你以后娶媳妇的钱都给挣出来了!” 在天亮后,喝醉后的关宏达躺在床上一直说胡话,当关晓军给他送茶水的时候,关宏达拉着关晓军的手,醉醺醺的一脸自豪,“我帮太爷出力,太爷肯定不会亏待我,他给我多少,我就给你存多少!等咱有钱了,爷爷就给你在城里买个院子,在院子里盖几间大瓦房,以后你就住在城里上班,娶媳妇也娶一个大学生,小军,你说好不好?” 关晓军看着醉醺醺的关宏达,听到老人说的话,禁不住眼圈发红,差点掉下泪来。 即便是喝醉了,关宏达还在考虑自己孙子未来的出路,可见他对自己孙子是多么关心。 “云山呢?把你爸爸喊过来,我有话给他说。” 关宏达喝了几口热茶,对关晓军道:“小军,喊你爸过来!” 关晓军轻声道:“爷爷,爸爸去东北了,还没回来!” “哦——” 关宏达躺在床上叹了口气,含糊不清道:“云山啊云山,唉——” 他脸上兴奋的表情忽然收敛起来,叹了口气,沉沉睡去。 做了这么一个大生意,自己的独子却不在场,不能分享到自己的喜悦,关宏达即便是在醉酒的朦胧之中,也还是感到极为遗憾。 关晓军看着床上的爷爷,闻着屋里的酒气,怔怔的在屋里站了好长时间,才回过神来,转身走了出去。 关宏达高兴的这么失态,不用问,这生意自然是成了。 但关宏达在跟人谈生意的时候,关晓军并不在现场,到底卖了多少钱,他也不知道,只是通过关自在昨天有意无意的问话,他才猜出了这些君子兰应该是卖出了一百来万。 对于卖出一百万,还是五十万,关晓军并不怎么关心,这事情只要关宏达出面了,肯定不会卖出很低的价格来。即便是卖出十万块钱,那也是一笔横财,比前世只卖出两三千块可要强多了。 在这个年代,能拿出一百万人几乎是没有,这一百万块钱,不问可知,一定是那个政府单位拨款挪用出来的,看来对于君子兰这种东西,有些官员也动了心思。 其实这君子兰的价格之所以后来被打压,最大的原因就是当时的政府单位参与了其中,产生了很大的经济漏洞,这才引来了有关部门的重视,给予了严厉的打击。 关晓军懒得猜测这些钱到底来自哪里,也懒得想洪光珠与柯建章这两人到底是什么身份,只要这次的买卖做成功了,钱到了老关家手里,这对他来说,那就是成功。 至于以后真出了事情,上面追查也追查不到关宏达身上,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他又不犯法。 关宏达这次醉的很厉害,一直到了次日,酒劲才完全下去,他酒醒后不敢耽搁,直接跑到了关自在家里,将一个存折递给了关自在,“太爷,一百万,我都给您存在这个折子上了!您是不知道,在提款存钱的时候,银行的小姑娘那眼神,眼珠子都要蹦出来了,算盘都拿不稳了!连何喜天那个家伙都惊讶的不行。” 何喜天是云泽市建设银行的行长,跟关宏达是老熟人,这次卖花交易成功之后,关云山照顾熟人,因此将钱全都存在了建行里。 “你自己拿着吧,取出十万块为村里拉电,其余的都给小军留着!” 关自在看了关宏达手中的存折一眼,根本就不怎么在意,“我前天问小军有钱了做什么,那孩子说,有钱先给村里拉上电。我觉得这个想法很好,宏达,你想想办法,看能不能找找人,把咱们村里给供上电。” 关宏达拿着存折感到极为烫手,“太爷,这么大一笔钱,还是您留着吧,等用钱的时候,我再来您这里取得了,这存折放在家里,我都不知道放哪里好!放箱子里,害怕给老鼠啃,放盒子里怕被人偷,这两天这个存折我过一会儿就拿来看看,过一会儿就拿来看看,我都快魔怔了我!” 关自在哈哈大笑,“你也就这点出息!” 他摆了摆手,“留着吧,这钱我根本就用不着,我自己的钱都花不完,我要这干什么?我看小军虽然小,但是很有想法,以后等孩子长大了,这钱就给他用。” 关宏达还是有点抗拒,“小军这么小,现在还不到花钱的时候……” “怎么这么不痛快?” 关自在道:“让你收着你就收着!你这几天就跑一下拉电的事情,顺便啊,要是有空的话,把咱们村附近的路都好好修一下,不用花太多钱,但起码得弄平整,不然阴天下雨的,坑坑洼洼,实在不好走!” 古时候有良心的富裕家庭,不是修桥铺路,就是赊粥救灾,关自在深受传统文化影响,有钱后,第一个念头就是把附近的路给修整一下。 这个年代修路,其实也花不多少钱,又不是修公路,其实只是稍稍平整一下,再挖条沟而已。 在冬天找一帮闲散劳力,熬白菜放肉块管够吃饱,这些在冬天闲的难受的村民,就算是不要钱也乐意干。 谁都想多吃点好的,有这样吃肉的机会,谁都不愿意错过。 听到关自在说要修路,关宏达毫不犹豫的就点头答应,“太爷,其实我早就想这么干了!我的砖窑厂出砖的时候,就怕路不好,我之前带着村里人修过一段,但还有一段路没修好,等冬天的时候,我再带人修一下,这样大家都方便!” “不过拉电的事情,我感觉有点不太好办,这事情需要打报告,还要乡里批准,好像还得跟电厂的什么人打招呼,里面的门道我也不懂,现在管电的人架子都很大,人家不一定会理会咱。” 这个年代管理电路的人,一个比一个牛气,你就算是有钱,人家都不鸟你,说给你停电,立马就停,你根本就没有任何办法。只能好烟好酒的伺候着,说尽好话后,人家才勉为其难的将电闸推上。 这里面的事情关宏达有所耳闻,为村里通电的事情,他是一点把握都没有。 第八十章 发愁 在这个时代,有些在后世很难办的事情,其实非常好办。比如修桥铺路,只要吃好喝好,大冬天很容易就能找到很多壮劳力,根本就不用花钱。 而到了后世,在人工极为短缺的情况下,再想让人修桥铺路,那就要花费很多钱了。 盖房子也是一样,此时只要管够烟酒糖茶,吃好喝好,根本就不用给钱,乡里乡亲的就会帮你将房子盖好,但放在后世,必须是明码标价金钱结算,除此之外,还要烟酒不缺。 这就是社会发展进程中,一些习俗制度随着时代进展而发生的变化,谁也无法扭转阻止。 但是在后世有些很容易办的事情,在这个年代却非常难搞,就好比农村通电的事情,这在后世根本就不用村民吆喝,政府自动就会把电线扯到村子里,无论是变压器还是电线等东西,全都是政府来做,态度虽然说不上是体贴周到,但最起码也算是对的住他们的工资。 可是在八十年代,因为电力紧缺,再加上铁饭碗制度,导致整个电力行业的员工一个个牛气冲天,基本上谁的面子都不给。 他们厉害到了什么地步呢?有些事情可能后世没有经历过的人都很难想象。 但凡在电力部门管辖区域内的商店厂子,他们对这些商家店里面的东西,基本上是予取予求,稍不如意,那你就等着吧。 八十年代的事情,关晓军都不太清楚,但是九十年代左右的事情,关晓军却知道几件关于电力部门的事情。 其一,就在云泽地区的一个家具场,因为某电力部门的员工需要木材时,想要从厂子里拉一车木材用,被厂长制止,然后这个厂子正在工作的时候,忽然就停电了,机器不能运转之下,几十名员工只能大眼瞪小眼的干看着,最后还是厂长求爷爷告奶奶的拎着礼物跑到电力部门装孙子,就这样还是过了三天人家才给恢复用电。 其二,在云泽市某片区域十字路口的红绿灯在某一天忽然不亮了,导致交通一片混乱,好在当时汽车稀少,倒是没有出现什么交通事故,但若是置之不理,肯定会出大问题。 后来查明原因,原来是当地交警查扣了某位电力部门员工的驾照,后者为展示肌肉,便截断交警所在片区的用电,后来经过上级部门协商,方才恢复了通电。 当时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连市长都被惊动,大发雷霆说要严惩电力部门的员工,但到最后到底有没有严惩,就不得而知了。 此外还有种种匪夷所思,不可思议的一些事情在这个时代的电力部门发生,但凡经历过那个时代的普通民众,相信都深有体会。 农村还好,对电力的需求没有那么迫切,就算是没有电,并不影响生活,可在城市里,没电真的难熬,但大多数居民都无力改善这种情况,只能听之任之,还不敢得罪欺负他们的人。 在六七十年的,有四类职业最为吃香,最为令人羡慕,当时有个顺口溜,叫做“四个轮子,一把刀,白大褂,红旗飘。” 四个轮子就是司机,那时候能开车当司机,又风光又体面又来钱,人人向往。 而一把刀,指的是在鸡鸭鱼肉等副食品店里工作的员工,因为那个时代物资紧缺,买东西全凭票,有布票,肉票,粮票,油票,反正林林总总,买什么都需要用票,钱根本就不好使。 而做拿刀为别人切肉的小伙儿,切肥切瘦全在一念之间,因此所有人都不敢招惹他们,见了面递根烟那是应当应分的事情,而且卖肉的时候手抖一下,歪一下,一天下来,总能给自己留下半斤八两好肉来,再加上一些大骨头下脚料,每天回家都能打包一袋子,这些东西拿回家放点姜片大葱一煮,嗬,那叫一个香啊,隔着好几家都能闻得到。 在那个基本上人人都是啃地瓜干吐酸水的年代,这些人却能天天见荤腥,谁不羡慕? 因此听说谁家孩子在副食店里卖肉,人人都心向往之,羡慕的双眼发红。 至于白大褂说的是医生,红旗飘则指的是军人,也都是人人羡慕的职业。 这四种职业从六七十年代开始吃香,到了七八十年代照样吃香,一直到了八十年代中期之后,开始发生了变化。 司机虽然还算是吃香,但已经不是很吃香,副食店纷纷关闭,卖肉的员工也都失去了昔日的光环,只有白大褂与军人还非常坚挺,但这两种职业必须要有专业知识或者必须经过选拔才行,并不是人人都能胜任。 虽然人人向往,并不是人人眼红,只有那些有油水而又不需要技能的行业才成了人人争抢的目标,就比如去电力部门上班。 进入电力部门,经过短短的培训,会扳电闸就行,具体的问题自然有真正的电力工程师来搞,大多数只管管理电闸变压器,然后喝酒打牌无所事事,又能捞外快,人人都给几分面子,简直过的就是神仙的日子。 电老虎,这个称呼也就是在这个时代被喊出来的,而且一直延续了几十年,搞的很多人敢怒不敢言。 现在关自在要关宏达想办法为村子里通电,这难度真不是一般的大。 现在整个凤山乡,也就只有凤山集上有电,而凤山集距离关帝庙村少数也有十多里地,要想从凤山集引电,那电线就得跨过至少十来个自然村,而电线既然从这些村子里经过,那这些村子自然也要分润点福利,如此一来,花费的金额可就不是少数了。 况且现在很多村子都非常贫穷,拉电需要的电线杆子,电线,变压器等物品,基本上都要各个村子里的村民平摊,很多村民可能都交不起这个钱来,但他们交不起也想用电,这就会产生偷电现象,如果查的严,那就可能会引起别人的仇视,发生暗中截断电线的情况。 有些事情想的极为容易,真要实施起来,难度极大,并不是光拍脑袋就能完成。 在基层想要干出点事情来,那是非常不容易的,要考虑到方方面面才行,各种矛盾的平衡,各种事情的应对,都要事先进行准备,可就这也避免不了突发事件发生,那就要看你的临时应变能力了。 要么说,为什么只有基层才能锻炼人呢。 党和国家的领导人,很多都是从最基层的地方做起的,锻炼一段时间之后,才获得了对基本国情的认知,这样才能对国家的状况有一个清晰的了解,在处理问题的能力上才能趋于成熟与稳重。 只不过有的人是踏踏实实做事,有的人却是单纯享受权力带来的快感,这是几千年来轮回往复的大命题,没有那个政权能跳得出来,特别是在中国。 不过对于此的关宏达来说,什么大命题小命题都不管用,他现在只是发愁,这拉电的第一步应该怎么走。 第八十一章 办法 “要不,太爷,咱还是先修路吧?” 考虑到拉电的难度,关宏达打起来退堂鼓,“这不太好弄啊!” 关自在看了关宏达一眼,“你就这么废物?你这村长是怎么当的?再难还能难死人?你再回去想想去!” 关宏达唯唯诺诺,“那,太爷,我先回去了啊!” 他回到家里后,想了半天,决定跑乡里问问这件事的可行性,乡长叶长发直接就给否决了,“老哥,这事情可不好搞啊,拉电就要花钱,这钱从哪里来?乡里的钱可不多了啊!” 关宏达心说,“你们每天吃的满嘴流油,还好意思说没钱?” 不过叶长发一句话就把这条路给堵死了,关宏达也不好说什么,跟叶长发在食堂里喝了一顿酒,便骑着自行车怏怏而返。 这样一连过了几天,关宏达一直想不到好办法,上面老是推诿,理由都很正当,反正是挑不出毛病来。 如果关宏达自掏腰包进行拉电,只要掏出十来万估计就能把拉电这件事给办成,但怎么做的人,不是蠢货就是白痴,要么是真的有钱有势的人。 有些事情并不是光靠掏钱就能解决的,你掏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日后让你掏钱的事情将会一波接一波。 关键是掏钱卖力搞事情,也未必会有人说你的好,反倒会有人笑话你是傻子,不一定能落一个好名声。 普通民众虽然都有感恩之心,但那是受益单独个体,比如你资助贫困学生上学,或者帮助朋友解决一些生活问题,这些人都会记住你的人情。 可一旦将帮助的对象扩大化,这种人情将会变得极为淡薄,甚至被人嘲笑,这种事情管宏达可是见的多了,他自然不会这么做。 帮助关帝庙村的人,因为是自己村里的人,这样还能落一个好,帮助别的村子里的人,那还是算了吧,根本就没有什么意思,没几个人会念着你的好。 因此有钱也不能盲目花,否则反而会坏事情,他关宏达又不是真的有钱有势,最多算是有点威望而已,不必出这个风头。 可是不掏钱,这事情还真就不好办,磨破嘴皮子,跑了好几个部门,都是推三阻四的,搞的他极为窝火。 他倒也认识市里的几个实权人物,但因为这点事情就去找人家,完全没有必要,他也拉不下这个脸来。 他这几天忙来忙去,一直为拉电的事情奔跑,这件事自然也瞒不住家人,王欣凤见他发愁,就劝他干脆放手算了,“干啥非要拉电啊?没电不照样过日子?别人都不急,你有啥好急的?” 关宏达道:“你一个娘们懂啥?这要是村里通了电,咱们的窑厂也有好处,到时候买个砖机,和好泥往里面一填,砖坯子就哗哗往外出,比现在拿模具要快多啦!又省时又省力,又出数量!” 王欣凤道:“这样说确实是好事,可是没人管,你有啥法子?” 关宏达沉吟不语,过了一会儿道:“总会有法子的,只不过我现在还没有想到!” 他两人这是在吃饭的时候说的这话,一家人都在旁边,关晓军自然也在,他见爷爷发愁,眼珠子转了转,对关宏达道:“爷爷,咱们订的报纸到了,我给你念念吧!” 关宏达虽然发愁,但只要一看到自己的孙子孙女心里就高兴,展颜笑道:“还是小军乖,学习也聪明,上一年级都会读报了,我说出去人家都不信。” 他笑道:“正好刚吃完饭,你就给爷爷读几篇就行,读多了累人。” 关晓军点了点头,“我去拿报纸来!” 他拿着报纸走到关宏达面前站定,开始朗读几条政策消息,念了两篇之后,关晓军虽然眼睛还在盯着报纸,但嘴里念的已经不是报纸上的消息了,而是他随口编出来的: “汉阳省定河县农民徐润福,在勤劳致富后不忘回报乡村,他将自己辛苦赚来的八千块钱全都捐给了乡里,用来支持乡里关于农村通电实施,他这种高尚的精神,朴实的感情,感动了市里的领导,在市长王建业的批准下,定河县政府特意拨转款解决了村民的用电问题,成了汉阳省第一个全县通电的县城,受到了省领导……” “这个法子好啊!” 不待关晓军将自己编织的故事念完,关宏达的眼睛已经亮了起来,拍着大腿道:“这个可以学习一下,我也捐款试试!他捐八千,我就捐一万!我看看咱们云泽市区有啥反应!是不是也会帮咱们解决拉电问题!” 王欣凤吓了一跳,“日子不过了啊?你捐这么多,万一不管用,那钱可就打水漂了啊!” 关宏达道:“不能傻捐,这件事必须得吵吵起来才行,人知道的越多越好才行,这样才有人重视。” 他虽然不识字,却懂得舆论的重要性,此时从关晓军说的事情中得到了启发,便决定效仿一番。 “怎么能让更多人知道呢?” 老头拍了拍脑袋,想了一阵,一抬头看到关晓军手里的报纸,眼睛一亮,忍不住哈哈笑道:“我怎么把报纸给忘了!云山就有一个同学在京城上学好像是耍笔杆子的,张亚辉,对,就是张亚辉,这小子过年的时候还来咱们家拜年了呢,我找他给我写篇文章,肯定会有人看到的。我这就去他家走一趟,让人给他写信!” 张亚辉此人是京城大学的一位高材生,也是关云山的初中同学,那时候他家里穷,经常来关宏达家里蹭饭,有时候没钱了,关宏达也会给他点钱花,因此他对关宏达极为尊敬,每年回家都要来探望关宏达夫妇。 此人当初考上京城大学的时候,整个县城都被惊动了,上学的学费全都是县政府给的,还给了他一千块奖金,云泽市的新闻上都刊登了他的消息。 他是云泽地区第一个考上京城大学的学生,当时曾引起了很大的轰动。 现在看到报纸,关宏达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张亚辉,老爷子因为不识字,所以最佩服读书人,尤其是佩服大学生,像张亚辉这种名牌大学的大学生,那就更加被他看重了。 有学问,肯定会写字,学问大,写文章就写的好,这是关宏达对于学问的朴素认知,在他观念里,上学就是读书认字写文章,张亚辉上的大学好,写的文章肯定也会很好! 他是个行动派,说干就干,吃完饭就蹬着自行车向张亚辉家里去了。 在关宏达骑着自行车出门后,关阳好奇的从关晓军手中拿过报纸,看了半天,也没有看到关晓军刚才说的捐款通电的消息,奇怪道:“小军,你刚才念的消息在哪呢?” 第八十二章 黑脸 “那个啥,刚才还有呢,估计那一张报纸让爷爷给抽走了!” 见关阳好奇的询问自己编造的新闻在哪里,关晓军打了个哈哈,顾左右而言他,“哎呦,上学时间到了,咱们快去上学去吧!” 关阳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看了看条几上的大座钟,“呀,确实时间不早了,咱们快走吧!” 两人该上学上学,该练拳练拳,日子就这么一天天的过去,而关宏达这段时间则不断联系一些与报社有关系的熟人,还有关云山的一些同学,各方面发力之下,当关云山揣着一万块现金向乡里捐款的时候,早就有好几名记者在那里等着了。 在这个时代,万元户,已经是人人羡慕的大富人家了,要知道有的人家,一年都剩不下一百块,甚至有的人家还拉饥荒,一万元,已经是非常大的数字了。 而关宏达竟然向乡里捐出一万块钱,其目的根本就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自己的村子能够早日通电,这种无私奉献的精神,即便是他刻意找记者来报道,只要被记者知晓,他们也不会失去这么一个大新闻的。 现在分田到户还没有多长时间,虽然在政策上并没有怎么鼓励个体户搞大买卖,但也政府也很少会人为的为个体户制造障碍,基本上处于开放的一种状态,不支持,不鼓励。 但是关宏达因为承包的大队里的砖窑,那他就跟普通的个体户不一样,况且他还是关帝庙村的村长,整个关帝庙村都被他治理的井井有条,村子是整个凤山乡最为富裕的村子,就冲这一点,他就值得上级进行报道。 如今他又将自己赚来的钱捐给政府,也是为了给自己的村子通上生活用电,其目的全都是为了村民着想,这就更值得媒体报道。 这说明了什么?这说明中国老百姓在分田到户后,再加上政策的开放,已经有一批人率先富了起来! 而这富裕起来的老百姓,并没有忘记自己身边的贫困人家,他们也想着帮助自己身边的人一起迈向富裕的道路,就像关宏达,他捐钱为自己村里拉电,那全都是为了关帝庙村的村民,这种无私奉献,先富带动后富的行为,正符合太宗提出的“让一小部分先富,然后再带动大家走向共同富裕的道路”的政策理念。 对于这么一个典型,新闻记者怎么肯错过? 因此在关宏达颤颤巍巍的将一万块钱递到凤山乡乡长叶长发的手中的时候,很多记者都按下了相机快门。 这种具有代表性意义的举动,这种符合时代需求的典型,经过媒体的报道之后,迅速在社会上引起了广大的关注。连省里的报刊都给惊动了,一个月内来了很多记者对关宏达进行采访,惊动了云泽地区的好几个领导。 事情到了这一步,为了这位一个典型,也为了自己的政绩,云泽地区的领导们自然要将一些资源对关帝庙村进行小小的倾斜。 为村子通电,在关宏达看来是极为困难的一件事,可在领导面前,只是一句话的事情,上面领导吩咐下来之后,不到一个月,电线便已经架到了关帝庙村里,连变压器等东西都是市里掏的钱,并没有让村民集资。 当整个村子通电之后,关宏达作为一个先富带动后富的典型,开始被请到了各地进行演讲,在整个云泽地区跑遍了还不算,甚至还被请到别的地区做典型,给人在会场讲话,说自己的心得体验。 关宏达这人虽然不识字,但他天生就适应官场上的规矩与流程,让他做报告,做演讲,他毫不怯场,说话说的头头是道,与会场负责人沟通之后,能完全顺着负责人的意思走,因此每一场报告做完,当地领导都极为满意,每次等他回家的时候,都能带回很多特产食品来。 等到这股热潮过去之后,恰逢乡长叶长发办事不利,上面一商量,干脆就把关宏达给提到了副乡长的位置上,乡长叶长发分庭抗礼。 这样的事情在多年后已经不多见了,毕竟调动一个乡长也不是一件很小的事情,关宏达又没有文化,不可能担任过高的职务。 可在这个时代,上面领导脑袋一拍,下面就得跟着实行,再加上关宏达身上的光环正盛,因此这件事倒是没怎么费力。 至于原来的副乡长,则调到别处任职。 不过以关宏达的学历以及年龄,做到副乡长这一步,基本上已经到头了,没有再进一步的机会了。 但即便是这样,关宏达也是非常满足了,他这人胸无大志,小富即安,能当上乡长,对他来说,已经是不胜之喜了。 本来只是想为村里拉电,没想到只是向乡里捐出一万块钱,竟然换回来一个乡长来当,这个生意当真是一本万利。 但是当副乡长也并不全是好处,他在关帝庙村当支书的时候,其实很清闲,不是去乡里开会,就是在家务农,或者是管理自己的窑厂;可是在当上了副乡长之后,事情就多了起来,闲暇时间就不多了,甚至还要在乡政府里住下才行,不能天天回家了。 可现在眼看夏天就要到了,自己的砖窑厂也要开工,地里的庄稼也要收割,这一系列的事情,都要解决,可他家里人手不够了。 家里的农活,可以找村里人帮忙,可是砖窑的管理,关宏达却不放心交给别人,可是家里的人,老的老小的小,都没有一个人有能力管理自己的窑厂,眼看就要错过开窑的时间了,关宏达对自己儿子关云山越发的思念起来,开始让关晓军、关阳写信一个劲的催关云山回家。 关云山在到了东北春城之后,仗着自己兜里有钱,在春城附近花钱买君子兰,然后拉到城里贩卖,只是赚一个差价。但因为君子兰太过疯狂,往往两三天就是一个价格,前天买的花还没有拉到城里呢,这城里的花价格便又上升了。 关云山赶在君子兰这么一个疯狂的时间段里,竟然被他倒来倒去的赚了不少钱,他在春城每隔三天,都会向家里写一封信,告诉家里人,他在春城的情况,字里行间透着一股子得意之情。 因此在接到家里人让他赶回去的信时,关云山是极其不乐意回家的,不过在接到接连几个催促电报后,关云山想了一天,决定先回家一段时间,大不了忙完农活再回来一趟。 他在春城这几个月里,着实赚了不少,原本的三万块钱已经翻了好几番,差不多有十五六万,这些钱基本上全都被他从邮局里拍电报汇到了家里,自己只留下一万来块。 等他将手里囤积的君子兰全都出手,准备踏上回家的路程时,正是君子兰最为疯狂的时候,这批出手的君子兰又让关云山赚了差不多六万来块。 因此关云山在踏上回家的火车时,心都在滴血,对家里里很是埋怨。 在他看来,自己现在一天挣得钱,寻常人十年都挣不到,现在回家,那简直是错过了最好的机会,愚不可及。 可他毕竟是家庭为重的观念,即便是再埋怨,也还是决定回家。 等他将赚到的五万块钱全都打回家后,身上带着几千现金,就上了火车。 可就在半路上,包里的几千块现金不翼而飞,全都被小偷偷走了,关云山急的满嘴起泡,可是铁路警务人员也表示没办法,关云山再着急也起不了什么用。 最后取出了卢新娥缝在他裤裆里的两千块钱,他这才有钱转车回家,所以等他回到家后,整张脸都是黑的,连玩具礼物都没有给关阳姐弟买。 第八十三章 买酒 “我在春城,用不了半个月,我挣的钱就能买下咱家整个砖窑厂!” 关云山在回到家,见到关宏达后,父子俩差点就吵了起来,“现在这个点,你让我回家,你知道咱们得损失了多少钱吗?” 他气的满脸通红,伸出手掌比划了一下,“你见过那么大的一沓钱吗?一袋子一袋子的装着,拿在手里沉甸甸的,你说你手里拎着的是好几万块钱,人家都不信!” 关云山个头高,嗓门也大,“我来的时候,一天就赚了五六万!五六万啊,咱们一年才能赚多少?我去东北这才几个月,二十来万就到手了!什么生意能这么来钱?啊?咱们窑厂得卖出多少块砖头才能挣这么多?你这是让我拿着钱往外扔啊!我……我急着回家,路上钱都被人偷了,差点就回不来!” 关宏达见儿子激动的浑身发颤,知道这个时候不宜跟他吵架,他吩咐门外一脸担心的卢新娥,“新娥,云山今天回家了,咱们改善伙食,你去把咱家那只光往外跑的黑公鸡抓起来,我一会儿我来杀,今天咱们炖鸡吃!” “还有,去拿一瓶茅台来,我跟云山喝一盅。” 关宏达说到这里,好像想起来什么,忍不住嘿嘿笑道:“太爷这么精明的人,最近不知道怎么回事,被小军一撺掇,竟然花了三万块钱买茅台酒,光车子运酒都运了好几天,他顺便还送给咱们一车,三百瓶酒,足够喝上几年了!” 这时候的茅台酒八块钱一瓶,三万块钱已经能三四千瓶了,也就关自在舍得掏这个钱,换成别的人,绝不会这么败家。 在关晓军偶然说起这好的茅台酒越喝越少的时候,关自在深以为然。 别人不肯花钱,但关自在却不管这个,他这人不说视金钱如粪土,但起码在花钱上一直不怎么节省,反正钱这种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花了的钱才叫钱,不花只能是废物,到了他这个年纪,一切都看开了。 他老人家好烟好酒,尤其喜欢喝茅台,有年份的茅台酒那就更是杯中妙品,千金不换,一直是关自在的最爱。 在听了关晓军的提醒后,关自在顿时有了危机感,当场就想要花十万块钱去买茅台酒存起来,把听到这个想法的关宏达吓了一跳,哭笑不得的劝了关自在好几天,才让老太爷同意少花点钱,最后将十万块降低到三万块。 为了运送这些茅台,酒场专门跑来一个代表,在收到钱后,用火车运了一车皮拉到了云泽市,费了好大劲儿,才送到了关帝庙村。 这些酒运到关帝庙村的时候,关自在特意送给了关宏达一车,算是给关宏达的车马费了。 这件事搞完之后,关宏达狠狠说了关晓军一顿,不让关晓军再胡乱出主意,一老一小,实在太不像话。 老小孩,老小孩,太爷年纪越大,反倒是越有小孩子的脾气了。小军不懂事,没想到太爷这么大年纪,也跟着瞎胡闹,竟然拿出几万块钱买酒喝,简直不知说什么是好。 现在关宏达想到这件事后,依旧有点哭笑不得的感觉,这老太爷也忒不拿钱当钱了! 关云山却是不知道这件事情,闻言惊道:“花三万块钱买酒喝?太爷怎么这么多钱?哦,我知道了!你们这是把君子兰卖掉了?” 他为人聪明,脑筋转的极快,听到这些钱后,瞬间就想到了君子兰上面,“我这次回来还想着把太爷的君子兰拉到春城去卖了呢,你是不知道太爷养的这些君子兰有多好,我找遍整个春城,就没有发现比太爷的君子兰再好的花!” 他看到关宏达点头后,急道:“卖了多少钱?别让人给骗了啊,太爷家里的几百盆君子兰,品相那么好,少说也值三四百万!” 虽然明知这个时候说什么都已经晚了,关云山还是忍不住感到着急,“少三百万都不行!” 关宏达叹了口气,“现在说这个有啥用?卖都已经卖了,再说啥都晚了!不过啊,能卖一百万,其实我们已经知足了。做人呐,不能太贪,想的太大也不一定是好事。这些君子兰,太爷本来给人都没人要,现在忽然能卖出这么个价钱来,咱们还有啥不满意的?再说了,人家买主也要赚钱啊,咱也得给人家赚钱的空子。” 关云山大为可惜,“可惜了,可惜了,这要是我在家,肯定能多卖一百万!” 关宏达笑道:“你要不去东北走一趟,你能知道这花的价钱?不知道价钱,就不能胡乱要价。这件事啊,差不多就这样了,可惜也没用。” 关云山还是感觉可惜,虽然这钱不是他的,但他还是感到十分痛惜,似乎自己损失了好多钱一样,他就是这么一个人。 父子俩因为说了一会儿话,气氛渐渐融洽了起来,关云山的一肚子火气也慢慢消散,反正已经回到家了,再说什么也已经是晚了,在怎么生气也于事无补。更何况儿子跟老子生气,再怎么生气,也气不长,他关云山脾气不好,却是个孝顺的人。 等到关宏达杀完鸡,鸡肉炖好了一家人吃饭的时候,关云山已经完全平静下来,看着关阳与关晓军姐弟,他一颗心瞬间柔软了起来,觉得少赚点钱也没啥,能看到自己在孩子茁壮成长,那也是一种幸福。 关宏达取出一瓶被白绵纸包裹住的茅台,撕开绵纸,打开瓶盖,倒了两杯酒,“来,尝尝这瓶茅台,据说都有十几个年头了,太爷说喝这酒最好勾兑着喝,我也不懂咋勾兑,咱就这么喝吧!” 坐在旁边的关晓军看着爷爷将这么一瓶陈酿茅台酒就这么给开了,心中实在痛惜无比。这种绵纸包裹的特殊年代的茅台酒,在三十年后的市场中,少说也能卖出几万块钱,往多了说,十几万,几十万都有。 关晓军之所以撺掇着关自在这个时候买茅台酒,就是想多买点,储存起来,倒不是为了卖钱,而是到几十年后,无论是作为礼品还是在亲朋聚会的时候饮用,那都是一件非常有面子的事情,因为这种东西喝一瓶少一瓶,已经很难用金钱来衡量了。 在高档宴会上,这可比豪车名表有面子多了,豪车名表,只要花钱就能买得到,可是这几十年份的珍品茅台,那就不是花钱能办到的事情了,要机缘巧合才能喝上几口,想买也得去拍卖行去买。 但是看爷爷与父亲这种喝法,再想到太爷关自在嗜酒如命的习惯,关晓军大为忧虑,恐怕这些茅台根本就撑不了多长时间啊。 第八十四章 报纸新闻 关云山回家之后,家里的窑厂终于可以开窑了,村里通电之后,关宏达不敢耽误,直接就买了一台砖机。在砖机试用之后,生产速度果然与往昔不可同日而语,出砖坯子出的又快又匀称,同样的干活人数,一天的量,要超过以前十天的量还不止。 有了关云山掌控砖窑,老关家的砖窑厂终于走上了正轨。 其实烧制黏土砖是一项很破坏环境的活动,黏土砖的原料,就是农田里最普通看泥土,沙土反倒不能用。因为这个原因,早期烧制的时候,还显示不出破坏力,但后来随着国家发展速度的加快,村民逐渐都富裕起来,盖房子的人也越来越多,对黏土砖的需求量也越来越大了,这种情况下,砖窑厂对农田的破坏力就显现出来了,随着砖窑厂的扩大化生产,很多田地里都出现了大大小小的土坑,买卖泥土反倒成了一桩好买卖。 这种情况在两千年左右,越来越疯狂,对农田的破坏性也越来越强,政府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开始取缔民间砖窑厂,只是取缔的前提是,你必须有代替品才行,政府一直吵吵了十几年,也没有能取缔得了,都是雷声大,雨点小。 因为这种砖,各地农村都有需求,甚至在城市里也少不了,因为它有它生存的空间与土壤,绝不是一纸空文所能泯灭掉的事物。 只有到了奥运会之后的几年间,国家对环境的治理越来越重视,这些私人黏土砖窑才逐渐被一一拆除。但拆除归拆除,却不可能根除,估计再过几十年,也不可能根除。老祖宗用这种黏土砖盖了几千年的房子,这种建筑用品绝不会消失,只能是减少。 但是在八十九十年代,谁管这个啊,九十年代一条河都黑的跟酱油似的,把人能臭晕,也没有人管,这砖窑厂在那种情况下根本就不算是问题,更何况现在还是在八十年代,那就更不会有什么问题。 因此老关家这砖窑厂开的心安理得,大家盖房子也都盖得天经地义,没人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关晓军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大家都是这样,你不做别人也得做,日后的空心砖水泥砖什么的根本就没有人搞,也没有条件搞,其实那些砖也照样污染环境,只不过是换了一种花样罢了,没必要太过把这当回事,这还不是到操这个心的时候,先吃饱饭才是硬道理。 关云山在管理自家砖窑的时候,本来还想着过段时间再去东北一趟,他还想着去东北再发一笔横财去,三个来月的时间赚了二十来万,这对他来说,那是足够能吹一辈子的事情,在这个时代,能赚这么多钱的人,除了一些大院子弟,普通的民众那是少之又少。 关云山从小就性子傲,一心想挣大钱,做大事,这次遇到这么一个机会,自然是不想错过,虽然他人在家里管理砖窑,操使农活,但一颗心去早就飞到了东北去了。 等过了麦季,将小麦收完,公粮也交了之后,关云山终于在家里坐不住了,决定再向东北春城走一趟。 其实这段时间,关云山也已经冷静了下来,他也觉得这君子兰的价格太过诡异,这样的价格完全不是一种正常现象,在潜意识里就觉得这种情况不可能持久。 但基本上所有人都会抱有一种侥幸心理,而且就连春城的市政府人员都对着君子兰大加赞赏,连国家大佬都亲自为这君子兰交易市场题词,所以大家虽然觉得这种情况不能持久,可是也不认为热潮会很快散去,因此都想赌一把。 “爸,你看这篇新闻!” 就在关云山打定主意要再赶赴东北的时候,这一天关晓军拿着一张报纸来到了他的面前,“报纸上说,君子兰价格跌啦,白送都没人要了!” 关云山吃了一惊,伸手从关晓军手中抓过报纸,凑到面前的时,入眼便是几个黑色大字:君子兰神话的覆灭! 文章中详细介绍了君子兰在春城的特殊发展历程,以及这段时间围绕这种花草所产生的疯狂行为,以及政府对这种行为的掌控,都一一的在文中写了出来。 当看到文中写到的“对这些扰乱市场秩序的人,春城政府将对他们做出应有的惩罚,有些不良哄抬物价的不良商家也都被政府管控,迎接他们的将会是法律的严惩”这句话时,关云山的汗瞬间就下来了,心中一阵后怕。 因为如果严格算起来,他也应该算的上是哄抬物价中的一员,这他要是不恰恰在这个时候回家,恐怕也会被当地政府给扣住,说不定直接就给关进去了。 这个时候的市场经济属于半成熟的状况,无论是政府还是民众,都有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心理,民众害怕政策会变,地方政府其实也害怕政策会变,都有一种杯弓蛇影的感觉。 前一天春城市政府还将君子兰列为市花,李谷一等人还为这种花一展歌喉,侯宝林还为这种花说相声,就连范增也为这君子兰提笔作画,全国上下都对这种神奇的花抱有一种奇异的心态,甚至连整个春城的民众家庭里,人人都被种植了君子兰,热度简直能热死人。 可就这么火爆的一种花,这么值钱的一种花草,竟然见一夜之间成了臭狗屎! 说降价就降价,瞬间到了冰点,连给人喘息反应的时间都没有,就这么突然就不行了,昨天还价值上万的花儿,次日却是白送都没人要! 这次事件之后,曾经有一位军长对记者说过,他一辈子都不知道什么叫害怕,但是在君子兰热卖的时候,他也感到眼热,因此借了亲家五万块钱也买了君子兰进行交易,谁知道刚买了没多久,这君子兰忽然就不值钱了! 这位老军长心有余悸说,一辈子从不害怕的他,在那一刻终于知道了什么叫害怕,他担心的是,借了亲家那么多的钱,那该怎么还啊? 像他这样的例子,在春城还有很多,为此倾家荡产者不在少数,甚至不仅仅在春城,也不仅仅在东三省,就连全国各地的投机者,也都在这件事上栽了个大跟头! 只有寥寥几人,才在这次的事件当中狠赚了一笔,而在这其中,关云山也算是一位,虽然他只是一个小虾米,但毕竟还是赚钱了,比赔钱又进监狱的可要好多了! 第八十五章 谱系 从关晓军手中抓回的报纸,关云山一直看了好长时间,这期间他一直站着观看,连坐下都忘记了,脸上神情不断变幻,出了一身大汗。 “厉害,厉害啊!” 过了好半天,将报纸放到一边,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看着门外的阳光呆呆出神,“我要是不恰好在那个时候回家,恐怕我就回不来了!还是父亲说的对,这件事确实邪性,果然不能持久!” 他被这件事给吓着了,一天都精神不振,等过了差不多两天后,才元气满满的满血复活,将这件事给抛到了脑后。 关云山就是这样一个人,心宽的很,更何况他在这次从君子兰事件中是获利者,而非是赔钱者,虽然也感到了一阵后怕,但过两天也就缓过劲来了,但在心底却是暗自庆幸,要不是关阳姐弟写信一个劲儿的催促他回家,说不定他不是被抓紧号子,就是赔光了所有,光溜溜的回家,哪一种都令他难以接受。 相比这两种结果,他在火车上被偷了几千块钱,那又算得了什么? 他这段时间对关宏达一直都抱怨,抱怨关宏达不知道哪头轻,哪头重,放着金山不要,偏偏要守着泥土堆,现在才发现,原来金山靠不住,只有泥土堆才最实在,起码不会骗人! 经此一事,关云山终于老实了很多,踏踏实实的在村里管理起自家的砖窑来。 他朋友多,路子广,同学也都给力,在家里当真是混的风生水起,虽然并没有“挣大钱,做大事”,但砖窑的生意越来越火爆,整个云泽市区建筑物用的砖块基本上全都用上了他老关家的板砖,因为这个,关云山在关宏达的建议下,又在凤山乡的镇上包了一块土地,又建了一座砖窑,这样一来,人手就不够了。 只好把关晓军的五个姑父安排进了砖窑,让他他们负责整个砖窑的运转,就连关晓军的三舅也参与了其中,这第二个窑口简直成了关晓军家一帮亲戚的东西了,也算是关云山给自己几个妹妹与小舅子的礼物。 在老关家,关云山是独子,后面有五个妹妹,而关晓军的母亲卢新娥则是姐妹三人,她排行第二。 在关云山的那个时代里,生孩子都是耗子下崽似的一窝一窝的生,这个年龄的人,一般都是兄弟姐妹好几个,五六个实属正常。 就在关帝庙村附近的一个村子,兄弟八个的情况都有,这还只是兄弟,还不算他们那三个姐妹。 那个时候又没有计划生育,自然是能生几个就生几个,孩子多了,干农活也轻松。 农村姑娘找对象,也都喜欢找兄弟多的人结婚,因为家里棒劳力多,干活就少吃苦,与后世的情况截然相反。 关云山的五个妹妹与他的年龄相差很有意思,都是差一岁,关云山比大妮大一岁,大妮比二妮大一岁,如此类推下来,相差都是一岁,到了老五哪里,比关云山已经笑了五岁了。 这个时候结婚都挺早,关云山的五个妹妹全都出嫁了,老五关云锦前年才结了婚,五个姑姑的对象都是普通的农民,都挺老实本分,跟着他们或许发不了财,但也绝对受不了气。 这是关云山兄妹们的情况, 而卢新娥家中,与关云山则不太一样了。 她是姐妹三人,此外还有一位哥哥两个弟弟。 卢新娥姐妹三人中,关晓军的大姨跟着关晓军的大舅去了关中,几十年都没有回过家,也就姥爷姥娘去世的时候,她才会来了一趟,那是关晓军第一次见他的大姨,也是最后一次。 而他的三姨则嫁给了云泽市区的一个医生,两家隔得倒不算很远,不过两家来往不多,三姨夫为人有点高冷,关云山呢,为人更傲气,因此两人不怎么对付,所以走动不多。 但是姑爷们走动不多,两姐妹关系却非常好,在所有亲戚当中,关晓军的这位三姨是最疼他的一位,连关晓军的五个姑姑都比不了。 除此之外,关晓军的三个舅舅里,他大舅的年龄非常大,与其余的妹妹弟弟相差了十好几岁。他儿子也就是关晓军表哥的年龄,比关晓军的三舅都要大上一岁,比卢新娥也小不了多少。 关晓军这位大舅,能力很强,也上过几年学,当年逃荒的时候,从河东省逃到了关中,为此还被遣送了两三次,但那个时候关中有饭吃,又有熟人在矿上上班,因此关晓军这位大舅为了吃饱肚子,依旧是锲而不舍的往关中跑,最后终于定在了关中。 他有点文化,能写能算,有加老乡举荐,进入了煤矿当上一名会计,后来随着职务的升迁,渐渐的成煤矿的一位领导人,返回老家后,就把关晓军的大姨也带去了关中安排了工作,而老二老三当时还小,就还留在了家里。 后来再想带卢新娥等人去关中的时候,卢新娥与关晓军的三姨都已经结婚了,自然不能带走,而关晓军的二舅早夭,想带走关晓军的三舅时,关晓军姥爷不同意,说必须留一个男丁在家养老,于是关晓军的三舅就留在家里。 可是在这个时候,家里就这么一个男丁,卢新娥两姐妹又已经嫁人,关晓军姥爷家一家的重担全都压在关晓军的三舅身上。 在这个以种地为生的年代里,关晓军的姥爷姥娘年龄都很大了,下地干活都有点力不从心了,关晓军三舅的压力可想而知,家庭状况非常不好。 娘家穷,自家富,平常卢新娥没少从家里拿钱接济自己的娘家人。 这次关云山开设第二个窑口,把自己的妹夫都安排进去的时候,顺便把小舅子也给叫了进去。 按照关宏达的意思,这个窑口就随这一帮亲戚折腾,挣了钱大家分,有关宏达父子掌控大局,只要他们不作死,就一定吃喝不愁,不能说是发大财,但最起码也衣食无忧,比寻常农民要好过多了。 有这两个窑口开着,又有关宏达这位副乡长的面子,老关家的日子是越过越红火,如果按照这个势头发展下去,这日子肯定还是过得稳稳地,不知羡煞了多少人。 可是这样过了一年多,关云山又有点闲不住了,他的一位朋友,在东北包了一个工程,想让关云山领着一帮人去帮帮他,关云山听了大为心动。 他早就在家里呆腻了,就想着去外面见识见识了。 第八十六章 时间点 喊关云山出去干活的人,名字叫做袁令旗,是关云山的一个小学同学,此人现在跟关云山关系非常好,逢年过节的时候,都会拿着礼物来看望关宏达夫妇,在人情往来上,此人做的非常到位。 他这人是个泥瓦匠出身,但是为人聪明,瓦工活做的非常好,当初云泽地区进行了一次瓦工比赛,他曾进入了前十名,在别的地方上不说,起码在砌墙这方面的技术,整个云泽地区他应该是数得着的了。 农村里泥瓦匠这个职业,也得拜师才行,袁令旗虽然年龄不大,但他技术好啊,因此拜他当老师的同龄人或者半大孩子当真是不少,差不多得有三十来个还要多。 他有这么多徒弟,瓦工手艺又好,因此附近村子里谁家盖新房了,谁家揭瓦屋顶了,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就连关宏达家里的房子都是袁令旗领着人盖的。 袁令旗这个人很会笼络人,又有眼力劲儿,因此十里八乡的村民,都知道有这么一个领着徒弟干活的泥瓦匠。也就是在领着徒弟们干活的过程中,袁令旗攒了点钱。 虽然说这个时代盖房子花钱少,谁家盖房子的话,同村人都会过来帮忙,但帮忙的前提是,这些人得会泥水活才行,不然的话只能当小工,砌墙上顶等专业技术活,就需要老师傅们来干了,袁令旗的小团队在这个时候就派上了用场。 同村人帮忙只吃饭喝酒,但袁令旗他们干活,自然要收点辛苦费,虽然不多,但时间长了,他也攒了点钱,家里的日子过得也很富裕。 这个人也不是一个闲的住的人,也是老想着做大事挣大钱,因此与关云山极为和脾气,不过相比关云山冲动的暴脾气,袁令旗可就冷静多了。 也就是因为这个区别,他与关云山以后的人生道路也是天差地远。 关云山是随着时间的消逝,家境一日不如一日,而袁令旗带领的建筑队却是越干越红火,等到两千年以后,此人创立的建筑公司已经成了整个云泽地区最大的建筑公司,但凡云泽地区的建筑活,都得让他先过一下手,肥肉全都留给自己,剩下的没利润的工程才会让给别的小公司,他的霸道可见一斑。 后来此人开着宾利来关云山家里做客的时候,喝酒喝的狂性大发,曾对关云山道:“云山哥,现在我只要跺一跺脚,整个云泽地区都要晃三晃!” 关云山道:“你这是跟谁显摆呢?” 两个人说着说着就打起来了,关云山出手较重,把他鼻梁给打断了,从那以后,两家的交情也就淡了,不过有什么事情找他去,他还是照样帮忙,并不会推诿,当初凤山乡副乡长的黑资料都是关晓军摆脱他收集的。 总的来说,这袁令旗也是一个讲义气的人,虽然做人有点油滑,但非常念旧情,算是关云山这么多年来真正的好友之一。 关晓军与他的三个儿子关系都不错,每到逢年过节的时候,几个人都会找机会聚在一起吃顿饭聊聊天,算是发小里玩的挺好的一批人,他三个儿子也都开了建筑公司,将整个云泽地区的工程围的滴水不漏,别的公司根本就插不进去。 但那是以后的事情,现在的袁令旗还只是领着自己不成气候的小建筑队东游西荡的挣点辛苦钱,有时候干起包工包料的活连垫付的钱都拿不出来,于是只能来关云山家里拿。 关云山对朋友那是没的说,简直可以为朋友两肋插刀,借点钱根本就不是问题,因此袁令旗对关云山极为感激。 袁令旗这一次是在东北接了一个大活,是他在牡丹江的一个亲戚给他介绍的,当时的建筑工人奇缺,优质的建筑队更是少之又少,因为知道袁令旗的手艺,又知道他的行事为人,因此他这位亲戚便想让袁令旗待人去一趟。 但是干这个活,需要垫资,加上工人的来回路费,吃饭穿衣等费用也是一大笔钱,而且整个工程起码要干一年多,而这一年内到底会发生什么事儿,谁也说不清楚。 袁令旗胆子小,又怕出事情,因此想让关云山陪着他去一趟,一则是可以让关云山负责垫钱,二则是他这些徒弟们人数太少,达不到对方工地上对人数的要求,这个时候,就需要有个人帮他找齐人手。 如今这个年代,大部分村民连自己的县城都没有进去过,出远门的是少之又少,东北牡丹江距离云泽地区起码几千里地,这么远的距离,那么陌生的地方,并没有几个人愿意去,大家都对外界有一种莫名的恐惧感,就连袁令旗心中也有点打鼓。 此时的工程承包模式刚刚开始,对于里面的道道,袁令旗也不甚了然,他只是听到了自家亲戚开的价钱可以挣上很大一笔钱,因此才想着去试一试。 不过袁令旗的威望不足以号召大家随他一起去东北,因此他只能来找关云山帮忙。 此时的关云山,无论是名气,还是威望,都比他大多了,号召力也很强,附近几个村子里的人都听他的。 对于去东北干活这件事,关晓军记得非常清楚,整个老关家的人也都记得清清楚楚无法忘掉,就因为这个工程,死了一个人。 在上一世,关云山从家里拿出一万块,又从几个朋友手里借了几万块,总共凑了五万块钱,就准备喊人与袁令旗一起去牡丹江工地。 如果是别人喊着出去干活,基本上就没人会跟着去,但关云山在当时的村子里是一个能人,在村民眼里,就没有他做不到的事情,又加上工资开的挺高,因此关云山这么一喊,很快就集齐了八十来人。 等到他领着这八十来人要走的时候,关云山干爹儿子的儿子,也就是关云山干哥哥的儿子,也想跟着去。 这个侄子只有十七岁,又加上老大都已经报名跟着去了,家里人就想着留一个帮助家里干农活,因此使劲呵斥了这孩子一顿,把他拉回了家,不让他去。 按理说,这只是很平常的一件事,可是就因为这件事,这个孩子心里一直都不舒服,时常那这件事来说事儿,抱怨家里人让哥哥去挣钱,不让自己去挣钱,吵吵来吵吵去,家里人不耐烦了,就把这孩子打了一顿。 这个时候,家长打孩子天经地义,所有人都没有觉得不妥。 但谁知道,就因为这次挨打,这孩子一生气喝了农药,等发现的时候就已经晚了,死在了家里。 他这一死,搞的远在东北的关云山也不安生,后来在东北的工程草草结束,领着人又千里迢迢赶回了关帝庙村。 其实这种事情有关宏达在家里,根本就用不着关云山出头,更何况他还远在东北领着一群人干工程。可是这件事毕竟是与他有点关系,关云山心里十分过意不去,思来想去,干脆回了老家。 他这一回来,整个工地的人群龙无首,袁令旗根本就管不了,呆了几天后,也领着人回来了。 后来一算,这件事来来回回,赔了两万多。 而且这件事后,关云山的干哥哥一家人也都恨上了关云山。 其实这件事跟关云山一点关系都没有,但毕竟是关云山包工程起的头,自己的孩子死了,一家人总得有个恨的人,于是关云山就成了他们怨恨的目标。 两家人因为这件事好几年都没有说话。 现在事情重演,袁令旗还是拿这个工程承包的活来找关云山,事情似乎又回到了历史的原点。 所不同的是,在这个时间点上的一家人中,多了一个来自后世的灵魂。 第八十七章 命运 关云山与袁令旗去东北这件事,在关晓军看来完全就没有必要,尤其是关云山,家里的砖窑开的好好的,不说是日进斗金,但每个月挣的钱已经是不少了,有关云山与关宏达两人的关系在,云泽市区工地上用的黏土砖也都是老关家的砖窑提供的,只有他们的窑厂实在提供不了的时候,这些工地才会考虑用别的窑厂的砖。 有着这么稳定的客户,实在是没有必要去东北千里迢迢的去挣那个辛苦钱。 况且袁令旗那个亲戚给的工程其实也赚不了多少钱,这个时候在工地上包轻工并不怎么挣钱,远不如老关家的砖窑厂挣的钱多。 这挣钱暂且不说,还有一件事更是要命,此时的东北,有些地方开发的极少,特别是这个时候的牡丹江,工地附近极为荒凉,晚上还有狼出没,跟随关云山去东北的关云堂,在走夜路的时候,差点被狼咬了喉咙。 好在他反应快,人也有力气,被他抓着狼的脑袋把狼摁在了地上,嗷嗷叫着使劲摁,因为惊吓过度,竟然把那只狼摁了一夜,到天明看到有人来了,才松了口气,晕了过去。 而被他摁在地上的狼,下巴都被他摁没了,早就死的不能再死。 这件事后来被村民当成笑谈,但当时的情况实是惊险无比,但凡关云堂反应慢了一点,他就有可能被那只狼给咬断喉咙吃掉。 多年以后,关云堂有时候说起这件事的时候,还感到心有余悸。 所以,从各方面分析一下,这个工程挣钱不多,环境还十分恶劣,又是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再加上此时的东北治安方面实在是不怎么好,而关帝庙村的村民的脾气也都不好,万一起了什么冲突,那就会出大问题。 其实这种事情,关云山不会不知道,但他哥们义气深重,这袁令旗有困难来找他,他宁愿耽误自己的事情,也要帮助自己的朋友,更何况这个工程下来,即便是挣不了多少钱,但也不会比窑厂上盈利少,况且还能趁此机会结交工地上的朋友,顺便也学一学工程上管理的学问。 可是关云山霉运罩顶,干什么什么不成,他干哥哥的二儿子这么一死,什么工程都干不下去了,只能回来。可是当时工地都已经开工了,这七八十口子人这么一走,人家工地的工程也没法进行了,当地的工地负责人自然不乐意,到最后还得花钱了事。 这倒好,一分钱没挣着,还倒赔了工地一大笔钱,加上来来回回的吃喝费用还有路费,不但赔了两万来块,而且还弄得里外不是人。 所以有时候关晓军回想起父亲的经历时,总觉得在他的生命轨迹中存在着一双充满了恶意的黑手,每当关云山在面临一个足以改变自己命运的重要节点时,这只黑手就会制造出这样或那样的突发问题,从而导致关云山功败垂成,一无所获。 这样的事情发生了不止一起两起,而是足足有十来次,本来每次都是好好的,可偏偏会突然就发生变故,弄得关云山措手不及,难以应对。 这也就是关云山有韧性,有一股不服输的劲儿,这要是换成一般人,遇到过几次这样的事情,估计差不多也就精神崩溃了。 关云山一开始还能撑着,后来到了五十来岁的时候,实在是撑不住了,生活与事业上的接连打击,使得他终于放弃了理想,失去了斗志——他开始相信命了! 一个人再努力,再奋斗,但是你没有这个命,到头来豪情壮志终究还是一场空! 按理说,在这个八九十年代,但凡胆大妄为,敢想敢干又有点资本的人,到最后基本上都会有一番成就,更何况像关云山这样有资源,有人脉,又有韧性的人。 可他偏偏到最后落得个一事无成,而以往不如他的人,倒是一个个混的风生水起,有滋有味。 这种巨大的心理落差,那就更使得他难以面对昔日的同学朋友,于是他的脾气越来越暴躁,越来越羞于见人,自己成了一只不敢面对世界的鸵鸟,沉浸在虚假的幻想世界里,终日与酒为伴。 现在随着与自己年轻的父亲的接触,关晓军以往看不起父亲的心思已经全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同情与怜悯,还夹杂着一丝古怪的对于命运不公的愤怒之情,同时还有自责之意,其实自己的父亲活的真不容易! 贝多芬说要掐住命运的咽喉,关云山也在效仿贝多芬,可惜却没有成功,在别人眼里,他就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失败者,甚至是自己的子女眼里,也是一个失败的典型。 现在命运的拐点又重来了一次,关晓军说什么也要阻止关云山去东北,因为实在是没有这个必要。 其实不用此时的关晓军来阻止,关宏达这次也坚决不同意关云山外出。 此时的老关家与前世相比,已经有了很大的不同,前世还是一个村支书的关宏达,此时已经成了副乡长,而前世只有一个砖窑的他们,现在已经有了两个砖窑厂。 如果关宏达还是村支书的话,关云山外出,关宏达一个人还可以管理窑厂,可是现在关宏达已经是副乡长了,事务繁忙,无暇管理砖窑,关云山要是外出的话,家里的窑厂那就少了主事人,这样会出问题的。 况且两个窑厂每年赚取的利润已经是非常可观的数字,比他们去东北干工程的收益可要多了不少,完全没有必要外出。 “云山,你这次不能出去!你出去了,咱们的窑厂怎么办?” 关宏达道:“还有啊,咱们村子里村支书的位置还空着呢,我想好了,这个村支书就由你来当!有这么一个村长位置,你以后说话办事也有人听你的,不然那什么正什么顺的,很难让所有人都服你!” 关云山道:“那是名不正,言不顺!” 关宏达点头道:“对对对,我说的就是这句话!你这没有个小官当着,那就是名不正言不顺,你说话的时候,人家可以听,也可以不听。可你要是当了村支书,他们就是心里不愿意,表面上也不会反对你,这以后做啥都好办。” 关云山嘁了一声,“村长也算小官?人家芝麻官好歹也算是个七品县令,这小村长比芝麻官还要小了好几级,算什么官?” 关宏达道:“怎么不算?只要是官,说话就有力量!再小的官,那也是官,就是跟村里的人不一样!” 他对关云山道:“这个官你必须得当,不然我在乡里当副乡长,这个村支书给别人当,别人也不敢当!” “你给我好好的待在家里,那都不准去!外面这么乱,你要是带着七八十口子人,万一有谁出了问题,你怎么给人家家里交待?” 关云山道:“我要不去,令旗这活就没法干,我怎么跟他交待?我都答应他了!” 关宏达道:“那就只能推掉了!令旗这孩子也是,没见我们家这么忙么?一会儿你把他叫来,我跟他谈谈!” 第八十八章 工程 袁令旗来到关晓军家里的时候,脸色有点尴尬,对关宏达道:“大爷,我这两天也想过了,去东北干工程,总觉得有点不大靠谱,而且云山哥要是跟我去的话,你们家窑厂上的生意也确实有点耽误了,我干工程这点钱,不算啥,要是耽误你们窑厂的生意,那就太对不住你们了!” 他刚进门,就知道了关宏达喊他过来的意思,不等关宏达说话,他自己先表态了,“云山哥跟我去东北太不合适,又挣不多少钱,这件事我准备先缓一缓再说,东北的工地我先推掉,等合适的时候,我再来找云山哥。” 关宏达见袁令旗这么知情知趣,反倒是感到有点不好意思,“令旗啊,不是叔叔拦你,可你想过没有?去那么远的地方,挣钱还是小事,那么多的人去工地,安全方面怎么解决?万一有谁有个好歹的,你担得起吗?人在外地,做什么事都要小心点,现在虽然说国家太平,太平归太平,有的地方依旧很乱啊,叔叔实在是担心你们的安全。” 袁令旗笑道:“叔叔说的对,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反正我这只是说一说而已,这事情还没敲准,我还可以推掉。” 两人正说话的时候,关晓军从门口经过,好奇问道:“令旗叔,我听说你要去东北干活去,还要和我爸一起去吗?” 他不待袁令旗回答,继续说道:“干嘛要跑那么远啊?我听说东北那里还有狼,还会吃人,可吓人啦!” 他看向关宏达,“爷爷,为啥不在咱们云泽干活?我听爸爸前两天说,好像咱们村后的大河,要修大桥,为啥不让爸爸他们干这个?” 关帝庙村后就是一条河,名叫红旗河,之前叫什么名字关晓军不知道,但是建国后,这条河就改名叫做红旗河,在水大的时候,河面上经常跑船,现在河水越来越浅,已经好多年没有见过船只了。 这条河不算小,差不多有三百多米宽,以前附近修过一个大桥,不过修桥的人贪污,把桥的宽度缩小了一半,还有点偷工减料,后来被查出来后,这修桥的主事人就被毙了,所以这条桥的质量问题很令人担忧,平常骑自行车还好,大车经过的时候,整个桥都在晃动,很是吓人。 可就这么一条桥,距离关帝庙村差不多也有三里多地,平常时候若想去河对面,那就必须要到附近的一个村子绕行才可,非常的不方便。 有鉴于此,这段时间关宏达当了副乡长之后,就开始向上级反映这个问题,希望上级部门解决一下周边群众出行困难的问题,顺便将危桥拆除,不然可能会出现重大事故。 这修桥可不是小事,那可是上百万的大事情,市里不可能一下子批复,自从关宏达反映这个问题之后,一直过了半年多的时间,上面才透出想要修建的意思来。 如果关宏达不当副乡长,那么按照原有的轨迹,红旗河关帝庙大桥,至少要后延十多年才会出现。 而修建的原因并不是为了解决群众困难,而是上上级领导来云泽地区视察的时候,突然临时起意,来关帝庙村看望关自在,而在经过那条危桥的时候,小汽车竟然陷进了桥面上出不来,钢筋把轮胎都扎破了,车子半个身子都掉进了桥下,差点全都漏下去。 上级领导大怒,挣扎爬出后,将云泽地区陪同视察的领导班子骂了个狗血淋头,让一群人脸面大失,整个云泽地区都丢了好大一个人。 然后新桥就以令人难以置信的速度修建了起来,不到两个月便即完工,只不过工程有点赶,桥面修的不太好,每年都要修补。 现在因为有了关宏达这么一个提议,修桥的动作提前了十年不止,这要是能承包这座桥的轻工,对袁令旗的小工程队来说,那将会是比去东北还要赚钱的大活。 工程包工中,有金桥银路草建筑的说法,修桥的利润最大,即便袁令旗只是小包工头,包的只是轻工,那他也能从中赚上一大笔钱,但前提是,他能进得去。 眼睛盯着这座桥的人可不是一家,袁令旗无权无势无人脉,能进入这个工程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关云山不一样。 “嗨呀,我的乖孙子,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啊?” 关宏达听了关晓军的话后,眼前一亮,看了对面的袁令旗一眼,“令旗,想不想试试?不过这次必须要垫资了!” 袁令旗又惊又喜,“关叔,这……这工程咱们也能进得去?盯着这桥的人肯定有不少啊!” “怎么就不能了?” 关宏达道:“咱们又不是承包这座桥,咱们只干轻工,算是分包人工,他们为啥不给我们?” 袁令旗有点不明白,“那他凭啥分包给我们啊?给他们自己人不行吗?” 关宏达似笑非笑的看了袁令旗一眼,“令旗,你小子不老实啊!这事情,你会想不明白?” 他嘿嘿笑道:“这桥是在哪里修?是在咱们村头修建的!既然在咱们村头,这修桥的人工就得给咱们来干,就算咱们不干,他们也会主动要求我们来做,否则他们不放心啊!” 这个年代,但凡有什么工程从乡下农村里施工的时候,一般都会与当地村民展开合作,聘请当地的村民在工地上做做小工啊,看看大门啊,打扫打扫卫生啊,有些小零工都交给附近的村民去做,工钱也一分不少。 这已经成了施工方的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在那里施工,就要与那里的本地居民搞好关系,否则工程队根本就干不下去。 此时的村民,很多人手脚都不太干净,如果工地上不用他们的话,那么偷窃破坏的事情将会一桩桩的接连发生,正常施工都不能进行。 曾经有的施工队在乡下施工时,一夜之间,脚手架的钢管被人偷走好几车,其中的铁铐子丢失的更是数不胜数,每天都会有收破烂的人去附近村里收钢管铁铐子等东西。 有时候钢筋他们也会偷,牛皮毡也会偷,扫帚也会拿走,就连水泥袋子也不会放过,甚至连铁钉子都会一根根给你捡走。 对于这样的事情,工程队根本就没有好的办法,报警的话,警察也不好处理,地方上的事情非常扯淡,如果当地村民不配合的话,民警也不好查处。 这又不是什么大事情,没必要黑着脸严查,一般都是不了了之,而且还不能抓人,抓人的话,往往会激怒整个村子,到时候更不好办。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跟当地村民展开合作,主体工程他们来搞,至于轻工分包或者干小工的活,那就给附近村民来搞,算是换一个安稳。 现在政府如果在关帝庙村附近修桥的话,那么关于这座桥的人工承包问题,第一个询问的就应该是关宏达,只要关宏达张口,袁令旗就有很大的可能将整个桥梁的轻工拿下。 第八十九章 震撼 在这个时代,如无必要,最好不要去外地,此时的治安水平不高,民众宗族观念极强,到了外地很容易被人欺生。 所以即便是没有死人事件,关晓军也不会同意自己的父亲与袁令旗两人去东北包工,人生地不熟的,人家就是不给你工程款,你又有什么办法?找谁都没用! 别说这个时候,就是到九十年代,两千年以后,拖欠民工工资的事情也接二连三的发生。 不过新世纪以后,国家还算是比较重视这一点,好歹表态解决了一下,减少了这种现象的发生。 但是现在,谁管这个? 除了没拿到钱的小包工头与民工之外,其余的人,谁也不会把这当成一件事,很多人都懒得管这个,也不想管。 八十九十年代,是中国从迷茫期慢慢走向光明的过渡时代,在这个特殊的时代里,无论是法律的完善程度,还是对个人财产的保护力度,都处于非常滞后的状态,所有的一切都处在摸索实验的阶段,对于前面的路应该如何走,步子如何迈动,无论是个人还是政府,估计心里都有点忐忑。 在这个稍微还有点混乱的年代里,去外面包工干活,那有在自己家乡干活舒服? 关晓军虽然这样想,但是人微言轻,根本无法说出口,这种想法就不是他这么一个七岁小孩能够说出来的。 不过他虽然不能明说,却可以在适当的机会对家人做一下提醒,就像现在,他说了修桥的事情之后,关宏达与袁令旗全都怦然心动。 后面的事情关晓军就没法掺和了,也没有资格掺和,但这种事情只要起个头,关宏达他们自然就知道怎么做。 有了这么一个提议,关云山也不再说去东北的事情了,开始老老实实的呆在家里管理砖厂,有时间就去市里找几个朋友打探消息。 他在上年倒腾化肥的时候,与市里的几个有背景的青年人玩的都不错,这些人的消息比关云山可要灵通多了。 一个来月后,关帝庙村附近,开始有人施工钻探,考察地质地形,关宏达找人一问,正是云泽二建集团的人。 老头再不迟疑,直接就领着袁令旗去找修桥的项目经理,经过一番磋商之后,红旗河大桥的泥水工,钢筋工等轻工都分包给了袁令旗,不过要事先进行垫资,差不多得有一万多块的缺口自己来垫。 袁令旗哪有这么多钱啊?只能让关云山掏钱垫资,他在施工现场领着工人干活,而这些工人也都是关云山从凤山乡各个村子里找出来的。 因此严格说起来,这个工程的承包人就是关云山,而袁令旗是他手下干活的施工队队长。 好在袁令旗已经习惯了关云山处处压他一头了,再说了,整个工程都是关云山接下的,他能顺便喝口汤其实已经是心满意足了。 这座桥一直修了差不多三个多月,等到天气转冷的时候,方才竣工。 如果是寻常施工队,建筑公司在给小包工头发工资的时候,一般都会扣下百分之二十,等到下一个工程在开始的时候,还会喊着你一起去干,然后等下一个工程搞完之后,才将上一个工程的款项慢慢还清,然后下面的工程款,还会扣你百分之二十。 而很多施工队赚的钱,就在这百分之二十里面,没有这百分之二十的款项,他们根本就不赚钱,甚至很多包工头还赔钱。 云泽二建集团的项目经理本想将这些钱压一下,但想到了关宏达的名头后,最终没敢这么做。 关宏达这么一个副乡长他并不怎么在乎,但是省级模范标兵的这个称呼,却不由得他不忌惮,因此给钱给的也算是痛快,直接让人装了一大包现金,在项目部清点给了关云山。 这座桥的预算是三百万,后面又追加了一百万,总共耗资四百万,而关云山分包的小工也就占了十万,在整个施工费用中占了很小的比例。 而且这还是关云山往高了喊的,报表上填写的费用肯定要比关云山收到钱要多了很多。 不过这是人家建筑集团内部发财的路数,关云山不懂,也不掺和,他只赚自己应该得到的那一份。 当关云山与袁令旗扛着十万的现金回到关帝庙的时候,袁令旗激动的整个人都在发颤,“云山哥,咱们竟然挣了这么多?” 他将袋子缓缓打开,看着袋子里一沓沓钞票很不规整的躺在哪里,一霎时整个人都有点发呆,“这么多钱?我不是做梦吧?” 关云山看了他一眼,“你看你这啥样了都?不就是这么点钱吗?我可告诉你啊,这钱可不是咱们两个的,这是咱们各村的兄弟们一起挣来的,咱们得先一分不少的把工钱给他们!” 袁令旗看着眼前的钞票,神不思属,茫然点头,“是是是,肯定要给他们!” 他双眼都被钞票给晃花了,思维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都。 这个时候的建筑工人的工资非常少,忙活了一天,能挣六七块钱,那就不少了,关云山带领的工人本来只有三十多个,但上面却是按照八十多个民工的数目结的账,又加上一些零碎的东西,连关云山都不知道这钱从哪里来的,反正人家肯给,那自己就收着。 按照关云山与袁令旗两人的预算,这个工程干下来,两人一人应该能分到手一万块钱,绝不会超过两万。 因为整个工程干下来,也就勉强能挣出六万块钱,工人开支工费什么的大概要占三万,剩下的三万关云山与袁令旗两人平分,一人也就一万来块。 但令关云山没有想到的是,人家工程项目部的人竟然这么痛快,自己只是跟他喝了几杯酒,说了一些在市区里朋友们的名字,这个经理就在原有的工资上给翻了一倍,直接就给了十来万,大笔一挥,毫不在意,似乎只是随手涂鸦,但五六万块钱就这么轻描淡写的落进了关云山的口袋里。 关云山一辈子从来没有害怕过什么,也从来没有吃惊过,但这一次结款,却让他感受到了什么叫发自心灵的震撼,也让他极为直观的了解到了,权力到底代表了什么。 第九十章 似乎是否极泰来 “这钱我们不能都拿着!” 在喝酒的时候,关宏达在看到关云山与袁令旗两人拿来的钱时,对两人道:“把赚来的钱,分出一半,买点东西,现在恰好是中秋节了,正好给你在市里的朋友们送点礼物去!” 关云山道:“这……这不太好吧?” 关宏达道:“不送才不好!” 他看向关云山与袁令旗两人,“人家项目经理凭什么给你这么多钱?你们两个就有这么大的脸?还不是看在市里面那些公子哥们的面子上给的?这点钱,你们自己拿一半,剩下的买点东西给他们送过去,不要都送,送多了反倒是显不出诚意来了。” 关云山有点不太能接受,他还不能清楚的认识到这里面的水清水浑,但是袁令旗却从善如流,点头道:“哎呦,关叔,您说的对!这钱啊,就是那项目经理给云山哥朋友们的面子,这才照顾了一下我们,于情于理,我们都得给云山哥的朋友们送点节礼,这只是朋友之间的正常来往,咱又不是贿赂人,您说是不是?” 关宏达露出笑容,对袁令旗点了点头,以示嘉许,“令旗说得对,你们小孩子们出去玩玩,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最好把他们喊过来,一起过来喝点酒,令旗也陪着啊,多认识几个朋友,那总是一件好事儿!” 袁令旗大喜,他梦寐以求的事情,就是能攀上关云山的朋友圈,有这些人做朋友,根本就不用考虑什么赚钱的事情,需要考虑的应该是,什么样的钱能赚,什么样的钱不能赚。 现在关宏达给了他这么一个机会,袁令旗如何不激动,说话的声音都颤了,端起一杯酒,一饮而尽,“关叔,我啥都不说了,都在酒里了!” 关云山却没有袁令旗这个巴结的心思,他跟那些公子哥在一起,如果不说是一定图谋都没有,但只是想跟他们认识认识,从来就没有觉得自己会低人一等,因此在跟那些人在一起玩的时候,根本就没有什么顾虑,从来就没有小心翼翼过。 现在关宏达让他分出点钱买礼物给为首的人,关云山心里很不舒服,他心里清楚,如果把这东西送了,那么以后自己就再也不能在那些人面前抬起头来了。 也就因为这个原因,他心里十分抗拒这件事情,他认为这是对自己尊严的挑战与侮辱。 知子莫若父,关宏达一看关云山的表情,就知道自己这个儿子的想法,他叹了口气,改口道:“这样吧云山,建委主任童主任不是正在发愁他们部门的伙食不太好吗,咱们村里人养的猪也正好没地方去卖,你多买两口主,给建委的食堂送过去!就说中秋节到了,犒劳一下建设部的同志们!咱们这是学雷锋做好事,慰问捐赠的物品,他们必须得收啊。” 关云山心里这才舒服,“不错,咱们乡里派出所,还有市里的几个地方,都给他们送点吃的,这才算是地方政府与人民心连心!” 关宏达大笑,“不错,这句话还想像句话!你们明天就去办!” 关云山与袁令旗两人在村里买了几头猪,先送给了桥梁建筑队里半口猪,一只羊,然后又敲锣打鼓的开着车去了市里,感谢市政府解决了凤山乡出行困难的大问题,同时送些过节礼品算是感谢。本地的媒体全都惊动了,纷纷拍照记录,市长亲自出面表示感谢,礼让再三,才勉为其难的接受了民众的好意,但是也不白要民众的东西,他们回送了关云山几匹布,一百斤花生油做为回礼。 之后关云山等人又跑了市里的几个部门,分别都送了点肉蛋之类的东西,这些东西,现在市场上并不是十分丰富,虽然不是凭粮票供应,但想要大规模的购买,也是非常困难的事情。 关云山这次送肉蛋之类的生活必需品,这些单位的员工都能分点福利,自然要对自家领导说几声好,让领导们感到十分有面子,连带着对关云山也多生出了几分好感。 这种官民鱼水情的事情,自然值得报道一番,关云山也算是小小的出了个名。 而这些官员因为这个,自然要高看关云山几分,在自己家儿子面前,就会不咸不淡的夸赞馆云山几句,令这些公子哥们也感到十分有面子,在跟关云山喝酒的时候,拿着这件事夸赞了好几天,“云山哥,你这件事做的地道!” 他们这些公子哥很有意思,虽然袁令旗跟着关云山与他们结识了,但是袁令旗的低声下气令他们有面子的同时,也感到几分不舒服。 有时候姿态放得太低,反倒让人瞧不起,与人平辈论交,不卑不亢,才是长久的处事之道。 在与这些公子哥们的交往上,关云山反倒是占了优势,袁令旗这个时候还不太懂这个,只知道伸手不打笑脸人,自己姿态放低点,总是没有坏处。 但没人会是傻子,公子哥们虽然性子都有点傲,可是自小从人精堆里长大,分辨人的本事那是天生就有,没有几个是蠢货,他们自然会知道什么可交,什么只能当一般朋友。 关云山直性子,脾气大,但是为人讲义气,可以为朋友两肋插刀,虽然做事不怎么圆滑,不会说巴结人的话,可是这些公子哥就吃这一套。 给关云山在一起交往,他们都觉得安心,当然也有几个人对关云山的做法不太喜欢,不过这些人都是扶不起来的家伙,根本就无须理会,他们看关云山不顺眼,关云山也看他们不顺眼,互相都不太投脾气。 好在他们也都知道关宏达厉害,倒也不敢坏关云山的事情,两下相安无事。 不过有了这次建筑施工的甜头,关云山开始对建筑工程开始产生了兴趣。 他这人虽然性子直,脾气火爆,但头脑却极为聪明,学什么都是一学就会,花了一段时间将建筑施工的一些基本理论搞清楚之后,便又跟袁令旗一起搞起了承包工程的事情。 两人因为这个还成立了公司,袁令旗这人胆小,有点怕赔多了拉饥荒,因此在注册公司的时候,不敢掏出太多钱,当然,他也没有这么多钱可掏。 公司的注册资金是十万块,关云山出七万,袁令旗出三万,两人的公司注册之后,这就开始拉起人马大干了起来。 云泽地区是全国数得着的贫困地区,但是越是贫困地区,就越是热衷于搞建设,越喜欢摆阔气,就在关云山注册公司后的几年里,市里先后修建了三个公园,挖了一条环城河道,又建设了几家银行的办公楼,就连市政府的办公楼也都开始修建了起来。 而这些形象工程中,关云山只捞到了一两个小工程,其余的都归别人干了。 并不是关云山争不过他们,而是关宏达不让他争,大工程又费时又费力,往往一个工程还没有搞完呢,当初拍脑袋的那位就已经调任他处了,那么这个工程到底还能不能继续下去,就成了一个问题。 即便是能够继续下去,以后要账也是一个大问题,别说这个时候,就是三四十年后,给政府建设部门要账,那也是一个大难题。 在新世纪以后,就有建筑公司搞完几个大楼后,一个劲儿的向政府催要工程款,最后把政府逼急了,直接画出两块地给了建筑公司,以充当工程款。 拿到两块地的建筑公司,眼泪都要掉下来了,那时候土地还不值钱,因此政府也不心疼。 后来土地值钱了,政府部门又后悔了,想要回来,建筑公司自然不肯给,为此还打起了官司。 因为这个情况,关宏达严令关云山不得搞大工程,只干一些周期短的工程,比如学校啦,医院啦,一些见得着的,专款专用的工程,其余的一概不搞。 袁令旗其实也是这么想的,他这人胆子小,最喜欢的就是一步步往前走,与关云山的大开大合截然相反。 两人的行事风格一阴一阳,一个大刀阔斧,一个谨小慎微,反倒是配合的非常好,公司一直运行了三四年年,都没有出过大乱子,虽然有过几次小事故,都没有死过人,这对建筑公司来说,已经是非常值得庆幸的事情了。 在上一世,关云山的建筑公司刚刚成立没多久,在一次施工的时候,工地上的脚手架忽然坍塌,一下子死了十七人,这些人的赔偿款,让关云山几年的心血全都化为灰烬,因为人家死者家属要的是现钱,关云山狠不下心来少给,一人赔了六万块,才算是息事宁人。 当时是九十年代,汽车撞死人才赔偿五六千,工地上发生伤亡事故,一般也就两三万,很少能超过五万块的,关云山能给这些人一人六万,那都是贷款贷出来现金,为此资金链断掉,又加上同行排挤,公司没有撑住两年,就倒闭了。 如今公司运转了五六年,关云山与袁令旗两人已经赚了不少钱,但是工地上却从来没有发生过一起伤亡事故,这简直就是个奇迹。 袁令旗为此天天在家里给观音菩萨上香磕头,笃信观音菩萨的他,认为这是菩萨保佑。 而关晓军在私下里却有一种奇特的想法,“似乎是上一世父亲将霉运用完了,现在否极泰来,这一辈子开始变得顺风顺水了!” 时间过得飞快,当他们的公司在慢慢的发展的时候,八十年代已经渐渐远去,九十年代的脚步越来越近了,关晓军也已经长大了几岁,他现在开始面临考试的第一关,小学升初中。 第九十一章 知识就是力量 关晓军在上辈子吃够了学习不好的苦,高考只考了一个二本学校,他毕业的时候,国家已经不分配工作了。 他这个年龄段的人,与八零后的人,都是最为悲催的一代人。 在他们之前的人,上学基本上都不收费,可偏偏到了他们这一代,国家开始在教育部门收钱了! 在他们之前,国家都是分配工作的,但到了他们这一代,就差这么一两年,国家已经不包分配了! 关晓军的姐姐关阳倒是赶上了分配工作的最后一个末班车,而关晓军只能眼巴巴的看着最后一班列出呼啸而去,心里一肚子妈卖批。 他曾经一度后悔,没有去参加中专考试,不然的话,如果考上中专了,最起码不用为找工作发愁,但他偏偏选择了上大学。 在当时,上中专比上大学吃香,百分之八十的学生都在中考的时候选择了考中专,考上中专后,国家分配工作,还能解决农转非户口,因此报考中专成了中学生们最理想的选择方式,早一天毕业,就能早一天参加工作,就能早一天为家里挣钱。 当时关晓军也对此极为羡慕,一度想要报考中专,不过中专的报考难度也非常大,其实不比以后的211工程学校的难度小。 当时关晓军眼看就要填志愿了,最后还是关云山做主,让关晓军去上高中,然后关晓军这才有机会考上了大学。 不过因为大学不是好的大学,在找工作的时候,遇到了很多问题,找了几个工作都不满意。 在后世有很多误人子弟的读书无用论,好像读书一点用都没有,个人能力才是第一位,这完全是屁话。 不进单位,不进大公司,根本就不能理解学历的重要性。 学历这个东西,就是一块敲门砖,只有把门敲开了,你才有机会进入屋里,才有资格把学历给扔掉。不然的话,你连门都进不去! 很多人老是喜欢拿没学历就能成功的人举例子,来说明学历其实没有什么用。 但他们拿特例来代表全部,这本身就是一个骗小孩子的把戏。 从大数据来看,高学历的人混的好的比例,要比没学历人的比例要高的多得多,而且只有考上大学,才能积累丰富的人脉资源,自己以后的道路才能更为顺畅一些。 就算是一些没有上大学的成功人士,哪一个没有在大学里进修过?因为到了他们那一步,才更明白知识的重要性。 知识就是力量,这句话真不是说笑。 尤其是无钱无势的农村孩子,他们想要出人头地的最佳道路,就是考大学,只有高考才是相对最公平的一场关于命运的豪赌,考好了,以后一帆风顺,考不好,虽然以后未必不能混好,但你毕竟在当时是一个失败者,最起码在高考这场大比中,你是被淘汰的一员。 当年的关晓军就属于其中的半淘汰者,他虽然考上了大学,但上的却不是好大学,可越是不好的大学,学费就越高,当年关晓军上学时,全靠关阳救济与奖学金才勉强度过那四年。 本来这就够悲惨了,谁知道毕业后还不包分配工作了! 学校不好,找工作都找不到满意的,晃荡了一年多,最后找到小官村的关云鹏,这才把他安排进了省里教育体系做一为普通员工。 当时的关云鹏已经崭露头角,成了河东省的政治新星,安排一个人进单位,完全是小意思,很多事情在外人看来很难,可是在有些人面前,只是一句话而已。 关晓军应该是当时混的非常惨的大学生,当时京城、水木大学毕业的学生,一进单位就是副处级,过两三年就下放,不管回来不回来,都会成为正处。只要不是故意作死,基本上都会高飞猛进,成为社会中层建筑中的一员,有的更是省厅级人物,极为了得。 而关晓军年近四十,才升了一个正处,这纯粹是熬资历熬上去的,以他的暴脾气与人缘,若是没有但是关云鹏的照拂,他估计还在底层厮混呢,正处想都不要想。 因为上辈子吃够了学习不好的苦头,关晓军重生后的这辈子,对学习加倍的重视起来,学习比谁都要努力,不过在小学里,学习再好,也显示不出水平来,而在小学的时候,对于拥有后世知识的关晓军来说,有力气都没有地方使去。 人不到高中,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学习的料。 上一辈子,关晓军小学成绩好,初中成绩也好,拿了很多奖状,但是一到高中,立马就显出自己的不行了。 那个年代,各大中学,为了升学率,在中考之前,都会实行预考,只有成绩达到一定标准的人才有资格参加中考,因此,但凡能够考进高中的人,学习成绩都不会很差。 那个时候的变态很多,学习刻苦的人也有很多,头悬梁,锥刺股并不是什么笑话故事,其实那是底层民众想要改变自己命运的一种拼命行为,熬灯夜战的学生多得是。 学习这种事情,并不是你重生一次,就一定能学好,有可能因为前世固有的观念作祟,学习成绩可能反而会比不上上一世。所以关晓军的压力非常大,为了自己的以后,他也真是拼了,想尽办法的提升自己。 为了提高自己的记忆力与脑袋灵活度,关晓军每天早上都在找书来背诵,关自在屋里的四书五经全都被他背了下来,然后开始背诵三国红楼,背诵唐诗宋词,但凡适合背诵的东西,他都拿来背诵。 因为他知道,只有在这个脑袋发育的黄金时期,这些死记硬背的东西才能真的能印到脑子去,等年纪大了,再来死记硬背,那可就事半功倍了。 因为这个,他还与关阳关山虎两人展开了背诵比赛,看谁背诵的东西多,这个比赛一直持续到了关阳与关山虎上初中,才算是暂时结束,因为到了初中,就已经开始实行寄宿制了。 现在关晓军也到了开始小学升初中的节点了。 云泽地区的初中小学的年限与别的地方迥然有异。 关晓军从小到大,听到的宣传都是九年小学义务教育,可是云泽地区的小学只有一到五年级,而六年级就是初一了,已经是初中了。 这样小学五年,加上初一到初三三年,总共才八年而已,跟九年义务教育差了一年。 关晓军上大学的时候,与同学们说起这种事情来时,很多人都不信,因为他们上的都是九年,国家宣传的也会九年义务教育,为什么偏偏关晓军家乡就是八年? 这件事关晓军至今也没有闹明白是怎么回事,不过这事情无关紧要,反正不影响他上学就行。 天气依旧炎热的时间里,考试开始了。 如同上一辈那样,坐在关晓军面前的人,是他同村的孔令春。 上一辈子,两人关系不怎么好,因此在小学升初中的考试中,孔令春想要抄袭关晓军的考试答案,但关晓军一直捂着卷面不让他看。 这次考试之后,关晓军顺利考上了乡里的初中,但是孔令春却没有考上,于是辍学了。 这件事当时关晓军并不觉得是什么大事,可是随着年龄的增长,就越来越感觉自己当年实在是太不懂事了! 如果自己当年肯让孔令春抄袭的话,孔令春考上中学肯定没问题,虽然他考上中学后未必能考上大学,但起码多了一个上大学的可能。 但是这个可能,却被关晓军给断掉了。 这件事就像是扎在关晓军心中的一根刺,使他每每想起时,都会生出愧疚之心。 多年以后,关晓军与孔令春在过年的时候喝酒,说起这件事的时候,孔令春一脸惊讶,他早就忘记了这件事,没想到关晓军这么多年还记在心里。 现在孔令春再次做到自己的前面,关晓军顿时多了一种赎罪的心态,做完自己的试卷后,将答案仔细誊抄了一遍,故意错了几个题,然后扔给了抓耳挠腮的孔令春,“这次你可以上初中了!” 第九十二章 考试 看到关晓军扔来的纸团后,孔令春大为惊奇,伸手将纸团快速的抓住藏在桌子下面,扭头看向关晓军,关晓军见他扭头,对他笑着点了点头,“快抄!时间不多了!” 孔令春又惊又喜,扭过头去,小心翼翼的将答案纸放在试卷下面,一点点展开看。 “不要喧哗!” 监考老师拿着黑板擦在讲台上使劲敲了敲,“好好做你们的卷子,不要交头接耳!” 孔令春吓了一跳,更加小心翼翼了。 其实他这种小动作根本就瞒不过讲台上监考老师的眼睛,关晓军就看到监考的两个老师中,其中一个小幅度的伸手指了指趴在桌子上的孔令春,脸上露出好笑的神色,与另一位老师小声说笑起来。 另一位老师也看了孔令春一眼,咳嗽了一声,“不要抄袭啊!这题目这么容易,都是大路边上的题,没啥难度。都不要交头接耳啊!” 如果是中考高考,监考力度肯定会非常严格,可是小学升初中,监考的老师们基本上都只是装装样子,大都是睁一眼闭一眼。 老师也是人,知道没有必要在这个时候卡的这么厉害,孩子们也都不容易,只要不太过分,也就随他们去。 这样一来,那些脑子轴,学习不好,而且胆子还小的家伙,才无法考上初中,其余的头脑灵活的孩子,基本上就有一定几率升上去。 不过,就算是这样,这个时候的升学比例也不大,从小学考初中,差不多就能刷下一半的人数。 台上的监考老师看到孔令春小心翼翼的瞥一眼答案,就抬头看一下他们,低头看一眼,就抬头看一下他们,神情惶恐,脸上紧张,两人都感到大为好笑,不过也都没有点破。 其实不但他们感到好笑,就是坐在后面的关晓军也为两位监考老师的好笑而感到好笑。 上学的学生们在考试作弊的时候,都以为是神不知鬼不觉,其实老师们在讲台上将一切都看的清清楚楚,只不过装作看不到罢了。 这个道理,关晓军在上初中的时候就已经明白了。 现在见到见到两位监考老师在一脸好笑的在考场来回巡视,每次巡视来临时,都会传出窸窸窣窣的一连串的响声——那是考场学生们藏小抄带出来的声响。 每次监考老师过来时,孔令春就是一阵手忙脚乱,很是狼狈。 关晓军看的尴尬症都要犯了,尼玛,你就不能稳重一点么?考试看小抄,里面也有很大的学问好不好? 每一个监考老师当年也都经历过这个学生时期,他们也都从考试做小抄走过来的,难道会看不出这么拙劣的抄袭行为? 关晓军在一霎时,都有点后悔给孔令春传答案了。 孔令春这个人很没有学习天赋,因此在上学的时候,经常被老师批评,老师批评后,家长便开始打,但是打了无数遍,他就是不开窍。 这家伙在学习态度上那是没的说,不早退也不迟到,每天上课的时候,都是认认真真的挺着腰板看着老师讲课。 他看归看,眼睛睁的比谁都大,心思却不在学习上,脑子里的念头早跑到不知什么地方去了。 只有每次老师提问题的时候,他才会回过神来,然后一脸茫然的站在教室里,跟个木桩子一样,低头不语。 在学校里,差生基本分为三种,一种是脑子灵活调皮捣蛋成绩差的学生,另一种则是老实巴交,使劲学也学不会的差生,还有一种是脑子灵活,但就是不会学习的差生。 孔令春就属于最后的一种,他脑子其实平时也挺好用,就是学习不行。他宁愿回家放羊割草,也不愿意在学校里上学。 不过他的学习成绩倒也不是全班垫底,比他还差的有的是,那些学生人也都不傻,平常都很机灵,但就是在学习上不开窍。 关晓军早就将自己的试卷做好,仔细检查之后,开始百无聊赖的扭头扫视自己所在的考试地点。 小学升初中的时候,考场地点设在了凤山乡的凤山中学,而不是关帝庙村。 关晓军所在的考场,位于一座新盖起来的两层教学楼的最东侧,教室里白灰粉刷的墙壁,墙壁上挂着一幅幅塑料材质的名人画像,在画像的旁边排着几行小字,那都是这些人物当初说过的话。 比如负手在江边站立长袍大袖的屈原,在他的画轴上,就写着“长叹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 孔子画轴上写的是“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除此之外,还有卷毛爱迪生的画像,画轴上写着“天才,就是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加百分之一的灵感。” 这些画轴上的语言,有的简直就是欺骗了关晓军大半辈子,有些根本就是断章取义之说。 但这个时候,无论是老师还是学生,都觉得这是至理名言。伟人说的话,那一定就是对的。 这些画轴贴在了教室三个窗户之间雪白的墙壁上,板板整整,画面上反射着微微的光,都是刚刚买来贴上的样子。 其实非但这画轴是暂新的,就是课桌也是崭新的,就连整个两层教学楼都是新的。 这些画轴,是关晓军跟随父亲关云山在市里买的,然后挂在了这栋楼的一个个教室里。 因为这整个凤山中学的教学楼、办公楼,都是关云山的建筑公司承包盖起来的,关晓军特意跑来看了一下,对这里面的东西自然极为了解,此时看着墙上的画轴,绿色的木框窗户,窗户上的毛玻璃,很是生出几分亲切的感觉来。 监考老师早就注意关晓军多时了,如今的关晓军人高马大,才十二岁,就已经是一米七的个头了,而且嘴上还长了一层绒毛,坐在考场上的最后一排,如果不仔细看的话,还真以为他是个监考老师呢,刚开始还把两个监考老师吓了一跳。 现在见关晓军在教室里东张西望,一位监考老师大步走到关晓军面前,“做完了?检查一遍,没什么错误的话,交卷吧!” 他看了关晓军一眼后,伸手捅了捅旁边孔令春的背脊,“好了,好了,差不多就行了啊?考那么多分有啥用?到时候一测试就露陷!你这孩子,说你呢!别抄了,交卷吧!” 第九十三章 扯淡的事 因为是提前交卷,关晓军走出考场的时候,大多数学生还都在看着考卷一脸的苦大仇深,只有孔令春耷拉着脑袋跟随他一起走了出来。 “你说你怎么这么笨啊!” 关晓军走出考场教室,下楼的时候,忍不住冲孔令春的屁股上踢了一下,“知道狗黑子怎么死的么?” 孔令春缩了缩脑袋,不敢说话。 “你到底抄了多少啊?” 关晓军见他可怜巴巴的,倒也不好意思再欺负他,“别给我说,你只抄了一点!” 孔令春道:“就后面的一个大题没有抄下来,其余的都抄上了!” 关晓军笑道:“那还好,前几名是不可能的了,但是上初中应该没问题了!” 孔令春高兴的抬起头来,“真的?” 现在整个关帝庙村的小孩子最服气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关晓军。无论是上学打架,还是抓鸟捕鱼,就没有关晓军不精通的。 尤其是在打架方面,因为附近村的一帮社会小青年在路上对关阳污言秽语,被暴怒的关晓军连同关山虎,把七八个小青年的腿都打断了。 剩下的几个小青年还扬言要报复,被关晓军拿刀架在脖子上,“我现在杀人不犯法,你再敢多说一句,我就杀了你!” 他当时说话的语气是笑嘻嘻的,但是刀子却真的在其中一人的脖子上割了下去,当场就把那哥们吓尿了,所有人都一声不敢吭。 最后,那几个小青年是爬着回家的。 这件事闹得很大,搞的十里八乡的都知道了。 知道了具体情形的人,一方面都说这几个小混混活该,但另一方面则对关晓军等人的狠辣感到惊心。当时他们三人中,年龄最大的关山虎才十五岁,而最小的关晓军才十岁。 而关阳当时才十四岁,这些人连十四岁的小女孩都敢调戏,当真是丧心病狂,也怪不得关晓军如此恼怒,能压住火没闹出人命,那都算是手下留情了。 而关云山知道之后,一个劲儿的骂关晓军,“你为啥不把他们的四肢都打断?打断两条腿,太轻!” 这件事之后,关山虎、关阳、关晓军三人,成了整个凤山乡的煞星,说起他的名字来,连成年人都不敢大意。 因为这仨家伙太凶残了! 现在关山虎考上了云泽市一中,一个月才回家一次,而关阳因为初三学习已经有点紧了,吃住在了学校,一周才回家一次。因此三个煞星里,只有关晓军还时常在关帝庙村晃悠。 人类从骨子里面就有一种崇拜暴力的基因,这种情况在幼年时期的表现最为明显,小孩子们中,谁打架厉害,谁就是小孩头。而像关晓军这样的近乎全能的家伙,在一群小伙伴里的威望那更是高的不可思议。他现在说一句话,比孩子们的家长说话都管用。 现在关晓军说孔令春能考上初中,身边的孔令春顿时就信了。 别看他关晓军还大那么一岁,但是个头跟关晓军一比,可就差多了,如今最多也就一米四多点,但肯定不到一米五。 而关晓军却因为基因强大,又加上常年练武,营养补充的也非常充分,因此发育的极快,这才十二岁,就有一米七了。 他在前世,成年后个头是一米八六,比关云山矮了几公分,但也算是很高的个头了。不过关帝庙村里的人个头都很高,尤其是关晓军的同龄人,成年后,一般都在一米八左右。 关晓军平时在村子里并不怎么显高,可是一出去上学,立马就显出与别人不一样了,在教室里一坐,或者公交车上一站,入目的便全是黑鸭鸭的脑袋,此时扫视四周,便颇有顾盼自雄的味道。 他这一辈子,比前世的发育还快了一点,现在一米七的“大个头”,在同龄人中,可谓是鹤立鸡群,威慑力十足。 天然的个头差距,也会让孩子们生出隐隐的敬畏感,更何况关晓军是真的很厉害。 “当然是真的,我骗你有什么好处?” 关晓军看了孔令春一眼,“走吧,我请客,出去吃块冰糕去!” 直到两人在学校的小花园里都快睡着的时候,铃声响起,考试终于结束了。 交完试卷的考生在校园里自动分成几个队伍,在各自领队老师面前集合。 因为各地小学的距离凤山乡中学都不太近,因此小考的时候,就需要各个小学的老师带着学生们来考场。这次带领关晓军他们的人,正是关宏叶。 她查了查人数后,发现都到齐了,挥手道:“走,都去推车子去!” 一帮小家伙走到车棚里,将各自的自行车推了出来,排着队向学校大门走去。 放眼望去,可以看到前后左右都布满了自行车大军,男女老少,人手一辆自行车,只有极少数的家在附近的孩子,才没有车子。 这些学生们的自行车有新有旧,有大轮车也有小轮车,都是极为硬实的二八杠,推车的孩子比自行车也高不哪去。 眼前这种自行车大军的情景,一直到了两千零六年以后,才逐渐发生变化,自行车改为了电动车。 骑车出来凤山镇之后,学生们开始分流,嘻嘻哈哈沿着羊肠小道回返各自的村子。 关晓军骑车刚回到家门,就听到关云山愤怒的咆哮声从院子里传来,“他妈的,这姓花的真不是个东西!狗屁不懂,还要瞎指挥!” 关晓军吓了一跳,悄悄将车子停在门洞里,向院子里走去。 就在关云山正站在院子里向关宏达抱怨,“设计图上面的卫生间,他非要去掉或者改成储物间!这个蠢货,我怎么解释,他都不听!非说厕所安在房间里不成体统,太臭!” 关宏达此时苍老了不少,头发白了很多,但精神矍铄,对关云山哈哈笑道:“这些老东西,见识太少,连抽水马桶都不知道!你这样,你明天,带他去市中心看一看,让他见识一下楼上的卫生间到底是啥样。” 关云山愤愤不平,“亏他还是个教育局的局长!连这都没见过!” 关晓军只听了几句,就差不多猜出了是怎么回事,这种事情,现在已经大幅度减少,前几年那是屡屡发生。 有些基层干部见识浅薄,什么都不懂,但偏偏瞎指挥,当家硬。 前几年,关云山为市里毛纺厂修盖居民楼的时候,当时的领导看图纸,看到了房间里竟然标注了卫生间,勃然大怒,“房子里搞茅房,那还不是臭气熏天?设计院的人都是干什么吃的?图纸必须要修改!” 任凭施工队怎么解释,领导也不听,最后不得不按照领导的意思,将卫生间改成了储物间。 等楼盖好入住之后,所有员工都苦不堪言,每天早上,都有人拎着马桶在楼下排队去倾倒屎尿。 还有一次,关云山为某县里修建办公楼时,某一把手非要把办公室设立在三楼,而且还要扩大。但在当时,盖楼的楼层还都是楼板搭建不是混凝土浇筑,承重力有限,空间太大的情况下,光是自重都是大问题。 但是跟人家解释,人家就是不听,关云山一怒之下,这个活他不接了。 后来有人接了下来,刚盖好,就塌了,砸死了五个当官的。 当时还是那位领导,看到这种情况,立马就翻了脸,把施工队长抓了起来,“他妈的,我不懂,难道你们也不懂?这事情你们要负全责!” 现在那位施工队长还在牢里蹲着,估计没个七八年出不来。 这种扯淡的事情,随着时代的发展已经越来越少,不过听关云山的抱怨,应该是又遇到了同样的事情。 九十四章 偷偷的进村,打枪的不要 八九十年代的官员们,比三十年后的可要蛮横多了! 他们个人的意志几乎完全凌驾于当地的法律之上,将权力这种东西体现的淋漓尽致。 在后世的电影电视中,反派人物经常有这么一句作死的话:“王法?我就是王法!” 然后下一秒,就会被主角弄死了。 但是在这个时代,将这句话反派的话安在地方领导头上,或者说,大部分地方领导头上,绝对错不了! 他们真的就是王法! 决策拍脑袋,蛮干拍胸脯,出事拍屁股,这样的三拍干部多的数不胜数,官僚习气极其严重。 就像关云山在干工程遇到的很多不可思议的事情,都是这种习气下的产物。 很多人做事情都是想当然,出问题那也是手下失察,与他们无关。 关云山正在院子里咒骂呢,一转眼看到了关晓军,顿时收敛了怒气,“小军,你回来了?考试考的怎么样?” 关晓军笑道:“肯定没问题啊!我的成绩你还不知道吗?” 关宏达很是高兴,“还是我孙子厉害!来,刚冰好的西瓜,快来吃点吧!” 院子里柿子树下的石桌上摆着杀好的西瓜,红瓤黑子,都泛沙了,光是看就给人一种香甜的感觉。 关宏达说的冰西瓜,并不是在冰箱里冰冻,而是把西瓜捆在袋子里放到了井水中浸泡,一般一个小时左右再拿出来时,就冰的差不多了。 关晓军吃了几口,看向关宏达,“爷爷,我姐呢?” “在屋里看电视呢!” 关宏达拿着大蒲扇为关晓军驱赶苍蝇,“哎,这电视买来也不知道是好是坏,搞的现在的孩子有空没空都跑咱们家看。看电视倒是没啥关系,可要是影响学习那就不好了。” 自从村里通电之后,关宏达便托关系让人买了一台十七英寸的黑白电视机,花了好几百块钱,当时虽然也有彩电,但实在是太贵,也很难买到,最后只买了一台黑白的。 这电视一买来,整个村子都轰动了,很多人都跑来看稀奇。 当时刚通电的时候,村里人因为电灯太亮,都有点不适应,有几个小孩子在晚上一个劲儿的拉灯绳,看着电灯泡一会儿灭一会儿亮,都感觉很稀奇,直到把灯泡玩坏了,才肯罢休,当然最后肯定被揍一顿。 连电灯泡他们都这么好奇,电视那就更不用说了。 每天来关晓军家里看电视的人都挤满了整个院子,有时候就算是好长一会儿没信号,电视上只有雪花没有图像,可即便是看着电视荧屏上的雪花,大家也都看的津津有味。 这种挤在一起看电视的情形一直持续了好几年,现在村里人也有点钱了,有人家也攒钱开始买电视,来关晓军家里的人已经少了很多。 不过因为关晓军家里最近又换了一台彩电,村里的很多孩子还是都喜欢来他家看,毕竟彩电比黑白的要好看多了。 如今兴起一种彩色塑料纸,将这种塑料纸贴在黑白电视的屏幕上,这样一来,黑白电视就有那么一点彩色屏幕的效果了。但这只是骗骗自己的眼睛而已,与真正的彩色电视的荧屏还是不能比的。 关晓军吃了几块西瓜后,走进堂屋,就见关阳正坐在屋里的沙发上聚精会神的盯着桌上的电视,面前桌子上西瓜都不吃了。 电视上孙悟空、猪八戒、沙和尚三人,正在车迟国的三清观里往盆盆罐罐里撒尿,关阳看的哈哈大笑,身子前仰后合。 她现在十五岁,已经是个大姑娘了,个头比此时的关晓军还要高出一公分,是学校里女排队的主力,非但是排球打得好,就是其余的体育项目也都非常拿手,在女子运动会上拿了很多第一名,铅球扔的比体育队的男生都要远。 关阳平日里在外面很注重形象,可是一到家里,那就什么形象都不顾了。此时穿着短裤,一条腿盘在沙发上,一条腿耷拉着,脚尖还勾着一只拖鞋,西瓜子被她吐得一桌子都是。 “哎哎哎,形象,注意形象!” 关晓军看了关阳一眼,“你这样以后怎么能嫁出去啊?长这么高,又这么不注意,看以后谁敢娶你!” 关阳扭头看了关晓军一眼,“嘁,管着吗你?考完了?” 她冲关晓军招了招手,鬼鬼祟祟的看了屋外一眼,小声道:“现在游戏机都已经买好了,咱们真要开业啊?” 关晓军笑道:“这不废话么?准备了这么长的时间,肯定要开业啊!” 前段时间,关自在晚上领着关宏达父子,从老院子里的老水缸下面挖了一箱子金条,然后让两人把金条偷偷带回了家。 随着年龄的增长,他老人家开始将自己的家底一点点往关宏达家里转移,而关晓军就是他家产的继承者。 关晓军知道后,特意用胶泥混着铅块做了两根假金条,然后从箱子里掉包了两根真金条,然后交给了关山虎,让他出头,在市区里盘下了个店面,就为了开设一处游戏厅。 此时的关山虎虽然只有十七八岁,但在整个云泽地区的地下组织中,当真是威名赫赫,连本地的几个小头目都得让他三分。 这家伙打架不要命,非常横,身手更是厉害的不像话。 上一年他刚到市里上学,就因为一名小混混招惹了他,他把整个云泽市里的小混混都打一遍,连他们的首领都不放过,最后把最大的头目打个半死,倒拽着腿拖行了半条大街,嘴巴子的皮都磨没了。 从那以后,整个云泽市里的小混混人都怕这只疯虎。 现在他拿金条要本地混社会的人帮忙买游戏机,当地的几个有能量的老大只好捏着鼻子帮他把这件事给办了。 倒不是这些人真拿关山虎没办法,但是关山虎后面还有关云山与关宏达,这就有点难办,因为关云山在市里的一些朋友真要是想拿他们,其实也就一句话的事情。 而且就算是关宏达父子的面子不行,还有庞文海的名头撑着呢。 关晓军的姑爷爷庞文海,如今刚出狱,依旧是当初的火爆脾气,动不动就要把谁锁到尿桶上去。 他几十年不回来,都成了云泽地区的传说人物了。现在回来后,说句话依旧好使,道上兄弟,谁都得给这老爷子几分面子。 有这些人在关山虎后面罩着,还真没人敢动他,好在平常时间,关山虎其实是非常安静的一个人,只要没人招惹他。 现在关晓军想趁机发点小财,准备开游戏厅挣点快钱,这就要用到关山虎了。 第九十五章 准备 “嘘!爷爷他们过来啦!” 关晓军还想多问一下关阳关山虎在市里搞游戏厅的具体细节,关阳对他眨了眨眼,伸手向门外指了指,“开游戏厅,真不让咱家大人知道啊?” 关晓军道:“你要是不想要零花钱,那你就给老爸老妈说去!” 关阳想了想,心中挣扎了几秒钟,“还是不说了!” 关晓军嘿嘿笑了笑,大拇指翘起,“聪明!” 关阳笑嘻嘻道:“那是!” 院子里关云山与关宏达两人一边往屋里走,一边谈话。 “这事情还有啥生气的?只要是不影响建筑安全,按照他们的意思搞就行了呗!” “可是这样搞,是要落埋怨的!到时候有人说起咱们家的建筑公司时,肯定是一片骂声。这种事情还没法解释,这些当官的到最后肯定把问题推到我们身上!” “有什么可担心的?大家又不傻,小道消息传得最快,大家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就行,只要工程质量过关,不会有什么危险,那就一切都没有问题。亏心钱咱们不赚,但是像这种事情,其实没有必要生气,这种送到手的工程没必要推辞。” “我知道您的意思,我就是心里有点不舒服。这些人蠢也就罢了,最要命的是,他还不知道自己蠢,反倒以为自己很聪明,本来有些事情不用他们插手,但是他们为了存在感,偏偏要指点一下。他妈的,经他们这么一指点,所有的设计方案就又得推倒重来!” 两人走进房间后,卢新娥与王欣凤已经在厨房将饭菜做好了,开始往桌子上端饭。 云泽地区人吃饭非常简单,一般情况下做菜只做一个菜,比如今天吃凉拌黄瓜,那就做一盆凉拌黄瓜,端着盆子往桌上一放,一家人就拿着馒头开吃。除非遇到特殊情况,或者与人在一起喝酒,方才多做几道菜来。 不过因为关宏达父子都是嘴馋的人,吃一种菜老是觉得不过瘾,因此每餐都要吃几个菜才行。 今天关晓军小考,为了庆祝他能考个好成绩,因此饭菜极为丰盛,鸡鸭鱼肉全都有,足够一家人吃一天的。 “爸,我准备与老虎明天去市里玩去,你的车借我们开一下呗!” 关晓军夹了一块鸡肉放到关云山碗里,“现在老虎开车开的很溜的,保证不会撞着人!” 关云山瞪了关晓军一眼,“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小子每次给我夹菜,就一定会有什么坏水冒出来,说,又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关晓军笑嘻嘻道:“你看,你又怀疑你儿子了!我能有啥事?” 他咳嗽了两声,一本正经道:“其实吧,我跟老虎在市里开了一家游戏厅,这明天就要开业,所以要去市里去巡查一下!” 关阳大急,心说你怎么把实话说出来了? 谁知道关云山根本就不信,伸手在关晓军头上拍了一下,“满嘴跑火车!你说你年纪这么小,怎么嘴里每一句实话?也不知跟谁学的?” 王欣凤不乐意了,“你打孩子干什么?” 关云山收手,讪讪道:“这小子太不省事,瞎话张嘴就来,我这是教育他呢!” 王欣凤道:“教育也不能打孩子!小军这么聪明,要是打傻了怎么办?” 关晓军点头附和,“就是,就是,我说最近为什么做题越来越感到困难了,看来就是被爸爸打的,奶奶,你也不管管你儿子!” 关云山笑骂道:“还反了你了!快吃你的吧!” 到了第二天,关晓军与关阳在关自在院子里练习完功夫套路之后,关自在大为满意,“不错,不错,架子都练的差不多了,从明天开始,我教你们打法!你们以前打人,光凭力气速度吓人,那算什么本事?一点技巧都没有!千万别给人说是我教出来的!” 练拳练拳,先练架子套路,再练习打法,师父喂招多年,再跟高手比拼几场后,才能出师。 虽然关晓军练拳多是为了健身与防身,绝不会将功夫作为生存的手段,但在听到关自在说要教自己打法,心中依旧很激动,这说明自己的套路已经习练的差不多了,老太爷才会按照进度教他们姐弟对敌打法。 在关自在家里帮助他将整个花棚里的花全都浇水除草后,关阳姐弟与关山虎才一起来到了关晓军家里。 关云山为了做生意,特意买了两辆212吉普车,关晓军看的眼馋,曾偷偷开着在外面兜了几次风。 但是在农村开车有时会出现很奇葩的问题,说不定从哪个胡同口就突然窜出来个驴子或者山羊,想躲避都不好躲。 关晓军就是在一次兜风的时候,车子碾伤了一只羊,最后被关云山知道了,将关晓军打了一顿,再不让他碰车。 现在趁着关云山的车子在家,关晓军便撺掇着关山虎开车拉他们去云泽市里。 关云山不让关晓军碰车,但是关山虎毕竟是住在太爷院子里的孩子,年纪又这么大了,他倒也不好拦着。将钥匙递给关山虎时,说道:“路上小心点,别让小军摸车啊,这小子开车太疯!” 关山虎点头,“是是是,我知道了!” 等车子出了关帝庙村之后,这辆吉普车就开始频繁换人开,一会儿关晓军坐在驾驶位上,一会儿关阳又来抢,车子歪歪扭扭如同喝醉了醉汉一样,在乡下小路上缓缓前行。 等到了云泽市磨盘街的时候,已经是九点多了。 关山虎盘下来的店铺,就在这南北走向的磨盘街南端西侧,上下两层,面积相差不大,都是一百来平左右。这其实是一个自建房,房主缺钱了急需现金,掏了四万块之后,这套房子连同后面的小院子,一起都给了关山虎。 这个价格在云泽市这个河东省最贫穷的城市里,说不上贵,但也不能算便宜。前段时间,关宏达刚在云泽市区的环城公园处买了一个院子,也就五万来块,比这个院子可要大了不少,不过这个是门头房,毗邻大街,现在这个价格,倒是也能接受。 此时临街的门头房里都已经摆了十多台游戏机,大门紧闭,但是门口的红色条幅已经挂了起来。 关晓军三人在后院里坐了一会儿,关山虎抬手腕看了看手表,“快十点了,咱们开业吧!” 第九十六章 好好干 “恭喜,恭喜,愿关老弟新店开业,日进斗金!” 一名中年男子在关晓军新开张的游戏厅门前,对站在门口的关山虎拱手笑道:“以后街面上有什么事情,只管来找我。” 他后面跟着两个青年,抬着一块横匾,横匾上有着四个鎏金大字:财源滚滚! 关山虎站在门前,身如古柏苍松,他年纪虽轻,但是气度却非同寻常,使人很容易忽略他的年龄,直接就把他当做成人看待。 他对着面前的中年男子点头笑道:“多谢,多谢,以后麻烦秦二哥的事情多着呢,” 两名小青年将匾额按照关山虎的吩咐挂好后,秦二哥抽了几根烟后,转身离去。 这个秦二哥叫做秦少杰,上一次被关山虎扯着腿拖拽了半条街的人就是他。 此人在云泽地区拜了七个把兄弟,起个名叫做八大金刚,在整个云泽地区的地下组织里非常有名气,是一家酒店的老板,以传习梅花拳名义,纠结了一帮子小混混成天在市面上搞事情,外地的客车来云泽市的时候,必须都得在他的饭店里吃一顿饭才行,就算是不吃,那也得把钱留下来。 这人非常横,口气也狂,一般人还真是很少敢招惹他。 但是一年前,关山虎一个人冲到他的饭店,将他拖死狗一样拖出饭店,在街头暴打了一顿之后,秦少杰顿时收敛了起来,再不敢过度猖狂。 像他这样的人,第一,就是怕官,这不单单是他,全中国的小混混都怕官。无论你是什么帮,什么派,什么会,无论是平时有多么猖狂,但只要我党的人民公仆一生气,人民专政的铁拳打下来,什么黑老大也得灰飞烟灭! 所以,所有的黑社会都怕官,这在华夏那就是铁的的真理,如果有人不怕,那他离死也就不远了。 秦少杰除了有一个饭店之外,还有一个建材厂,有一次市里公安局长的哥哥盖房子缺建材,直接开车去他的厂子里,将木板瓷砖什么的装了一车扬长而去。 把秦少杰心疼的直跳脚,但就是不敢拦截,他要敢拦,那么损失的就不止是一车建材了。 秦少杰第二怕的就是愣头青一样的小青年,如果是思想成熟的成年人,就算是敌人也能好好说话,不敢轻易搞事情。可是一些热血愣头的小青年却不管这个,这些人那是直接拿刀子就捅的家伙,完全不计后果。 以前就发生过这样的事情,一位黑老大在一个小饭店里因为与几个小青年起了口角,被人拿板凳当场砸死了,死的这叫一个憋屈,手下弟兄都来不及召集,报名号都不管用,就那么死了! 因此相比官府中人,这些混混头目,最不敢招惹的就是战力高强还不要命的愣头青,官府中人最多把他们抓进去,这些愣头青发怒,一个不巧那就是要命。 尤其是像关山虎这样有后台又有战力的愣头青,想想就让人害怕。 黑社会的人也是人,也怕死,所以很多人都怕关山虎这个家伙。现在关山虎在云泽市暗地里有个绰号,叫做“疯虎”,当真是威名赫赫,一般人都得让他三分。 尤其让人服气的是,这头疯虎这个时候还只是一名高中生,而且成绩优秀,每次考试都是全年级前三名,一看就是考大学的好苗子。人家不但打架厉害,就是学习也照样厉害,能当状元郎,也能当流氓。 这个年代,能考上大学,那就是前程远大之辈,关山虎学习成绩这么好,有这么能打,搞的一些小混混对他又害怕又佩服,连秦少杰都觉得关山虎这小子以后定然了不起。 他是个能屈能伸的人物,既然无法针对关山虎报仇,或者说报仇带来的后果难以承受,那么不能成敌人那就成朋友。 不打不相识,现在他反倒与关山虎成了关系不错的“忘年交”“好朋友”。 这次关山虎的游戏厅开业,他自然要来道喜祝贺一下,这个时候的云泽地区还没有开业送花篮的习惯,都是送个匾额完事,秦少杰也没有多送什么,也是一个匾额表示了一下而已。 秦少杰走后,又有几个青年人陆续过来祝贺,有送小雕塑的,有送盆栽的,东西都不太值钱,但也算是一份心意。 不要以为这个时候的小混混手里有什么钱,除了大混混之外,小混混永远不会有多少钱,古今中外过去未来,全都会是这样,底层的小混混都不会有什么钱,等到有钱的时候,那就肯定不是小混混了。 所以现在这些家伙能买点礼物送过来,已经是难得的一番心意了。 这些家伙送礼之后并不离开,在关山虎的邀请之下,全都围拢在游戏机前打起了游戏。 九十年代,街机游戏的消费群体分为两种,一种是学生,另一种则是小混混,在游戏厅里经常发生动刀子的事情,就是这种原因。 “老虎哥,你放心,我干别的不行,收钱肯定不会收错!” 在一楼的一个小房间里,一名满脸青春痘的小青年拍着胸脯向关山虎保证,“以后这游戏厅就是我的命,我一定能管好,每天的账目我也会记录好的!” 此人叫何永生,是云泽市里的一个很特殊的小混混,此人父亲是知青,母亲是云泽市乡下的普通妇女。当时很多知青管不住自己的裤子,脑子一热就会与与异性发生点关系,如果不巧,那将会有小生命诞生。 何永生就是这些小生命中的一个,他父亲在能返乡的时候直接就跑的没影了,对他的母亲与妹妹毫无半点留恋之情。后来他母亲气的上吊身死,家里就剩下了他兄妹二人。 村子里人都欺负他们,后来实在是被欺负狠了,他打伤了人后,就拉着妹妹何永琴东跑西逛,有时候去要饭,有时候干零工,整天这么饥一顿饱一顿的。 后来何永生在云泽市因为得罪本地混混被打的半死时,他妹妹何永琴的哭叫声惊动了关山虎,让关山虎顺手给救了下来,又把他扔给了秦少杰饭店里打杂,这样好歹算是给了他兄妹二人一条活路。 此人如今有两个愿望,第一个愿望是找个吃饱饭的地方,顺便挣钱供妹妹上学,另一个愿望,则是找到自己的亲生父亲,然后打断他的双腿,为自己的母亲报仇! 后世很多人都同情当时很多下乡的知青,同情他们生活苦,但是他们中的有些人,也做了很多令人不齿的事情。 有的女知青为了回城,不惜与献身村干部,有的直接抛弃老婆,或者抛弃丈夫。 这些人是时代的受害者,但也是伤害别人的凶徒,又可恶又可怜! 何永生的父亲就是这些人中的一员。 现在关晓军要开游戏厅,关山虎想了想,就把何永生给叫了过来,让他来管理这个店。此人的妹妹现在正在市里的一所学校上课,有这么一个牵挂,他应该不敢在游戏厅里做什么手脚。 因此现在这家游戏厅就归他来管,他的妹妹何永琴以后也就住在了这里,这也算是他们临时的一个家了。 “你要是好好干,不偷奸耍滑,十年后,这个游戏厅就是你的!” 何永生到现在还不知道关晓军的具体身份,闻言一愣,将目光看向关山虎,露出疑问之色。 关山虎点头道:“小军说的就是我说的,你要真好好的干,这游戏厅我给你!” 何永生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狂喜之色,说话的声音都颤了,“老虎哥,你可别吓我!” 第九十七章 遍地是钱 九十年代初,游戏厅应该是华夏最为赚钱的一个行业之一,如果能有十台机子,那么一天的净利润起码要两百多,加上包夜的话,甚至能到四百。 没错,这个时代,游戏机已经有了包夜这个说法,一台机子五块钱,可以从夜里十点点玩到早上六点, 如果是有赌博机的话,往往是机器第一天开始,第二天就能回本,这其中的利润大得惊人。而这个时候,国家对于游戏机的监管力度极为不到位,正是游戏厅的黄金时期。 关晓军开的这这个游戏厅,一共有十二台游戏机,两台赌博机,这些机器说是吸金机器也不为过,在这个年代,一天能挣两三百,寻常人想都不敢想。 现在整个云泽市里,一共也就有三家游戏厅,城东一个,那是秦少杰的,城西一个,那是另外一个老大的盘口,剩下这一个便是关山虎的了。 关山虎这个游戏厅,距离云泽市区的电影院很近,人流量非常大,位置挺好,每天的盈利绝不会比另外两家差。 何永生在跟随秦少杰的这段时间,对游戏厅的盈利早就有所耳闻,有时候脑子里也曾生出“若是我有一个游戏厅的话,那得挣多少钱?”这这种想法。 但自家也知道这是白日梦般的空想,理智上从不认为自己能有开设游戏厅的机会,因为在游戏厅在他看来,实在是太过遥远的一场梦境。 可是现在关晓军却说,十年后这游戏厅就会给他,这让他如何能信? 何永生脸色都变了,脸上的青春痘一颗颗红光的发亮,说话结结巴巴,“虎哥,我……这我怎么敢要啊?您就别跟我开玩笑了!” 关山虎看了他一眼,“我跟你开这个玩笑干什么?我什么时候给人开过玩笑?” 何永生吓了一跳,他知道关山虎虽然年龄不大,但是为人不苟言笑,平常都是一脸严肃,很少笑过,从来没有跟谁开过玩笑。现在他这么说话,看来这件事是真的了! 何永生一颗心砰砰乱跳,看向旁边的关晓军,又是惊奇又是害怕,面前这个小青年随口一句,这么大一个游戏厅,说送就送,而关山虎竟然连反对的话都不说,可见关晓军才是真正的老大。 关晓军见何永生看向自己,冲他点了点头,“只要你好好干,这游戏厅十年后一定就是你的,这点你可以放心。老虎是不会亏待自己的弟兄的!” 何永生道:“我一定好好干!一定好好干!” 等何永生离开之后,关阳脸上露出肉痛之色,“十年后真给他啊?咱们开这个游戏厅,花了好多钱呢!” 关山虎也有点舍不得,但他素来佩服关晓军的智慧,知道关晓军这么做,定有原因,关晓军不说,他就不问。 “这点钱算什么?” 关晓军笑道:“这是咱们上学的零花钱,真想要挣大钱的话,还得跟我一起卖凉茶才行。” 关阳呸了一口,伸手掐向关晓军,“又来骗人,卖凉茶挣的钱还能比游戏厅挣得多?” 关晓军急忙躲闪,“哎,形象,注意形象!老大不小的大姑娘了,你得注意点了!” 关阳哼了一声,“我可先说好啊,凉茶不凉茶的我不管,这次开游戏厅,挣到钱后,必须先把咱家的金条赎出来,万一爷爷发现金条被掉包了,你就等死吧你!到时候大家都不好过!” 在知道关晓军偷了家里的金条之后,关阳一直都在担惊受怕,生恐哪一天关宏达发现金条被调换,那时候可就有他们的罪受了。 关晓军干笑道:“应该不会这么快就发现的?我调换的是最下面的几根,只要爷爷不一根根检查,他就不会发现问题的。” 关山虎也是心中惴惴,“小军,咱们这次可是搞了将近十万块钱啊,这么一大笔钱,要是能挣回来还好说,要是挣不回来,我可是没脸见云山叔与宏达爷爷了。” 关晓军道:“能不挣钱么?咱这肯定是财源滚滚啊!” 关山虎知道关晓军说的是实话,他对游戏厅这一块也早有耳闻,知道肯定是赚钱的买卖,但是因为这开设游戏厅的钱是关晓军偷的金条换来的,因此心里一直都不太踏实。 好在这种不踏实的心理,在几天后便渐渐消失。 因为位置好的缘故,他这个游戏厅的声音堪称火爆,每天都有人排着队等着玩,从早上八点,一直到晚上十点,生意就没有听过,每天都有三百来块的收入,这样看来,用上一年时间,所有的本钱将都会回来了。到时候凭空赚了一个院子,一个游戏厅,这确实是一本万利的好买卖。 按照关山虎与关阳的心思,就这么挣钱攒钱也就可以了,他们两个已经是心满意足,但关晓军却不想这么下去,又找人将游戏厅一楼的地方,隔开了一间小房子,让何永生在照看游戏厅的时候,顺便卖一些盗版磁带。 但在九零年的时候,盗版磁带在云泽地区还不流行,新华书店里卖的磁带全都是正版的,但是贵的离谱,一盘就要十来块,一般人根本就买不起,不过这个时候,能买得起录音机随身听的人倒也不缺这个钱。 云泽地区地处北方,又是个贫瘠的城市,货运渠道很不通畅,这个时候,很多大城市都已经在有很多音像店了,但是在云泽市,如今还只有新华书店卖磁带,音像店几乎是没有。 关晓军想让何永生去卖盗版磁带,可是他连进货渠道都没有。 后来关晓军想了想,干脆给了他一千块钱,让他领着一位小弟去南方跑一趟,找到卖磁带的地方后,多问问价格,价格问准了,那就多进点货。 为此,关晓军特意将一些歌手的名字写了出来,告诉他什么磁带要多进,什么要少进,等吩咐完之后,便让他走人。 而游戏厅则由关山虎守着,对家里则说,是在市里帮同学看店,一天能挣十块钱呢。 就这么过了十多天,何永生与两个小弟终于从南方返回。 一千多块钱,全都被他买了磁带,买了差不多一千盘,等将这些磁带放进店里之后,关晓军搞了一个大音响,让何永生天天打开录音机,把大音响放在路口,用来吸引顾客。 这是云泽市的第一家音像店,虽然店面很小,但火爆程度却是前所未有。 中华书店里的磁带卖十一二块,而这个店里的磁带只卖九块八,就这一两块钱的差价,就足以使得很多顾客都跑到这里来拿货,就连一些县城里的人也从这里拿货。 何永生带回来的一千多磁带,也就十来天,便全都销售一空。 这些磁带,他进价是一块五一盘,如今一千盘卖了出去,差不多就挣了将近六千块钱,比游戏厅还要赚钱! 第九十八章 价值观的碰撞 “天呐,这也……” 还是在游戏厅后面的院子里,关阳姐弟与关山虎在进行一次月底的盘账,当将这一个来月的收入全都拢到一起的时候,关阳的眼睛瞪得溜圆,“游戏厅这个月利润是七千,永生这个月又跑了一次南方,这个月总共卖出了两千多盘磁带,净利润是一万五,这加起来就是两万二!” 她这最后一句话差点要吼了出来,“怎么这么多?老爸的公司也不一定有我们挣钱!” 关晓军看了她一眼,“你看你,激动什么?至于么你?” 他伸手从面前的一堆钞票里拿出一沓来,“这一千块,是给何永生的,自己吃肉,手下兄弟也要喝汤,他以后也会有小弟,他必须得有钱花。但不能给太多,分批次给,得让他知道这钱是怎么来的!让他明白,谁才是老大!” 关晓军将这一千块递给关山虎,“老虎哥,怎么给不用我教你了吧?” 关山虎笑了笑,接过钱后,随后放兜里,“我稍微还知道点!” 关晓军嘿嘿笑了几声,从里面拿出五百块扔给关阳,“老姐,这是你的零花钱,自己看中什么了,那就去买。” “嘁,就给我这么点啊?” 关阳接过钱后,很不满意,“这是分赃不均!我要向爷爷举报你们!” 她虽然嘴里嚷嚷,但是这钱却收了起来。 关晓军笑了笑,又拿出五百块来,“这是我的零花钱。” 他将剩下的钱推到关山虎手里,“老虎哥,这些钱先存起来吧,你在市里上学,要花钱了,直接从账目上支出来就行,但账目必须要做,钱可以花,账不能乱。” 关山虎也不客气,“伸手从里面拿出一千块来,我比你们可能要多花一点,你们两个五百,我就拿一千,这算是我的工资。” 关晓军道:“好,你的工资一月一千,我姐八百,我自己两千,你们没有反对意见吧?” 关阳道:“你这家伙什么都没干,凭什么工资要比我们多一倍?” 关晓军笑嘻嘻的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道:“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 这是《孟子》里面的一句话,关阳曾被关晓军逼着背诵,因此一听就懂了,不服气道:“这也太不公平了,凭什么干体力活的就要养活干脑力活的?” 关晓军笑道:“没有凭什么!社会通则就是这样,不然为什么大家都要考大学?有脑子有文化,知识就是财富啊!” 关阳气鼓鼓的不说话,她此时还没有想明白这个道理,虽然知道关晓军说的不错,可是心里就是有点不能接受。 倒不是她嫌关晓军给她的工资少,而是她习惯了“平分”财富的概念,还不习惯这种差别性对待。 “老姐,你想要钱的话,今天这两万块钱我可以都给你。” 关晓军看向关阳,脸色渐渐严肃起来,“但是你要记住,一个人占多大分量,就应该得到多少报酬!开设游戏厅这个方案是我提出来的,执行者是老虎哥,资金提供者还是我,而你只是单纯享受成果的人,你对咱们这个游戏厅还有音像店并没有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我给你钱的原因,只是因为你是我的姐姐!” 他盯着关阳的眼睛,轻声道:“你是我的姐姐,你就算想要整个游戏厅与音像店,我都可以给你,相比你这姐姐,这些钱算什么?可咱们现在说的是生意,那就得先按照生意场上的规矩。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亲兄弟也得明算账,不然以后早晚会出问题!” 关阳哼了一声,不敢直视关晓军的眼睛,虽然她也觉得关晓军说的有道理,但被自己的弟弟教训,让她觉得很难为情。 “你们一定要习惯这种按照能力瓜分利润的行为。” 关晓军看向关山虎与关阳二人,“社会就是这样,从来就没有公平过!你就有多大的胃口,就得有多大的本领。胃口不大,本领不强,吃了也得吐出来!” “没有我偷金条出主意,就没有咱们这个游戏厅与小店,也没有如今的这个院子,那也不会有现在这两万多块钱的利润!” 关晓军拿起两沓钱互相交击,发出沉闷的响声,“我工资为什么要比你们高?因为我值这个价!” 屋子里安静下来,关阳与关山虎都坐在那里沉默不语,只有微微的呼吸声响起。 半天后,关阳揉了揉眼睛,“小军,以后咱们三个都要分的这么清楚吗?” 关晓军道:“生意上必须要分清楚,不然以后肯定会影响感情,咱们现在分清楚,总比以后分不清楚要好!” 关阳道:“那这钱我不要了!” 她双眼通红站起身来,大步向门外走去,“小军,这生意咱不做了好不好?说起生意来,你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关晓军身子一震,在关阳经过自己身边的时候,急忙伸手拦截,却被关阳将他打开,“我去外面透透气,屋里一股子铜臭味!” 关晓军呆呆站在屋里,依旧是手臂前伸的姿势。 关阳走到院子里的葡萄架下,坐在石凳上默默发呆,脑子里乱成一团。 她在院子里发呆,关晓军则站在屋里,望着她发呆。 “小军,你没有错!是阳阳太敏感了!” 关山虎看着发呆的关晓军,轻声安慰,“她只是一时间不能接受。小军,你说的对,老祖宗说,预则立,不预则废。提前把一切都想好了,以后也能少犯错误。阳阳跟咱们在一起做生意,只是图好玩,并不是想要挣钱,你老拿钱说事儿,她会不高兴的!” 关晓军苦笑着摇了摇头,“是啊,我忘了姐姐的年龄了!老虎哥,你不会也怨我吧?” 关山虎摇了摇头,“你说的对,我不怨你!” 关晓军嘿嘿笑了几声,一脸的无奈,“可是我姐怨我啊!” 他刚才谈及金钱分配的时候,说的赤裸裸毫无掩饰,完全摒弃了姐弟之情,只谈利益不谈亲情。与此时关阳的价值观人生观完全不符,让只有十五岁的她很难接受关晓军的这种做法。 在她眼里,什么钱不钱的都不重要,最重要的还是自己姐弟之间的感情,而关晓军在分钱的时候,完全把感情屏蔽,只谈利益与能力,让她心里很受伤。 第九十九章 对症下药 天大地大,自家老姐最大。 关晓军见关阳生气,当下也不敢再说什么亲兄弟明算账的事情了,给关阳说了好一阵子好话,这件事方才揭了过去。 现在已经是暑假即将结束,各大中小学都要开学的时间段。 姐弟两人在盘点完店里的利润之后,由关晓军开着吉普车一起回转关帝庙村。 对于关晓军开车的事情,关云山一开始还拦了几次,后来发现自己一不注意车就没影了,而关晓军如今开车的技术确实也不错,干脆不再管他了,只是让他在路上多家小心,别摔沟里去就行。 这个年代,马路上的汽车小的可怜,就连摩托车都很少,撞车的事情很少发生,对于这种事情,因此关云山倒是不怎么担心,后来关晓军再开他的车,他也就不再多管。 从云泽市到回到关帝庙村,花了半个多小时,将车子停靠在门外之后,姐弟人刚进宅院,就听到关云山的声音响起:“我想好了,这个时候咱们市里的摩托车还没有大店,我准备开一家卖摩托车的门市,肯定能赚一笔!不过我现在分不出手来,家里人手不够,得找几个人帮我看店去,还得有一个管账的,新娥现在必须得去学习班学习点文化知识才行,最起码要学会写字算账,以后家里的账务问题,必须得咱们自家人来管理!” 关宏达的声音有点迟疑,“云山,你建筑这一行才刚刚稳下来,你又要搞怪?这代理摩托车得花多少钱啊?万一赔了,那可不是一个小数目!” “赔,咱也赔得起!爸,我想好了,以后咱们做生意,就不能只干一种,我这两天听了一个专家讲座,人家说了,不能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多一点后手,多一个后路,那才是长久之道。” “我总觉得不靠谱,摩托车这东西不是人人都需要,我觉得不如搞点踏实一点的东西,开个商店也比卖摩托车强啊!” 父子俩正在院子里交谈的时候,关晓军与关阳慢慢走了过来。 关宏达看到关阳姐弟之后,伸手将两人招到自己面前,笑道:“阳阳,小军,你爸爸说要代理摩托车,准备卖摩托,你们觉得靠谱吗?” 此时的关宏达已经从乡长上退了下来,今年已经六十岁了,头发已经花白,但是脸色红润,反倒比以前胖了一点。 在上一世,他在这个时候已经是病入膏肓,躺在躺椅上时不时的吐血,全家人都感动揪心。 但是现在,老爷子精神矍铄,毫无半点老态,这颗比前世要好的太多了! 他有现在这种状况,关晓军估计还真有可能是喝关自在配出来的凉茶给喝的,当初关宏达得的是肺癌,是因为抽烟喝酒过多所致,此时他喝凉茶喝上瘾了,每天早上都是一壶茶,晚上还要一壶茶,估计茶喝多了,身子骨竟然愈发的硬朗起来。以前还经常干咳,现在干咳的状况也没有了。 关晓军每次看到精神矍铄的爷爷,打内心里就高兴,重生一次,赚钱什么的都是次要的,自己的亲人能平平安安的,那才是真正的令人高兴的事情,如果亲人都不在了,赚那么多钱又有什么用? 可惜很多人活了这么多年,连这个道理都不懂。 “爸,你问他们干啥?” 关云山见关宏达竟然将自己开摩托车点的事情询问两个孩子,忍不住感到好笑,“这俩孩子能懂什么?” 关宏达道:“能懂什么?我告诉你,我孙子懂得比你这当爹的都要多!” 他笑眯眯的看向关晓军,“小军,你说一下你的想法,你觉得你爸爸卖摩托车的生意靠谱吗?” 关晓军撇了撇嘴,“要我说,买摩托车没意思,还不如自己盖一栋大楼,开个大商场,大商场搞好几层,一楼卖吃的,卖鸡鸭鱼肉,摩托车也可以在一楼卖啊。然后咱们还可以在二楼买衣服,三楼卖鞋子,四楼卖别的东西,那才叫大买卖,我爸刚才说的太小气!” 关宏达哈哈大笑,“还是我孙子有想法,云山,你看看小军,比你可要大气多了!” 关云山的眼睛已经亮了起来,“这是超级市场!我听一位同学说起过!他说,在国外,老外们卖东西都是在超市里卖,那些卖的东西都放在架子上,东西都标好价格跟名字,超市里有小推车,顾客买东西的时候,就可以把东西扔小车里,到时候在门口统一结账,非常方便!” 他一脸兴奋的摩拳擦掌道:“我怎么就没想起来搞这样的市场?小军这个主意不错!” 关云山身上天生就有一种不安分的因素在作怪,老是想要做一番大事情,如今做建筑虽然也能赚钱,但并没有赚到他心目中的“大钱”,也与他理想中的“大事情”相差甚远。 他心中的大事情,要是做官,那就要做一个大官,执政一方,造福百姓。 而如果做生意,那首先就要利国利民,其次才是赚钱,因为他最佩服的就是红顶商人胡雪岩。觉得能为国家办点实事的商人,那才叫商人,只为盈利的人只配叫做商贩。 可惜他学业未成,做官这条路已经断了,如今只做了一个村长,而且这个村长他现在也不想做了,感觉是个累赘。 因此就只有经商一途了,可是经商他并没有发现什么可以赚钱的买卖,现在却干起了盖房子的营生,隐然泥水匠的小头领,实在是有点跌份,与他心中为自己设定的形象实在相差太大。 好在修盖房屋,修桥铺路,那也算是利国利民的好事情,而且还能赚钱,关云山倒也不排斥。 只不过他老是干建筑,如今已经有点厌烦了千篇一律的工作了,于是一心憋着想要干别的营生来提提神,他最近看重了摩托车代理商的潜力,因此就想着搞一个摩托车销售点,准备试试这个。 现在被关晓军一言提醒,忽然就发现,原来开超级市场也算是一件“大事情”,因为迄今为止,他还从未在哪个城市见过这种市场模式,只是从同学嘴里听过一两句。 如今整个国家都没有这种商业模式,自己若是开设一个,那岂不是国内第一家超级市场? 这“第一”两个字正搔中了关云山的痒处,他别得不稀罕,但最喜有个被人佩服称颂的好名声。 几乎在这片刻之间,就已经下定了主意,这个超级市场一定得搞起来! 有时候驾驭一个人很简单,只要投其所好便行,关晓军面对关云山根本就用不着做什么思想工作,只要淡淡几句话,就能调动起自己父亲的情绪来。 他对自己的老爸实在是太了解了! 第一百章 初中第一天的记忆 超市,这个在后世已经普及开来的,大家都习以为常的综合性购物场所,在如今的九十年代的中国,才刚刚露出雏形。 关云山真要是能把超市做起来的话,以如今的购物形势,只要他不作死,就不可能不赚钱。 关晓军虽然此时年幼,做什么都力有未逮,但却可以找机会时不时的点一下自己的家人,他有着后世的眼光与见识,有时候一句话说出来,就能给人一种“一句话惊醒梦中人”的感觉。 当然,前提是听到关晓军话的人是一个不安分的主儿,而且还是个敢想敢干什么都不怕的人。 而这些条件,关云山恰恰全都能满足,他就是一个敢想敢干的人! “超级市场好啊!” 关云山越琢磨越觉得可行,“人家外国有,凭啥咱们中国就不能有?” 他兴奋的直搓手,看向身边的关宏达,“爸,我觉得小军这个点子不错,可以试试!” 关宏达嘴巴大张,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云山,小军随便这么一说,你还就当真了?不过,这个超级市场到底是啥玩意儿啊?” 关云山一脸茫然:“……这个嘛,我只是听说过,没见过啊!” 关宏达:“你这不是胡闹吗?你没见过,那怎么搞?孩子啊,要我说,你还是踏踏实实的搞建筑吧,咱们盖房子,用的还是自己窑厂的砖,这钱挣的多省心!你干嘛要搞自己不懂的东西呢?” 关云山道:“我一开始对建筑也不懂啊,现在不也是懂了?啥不得学啊?” 关晓军站在院子里笑嘻嘻的出主意,“要我说,老爸,你干脆出国一趟算了,见一下国外的超市是怎么做的,拍照片,做笔记,回来咱们照着做就是啦!” 关宏达伸手在关晓军头上拍了一下,笑骂道:“你个臭小子,别瞎出主意,出国是那么好出的吗?国外那些人,红头发绿眼睛,长得那么丑,还光说鸟语,咱们根本就听不懂啊。连话都听不懂,还学习啥?再说了,出国多贵啊。” 这个时候,整个中国都在流行一股子出国热,改革开放,使得中国与国外加强了交流,很多人忽然发现,原来西方国家是那么富裕,那么的有钱,那么的先进,而且还是那么的“民主”。 人家一个月的工资,比自己一年甚至十年挣的钱都多! 在当时的中国人看来,整个西方国家,特别是美国,那简直就是个铺满了黄金的国度,这金光晃瞎了他们的眼,使得他们蠢蠢欲动,都想着出国淘金。 于是国内一些有能力的人,全都想要出国挣大钱,出国的浪潮席卷了全中国,尤其以北方的京城与南方的魔都为最。 这个时代的出国热潮,毁了一大批优秀的有能力的人,有很多人在国内都是体制内的人,混的都不错,可是满怀希望出国后,迎接他们的几乎全都是兜头一瓢冷水。 很多移民的人,在国外定居后,混的都不怎么样,连当乞丐的都有。很多人羞于回国,就那么在国外当起了三等公民,实在令人叹息。 多年后,很多出国的人都在国外流下了后悔的眼泪,但在关晓军军看来,这些眼泪应该算是他们当初脑子里进的水,实在很难让人生出同情之心。 不过八九十年代的出国热潮只是在大城市里涌动,对于小城市里的人来说,特别是农村人来说,那是极为遥远的事情,跟他们没有任何关系。 只有机关单位的领导以及领导家属,才有出国“考察”的机会,每年的名额都很紧张,为了这些名额,很多人都能抢破头。 关宏达虽然虽然见多识广,但毕竟是一个不识字的老头,因为国内宣传环境的原因,对于“出国”有一种天然的敬畏感,下意识的就觉得出国是一件高大上的事情,自己的儿子根本就那么多钱出去。 关云山却不这么想,他现在有同学就在国外,因此对出国还稍稍有那么一点了解,在加上云泽市的一些子弟朋友们,基本上人人都出国“考察”过,因此并不觉的出国多么神圣。 他对关宏达道:“爸,咱们怎么就没钱出国了?那能花多少钱?听不懂老外说话,那也不是问题,我在国外有同学啊,我请他帮我翻译不就成了?” 关云山还从未出过国,现在被关晓军一句话说的内心一片火热,就算是不搞超级市场,他也想去国外转一圈,看看那些老外都是咋生活的。 “我怎么就没有想着出国见识一下呢?” 他对着关晓军笑道:“还是我儿子大气,比我这当爹的还有气魄!” 关晓军胸脯一挺,“那是,你也不看看我是谁的儿子!” 关宏达与关云山对视一眼,哈哈大笑。 关云山是个行动派,既然决定了要出国,那就赶快找关系找朋友,为出国做准备。 夏天乃是建筑工地上最为繁忙的季节,这个时候公司最忙,因此关云山只能先忙工作,反正出国不易,一时半会儿还不太容易搞定,当所事情等冬天工程完工了再说。 关宏达对关云山出国的事情倒是不阻拦,老头对国外也很好奇,见关云山有出国的门道,他也想出去逛逛,看看那些红眉毛绿眼睛的老外家里是啥样。 对于自家老爸怎么安排出国,关晓军懒得理会,反正他肯定有办法,他这几年的人脉可不是白积累的。 关晓军这两天正在准备一些东西,被子啦,凉席子啦,快餐杯啦,蚊帐啦,这些生活上的东西,母亲卢新娥都已经帮他买好了,初中就要开学了。 将一切都准备好之后,开学的日子也就到了。 吃过早饭,又吃了卢新娥特意为姐弟俩煮的鸡蛋,关阳与关晓军俩人手掌对拍了一下,“出发!” “哎,你们俩路上小心点!” 见关阳与关晓军推着车子要走,卢新娥有点不放心,“路上千万要注意!” 关阳与关晓军两人,一人推着一辆自行车,关晓军的自行车后座上都捆着一袋小麦,而在前面自行车车把上,则挂着一个大大的尼龙网提兜,里面装着脸盆、饭缸、蚊帐等东西。 关阳车座上捆着的则是被褥与凉席,还有一大袋子的换洗衣服,这都是这个年代上寄宿学校的必须品。 关晓军在崎岖不平的土路上边蹬车边感叹,“带着粮食上学,估计再过十年,就应该不多见了!” 他说话的时候,正好经过路面上的一个小坑,车子经过小坑的时候,不可避免的颠了一下,然后关晓军便听到后面“哗啦”一声响。 “卧槽!” 关晓军大惊,扭头一看,发现自己后座装小麦的袋子,口子竟然被颠开了,金黄色的麦粒正哗哗往下流淌。 关晓军急忙下车,“老姐,快过来,小麦洒啦!帮我扎一下袋子口!” 九零年,初中开学第一天。 留给关晓军最深印象的,不是老师,不是同学,而是一袋子洒在路上的小麦。 这些麦粒混合着路上的泥土,让关晓军用手撮了半天,等到学校的时候,整个人狼狈不堪。 第一百零一章 关老师的威风 “唉,出师不利,出师不利!” 关晓军将地上的麦粒全都撮到编织袋里之后,边用绳子扎口子边对关阳唉声叹气,“这还是没到学校呢,口粮就洒了一地!” 关阳好笑道:“行了,我每次带粮食都没问题,怎么一到你这里,就有突发情况啊?” 关晓军一脸的灰土,热的满头大汗,汗液在脸上画出一道道明显的印痕,最后汇集到脖颈上,被文化衫的衣领吸掉。 他此时前胸后背都已经被汗水湿透了,整个人跟从水里捞出来似的。 关阳看的心疼,从自行车上的袋子里抽出一条新毛巾递给关晓军,“你看你热的,快把汗擦一下!” 关晓军接过毛巾,在脸上胡乱抹了一把,顺手将毛巾搭在脖子上,抬头眯眼看了看天,“这天也太热了!七月流火,七月流火,这都几月了啊,也该凉快了。” 他推起车子,将腿搭在车杠上,“走,先到学校再说!” 凤山镇距离关帝庙村有差不多十来里地,因为前段时间下雨的缘故,地面上被来往车辆压出一道道沟槽,平坦的地方很少。 这个时候就要考验车技了,会骑车子的人可以一直沿着小岗子骑行,要是不会骑的,只能沿着路上的沟槽推车步行,窄窄的沟槽里是无法骑车子的,很容易摔倒。 关晓军全神贯注的骑着车子,一直骑了三里多地,方才到了比较平坦的大路上。 其实说是大路,也只是相比较羊肠小道而言,大路并不大,也就勉强能让两辆汽车擦边交错而过。 到了大路上之后,关阳方才松了口气,对关晓军抱怨道:“要是开车将这些东西提前送到学校多好,现在还得骑车自己带,这不是找罪受么?” 关晓军嘿嘿笑道:“体验生活,体验生活!关阳同志,你这种小资产阶级情调是要不得的,我们要向广大人民群众看齐,不要搞特殊化,我们要深入基层,与人民群众打成一片!” 关阳白了关晓军一眼,“嘁,这么小就打官腔,长大了还得了?” 关晓军哈哈笑了几声,双腿加劲,向着学校快速行进。 等到了门口的时候,就看到乌压压一群人,都推着自行车带着铺盖卷,向学校里面走去,也有已经放置好东西的学生,开始出校门,跟熟人三三两两的去镇上闲逛。 大门口偶尔能遇到村里的熟人或者小学同学,大家互相点头说几句话,随后各忙各的。 关晓军对这所中学熟门熟路,又加上关阳领路,两人先到收粮处将小麦过称、倾倒、打条之后,又扣除了十斤小麦换成了几张馍票,这一个月的伙食算是搞定了。 在凤山镇中学,学生的口粮都是固定的,每人一天三顿饭,一顿饭两个馒头,早上面汤,晚上也是面汤,一个月折合成小麦,那就是六十斤小麦。如果吃不饱,那就需要用馍票在伙房里买馒头了。 至于饭菜,那是需要花钱从学校里换成两毛五毛的菜票,然后再用菜票从伙房里买菜吃。 将小麦袋子叠好交给关阳,关晓军拎着行礼开始找自己的宿舍。 他早就从校园里的名单里知道了自己的班级,初一三班。 在男生宿舍区晃悠了半天,方才看到了挂着班级宿舍的牌子。 关阳踢了关晓军一脚,“我就不进去了啊,你们这男生宿舍太臭了!” 关晓军接过铺盖卷,提着大网兜,扛着凉席,笑嘻嘻的冲关阳摆了摆手,“你们女生宿舍就香啊?我看是一样的臭。” 关阳懒得理会他,转身向自己的宿舍走去。 关晓军摇了摇头,目光扫向自己的宿舍,第一眼看到的是一株老榆树,然后就是宿舍门口支棱着的塑料牌子。 宿舍是一个三间大瓦房,前后两个门,前门的牌子上写着初一三班,后门的则是初一四班,这是两个班级合在一起的大宿舍。 走进宿舍里,就可以看到脏兮兮的地面上散落着几张零星的纸片,双层床铺在屋里分为两排,从东头排到西头,只留下中间一条过道与门口的空间。 此时正有三三两两的同学在挑选铺位,因为彼此都不太熟悉,因此交流很少,整个大宿舍都显得很安静。 关晓军在靠窗户的地方找了一个上铺,把自己的铺盖卷扔了上去。 在这个时候,选择下铺睡觉是一件非常不明智的事情,此时的双层床都是实木拼接的,有很大的缝隙,上面只要一有动静,床板上就有泥土簌簌落下,躲都没地方躲。 落尘还算是好的,关键有的人还尿床,一大泡尿下来,滴滴答答的,谁也受不了。 这种情况并不少见,大半夜的,上铺在做梦找厕所撒尿,下铺则在梦中梦到下雨,那雨水还是热的…… 因此,在这种危险的情况下,关晓军说什么也要选上铺,绝不选下铺。 站在上铺上,关晓军的脑袋直接就顶到了房子的大梁,一伸手就能摸到斜脊上的椽子。 其实在上铺睡觉也有一定的风险性,屋顶上偶尔会有蝎子壁虎经过,有时候就会落到身上。壁虎还好,不会咬人,但蝎子的尾巴一翘,给你一针,保证你疼的半夜都睡不着。 不过这种概率极小,比室友尿床的概率还小,相比被人尿一头,关晓军宁愿被蝎子蛰。 将铺盖都铺好,脸盆、洗衣粉、毛巾、牙刷、牙膏都放好之后,关晓军从床上跳下,向大门走去。 刚到大门口,就看到门口处一名同学正挺着腰往墙根上撒尿。 “你妹的!” 关晓军看的眼角直跳,走到这名男生身后,抬腿就是一脚,“干什么呢你?” 这名男生吓的一激灵,尿到半截停了下来,扭头看向关晓军,“老……老师,我尿急!” 关晓军早熟,如今身高一米七,嘴上都长了胡子了,上一辈子的经历与沉淀,使得他气质很是沉稳,让人第一眼看去,很难相信他只是一位十来岁的孩子,反倒更像是一名成年男子。 也难怪眼前这名男生将他认成是老师。 关晓军瞪了此人一眼,伸手指向宿舍旁边的厕所,“那是什么?厕所就离这里几步远,你连这点路都懒得走?你先去厕所尿干净,出来后做五十个蛙跳!少一个我扒了你的皮!” 这男生吓的缩着脖子跑进了厕所,片刻后乖乖的走到关晓军面前,“老师,我错了!” “你错了?你认错就完了啊?” 关晓军指了指前方的大榆树,“在树下做五十个蛙跳,自己报数!” 第一百零二章 黑脸 这个时期的初中,让老师最为头疼的一件事,那就是乱屙乱尿的问题,女生还好说,这种问题基本上不存在,但在男生来说,很多人都是出了门拉开裤子就尿,搞的宿舍门前骚哄哄的,极为难闻。 这种情况,夏天稍微能好一点,一旦到了冬天,那简直是不要太多,有很多学生甚至直接站在窗户旁边,从窗户处往外尿,整个宿舍前后都被尿液包围。冬天一上冻,就凝固成了薄薄的黄冰,踩在上面,一不小心就能滑倒。 下雨天还算是情有可原,但正常天气下这么搞,确实十分不像话。 这种情况令老师们深恶痛绝,每年都要抓人,抓到后就是劳动改造,早上晨读的时候,就让这些学生在学校里打扫卫生,掏厕所,铲除垃圾,反正得惩罚一番才行。 但这种现象屡禁不止,一届一届的学生都是这个德性,一直到新世纪之后,依旧难以杜绝。 这种情况,年少的孩子们都不怎么在乎,但作为拥有成年人灵魂的关晓军却是有点难以忍受,这种行为实在是太不文明了! 自己当年上中学的时候,也曾随地小便,当时被老师抓住揍了一顿还觉得很委屈,但是以如今的目光再看这种行为,那是怎么看怎么讨厌。 这也怪不得老师们每天都要抓随地小便的学生,怪不得老师每次都要揍人,这熊孩子们确实该揍。 就像现在这个正在老榆树下做蛙跳的熊孩子,这才刚到宿舍呢,就在宿舍门口撒尿做纪念,这说什么也不能忍,怎么也得惩罚一番。 “三十九,四十,四十一……” 在榆树下抱着头做蛙跳的小子,做了四十来个蛙跳之后,整个人累的满脸通红,浑身都湿透了,蹲在地上怎么也跳不起来了。 他汗流满面的看向关晓军,一脸祈求神色,“老师,我……跳不动了!” “嗯?” 关晓军绷着脸看向他,“跳不动?跳不动也得跳!” 此时已经围了一圈看热闹的学生,都好奇此人这是要干什么。 关晓军站在这些学生堆里,犹如羊中之驴,颇有顾盼自雄之意,他扫视众人,指着树下做蛙跳的小子,大声道:“看到没有?以后谁再敢随地小便,就得这样受罚!今天看在你们刚来的份上,我不打你们,下次再遇到这种情况,看我怎么收拾你们!我办公室里的扫帚疙瘩可都为你们预备着呢!” 一帮围观的学生们噤若寒蝉,一个低下头来,都不敢吱声。 关晓军大声哼了一声,所有学生的身子都是一颤。 “好了,你们都先忙你们的去吧!” 关晓军挥手将这些学生们驱散,走到已经做完五十个蛙跳,此时弯腰双手扶膝的男生面前,“你叫什么名字?那个班级的?” 男生气喘吁吁的直起腰来,“老师……我……我叫杨绍发。初一,初一三班的!” 他一脸害怕,“老师我错了,你可千万不要请家长啊?” 关晓军暗暗好笑,肚子都要笑破了,但脸上却一本正经的很严肃,“以后还敢不敢随处小便?” 杨绍发臊眉耷眼道:“不敢了,老师!” 关晓军背着手挺胸凸肚,很是威严的点了点头,“嗯,认错态度还算是良好,行了,你也回宿舍收拾东西去吧,午饭后,到教室集合!” 杨绍发如蒙大赦,夹着尾巴一溜小跑的往宿舍里跑去,今天的事情估计能让他记半辈子。 “小军,你怎么这么坏?” 一阵笑声传来,关阳从不远处走了过来,边走边笑,“你就不怕露陷后被人围殴啊?” 刚才关晓军训人的样子,全都被她看在了眼里,直到学生们都散去了,她才走了过来,越想越好笑,“这都十二点了,该吃饭了!咱们去伙房买点饭去吧。” 今天是第一天在学校,关阳准备带他在学校里熟悉熟悉。 关晓军摇了摇头,“今天这顿饭不能在学校里吃,今天得吃顿好的,庆祝一下。以后可就得跟广大人民群众打成一片喽!” 关阳忍不住好笑,“就你事情多!” 此时已经有老师抬着一簸箩一簸箩的馒头放在班级门口,学校大喇叭上响起了学校主任的声音,“各班同学,吃饭时间到了。都去各班领馒头去,一人两个,不要多领,也不要少拿。各班级老师注意统计学生人数……” 此时学校里吃饭都是按照班级来划分,每个班级一个大簸箩,伙房的人统计好人数之后,按人数将一条条的馒头放到簸箩里,标好班级,然后就由各班负责人将馒头抬到教学楼前,然后各班同学排着队来领。 这是领馒头,买菜的时候就需要你端着搪瓷饭缸,去伙房里打菜,清水白菜稍稍放点荤腥,或者是清水冬瓜放点盐巴,都放在半人高的大桶里,你要多少伙夫就打给你多少,最少两毛起价,五毛钱可以将饭缸打满。 也有教师食堂,一顿饭一块钱,有鱼有肉,不过一般学生都吃不起,通常需要两三个人合伙去买才行,这是很奢侈的一种行为了。要知道这个时候,学校里的学生,一周的生活费也就是三块钱,很少有超过五块的,有的家贫的学生,甚至一块钱就能撑过一个星期。 只有转学来的城里学生才会吃得起一块钱一顿的饭菜,一般人家的孩子是没有这么多钱的。 关晓军在开学的第一天,实在是不想吃学校里没滋没味的饭菜,便想着领着姐姐去镇上吃点好的。他在家里早就把嘴巴吃刁了,实在吃不惯学校里的饭菜,不像关阳,什么能吃,从来不挑食。 关阳知道关晓军这个弟弟有的是钱,见他要去镇上吃饭,她也不反对,当下两人向镇上走去。 凤山镇中学处于镇子的西头,姐弟两人走出校门后,转折向东,走了三百来米,便到了镇子上。镇上有两个饭店,中间一家,东头一家,这都是当地小官们聚餐的场所,关晓军时长跟着关云山来镇上蹭饭吃,对这两家饭店熟悉的很。 在中间找了一家饭店,掀开门帘刚进去,饭店老板周有福便两手擦着围裙走了过来,“小军,阳阳?你们俩怎么来了?你爸呢?” 关晓军笑道:“周叔叔,我爸还在城里呢,我们今天开学,想吃顿好的,你给我们炖个鸡呗!” 周有福哈哈大笑,“你个臭小子,别的没学会,就学会你爸的馋嘴了,你等会儿啊,炖鸡太慢,我给你炒一下算了,再来一碗汤,够你们两个吃的了!” 他跟关宏达父子都是老熟人,尤其是关宏达,这些年当乡长的时候,他这个饭店就是指定的喝酒场所,那是再熟悉不过的了,他为了自己的生意,逢年过节的时候,还经常去关帝庙村看完关宏达,对关阳姐弟都认识。这俩孩子来吃饭,他不敢怠慢,摇着头笑着奔向了后厨。 关阳坐在桌子上,对关晓军小声道:“咱俩在这吃饭,万一遇到老师了,是不是不太好?” 关晓军笑道:“有什么不好?老师就不让学生吃饭了啊?咱们在这里改善伙食,碍着他们什么事儿?” 此时门口正有一名西装革履的中年人走进了屋里,听到关晓军的话后,脸色顿时一黑,大步走到关晓军面前,“小子,你是镇上中学的学生?这个点为什么不在学校里吃饭?竟然跑饭店里来了,这也是你们来的地方吗?” 关晓军的脸顿时黑了起来。 第一百零三章 校长 “嗯?” 关晓军深深看了一眼教训自己的中年男子,坐在座位上,食指弯曲,在桌面上轻轻敲打,淡淡道:“贵姓?” 自己在饭店没招谁没惹谁的等着吃饭,心情正好着呢,这中年人冷不防的就跑过来开口训斥,简直跟神经病似的,好好的心情就被他给破坏了,关晓军打人的心思都有了。 他是何等蛮横之人? 即便是两世为人,关晓军的暴躁脾气也不曾改变过。 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上辈子一言不合就是挥拳打人,这辈子更是如此,只不过毕竟是成年人的灵魂了,在修养上算是比上辈子高了不少,处理一些事情的时候,已经很少会动手了。 但这只是对平常而言,真要是惹怒了他,他会让惹怒他的人记住一辈子。 上一年调戏关阳的几个年青小混混的腿,全都是关晓军拿着棍子一个个敲断的,关山虎顶多算是一个帮凶。 关晓军冷酷起来的时候,心肠之硬,两个关山虎也比不过他,只不过他很少发怒罢了。 现在被中年男子莫名其妙的这么呵斥教训,关晓军的火气腾一下就上来了,看向中年男子的目光极为不善。 中年男子被关晓军看了一眼,不由得心中一突,对面的小青年虽然一脸稚气,但是举动之间自有气度,完全就是一副有阅历的成年人的样子,与一般的小青年截然不同。 在这一瞬间,他对自己的行为产生了怀疑,刚才他听到关阳姐弟说的话,第一时间就判断出这两个孩子是自己学校里的学生,而关晓军蛮不在乎的语气,使得他很不舒服,因此这才走到关晓军姐弟面前出言训斥。 但现在看到关晓军不怒而威的样子,中年人心中咯噔一下,心说:“坏了,自己实在是太冒失了,对面这小青年不像是学生啊。” 他在这一瞬间变得极为尴尬,脸色发红,连声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是凤山镇中学的校长,我姓杨,杨少刚。刚才听你们的谈话,我还以为两位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呢。” 关晓军挠了挠头,“杨校长,学生就不能在饭店里面吃饭吗?谁规定的?” 杨少刚道:“也没谁规定,不过学生嘛,吃饭不都是在学校里面吃嘛,来到饭店里面吃,哪像什么话?” 关晓军对此人的逻辑有点不理解,“学生非得在学校里吃饭才像话?在饭店里吃饭就是大逆不道?我说杨校长,我就是咱学校的学生。我在这里吃顿饭,你还能开除我?” 杨少刚笑道:“小兄弟,你就别开玩笑了。刚才是我不对,我太冲动了。” 他看向饭店里面,“老周,给外面这位小兄弟拿两瓶啤酒,记在我账上!” 周有福从后厨探出头来,“杨校长啊?你这当校长的还请他们姐弟俩喝酒啊?你这校长当的,我都想去你们学校上学去了!” 杨少刚笑道:“请人喝两瓶酒有什么好说道的?” 他看了关晓军一眼,“小兄弟,你们两个慢用,我去里面还有点事儿。” 周有福这个饭店后面有单间,杨少刚夹着皮包向里面的单间走去,感觉实在是太尴尬了,都不敢在关晓军面前多待。 关晓军见他向后面走去,忍不住笑了笑,拿筷子戳了戳关阳的胳膊,“人都走了,你这还埋着头干什么?你说你怕他干啥?他还能吃了你啊?” 在杨少刚走过来训斥关晓军两人的时候,关晓军感到生气,关阳却感到了害怕,杨少刚不认识她,她却认识杨少刚这个校长。被杨少刚劈头盖脸这么一顿说,吓的关阳直接就趴在了桌子上,脸埋在胳膊里,不敢抬头看人。 她根本就不敢跟杨少刚照面,生恐被他认出来。 这个时候的学生都害怕老师,校长那就更害怕了,关阳也不能免俗,她对学校里的老师主任们,有一种天然的畏惧感。 其实她平时胆子非常大,一个人都敢走夜路,横穿坟地也不怕,有学校里的小混混欺负她的小姐妹,她能把那些小混混打的鼻青脸肿,见了她就跑。 但是她就是害怕老师,从小就是这样,对于她来说,老师的威慑力比家长可要大多了。 这种心态非常奇怪,有时候很难让人理解。 因为关阳学习好的原因,老师们对她的态度都非常好,从来没有打骂过她,可她就是害怕老师,也不知道她到底在害怕什么。 现在听关晓军说杨少刚已经走了,关阳才把脑袋抬了起来,一脸心有余悸的样子,“哎呀,吓死我了,小军,咱别在这里吃了,太吓人了!” 关晓军好奇道:“害怕他干嘛?咱们吃顿饭还犯法了啊?这家伙简直就是莫名其妙,学生就不能在饭店里吃饭了啊?只是谁家的规矩?” 他好笑的看向关阳,“这菜人家都做上了,你不吃怎么能行?” 关阳老有点担惊受怕的感觉,“要不咱们找个单间算了,在单间里吃饭,也比大厅里好!” 关晓军见她实在担心,只好跟周有福要了一个空单间,关阳这才安下心来。 吃饭的时候,周有福拎着两瓶啤酒放到关晓军面前,大拇指一翘,“小军,你小子行,在这里吃饭,连你们校长都给你买酒喝!” 关晓军闻言哈哈大笑,也不解释,“周叔,您这手艺越来越好了啊,这炒鸡炒的又香又嫩,市里面的大厨都比不上你!” “你这小子,就是嘴巴甜,比你爸会说话!我儿子要是有你一半聪明,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周有福摇头晃脑赞了关晓军几句,笑眯眯的去了。 两瓶啤酒全都被关晓军喝下了肚,关阳只是负责吃菜,吃饱结账之后,关晓军伸了个懒腰,“姐,咱们回去吧!回宿舍整好睡个午觉。” 两人刚走出饭店,就看到杨少刚也跌跌撞撞的从饭店里走了出来,对饭店里的几个人大着舌头摇手,“不用送,不用送!学校离这里就这么几步远,你们还送啥啊,我又没喝醉!” 他摇摇晃晃走了几步,斜眼看了关晓军几眼,“吆,小兄弟?你也吃完了啊?你这是上哪去?” 关晓军一本正经道:“上学去!” 第一百零四章 上一代的爱情 “上学去?” 杨少刚醉眼惺忪,哈哈笑道:“小兄弟,你真会开玩笑,你这么大年龄,还上啥学?你旁边这位小姑娘上学还差不多!这小姑娘我怎么看着这么面熟啊?她是你妹妹吗?” 关晓军脸色猛然一黑:“……杨校长,你知道吗,有时候说话太多,是让人讨厌的!” 关阳捂着嘴扭过头嗤嗤笑,肩膀不断抖动,实在是乐得不行。 杨少刚此时已经喝的半醉不醉,根本就听不出来关晓军说话的意思,奇怪道:“你这人,我说话有什么好讨厌的?真是个怪人!” 他夹着皮包摇摇晃晃的向学校走去,走了几步一扭头就发现关阳与关晓军在身后跟着,不由得大奇,“诶,你们两个跟着我干嘛?” 关晓军懒得理他,对关阳道:“走,杨校长这是喝多了,别管他了!” 关阳小声道:“这样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这家伙在新生开学的第一天,就喝了这么多酒,看着就讨厌!” 杨少刚这个人,关晓军印象不深,此人在关晓军的记忆中存在性极低,他似乎是在凤山镇小学当了半年多校长之后,便被调到了别的地方去了,那时候关晓军刚上初中,对于这个校长几乎没有留意过,因此在此人调走之后,很快也就淡忘了。 因此在初次遇到此人的时候,根本就想不起他是谁来。 现在见他在这个新生开学的第一天,就喝成这样,可见此人对工作是多么疏忽,自制力也不行,丝毫不考虑影响。 喝成这个样子,在学校里招摇,老师学生们,还要学生的家长们,对他会有什么印象?这家伙完全不注重自己的形象,根本就不是一个当领导的料。 杨少刚虽然喝醉了,但耳朵却不聋,听到关晓军的话后,很是生气,对关晓军斜眼相晲,“小子,我有什么讨厌的?你不能走,你得给我说明白!” 说着伸手抓向关晓军的胳膊,一副不善罢甘休的架势。 关晓军闪身避开,对关阳道:“走吧!” 姐弟俩快步走开,后面的杨少刚兀自伸着手唠唠叨叨,“你们别走,说……说清楚再走!” 声音断断续续,渐渐消失于耳边。 回到校园后,就发现校园里依旧有很多人来来去去,有些学生来的比较晚,现在才到学校。 到了学校,姐弟两人分开,关阳走回自己的宿舍准备睡午觉,但关晓军却没有什么睡意,想了想,向初一三班的教室走去,他准备熟悉一下自己所在的教室。 初一三班在教学楼的一楼中间位置,紧挨着中间的楼梯,绿漆门窗,窗户上的玻璃,下面一格是毛玻璃,上面的是白玻璃,此时两头的门都敞开着,正有几个学生在教室里好奇的转悠,轻轻的交谈声不时响起。 不过这种交谈声,在关晓军走进教室后便迅速消失,整个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 这些学生见到过他之前让随地小便的学生做蛙跳的情形,现在见他过来了,都有点紧张,不知道这位年轻而严厉的老师,来教室里做什么。 “咳咳!” 关晓军握拳抵住嘴巴干咳几声,站在门口扫视教室里三四十个学生,“想睡午觉的就睡午觉,睡不着也不要大声喧哗,一会儿咱们就发课本……” 他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忽然耳朵一疼,被人揪着耳朵把他从教室门口拽到了一边,这位揪耳朵的人,揪着关晓军的耳朵也不说话,一直往前走,搞的关晓军侧着脑袋在她后面亦步亦趋,眼睛的余光只看到她两条细长的腿与一双白色的不断前行的球鞋。 揪关晓军耳朵的是一名女子,应该是一名女教师。 “痛痛痛,快放手!” 关晓军疼的龇牙咧嘴,侧着身子弯着腰跟着面前的女子一路前行,穿过两间教室,一直到了教学楼东侧的办公室里,这名女子才将冰冰凉的手指从关晓军的耳朵上拿开,一脸好笑的看着关晓军,“小军,你又想搞什么鬼名堂?装老师还装上瘾了?” 这是一名极为干净的女子,五官俊秀,大眼睛,翘鼻子,头发剪的与耳朵齐平,上身一件白色的确良衬衣,下面穿着一条淡蓝色的牛仔裤,整个人犹如一根出水的青竹一样,干净、水灵、挺拔,透着那么一股子这个时代女子少有的灵气。 她的五官线条极为柔和,只有薄薄的菱角嘴在微微抿起的时候,才显出几分刚强的味道来。 这是一个将近三十岁的,这个年代少有的漂亮的小家碧玉型的女子,如果在整个凤山乡选出一朵最为漂亮的女子来,第一名肯定就是她。 她拉过椅子轻轻坐下,看了关晓军几眼,忽然皱了皱鼻子,“臭小子,你还喝酒了?反了你了!刚上初中就敢喝酒!” 关晓军嘴巴大张,“乔姨?今天你值班啊?” 面前的女子叫乔云英,是对关晓军最为熟悉的一名女性,也是除开卢新娥与关阳外,对关晓军最疼爱的一名女性长辈。 她是关晓军父亲关云山的同学,也是关云山最对不起感到最内疚的一个人。 乔云英当初家庭的成分非常高,当初在革命造反斗地主的时候,她没少被人欺负,一家人都被戴过高帽子,父亲更是被关进过牛棚好几年。 在当时,她在一群根正苗红的少女堆里,谁都看不起她。 或许是因为她长得太漂亮了,也可能是因为她聪明了,或许只是因为她的成分不好,在她的村子里,她是所有女孩子欺负的对象。 最过分的一次是,他们一群女孩在红旗河里洗澡的时候,一起洗澡的女孩把她衣服故意偷偷扔进了河里,等到众人洗完离开时,只有她还在河里光着身子。 在所有人都毫无怜悯之心的离开之后,乔云英抱着胳膊缩在草丛里放声大哭。 她当时已经十七岁了,正是妙龄少女,红旗河距离她家少说还有三里地,这让她如何回家? 但只是哭泣并不能解决问题,在哭了一阵之后,她只能光着身子向家里走去,而之前扔掉她衣服的少女们偏偏喊了好多人在河口看她的笑话。 她当时边走边哭,觉得整个世界都充满了恶意,整个世界都死了,只有一片黑暗。 不是当事人,很难体会到那种遭受极度羞辱的感觉,虽然在多年之后,乔云英给关晓军说起这件事的时候,只是声音有点低沉而已,似乎已经不再当回事。 但这种记忆的伤痕,相信任何人都不会忘记。 在她最孤独无助的时候,关云山出现了。 当时的关云山也就是十七八岁的样子,他当时血气方刚,正义感强烈,极富有同情心,最看不得人间的丑恶,这种强烈的爱憎分明的性子,关云山知道六十多岁,依旧不曾改变。 关云山当时恰好骑自行路过河堤,见到乔云英这种情况之后,急忙上去把自己的衣服托给了乔云英,自己只留个小裤衩,其余的衣服全都给了乔云英。近乎光着身子将乔云英送到家里,然后穿着一条小裤衩骑着车子回了家。 这件事在当时曾经成了一件趣事,很多年后还有人当做谈资,但关云山却是很少提及,那是乔云英不想提起的回忆,也是关云山不想回溯的往事。 乔云英本来跟关云山就是同学,她一开始就对关云山有好感,通过这件事后,好感已经转化为爱慕与喜欢。 而当初的关云山也是非常喜欢这个聪慧的女孩,但是造化弄人,以乔云英当时的成分,关宏达说什么也不同意两人的关系,为了防止两人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关宏达急急忙忙为关云山找了一家根正苗红的姑娘,见面后就订婚。 订婚一年后,双方就结婚了,关云山结婚的对象就是关晓军的母亲卢新娥。 据说结婚当天,乔云英送了关云山一个鸳鸯锦帕,是她花费好几天绣出来的,后来关云山与卢新娥吵架的时候,让卢新娥给烧了,为此关云山差点跟卢新娥离婚。 夫妻俩因为乔云英的事情,争吵了好多次,直到关阳与关晓军相继出生之后,这件事才被慢慢淡化。 乔云英是一位极为执拗的女子,在家人平反之后,她本来是有机会跟随父母回京的,但是她却选择了留在凤山乡,谁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选择这条路,或许她对关云山一直都存在一种难以诉说但又有一点模模糊糊的希望。 她终生未嫁,拒绝了很多求亲提亲的人,一直到五六十岁的时候,依旧是孤身一人。 她似乎在等一个人,也好像是在等一个答案,等一个当年的承诺,等一个一直未曾达到的希望。 她对关阳姐弟非常好,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关阳姐弟,上学的时候,辅导两人成绩的也是她。 后来关阳与关晓军结婚,她送了两人不少家传的好东西,她是完全把关阳姐弟当成了自己的孩子。 多年后,乔云英父母相继离世,家里就她一个人了,关晓军把她接到自己家里为她养老。 虽然乔云英与他并没有什么血缘关系,但是关晓军却觉得她比自己有血缘关系的亲戚还要亲。 当时关阳家里住着关云山夫妇,而关晓军家里住着乔云英,双方经常走动,三位老人早已将当初的恩怨放下,有时候三人在一起晒太阳说话的时候,构成了一副温暖的黄昏花卷。 这是关云山那一代的爱情,很难说得清谁对谁错,他们都是时代浪潮中的身不由己者,但感情极为纯粹,甚至感人。 现在关晓军在上学的第一天又遇到了乔云英,一霎时,眼圈都红了,眼泪差点掉下来。 他呆呆的看着乔云英,“乔姨,你还好吗?” 第一百零五章 我的初中生活 “臭小子,我有什么不好的?咦?眼圈咋还红了?” 乔云英见关晓军眼圈发红,不由得吓了一跳,起身走到关晓军面前,伸手扯住关晓军的耳朵,“我刚才扭痛你了?让我看看!” 她仔细看了看关晓军的耳朵,发现只是红红的没有什么问题,这才放下心来,“啪”的一声,伸手在关晓军的后脑勺拍了一下,笑道:“这么大年纪还哭鼻子?你爹在你这个时候,可就已经是个响当当的男子汉了,你们老郭家不一直都是流血不流泪吗?” 关晓军看着面前青春正茂的乔云英,心中五味杂陈,说不出来的难受,有心想对乔云英说让她赶快找个好人家赶快嫁了,但这种事情实在不知道如何开口,连一个切入的角度都找不到。 可要是眼睁睁的看着她这么孤老终生,这实在是一件极为残酷的一件事情,非但关云山觉得对不起她,就是关晓军也觉得不是个事儿。 这件事急不得,现在说这个为时过早,关晓军收拾心情,一霎时装的活泼起来,拍着胸脯道:“乔姨,我们老郭家确实是流血不流泪,你以为我刚才是要掉泪啊?刚才你揪我耳朵的时候,眼睛里飞进了一个小东西,现在还在动呢!” “哪只眼睛?我来看看!” 乔云英关切道:“你等一会儿啊,我找根小棉签,把虫子给你拨出来!” 关晓军见她对自己这么关心,想到上辈子乔姨对自己的好,这一下眼眶又红了,眼泪再也止不住,一滴滴落了下来,边流泪边笑道:“没事啦,现在这虫子应该是顺着眼泪流出来啦!” 乔云英有点不放心,还是翻开关晓军的眼皮仔细看了看,没发现问题后,才重新坐到椅子上,一脸好笑的看向关晓军,“小军,我可是听说了,有位新来的老师很神气啊,第一天就罚学生做蛙跳,我还纳闷呢,到底是哪位老师这么威风?没想到是你这小子在搞鬼!你可比你爸爸还要皮啊!” 关晓军嘿嘿笑了几声,“我这叫维护咱们学校良好的公序良俗,主动替老师监督学生们的不良习气,我作为一名共产主义接班人,一名合格的团员,这种主动消除不良习性的行为,是我应该做的!乔姨,你不用表扬我,也不用给我发奖状,我要做一个默默无闻甘于奉献的螺丝钉!” 旁边一名正在喝水的女老师一口水喷了出来,边咳嗽边笑,“云英姐,这是谁家的孩子啊?这么逗!” 乔云英笑的前仰后合,笑着对那位女老师道:“这是关帝庙村关云山的儿子,关晓军!这小子比他父亲还要调皮捣蛋!” “关晓军?是不是今年小考成绩第一的关晓军?他还是关云山的儿子,关宏达关老爷子的孙子?” 如今关宏达父子在整个凤山乡都是赫赫有名,说起他们两个的名字来,鲜少有不知道的,对面这位女老师也是凤山乡的人,自然也听说过关云山的名字。 她很好奇的看了关晓军一眼,“果然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大洞。关宏达老爷子厉害,没想到他儿子孙子也这么有本事,小军的入学考试,我记得是考试满分吧?真是了不起!” 她上上下下打量了关晓军一番,“这孩子多大啦,个头怎么这么高?” 乔云英眼神慈爱的看了关晓军一眼,抿嘴笑道:“他啊,今年刚十二,上个月才过的生日!这小子仿他爹,他爹个头就高!” 女老师大为惊叹,“才十二岁就这么高啊,那要是十八岁还得了?诶?云英姐,你怎么对他这么清楚?” 乔云英闻言沉默了下来,片刻后展颜笑了起来,眉眼变得愈发温柔,她定定的看着关晓军,目光幽深,却像是已经透过关晓军看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痴痴地轻声道:“我就是知道。” 关晓军扭过头来,不忍再看,对乔云英道:“乔姨,要是没啥事,我先回去了啊。” 乔云英回过神来,瞪了关晓军一眼,“老实待着,我还没想好怎么处理你呢!” 她微微皱眉,一根圆珠笔如同调皮的精灵一般,在她手指间快速转动,片刻后,她从抽屉里抽出两份试卷,对关晓军笑道:“小军,你的试卷我特意拿来看了一下,不错啊,双百,两个卷子都是满分,跟你姐姐一模一样,真不愧是老关家的种!” “本来想要罚你打扫卫生呢,现在想想,让你这个小童生打扫卫生,确实有点大材小用了。” 乔云英起身将关晓军的衣领子正了正,“你装老师倒是有模有样的,不过现在老师你是当不成啦,在班里当一个班长怎么样?我可知道,你在小学里,一直都是班干部。” 关晓军笑道:“乔姨,你就不怕我惹事啊?” 他在关帝庙小学上学的时候,非常不安分,在学校里发起了只交学费不交课本费的活动,串联了很多小学生,让他们收集老课本来上学,不要花冤枉钱来买新课本。 他虽然年纪小,但却十分有主意,又将国家的义务教育政策说的头头是道,老师们竟然说不过他,他后面又有关宏达父子撑腰,一番闹腾之后,竟然搞的关帝庙小学有三年都没有买过新课本,把校长给愁的头发都白了,学校的教职工少赚了不少钱。 这件事乔云英也有所耳闻,听到关晓军如此说话,笑着看了关晓军一眼,“怎么?还想当红小将啊?还不想交书本费?你啊,你个臭小子安分点吧!真想一直跟老师校长对着干啊?” 她脸上隐隐显出忧色,“你现在就这么不安分,长大了可怎么是好?” 关晓军笑嘻嘻道:“我这是为老百姓减负做努力!” 乔云英叹了口气,“你啊,你啊,先回去休息去吧,晚上到教室集合,不要再惹事了啊,你再欺负同学,我可饶不了你!” 关晓军猛然双腿合拢,立正敬礼,“是,老师!” 旁边的女老师又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 走出办公室后,关晓军也去教室了,直接走回宿舍,找到自己的铺位,倒头便睡,这一觉睡得安稳无比,再睁眼天色已近黄昏。 出了宿舍后,就看到校园里,东一簇,西一簇的蹲满了人,学生们都拿着饭缸蹲在地上吃饭,远方伙房处打饭的学生排成了两条长龙,监管队伍的老师叉腰站在旁边,看见谁插队,走过去就是一脚,那位学生便在哄笑声中夹着尾巴跑到队伍的最尾部。 凤山镇中学是没有吃饭的食堂的,只有做饭的伙房。 学生们吃饭都是随便在校园里找个地方一蹲,三五成群的围拢在一起,也有站着吃饭的,还有去教室里吃饭的,有的还跑到宿舍里去吃,反正地方随便选,只要不作死就行。 关晓军见此,想了想,走回宿舍,将饭缸取来,连同筷子洗刷干净之后,走到了队伍末端。 “嗨嗨嗨,哥们,这是学生们吃饭的队伍,你一个校外人士在这里排队干什么?” 看队的老师见关晓军站在了队伍后面,极为好奇的走了过来,“您要是真想吃饭,去我们老师食堂里去,你跟学生搅和什么?” 关晓军黑着脸看了这名老师一眼,将饭缸拿在手中摆开架子,“你信不信我用饭缸打爆你的眼睛?” 第一百零六章 九十年代学生的伙食 关晓军少年老成,虽然此时年幼,但身上就有那么一股子成年人的味道,沉稳干练,一副智珠在握的样子,很是唬人。 不认识的人在第一眼看到的时候,谁也不会把他当成一个孩子,关山虎比他大了四岁还多,可是两人站在一起,他比关山虎还显着大了不少。 有一次赶山会的时候,一位四十来岁的妇女都喊过他大哥,这家伙身上的大哥味就是这么浓。 这种因为身高结合气质而拔高年龄的问题,简直就是无解,关晓军虽然不甚在意,但是老被别人这么误会,他有时候心里也不太舒服。 现在这位看队的老师直接就把他当成了校外人士,竟然还有驱赶的架势,关晓军一张脸顿时黑了下来,说话也就不怎么客气,连自己本来就是在校学生的事情也懒得解释了。 他现在心情十分不爽。 看队的老师见他这么横,脸色也沉了下来,“你这人怎么回事?在这里捣什么乱?你当学校是你家啊?” 关晓军懒得跟此人废话,弯腰从地下捡了一块小砖头,拿在掌心猛然一捏,砖头砰然迸散开来,红色的碎末从关晓军掌心如同沙子般缓缓倾泻下来。 现场顿时安静下来,对面的男老师吓了一跳,脸上变色,“会……会功夫了不起啊!这是学校,你要是敢乱搞,派出所就在附近,你再厉害,还能躲过枪子儿?” 他虽然这说,但身子却在慢慢退后,恰好此时又有一名学生插队,这位老师勃然大怒,将这插队的学生一阵狂踹,“再敢插队,我扒了你的皮!” 这时候一名腿有残疾的老师拐啊拐啊走了过来,劝阻这位踹人的老师,“焦老师,焦老师,可以了,可以了,打两下算了,别下重手啊!万一打出事情来,可就麻烦了!” 焦老师哼了一声,眼睛微微瞥了瞥关晓军,大声道:“我最烦不守规矩的人,这样的人就该打!” 关晓军摇头失笑,不再理会这位老师,随着队伍缓缓上前。 走到伙房门口,就可以看到伙房里的两口大锅,这两口大锅简直跟澡堂泡澡的浴池差不多大小,人要是跳下去,估计能把胸口都没了,此时两口大锅里烟雾缭绕,白色的浆糊一样的面汤正在汩汩翻滚起泡,一名伙夫手拿一根长长的得有两米多长的大勺子在面汤里使劲搅动,生怕锅底糊了。 两边的伙夫则拿着一个舀子为排队的学生舀上一饭缸面汤,伙房是前后通透的两个大门,学生们从南门排队进入,打完饭后,便从后门离开。 伙房里苍蝇乱飞,迎面飞舞,更多的则是黑压压的集中在不远处的笼屉上,人一经过,这些苍蝇如同爆炸一般轰然散开,形成一团黑色的雾气旋风,当真是惊心动魄。 在这种伙房里,卫生状况根本就得不到保证,这些伙夫刷锅的时候,都是穿着胶底鞋皮裤子跳到锅里拿着笤帚在锅底挠,一般冲洗两三遍也就是算是完事,基本上就没有刷干净过。 这刷锅不干净倒也罢了,关键大锅并不比地面高出多少,伙房里又是苍翼老鼠最活跃的地方,锅里落进苍蝇那是常有的事情,不落苍蝇反倒是一件值得奇怪的事情,苍蝇还好,偶尔还会有老鼠一不小心跑进大锅里,然后烟雾缭绕之下,伙夫也未必能及时发现,于是一锅老鼠汤就此新鲜出炉。 曾经有一名女生在打饭的时候,饭缸里就被装进了一只老鼠,当场就吓的惊叫起来,惹得排队的学生全都将面汤倒掉,已经吃完饭的人一连恶心了好多天。 可这时候,条件就这样,即便是校长批评主任发火,这种情况也难以完全避免。 关晓军这一代人,就是在这种条件下生存并且成长,嘻嘻哈哈的也就这么过来了,一直到新世纪之后,乡镇中学的伙食才有所改善,伙房不再收粮食了,建立了食堂,改换饭卡,直接充值消费,饭菜也干净了很多。 排队打完饭之后,关晓军端着一饭缸半生不熟的面汤,走到卖菜的地方,买了一毛钱的拌好的咸菜丝儿,用饭缸的盖子盛好,缓缓向教室走去。 教室的讲台上放着一个大簸箩,此时里面还剩下十来个馒头没人领,关晓军用筷子插了两个,串糖葫芦似的将两个馒头串在一起,然后向校园的花园处走去。 花园的小亭子下有一个石头圆桌,还有石凳,堪称吃饭的绝佳之地,此时正有几个学生在亭子里围着石桌吃饭,看到关晓军走来,全都有点紧张,石桌上边上的几名学生全都站了起来,忐忑不安的看向关晓军。 “你们吃你们的,别管我!” 见几个孩子紧张,关晓军失笑道:“谁快吃完了,给我让个空就行。” 有两个孩子同时站起身来,“老师,您坐我这里吧!” 关晓军很认真的看向两个学生,“我不是老师!” 两个男孩一脸迷惘之色,相互对视一眼,都有点不知所措。 关晓军仰天长叹,“说实话都没人信呐!” 他将一小碟咸菜放到桌子上,“来,一起吃!” 小亭子里的孩子都舍不得买咸菜,只有一个拿着半根腌制的胡萝卜,已经颜色发黑隐隐有些臭味,这是学生从自己家里拿来的咸菜,吃饭的时候就啃两口,其余的孩子连咸菜都没有,只有面汤里缴了一片咸水,那是泡腌萝卜的咸汤,他们就是以这些咸汤将馒头与面汤填进肚子里的。 见关晓军将咸菜放在桌子上,几个孩子犹豫了几下,有一名伸出筷子夹几根咸菜放进饭缸里,轻声道:“谢谢老师!” 关晓军不再解释,“吃吧,吃吧,咱们一起吃!” 几个孩子迟疑了片刻,也都伸出筷子夹了几根咸菜,小心翼翼的就这馒头吃了起来。 这些咸菜疙瘩切成的细丝,只是放了点葱花稍稍拌了一下,连油都没滴,但这些孩子却吃的极为香甜。 关晓军看他们狼吞虎咽的吃相,不由得一阵心酸,上一世他也跟这些孩子一样,每周都是从家里拿咸菜过来,有时候咸菜吃完了,又舍不得花钱买菜,就只好白面汤加馒头这么干耗着。 后来卢新娥学会晒制面酱后,他的吃菜问题才算是得到了解决,一瓶子炒好的面酱可以撑上两星期,再加上腌制的胡萝卜,构成了关晓军三年初中生涯吃的最多的腌制食品。 吃过饭后,关晓军看向几个孩子,笑道:“明天咱们还在这里一起吃饭好不好?” 一名孩子聪明,抬头看向关晓军,“老师,以后我给您刷碗刷筷子吧,我们以后天天在这里占好位置等着你!” 关晓军看着这名孩子微微一愣,随后哈哈大笑,“好,就这么说定了!” 第一百零七章 我来吧 吃过饭后,关晓军从初三年级的一个教室里找到姐姐关阳,“老姐,咱们捎来的巧克力呢?” “你干什么?” 关阳一脸警惕,“还没吃呢,我还要分给我同学一点呢!” 关晓军笑道:“分出一包来吧,我去送给乔姨吃去。” 关阳一愣,“哎呀,我怎么这么傻,怎么把乔姨给忘了!” 从家里来学校的时候,关阳特意拎了两大包巧克力,说是要请她的小姐妹们尝尝鲜,一包是她的,一包是关晓军的。 如今的巧克力是一种饼干大小的黑色块状体,外面用锡纸包着,吃起来发甜微带苦味,在农村极为少见,很多孩子根本都不认识。 在关帝庙村,关云山给孩子巧克力后,那些孩子全都舍不得一口吃掉,而是咬下一块含在嘴里让它慢慢化开,有的人一块巧克力能吃好几天,今天咬一块,用锡纸包好,明天再咬一块,再包好,如是者再三,直到将整个巧克力吃完后,锡纸还舍不得扔,夹在课本里当装饰。 如今乡下孩子吃的最多的还是酸梅粉与唐僧肉等东西,尤其是酸梅粉,一小袋一毛钱,里面还带着一个小小的塑料勺子,挖小勺子放进嘴里,感受着酸酸甜甜的味道,真有满满的幸福感。 巧克力相比这些东西来说,太过高大上,乡下根本就没有卖的,甚至小镇上都没有,别说孩子,就是大多数大人,都不知道巧克力是啥玩意儿,那就更不用说吃了。 关晓军这个年龄的人,三十岁之前没吃过巧克力的大有人在。 并不是说年龄大了的时候买不起巧克力,而是大学毕业后,已经过了吃这种零食的年龄了,很少有人专门再去买它。 关晓军也就是在童年吃过几块巧克力,长大后再也没有买过。 现在关阳从家里拿来这么多些巧克力,足够她的同学们尝尝鲜了,小姐妹嘛,有好东西肯定要分享一下的。 现在关晓军跟她要巧克力时,关阳才反应过来,暗暗自责,“哎呀,怎么把乔姨给忘了!” 她对关晓军道:“咱们这两包巧克力都给乔姨吧,反正咱们家里还有,下一周我再给我同学拿来!” 乔云英在学校里没少照顾关阳,在她生理周期不太好的时候,乔云英基本上是担任半个母亲的角色,教给了关阳很多生理常识,对此关阳极为感激。 现在初中已经有了生理卫生课,但是生物老师在说起生理卫生的时候,自己都很害羞,往往都是让学生自己翻看那几节关键课程,根本就不讲解。 因此女生们都是有点似懂非懂,最后还得归结到母亲身上,让母亲教给女儿一些常识。 两人走出教学楼,关阳跑回宿舍,将两包巧克力拿了过来,“咱们现在就给乔姨送去吗?” 关晓军笑道:“肯定是现在啊,早点给她,更能说明咱俩的心意。” 乔云英在学校里有自己居住的房间,两人走到她的住处看了,没人。于是向她的办公室走去。 刚走到办公室门口,就听到一个男子的声音,“乔主任,我刚得到消息,教语文的韩向刚老师今天从屋顶上摔了下来,明天的课程咱可能要从新安排了,需要找一个老师来暂时代替他一段时间,你看谁来合适?” 乔云英惊诧道:“韩老师摔着了?严重吗?” 男声道:“情况不太妙,说是腰椎摔坏了,可能要瘫痪。” 乔云英大为吃惊,“那怎么办?韩老师一大家子人呢,都指着他养活呢!他要是倒下了,他们家可就真的是天塌了啊!校长怎么说?” 她站起身来,“这件事必须要认定为工伤才行!不然韩老师一家人都没法生活!” 男老师叹气道:“可这件事必须学校里开会讨论才行啊!” 乔云英道:“讨论什么?这件事越早认定工伤越好,就说他是不小心从楼道里摔下去的,咱们都作证,这样以后他的医疗费用就能解决掉,家里的负担要减少一大半!” 她声音提高道:“这件事如果不通过,咱们以后要是遇到这种情况该怎么办?难道只能自己掏钱看病?” 男老师恍然大悟,“对对对,韩老师必须是工伤!我去找校长说去!” 他出了房门,大踏步的向校长办公室走去。 关阳姐弟为此人让开路后,对视一眼,向办公室里走去。 就听到乔云英在办公室里叹气,“韩老师怎么摊上这么一档子事了?小敏,你说咱们年纪让哪个老师代课比较好?” 女老师刘慧敏道:“要不我先兼着?” 乔云英道:“你是教外语的,是主课老师,兼课几天没问题,时间长了你就忙不过来了,必须要找个新人当老师才行。关键这个时候,咱们找谁呢?学校里师资力量本来就不够……” 关晓军走进办公室,“让我来吧!” 在办公室里踱步的乔云英愕然转身,“小军?你怎么过来了?” 关阳快步上前,将两大包巧克力递到乔云英面前,笑嘻嘻道:“乔姨,我给你送礼物来啦!你看,这是我特意从云泽市买来的巧克力,我还都没舍得吃呢,今天就拿来送给你啦!” 乔云英眼中露出喜悦的光芒,嘴角翘起,“臭丫头,总算我没白疼你!难为你还想着阿姨!” 她拉着关阳坐到自己身边,用额头抵着关阳的额头,“臭丫头,这个暑假想我不?” 关阳跟她抵着玩,笑道:“想啊,可想啦!我还让小军给你买了一个随身听呢,不过这次忘了带来了,等下周,我给你带来。” 她凑到乔云英耳朵上,小声道:“我还有个大秘密要告诉你。” 乔云英笑道:“是吗?什么大秘密这么慎重?今天晚上你跟我一起睡,晚上你告诉我好不好?” 关阳连连点头,“嗯,到晚上我就告诉你,你不知道,我们这个暑假赚了多少钱……” 关晓军黑着脸瞪了关阳一眼,“哎,哎,哎,说好的保密呢?” 关阳哼了一声,“给乔姨还要保密吗?” 乔云英大为好奇,“哎吆,到底是什么事情,还要保密到这个程度?连我都不能知道告诉吗?” 关晓军仰天长叹,“就知道女人靠不住!” 乔云英与英语老师刘慧敏见关晓军装模作样,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两人笑了一阵子,乔云英放开关阳,看向关晓军,“小军,刚才你说什么?你要当代课老师?” 第一百零八章 我真的想当老师 “别闹了!” 乔云英看了关晓军一眼,好笑道:“你才多大点啊,还想当代课老师?行了,一会儿就要上课了,这巧克力我收下了,你们两个啊,快回教室里去吧,一会儿老师就要点名了!” 关晓军一副认真脸,“乔姨,我是认真的,现在学校里没有比我更合适当代课老师的人了!” 在上一世,因为韩姓语文老师受伤的缘故,凤山镇中学初一三四班的语文老师一直都由多名教师轮换代课,后来又有两名女老师怀孕,请了产假,这一下教师资源更是捉襟见肘,连正常上课都不能维持,最后学校里领导不知怎么想的,竟然找了学校看大门的保安当成了语文老师代课,勉强维持着学校教学的正常运转。 让一个保安来当语文老师,这特么简直就是在开玩笑,不过需要指出的是,当时这位保安老师倒是非常珍惜这个机会,每天晚上都在挑灯夜战加强学习,本来三十来岁非常健壮的一个人,短短两年时间,就成了一个秃顶,头发也都白了一小半。 不过即便是他再努力,毕竟底子摆在那里,短时间内根本就不可能把学生们教好,特别是刚当老师的前两年,他只能拿着课本照着课文念,一些技巧性的东西,需要注意的可以提高成绩的方法,他根本就不懂。 可就是这样,他这个语文老师竟然就这么当了下去,而且一直当了下去,多年后,关晓军从省城回老家,特意来学校看望老师的时候,这位保安老师已经成了一个班级的班主任,成了编制内的老师。 关晓军倒不是看不起这位从保安转为老师的老师,只是学校由一名文化水平极低的人来负责教导学生,这明显就是对学生们的不负责任,实在是太不像话。 按道理来说,真要是师资力量不够,完全可以向县教育局请求支援,让他们派遣几名老师暂代也行,可校领导就是不这么做,这里面到底有没有什么交易,这就不得而知了。 当时关晓军每次上完语文课后,乔云英都要私下里再次辅导他一遍,搞的关晓军对语文产生了一种极为厌烦的心理,后来的语文成绩一直都不怎么好。 这位保安老师,可能在教学几年后,已经转化为了一名合格的老师,掌握了教学的方法,水平可能也有所提高。 可是在他最初担任老师的两年里,他的教学水平实在是差劲到了极点,不客气的说,连很多学生都不如。 但他是校长的亲戚,又恰好遇到了这么一个机会,几个原因加到一起,就这么阴差阳错的进入了教书育人的队伍中来,并且还准备一干到底。 这种极为荒诞的事情,关晓军当时年幼,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反倒是觉得很好玩,一位门卫竟然摇身一变成了自己的语文老师,想想就觉得可乐,关键这位语文老师还非常谦虚,遇到不认识的字的时候,还不耻下问的请教台下的学生,因此每一节课,都是在欢笑的气息中度过。 可是欢乐倒是欢乐了,但这对于学生们的语文成绩来说,却是没有半点好处。后来在历次的考试中,三班四班学生的总成绩都是最差的,主要就是语文成绩拉分。 什么叫误人子弟?这就叫误人子弟! 关晓军此时说要当代课老师,那绝对是认真的,发自肺腑没有半点虚假。 以后学校里的语文课程会怎么安排,他管不着,但在他上初一的这一年中,他绝对难以容忍让保安老师来担任自己的语文老师,这简直就是正大光明的来害人。 此时的乔云英哪里会想到这些啊,她好笑的看了关晓军一眼,“这孩子,说什么胡话呢?老师是这么好当的么?你先回教室吧,一会儿我去点名去。” 关晓军无法解释以后将要发生的事情,见乔云英只是感到好笑,并没有当成一回事儿,不由得大感郁闷,很是有点垂头丧气,“哦,那我先回去啦!” 当下与关阳一起走出了办公室,在他身后,英语老师刘慧敏哈哈笑道:“这小家伙还想当代课老师?真是什么都敢想啊。” 乔云英笑道:“这小子胆子大着呢,别说当老师了,就是给他个校长他都敢干。就没他不敢做的事儿……” 回到教室里没多久,乔云英便走进了教室里,她既是学校的年纪主任,也是代课老师,同时还是初一三班,也就是关晓军所在班级的班主任。 乔云英进入教室后,便开始按照花名册挨个点名,直到点到关晓军的名字后,班里的一帮子男生才知道,原来关晓军也是一名学生,不是老师。 尤其是被关晓军处罚蛙跳的杨绍发更是极为恼火,不过看看关晓军的个头,在看看自己的身高,即便再恼火也只能忍着,敢怒不敢言。 等再过了几天,经过关帝庙小学的一些同学们对关晓军以往事迹的渲染夸大,关晓军的名字顿时在整个学校里都传播开来,没过两天,就成了学生中的风云人物,不说是人人皆知,但最起码很多学生都听说过他。 其实之前在小学的时候,很多孩子都听说过关晓军的名字,知道关帝庙村有一个心狠手辣的小学生,叫做关晓军,最喜欢打断人的腿,谁都不敢惹。 这些孩子都极为好奇这关晓军到底长的啥样,现在终于见到了,颇有朝见自己偶像的感觉,见关晓军如此高大,便觉得果然名不虚传,就冲这个头,就冲这气度,这就是一个狠人。 班里的一帮男生本来对他还有点畏惧,但过了两天,便与关晓军打成一片,以关关晓军的生活经验与手段,这些孩子们自然被他玩的团团转。 就连一开始被他罚蛙跳的杨绍发,此时也已经成了他日益忠实的小弟,并且开始向狗腿子的方向发展。 这时候的孩子就是这么单纯好笼络,一点好吃的,几句赞美的话,让他们抄几次作业,甚至在一起撒几回尿,都能增进感情。 在入学后的第三天,班里开始按照成绩安排座位,一大群学生站在教室外面,按照小考的成绩开始喊名,成绩好的先进教室挑选位置,成绩差的则最后挑选。 关晓军自家知自家事儿,他这么高的个头,要是坐在中间的话,实在太不像话,于是最后一排靠近教师们的地方,便成了他的风水宝地,从小学到初中都是如此,他都已经习惯了。 排完座位后,将剩余的课本发完,学校开始开会,而小考第一名的关晓军也需要在大会上发言,讲一下自己的学习方法与人生理想,至于演讲稿,乔云英早就帮他写好了。 在进入校长办公室提前准备的时候,校长杨少刚看到关晓军后,嘴巴都张大了,“哎,这位小兄弟,你怎么来这里来了?” 关晓军想了想,道:“来而不往非礼也,我来回请校长喝几瓶啤酒!” 第一百零九章 莫名其妙的冲突 “校长,你认识小军啊?” 乔云英见杨少刚主动给关晓军打招呼,顿时好奇起来,“这小子还成了小名人了他!”杨少刚有些不确定的看向乔云英,“乔主任,他……他是咱们学校的学生?不是学生家长?” 乔云英好笑道:“小军现在才十二岁,怎么可能是学生家长?诶,这么说,你不认识他啊?他就是咱们学校小考升初一的第一名,今天开会,就是让他来准备演讲稿的。” 杨少刚心中泛起很奇异的感觉,面前这个孩子言谈举止完全不像是这种年龄段的孩子可以拥有的,但现在却很奇异的出现在了这个孩子身上。 他本来以为关晓军是个成年男子,现在听到了乔云英的话后,仔细看了关晓军一下,只见这个孩子虽然个头不小,嘴唇上更是长了一层毛茸茸的小胡子,可是面容毕竟稚嫩,脸色的细细的绒毛暴露了他的年龄,这确实还是一个孩子。只是气质沉凝,与常人大为不同。 在笃定关晓军真的是一名孩子的时候,一股火气顿时从他心中升起,“自己当时竟然被一个小屁孩唬住了!而且还请他喝酒赔罪!这要是传出去,自己这脸往哪搁?” 其实如果关晓军真的是一个成年男子,杨少刚并不会感到生气,因为成年人才有资格与他平等对话,可关晓军一个十来岁的孩子竟然还大模大样的在他面前装大爷,而且还在他面前装成了,把他给唬的甚至要请他关晓军喝酒表示歉意。现在发现关晓军竟然真的只是一名刚入学的学生,杨少刚觉得自己的尊严遭受到了极大的羞辱。 他本来挂满笑容的脸,此时慢慢阴沉下来,点了点头,“没想到还是个尖子生啊!不过像你这样开学第一天就跑去饭店喝酒的学生,怎么能称得上品学兼优?有德无才是废品,有才无德是危险品!你才十二岁,就学会了抽烟喝酒,而且还谈女朋友!前几天跟你在一起喝酒的女孩,是不是你女朋友?你这种人,在咱们学校,开除都不为过!怎么还有资格当学生代表在大会上讲话?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他看向乔云英,“乔主任,这样的学生怎么能让他在主席台上讲话?这是要带坏咱们学校风气的!” 乔云英愕然道:“杨校长,你这……你是不是喝多了还没醒啊?小军这孩子有你说的这么差吗?” 杨少刚道:“怎么不差?我亲眼见到他跟一个小女孩在饭店里抽烟喝酒,这像什么话?这才多大就这样了,长大了还得了?要我说,这样的学生,就不该留在学校里!” 他想到自己前几天在关晓军面前的表现,越想越觉的丢人,越想越觉得关晓军可恶,手指点向关晓军的面门,“回去先写一份检讨!把你抽烟喝酒谈恋爱的事情都详详细细的写出来!什么东西!” 关晓军勃然大怒,伸手抓住杨少刚的手指,猛然向上一拗! 杨少刚张嘴痛呼,身不由己的跪了下来,“你他妈……” “你要敢骂出来,我把你满嘴牙都给敲下来!” 关晓军脸色阴沉的看向跪在自己面前的杨少刚,缓缓地下头来,“杨校长,我在饭店只是喝了瓶啤酒,这就成罪过了?我跟我姐姐在一起吃饭,就成了早恋了?你这大帽子扣的挺顺溜啊!” 整个办公室里的人都吓了一跳,谁都没想到事情会发生到这一步,本来只是一次寻常的会前准备,竟然出现了这种情况,现在学生代表被校长批评,竟然把校长给打了! 看着杨少刚满头大汗的跪在关晓军面前,所有人都惊呆了。 片刻之后,乔云英最先反应过来,大声道:“小军,你这是干什么?你可别犯浑!” 她伸手拉住关晓军的胳膊,另一只手在关晓军头上狠狠拍了一巴掌,“快把校长放开!你疯了啊你?” 关晓军松开抓住杨少刚的手,轻声道:“我没疯,是他疯了!上一次在饭店遇到我,他还请我喝了两瓶啤酒,现在他发现我是一个小孩,他觉得没面子,所以才会这样。杨校长,你说是不是?” 杨少刚脸色铁青,大声咆哮,“胡说八道!你敢在办公室里动手打校长,反了你了!我要开除你!” 关晓军拉过来一把椅子,缓缓坐下,淡淡道:“杨校长,先不要这么激动,话如果说的太满了,就不太容易收回来。” 他看着杨少刚,很奇怪的问道:“你为什么要生气?就因为你这廉价的自尊心?我没有做过什么违反校规校纪的事情啊?我只是在饭店里吃了一顿饭,然后你就跑到我面前莫名其妙的训了我一顿,后来你又莫名其妙的送给了我两瓶酒,自始至终,我可是什么都没做啊,这一切都是你主动做的,关我屁事!” 关晓军嘿嘿笑了几声,“我想了想,你可能是因为我是一个孩子,却以成年人的态度来对待你,所以你觉得很不舒服,甚至会产生一种被欺骗的羞耻感。杨校长,我说的对不对?” 杨少刚见关晓军坐在自己面前,竟然一点紧张的情绪都看不到,这一下怒火更炽,“你给我滚出去!我一定要开除你!” 乔云英开口道:“校长,你先冷静一下,小军这孩子不是有意的,你千万别生气!” 她看向关晓军,严厉的问道:“小军,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惹校长发这么大的火?你还敢掰校长的手指头,万一掰断了怎么办?你是要掏医疗费的!还不快跟校长道歉!不然有你好果子吃!” 关晓军一脸无辜,“这都哪跟哪儿啊!” 他将上一次在饭店里遇到杨少刚的事情详详细细的向乔云英说了一遍,最后道:“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谁知道咱们的杨校长会因为这个发这么大的脾气啊。” 办公室里的几个老师听完关晓军的叙述后,看向杨少刚的眼神都变得奇怪起来,自家这位校长好像有点不靠谱啊,就因为这点小事儿就要借题发挥到这个地步?还要开除这么一个小考的尖子生? 不过关晓军这个学生也很奇怪,完全不像是一个学生的样子,说话办事就是一个成年人的形象,与他的年龄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有着极大的反差,给人一种很不协调的违和感。 “胡说八道!你明明就是抽烟喝酒谈恋爱,我看的清清楚楚,别的不说,现在你还敢对我动手,就这一点,我就可以开除你!” 他拿起办公室里的电话,“小子,我现在就报警,让警察来抓你!” 关晓军叹了口气,“你好歹也是一个中学的校长,怎么这么幼稚?行了,你报警吧,我就在这里等着警察叔叔来抓我!” 第一百一十章 脑子一热 有句老话,叫做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一个人即便是重生了,那也只是多了一些人生经历而已,在本性上其实并不会有大的改变。 关晓军上辈子的脾气就随父亲关云山,他也是一个脾气极为暴躁的主,只不过没有关云山那么讲义气,也没有关云山敢想敢做的痛快劲儿,也就是因为这点差别,他才稍微混的比父亲好那么一点。 这个世界就是这么不公平,好人基本上就没有好报,讲义气的人,别人基本上都不会对他讲义气,老实人越老实就越受人欺负。 关云山为人讲义气,对朋友可以两肋插刀,到后来却是落得个悲凉下场,可是关晓军不怎么讲义气,做事情也不怎么痛快,可是厚着脸皮多方借力之下,反倒在省城落户,成了体制内的一员,日子还算是过得去,也算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如果不是脾气太暴躁的话,估计早就升迁了。 老关家,从关宏达到关云山,再到关晓军,祖孙三代,在为人处世上都不尽相同,但有一样却是一脉相承,那就是沾火就着的暴脾气! 关宏达年轻的时候,也不是个生事的主,曾领着村民抬着土炮跟人打架,小土炮点着后,轰死过好几个人,那是有名的狂暴,连他姐夫庞文海都有点怵他。 到了关云山这一代,这脾气也不小,关云山是个红脸汉子,一生气整个脸就会变成了鸡冠子颜色,等到连脖子都红了的时候,那就到了轮拳头的时候了。 关晓军也是如此,有时候在遇到一些令人恼怒的事情时,暴力因子瞬间就会把持全身,热血上头之时,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暴力行为。 关晓军有时候就怀疑,这暴力因子已经融入了自己的血脉中,成为了自己处理事情的本能。如果是在面对一些大事情的时候,关晓军反倒是能够冷静下来想方设法处理应付,他对危机的处理手段其实也有一套。 可是就是在面对一些生活中口角上的小事情时,他却往往不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特别是有人对他发出侮辱性的言辞时,那他的反应将会是出人预料的激烈。 古有娄思德唾面自干,被人称道,赞他善于隐忍,能人所不能,所以才能当宰相。 因此有人就说,小不忍则乱大谋,甘于隐忍方才能做大事,但凡遇事冲动之辈,从未有成大事之人。 可关晓军偏偏就是属于那种遇事冲动之人,他在个人修养上一直都不过关,怒火攻心之下,第一个念头就是“打他狗日的”,打完再说! 如今向少刚指着关晓军的鼻子破口大骂,关晓军是何等蛮横之人,这如何能忍? 直接就是一个小关节技,将杨少刚给弄得跪在了自己面前,让他出了好大一个丑。 现在见杨少刚气急败坏之下要打电话报警抓自己,关晓军已经平静下来,他一方面对自己刚才的冲动行为暗暗皱眉,另一方面也感到好笑,自己何必跟这样的小人物一般见识? 他见杨少刚拿起电话也打电话,也不阻拦,就坐在椅子上看着他打。 旁边的乔云英狠狠的瞪了关晓军一眼,“你这孩子办的这是什么事儿!” 她走到杨少刚面前,将电话摁住,轻声道:“校长,你先别冲动,咱们借一步说话。” 杨少刚怒道:“说什么话?有什么好说的?” 他虽然生气,但对乔云英却有点忌惮,乔云英父母在京,颇有能量,在云泽市里也有些亲戚熟人,因此杨少刚对她一直都不敢得罪。 现在见乔云英阻拦自己打电话,他撂了几句气话后,还是跟着乔云英出了办公室,两人出了门后,杨少刚忍不住道:“乔主任,乔老师,这关晓军当众对我动手,你也看见了啊,这学生怎么能要?这就是个祸害啊,让公安民警们抓去教训一下,也算是提前接受教育了!这对学校对他来说,都是好事,你为什么要拦着我?” 乔云英轻轻叹了口气,看着校园里的往来奔走的学生,双眼微微迷离,“校长,你认识关宏达吗?” 杨少刚道:“关老爷子我自然知道啊,咱们乡里的副乡长,又是省里的模范人物,整个云泽地区,有谁不知道他?” 乔云英又问道:“那你认识关云山吗?” 杨少刚道:“那不是关宏达老爷子的儿子吗?我当然知道他,咱们学校的教学楼都是他的公司承包的,我们还算是熟人。乔老师,你说这些干什么?” 乔云英道:“关晓军就是关云山的儿子。” 杨少刚正在缓缓走动的身子猛然停住,“关云山的儿子?” 他呆立了好一会儿之后,方才回过神来,“关云山的儿子怎么了?老关家就了不起啊?就算他是关宏达的孙子,关云山的儿子,这打人也是不对的!也是需要批评的!他这是在丢他父亲的人,丢关宏达老爷子的人!” 杨少刚义正言辞的说道:“这样的孩子太不像话了,乔老师,这次大会,坚决不能让他当学生代表!” 他不再提开除关晓军,报警抓人的事情。 乔云英暗暗好笑,对杨少刚道:“校长,小军这孩子本性还是挺好的,就是有时候脾气一上来,就容易犯浑,跟他爹一个狗脾气,您先消消气,回头我让他专门给你道歉。” 杨少刚哼了一声,“必须道歉!我改天有空,非得找云山说说不可,看他把孩子娇惯成啥样了?” 他对乔云英道:“我现在身体有点不舒服,我先去休息一会儿,不回办公室了。乔老师,你回办公室后,一定要严厉批评他!” 乔云英低头抿嘴,竭力不让自己笑出来,狠狠点头道:“校长放心,我一定狠狠批评他!” 杨少刚走后,乔云英回到办公室后,伸手揪住关晓军的耳朵,“臭小子,你厉害啊,连校长都敢顶撞?胆子不小啊你!你跟我出去,看我不打死你!” 她从办公室里拿出一个小笤帚,往关晓军屁股上狠狠抽了一下,“让你不老实!让你喝酒!让你打人!” 她每说一句,就抽打关晓军一下。 关晓军装模作样的大声喊叫,“不敢啦!痛死啦!哎吆,我的屁股!” 其实乔云英打的一点都不疼。 离的办公室远了,乔云英放开揪着关晓军耳朵的手,嗔道:“你怎么这么冲动?杨少刚这人不是个好东西,但他毕竟是学校的校长,你打了他,能有什么好处?” 关晓军道:“脑子一热,就动手了!” “脑子一热?” 乔云英看了关晓军一眼,不知想到了什么,发出一声叹息,“是啊,你们老关家的人,脑子一热,什么都干得出来!” 第一百一十一章 什么事情都能赶上 自从乔云英将关晓军的身份说给杨少刚之后,关晓军与校长杨少刚起冲突的事情,就这么雷声大雨点小的过去了,学校里的老师们见此无不啧啧称奇。 杨少刚的为人,大家都是知道的,睚眦必报,小肚鸡肠,谁得罪他,他就给谁小鞋穿。 但关晓军这么对他,他竟然偃旗息鼓连处理的动作都没有,这实在令大家感到难以理解,直到知道关晓军是谁的儿子之后,众人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杨少刚不再追究。 如今关宏达虽然已经退休了,但威名依旧不减,再加上关云山如今的建筑公司包揽了整个云泽地区大部分的工程,影响力与日俱增,很多人都听过他的名字。 在地方上,建筑公司要想搞的红火,黑白两道那都得吃的开才行,能将云泽地区大部分工程都能揽到手里来,关云山所展现的实力,但凡明白的人,都会为之咋舌。 无论是关宏达,还是关云山,杨少刚根本就惹不起,那就自然不会自己找事儿,非得为难关晓军这么一个小孩。 于是一切都像没发生过一样,日子就这么平平淡淡的往前走。 凤山镇中学作为一个寄宿制学校,每一周让学生回家一次,这时候还没有双休日,只有周六下午,学生们才能走出校门,其余的时候,除了爬墙出去,否则的话就只能在学校里待着。 关晓军为了练习功夫,每天早上都与关阳翻墙出去,在旷野中对打拆招,他们姐弟两个如今因为习练功夫的原因,身轻体健,战斗力十分强大,两三米高的学校围墙,一个助跑就可以轻轻松松的翻越出去。 关阳只是早上练武,但关晓军却是晚上也要习练一个来小时拳脚套路还有剑法后才会回宿舍睡觉。 因为长时间练武的缘故,关晓军如今身轻体健,三米来高的学校围墙,他一个助跑就能轻松翻过。虽然学校里每天都有老师拿着手电筒抓翻墙的学生,但却从来没有抓过关晓军一次,他太麻溜了。 这时候的老师天天去宿舍查房,因此关晓军每次翻墙出去的时候,都已经是晚上九点以后了。 凤山镇距离红旗河很近,在红旗河河堤不远处有一出嗮谷场,关晓军平时晚上翻出学校之后,就是在晒谷场上练习拳脚器械,练习完之后,就会穿过一块坟地,再穿过一条公路,返回学校。 他的这些兵器平常都是放在宿舍里,倒也没人敢偷,晚上出去时,就会拿出来练习。 这天晚上刚刚练习完套路准备返回的时候,就听到不远处的大路上响起了呵斥声。 关晓军大奇,循声望去,只见不远处的公路上停着一辆摩托车,几名小混混正对着骑摩托车的大声呵斥,“你妈的,你骑摩托车了不起啊?你这车灯闪的老子眼花你知不知道?” 一名青年不住推搡摩托车主,“赔钱!不给钱,车子留下让我们玩几天!” 摩托车主都快要跪下了,“我这真没钱啊,几位大哥,我这大半夜的刚从医院回来,我这哪有钱啊?” “没钱?就把车子留下!” 一人猛然挥手,“啪”的一声,给了摩托车主一个耳光,将此人打的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在清冷的月光下,可以看出这名摩托车主是一名较为矮小的中年人,身材粗而短,是个胖子。此时浑身哆嗦,双手合十,不断向面前的几个人求饶,“几位大哥,几位大哥,我这车子是借别人的,你们要是留下了,我怎么给人家交待?我这家里还有人在医院躺着呢,您就可怜可怜我,放我回家吧。” 关晓军最见不得这种欺负人的事情,当下缓步向前走去,想要探明是怎么回事,刚走几步,就被那几个小混混发现,有人呵斥道:“谁?哎吆,又有人一位?今天还挺发财啊!” 就在说话的功夫,几个手持电棍匕首的小年轻已经围拢了过来,带头的人看向关晓军,呵斥道:“干什么的?” 此时另外几个人还在训斥摩托车主,一人笑嘻嘻的看着摩托车主,“你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吗?” 摩托车主小声道:“不知道。” 小青年恶形恶状的笑了起来,“连我都不知道?我是你爹啊!快喊一声爹让我听听!你倒是喊啊!” 他拿着一根电棍冲着摩托车主猛然一戳,“快喊!你要是不喊,今天老子弄死你!” 蓝色电光微微一闪,摩托车主放声惨叫,他被电棍电的浑身发颤,身子不断后退,将身后的摩托车都给撞翻了。 现场的几个混混见状哈哈大笑,一人怒道:“你竟敢把老子的摩托车撞倒了?胆子不小啊你,小鹏啊,再给他来一下,让他尝尝咱这电棍的厉害!” 那电棍的小青年嘿嘿笑着向前,对面前的摩托车主阴阳怪气的笑道:“喊爹,你喊我一声爹,我就不电你!” 中年摩托车主身子不断打哆嗦,最后怯懦的低低的喊道:“爹——” 对面拿电棍的小青年哈哈大笑,“你再喊一声!我刚才没听清楚!” 摩托车主便又喊了一声,“爹!” 这一声可是比先前要喊的大多了。 小青年心满意足,手指摩托车主翻倒在地的摩托车,“乖儿子,这是什么?” 中年摩托车主道:“摩托车。” “错!” 小青年呵斥道:“这是航空母舰!” 他看向中年男子,“我再问一遍,这到底是什么?” 中年摩托车主道:“航空母舰!” 几名小青年同时笑了起来,正当他们还想用什么方法羞辱中年男子的时候,忽然听到了几道沉闷响声,随后哀嚎声响起。 几名小混混大惊,抬眼看去,只见一人快步走来,刚才拦截他的的几个人正躺在了地上不住打滚。 “你是干啥……” 一名小混混一句话还未说完,便被来人一脚踹飞,剩下的几个小混混还未反应过来,来人一个鞭腿,又有一人被扫飞,坑都没吭一声,直接昏迷不醒。 来人伸手快的惊人,肘击膝撞连踹带踢,只是几个呼吸的时间,这六七个小混混便被打倒在地不住哀嚎,有几个更是直接昏迷了过去。 关晓军抓住一名小混混的头发,把他抓到面前,将手中拿着的长剑抵在他的脖子上,“喊爷爷,你喊我一声爷爷,我就不弄死你!” 他刚才出手的时候,恐怕打死人,因此手中的长剑一直没动用,此时抽出长剑,明晃晃冷森森,往这人脖子上一搁,此人脖子上顿时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关晓军出现的实在太过惊人,从前面几个人拦截他,到他出手打翻这些人,期间也就一分来钟,但是十来个却全都被他用重手法打的半死不活。 被他用长剑抵着脖子的小混混,吓的头发都立起来了,大声喊叫:“爷爷,爷爷,你别杀我!” 关晓军点了点头,将长剑收回,正待地上的小青年觉得自己没事的时候,关晓军忽然抬腿向他的腿部踩下,“喀嚓”一声,这小青年的小腿顿时折断。 就在这个小青年嚎叫的时候,关晓军又走向了另外一名青年身边,又是一脚踩下,于是又踩断了一条腿。他如法炮制,将现场十三名小混混的腿全都踩断之后,坐在一人身上,轻声道:“谁再敢叫,我弄死谁。” 本来凄厉哀嚎声响个不停的现场陡然安静下来。 关晓军看向被羞辱的摩托车主,“你这样的软蛋,也敢走夜路?他们拦你,你就停啊?你这不是自己找死么?” 他将这十三个小青年抓着头发拉成一堆,对中年吩咐道:“你去派出所报案去,让他们来几个人,把这些人抓进去,就说他们抢劫你,还想谋杀你,要不是我救了你,你就被他们杀了。” 中年男子不住点头,想要扶起摩托车的时候,关晓军喝道:“你想干什么?想骑车跑路啊?想得美!派出所就在镇子东头,你跑着过去就行,几分钟就能到,摩托车留在这里!” 看着中年男子慌慌张张跑远的身影,关晓军叹了口气,他已经想起了这是怎么一档子事情了。 上一世在凤山镇上发生过一起抢劫杀人案,作案的是十三名无业小混混,他们抢劫的是一名摩托车车主,杀人掩埋后,把摩托车便留了下来。 后来在修摩托车的时候,凑巧让被害人的家属看到了这辆摩托车,追问之下,凶手有点躲躲闪闪,引起了家属的怀疑,将此人抓住后,便报了警,经过警方的审讯,终于破获了这场大案。 据这十三个小混混说,他们一开始并没有想要杀人,他们只是想找个人随便找找乐子,后来发现这人让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一点反抗都不会,这才起了杀人的心。 这死者的亲属有点能量,这个案子破获后,十三个人全都被枪毙了。 当时关晓军虽然还在上学,但对这件事还是有所耳闻,毕竟一连枪毙十三个人,这也算是地方上的大新闻了,因此他对这件事一直都有点模模糊糊的印象。 刚才看到这些人羞辱摩托车车主,而现场正好是十三个人,关晓军顿时就想起了这件事情,没想到这么巧,这辈子什么都让自己给赶上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霹雳手段,菩萨心肠 莫言在《红高粱》家族的书中描述他的家乡的时候,说他的老家是地球上最美丽最丑陋、最超脱最世俗、最圣洁最龌龊、最英雄好汉最王八蛋、最能喝酒最能爱的地方,关晓军的家乡云泽地区跟莫言在书中的描述,几乎是一模一样。 这里民风彪悍,自古到今,出的最多的就是强盗、乱党、土匪、响马,这里人的血液中蕴含着一种先天暴力的基因,最喜以武力来说话,有视死如归的英雄好汉,也有甘当汉奸走狗的无耻之徒,他们在乱世中迸溅出一朵朵或绚烂或黯淡的血花,染红了整个云泽大地,野蛮的气息,直到今天和平的年代依旧留存。 所以这里是人命大案的多发地,一帮帮的亡命徒如同韭菜一般,割了一茬又一茬,连绵不绝,从未真正平静过。 每年不死几个人,那简直就对不起云泽地区这个“韭菜地”的称号。 这种情况一直到了新世纪后,依旧如此。 每年因为争抢宅基地,因为前面的人家的房子比自己家盖的高,因为自家的女人被调戏等等事情,都会死上好几个,灭门案件都不止一起,当然最多的还是抢劫杀人。 在无聊寂静的夜里,总有精力无处发泄的一帮年轻人聚在一起,在路边抓人找乐子。 他们心情高兴了,便会无缘无故的揍别人几顿,心情不好了,也会找人揍一顿,遇到女的,那就不止是打一顿的事情了,但凡有几分姿色,就会难以避免的被糟蹋,而且十个有八九会被杀死掩埋。 两千年的时候,就发生过一起三十多名外地小姐被杀死掩埋的连环大案,当时中央震动,云泽地区的局长当场就被撤职。 相比这些大案子,关晓军今天晚上遇到的这起抢劫杀人案,简直就是不值一提的“小事情”,也就是因为发生在自己身边,又一连枪毙了十三个人,这件事才被关晓军记住。 面对这些罪犯,关晓军毫不心慈手软,出手极重,不把他们打个半死,那就是对自己生命的不负责任。只有把他们打死了,或者打的不能动弹了,这才能安心看守他们。 在那名摩托车主去派出所报案的时候,关晓军又将现场十三名青年挨个搜查了一番,见他们身上没有藏有利器之后,这才真正的安下心来。 他叹了口气,直接打晕了一名青年人,缓缓坐在他的背上,手中长剑不住的轻轻击打地面,“都老实点啊,谁敢再哼哼,我就先弄死谁!” 现场一片安静,连因为被打断腿而产生的呻吟痛哭声都瞬间消失,只有沉重的呼吸声在从这些人口鼻中响起。 关晓军从出现,到如今将他们打倒,声音之冷酷,手段之残忍,即便是这些小混混们也被吓得心惊胆战。面对这种狠人,没有一个不害怕的。 派出所所长马志和领着几个民警来到现场的时候,就看到在深秋清冷的月光下,一条马路中间,路面上横七竖八的躺着一具具“尸体”,而关晓军就这么坐在一名“尸体”上,长剑横膝,旁若无人。 “死了这么多人?” 现场三个民警看到这种情况,震撼的无以复加,有一名连警棍都吓的掉在了地上。 马志和掏出手枪,指向关晓军,“你……你把他们都杀了?” 关晓军起身笑道:“马叔,是我,小军!” 他将长剑收回剑鞘,“这几个家伙可是不学好啊,大半夜的抢劫东西,还想杀人灭口,幸亏让我遇到了,不然肯定会出大问题!” 马志和拿着手电筒照了一下关晓军,顿时认出来了,惊讶道:“小军?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在这里?” 当初的派出所所长洪新刚已经被调到区里当上了市公安局的副局长,而马志和则是在洪新刚上任之后的新所长,前两年关宏达没有退休的时候,马志和没少去关晓军家里走动,因此对关晓军也是熟识的很。 此人多年后,因为醉酒,把手枪丢了,被记了大过,所长也当不成了,成了普通的民警,但现在正是风光的时候。 他看到是关晓军之后,一颗心放了下来,将手枪放回皮带里,“这是怎么回事?” 关晓军笑道:“先把这些人拉到所里去吧,在这里说话不太方便。” 马志和一想也是,但是现场十来个人,他们却只有四个人,根本就没法将这些人拖走,最后还是找了几根棍子,让几个被打断了腿的家伙拄着棍子挪到了所里,只有三个昏迷不醒的人,则被他们拖死狗般的拖了回去。 回到所里后,将这件事问清楚之后,马志和极为奇怪的看了关晓军一眼,“小军,这大半夜的,你怎么还在路上晃悠?还有,你这把剑从哪来的?” 关晓军将自己练武的事情说了之后,马志和一脸恍然,“怪不得,怪不得!我还奇怪呢,你是怎么把这十来个小混混打倒的,原来你小子还是个武林高手呐!” 他笑了几声,面色严肃起来,“小军,你这虽然是见义勇为,但将人打的这么重,那可就有点故意伤害了,以后再遇到这种事情的话,出手还是轻一点吧,今天还好没有打死人,不然的话,麻烦可就大了!这几个家伙,被你打成这样,在进监狱之前,得先去医院待上一段时间了。” 关晓军笑道:“马叔,我现在十二岁,按照如今的法律条文,就算是出手重了一点,也应该不会有问题的吧?” 马志和一愣,这才反应过来,对面这个孩子才刚满十二岁啊,可给人的感觉比成人还要成人。 他愣神片刻之后,才笑道:“你这小子还懂法律啊?不过这件事不算是小事,以后可能要随时找你核对情况,可能会影响你的学习。不过我们可以给你发一个见义勇为的奖状,以后考大学的时候,也可以给你加点分。” 关晓军急忙拒绝,“马叔,我这可是大半夜的翻出学校练武的,我这是明显就违反了校规啊,你要是给我奖状,您这不是帮我,您这是害我啊!” 马志和笑道:“那行,奖状我就不发了,不过档案上可必须得注明,以后你能用得着!” 他问清楚所有事情之后,对关晓军道:“你是在我这里睡一夜,还是回学校?” 关晓军道:“我还得回去,明天还要上课呢。” 摩托车主见关晓军要走,急忙走上前,握住关晓军的手一个劲儿的摇,“小兄弟,我……” 他此时还有点惊魂未定,哽咽道:“我……我叫童建章,今天要不是你,我可能要死在这些王八蛋手里了。我一定要报答你,一定要报答你!” 关晓军笑了笑,将手抽回,“以后少走点夜路吧,黑灯瞎火的,什么情况都可能出现,长点心吧你!” 走出派出所之后,抬腕看表,都已经凌晨一点了,等翻过学校围墙,进入自己一百五十多人的大宿舍里,闻着这屋子里的臭气,听着屋里连绵起伏的呼吸声,关晓军轻声笑了起来,谁能知道,就在今天夜里,自己救了十四条人命! 那十三名小混混,毕竟也是人,经此一事,相信作死的可能性或许还有,但应该不会全都自杀性的作死。 自己这也算是霹雳手段,菩萨心肠了吧? 第一百一十三章 学校的早晨 暴力,或许不是解决问题的最佳方法,但却是最为有效的手段。 这个手段适用于任何行业,任何地方,任何国家,任何组织与个人。 往大了说,一个国家的强大,只有其暴力机构的强大,它才是真正的强大,往小了说,个人武力的强大,也能使你更好的维护自身的安全,更好的应付突发的暴力冲突。 关晓军两世为人,虽然脾气性格不曾有过改变,但在行事方法上却极为清醒,绝不会傻到跟小混混杀人犯讲道理。 面对这些犯罪分子,你跟他们讲道理,他们就跟你动刀子,你这里一个道理还没讲完呢,人家便已经把你捅死了。 所以说,在面对像抢劫杀人这种突发的暴力事件中,什么阴谋智慧,什么金钱地位,那都是个屁,你跟这些罪犯说五讲四美三热爱,说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那还不如赶紧自杀,免得以后死了也被人笑话。 与暴徒讲道理,愚不可及! 国家为什么有暴力机关?那还不是以暴制暴? 关晓军想要救助被抢劫的摩托车主童建章,那就只能采用暴力手段,而且还必须得速战速决,不然任何突发状况就有可能闹出人命来,那就是对自己生命安全的不负责。 所以他才会出手这么暴戾,至于会不会打死人? 反正我有未成年保护法,怕什么? 有权不用,过期作废! 作为多年沉浸官场之人,虽然一直不得志,但充分利用规则这种简单的生存手段,关晓军还不至于都想不到。 身为激情飞扬的青少年,即便是这个青少年体内住着一个成年人的灵魂,但关晓军还是想要做出一点符合这个年龄的激扬的事情来。 他身体年轻之后,便是灵魂也被感染的充满了少年人特有的热血与冲动。 从派出所回到宿舍之后,关晓军在床上躺了一会儿,情绪到如今还有点兴奋,身上的颤栗感到现在还没有消失,睡不着了。 睁开眼睛看向上空,可以隐隐约约的看到上面的横梁,旁边的窗口处洒下一股清冷的月光,月光洒在床头,可以清晰的看到这位同学打呼噜而张大的嘴巴。 宿舍里臭脚丫子的味道,尿骚的味道,呼噜声,磨牙声,梦呓声,翻身打滚而使得床板发出的咯咯吱吱的声音,这一切的响动与气味,在这个寂静的夜里,都清晰的出现在关晓军的感官之内。 他这个宿舍是三间房子的大宿舍,是初一三班与初一四班一百五十多名学生的共同休息的地方,这么多人生存在这么一个大房子里,脏乱程度可想而知。 这个时候的孩子很少洗脚洗澡,有的从入秋一直到来年开春,都不会洗上一次,身上的秋衣秋裤能穿到夏天才会脱下来。 洗澡的次数少,那是因为北方的冬天气候寒冷,洗澡是一件奢侈的事情,现在镇上连澡堂子都没有,要想洗澡,得跑到二三十里外的市区才行,很少有人会跑这么远,只为了洗一个澡。 只有过年的时候,才有一些大姑娘小媳妇骑着自行车跑到县城或者市区里痛痛快快清洗一次。 后来有人说,北方人不爱洗澡,其实这是因为条件所限,大冬天根本就没法洗,这个时候别说暖气了,连家里烧炉子取暖的都不多。冬天屋里与屋外一个温度,你怎么洗? 东北地区还有烧炕的习惯,冬天外面冷,但是屋里暖和,可是在云泽地区,大家睡的都是板床,没有炕头这么一说,大冬天的屋里的温度与室外相差并不是很大,晚上倒一杯水放在床头,天明就冻成了冰坨子。 环境使然,不是他们不爱干净,不讲卫生,实在是因为条件太恶劣。 在床上躺了好一会儿,闻着宿舍里的味道,听着糟乱的声音,关晓军临睡去之前的念头是,“这宿舍实在是没法待了……” 次日早上,起来后与关阳在对练时,关晓军将晚上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给了关阳听,“姐,你以后要是遇到这种事情,啥都别想,先把拦路的混混打死再说!打不死,也得打的他们不能动,千万不要讲道理,也不要抱什么别的希望,就一个字,打!” 关阳使劲点头,“好,我知道啦!” 关晓军挠了挠头,感觉自己说的有哪里不对,刚才的话似乎有教唆关阳暴力犯罪的嫌疑,但转念一想,总比姐姐吃亏要强。只要在云泽市,以老关家如今的实力,关阳只要不把天掀翻,那关云山应该就能兜得住。 两人对打练习之后,各自回各自的班级。 关晓军如今是初一三班的班长,又是体育委员,每天都要吹着哨子领着班里的同学绕着操场跑步,因此别人可以晚起,他不能晚起。 “一二一,一二一,一二三四——” 操场上尘土飞扬,黄烟滚滚,哨声此起披伏,学校的几个领导站在操场旁边掐腰观看,一个个班级里的学生,在各自体育委员的带领下,分成一个个长方形的小队,气喘吁吁的在喊着号子绕着圈跑步。 跑了十圈之后,大喇叭里响起了第八套广播体操开始之前的音乐声,操场上的队伍开始慢了下来。 “立~~~定!” 关晓军吹着哨子让全班同学停下之后,大声喝道:“依次散开,准备做操!” 就在全班同学站好位置准备做操时,学校大喇叭里传出来校长杨少刚的声音,“关晓军,关晓军,来办公室里来一趟!关晓军,关晓军,来办公室来一趟……” 关晓军微微一愣,已经知道了是怎么一回事,看向旁边的监督学生做操的乔云英,“乔老师,那我先走了啊!” 乔云英一脸好奇,在关晓军走过她身边的时候,低声问道:“小军,你是不是又做了什么坏事了?” 关晓军很无辜的摊开双手,“我还能做啥事儿?乔姨,我是这种人么?你对我太没信心了!” 乔云英道:“你小子就是这种人!” 来到办公室里,不出所料的见到了一名戴着大盖帽的警察,来人见到关晓军后,点了点头,看了校长杨少刚一眼,“杨校长,我这次是要找关晓军同学了解一件案子的案情,要不,您回避一下?” 杨少刚:“……我是他的校长,我不能听一下?” 警察笑道:“关晓军同学其实并不是涉嫌犯罪,而是做了一件见义勇为的事情,不过这件事我们为了小军的个人安全,需要保密,所以啊,杨校长,您还是回避一下吧!” 杨少刚走后,这名警察看向关晓军,大拇指一翘,“好小子,了不起!马志和已经给我说了,你一个人竟然打翻了十三个青年小混混,实在是太让人惊讶了!你老爸都没你厉害!” 关晓军听到这里,就知道此人与自己的父亲应该是熟人,笑道:“哎呀,其实也是凑巧,那几个人估计是得了骨质疏松症,跑两步,腿就断了,我到现在也很纳闷呢。” 来人哈哈大笑:“十三个健康成年人,竟然同时得了骨质酥松症,这倒还是第一次听说!” 第一百一十四章 如今与以后 来学校了解情况的警察叫冷南飞,是云泽市里的一名干警,是在洪新刚安排下特意赶过来的,此人算是洪新刚的心腹,又跟关云山是老熟人,由他来了解关晓军的情况,最为合适。 “好啦,你小子确实厉害,我问了,十来个青壮年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就被你打倒了,你小子出手可真够狠的,他们全都断了一条腿,还有三个人,肋骨都断了几根,没三四个月起不来。” 将一些细节问题核实之后,冷南飞将几张材料装进资料袋里,笑着问关晓军,“小军,以后想不想警局发展?以你的身手,去公安部门,抓罪犯肯定比一般警员厉害多啦。” 关晓军笑嘻嘻道:“我性子太急,当警察容易犯错误,我还是好好学习吧,考上大学在为人民做贡献吧。” 冷南飞走后,校长杨少刚走进屋里,很好奇的问关晓军,“小军啊,这冷警官来找你到底是因为什么事啊?” 他自从知道了关晓军的身份后,对关晓军的态度一变再变,平常在路上,关晓军跟他打招呼的时候,他一定会回应一下,而别的同学跟他打招呼,他最多只是点一下头。 此人连表面工作都不好好做,也怪不得以后会被调离校长职位,去干了别的工作。 “是这样校长,我啊,昨天晚上遇到一帮抢劫的坏蛋,当时我想到了学校对我的教育,家长对我的期望,同学对我的爱戴,你们都希望我做一个见义勇为的少年英雄啊,我怎么可能让学校与家长失望?于是我就奋不顾身的冲上前去,三拳两脚将一帮劫匪打趴下了,英勇的解救了被抢劫的摩托车主张富贵与李发财还有王百万。” 关晓军一脸诚恳的向杨少刚解释道:“现在警察叔叔这是来找我了解情况呢。” “你……” 杨少刚见关晓军满嘴跑火车,气的站起身来,“滚回去上课去!” 关晓军猛然立正敬礼,“是!” 杨少刚现在对关晓军已经无法可施了,见他搞怪,想笑又笑不出来,摆手道:“滚滚滚!” 关晓军这个学生令他头痛无比,打不得骂不得,偏偏就他事儿多,一会儿组织学生抗议课本费了,一会儿又自告奋勇想当语文代课老师啦,一会儿又要组织学校开设足球队啦,等等千奇百怪的主意,全都出自关晓军,这家伙的脑回路似乎与众不同,总想搞一些与学习无关的事情。 学生不好好学习,搞这些东西有什么用?实在太不像话!还是他姐姐关阳是个好学生,学习年年年级第一,考高中肯定能考一个好名次。 虽然关晓军学习成绩也不差,但实在太不省事了。 自从冷南飞向关晓军询问这件事之后,不久后关云山就得到了消息,当周末关晓军回到家里的时候,面对的就是一大家人的审问。 “你看看,你看看,我就说,不能让孩子练拳,现在出问题了吧?” 卢新娥向关宏达父子抱怨道:“小军这才多大,出手就这么重,上次就把人家的腿打断了,这次又把人家腿打断了,这孩子咋就跟腿较上劲了呢?人家抢劫,跟你有啥关系啊?以后这种事,遇到后,赶紧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卢新娥手拿擀面杖,追的关晓军满院子跑,“这次非得让你长长记性不可!” 关晓军一脸的无奈,在院子里东跑西窜,“爷爷,老爸,救命啊!我老妈要杀人啦!” 关宏达摆手制止了卢新娥,“好啦,好啦,别打了,孩子都这么大了,老打也不好。” 卢新娥气喘吁吁的停下身子,狠狠的瞪了关晓军一眼,随后向关宏达道:“爹,小军这也太野了,您以后得管管他啊,这次是没出事,万一出事儿那可就晚了!” 关宏达把关晓军叫到身前,柔声道:“小军啊,以后做事不要老是这么冲动了,你遇到大劫的事情,完全可以去派出所报警嘛,干嘛非得出手?这刀枪无眼的,真要是扎身上了,后悔可就晚了。” 他知道自己这个孙子自小脾气硬,主意也硬,比大人的心眼儿还多,一般的说教根本就不顶用,因此也不说什么小孩子话,只是对关晓军道:“咱们家可就你一根独苗啊,你不为自己想,也得为爷爷奶奶爸爸妈妈想一下啊,你要是受伤啦,生病了,你觉得谁最害怕?” 关宏达摸了摸关晓军的脑袋,“以后啊,别让大家担心了!” 关晓军点了点头,回到屋里呆呆的坐了一会儿,对一家人笑道:“爷爷奶奶,爸妈,我以后不打架了!” 一家人都笑了起来,关晓军从小就说话算话,他既然说不打架了,以后肯定会收敛很多。 关阳挨着关晓军坐下,低声问道:“真的不打架了?” 关晓军点头道:“嗯,不打了,没啥意思,以后除了自卫外,不会再跟人动手了。暴力手段,在和平社会,终究有点上不了台面!” 见关晓军认错了,关云山也极为高兴,他虽然自己也是个暴脾气,最看不得恃强凌弱,但却不希望自己的孩子也学自己这样行事。见义勇为在绝大多数情况下,都是出力不讨好的一件事,无论是国内还是国外。 这件事从关晓军一认错,也就这么过去了,没有人再提。 现在一家人关心的是关云山出国的事情,如今关云山已经找到了出国的途径,那就是跟附近县城的一个县长一起去美国“考察”去,考察的项目是美国的生猪养殖基地,因为这个县城想要在县里大力发展养殖业,提高民众生活水平。 关云山与这个县城的县长关系不错,喝了几顿酒,这出国的事情也就定下来了。当然更重要的是,关云山的同学在美国能用美元替众人买东西,外汇上就没有这么大的压力。 九十年代的中国,外汇贮备少的可怜,各个地区都在想方设法的搞外汇创收,以廉价的产品来换取低廉的外汇,即便是赔钱,政府也大力提倡,回头国家会给你补贴。这是一个为了外汇疯狂的年代,在这种情况下,关云山的美国同学就起了很大的作用,不但可以充当导游,还可以充当付款设备。 当然,关云山这位同学也不会吃亏,事后关云山肯定会有所弥补,反正这个时代的人别看在国内人五人六的,一旦出国,在心理上就跪了下去,在国外买点东西都战战兢兢的,连打个喷嚏都害怕别人笑话。 以他们这种心态,其实在国外也花不了多少钱,顶多买点特色产品,比如相机啦,衣服啦等东西,顶天了也就能花一两万,这点钱关云山还是能担负的起的。 不过,再过几年,地方官员再出国的时候,胃口可就会大了不少,几百万的医院CT,磁共振设备等机器,都会有官员去国外考察的时候顺便采购,让国外的导购与国内的买家,都赚了个盆满钵满,不过现在大家的胃口还都没这么大,还算是好伺候。 “你到国外,千万别看上外国娘们不回家了!” 卢新娥见关云山出国的事情已成定局,非常担心关云山会留在国外,泪眼婆娑道:“我可听说了,外国的女人会勾男人的魂,眼睛一勾,魂就没了,咱们国家的男人一出国,就乖乖的留在那里不回来了!” 关云山哈哈大笑,“你懂啥啊?外国娘们一个个红眉毛绿眼睛的,长得那么丑,谁会喜欢她们啊?” “那你同学为啥就在国外不回来了?” “他那是想在国外多挣钱,再说了,人家爷爷奶奶都在美国呢,跟咱们不一样!” 关云山好说歹说,才让卢新娥安下心来,到了次日,开车赶赴云泽市,与县长以及县长夫人,县长夫人的弟弟以及县长夫人弟弟的媳妇等一群人汇合,赶往省城的机场。 “诶,你说咱爸这次出国,能又是啥收获吗?” 在骑车上学的路上,关阳很好奇的问关晓军,“外国真的就这么好吗?” 关晓军笑道:“以后咱们也会很好的!” 第一百一十五章 吟诗 “永生,现在生意怎么样?” 在周末的一个上午,关晓军与关山虎一起进入了云泽市区,来到了游戏厅旁边的音像店。 此时艳阳高照,十点多钟的阳光照射进小店里,将音响小店照耀的亮堂无比,墙上木格里面的磁带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一个小型随身听的包装盒外面的塑料纸,也在微微反射着阳光。 这在后世,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杂货铺,可在此时,却是整个云泽地区最大的磁带批发以及录音机销售地。 自从何永生在南方趟好路子之后,每当缺货的时候,他自己已经轻易不会出门了,直接派遣当初的两个小弟去提货。 这种高利润的生意,自然人人眼馋,何永生派出去的这些小弟见进货这么便宜,而卖出去又这么贵,两人都动了销售这个的心思,只是一时间凑不够这么多钱来,再加上有何永生与关山虎压着,他们现在还不敢正大光明的售卖磁带,但却都在进货的时候,两个人凑钱,也进了一批货,然后拉着车子去各大县城转悠着卖,一天也能挣出几十块钱来。 对于这两人的行为,何永生知道后本来要拿他们说事,被关晓军阻拦,自己吃肉,也得让别人喝口汤,不然的话,以后的小弟马仔就不好找了。 道上混的人,就没有几个讲义气的,很多人看黑道电影看的都傻了,还真的都以为混黑的人都讲义气,其实真正讲义气的人很少,一出事情,全都一窝蜂的散开了。 对于这些人,只能诱之以利,自己挣钱的时候,让他们也沾点油水,这样你好我好大家好,关系才能长久的进行下去,光靠暴力威压,不可能持久。 不过这种盈利的情况肯定持续不了多长时间,这些家伙从贩卖磁带中尝到了甜头,过上一段时间肯定会出来单干,这是金钱的魔力,人类的天性,谁也阻挡不了。 好在云泽地区最大的批发商还是在何永生的看守的这家小店,如果不是知道内情的人,谁也不会相信就这么一个十几平米的小店会是整个云泽地区磁带的集散中心。 何永生相比以前,整个人都胖了一圈,在气质上也隐隐有了点变化,多了一点以前所没有的气度,不再是当初的那种见到关山虎就低头的样子,听到关晓军的询问后,笑道:“最近还成,游戏厅其实赚不多少,一个月顶天了也就几千块钱,可是磁带批发真的盈利不少,现在一个月就要将近……” 他非常警惕的看了看四周,趴到关晓军耳边,轻声道:“磁带加上游戏厅,现在一个月的利润都将近六万块了!咱们整个河东省的人都来这里进货,他们这些人跑南方去进货虽然利润高,但是太远太麻烦,还不如从我这里进货呢,虽然少赚点,但是省心又省力还省钱。” 关晓军点头道:“不要有货物积压,这些货物要快走快来。” 他不在这店里多待,与关山虎一起走出小店。 此时的云泽市区,在北方区域还有一大段古城墙遗留,而在这段古城墙附近,就是云泽市市里一中,关山虎此时就在一中上学。 两人爬到荒草遍地的古城墙上,眺望四周,大半个云泽市区尽收眼底。 此时的云泽市区,很少有超过三层的建筑,只有市立医院是三层的楼房,其余的建筑顶天了也就两层。 “老虎,你想好以后的路了吗?” 关晓军弯腰从地上薅了一根狗尾巴草,拿在手中细细端详,青绿色的草茎上带着一层细小的绒毛,用手指轻轻的上下搓动,可以清晰的感受到那种涩涩的感觉,“太爷说你戾气太重,有时候办事太狠,我觉得也是。你不太适合安安稳稳的做文职工作。” 阳光照在关晓军的脸上,他挺直而光滑的鼻梁,此时反射着莹莹的光,“其实我也不适合干朝九晚五的工作。” 关晓军伸手在空中画圈,将视野中的云泽地区全都拢在圈子里,“这个城市虽然破败,但几十年后,便会成为一座繁华的城区,不能说是寸土寸金,但已经算得上是比较不错的地方了。” 他又伸手在空中画了一个圈,“全国,像云泽这样的城市,全国有好多座,而云泽并不是最好的,反而是最差的那一批,可几十年后,依旧是发展的很不错!我们现在这点钱,在以后什么都不是,有几万十几万的人,满大街都是!” “这是最好的时代,也是最坏的时代,这个时候,骗子与陷阱到处都是,但金钱与梦想也遍地开花,也是机会相对最多的时间段。” 关晓军看向身边的关山虎,“老虎,你准备好了吗?” 关山虎笑道:“时刻都在准备着!” 他站起身来,从地上拿起一块残破的瓦片远远的向城墙下的小河扔去,“我被人贩子拐卖的时候,记忆还不清晰,我现在能够回忆到的事情,全都是挨饿挨打的场景,一点自己亲生父母的画面都没有。” 关山虎抿了抿嘴唇,“我想要找到我的亲生父母,我要告诉他们,我还活着,而且还活的好好的!我有疼我的爷爷,还有关系要好的兄弟姐妹!我还要抓人贩子,抓这些丧尽天良的狗东西!但我知道,想要做到这些,非常不容易。” 他看着眼前的城市,大声道:“所以我要努力!要争气!要成为一个有本事的人,有地位的人!” 关晓军也站起身来,轻声吟唱道:“独立寒秋,湘江北去,橘子洲头。” 关山虎接了下去,“看万山红遍,层林尽染,漫江碧透,百舸争流。” “鹰击长空,鱼翔浅底,万类霜天竞自由。” 两人对视了一眼,同时大声吟诵,“怅寥廓,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 关晓军手指前方的城市,笑道:“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 关山虎也笑道:“到中流击水,浪遏飞舟!” 关晓军心怀大畅,“走吧,回去!日后是龙是虫,这个城市将是见证!” 第一百一十六章 美丽的信 已是深秋。 学校里白杨树宽大的树叶已经掉落的七七八八,倒是一株老榆树上的叶子还十分坚挺的立着,还没有脱落的迹象。 老榆树树干上碗口大小的伤疤,由往日的湿润开始变得慢慢干燥起来。这树干上的疤痕是一种叫玉玲金华虫的虫子啃啮出来的。这种虫子专啃榆树,一到夏天,就在榆树的树干上聚集成一片,黄白色的虫子如同蛆虫一般蠕蠕而动,看着恶心之极。 这虫子没有天敌,又能释放非常臭的气味,是最恶心的一种虫子,比臭大姐屎壳郎还要恶心。 关晓军把目光从榆树干裂的树干上收回,注意力转回面前的试卷上。 他现在正在考试。 现在中学里,基本上没过一周,都要进行一次考试,每次考试的时候,学生们都要搬着板凳走到校园里去。以板凳当做桌子,蹲在地上做卷子。 这也不知是谁出的这种馊主意,每次考试都要在蹲上一个一个班时,把腿都蹲麻了。 春秋还好,冬夏实在是难以支撑,无论是热天还是冬天,那对考试的学生都是一种考验,还是精神与肉身的双重考验。 夏天能把人热晕,连个阴凉地都没有,冬天能把人冻死,手冻得钢笔都拿不住 可这个时候,谁管你煎熬不煎熬啊,所有的学校都是这么考试的,因为这样就很难作弊。 关晓军对这种考试形式深恶痛绝,但又不得不遵守,现在条件就是这样,教育理念也是这样,一时之间很难改变。 这次考试的是数学,蹲在地上将这卷子仔仔细细的做完后,又检查了一遍,关晓军这才站起身来,拿着油印的试卷走到数学老师面前,“老师,罗老师,我做完了!” 罗老师叫罗玉石,是一名二十多岁的青年人,他左腿有点残疾,走路一瘸一拐的,很多学生看他走路,都会暗暗发笑,有的人直接就在他身后学他走路。 他与历史老师贾长磊关系最好,因为贾长磊也是个瘸子,只不过瘸的是右腿,两人估计是同命相怜或者是惺惺相惜,反正不管什么原因,两个人的关系最好。 两人每次吃饭的时候都一起去食堂,并肩走路的时候,一个身子往左倾,一个身子往右倾,经常是肩膀对肩膀,走一步碰一下,走一步碰一下,那种情形很令人发噱。 这是两人天生的残疾,如今的孩子们年龄小不懂事,看到这两位老师走路的姿势,很多人都是指指点点在背后发笑,也不知这两位老师的心灵产生了多大的伤害。 可惜等长大后明白这一点的时候,早就是多年以后的事情了。 罗玉石长相其实还可以,脑门微微凸出,跟弱化版的南极仙翁似的,额头发亮,每天都给抹了油一样,一看就是一个非常精明的人。 关晓军现在与所有的老师关系都不错,罗玉石对他的观感也不错,因为关晓军是学校里少有的不笑话他残疾的一名学生。 “做完了啊?” 坐在椅子上的罗玉石接过试卷,看了关晓军一眼,“小军,过几天的数学比赛,你一定不要忘记,好好做准备!” 关晓军点头道:“没问题!” 云泽地区每年都会举行一次初中数学竞赛,所有的中学都会从各年级选出三名数学代表,去参加这种比赛,这是非常关乎学校脸面的一件事情,凤山镇中学这几年的名次一直都不怎么好,搞的校长火气很大,各年级的数学老师的压力也很大。 如今关晓军在学习上面,基本上门门都是满分,数学语文英语这三门也是如此,简直是妖孽一般的天才,因此今年的这次数学竞赛,凤山镇中学全体教师都指着关晓军来长面子了。 至于关阳,此时已经是初三学习最繁忙的时期,懒得参加这些无聊的比赛,她正卯足了劲报考是市里一中呢。 关山虎当年上学比关阳姐弟都要晚,但是他却在小学一连两次跳级,到了初中又是一次跳级,比关阳还要早上一年高中。 对此关阳极为不服气,她也想申请跳级,可惜如今学校一直不同意,就连关晓军想要申请跳级,学校也都不同意,说是孩子年龄太小,用不着这么着急,基础打牢了对以后有好处。 关晓军倒是无所谓,关阳却一直心中不忿,当初关山虎考进一中的时候,是前三名,直接就免了学费,关阳这次叶飞想考入前三名,最起码不能输给关山虎。 她心气高着呢! 交卷之后,关晓军搬着板凳在一群同学羡慕的眼光中离开广场,走进了教室。 教室里的空无一人,绿色的小桌子一排排的在教室里并列排放,空间小的惊人,两排过道也只能勉强容两人交错而过。 现在教室里的学生人数是八十五人,空间实在是挤的厉害,隔壁还有超过百人的班级,那个班级更挤,后来为了节省空间,直接就把后门给锁上了。 关晓军回到最后一排直接的位置上,坐下打开文具盒,便看到了盒子里的一封信。 这是一张被叠成心型的淡红色有着凹凸感花纹的信纸,这种信纸在这个时候非常贵,要一毛钱三张,一般人根本就舍不得买,除非是写情书才肯花这些冤枉钱。 “不会吧?” 关晓军长大了嘴巴,将信纸翻来覆去的看了几眼,随后开始将信纸慢慢打开。 这种叠成心脏样式的信纸还真能一下子就打开,叠的很复杂,等到将信纸全都铺开之后,信纸上自带的香气愈发的浓郁起来。 “嘿!” 看到信纸上纤细的圆珠笔写成的字体,关晓军摇头失笑,没想到真是一封情书。 写信的人,就是坐在他前方不远处的黄美丽,这女孩是个鼻涕妞,估计是因为有鼻炎的原因,她每天都在擤鼻涕,上课擤,下课擤,噗噗噗的声音连绵不绝,估计捏鼻子捏的时间长了,鼻子都成了鹰钩鼻了,鼻尖比普通人尖了不少。 她虽然叫黄美丽,其实一点都不美丽。 可这个不美丽的女孩,如今却给了自己一封非常美丽的信。 这是关晓军这辈子收到的第一封情书,虽然写信的女孩有碍观瞻。 关晓军不弹此调已久,如今乍一看到这样的信笺,又好笑又好奇,但却没有同龄少年人的那种自豪与苦恼,他毕竟是成年人的灵魂,这封情书只能勾起他的小情怀,而不能影响他的思绪。 关晓军将这封信重新叠好,笑着摇了摇头,走到黄美丽的座位前,将这封信塞进了她的文具盒里。 还是不要直白的拒绝她吧,毕竟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心思都是很敏感的,黄美丽就算是不美丽,但毕竟是一个女孩,关晓军不忍伤害这么一个孩子。 他走出教室,在门口伸展双臂,看向考场上的学生,然后就看到一名黄头发的女生咬着嘴唇蹲在地上,正抬头看着他,眼睛亮晶晶的,在关晓军目光扫过去时,她便急忙低头,脸上一片红晕。 她就是黄美丽。 第一百一十七章 同桌的爱情 初一的男男女女,在这个时候对于爱情根本就没有一个清晰的概念,十二三岁的年纪,情窦初开,正是对异性最为好奇的年龄段。 因为时代的原因,此时的小男女,在单独说话的时候,就会感到脸红,平时里互相对视两眼都会感到害羞。 但毕竟身体正在发育,青春的荷尔蒙分泌的越来越旺盛,对于异性的好奇心犹如燎原烈火,根本就难以压制。 敢想敢干的就开始了与异性交往的第一步,那就是写情书,一份情书写完,少男少女都会心跳好久才能平静下来,有的写完之后,直接就托好友转送给心仪之人,有的则是自己趁着没人的时候偷偷的塞进收信人的抽屉里或者文具盒里,还有的胆子小,太过害羞,写完之后却不敢发出去,于是只好自己留着,慢慢的就一直留在了手里,直到毕业都没有机会送出去。 后来记忆被尘封,当年懵懂的青涩感情也都会在时间的长河中慢慢被风化,连记忆的痕迹都不在留存。可当有一天你穷极无聊翻看儿时的书本时,当初的那封信就这么突兀的跳到眼前,这封信就如同一个钥匙,打开了记忆的闸门,当初懵懂的爱情,那些幼稚的行为,被称作青春的一种东西,就会陡然从脑海中宣泄出来,然后你就会记得,原来自己也有过那么一段可笑又可爱的行为。 和可能这封信上的名字你已经忘记,或者你没有忘记,但已经记不清对方的模样,但当时在学校中的点点滴滴,那种青色果实微带苦感的味道,会再次在你的心中轻轻荡漾开来,使得你面露微笑,久久回味。 那是青春的味道。 足可以让你在秋日的下午,沉浸其中,感叹怀念,叹逝者如斯夫,怀念儿时的小伙伴,他们都在哪里呢?现在都在干些什么呢? 青春是一首热情洋溢的歌曲,这首歌曲陪伴我们一步步成长,然后声音越来越低,直到渐渐消失,偶尔触目感怀,那只是青春号角的回响…… 关晓军收到黄美丽的信后,并不没有声张,悄悄塞进对方的桌洞里后,就一直当做这件事从来没有发生过。 不过黄美丽的座位就在关晓军的前方,两人低头不见抬头见,每次黄美丽遇到关晓军之后,脑袋就会低下,脸色总要红上一会儿。 关晓军对此也很无奈,一个这样的孩子说拒绝吧,那也得找机会说才行,如果被人知道自己拒绝她了,那么很快就会在班级里传播开来,那就是对这小女孩的伤害,但要是就这么一直耗下去,总也不是个办法,要知道,现在班里好几个女孩看关晓军的眼神都水汪汪的,与平时大不相同,好几个女孩都在偷偷打量他。 搞的关晓军的同桌都自恋起来。 关晓军的同桌就是杨绍发,也就是在开学第一天往宿舍撒尿被关晓军罚蛙跳的家伙。 “哎,小军,我告诉你一件事!” 吃过饭后,杨绍发脸红红的凑近关晓军,小声道:“你有没有发现咱们班的好几个女生都喜欢上我了?” 他激动的手都在微微发颤,“我发现邵艳红、王燕她们几个女生有事没事的都偷偷看我,哎呀,我一看过去,她们就立马扭过头去。” 他悄悄问道:“她们是不是都喜欢上我了?” 杨绍发从桌子里拿出一小盒雪花膏,用手指在圆圆的白铁盒子里挑出来一点,放到手心上搓了搓,随后抹在脸上,含糊不清道:“这是我偷我妈的雪花膏,抹在脸上又香又滑,你看我,脸是不是又白了?” 一股子香气从他脸上散发开来,这在污浊的教室里极为令人提神。 他两只手掌在脸上轻轻拍了几下,嘿嘿笑道:“我都想好了,我准备给王燕写信,邵艳红长得也不错,就是嘴唇上有小胡子,黑黑的不好看,还是王燕漂亮,双眼皮,大眼睛,脸跟苹果似的,真想咬一口……” 关晓军忍不住哈哈大笑,拍了拍杨绍发的肩膀,“有志气,有品位!” 杨绍发慌张道:“你……你别笑啊!你帮我出出主意,你作文写得好,语文都能每次一百分,一会儿你帮我写一封信呗!你写好了,我请你去教室食堂吃一顿饭!” 学校里的教室食堂的饭菜很贵,一份菜要一块钱,平常没几个学生舍得吃,能请人吃一顿教室食堂的饭菜,在此时的学校里,已经是很奢侈的行为了,杨绍发这也算是为了追女下大本钱了,真要是请关晓军吃完这顿饭,估计他半个星期都吃不起咸菜了。 关晓军摇头道:“我是班干部,怎么能帮你写这些东西?你小子这种行为叫早恋,老师要是知道了,屁股都给你打肿!” 杨绍发低声哀求,“你别跟老师说啊!你要是告密,大家就都不会喜欢你了!” 身为学生,最讨厌的就是打小报告的家伙,谁要是打小报告被人知道了,能被人看不起好几年。 关晓军忍不住好笑,“你啊,别自作多情了,这几个女孩看的根本就不是你,你想想,你有我长得俊吗?” 杨绍发摇头。 关晓军又问:“你有我学习好吗?” 杨绍发脸上开始浮现沮丧的表情,“没有!” “你是班干部吗?” 杨绍发脑袋已经低下来了,“不是!” “你会唱歌吗?” “不会!” “你会打篮球吗?” “我个头有点矮!” “你打架行不行?” “我打架还可以,只不过人家很少惹我……” 杨绍发声音越来越低,脑袋都快低到桌子底下去了,忽然反应过来,抬头看向关晓军,“难道她们偷偷看的是你呀?” 关晓军点了点头,“你觉得呢?” 杨绍发顿时瘫在了桌上,有气无力道:“关晓军,你为什么要跟我一个班级?你有钱,学习又好,长的又帅气,你说你干嘛来我们班学习?你已经得罪了咱们全班的男生了你知不知道?” 关晓军老神在在,“那又怎么样?” 杨绍发顿时沉默了,如今关晓军的赫赫凶威早就传遍了整个校园,虽然他平时待人很和善,可是想到一些传言,很多男生还都是害怕他。 这可是打出来的名声,学生就服这个。 此时杨绍发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自作多情,很是苦恼,“那你说,我应该怎么才能让咱们班里的女生喜欢啊?” 关晓军想了想,一脸悲哀的看了一眼杨绍发雀斑密布的脸,“没办法!” 杨绍发顿时如同泄了气的皮球,再也没了精神。 第一百一十八章 尴尬 同桌杨绍发沮丧的快,但是恢复的也快。 在被关晓军打击了一下之后,第二天便龙精虎猛的恢复了过来,对于自己还未开始便已经夭折的爱情毫无半点留恋,就像昨天的事情没有发生过一样。 这种刚刚萌芽便被消灭的爱情,是这个年纪的常态,反倒是真的能处下去的几乎没有,只有极个别的能将感情维持到高中,然后能继续维持到大学,直到结婚成家。 但这种爱情万中无一,绝大多数都是尚未开花便即凋零。 关晓军在前世,曾有过一个从高中延续到大学并一直到毕业工作,维持了十年之久的爱情,但最终还是败给了空间与时间。 关系彻底断裂之后,关晓军遍体鳞伤,一直到三十多岁才兴起了结婚生子的念头,而且对象还是姐姐介绍的,他已经丧失了谈恋爱主动追求异性的动力。 现在一切重来,关晓军绝不会再与前世的任何女性产生任何关系,既然重来,那就一切重来,除了亲情之外,其余的全都割裂删除,然后重建。 上一世的事情只当做是一个梦,梦醒了,梦里的一些事情自然也就不用当真。 他毕竟是拥有了成年人的灵魂,在处理事情上还是要比这个时代的学生们,以及学校的老师们都要周详。 他对自己的人生已经有了详细的规划,而如今正在按照规划好的步伐在一步步迈进,在上大学之前,关晓军将会拒绝一切异性的示好,他也没有心思跟一些小女孩谈感情,太可笑,也太幼稚。 除了浪费时间与精力之外,真的没有一点点好处,或许可以在床上与对方互相发泄一下青春的冲动,但剩下的还有什么的? 人若是管不住自己的下半身,那他以后的成就肯定有限。 所以在杨绍发为没人喜欢自己而感到苦恼的时候,关晓军却在考虑以什么样的方法来拒绝班上这些女孩的追求,这种方式必须要体面一点,不能刺伤她们敏感的自尊心,也不能太落于行迹,让别人看出来。 还没想好怎么处理这件事呢,时间已经到了周末了。 当骑着自行车与关阳刚刚进村,就见到自己的姑奶奶关宏叶正拿着小喇叭在大街上使劲吆喝,“少生优生,幸福一生!只生一个好,一个才是宝,多了养不起,罚款跑不掉!” 她嘴里衔着一个****),将之吹成一个大大的气球,手里拿着一个大盒子,盒子里面装的全都是套套,几个小孩子围在她身边,伸手向她讨要,她便从盒子里拿出一条给孩子玩。 有两个孩子将套套里装了一些水,在手里甩来甩去,跟牛蛋似的。 关宏叶此时正在宣传计划生育,而她手中的****)就是乡下发下来的,每家每户都免费发放。 不过这个时候的人根本就不知道这套套是干什么用的,计划生育办的人,在宣传的时候,将这套套的功能描述的也是含糊不清,甚至连名字都叫的不对。 关宏叶虽然拿着套套在村里做宣传,可是她一辈子都没有搞明白这东西到底是啥玩意儿,也没有搞明白这东西跟不生孩子有啥必然联系。 关宏叶连这东西的名字都叫错了,这应该是乡里宣传培训的人语速过快,或者是故意为之,因此现在****)不叫****),它有一个念转了音的名字,叫做冰泡。 “哎哎哎,一家一盒冰泡啊,记住喽,千万别要第二胎,生孩子一个就好,生第二胎罚款太厉害啦!” “宏运哥,你拿一个不?” “我要他干啥?我都六十多岁了,我还能生孩子啊?” “哎呀,拿着当气球吹着玩呗!” “那……给我一盒,我孙子正没玩具呢!不过,这玩意儿到底是干啥用的啊?你知道不?” “人家说放床上就能避孕!” “哪能这么邪乎?我不信!” “其实我也不信,可上面培训的时候,就是这么说的!呐,这一盒,你收好!” “我也要,我也要!” 几个孩子见关宏叶又开始发冰泡了,全都围拢上来,向关宏叶讨要,很多孩子都拿着这东西吹着玩,这玩意儿比气球还结实,成了农村孩子们的玩具。 关晓军在小的时候也拿这套套吹着玩,他一直都好奇这气球为什么跟别的气球不一样,为什么会在顶端多了一个圆圆的青枣大小的头头,这个疑惑一直到了初中才渐渐了解,于是对幼年时期玩这种东西感到又好笑又荒诞,有一种好羞耻的感觉。 关宏叶吹着“冰泡”在村里走了吆喝一段路,一抬头就看到了关阳姐弟,“哎呀,阳阳,小军,你们放学啦?” 她将一盒套套塞到关晓军手里,“来来来,拿家里玩去吧,比卖的气球结实多了!” 她给关阳的时候,被关阳拒绝,“姑奶奶,我不要!” 关宏叶好奇道:“为啥不要?这家伙一吹,跟个大冬瓜似的,比气球的弹性好多了!” 关阳此时已经知道了这是什么东西,红着脸拒绝,“那我也不要!” “嘿,你这孩子,白送的东西你都不要!” 关宏叶不以为意,拿着喇叭继续往前走,“坚决响应政府号召,做好计划生育工作,只生一个孩子……” 声音渐渐远去。 关阳看了关晓军手中的盒子,厌恶道:“要它干啥?还不快扔了?” 关晓军嘿嘿笑了笑,随手扔给旁边的孩子,“都拿着吹去吧!” 他看着这些嘴里含着套套吹气球的孩子,不无恶意的想到:“当这些家伙长大后,回想起今天玩冰泡的场景,是不是像我当初一样感到很羞耻?” 回到家里,卢新娥刚刚喂完猪,将猪食盆子放到地下,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对关晓军道:“咱家这母猪发情了,到明天,你去牵着猪去黄庄给猪配种去!” 关晓军一脸愕然,“我自己啊?我爸呢?哦,我爸出国了!那我爷爷呢?” 卢新娥掐腰道:“你爷爷都六十多了,你舍得让他走这么远的路啊?再说了,你长这么的个子,这点事都办不了?” 关阳笑得不行,捂着嘴看着关晓军,“就是,这么大的个子,这点事都办不了?” 关晓军无奈点头,“好吧,唉,老妈,你看你给我的这是啥活啊?这猪还养它干嘛?咱又不是买不起猪肉?” 卢新娥道:“不养猪,家里的剩饭剩菜怎么处理?再说了,能省一点是一点,一头猪养大喽,能卖好几百块钱呢!” 到了第二天,关晓军便牵着一身黑毛的二师兄一步一挪的往附近的黄庄走去。 此时家里养老母猪的人,若是想要给母猪配种,须得去专门养牙猪的人家去,让人家专门养的牙猪与老母猪交配,配种一般会收取十元左右的费用,而养牙猪的人家就是靠这些钱财来补贴家用。 附近的黄庄就有一户养牙猪的人家,距离关帝庙村大概有三里地左右,关晓军废了好大劲儿,才将家里的老母猪拉到了黄庄,在村里打听了一下,便走到了养牙猪的人家门口。 在门口喊了几声,一名黄头发鼻子尖尖的女孩走了出来,“谁呀?” 关晓军站在门槛外张口结舌,“黄美丽,这是你家?” 第一百一十九章 当时年少 院子里的猪圈里,一头黑色的牙猪嗅到母猪的气味,焦躁的在猪圈里面来回奔走,一个劲儿的哼哼,而关晓军身前的母猪也不断扭动身躯,向往院子里跑。 关晓军一脸无语的仰望苍天,即便是两世为人,又是成年人的灵魂,可是遇到这样的事情时,关晓军也感到尴尬无比。 配种猪竟然配到女同学家里了,这特么也太巧合了,关键是这位女同学还刚向关晓军写过一封情书。 面对这种尴尬情况,越表现的不当回事,那就越没有事,越是扭捏尴尬那就越令人难堪,关晓军毕竟是成年人的思维,在初次的尴尬之后,瞬间便调整过来。 而站在院子里的王美丽此时还有点发愣,整个人站在关晓军面前犹如泥塑木雕,呆呆站立一动不动。 “哎呦,黄美丽,原来只是你家啊?哎呀,走一路快渴死我了,家里有水吗?倒点水喝呗!” 黄美丽如梦初醒,脸色有点发白,慌张道:“有有有,你等一会儿,我给你倒去!” 她转身向屋里跑去,连请关晓军进家都没想起来。 进入院子里后,一名削瘦的中年男子从屋里出来,走到关晓军面前,“配种的?” 看他的样子,应该就是黄美丽的父亲了,关晓军笑道:“是啊,家里这老母猪发情了,怕错过日子,这不,今天直接就赶过来了。” 他从怀里掏出一包红塔山抽出一根递给对面的中年男子,“来一根?” 中年男子惊疑不定的看了关晓军一眼,如今这红塔山还有三五烟,那可不是一般人能抽得起的,他只时偶尔在过年的时候蹭过一两根抽,平常时间很少见到这种烟。 此时见关晓军随手就是一根红塔山,顿时就惊着了,看向关晓军的眼光瞬间变得客气起来,金钱的力量在底层的效果最为显著,只是一包烟,就使得对方的态度产生了变化。 接下来的事情就好说了,将自家的母猪赶进猪圈,就看着公猪围着母猪嗅啊嗅啊的,片刻后就趴了上去。 此时黄美丽已经倒好水,红着脸端了过来,“班长,你喝水!” 关晓军接过水杯,“谢谢,谢谢,王美丽,原来你家就住在这里啊。” 旁边的中年男子好奇的看了自己闺女一眼,“美丽,你们认识?” 黄美丽解释道:“爸,他是我们班的班长,关晓军!” “开什么玩笑?他是你们班的班长?他是你们班的班主任还差不多!” 黄美丽的父亲一百个不相信,“有这样大的初中生吗?” 关晓军的脸黑了起来,“大叔,你这样说我可就不高兴了!我这青春期还没到呢,你一竿子就把我说成是成年人了?” 黄美丽的父亲将信将疑,将关晓军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几番,“你这孩子怎么长的?吃尿素了?” 关晓军看向旁边的王美丽,哭笑不得,“王美丽,你老爸说话真幽默!” 在院子里说了一会儿话,进入了屋里坐下,王美丽本来非常紧张的情绪也放松了下来。 她家境不好,院子里破破烂烂,土坯房子,屋里连家具都没有几个,正当门的墙上贴着***画像,两侧的墙上贴着九大元帅骑马的画轴,另一边则贴着马克思、恩格斯、朱可夫等人大头像,图画泛黄占满了土灰。 灰色的木头桌子上摆着的白瓷茶壶是个缺了嘴的老茶壶,用一根红绳子系着壶盖,绳子的另一端系在了壶把上,看来是为了防止壶盖飞掉。 喝了两杯茶之后,看看也差不多了,关晓军塞给黄美丽的父亲一盒烟加上十块钱,这才牵着老母猪出门。 给烟的时候,黄美丽的父亲一个劲儿的推辞,“这跟美丽都是同学了,咋能收钱呢?你这孩子,太见外了!” 他推了几次,终于还是将烟与钱收了下来,对关晓军道:“回家看看去,要是不成,再把猪牵过来,不生小猪仔就一直免费!” 出来的时候,黄美丽将关晓军送到了村口,脸色有点苍白,“班长,你不会看不起我吧?我们家就这么穷,平常一家人都指着这头牙猪过日子呢,我的生活费都是从这头猪身上出来的。” 关晓军笑道:“谁家比谁家好呢?我这不也是牵着猪跑过来配种吗?我们家也还指着这头猪过个肥年呢!” 他看向黄美丽,认真道:“别多想,好好学习,咱们农家孩子,想要改变命运的唯一出路就是多读书,考上好的大学,这样才能有出息!” 黄美丽眼睛中理想的火苗摇曳不定黯淡下来,“我学习不行的,我肯定考不上大学,真的!我没有你们脑子好,我自己的学习我自己清楚,学习的时候老是胡思乱想,一不学习就很精神!” 关晓军道:“试试吧,不试试怎么能知道以后是啥样呢?不想上大学,那就报考中专啊,说不定就能考得上呢!为什么不努力一下呢?努力不成功也不后悔,最起码对得起父母挤出来的上学钱啊!” 黄美丽抽着鼻子道:“嗯,我会努力的!” 一直到关晓军牵着猪走了好远,回头看去,还能看到黄美丽一动不动的站在村头。 不过今天这件事虽然尴尬,但通过这件事之后,回到学校里,黄美丽终于敢跟关晓军说话了,不再想以往那样躲躲闪闪。 她的成绩还是不怎么样,但是学习的态度比以往要认真多了,就像关晓军说的那样,不努力一下怎么对得起父母的血汗钱?就算是不成功,以后也不会后悔。 这个时候的心灵鸡汤其实也有很多,但有没有效果,区别只是在于说的人是谁,在黄美丽心中,关晓军说的话比老师家长都要有道理。 这个时候的孩子都是这样,有异性没亲朋! 几天后,关晓军写了一篇《青涩的果实尚未到采摘的时候》的作文,特意在班会上进行诵读,并创建了一个学习小组,打起了杜绝早恋专心学习的口号,展开了一对一帮扶学习的行动。 这个活动一展开,一些小女孩看向关晓军的目光都带着三分委屈,但也都不会再表示什么,真的开始收起心思好好学习起来。 一切都向好的方向发展,就连在云泽市里的游戏厅与音像店也都在爆炸式盈利,最近何永生又在关晓军的提议下搞起了批发盗版书的生意,这次不再是吃独食,而是联合云泽市里的几帮人马一起在做,生意红红火火,辐射了整个云泽地区,就连凤山镇中学的习题集等东西,都是何永生这些家伙盗版出来贱卖给学校的。 如果事情一直都这么顺利的话,关晓军将会安安静静的度过自己的中学时代,并一步一步稳稳的向自己的目标迈进,但是自从关云山从美国考察回来之后,一些不好的事情就陆续发生了。 第一百二十章 张公子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地方上的官员也如同流水一般,转换来去,在九十年代初新君上位的时候,经过了一次大调整。 云泽市地区原来的专员吴成章进入省城,新的专员郝文广同志接过了吴成章留下的一摊子,开始了统治云泽地区的政治生涯。 陪同郝文广一起来云泽地区的,还有一名张公子。 张公子初来云泽,便带来了一家大型造纸厂,造纸厂当初建立的时候,招收了不少当地农民做员工,很多人都极为高兴,可是当造纸厂建成之后,初一运转,滚滚黑水从场内倾泻而出,直接就排放到了红旗河里,不出一个月,整个红旗河里全都是翻着肚子的鱼与虾,臭气熏天,将两岸的庄稼都熏得枯黄发蔫。 农民的抱怨声开始响起,但上面充耳不闻。 这种情况在中国的九十年代,全国都是如此,如果从高空往中国的版图看去,就会发现祖国山河一片黑,黑色的河流,黑色的空气,黑色的小山,黑色的城镇,就连农田都蒸发着黑色的气息。 因为农作物要进行灌溉,但此时的浇地的水源全都来自河流,于是浇地的水也都是这些黑色污染的水,往往水渠里都是沥青一般颜色的黑水,散发着令人作呕的味道。 这河水污染的是如此厉害,搞的紧靠红旗河的村庄都被波及,每天都被这臭气包围笼罩,很多老人孩子的气管上都出现了问题,熏死熏病了不少人。 这种污染排放企业在全国遍地开花的情形要持续六七年的时间后,方才缓缓得到改善,有的地方甚至到了新世纪依旧存在污染大的企业。不过在新世纪后,那些污染企业为了逃避罚款开始向地下排污,比此时的污染企业还要狠毒百倍。 现在的污染企业虽然污染的厉害,但是大多数还都是流于表面,基本上都局限在地面浅层,但是新世纪之后,那些污染企业却挖出大洞悄悄往地下饮水层排污,毒害之大危害之烈,比九十年代的污染企业有过之而无不及。 后来政府意识到不对,开始在农村普及自来水管,为的就是使农民少受到地下饮水的污染,喝漂白剂的自来水虽然不好喝,但也好过压水井出来的污染地下水。 到了新世纪之后,全国被污染的地下水资源要达到百分之九十七,简直是触目惊心,而且这种中国式地下排污的行为还在持续进行。这些人为了赚钱,别的什么都不会顾及,反正他们已经移民国外,死的不会是自己家的人,至于别人,死的再多,与他们有什么关系? 不过这都是以后的事情,与此时的关晓军无关,关晓军最迫在眉睫的是要解决眼前河水污染的问题。 红旗河靠近关帝庙村,也紧挨着凤山镇中学,如今整个被污水充斥之后,搞的关晓军无论是在学校还是回家,都逃脱不了河水中臭味的包围。 这种情形一天两天还能忍受,常年累月的这么搞,实在是让人火大。 在上一世,云泽地区最大的一个造纸厂,是被附近受污染最厉害的几千口子农民挥舞着铁锹耙子冲进了厂子里,最后一把火点燃了麦秸垛将整个厂子付之一炬之后,这污染企业方才开始收敛。 但此时污染企业刚刚开始,农民的怒火累积的还不够大,基本上不会做出暴烈的行为,云泽地区的造纸厂最少还能维持到两千年左右。 如果仅仅是搞造纸厂来污染云泽也就罢了,可这位张公子来到云泽地区之后,又开建了化肥厂,还有农药厂,这些东西都是农资产品,用不着愁销路,自然是赚了个盆满钵满。 最后,志得意满的张公子将手伸向了云泽地区的建筑行业,而首当其冲的就是关云山的山海建筑公司。 有句话叫做强龙不压地头蛇,这位张公子虽然能量大,但想要在云泽地区一手遮天,受到的阻力也不小,并不是所有人都服他,尤其是关云山,对此人那是一百二十个不顺眼,经常联合人手跟张公子对着干,彼此有胜有负,有来有往,倒也算的上势均力敌。 但就在关云山出国的这几天,建筑公司忽然就出事了! 建筑工地上的一排脚手架,忽然就发生了大规模的坍塌,好在当初是中午饭点,工人都在吃饭,倒是没有伤亡事故,但是飞溅的钢管将附近郝文广专员的座驾给砸了,司机轻伤。 这场事故发生的莫名其妙,透着一股子诡异的气息,得到消息的郝文广勃然大怒,下令一定要严惩肇事人,而在现场巡视的袁令旗当场便被控制住,工地在事情发生后,便即进入了停工状态。 然后质监部门开始行动,对山海建筑公司已经完工的建筑进行检查,结果全都不合格,存在重大安全隐患,直接责任人就是袁令旗与关云山。 等一脸兴奋的关云山从美国出来之后,袁令旗还在里面关着,即便是关宏达亲自出去捞人,也没有捞出来。 “咱们这个新专员啊,估计是因为之前我驱赶专员的事情,对我很有成见,说话阴阳怪气,完全不将我看在眼里。我说的话,人家完全都不入耳!” 在关云山回到家里的第一天,关宏达将这件事完完整整的告知了关云山,“云山,这件事你不要冲动,先稳几天看看风向再说,我老觉得有人在挖坑让我们往下跳。” 关云山怒气冲冲,“令旗还在里面关着呢,我怎么稳下来?” 他不顾关宏达的劝阻,第一时间去看守所探望了袁令旗,等回来之后脸色铁青,对关宏达道:“现在工程都到了收尾的时候,这个时候让我们停业整顿,这损失得有多大?这次最多算是小事故,而且工程质量完全合格,不可能出现质量问题,令旗就不该被抓进看守所,可现在里面却一直不放人!他们还想逮捕我呢,他妈的,被我打了几个耳光才不敢放肆了!” 关宏达点头道:“没事儿,他们不敢抓你,谁要敢抓你,我就让他好看!” 他只有关云山这么一个儿子,从小就宠爱,此时依旧如此,听关云山说有人要抓他,顿时就怒了,“真当咱们老关家好欺负啊!” 关云山急忙安慰老爷子,“爸,您别生气,这件事连新刚这个副局长都无法插手其中,里面的水有点深!” 关他轻声道:“这件事肯定是有人搞事情!” 关宏达道:“你觉得是谁?” “还用猜啊?肯定就是张新杰那个王八蛋!” 张新杰就是张公子,此时云泽地区最大的一条过江龙,关晓军在知道这件事之后,就非常想见见他。 ps:本书在下周就要上架了,从来没有写过这样的一本书,这本书从发表开始,基本上都是处于无推荐状态,一直晃悠到如今,到底有多少真实收藏我都不知道,也不知到底有多少书友会订阅本书。说实话,心里很忐忑。 新书上架,最重要的是首订,如果下周上架的话,还请各位书友支持一下,如果有看盗版的同学,如果有可能的话,还请尽量支持一下本书,反正也就几分钱的事情。 需要说明一下的是,除了起点,其余的读书端订阅,作者基本上都是收不到钱的,如果大家真要花钱订阅的话,还请来起点订阅,不然我没收入,还连累您花冤枉钱。 就说这么多吧,总之一句话,求订阅,求支持! 第一百二十一章 分化 张新杰虽然被人称作张公子,其实已经有三十多岁了,他长的个头瘦瘦高高,带着一副金丝眼镜,头发梳理的仔仔细细没有一根杂乱,长方脸蛋,细长的眉毛,细长的眼睛,鼻子也是细细的一条,从两眼间斜斜伸出犹如刀削一般,为他带来了一股子凌厉的气息,当他薄薄的嘴唇微微抿起的时候,这种凌厉的气息就愈发的显著。 此时他正在一家酒店里宴请云泽地区几个小有名气的建筑行业的小老板,这几个小老板说是老板,其实也就勉强能称得上是一个小包工头而已,根本就不成气候,平常也就是跟着关云山的山海建筑公司吃点汤水,做一点外包的活计。 这些人要是在往常时候,张新杰是看都不会看一眼的,可是现在因为有些事情少不了他们来摇旗呐喊,因此便让常德福将这些人给请了过来。 常德福是云泽地区做农药化肥生意的人,自从张新杰来到云泽之后,第一波投靠张新杰的人中就有他,因为此人在云泽地区头面熟,也会做事,很快就成了张新杰的左膀右臂,平常有点什么事情,特别是有关云泽地区的事情,张新杰就交给他来办。 张新杰身边的常德福与关云山身边的袁令旗,被云泽地区暗中称之为“小周瑜”“小诸葛”,双方在这两年没少在暗中较量过。 不过这一次“小诸葛”却是败给了“小周瑜”,连带着人也被抓进去了。 “来来来,大家都端了!” 常德福站在张新杰身边,端着酒杯看向围拢在枣红色大圆桌边的五六个人,“现在山海公司出事了,张公子听到后感到很惋惜,咱们云泽地区这个时候刚刚准备开始搞建设,没想到最大的一家建筑公司就出了这么一个严重的问题!作为一名一心想要搞好地方建设的人,张公子很心痛啊!” 张新杰背靠高背椅上,懒洋洋的听着常德福给众人说话,他自己却一言不发,手指间的香烟散发着袅袅的烟,细长的眼睛微微眯起,似笑非笑的看向面前的几个人,这些人在他眼中,就是一个笑话,他懒得跟这些人土包子说话,这些人一个个说的都是方言土语,嗓门一个比一个大,语速又快,不是云泽本地人,根本就听不懂。 在八九十年代,甚至几十年后,外地人想要与一个地方土生土长的人进行交流,也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更何况此时普通话还不普及的时代,就连老师教学都是用方言土语来教。 常德福与众人将一杯酒喝完后,继续道:“咱们云泽地区交通不行,位置不行,资源也不行,没有矿产,没有煤炭,也没有石油,还不是交通要道,想要发展咱们这里的经济,难!” “但是,为了咱们整个云泽地区人民能有早日脱贫致富,张公子宁愿赔钱,宁愿自己不挣钱,也要要为咱们地方经济出一份力!” 常德福一脸真情实意,“所以,咱们张公子才在咱们地区建了造纸厂、化肥厂、农药厂,同志们呐,这都是利国利民的企业啊!你想想,纸,谁也离不开吧?信纸、稿纸、卫生纸,课本、图书、作业本,哪一样不是纸做的?” “咱们再说农药化肥,现在农民种地哪一样能少的了?农民要丰收,农药化肥是个宝!张公子要不是为了咱们云泽地区老百姓,他会开这样的厂子?” 常德福笑道:“现在呢,咱们地区的建设刚刚开始展开,但是建筑公司的建设力度却一直跟不上,本来都指着关云山的建筑公司来为地方添砖加瓦呢,没想到,如今山海公司又出了这么一档子事情。我看呐,以后啊,咱们云泽地区的建设都要指望大家了!啊,哈哈哈……” 酒桌上众人弓着身子陪着常德福笑了一阵子,又向张新杰敬了几杯酒,全都是毕恭毕敬,一脸的诚惶诚恐。 热闹了一阵子后,酒席结束,几个人出了包厢之后,笑容消失,全都是一脸忧色。 张新杰的意思很明显,常德福虽然没有明说,但他们几个也不是傻子,自然知道这是要跟关云山开战了。 但张公子这条过江龙不好惹,难道关云山这个地头蛇就好惹?他们几个人就算是都有野心,想要做大工程,挣大钱,但要他们现在就投靠张公子与关云山对着干,他们一时间还无法做出决定。 因此在酒桌上,常德福说的都这么明白了,他们也不敢拍胸脯当场表忠心,这件事非同小可,要是站错了队伍,事后清算起来,云泽地区将没有他们立足之地。 其实他们最想做的事情,就是两不掺和,但看现在这种形式,不掺和也不行了。 几人中,以谢万顺最有主意,走出招待所之后,谢万顺想了想,对众人道:“大家先走一步看一步吧,谁都别想着先要好处,这时候的肉再香也不能吃,小心肉里面有钩子,把牙咯掉!” “给脸不要脸!” 在谢万顺几人离开之后,常德福脸色极为不好看,“张公子,这些人没一个能成事儿的,有您在后面撑腰,他们竟然还不敢跟关云山对着干!都是一群废物!” 张新杰摆手道:“哎,也不能这么说,德福啊,咱们做事情啊,也得为他们着想一下是不是?关云山在云泽地区盘踞了这么多年,威慑的力度那还是有的,他们忌惮关云山,那也在情理之中,你干嘛要生气?要是我,我也会考虑一下。” 常德福笑道:“还是公子您想的周到,这些家伙不识好赖人,早晚有他们后悔的时候!” 张新杰眯眼笑了笑,“谁是好人,谁是坏人,其实也很难用一句话说得清。有时间的话,我得跟关云山探讨一下这个事情,看看我们俩,到底谁是好人,谁是坏人?唉,在云泽这里,想要找个能挺直腰板给我说话的人都难啊!” 常德福道:“关云山算什么东西?他也敢在您面前挺腰板?” 张新杰笑道:“他当然敢,他要是不敢,他也就不是关云山了。关云山的硬气,从我来云泽的第一天,我就知道了!” 就在张新杰宴请各个包工头的时候,关晓军正在好奇的问关云山,“爸,我见你这几天老是说张新杰,张新杰的,这人是干啥的啊?让你这么不开心?” 第一百二十二章 唱戏选角 “这个张新杰啊,很不是个东西!” 在家里吃饭的关云山听到关晓军询问张新杰是什么人,当下随口解释道:“这人啊,你你老爸我的死对头,你袁叔叔就是这家伙给害进看守所的!” 对面的关宏达瞪了关云山一眼,“胡说什么?你怎么知道是张新杰陷害的?现在这事情到底是怎么样,没有水落石出时,你千万不要过早的下结论!” 关云山有点不服气,“不是他还是谁?整个云泽地区,除了他,还有谁有这么大的能量?” 关宏达道:“那也不能就说是他,没啥证据就不要乱说。” 关云山气哼哼的不再说话了,只是埋头吃饭。 这几天他来回走动,托了很多关系,想要把袁令旗给捞出来,但是一直都起不了效果。 袁令旗的老婆来过关云山家里好几次,每次都哭的跟泪人似的,哭天嚎地的要关云山把袁令旗捞出来,搞的关云山心情极为不舒服。。 他为人义气深重,宁愿自己进看守所,也不想让袁令旗进去,现在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他心中的憋闷可想而知。 一顿饭吃完后,关宏达把关云山叫到屋里,“你现在先不要想着把令旗捞出来,重要的是,别让人家以令旗为突破口把你也抓进去,这就麻烦了。” 关云山怒道:“我行的正,坐得直,他怎么抓我?栽赃陷害也得有个度!” 关宏达道:“哪有什么度啊?人家都这么不按规矩出手了,谁还管你有度没度?” 他看向关云山,“孩子,这个张新杰来头不小,能让一步还是让一步吧,为什么非得跟他作对呢?做朋友不更好?” 关云山哼道:“我不跟这种丧天良的人做朋友!你看看,他来到咱们这里还不到两年,现在咱们云泽成了什么样子?整个地区都搞的乌烟瘴气,红旗河这么大的河,现在成了一条污水河,熏病了多少人?有多少庄稼地因为这条河减产?造纸厂,农药厂,化肥厂,哪一个不是重污染企业?此人口口声声说是为了提高云泽的经济发展,才将厂子安在了这里,要我看,他这不是提高经济,他这是破坏咱们整个云泽地区的发展前景!” 他为人硬气,说什么也不想对张新杰低头,关宏达劝了他几次,他都不听。 但随着工地的一直停工,巨大的损失,关云山已经难以承受,如果他只是一个人的话,他可以与张新杰死扛到底,但他毕竟手下还有那么多员工,工程项目这么长时间停工,工程无法完工,这钱就拿不到手里。没有钱,就发不了工资,下面的人都开始闹腾起来。 依照关云山的意思,干脆从银行里把自己的钱取出来,先把欠下面人的钱给了再说,后面的事情再想办法,但是被关宏达阻止,“这笔钱不能给!给了他们,你就什么都没有了!” 到了这一步,一辈子刚强的关云山终于想到了低头,在冬季的一个周末,他应了张新杰的邀请,来到了市里的招待所里。 张新杰对他很热情,大老远的就从门口迎接他,笑道:“云山,我可是请了你很多次了,人家刘备三顾茅庐,我请你可是不止三次了啊!” 关云山面无表情,“张公子,你是刘玄德,我可当不起诸葛亮!” 张新杰哈哈大笑,“云山你哪能是诸葛亮啊,你应该是关云长才是!手持青龙偃月刀,为刘备披荆斩棘,征战沙场,留下赫赫威名!你看,你又姓关,关云长这个角色,妥妥的就是为你预备的……”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传来,“张叔叔,关云长是我们老关家的老祖宗,我爸爸再厉害,也不敢当这个称号啊!” 关云山一脸惊讶的扭过头来,“小军,你怎么来了?” 关晓军笑嘻嘻道:“这不是放寒假了嘛,我现在正跟老虎在这里玩游戏呢,听说有人请你吃饭,我就想蹭顿饭吃,嘿嘿……张叔叔,我来蹭顿饭吃,您不会介意吧?” 张新杰眉头挑了挑,“你是云山的儿子小军吧?不是只有十来岁吗,怎么长的这么高?你知道我?” 关晓军笑道:“我也不知道我为啥长这么快,估计是我老爸个头高,我才这么高吧,我爸可是一米九的身高诶!张叔叔,我早就知道你了!我经常在家里听我爸念叨您,说张叔叔是他最佩服的一个人了,整个云泽地区,您是最有钱的人了,他拍马都赶不上。” 张新杰嘴角露出笑容,似笑非笑的看了关云山一眼,心道:“你平日里对我怒目相向,看来私下里还是有点认知的。” 他虽然不怎么相信关晓军说的话,但关晓军既然知道自己,那就说明关云山对自己的重视,看来平常确实没少在家里提及自己的名字,不然关晓军一个小孩子,不可能对自己这么熟悉。 关云山瞪了关晓军一眼,“胡说八道!我什么时候说过这些话了?” 张新杰轻声笑了笑,“云山老哥,你跟孩子较什么劲儿?”他打了个哈哈,笑道:“快进屋,快进屋,本来今天只是想请云山你自己来吃饭,没想到还多了一名小客人!” 关云山无奈,与张新杰一起进屋,关晓军笑嘻嘻的在后面跟随,边走边问张新杰,“张叔叔,在这里吃饭,能不能打包?我姐姐还有一个哥哥没吃饭呢!” 张新杰笑道:“那没问题,等吃完饭,叔叔就让人给你打包点好吃的,让你带走。” 等进入包厢之后,常德福从里面走了过来,拿出两瓶茅台放到了桌上,“公子,咱们先开两瓶吧,喝完我再开。” 他拍了拍手掌,对门口的服务员吩咐道:“上菜!” 饭菜上的很快,十来分钟便已经将整个大桌子都摆满了,极为丰盛。 常德福为三人倒满了酒,随后问关晓军,“小子,你喝酒还是喝饮料?” 关晓军笑道:“我其实也能喝几口白酒的,德福叔叔,你也给我倒满吧!” 常德福惊讶的看了关晓军一眼,“你认得我?” 关晓军嘿嘿笑了几声,“认得,认得。” 常德福初始惊讶之后,便不再多想,笑道:“好,老子英雄儿好汉,云山的酒量是出了名的,你这当儿子的也确实得会喝一点。” 关云山心事重重,对关晓军喝酒的事情也不阻拦。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张新杰酒气上头,一张白脸已经红布一样的红,意气风发,手中两根筷子不住敲击桌面,摇头晃脑轻轻哼唱。 他唱了几句,看向关云山,哈哈笑道:“我这人呐,没什么爱好,就是喜欢听戏,尤其是京剧,云山啊,《沙家浜》你看过没有?” 关云山点头道:“看过!” 张新杰双掌拍了一下,“那就好!” 他扫视包厢里众人,轻声笑道:“我就是喜欢《沙家浜》这出戏,这出戏唱得好啊,尤其是《智斗》这一段,阿庆嫂,刁德一,胡司令,一个个唱的那叫一个绝啊!咱们正好有三人,要不这样,一起来唱一下这段戏怎么样?” 张新杰双眼微微眯起,伸手指向常德福,“德福,你这家伙就当胡传奎,我呢,就来刁德一。” 常德福笑道:“行,那我就来胡司令那一段,可是这才两个角色啊,咱们这里还缺少一位阿庆嫂呢。” 包厢里瞬间安静下来,张新杰扶了扶金丝眼镜,看向关云山,“云山,你来当阿庆嫂怎么样?” 第一百二十三章 酒与泪 在张新杰说出让关云山饰演阿庆嫂这句话后,整个包厢忽然就安静了下来。 关云山整张脸红的都要渗出血来,额头青筋爆绽,手里的酒杯捏的咯咯吱吱发出轻微的响声。 他堂堂的九尺大汉,脾气暴躁,长相威猛,现在张新杰却说让他来当阿庆嫂,来陪他唱戏,这是对他人格与自尊的极大羞辱! 三国演义里,诸葛亮为了激怒司马懿,特意给他送女子衣服,以此女性红妆来羞辱司马懿,那可以看做是对男性的一种极端的侮辱。 而今虽然已经不是古时候了,社会环境早就不是以前那样了,但让一个彪形大汉来饰演一个女人,这照样也是对人的巨大侮辱。 关云山是血性男儿,他这次之所以应邀前来,那是真的存在了低头认输的想法,但是低头认输并不代表就是跪地上磕头,他关云山上跪天,下跪地,中跪父母,除此之外,还没有弯下腰过,今日破天荒的低下头来认输,却遭到张新杰如此羞辱,这让他如何能忍? 正当他想要站起身来暴打张新杰一顿的时候,在他身边的关晓军伸手拉住他的衣袖使劲摇了摇,随后站起身来,对张新杰笑道:“张叔叔,我爸不会唱戏,他连唱歌都不会,要不这样吧,我来当阿庆嫂怎么样?” 张新杰深深的看了关晓军一眼,哈哈笑道:“小军,你这么小,也喜欢听戏?” 关晓军道:“张叔叔,你这就有点小看人了!年龄小,跟喜不喜欢看戏曲,这根本就没有必然的关系好不好?” 他说到这里,将手中的筷子在桌面上轻轻敲击,开口唱道:“穿林海,跨雪原,气冲霄汉——” 这是《智取威虎山》打虎上山中的一句唱腔,此时被关晓军唱出来之后,声震包厢,尤其是后面“气冲霄汉”四个字,声调越来越高,盘旋往复一路攀升,但却高而稳,并没有唱呲了。 他一句唱完后,笑着对张新杰问道:“张叔叔,我唱的还行吧?” “好!” 张新杰鼓掌叫好,“好小子,没想到啊,没想到,竟然真的会唱,不错,不错,云山,你生了一个好儿子啊!” 关云山依旧脸色涨得通红,对张新杰的话充耳不闻。 张新杰不以为意,低声笑了笑,站起身来,轻轻拍击双掌,“来来来,咱们开始!” 他看了旁边的常德福一眼,“德福啊,你先来!” 常德福捋胳膊挽袖子,咳嗽两声,清了清嗓子,随后粗声唱道:“想当初,老子的队伍才开张,拢共才有十几个人,七八条枪……” 他这个“胡司令”唱完之后,那就该张新杰这个“刁德一”来唱了,随后就是关晓军。 关晓军上辈子在官场沉浸多年,虽然不曾有过大成就,但对于一些场面上的事情却是知道的一清二楚。这次张新杰让关云山来唱戏,明显就是要狠狠的挫一下关云山的锐气,让关云山尊严扫地,只有这样,才能将把关云山压制的服服帖帖。 如果关云山不堪受辱愤然离席,那么将会迎来他毫不留情的打击,两人再没有缓解的余地。 这是一个羞辱,也是一个试探,看看关云山心理上能够容忍的底线在哪里。 只从这一个行为,就可以看出,这张新杰控制欲极强,做人做事丝毫不留一点余地,跟他打交道,不是朋友,就是敌人,不会有第三种身份。 关晓军了解自己的父亲,如果不拦着关云山的话,恐怕关云山定然会掀桌子打人,那么这件事就会闹得无法收拾了。 在这里打人,吃亏的只有关云山,而不会是张新杰。 好在关晓军学过京剧,这种情形下只能代替父亲,将今天这个场面上的事情先应付过去再说,至于报仇的事情,倒不急于一时。 张新杰虽然此时气焰嚣张,但也不是不能把他弄趴下,但这需要点时间与机会。 其实在关晓军看来,今天这件事不一定是坏事,自己的老爸这几年顺风顺水,从来就没有遇到过挫折,这并不是一件好事,像今天这样低头认输后还被张新杰羞辱,这应该能使的他真正的成熟起来。 长久以来,关云山都被这笔在关宏达的羽翼下,承受的打击非常少,缺少了很多生活的磨炼,更少了处理应对极端事情的手段。 就像这次张新杰的这次恶意出手,在关晓军看来,解决的方法有的是,没必要对此人低头认输,当然,如果低头认输就可以与对方改善关系成为好友的话,低一下头也未尝不可。 能将强大的敌人变为强大的朋友,这才是高明的行事手段,可惜关云山此时还不具备这种手段,而且张新杰也不想跟关云山做朋友,他只是需要听话的小弟。 关晓军上一世在省会工作的时候,没少学唱过京剧,这么说吧,但凡机关干部,很大一部分人都对京剧或多或少的了解一点,这倒不是他们真的都感兴趣,实在是因为上级领导们都对京剧情有独钟,这就使得他们必须也要了解一点,不然有时候谈及这个话题的时候,自己一点都不懂,那就有可能会失去一个进步的机会。 投其所好这四个字,乃是拍上级马屁的精髓所在,久在体制内的人都深谙此道,关晓军耳濡目染之下,自然也会唱几句京剧选段。 现在哼唱几句来应付张新杰,那是绰绰有余。 关云山见关晓军做女儿形态,伸出兰花指比比划划,捏着嗓子唱阿庆嫂的唱段,忍不住心中大恸,他从未像今天这样感到愤怒与无力。 自己的儿子因为自己的无能,为了化解现场的尴尬,此时正在扮女人唱戏,而自己这个当父亲的却只能在这里干坐着,什么忙都帮不了! 看着关晓军与张新杰、常德福两人对唱,一种巨大的贯穿整个身体与灵魂的耻辱充斥了他的身心,这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悲伤与自责,关云山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感觉到自己是那么的无助以及无用。 包厢里关晓军还在开口对唱,听的关云山身子微微发颤,双目通红,一低头,眼泪流了出来,掉在酒杯里后,在酒水里荡起一圈小小的涟漪。 关云山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只觉得今天这酒又辣又呛,甚至还带有一点血腥味。 直到嘴唇上的剧痛传来,他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把嘴唇咬破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 徐策跑城 “哎呀,不行了,不行了!” 一段《智斗》唱完之后,张新杰摆了摆手,缓缓坐在椅子上,气喘吁吁道:“太累了,太累了!这甩腔太难了,实在难唱,咱们歇会儿!” 他很好奇的看了关晓军一眼,“小军,你歌唱的不错啊,跟谁学的?” 关晓军笑道:“看电视学的,我们村有个老太爷,也喜欢唱戏,我就跟他学了一点皮毛。” 他端起酒杯走到张新杰面前,“张叔叔,其实我这次来呢,一是为了蹭点饭吃,二呢,也是想跟叔叔说句话。” 张新杰抬起头,看向面前这个远超同龄人身高的小男孩,发现这孩子刚才唱戏的时候还是一副小孩子的模样,但此时走到自己面前时,竟然有一种极大的压迫感,就如同一只老虎端坐巨岩俯视猎物一样。 这种感觉使得张新杰心中很不舒服,为了减少这种被俯视的感觉,他也站了起来,笑道:“哦?想说什么啊?” 关晓军凑近张新杰的耳朵,轻声道:“张叔叔,其实啊,是这样的。我爸他啊,一直想跟您交朋友,只不过一直拉不下脸来。” 他对张新杰道:“张叔叔,你在我们这里开厂子其实非常赚钱的,无论开什么厂子,只要有钱,可以发工资,那就有人肯跟您干活,可是搞建筑就不一样了,现在干活的都是咱们云泽地区的人,不服管教,无法无天,一不留神,工地上的东西都能被人偷走一半,连脚手架都能给你拆走,其实啊,做工程,是一个非常出力不讨好的事情。而且还有很大的风险性,您呐,还真不如在我们这里多开几家厂子,干嘛搞这泥水活呢?” “哦?是吗?” 张新杰惊奇的看了关晓军一眼,“小军,这是你的想法,还是你爸爸的想法?” 关晓军笑道:“肯定是我爸爸的想法啦,刚才我说的话,我自己都不太懂。” 张新杰眼光闪烁,“你告诉你爸爸,吃肉嘛,谁也不会嫌油少!工程这块肉,太香了,总是让人忍不住咬上一口。” 关晓军道:“其实我爸是这样想的,如果您真的对工程有兴趣的话,大家可以展开合作,赚钱嘛,大家好,才是真的好!” 张新杰嘿嘿笑了起来,“这才像句话!” 关晓军与张新杰说话的时候,关云山与常德福都支棱着一双耳朵仔细听,因此关晓军也张新杰说话的声音虽低,但还是被两人听了个大概意思。 关云山又羞又愧,又是伤心,他下意识的就觉得关晓军说的话,一定是关宏达吩咐的,怪不得小军这孩子忽然就参加了这个饭局,原来是自己父亲让他来的。 而常德福却感到好笑,瞥了关云山一眼,低声笑了几声,“鸭子死了嘴硬,到了这个时候,竟然还端着架子,真他妈好笑!” 关晓军与张新杰耳语了几句,回到自己的位置,笑道:“其实呀,我爸爸早就知道张叔叔您喜欢听京剧,这两天不是正好有京剧团来咱们这里演出嘛,今天他特意点了一出戏,让您去剧院看一下,今天下午两点就要开场了,咱们吃完饭,差不多也就快开始了。” 张新杰大喜,“哎呦,云山老哥有心了!我这几天忙的厉害,还真不知道京剧班子来咱们这里了,好啊,先吃饭,吃完饭咱就去剧院看一下。” 一顿饭吃完,众人离开包厢,向外面走去。 关云山面皮发紫,走路摇摇晃晃,扶住关晓军的肩膀,“小军,委屈你了,委屈你了,都是爸爸不好,我……” 他抓住关晓军的肩膀,手掌不自禁的用力,忍不住哽咽起来,眼圈眼看着又红了。 关晓军道:“哎呀,老爸,您说的这是啥意思?我怎么不懂啊?其实刚才跟张叔叔他们在一起唱智斗,真的很过瘾诶!” 关云山只当关晓军年纪小,不懂什么叫无形的羞辱,此时想要开口解释一下,但却不知怎么开口,转念一想,其实这也是好事,既然关晓军什么都不懂,那就用不着解释了,说多了反而给孩子心里添堵,反倒不如不说。 一行人出了招待所,坐上张新杰的车,司机启动车子,直奔云泽市的西关大剧院。 这个剧院还是十多年前修建的,堪称是整个云泽地区最大的一个建筑了,进入剧院后,关山虎从里面走了出来,“张叔叔,德福叔,来前面来,位置早就为您预备好了!” 张新杰看了关山虎一眼,“你是……” 关晓军急忙解释道:“张叔叔,这是我的一个哥哥,关山虎!他在这里提前等着咱们呢!” 张新杰大为满意,点了点头,“有心了,有心了!今天点的是什么戏啊?” 关山虎道:“我给剧团里的人说了,要来一场又热闹又见功力的剧目,他们就给我推荐了一部戏,说是叫《徐策跑城》,这部戏他们唱的最拿手。我也不知道唱的啥,但是他们说这部戏很拼功力的。” 张新杰脸色变了变,“徐策跑城啊?这部戏……倒也能看!” 他心里有点犯嘀咕,“这关云山是故意的,还是真的不懂戏?请人看戏,还有请看这一出的?” 进了剧院落座之后,关山虎走到后台跟剧团里的人打了一个招呼,随后戏台上的帷幕缓缓拉开,扮演薛刚的演员在鼓点声中缓缓走出。 就在鼓点打响的时候,关晓军对张新杰笑道:“张叔叔,我去给你们拿点瓜子花生去!” 他走出剧院后,早就等着的关山虎走了过来,“怎么样?” 关晓军长长的吸了一口气,随后缓缓吐出,眼中怒火涌现,“人家胃口大得很呐!” 今天这顿饭实在是吃的憋屈窝火,别说关云山被羞辱的掉泪,就是关晓军也是强压怒火,差一点就控制不住自己,要把张新杰活活打死。 这样的羞辱一次就够了,下一次如果再发生的话,那就是自己无能! 关山虎点头道:“我就说嘛,这人手段毒辣,又很贪心,怎么可能会把咱们放在眼里?就算是想要交朋友,人家也不会跟咱们交啊,咱们在他眼里根本就不配!” 关晓军嘿嘿笑了笑,“配不配,他说了不算,他爹说了才算!” 他将跟关山虎说了几句,提着花生瓜子回到了张新杰旁边,“叔叔,吃瓜子!” 张新杰是个标准的戏迷,此时整个心神已经融入到了戏曲当中,对关晓军点了点头,无意识的哼了两声,并不回答。 《徐策跑城》讲的是薛刚反唐里面的一件事,是一部非常有名的经典之作,台上演员演的也好,张新杰看着就入了迷。 眼看着扮演徐策的演员在台上跑来跑去,边跑边唱,张新杰连连鼓掌叫好,也就在这个时候,他才不复之前淡然无波的表情。 此时台上演员正唱到精彩的部分,“万岁准了我的本,君是君来臣是臣,万岁不准我的本,紫禁城杀一个乱纷纷……” 听到这里,张新杰心中一动,扭头看向身边的关晓军,就见关晓军对自己笑了笑,露出几颗白牙。 本来关晓军笑的挺灿烂的,显得那么人畜无害,可不知怎么的,张新杰身子莫名的一颤,一股寒意陡然从心底升起。 第一百二十五 紧锣密鼓 戏台上饰演老生徐策的演员还在卖力的在唱,但是张新杰却再也没有心思看下去了,一种异常的不舒服的感觉充斥了他的心头,就像心中忽然多了一根刺,但这根刺到底在哪里,一时间还找不出来。 也不知怎么的,台上演员刚才的唱词一个劲儿的在他脑中回响,“万岁不准我的本,紫禁城杀一个乱纷纷……” 他环顾四周,就见旁边众人都在全神贯注的抬头看戏,还有几个边吃瓜子边往外吐皮,有几个人脑袋凑近了,互相低声交谈,偶尔对戏台上指指点点,似乎在评价演员的唱腔与演技。 关晓军虽然是请他看戏,但却没有包场,这个剧院里还有很多观众在看,不单单是张新杰、关云山几个人。 看戏嘛,人多了才热闹,几个人看戏那是非常没有意思的一件事,张新杰喜欢的就是这种热闹。 但现在,虽然整个剧场都显得极为热闹,可他忽然就有了一种在人群中孤独的感觉,似乎有那么片刻时间,他整个人都被剧场孤立了起来,这种感觉极为奇妙,但也就是一瞬间的事,回过神来之后,张新杰哑然失笑,暗笑自己竟然多愁善感起来了。 他抓了一把花生,慢慢剥开,将花生仁扔进嘴里,咀嚼了几下,感受着口腔中花生独有的香味,心情慢慢放松下来。 而在此时,看管游戏厅的何永生正与云泽市里的一帮小混混老混混在一起喝酒。 人有钱就有朋友,有钱就有地位,前两年何永生在云泽地区,谁都能踩两下,但如今因为看管游戏厅售卖盗版磁带,手下已经多了十几名小弟,隐然成了云泽地区有名有姓的一号人物了。 今天闲来无事,何永生便叫了几个人来院子里喝酒吃饭打麻将,当然,更重要的是在调解一些人的矛盾。 “永生,我今天给你个面子,在给他们俩宽限一星期,一星期后,他们要是再凑不到钱,那就别怪我心狠手辣!” 院子里,一名彪形大汉看向何永生,“愿赌服输!输多少就得还多少!两月前,他们俩打牌输了我三万六千三十五块钱,当时大家都在场,我没有说谎吧?今天看在你的面子上,我把零头抹掉,只收他们三万块,哥哥也算是仁至义尽了吧?” 何永生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笑道:“彪叔,您实在太给面子了,啥都不说了,都在酒里了,我敬您一杯!” 一杯酒喝完,何永生看向身边坐着的两个低头不语的小青年,“刘强,刘国,哥哥诶,我只能帮你们帮到这里了,我已经借给了你们俩两千了,再多了,兄弟我也没有了,你们也知道,兄弟在这游戏厅里,也只是个看门的,我妹妹又在上学,花销太大了,说实在的,我手里也存不住钱。” 刘强、刘国,是附近刘家村的人,他们两个是堂兄弟,前两年辍学在家,无所事事的满天下晃悠,仗着自己块头大,能打架,所有人都怕他们两个,渐渐的就成了附近收保护费的小混混。 这两人喜欢赌博,前几天赌博的时候输了大钱,如今一直被债主追要,实在是撑不住了,这才找何永生求助。 其实如果他们欠钱的是普通人,别说是还钱了,早就一耳光打过去,让债主倒找给他们。 但这一次的债主是云泽地区号称“八大金刚”里面的牛彪,这人手底下也有几号人,梅花拳打的也不错,是云泽地区的老江湖,徒弟也多,为人心狠手辣,刘强、刘国两人根本就惹不起。 他们两个与何永生算是酒肉场上的朋友,这几天被牛彪追债追的实在缓不过气来,便央求何永生出面调节。 现在见何永生出面了,牛彪也只给宽限一周的时间,刘强、刘国两人心中一片冰凉,三万块钱在这个年代,那是多大的一笔巨款?两人只是无业游民,底层的小混混,这么一大笔钱,他们从哪弄去? 但他们又不敢不还,上个月就因为还不上账,两人的小拇指便已经被牛彪带着人剁了下来,现在伤口还没有好利索,一想起来,就隐隐发疼。 刘强抬起头来,一脸祈求的看向牛彪,“彪叔,我们上哪弄这么多钱啊?我们家里的存折都被我们偷了出来还债,现在我们兄弟俩连家都不敢回,上哪去弄这么多钱啊?” 牛彪脸色一变,“我管你上哪弄去!没钱你去偷啊,去抢啊,去炸银行啊,少特么在老子面前哭穷!你们家不是还有宅基地,还有房子吗?把房子宅基地卖了,两家合一起,三万块钱肯定能凑够!” 刘国结结巴巴道:“房……房子卖了,我……我爸妈住哪去啊?他们不还得打死我!” 牛彪身子缓缓前倾,俯视两人,“你们要是不还钱,我现在就打死你!” 见现场火药味这么浓,何永生急忙伸手将双方分开,“彪叔,彪叔,您别生气,别生气!” 他暗中踢了刘国一脚,“说什么呢这是?还不快敬彪叔一杯酒?彪叔一高兴,说不定就宽限你们一年呢!” 刘强小声嘀咕道:“一年我们也还不了啊!” 牛彪瞪眼看了刘强一眼,“嗯?你说什么?” 刘强身子一哆嗦,再也不敢说话了。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他们两人心中后悔之情已经到了极点,他们恨不得把自己的手砍下来。 但赌博这件事,一旦上瘾,就很难戒除,他们兄弟两人之前也输过钱,把家里的牛羊都输个精光,被家人绑在树上使劲抽打,逼得跪地发誓再也不赌博。但不出三月,手就又开始痒痒,虽然心里对自己说,只赌一次,但渐渐地就收不住手了,直到前段时间输给了牛彪三万多,才到了今天这个地步。 一顿饭下来,何永生好说歹说,牛彪方才勉为其难的宽限给刘强两人一个月时间,要是逾期不还的话,超过一星期,就剁掉一个手指头,手指头剁完,那就剁脚趾头,等到二十个指头都剁掉后,那就开始剁裆部的小头,小头剁掉就剁大头! 刘强、刘国两人听到这里,面色惨白,神不思属,心中一片茫然,而牛彪心中也不痛快,他本来还想着快点拿到刘家村的宅基地,被何永生这么一拦,起码要拖后一个月。 吃完饭之后,何永生抬腕看表,笑道:“我听说啊,咱们西关剧场里最近有唱戏的,一起去看看去不?那里人多,娘们也多,顺手摸几下,连个敢叫唤的都没有,啧啧……” 何永生这么一说,所有人都笑了起来,牛彪笑骂道:“他妈的,你们这群熊玩意儿,就知道想娘们!我告诉你们,有钱才有娘们,没钱摸到手也不是你的!” 他虽然这么说,但还是有点心动,起身道:“那就去看看去,反正今天也没啥事儿!都准备好家伙啊,戏园子里最容易出事,别到时候被人给堵了!” 一群人都嘻嘻嘻哈哈的向西关剧场走去,只有刘强、刘国两人满脸苦涩,这三万块钱已经成了压在他们头上的大山,随时都能将他们压成肉饼。 此时剧院里的关晓军也在抬腕看表,对张新杰道:“张叔叔,你看,这戏也唱完了,咱们是不是该回去了?” 第一百二十六章 心必须狠,手不能脏 七八十年代有成就,能把事业做大的人,基本上屁股没有一个是干净的。 这些企业所得到的第一桶金,大多数都带有一种血腥味。 只要我党想要查你,一查一个准儿,谁都跑不了。 多年后,曾发生过一起清算民营企业“第一桶金原罪”的事件,其原因就在于很多公司在迈开第一步的时候,脚底下往往都带着血。 而最乱的行业就是建筑业与酒店行业,但凡能在地方上搞起大规模建筑工程的,能在地方上开的起大酒店的人,全都是人头熟,黑白两道都吃得开的人。 这个年代的建筑工程是要抢的,抢得过就是你的,抢不过那就是人家的,其实在多年以后也是这样,搞工程招标的时候,基本上都是以权压人,以势压人,很少有人会真的按照规则行事,按照规则行事的人,都是没能力超越规则的人。 开酒店也是如此,但凡开酒店的,基本上都会开设地下赌场,这才是他们牟利的最主要的手段,而想要赌场开的起而且还不出事,这就需要很大的能量了。 能让地方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且还是历届领导班子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里面所代表的东西已经不言自明。 这是社会生活中隐藏在光明之下的另一面,残酷但是真实! 这种情况再过几百年,几千年,也不会改变,这是人类社会的通性,估计以后也会如此。 关晓军重活一世,对这种情况自然是了解的清清楚楚,他不会天真的以为自己这一生真的就会太太平平顺顺利利的发大财,成大事,这个年代要想成事,必须心狠手毒胆大包天,这些东西,缺少一样都不行。 不信你仔细打听一下那些八九十年代成立,而且还坚持到新世纪屹立不倒的大公司大企业,你看看他们的老底是红色还是黑色? 慈不掌兵,义不守财,情不立事,善不为官! 这就是这个世界的通用规则,古今中外,概莫如是。 一个人有着多年的生活经历的成年人的灵魂,如果在行事上还是温和天真的话,那就是太祖说的那种“蠢猪似的仁义之师”,活该被人弄死。 关晓军在这一世,给自己定下了一个行事准则:心可以很,但手不能脏! 无论任何时候,都不能在自己的手上出人命,特殊情况除外,比如为了自保打杀了劫匪,那是必须得打。 其余的时候,还是要按照规则行事,不然的话,人一旦习惯了武力,那就会产生依赖的心思,这样很不好。 但在这个时代,你想要立足本地,想要做事情,你没有暴力支撑的话,估计一步都迈不出去,关云山开建筑公司,那也是有着一大批本地工人随时待命呢,就怕遇到突发情况。 现在遇到张新杰这个不按套路规则出牌,只知道咄咄逼人的过江龙,关晓军心中的恼怒之情前所未有,他还从未有被人这么当面羞辱过,别说关云山受不了,他也受不了! 堂堂男儿身,被逼学女人,这等奇耻大辱,大丈夫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他心中暗暗发狠,脸上却一直带有笑意,看着一场戏也唱完了,对张新杰提醒了一声,“张叔叔,咱们是不是应该回去了?” 张新杰如梦方醒,笑道:“哎吆,唱完了啊?不错,今天这几个演员演得不错,唱腔念白都很有功力,云山老哥,您可是真有心了!” 关云山此时一颗心已经平静了下来,闻言道:“看一场戏而已,也算不上啥。” 此时戏台上已经有帷幕开始落下,张新杰几人也都起身随着观众们缓缓从剧场走出。 他们走出剧院之后,胳肢窝夹着皮包的董平川快步前行,准备先把汽车打开,好让张新杰等人进去。 就在他往前走的时候,夹着的皮包忽然裂开了一道口子,里面有钞票飘飘洒洒的散落下来,一阵风吹来,漫天飞舞。 董平川毫无知觉继续前行,张新杰笑骂道:“老董,你钱多了是不是?开始往外撒钱了啊?” 董平川一愣,转身一看,这才发现皮包里的钞票撒了出来,急忙俯下身子捡钱,关晓军也弯下腰帮助董平川捡,边捡边好奇道:“董叔叔,你这皮包里都是钱吗?” 董平川根本就没听关晓军说话,他将自己手中的皮包拿到眼前看了一下,忍不住破口大骂,“狗日的,今天遇到小偷啦,包上让人给割了一个大口子!” 他手中的这只皮包,平时里面装的是车钥匙与一些空头支票等东西,全都是张新杰平时用的。 现在皮包被人割了个口子,董平川极为心疼,“这小偷也太猖狂了,连老子的钱也敢偷!” 他在地上把钱捡到手里后,数了一下,对旁边的张新杰道:“公子,支票都还在,就是少了五百多块钱,包里面多了一沓白纸,妈的,我说怎么没感觉出来有人偷东西,这小偷偷钱的时候,竟然还往包里塞白纸!” 张新杰皱了皱眉,“行了,走吧!” 他们此时就在大剧院门前不远处,来来来往往的很多人,董平川钞票撒一地的情形吸引了很多人驻足观瞧,好多人在远处对这里指指点点,眼中看着地上的钞票,露出极为渴望的目光。 何永生与牛彪等人刚刚到了剧院门口,就看到了漫天钞票乱飞的情形。 “这才叫有钱人啊!” 何永生手指董平川,对身边的牛彪笑道:“你看看人家,一大皮包都是钱,这得有多少啊?要我看,少说得有五六万!” 旁边的几个小混混都是一脸的眼馋,尤其是刘国与刘强两人,恨不得从眼睛里伸出几只隐形的小手来,好吧眼前的钞票据为己有。 牛彪道:“再有钱,那也不是咱们的!看见那个高个子没有?那是关云山!咱们惹不起!旁边的那个戴眼镜的家伙,叫做张新杰,那比关云山都厉害,诶?奇怪啊,听说两人都快要打起来了,怎么现在又走到一起了?” 此时张新杰与董平川已经上了车,而关云山与关晓军父子并未跟随,而是沿着大路缓缓步行。 两人各有心思,一路缓缓行走,都没有说话。 不远处的何永生看到董平川把车子开向一条小路抄近道,不由的笑道:“这家伙开车想抄近道,一会儿有他忙活的,那里有个补胎的铺子,老板为了有生意,天天往路上撒三角铁,就盼着别人的车胎爆了,他也能赚点钱。” “这俩人估计今天开不了车了,非得走路不可,嘿嘿,这条胡同这么窄,人又不少,乱哄哄的最适合偷东西。人家说财不外露,这开车的家伙皮包里装了这么多钱,一会儿肯定便宜黄三他们几个了。好了不说这个了,进去看戏吧。” 旁边的刘国与刘强互相对视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对金钱渴望的火焰。 刘国跨前一步,对何永生道:“永生,我们两个就不去看戏了,我们还是想办法去凑够该彪叔的钱去吧。” 刘强也点头道:“是啊,反正听戏我们又不懂,还不如想法多搞点钱呢。” 何永生看向两人,眼神变的非常奇怪,有怜悯,也有同情,更有一种隐隐的恐惧,笑道:“好吧,那我们看戏去了哈,你们千万小心点!” 第一百二十七章 杀他个乱纷纷 “小军,爸爸是不是很没用?” 在市区里脏兮兮的马路边上,关云山在一株歪脖子法桐树下停住了脚步,“现在干什么事情还都得让你爷爷出面,刚才吃饭的时候,还得让你来解围。” 他一脸沮丧,本就红色的脸鲜红欲滴,如欲滴出血来一般,羞愧的心思从脸上展现无遗,“孩子,今天委屈你了!” 关晓军知道今天的老爸已经被打击的够厉害了,这个时候还是安慰一下为好,再说不好听的,估计关云山好几天都不能缓过来,他见关云山身子摇摇晃晃,急忙将他扶住缓缓坐到路边,随后招手喊停了一辆人力车,“师傅,拉我们去清河庄!” 此时的云泽市里,还没有出租车,有的只是人力三轮车,这种三轮车都是人坐在前头,车夫在后头蹬车,要多少钱,视远近而论,这也是一个苦营生,直到两千年左右,还有不少人在干这个,零五年之后,方才换成了蓄电池助力车。 三轮车夫将车子停到关晓军旁边,看了看关云山的大个子,“两块钱!少了不干!这人块头太大了!” 关晓军不同意,“清河庄离这里也就两三里,哪能用这么多?最多一块五!” 两人争执了一番,最终还是一块五成交。 有钱也不能乱花,该省也得省,虽然人力车夫拉车拉人只是一两块的小钱,可是该多少就是多少,那也不能花冤枉钱,就算是一百万元,那也是一百万个一块的累积起来的! 清河庄处于云泽市区青年公园附近,比邻青年湖,环境算是非常不错的地方了,关宏达几年前在清河庄买了一个大院子,此时已经重新翻盖了一遍,盖成了一个非常规整的老式四合院。 这段时间因为关帝庙村后红旗河污染太过厉害的原因,村子里实在没法住了,关晓军一家人此时已经搬到了市里居住,关宏达夫妇以及卢新娥都一起过来了,把关自在也请了过来。 不过最近关宏达有点不适应这里的生活状态,老想着返回关帝庙村。 因为河流污染的原因,农村很多人身体情况都不太好,这个时候关自在之前的凉茶配方就起了作用了。 这种凉茶最能调理身体,很有健身只能,在这个时候污染地区的村民喝了,确实是有着很显著的调理效果。 农村百姓嘴巴最松,有什么稀奇事儿,不出一周,十里八乡的人就都知道了,再加上之前这凉茶就小有名声,因此这两年关宏达制作的凉茶卖的非常火爆。 此时老关家每年光卖凉茶粉都要卖出小十万去,比一口砖窑还挣钱,现在虽然是冬天,凉茶比夏天卖的少,但零零散散的也有不少人买,特别是快过年的时候,这凉茶粉已经成了凤山乡附近村民最为热衷的礼物了。 所以此时的关宏达非常挂念自己的“小买卖”,总想着回家继续卖凉茶,能赚一点是一点,总比闲着强多了。 当关晓军扶着关云山回到清河庄的院子里时,关宏达从屋里走了出来,皱眉道:“怎么喝这么多?那小子逼你喝酒了?” 关云山摇头不语,摇摇晃晃回到屋里,趴在床上失声痛哭起来,边哭边吐,他的酒劲这个时候才上来,屋子里被他吐的一塌糊涂。 “怎么醉成这样?小军,你在什么地方遇到你爸的?” 关宏达见儿子醉成这个样子,脸色很不好看,“这是被人欺负了啊!他妈的,张新杰这小子真这么横?上门低头还不放过咱们?” 此时关宏达口中的张新杰正一脸阴沉的看向司机董平川,“老董啊,这是你挑的路?” 董平川擦汗道:“公子,我这……我也没想到这好好的路上,怎么就多了这个三角钉啊,这是谁扔的啊?太特么坏了!” 他们的车子在进入这条小路上没多久,就被路面上的钉子给扎爆了胎,眼看着趴窝了。 “要不这样,公子,咱们先下车吧,我把车开进修理厂,您先找个车拉您回去。您看行吗?” 张新杰哼了一声,推开车门走了出来,将手伸向董平川,“拿来!” 董平川一愣,“什么?” 但随即反应过来,将手中的皮包递给张新杰,“公子,这云泽市不太平,您先拿一张票子用吧,包还是放在我这里吧,在路上不安全!” 张新杰看了他一眼,“在你手里就安全了?” 董平川哑口无言,他手里的皮包,这个时候还有着一个大口子呢。 张新杰不再多说,伸手从董平川手里抓过皮包,转身向前方走去。 背后董平川从车里探出头来,“公子,咱这皮包有个口子,你要注意一下,别再把东西从口子里丢出来……不好,有抢包贼!” 就在张新杰拿着皮包没走几步的时候,旁边挨着他走路的一个健壮青年忽然伸手向他手中的皮包抓去。 他手中的公文包上有个方便拎着的皮带儿圈绳,此时他一只手腕正钻进了皮圈里,现在还未反应过来,一股大力涌现,手中的皮包已经脱手而去,但是手腕还被皮圈套着,皮包被抢走的时候,人也被拉的一个踉跄,差点跪倒在地。 从张新杰手中抢包的正是刘国,他一拉没能把皮包拉走,吃了一惊,恶狠狠的看向张新杰,“放手!” 张新杰大怒,“混蛋!连我的东西也敢抢!” 在他身后,司机董平川已经打开了车门,向这里狂奔,“想死啊?连我家公子的包也敢抢……” 就在这时,站在董平川不远处的刘强猛然伸腿,正在狂奔的董平川瞬间被绊倒,鼻子嘴巴磕在地上,当场磕个半死,门牙都磕飞了。 这边的刘国见张新杰死拉着皮包不松手,顿时就急了,从袖子里钻出一把砍刀,高高扬起,“再不放手,老子砍死你!” 张新杰何曾遇到过这种情况,人都气糊涂了,“你敢!你知道我是谁吗?” 此时被绊倒在地的董平川听到张新杰的话后,身子一颤,满脸鲜血的抬起脑袋,撕心裂肺的嚎叫道:“公子,快把包给他,不要威胁他……” 抢包抢包,抢的就是一个时间,见张新杰死不松手,刘国心中大急,此时手持利刃,杀心自起,再也顾不得什么了,手中砍刀对着张新杰的手臂狠狠砍下,“还不放手!” 张新杰倒是想放手,可是手腕被皮圈套着,皮包被刘国使劲扯着,根本就挣不开。 其实刘国如果稍微冷静一下,就会发现这皮包不并不是张新杰不想给,实在是因为手腕被皮圈箍住了,拿不下来。 但是这个时候,心情高度紧张,心里就只有一个抢包的念头,一心想把皮包给抢走,抢走就可以还赌债了,但根本就没注意这种细节,还以为张新杰不想给,激动之下,手中刀砍了下去。 一刀砍下,张新杰放声痛呼,但手腕还是不能离开皮包,刘国大急,又是一刀砍下,“你放手啊!” 他对着张新杰脖子、脑袋、胳膊等处一连砍了十几刀,见张新杰人都倒地不起了,竟然还不放手,刘国刀砍不停,自己都带了哭腔,“你放手啊!” 张新杰斜躺在地上,眼镜已经碎了,意识模糊的看着对面青年汉子一刀刀的往自己身上砍,都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只觉得身上越来越冷,呼吸不畅;不知怎么的,脑海里忽然就闪现出刚才戏台上京剧演员的唱腔念白,“万岁准了我的本,君是君来臣是臣,万岁不准我的本,紫禁城杀一个乱纷纷!” 第一百二十八章 记事 一九九零年,冬。 河东省云泽市,西关大街附近的小杨树路上,发生了一起拦路抢劫杀人案。 经查证,行凶者是云泽市刘家村的刘国、刘强堂兄弟两人,抢劫原因是见财起意,两人因为欠下巨额赌债,在看到受害者手中皮包露出来的钱币之后,遂起了抢钱的心思。 事后查明,被抢的皮包里共有五千现钞,还有支票本根若干,派克金笔一支,总价值在一万元人民币左右。 被害人张新杰,京城人士,系云泽地区知名企业家,在来云泽地区的一年多时间里,开办了造纸厂、化肥厂、农药厂等三个工厂,家资甚富。 死因是被凶手连砍三十二刀,失血性休克而死,死的很不安详,据行凶者刘国回忆,被害人张新杰在临死的时候,好像还唱了一句戏曲,说是要把什么杀个乱纷纷云云。 这次案件,除开被害人张新杰之外,还有张新杰的司机董平川也受了轻伤,门牙被磕掉两枚,因为拼死抓凶手的时候,身上被砍了三刀,好在是冬天,有厚衣阻挡,伤口不深,未能危及性命。 经多方调查,又加司机董平川口供,此事为临时起意抢劫行凶杀人案,案件十分恶劣,对云泽地区影响极大,激起很大的民愤,时任云泽地区专员的郝文广同志震怒,严令彻查…… 以上是关于九十年代“035抢劫杀人案”的档案记载。 多年后,有个本地警察整理翻看档案时,偶尔看到这件大案的记录后,忍不住咋舌,“九十年代的企业家诶,如果活到了现在,那得多厉害?啧啧,可惜了一位商界精英!” 张新杰被砍杀的时候,关云山正在院子里扶着石榴树哇哇狂吐,边吐边哭,他这一辈子从来就没有受到过这么大的委屈。 关云山从小到大,从来就没有向人低过头,今天第一次向人服软,就被张新杰如此羞辱,还连带着自己的儿子也被人看了笑话,这对一个父亲来说,是极为残忍而且难受的一件事。 “小军啊,爸爸对不起你啊!” 关云山扶住石榴树,蹲在地下轻轻喘息,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我就不该给这狗日的低头!大不了鱼死网破!” 卢新娥一脸忧色的拿着卫生纸将关云山嘴角的秽物擦掉,端来一杯茶水给关云山,“好了,别说了!先簌簌口!这么大的人了,竟然还哭?你丢不丢人?” 夫妻这么多年,卢新娥从未见过关云山这么伤心过,她呵斥了关云山几声后,自己眼眶也红了,“你到底这是怎么了啊?谁欺负你了?” 她看向旁边的关晓军,“你小军,你说!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爸爸又怎么对不起你了?” 关宏达也听出不对劲来,“小军,你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呀?我听着你爸的话头,怎么今天跟张新杰吃饭喝酒,也有你参与了?” 关晓军此时看着父亲一脸痛苦的样子,心情极为低沉,道:“我这不是嘴馋了吗?正好知道我老爸要去吃好吃的,我就跟着去了。” 他将当时酒席上的情形毫无隐瞒的一五一十的全都说给了关宏达来听,关宏达听完之后,勃然大怒,“这也太欺负人了!这事儿没完!” 此时,关自在也在院子里,他听完关晓军的话后,对关晓军招手道:“小军你过来!” 他捋着胡子上上下下的看了关晓军几眼,把关晓军看的浑身都不舒服的时候,这次开口道:“喝完酒后,这去西关剧场看戏,是你爸的想法吗?还是你的想法?” 关晓军毫不犹豫道:“是我的想法!我都听人说了,这个张叔叔喜欢听戏,我和老虎,我们两个凑了一百块钱,就想着请他看一场戏,万一他看完戏一高兴,他或许就不难为咱们了呢!” 旁边的关宏达一脸欣慰,“小军这孩子长大了啊,这才多大,就知道为家里分忧了!” 他对自己这个小孙子一百二十个满意,看这孩子,长的又高又俊,学习成绩还好,现在还这懂事,比自己儿子可要强多了! 如今遇到再令人生气的事情,关宏达只要一看到关晓军,这怒气立马就减少了很多,他看到自己这个孙子就高兴。 关宏达只觉得欣慰,但是关自在却总是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他又问道:“小军,你请了人家都看了啥戏啊?别不懂戏,乱点,没点对,再把人家得罪了!你想想,你要是给人祝寿的时候,你不点《八仙祝寿》,反而点一个什么《生死恨》《失子惊疯》啥的,那不但成不了事儿,反而会坏事!” 关自在是个归隐民间全才性的人物,基本上什么都懂一点,他曾对关晓军说过一句话,“文化造诣上,除了康生与太祖之外,在整个中国,太爷谁都不佩服!” 可见这老太爷,对自己的才学也是有几分自傲心理的,以他的学识与见识,对戏曲这一块自然也是有所涉猎。现在他说起京剧来,那也是头头是道。 关晓军张大嘴巴,“太爷,我这也不太懂啊,戏是老虎哥点的,好像叫啥《徐策跑城》,我记得不太清楚了!” “嗯?” 关自在微微一愣,深深的看了关晓军一眼,“小子,这场戏……杀气有点重啊!” 关晓军被关自在看的浑身微微颤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关自在的一双眼睛好像是照妖镜一般,将自己心里的一些小九九全都映射了出来,一览无余。似乎自己做什么事情,都瞒不过太爷的眼睛。 关晓军不敢直视关自在,一脸茫然道:“杀气?这唱戏还有啥杀气?” 关自在将腰间的烟袋杆抽了出来,往关晓军脑袋上敲去,笑道:“臭小子,这就是说杀气!” 关晓军抱头鼠窜,“太爷,你打我干啥?” 关自在道:“我让你知道什么叫杀气!” 关宏达看着院子里一追一逃的一老一少,忍不住摇头,“老小孩,老小孩,太爷年纪越大,就越像个小孩子!” 关自在拿着烟袋杆在敲关晓军的头,而剧院里看戏的何永生则被妹妹何永琴找了过来,气喘吁吁道:“哥,你今天让我盘货,我盘了一下,发现咱们店里的磁带有一箱子都是坏的,好像是摔碎了!一百多盒呢!” 何永生大怒,“他妈的,难道进了一批次品磁带?” 他有点坐不住了,对身边的牛彪道:“彪叔,我得先回店里看看去,妈蛋,这次肯定被批发商给骗了!” 在何永生与妹妹离开剧院后,牛彪幸灾乐祸对身边的十几个小混混笑道:“活该!妈的,批发磁带吃独食,都碎了才好呢!” 旁边的几个小混混全都恶形恶状的笑了起来,牛彪这句话正是他们内心的想法,眼看着何永生卖磁带,开游戏厅,他们说不眼红那是假的,只不过平日里不敢表露出来,此时牛彪毫无顾忌的这么说,他们几个人都连声附和。 “就是,就是,永生这家伙吃独食,早晚店铺被人一把火烧了!” “游戏厅也不说免费让我们玩几天,我们去玩,他竟然还收费!什么玩意儿!” “早晚举报查封他!” 几个人说的兴高采烈,似乎说的事情已经成为了事实,激动的满脸通红,有的还咬牙切齿,嚷嚷成一片,旁边看戏的一些人敢怒不敢言,纷纷撤到更远处。 在他们讨论的正热烈时,两个身影悄悄的走到了牛彪身边,“彪叔!” 牛彪一愣,看清楚来人后,骂道:“你们两个王八羔子,吓了我一跳,我以为谁呢!你们俩不是不看戏了么?怎么又来了?” 刘国将一个报纸包裹的事物递向牛彪,即便是剧场昏暗,也能看到他脸上泛着奇异的光,“彪叔,这是五千块钱,我们刚弄的!” 牛彪大奇,“你们两个这出去一会儿,就弄了这么多?抢银行了啊?” 刘强道:“没……没有!” 牛彪伸手将报纸里的钞票接过,“小子,我可告诉你们,别给我耍滑头,你们是不是觉得这里灯光暗,就想给我一把假钱应付一下……” 他一句话还未说完,忽然剧院大门口一阵喧哗,一群警察从门口大步走了进来。 第一百二十九章 敬畏 在何永生离开西关剧院,与妹妹何永琴一起回到音像店,对看守铺位的小弟点了点头,兄妹两人一起向后面院子里走去。 “你看!” 何永琴伸手指向库房里摆在地面上的一个打开了外皮包装的纸箱,气愤道:“这个箱子明显是被人打开过,里面的磁带都比弄碎了,好像是被什么东西砸的一样!” “幸亏你让我今天检查这批货,要是发出去,还不得让人退回来?到时候多丢人!” 何永生宠溺的看了妹妹一眼,笑道:“是啊,要不是俺妹妹细心,我还真发现不了这批残次品。” 何永琴一脸嘚瑟,“哼,那是!也不看看我是谁!” 她好奇道:“咱们以前不是每周盘一下货吗?你为啥非得今天下午让我盘货?好像你早就知道了这批货要出问题似的。” 何永生笑道:“瞎说!我怎么可能会知道这是批坏掉的磁带!” 兄妹两人将屋里一箱箱磁带全都清点之后,发现只有一箱子磁带出问题时,这才放下心来。 两人关上仓库,刚回到前面的店铺里,就有一名小青年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永生,刘国刘强他们杀人啦!现在彪叔他们几个都被抓进去啦!” 何永生吃惊的瞪大了眼睛,“杀人啦?怎么可能?刚才还好好的呢,我们还在院子里吃了一顿饭!” 来人急的跺脚,“这是真的!刘国刘强他们抢劫人家的钱,人家死不松手,被刘国砍了人家二三十刀,哎呀,太惨了,血流了一地!” 他神色慌张道:“秦二爷说了,这几天都老实点,咱们云泽恐怕要地震了,这几天谁也别乱搞,乱搞会死人的!” 秦二爷就是云泽地区的秦少杰,也就是牛彪的结义兄弟之一,也是被关山虎当街暴打的当初那一位。 他在得知了刘强刘国兄弟搞出的事情后,吓得魂不附体,第一时间就让小弟通知各处,让大家都老实一点。 何永生的惊讶表情保持了好长时间,“怎么就杀人了呢?怎么就杀人了呢?这俩家伙怎么这么想不开?不就是欠彪叔钱么?慢慢还就是了!” 他嘟嘟囔囔说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对报信的小弟道:“告诉二爷,我这里不会有事,我是做正经生意的人,我从不瞎胡搞,跟你们这群家伙可不一样。” 等到报信人走了之后,何永生脸色很不好看,对何永琴道:“小琴,你先看着店面,不行了,吓死了我,我得去院子里歇会去。” 何永琴也是脸色发白,“太吓人了!我今天还给他俩做饭了呢!” 何永生摆了摆手,脚步蹒跚的返回了后院,在进入自己的卧室之后,他的身体剧烈的颤抖起来,抖动的犹如寒风中的落叶,“太狠了!太狠了!” 他嘴里喃喃自语,双目中流露出恐惧之色,“他是怎么算到的?怎么什么都在他的意料之内!” 何永生叶飞算是混了好几年的小混混了,经历多了,已经很少有什么事令他害怕了。今天这件事,他没有提刀砍人,也没有与人争地盘,今天他什么暴力的行为都没有做,他只是在恰当的时机,说出几句恰当的话而已。 可就是这几句话,却让他有一种无声处听惊雷的震动感,有一种智珠在握,能够随意操纵别人生死的奇异错觉。 这种感觉令他沉醉,也令他恐惧,因为他清醒的知道,自己说的这些话,做的这些引导只是按照某人的吩咐而已,他今天扮演的只是一个扯线木偶一般的角色。 何永生好勇斗狠了好几年,直到昨天还在迷信暴力的手段,觉得天下间什么事情都能用暴力来解决,但在今天,他终于体会到了智慧的力量。 那是一种运筹帷幄,四两拨千斤,顺势而为的奇妙手法,远远超出了他此时的想象,何永生从来也没有想到过,原来世界上还有这种做事的方法。 这种手段令他颤栗也令他恐惧害怕,但同时也让他生出极大的向往之心。 从今天开始,何永生第一次认识到了自己只是一个无脑之辈的现实,也知道了什么叫智慧,虽然今天这件事只是一个小小的拿不上台面的小计谋,但足以令他感到敬畏。 一直在屋里待到了天黑吃饭的时候,何永生方才恢复了过来,不再多想。 他不知道的是,此时正在省里开会的郝文广专员得知今天的事情之后,已经火速赶了回来,而在京城,也有人往这里赶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站在停尸房里,看着面前躺着的血肉模糊的尸体,郝文广脸色铁青,对身边的云泽市公安局长李长龙大声咆哮,“你是干什么吃的?” 李长龙低头沉默不语。 该说的他早已经给郝文广说了,剩下的就看他要怎么处置自己了,这件事的严重性他早就知道了,反正头顶上的雷已经悬起来了,就看什么时候落下来了,李长龙已经认命了。 看到李长龙的样子,一股无力感从郝文广心中生出,一股无形的潮水令他几乎窒息,他松了松脖颈上的领结,看向身边的一群人,“把遗体保护好,把这件案子所有的可疑人物都要审问一遍,看有没有漏网之鱼!咱们现在回去开会,研讨这件事!” 第二天,所有与张新杰有过接触的人,都被警局传讯,在折腾了三四天之后,这件案子很清晰明了的摆在了众人面前,这就是一桩普普通通的抢劫杀人案,即便是被杀的人不普通,但案情就是很简单! 就算是有人想要将这件事扩大化,也没有什么站得住脚的借口。 只是云泽地区的严厉打击犯罪活动再次展开,整个云泽地区混黑的家伙,几乎有一半都被抓了进去,一群小混混大混混倒了八辈子血霉。 特别是牛彪等人,因为收留赃物,又因为私设赌场,逼迫别人还债,才间接造成了如此恶劣的事件,因此多罪合并直接就被判了死缓,等待他们的将是法律的严惩。 关云山知道张新杰死亡的消息之后,一脸的难以置信,“就这么死了?昨天还好好的呢!谁干的?这么大的胆子!” 第一百三十章 拨云见日 在张新杰死后不久,整个云泽地区的小混混,基本上全都被梳理了一遍,公安局长李长龙在一次会议中,被集体表决,同意他辞去局长职务,新局长由副局长洪新刚接任。 其余官员的职务调动,也都有了不大不小的变化,少了几个老人,也多了几个新人,事情慢慢的平息下来。 交了一批罚款后,袁令旗被从看守所里放了出来,等到了过年的时候,针对山海建筑公司的一些调查也不了了之,公司资质以及工程质量上面的事情,也无人再提,一切都回归到了原来的轨迹上。 张新杰来到云泽地区不到两年,留下了一座造纸厂,一座化肥厂,一座农药厂,还有一条命。 在很不安详的走后,他留下的这几个厂子被一个叫做张新年的青年人接手,此人是张新杰的弟弟。 相比张新杰,这个张新年的性子可就平和多了,吃相没那么难看,少了他哥哥的那种侵略性;他只是专注于张新杰留下的三个厂子,并不再向别的行业发展,此人是个守成之辈,若是没有利益纠葛的话,倒是可以交个朋友。 但现在的情况是,张新年来到之后,这造纸厂还在开,污水还每天都在流,红旗河依旧是臭气熏天,沿途村民依旧深受其害。 别人受害关晓军管不着,但是自己村里人与同学们受这样的臭气毒害,关晓军实在是难以忍受。 其实按照他如今的家庭条件,关云山完全可以把他们姐弟俩全都转到云泽市上学去,根本就不用在凤山乡这个乡镇中学上学。 但是关阳如今已经快到了中考的关键时刻,关云山不敢贸然将她转到市内的中学,而关晓军则不想过早离开凤山乡,因为关宏达夫妇现在有点适应不了市内的生活,又返回了关帝庙村。关晓军舍不得离开他们。 如今的关宏达在退休之后,终于找到了自己感兴趣的东西了,他决定正儿八经的卖凉茶,不是那种小打小闹的卖,而是想要建厂子,成规模的售卖,不过这个主意只是已经形成,还没有实施,砖窑厂上的事情其实已经够他忙活的了。 也就在张新杰去世之前,就有一则流言开始在云泽地区流传开来,就连关帝庙村的村民都在互相传递。 “哎呀,我可听说了!” 在一个星期天的上午,关晓军的姑奶奶兼小学老师关宏叶,正大惊小怪的跟关晓军的奶奶王欣凤聊天,显得极为气愤,“有专家说了,咱们这红旗河的臭水跟毒药差不多,老是这么闻,人都要短命十年!生下来的娃娃不是残疾就是有病!” 她拍着巴掌大声嚷嚷道:“我今天才知道,原来这臭水是从造纸厂里淌出来的!这厂子一建成,咱们整个云泽地区的风水都被镇住了!您看看,这几年病了多少人?死了多少娃娃?这开厂子的人挣亏心钱,坏良心呦!” 她说到激动处,直拍大腿,“这样的厂子必须得停啊,不然咱们老百姓还不得死绝了啊!” 王欣凤想了想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此时鼻尖闻到的还是隐隐的恶臭味,顿时点头认同,“对对对,这开厂子的人都不是好东西,这可是断子绝孙的事情啊!” 关宏叶小声道:“我告诉你啊,这开造纸厂的人现在已经遭报应了,让人给杀了,死的那叫一个惨哦,被人剁了几十到,都快成饺子馅了!” 王欣凤忽然想起来了,“你这一说,我想起来了,你说的是不是叫张新杰的人?当时他被杀的时候,我还在市里面呢,这个人不是好人,把我家云山挤兑的发酒疯,又哭又闹的,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关宏叶道:“对,就是他!亏心事干多了,这就遭报应了吧!不过现在这造纸厂还在开,大家心里都很担心,害怕被这造纸厂的臭水熏死。要是死了倒也好,要是病了可就坏了,谁给咱看病呐?” 现在的年代,是一个小道消息横行、谣言满天飞的时代;一个全民疯狂、头脑发热,集体降智的特殊年代。 这个时候的小道信息比政府部门的宣传的影响力都大,特别是一些气功大师的言论,一些专家教授的话语,其权威性比市长都要大。 关宏叶说的这些话,在整个云泽地区的乡村都在流传,而且越说越离谱,有说这是外地人想要破坏云泽地区的风水,特意在云泽地区的龙眼上建了这么一个造纸厂。而红旗河就是云泽地区的青龙,现在龙眼被定住了,龙身也比黑水给污染了,所以大家才开始大规模生病,开始出现一些难以理解的邪门事情。 比如发现了个双头蛇啊,谁家公鸡下蛋了,这都是不得了的事情,没听说过吗,公鸡下蛋,天下大乱!这造纸厂把整个云泽地区老百姓的福运都给破坏吸收了,所以才有这种异常现象的发生! 谣言这种事情,三人成虎,别说是在八九十年代,就是在三十多年后,依旧有它的生存空间,而且多年后的百姓,对谣言的抵抗力并不比此时的百姓高多少,被人在网上一带节奏,立马就化身键盘侠,成了别人攻击的工具。 现在的关宏叶就是这样,在听到了有关造纸厂的传言之后,就感到十分愤怒,这才找王欣凤来说这些话。 她一个老太婆都这么激动,别的血气方刚的青年汉子们就更不用说了,对于造纸厂的仇恨本来就有,如今在谣言的刺激下,已经开始生根发芽,渐渐地就要开花结果了。 也就在年底的时候,云泽地区唯一的一家造纸厂,被周边上千名愤怒的群众冲进了大门,将里面的所有机器砸坏,随后一把火点燃了厂子,将整个造纸厂付之一炬。 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省里的记者都闻讯赶来,对此事进行采访。虽然最后这采访稿没有发出,新闻上也没有报道,但是张新年的这个造纸厂已经无法再继续开下去了。 等到关晓军寒假结束,与姐姐一起上学的时候,张新年开始将造纸厂从云泽地区撤离,决定将造纸厂转移到别的地区,而化肥厂与农药厂倒是没有受到波及,这两个厂子虽然也有污染,但与造纸厂根本就不是一个重量级的,人们还能忍受。 在上学的路上,关晓军特意在红旗河边站立了一会儿,看着虽然依旧暗黄臭气的河水,但颜色已经浅了很多,可见污水正在逐步减少。 关晓军负手站在河边,看着弯弯的河道,忽然笑了起来,“一天乌云散呐!” 停在河边的关阳,知道自己这个弟弟又在发莫名其妙的疯,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第一百三十一章 不看好 当你遇到实力远超自己的对手时,只有莽夫才会选择与其硬撼,这样即便是侥幸能赢,那也是极为惨烈的胜利,而且还多了一个以后难以抗衡的敌人。 这种事情,智者所不取,面对这样的对手,最佳的方式是,与其成为好朋友,成为合作者,而不是成为对手,在这个社会上,盲目树敌,是非常蠢笨的一件事情。 当然,如果这个对手一直对你咄咄相逼,而且不讲规矩的话,那么就不要犹豫了,搞点自保的小计谋吧,反正不能坐以待毙。 不过这种小手段,偶尔为之可以,若是将之当成自己赖以生存的手段,那就有点太低级了,真正的做事方法就应该是用阳谋,行堂堂正正之兵,做堂堂正正之事! 可惜这种行事方法关晓军还不会,正在努力学习,努力向这种手法上靠拢,至于能不能学得会,那就看以后了。 他重活一世,虽然以往的脾气难以改变,但在处理事情的手段上却是远超同侪,别说他这个年纪的小孩子,就算是关云山这样的成年人,甚至关宏达这样的老年人,也及不上他,在整个关帝庙村里,恐怕也就只有逍遥自在的太爷关自在能看清关晓军的一举一动。 不过关自在天人化身,对世间的一些东西早就看的明白,虽然惊讶关晓军这么小的年纪就有这么狠的手段,但毕竟这孩子出自老关家,堪称老关家的千里驹,他老人家惊奇之情自然有之,但更多的则是欣喜高兴。 昔日甘罗十二为宰,今日自己的重孙孙也是十二三岁,但智慧却不输古人,确实是值得高兴的一件事。 他一开始还担心关山虎戾气太盛,以后恐怕会惹出事端来,但现在见关晓军如此的心狠手辣,反倒觉得关晓军的危险程度比关山虎有过之而无不及,平添了几分忧虑。 关山虎以后出问题,关晓军可以制得住,关晓军若是出问题,关山虎恐怕只能束手无策,两人根本就不在一个重量级上。 不过儿孙自有儿孙福,这种事情关自在想想也就算了,倒也不觉地关晓军以后真得能走上邪路。 即便是以后真的走上邪路,那还有国家来管他,只不过到那时,就已经自己人所能控制得了的了。 老人看破不说破,在上次得知洞悉了关晓军的想法之后,开玩笑似的那烟袋在关晓军头上敲了几下,此后再也不提此事。 但响鼓不用重锤,关自在知道了关晓军的手段,关晓军也知道关自在知道自己的手法,不过爷俩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彼此都没有说的太透。你知道,我知道,我也知道你知道,这就行了。 关云山被封停了三四个月的工程又重新开工,这一次虽然没有人难为他,但毕竟耽误了工期。好在这个时候,大家的时间观念契约精神近乎没有,找有关人员喝上几次酒,塞点东西过后,这延期的事情也就这么过去了。 其实明眼人都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都觉得关云山这次实在是倒霉到家了,才遇到张新杰这条瘟龙,好在张新杰被人乱刀砍死,这才解了关云山的难处。大家对此也都充满同情,并不刻意为难。 在公司正常运营之后,关云山便向袁令旗提出想要搞超市的想法,想让袁令旗与他合伙干超市。 但袁令旗这一次被抓,实在是被吓怕了,打心眼里不想再折腾了,关云山好说歹说,他也只愿意答应占十个股份,多了不会再要。 此时关云山手中已经有了几百万的固定资金,现金流也有几百万,在与市里的相关领导商议之后,花了五十万在市中心的位置买了一块地皮,然后开始修建心目中的综合性超市的楼层。 云泽地区的专员,郝文广同志虽然对这个爱折腾的关云山看着不太顺眼,但既然他肯花钱买地皮,市里面自然是乐意之至。云泽市什么都缺,唯独不缺地皮,可惜关云山买的有点少,如果想多买的话,政府还会对他有更多的优惠政策。 从过年,拿批文,再到盖房子,等到房子的主体搞完后,半年时间便已经过去了。 半年的时间,足够令人忘掉了很多事情,当初的张新杰早就被人们遗忘,取而代之的则是山海集团的进一步崛起。 因为贫穷的原因,云泽地区有着整个河东省最为廉价的劳动力,这些底层的劳动人民,在这个特殊的时代,想要找到一个挣钱的工作,实在是缺少门路,而关云山的建筑公司则是本地人最喜欢去的地方。 其实山海公司开给工人的工钱比别的公司还要少了那么一点,但本地人几十喜欢跟着他干。这不是工人师傅们犯贱,喜欢干工资少的工作,实则是,关云山的公司在支付工人工资上,从来没有欠账的事情发生过。 唯独的一次,就是前段时间公司被查封的时候,但是公司正常运作之后,这部分工资也很快就到了工人手上。 按时发给工人足额的工钱,这一点比什么都重要! 从九十年代开始,打工潮渐渐升起,但是勇于走出打工的人,毕竟不多,即便是有熟人介绍去,也还是有很多人不敢走的太远。 即便是真的去远方打工,那也得凑齐了十几个老乡,才敢一起出去,不然的话,孤身一人出去,总觉得有点害怕,担心回不了家。 此时识字之人也还是不太多,二三十岁以上的还是以文盲居多,出门在外,连买个火车票都困难,而且一口地方口音,出去给人交流都困难。 这就造成他们出去之后,看见什么都有一种畏畏缩缩的感觉,老是觉得低人一等,伸不开手脚。 有些村民,平素里在村里人五人六,在自己认识的人面前能的跟豆似的,可一旦面对外界时,顿时就成了瘟鸡,连话都说不利索。 这是一种非常奇妙的自卑心理,就像多年以后的农村老夫妇在肯德基麦当劳买了食物后,大热天的不敢在里面坐着,反倒是在门口蹲着吃。 按道理说,他们身为消费者,就有资格在快餐店里享受自己起码的待遇,但这样的农村老人就是不敢进入里面,似乎里面有洪水猛兽一般。 这个时候的打工者就是如此,他们对外界憧憬,但更多的则是防范与惧怕,特别是在面对一些对衣着光鲜城里人的时候,大多数人都有一种自卑的心思。 他们这种心态与行为,成了外地一些不法工厂或者工地专门欺负的对象,很多人辛辛苦苦干了一年,只挣了一个来回路费,说好的工钱一分都难以要到手。 如果再要,基本上就是一顿拳棒下来,打的你血头血脸,最后你还得乖乖的狼狈回家。 这个时候的民工,根本就找不到地方说理去,别说这个时候了,就是到了两千年,甚至再往后推十年,这种情形也屡见不鲜。辛苦一年拿不到工钱的事情多得是,运气好的可以拿到七层工资,这已经是这个时代最高的工资了。 老板说的非常有道理,而且振振有词,“你这些钱我先扣着,等过年后你回厂子后,我再给你!” 这种丑恶的现象在如今这个年代,正在密集型发生,全国都是这样。 一直到了一零年之后,随着国家实力的进步,以及法律法规的完善,才渐渐减少了这种事情的发生,但绝不可能杜绝。 所以说,有些人总是莫名其妙的歌颂八九十年代的人和社会,这简直是莫名其妙。 这种人普遍的有一种病态心理,他们肯定也会把民国时期当成是自己的理想国,将之想象成完美的状态,却对当今的歌舞升平视若无睹。 关晓军最为恶心的就是此等样人,但凡厚古薄今者,大部分都是现实中混的不如意之辈,或者是别有用心之人。 也就因为对外界的惧怕,云泽地区大部分的泥瓦匠、木工、钢筋工基本上都愿意跟着关云山的公司干,最起码这个钱准头。即便是比别的公司少了一点,但在别的公司真干一年,实际拿到的钱,连关云山这里的一半都不到。 随着工人的增多,以及工程量的加大,人脉关系的扩展,山海建筑公司确实发展的不错,所以袁令旗非常不理解关云山的想法——建筑公司干的好好的,你去搞那啥玩意儿超市干啥?卖一些吃的喝的,那哪能赚多少钱? 这边一个大工程下来,就是上百万到手,何苦去搞这小买卖? 其实别说袁令旗不理解,就是关宏达也有点不看好这件事,在他看来,关云山对他描述的超级市场,其实就是个集市,只不过把集市浓缩到了一栋楼里面而已。 这能赚多少钱?他觉得还没有自己家的砖窑厂靠谱。 反正大家都不看好关云山搞的这个超级市场,除了关晓军。 第一百三十二章 在路上 周末。 关宏达一家人坐在关云山吉普车上,沿着大路向云泽市西北方向走去。 今天是关宏达的姐夫庞文海的八十岁的生日,他们一家人今天是专门为庞文海贺寿去。 庞文海现在已经从监狱里出来三四年了,当初他到家后,家里两个儿子一个闺女都不理会他,关晓军的姑奶奶关红巧拿着棍子要把他打出家门,最后还是邻居劝阻,才把他放回了家。 庞文海不在家的这三十多年,关宏巧一人拉扯家里三个孩子,当真是困苦不堪。 当初庞文海在的时候威风八面,照顾过全村人,后来开始斗地主的时候,村民感激庞文海的恩情,倒是没有对关宏巧母子们作出什么过分的事情,也没谁欺负她们。 但人祸没有,天灾却是不断,六十年代初,中国大饥荒,整个云泽地区,饿死了不少人,关宏巧实在没办法,就把三个孩子中的大儿子送到关宏达家里住,二儿子留在自己身边喂养。 她是裹小脚的妇女,干不了重活,农活都难以做好。 当时关宏达家里也穷的厉害,但是姐姐家连一个劳力都没有,他虽然困难,也还是把自己的外甥安置在家里悉心照料。 庞文海的两个儿子,大儿子叫庞世龙,二儿子叫庞世虎,女儿叫庞世华。 庞世龙比关云山大个十来岁,他在关宏达家里住着的时候,关云山还没有出生呢。庞世虎与庞世华也比关云山大不少。 老大庞世龙在关帝庙一直住到十七岁后,才回到庞家庄的家里。 可以说,关宏达虽然是庞世龙的舅舅,实则是半个父亲,若是没有关宏达收留,庞世龙早就被饿死了。 庞世龙结婚的时候,没钱盖房子,还是关宏达做主,直接从大队的砖窑厂里拉出三万块砖,送到了庞家庄。那时候的砖窑厂还是大队的,尚未被关宏达盘下来,关宏达在当时做出这种举动,实则是担任了极大的风险。 若是有人告发的话,关宏达少不了要吃一番大苦头,好在关宏达人缘好,这件事竟然被他压了下来,一直到前两年才将这五千块钱的砖钱还给了大队。 这一番恩情,庞世龙终生不忘,一直铭记在心。 后来关宏达去世后,庞世龙每到过年,都去关晓军家里给关晓军的奶奶王欣凤磕头请安,一直到了七十多岁,拄着拐杖也要给舅母磕头。 庞文海从牢狱里出来之后,第一时间就来到了关宏达家里,非要给关宏达磕头感谢,拦都拦不住。 只有经历过饥荒的人,才知道当初关宏达收留自己外甥时是多么不容易。 庞文海知道,所以他才会对关宏达磕头致谢。 现在庞文海八十大寿,在农村来说,八十寿诞非常重要,所以叫大寿。 关宏达非常重视,便率领一家老小去为他贺寿。而关帝庙村的一些老人知道后,也都自发的要去表示一下。 现在关云山的吉普车后面还跟着一辆吉普车与一辆五菱拖拉机,开吉普车的是关山虎,里面拉着的是关云山的干爹孔连顺还有几个老爷子,后面开拖拉机的是关云堂,这辆车子是关云山送给他的。 关云堂是关云山的堂兄,比关云山还不是脾气,最喜惹是生非,但与关云山关系非常好,后来关云山这拖拉机用不着了,就送给了关云堂,就连村支书的位置也让给了他。 关云堂为人义气当先,虽然脾气不好,但为人热情,心地不坏,又有关宏达暗中指点,这个村支书倒是当的有模有样。 现在他开着的五菱拖拉机的车斗子里,坐了十几个老人,这些老人都是在当年受过庞文海恩情的人,此时得知他的八十寿诞,便要与关云山一家人一起去贺寿。 关云山本来想将自己的吉普车让这些老人坐,但被他们拒绝,现在大热天的,在吉普车里也不凉快,还不如在拖拉机车斗子里吹风呢。 拖拉机车斗子上被众人支起了一个用化肥袋子缝制的顶棚,用来遮挡阳光。车上的老人,坐在车斗子里,手拿蒲扇侃侃而谈,倒也快活。 庞家庄就在云泽市的西北角,距离云泽市区有五六里地,但是距离关帝庙村差不多要四十多里地了。 关云山这辆车在头里走,正开着呢,就见前面有一个拉着板车的人站在路中间不住挥手,示意车子停下来。 关晓军正坐在副驾驶上,见到面前这人,不由得大为好奇,此人一身西服领带,脚下大头皮鞋,一头白发,乃是一个穿着体面的老人。 这老人这一身装束,就是放到三十年后也不过时,一看就是一个成功人士,在这个年代更是不可多见,就连市长也没有他穿的这么体面。 可就这么一个老人,此时却拉着一辆板车走在了路中央,怎么看怎么不协调,画风极为不对。 别说关晓军好奇,就是关云山也感到有趣,见这老人招手拦车,他便将车子停了下来,脑袋从车窗探了出去,“大爷,你这是怎么回事?” 拉板车的老人满头大汗,气喘吁吁,一脸的懊恼之色,“哎呀,别提了!这个倒霉哦!” 他将板车停靠到路边,向关云山的车子走来,“你是要去庞庄吗?能不能捎我一下?” 关云山一脸为难,“大爷,我捎着你没问题,你的车子我可没办法拉着走。” “车子不要了!” 这老人虽然一口云泽地区的方言,但却夹杂着一股子浓浓的港台腔,“倒霉哦,没想到回一趟家,搞成了这个样子!” 坐在车里的关宏达打开车门走出,看向这个西装革履的老人,越看越面熟,试探着喊道:“文山?” 对面的老人身子一震,惊讶的看向关宏达,“欧呦,你是谁?你认识我?” 关宏达大喜,高声道:“文山,你还没死?你这是啥时候回来的?” 对面的老人一脸的疑惑,瞪圆了眼睛,仔细的看着关宏达的面容,从脑海里不住搜寻昔日熟悉的人物,忽然想起了什么,伸手指向关宏达,嘴皮子直哆嗦,“宏达!你是关宏达!你也活着呐?” 他大叫起来,老泪纵横,“是,我是庞文山,我回来啦!” 第一百三十三章 不懂物价的庞老二 庞文山,庞文海的亲弟弟,解放前是国党的一名军官,后来跟随国党逃到了南方宝岛,在那里成家立业。后来因为老婆有点关系,退役后,便开始做起了橡胶生意,做的比较成功,虽然比不上宝岛上的大富豪,但身家也是不菲。 他在宝岛想大陆想的不得了,但又不敢返回,直到九十年代才鼓起勇气来大陆探亲。 此人回大陆之后,就闹了一个笑话。 他回家探望自己哥哥庞文海的时候,在附近的集市上看到买吊炉烧饼的时候,勾起了童年的记忆,便想着买点烧饼拿到自己哥哥家里去。 打烧饼的人问他买多少,这庞文山在宝岛生活习惯了,随口就说道:“买一百块钱的!” 一百块台币在宝岛的购买力不是很大,买东西其实买不多少,可这一百块人民币,在九十年代初,那可是不小的钱了,购买力极为可观。 九十年代,在云泽地区,一块钱可以买五个吊炉烧饼,可以买十二个水煎包。一块五毛钱,就可以喝上一碗热腾腾香喷喷的羊肉汤,一个人出门在外,光吃饭的话,三块钱就差不多了。 庞文山此时张口就要一百块钱的烧饼,把打烧饼的人喜得不行,见他把钱都给了,那还有什么好说的?于是卯足了劲,将一袋子面全都用完了,才打出了五百多个烧饼,多出来的算是赠品。 庞文山看到这小山样的一堆烧饼,顿时就懵逼了。 他没想到一百块钱的购买力竟然有这么大,一大簸箩烧饼他根本就拿不了,打烧饼的也好心,在他报出了庞文海的名号后,直接就借给他一辆板车,这些烧饼可以用板车拉着去庞家庄,到时候再把车子送回去就行。 这烧饼买多了,又没法退,当时想要打烧饼的给他送去,但人家有事情,没空送。 庞文山虽有家资,但他是节约惯了的,他早年挨过饿,因此对食物极为重视,根本就舍不得扔,于是他只好自己拉着车往庞家庄走。 但他忘了一件事,他年轻的时候,从集市步行回庞家庄根本就不算是一回事,但如今年迈,体力不支,又兼路面崎岖不平,这板车拉着拉着就拉不动了。 这个时候的平板车,还有一个名字,叫做地排车,平常青年人推车或者拉车都还算是轻快,农村的老年人拉着也不算事儿,可是庞文山养尊处优了好多年,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干过体力活了,他七十来岁的人,能有多大力气?大热天的拉着车子走了一阵子,便已经受不了了,后来在路上心烦意乱之下,直接就将车子送人了,烧饼也不要了。 这件事被本地人当成笑话,说了很多年,关晓军一开始也是从这个笑话中知道庞文山这个人的。 这老头回到老家后,往云泽地区投资了不少钱,准备搞工厂办实业,但最后全都失败了,后来开了刨花板厂子,算是挣了点钱。本来如果这厂子一直开下去的话,前途肯定光明,但是他后来不知抽什么风,估计被人撺掇,将刨花板厂卖掉后,在云泽市区的西面买了几千亩地来种树。 这在当时的人看来,简直就是莫名其妙,后来关晓军从关云山嘴里才知道,原来当时有人告诉庞文山,云泽市要往西面大开发,所以庞文山才在西面买了这么多的地,而且一买就是七十年,他原本的打算就是想要等开发的时候,搞点补偿款。 可是谁知道云泽市开发是开发了,开发的不是西面,而是直接往东开发了,日后修建火车站,搞高速公路,全都是在城市的东面搞,西面一直到三十年后,还是保持了原貌,一点都没动。 庞文山一等不开发,二等不开发,等了好几年后,就知道自己是被人骗了,当时伤心之下,从老家装了一瓶土返回了宝岛,此后再也没有来云泽。 倒是庞文山的儿子庞世猛后来在云泽地区盘了一家厂子,很是挣了一笔钱,但后来把厂子又转手卖掉,也返回了宝岛,此后他们一家人与关云山家里再没有交集。 今天看到面前这个老人就是庞文山,又见他如今狼狈的样子,关晓军顿时就想起了关于他的一些事情。 他只听说过庞文山的名字,还从来没有见过他,此时仔细看去,只见他四方脸,狮子鼻,身材发福,气管好像不太好,喘气声离这老远就能听得到。 关宏达与庞文山见面后,两人都激动不已,互相握着对方的手,好长时间都不松开。 “我还以为你死了呢!” 关宏达看着面前的庞文山,笑道:“这么多年,也没你的信儿,连文海哥都以为你不在了呢!” 庞文山大声道:“我写了啊!我每年都往老家写信,可是一直都等不到回信,我还以为大家都不在了呢!知道上个月,我才收到我大哥的回信,我才知道,原来大哥大嫂都还健在!” “我哥哥竟然还活着,那我说啥也得来一趟看看他,看看大嫂,孩子们说准备好了再来,我等不及啊,我说什么也得赶到大哥过寿才行,还有啊……” 他说到这里,眼泪止不住流下,“我都多少年没有给我爹娘扫过墓了!” 老人的思乡之情溢于言表。 关宏达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今天大哥过寿,你一来,比啥都强!” 两人握着手说了好一阵子,车上的众人都见过之后,关宏达瞥了一眼旁边的地排车,好奇道:“你怎么拉着这么一辆车啊?哎呦,还这么一车烧饼!这是怎么回事?” 庞文山一脸尴尬,“别提了!多少年不回家,这一回家就闹出了笑话!” 他手指地排车上的烧饼,将买烧饼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给了关宏达,“咱们国家现在钱这么经花啊?在岛上,一百块买不了多少东西!” 关宏达哈哈大笑,“买一百块钱的烧饼?这得买多少啊?卖烧饼的这人也不行,就不知道帮你送过来?回头我找他说理去!” 庞文山摆手道:“好啦,没事啦,这主要是怨我糊涂了!” 关宏达越想越好笑,道:“咱们走,让孩子把车子抬到拖拉机上去,这些烧饼嘛,拉到庞庄就行,今天贺寿的人不会少,正好给大家吃!” 第一百三十三章 再相见,老眼昏花 庞文海今年已经八十岁了,眉毛胡子都白了,昔日的威风煞气,早就被时光磨平。 虽然平时里的脾气依旧火爆,但毕竟是接受了三十多年劳动改造的人,在行事方法上早就与昔日的那个意气风发嚣张跋扈的庞文海不一样了。 他现在每天早上六点半都要准时起来,出去跑步锻炼身体,然后必须干点什么活,心里才能踏实下来,两只手若是闲下来,就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这是他常年在监狱里留下的生活痕迹,已经深入了他的骨髓之中,在他刚刚回家的那几天,听不见哨子声撒尿拉屎都困难。他在监狱里的做的是编框子篮子等东西,在家里实在闲的发慌时,就把这手艺拾了起来,买了藤条,没事儿就编框子,篮子,还有做竹耙子等工具,做好后就送人,也不卖钱。 他在当初收了不少徒弟,出狱后很多徒子徒孙都来探望他,没人都会孝敬他点生活费,就最基本的生活而言,他是不缺吃喝的,甚至比大多数人都生活的要好很多。 今天他八十大寿,徒子徒孙们特意请来了戏班子来村子里搭台子唱戏,为他祝寿,吹吹打打的响声传遍了整个庞家村。 “老二还活着啊,他还说他要回来!” 坐在卧室里,庞文海看向关宏巧,“他还说要为我祝寿呢,咋还没来啊?” 关宏巧道:“人家在宝岛,还要坐飞机,还要坐火车,到最后还要坐汽车,哪能说来就来?再说了,文山也不小了,现在也七十来岁了,肯定走不快!” 夫妻俩如今已经和好了,关宏巧虽然对庞文海恼恨异常,但毕竟是夫妻连心,嘴上发狠,说要把庞文海赶出家门,可见他如今白发苍苍的样子,怎能狠下心来?最后还是让庞文海回了家。 他们在前段时间就收到了庞文山的来信,通过两回信之后,庞文山便在最近的一封信中说要赶回老家为大哥祝寿。 庞文海在家里都等了庞文山半个月都,现在都到了自己的生日了,还不见庞文山的消息,心中很为自己的弟弟担心,生怕他在路上出了什么事情。 庞文海正在屋里与关宏巧说话,就听见大儿子庞世龙走进了屋里,“爸,我舅舅他们来啦,我二叔也跟着他们过来啦!” 庞文海一听这话,从床上跳下来就向门外跑,“在哪呢?在哪呢?” 关宏巧在屋里喊道:“你慢点,别摔着喽!大龙,你去扶一下你爸!可别摔着他!” 她说话间也从床上下来,颤巍巍的向门外走去。 关宏巧是小脚老人,即便是有儿子搀扶着,走路也是很慢,等走到大门口的时候,就看到庞文海正与一名大肚子老人抱头痛哭。 不用问,这个大肚子老人必然就是庞文山了。 见到这两位七八十岁的老人搂着大哭,周围的人都是一阵心酸。 在旁边的关晓军,看到眼前一幕,感触尤为深刻。 面前这两位老人,当初分开的时候,还都是意气风发的壮年,可一转眼都已经是风烛残年,时日不多。 时光是如此残忍,风化了一切,包括身体与记忆,两位老人至今还能够记得彼此,还有机会能相见,这已经是天赐的福分了,向庞文海他们同时代境况相似的人,更多的则是到死都不能与亲人见上一面。 “大哥啊,你可是老了不少啊!” 庞文海兄弟两人哭了好一会儿,才在孩子们的劝说下走进院子里,庞文山见大哥老迈成这个样子,心中难受,“你当时是多么威风的一条汉子!” 庞文海叹气道:“文山啊,别说我了,你也老喽!” “是啊,咱们都老了!” “回屋,在们屋里好好说说!” 庞文海的八十大寿,十里八乡来了很多人,云泽地区八县一区的很多人都赶了过来,在院子里都装不下这么多人,在为庞文海这个老寿星磕头的时候,庞文海不得已走到了大街上,才让这三百多口子人一起磕了下去。 一个人威不威风,在这种祝寿的时候就可以看得出来,找遍整个云泽地区,比庞文海影响力再大的人,此时估计不会有了,就连关宏达也差了自己这个姐夫一筹。 这次过寿,全都是庞文海的十几个徒弟操办,而他这些徒弟,也都有五六十岁左右了,这些人都还保留着过去的老传统,对师徒之间的关系与传承看的非常重,这些人中不乏有点能量的人,今天老师过寿,他们这些当徒弟的都想尽一份心意,因此这场寿宴搞的极为隆重。 非但请了一个大戏班子,就连变戏法的,玩旱船的,都请了不少,在村子里热热闹闹的闹了一整天,流水宴也摆了一整天,吸引的附近很多孩子都跑过来蹭饭吃。 吃饭的时候,庞文海的这些徒子徒孙自然都在院子里吃,或者在大街上吃流水席,只有关宏达一家人与几个老人在屋里与庞文海兄弟俩聊天,关晓军也在里面。 席间说起话来,庞文山对关云山非常好奇,“云山,我听宏达说,你现在放着好好的建筑公司不做,还要搞批发市场?你是怎么想的?” 关云山哭笑不得,“哪有什么批发市场啊?我现在想要搞的是超级市场,就是跟百货大楼差不多的东西,这种商业模式,宝岛现在已经有了吧?” “哦!你说的是超市啊!” 庞文山恍然大悟,“这倒是可以搞一下,不过我对超市不太懂,能不能赚钱我也不清楚。” 虽然对超市不太懂,但毕竟见过这种模式,对关宏达笑道:“宏达,这应该没大事,是个正经生意,你就别太担心了!” 他对关云山道:“云山,正好我过几天就要跟市里的领导们谈点投资的事情,你要是有空的话,就陪我见见他们吧,混个脸熟总不是一件坏事。” 庞文山这句话说出来,那就是有心帮一下关云山了。 以关云山此时的影响力,对于云泽地区的大小官员其实都颇为熟悉,但熟悉并不代表认识,就算是认识,人家也不一定对你重视。 关云山此时手下的一个小小建筑公司,还不足够让人家正眼相看,就好比此时的专员郝文广同志,他对关云山手中的山海建筑公司咳嗽几声,关云山就得伤筋动骨。 如果能有庞文山的照拂,有了这么一层关系在,对关云山来说,倒也算是有了点依靠。 这个时候,国家对港岛商人的态度都非常好,地方政府也是非常在意,若是知道了关云山与庞文山的这种关系,以后再有人想整关云山的时候,还真的要好好考虑一下了。 第一百三十四章 矛盾 “我每年过年的时候,都在屋里摆出二老的牌位,还有大哥你的牌位,我还以为你也不在了呢!” 在屋里,喝高了的庞文山拉着自己的大哥庞文海不住嘟囔,“我最害怕的就是到死都不能来咱家一趟!” “我一有空就往家里写信,就盼望着家里还有谁在,就算回信的人不是你,只要是咱们庞庄的人,那也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可是,我盼啊盼啊,判了几十年,却一直都没有回音。我有时候做梦啊,就经常梦到咱们家的老屋,还有村头的那口井,井口的那颗老槐树!甚至有时候,我还能想起我四五岁时在地里跟着爹妈挖野菜的情形,你说怪不怪?我这越老了,反倒是以前的事情想起来的就越多!” 庞文山抓住庞文海的手,“我儿子啊,孙子啊,有时候问我,他们说啊,‘咱们老家真的就这么难忘么?’我告诉他们啊,‘老家里有咱们祖宗的坟,有咱们老庞家的根……’” 听着庞文山的醉言醉语,关晓军一阵叹息,像两人这样境遇的人,在全中国还有很多,当初逃亡宝岛的国军可是不在少数。这些人在宝岛定居下来之后,大多数老兵的处境都不怎样,只有少数人才能混的不错。 但无论混的好与坏,思乡的情绪却都相差不多,很多老兵直到老死,还都在念叨大陆亲人的名字。 华夏人民应该是世界上最为恋家,最有故乡情结的人群了,很多逃到宝岛的人,无论贫富,只要身体允许,他们就会争取机会来大陆一趟,有的经济条件好的,就尽可能的在老家投点钱办实业,就算是钱不多的人,也想着把自己亲人带到宝岛去生活。 这个时候的宝岛老人,对自己家族的人,那是真心实意的好,几乎没有掺杂什么有关利益的东西。而再过十来年后,来大陆的宝岛同胞们,就再也不会像如今这样的充满对故乡的思念之情了,那时候来大陆的基本上全都是生意人了,眼中金钱的味道要远远大于亲情。 一屋子人听到庞文山的话后,都感到心酸,可是相比庞文山,庞文海其实更惨。 庞文山就是再想家,那也是在生活条件好的住处想家,而庞文海则一直在监狱里待了三十来年,他比庞文山更想着回家,因为回家就意味着自由。 整个寿宴就在庞文海兄弟两人之间的对话中度过的,等到天都黑了,这场寿宴才算是结束。 “诶?阳阳怎么没来?” 送关宏达一家人出门的时候,关宏巧看向关宏达,“怎么没让阳阳过来?” 关晓军替爷爷回答道:“姑奶奶,我姐姐就要中考啦,这段时间学习紧,就没来,她让我给您还有姑爷爷带个好,祝您二老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庞文海大笑,“这俩孩子真懂事!” 庞文山从兜里掏出几百块钱来,直接塞到关晓军手中,“孩子,拿着零花!” 关宏达急忙阻拦,“文山,你这是干嘛?给孩子这么多钱干什么?” 两人推搡半天,见庞文山执意要将钱给孩子,关宏达方才不做阻拦。 把几百块钱给了关晓军之后,庞文山笑眯眯的看了关晓军一眼,“小军,你想不想跟爷爷一起去南宝岛去玩玩去?其实岛上的环境还蛮好的!” 关晓军笑道:“谢谢爷爷,有空我一定去宝岛看看去的!不过不是现在,等什么时候宝岛的同胞们请我去,我再去不迟。” 庞文山等人面面相觑。 关宏达低声呵斥关晓军,“小军,瞎说什么?在文山爷爷面前你也敢吹牛?” 庞文山哈哈大笑,“好孩子,有志气!” 他对光宏达道:“宏达,你就别骂孩子了,能说出这话的孩子,以后一定有出息!小军,真要是有一天宝岛上有人请你,那你一定要去爷爷家走一趟啊!” 庞文山虽然嘴里这么说,其实心中大不以为然,不过小孩子嘛,说点狂言也是应当的,在这个年龄的人,谁没狂过呢?他倒是没有笑话关晓军。 从这次生日之后,关云山与庞文山这算是认识了,在庞文山与地区领导商谈合作投资的时候,便会拉着关云山作陪。这一下子便将关云山的作用凸显了出来。 其实以庞文山此时的资产,即便是比关云山多,但也多的有限,真要论起对地方发展的贡献来,庞文山还不如关云山。 但在地方政府看来,相比金钱,这宝岛同胞来投资的政治意义可要比经济发展强多了! 这是一个对政绩极为渴求的年代,甚至是渴求到了疯狂地步的年代,如今招商引资是一个全国性的政治话题,在当地的领导眼中,哪怕关云山一年能为云泽地区带来一个亿的效益,还不如庞文山向云泽投资一百万搞个小企业,发展经济不是一时半会的事情,哪有招商引资的政绩凸出? 也就因为这个原因,关云山在郝文广同志眼中,地位发生了点变化,倒是不怎么讨厌了。 就在关云山陪着庞文山与政府官员洽谈投资的时候,关阳开始面临上学生涯中的第二道关卡——中考! 此时的中考比多年后的中考可要严肃慎重多了,为了提高学校的升学率,考生填志愿的时候,学校里的老师会亲自给指定你需要报考的学校。如果你学习成绩不好的话,想要报考好的高中,门也没有! 除非你有关系,否则就必须得按照报考老师给你选择的学校。 比如学习成绩好的同学,平常班级前十名之内的学生,老师会建议你考一中这样的重点中学,当然,也有建议考中专的,这个人时候的中专比大学都吃香,因为毕业后就分配工作。这个时候的中专分数线,比高中分数线要高。 如果是成绩一般的同学,老师则建议你考二中这样的普通高中,但也有名额限制,只能让班里前二十名内的学生报考。 但是如果成绩非常不好的学生,那基本上就随你自生自灭了,有建议蹲级的,也有建议去上技校的,此时会有三分之一的人去上技校,三分之一的去蹲级,还有三分之一的直接就辍学回家务农。 上学其实非常残忍,小学的小考,基本上就刷下将近一半的人,而到了中考的时候,得有三分之二的学生被刷下,再到了高考的时候,有得有三分之二或者四分之三的人被刷掉。 这个时候的考试就是这么残酷,从初中就开始露出了狰狞的面目,能者上,庸者下,没有好的心态与高人一等的成绩,根本就撑不下去。 除非家里有关系的人,可以将学生的户口本改为边远地区,东北或者藏边等地方,那就能好上不少,不过有这种能力的人寥寥无几。 此时在关阳准备填报考志愿的时候,她的班主任很想让关阳去报考中专,在他看来,这一切都是为了关阳好,但关阳说什么也不同意。 因为这件事,师生关系搞的很不好,老师生气,关阳也生气,双方还都感到委屈。 当关晓军去关阳教室里给她送核桃补脑子的时候,恰好遇到了关阳与她班主任争执的情形。 第一百三十五章 考试 九十年代,中考的时候,考中专比考高中要热门的多,中专的分数线比高中的分数线还要高出一二十分来! 此时中专比大学还要令人眼馋。 大学生毕业后包分配,只不过分配的时候,是安排在全国各地需要人才的地方,而且基本上专业都不怎么对口,而且工作单位的好坏也不能把握,想要运作一下都没关系没门路。 可是中专毕业后,也是分配工作,甚至还分配住房,而且是在当地进行分配工作,比如云泽地区的中专生,绝大部分人都会被云泽地区本地单位消化,很少有分配到外地的中专生。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是,中专生就可以把自己的农村户口改为城市户口,一旦成为城市户口,这享受的待遇就与农民不一样了,这才是真正的跳出了农门。 这个时候,“跳出农门,成为吃国粮的城里人”,是全国所有贫困老百姓最深切渴望的一件事,比捡了一万块钱都让人高兴。 中专,是此时所有渴望走出农村不再受穷的学生们最想要考取的学校,因为毕业后就可以工作,就可以汇报父母,而且还能有自己的房子,媳妇不用找,自动就有人给说,可谓是这个时候的人生赢家了。 凤山镇中学的学生,都是农村的孩子,家境富裕的近乎没有,他们迫切想要通过知识来改变自己的命运,这种改变对他来说,越早越好,能早日工作,早日挣钱,不再让父母操劳,这是他们最为朴实的追求。 这个时候的孩子都穷怕了! 绝大多数孩子上学的钱,都是借来的,家里不拉饥荒的极少,大都是借钱给孩子上学,而且有的学生兄弟姐妹也多,兄弟姐妹五六个的人不在少数,他们的家庭状况可想而知。 对金钱的渴望,对富裕生活的向往,还有对未来人生的憧憬,使得他们对于考取中专有着超乎寻常热情! 考高中有什么用?考上高中并不一定能考上大学,考上大学家里也未必能供应的起,等到大学毕业,人家中专毕业的早就成了单位的骨干成员了! 所以绝大多数农村贫困家庭的孩子,都对考高中不怎么热情,大家都想考中专早日工作。 关阳平时在班级里是学习委员,是班里的尖子生,基本上所有老师都喜欢这个学生,班主任刘向安一心为了关阳考虑,这几天老是劝说关阳去报考中专。 当关晓军拎着一大兜子核桃走进初三三班教室门口的时候,刘向安还在努力说服关阳,他不好在教室里当着太多学生的面劝关阳,便想着把她叫到办公室里仔细说明一下。 在刘向安看来,这个时候的孩子去考高中真的得不偿失,因为考上高中,还要面临高考这个难关,搞不好就要复读,就算是考上大学,也未必能让靠上好大学,而且还耽误时间。 关晓军刚到门口,就看到刘向安与关阳一前一后的走了出来,他不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也不在意,对关阳道:“姐,这是老爸给你买的核桃!他听说吃核桃补脑子,特意给你买了一百多斤,让我先给你拿点过来。” 他看向刘向安,“刘老师,不打搅你们吧?” 刘向安是认识关晓军的,当初关晓军与校长在办公室里起冲突的时候,他就是见证者之一,因此对关晓军的印象极为深刻。 而且,这段时间,关晓军因为学校的习题集费用以及课本费用,纠集了一群学生在学校里闹事,就差打着横幅满天下转悠了,搞的校长非常头疼,不得不减免了学生们的一些不必要的开支。 像关晓军这种混世魔王类型的学生,是整个学校里老师们最为头疼的一类人,这家伙有成绩,还有后台,关键人还特聪明,很有领袖气质,说句话比老师说的都管用,俨然当初红小将的做派。 对于这么一个奇葩,整个学校里,也就乔云英能够制得住他,其余的老师都有点发憷。 因为人家搞事情,从来都是事出有因,而且还能说出条条道道来,经常能把你堵得嘴都张不开。 这要是寻常学生,大不了开除完事,可是在整个凤山乡,谁敢开除关宏达的孙子?况且人家干什么都站在理上,根本就找不出毛病来! 因为这个原因,整个学校的老师们,都知道关晓军是有名的刺头学生,就没有不认识他的。 但认识关晓军,并不代表就一定认识关阳,相比关晓军的蛮横,关阳在学校里可是低调多了,无论是穿衣打扮还是吃住,都与寻常女生没有多大区别,最多就是衣服上没有补丁,要么就是换洗的衣服多一点而已。 刘向安一直都不知道关阳是关晓军姐姐的事情,此时听到关晓军喊关阳为姐姐,整个人都不好了,他微微张大嘴巴,看了看关阳,又看了看关晓军,“你们是亲姐弟俩?” 关晓军奇怪道:“是啊,有问题吗?” 刘向安急忙摇头,“没事儿!没事儿!你们姐弟先聊着啊,关阳啊,你家境这么好,你怎么就不跟老师说一声,我还……好了,不说了,这次中考啊,你就按照自己的意愿报考一中就行!” 关晓军疑惑的看了关阳一眼,“怎么回事这是?” 关阳笑道:“刘老师正在劝我考中专呢,他说中专可以早点工作,早点为家里分担负担。” 她向关晓军问道:“小军,你说我考中专行不行?” 关晓军吓了一跳,不假思索道:“那可不行!人家考中专,是为生活所迫,你又不愁吃穿的,你跟人家学什么?” 上一世,关阳考的就是中专,而比她学习还差的一些同学,在后来还有两三个考上名牌大学的,就因为学历的不同,命运也就发生了很大的改变。 虽然关阳早早的被分配进了云泽地区的第二毛纺织厂,也就是俗称的二毛厂工作,但是工作后不久,就遇到了裁员下岗的事情,就很倒霉的被裁了下来。 她是女性,找工作比男性要困难的多,后来在学校里帮人当过代课老师,也做过小生意,到最后才借钱贷款开了一家服装厂,这才算是稳定了下来。 但其间吃得苦,受的罪,局外人难以想象。 现在重来一次,关晓军自然不会让她再去考什么中专,上大学才是自己姐姐的最佳出路。 第一百三十六章 超市 关阳如今的学习成绩,在全年级都是拔尖的,但也不是门门都是非常好,她稍微有点偏科,数理化方面的成绩虽然也不错,但相比语文、外语、史地生政来说,还是差了那么一点,她天生对于数字不怎么敏感。 在上一世,关阳曾开玩笑的对关晓军说,她在中专上学的时候,曾经有一段时间,最怕的就是代数,就连做梦,最害怕的梦也不是什么鬼啊神啊的,而是数学考试。 一做梦梦到数学考试,就能把她吓醒,对关阳来说,世间最恐怖的事情,就莫过于来一场数学考试了,如果还有再恐怖的东西,那就是来两场数学考试。 这种对代数抛物线等东西的恐惧心理,直到她中专快要毕业的时候,才终于克服,在临近毕业的那一年,她突然就开窍了,在数学上的成绩突飞猛进,就好像变了另外一个人似的,不过都已经毕业了,开窍其实也没啥大作用。 这一世,有着关晓军平日里的协助,又有乔云英的辅导,关阳虽然成绩拔尖,但是数理化还是相对薄弱。 对于这一点,关晓军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只能建议关阳多做练习,同时与关阳平日里互相交流学习方法,用以刺激她的学习兴趣。 其实学习真的需要方法,一味地死学,真的不可取,而掌握了比较适合自己的学习方法之后,再来做一些习题的时候,你就会发现有些题目并不是那么可怕。 关阳此时的数理化成绩虽然还有点不理想,但这种不理想是相对她近乎满分的文科成绩而言,如果与年级里其他人的成绩相比较,其实她学的并不差,甚至还有所胜出。 不过以她这种成绩想要考上云泽市一中,问题不大,但是想要超过关山虎以往的考试记录,那可就有点悬了。 关山虎这家伙绝顶聪明,学习成绩一点短板都没有,小学初中三级跳,竟然对他没有任何影响,中考还考了个全校第三名。 这样的妖孽,关阳要是跟他比成绩,这难度不是一般的大,胜算渺茫的很。 不过关阳骨子里有一种韧性,她既然决定要跟关山虎比一比,那就决不放弃。 “哎,我说啊,你这次考试,只要不马虎大意,进入一中肯定没问题,可要是进入一中学生中的前三名,那难度可不是一般的大,数理化成绩还好说估摸,语文史地生政可就不好说了。” 关晓军扶着自行车,站在一中校门口,对关阳笑道:“你可要记住了,你要跟老虎争高低呢!” 这次报考一中的考生,就在云泽一中里进行考试,住宿也是住宿在一中的宿舍里,只有关阳因为在云泽市里有自己的家,才没有与同学们挤在一起睡通铺。 现在的关晓军已经放假了,如今关阳要经历人生中的第一个有难度的考试,这护送老姐平安考试的任务就交给关晓军了。 其实就是两人骑车子,从清河庄骑到云泽一中,总共也就是十来分钟的路程,将关阳送到校门口,关晓军与关阳说了几句,伸出拳头,“老姐,我祝你旗开得胜!” 关阳伸出白嫩的拳头与关晓军的拳头轻轻碰了一下,“瞧好吧你!” 看着关阳推着自行车走进校内,关晓军笑了笑,转身离去。 今天非但是关阳中考的日子,也是关云山超市开张的大日子。 经过将近半年的准备,关云山仿照国外超市搞出来的三层楼的大超市,今天终于准备妥当,就在今天八点开业。 其实一般店铺的开业时间都是在十点钟,但是关宏达为人迷信,特意找了云泽地区算卦最灵的刘瞎子算了一卦,说是今天八点才是开业吉时,关云山拗不过关宏达,只好点头同意,于是就搞成了八点开业。 在这次开业之前,关云山便采用了关晓军向他提议的发传单的方法,提前一周就在云泽市里发起了传单,他还特意请了一个戏班子在门口唱戏,就为了吸引人顾客,然他们知道这里有个买东西的超级市场,而且开业前三天卖东西都是促销价。 他这超市里的蔬菜瓜果这些难以存储的东西,都被他低价销售,超市里现在还没有什么中央空调、冰柜什么的东西,这些蔬菜水果什么的,在夏天根本就不能长时间放,尤其是蔬菜,那就更不能放久了,因此都是以促销的名义销售。反正即便是促销,那也比进价高出不少,绝不可能赔本。 这个年代最吸引老百姓的就是生活用品的价格,老百姓过的就是油盐酱醋的日子,现在得知这个超市里的蔬菜水果都比别的地方便宜,那自然是一拥而上,生恐挨不上号,因为超市宣传单上说了,只有前一百名顾客才有享受半价的资格,一百名之后的人就只能享受打折优惠,而无法享受半价,不过这也比集市上的价格便宜,只是只能在开业三天内搞这个活动,三天后恢复原价。 这个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很多在家的老人都闻讯赶来,想要捡便宜。 因此这还没到八点呢,超市的门口就挤满了人,就等着大门打开,好去里面哄抢东西。 关云山一看这不行,生怕出事,好在他从村里叫来了十来个棒小伙充当监管人员,本来是防止有人偷东西的,现在见到这个情况,干脆直接把人拉出来,让他们来维持秩序,防止出现踩踏拥挤现象。 关晓军离开云泽一中之后,晃晃悠悠的骑行了三四里地,远远地就看到了市中心的那栋方形的三层高的大楼,即便是离这老远,也能看到在超市门口排了老远的长龙。 关云山搞的这个超市,很有当今国外超市的风格,与后世中国的超市相比,除了没有电脑与扫描仪之外,其余的布局已经没有多大的区别了。 这个超市坐西面东,大门正对着云泽市的主要路段中华路与青年路的交接点处,附近有三四个生活想小区,一个是二毛厂的生活小区,另一个是市政府家属院,还有附近的两个挨着的城中村。 就开超市而言,这位置堪称是绝佳,无论是对附近的居民而言,还是对关云山的这个超市而言,都是非常有利的一件事。 此时排在超市门口的长龙,从门口一路蜿蜒向后,到了路口附近又拐了个弯,沿着东西走向中华路向后延伸。 关晓军推着车子走到门口的时候,这些排队的人还在增多。 抬头看了看超市大门上立着的镀金的三个大字,关晓军嘿嘿笑了笑,推着车子向后门走去。 这超市门口上的三个字,后世之人,基本上都是耳熟能详,叫做:家乐福。 第一百三十七章 解放亚非拉 这个时候的家乐福超市还没有入驻中国,“家乐福”这三个字还没有成为某一家超市的招牌。 所以当关云山集思广益要为自家开的这个超级市场起名字的时候,关晓军便毫不犹豫的说出了“家乐福”这三个字来。 其实遍观日后的各大超市的名字,在关晓军看来,只有“大润发”“家乐福”这两个超市的名字最讨喜,其余的稍微差了那么一点。 现在无论是讨口彩还是为了让大家生出一种亲切的感觉来,这个名字最为合适。 当初这个名字说出后,无论是关云山还是袁令旗,都是眼前一亮,感觉再没有比这个名字再合适的了,当即就把这个名字给定了下来。 求关自在亲自提笔,将这三个字写了出来,让人做成镀金的大字,就这么立在了超市的大门之上。 关自在的毛笔字,行书飘逸潇洒,不类凡俗,这“家乐福”却是极为厚重朴实,少了飘逸之气,多了稳重之感,用的却是行楷,正适合作为商店的招牌字号。 关晓军推着自行车走到超市的后门处时,同村的关晓平为他拉开大门,笑道:“小军,你来啦?云山叔在里面呢!” 这次关云山开超市,超市里帮忙的人,有很多都是来自关帝庙村,本来按关云山的脾气,他十分不想用自家村里人,因为这些人犯了一些小错误的话,很难对他们管教,无论是开除还是罚款,家里的老人都会戳脊梁骨,给他们工作干,到最后还落得个王八蛋。 但关宏达不乐意,在老头眼里,自家有钱了,就得让自己整个家族的人都能有出息,只有这样,整个老关家才能抱成团。 当初关云岗一个瘸子为老关家看守砖窑厂,关宏达都能一个月开给他一百,为的就是周济一下村里的穷苦人。 现在关云山开来这么大一个超级市场,关宏达自然想为村里人找点差事做,一个是自己族内人,好歹比外人强点,另一个则是,发家不忘村里人,也能为孩子落一个好名声。 其实如今老关家的砖窑厂,还有关云山的建筑公司,里面干活的人,有很多都是关帝庙村的村民,但是关宏达这人仁义,就想着让全村人都能过上好日子。 砖窑厂的工作是体力活,身体弱的人根本就撑不住,能干的都是身子骨强的人,建筑公司的泥水活也都是身体好的人才能干,这样一来,关帝庙村里身体条件不太好的人,想要挣点钱可就不容易了。 干农活都难以干好,那就更不用说什么重体力工种了,而在超市里工作,当一个售货员啥的,正适合这些人来干。 所以搞的现在超市里的售货员有一半都是关帝庙村的妇女与老人,剩下的工人才是从云泽市里招来的。 作为在云泽市里开设的一家大型超市,要是不为市里解决一下闲散人员的就业问题,那简直就不像话,关云山也深知这一点,因此特意询问了一下相关领导,给了他们三十个名额,让他们自己挑人进来培训,他连招工都懒得招。 反正找谁都是干,让这些领导自己选人进来,一是给了他们面子,还让他们赚了人情,自己还免了麻烦,这样最好。 如果这些被领导选来的人不好好的干?难道还真当他关云山是吃素的不成?干建筑公司发家的老板,有几个是善茬?有的是拾掇他们的法子。 将自行车停好,关晓军进入大楼内,顺着水泥通道走了一段距离,走进了里面的会议室。 此时会议室里只有关云山一人。 关宏达与袁令旗本来也在,只是剪彩的时候,市里领导以及庞文山等人都来祝贺,如今剪彩完毕,关宏达、袁令旗陪着他们出去找地方休息去了,因此店里此时就只剩下关云山一人。 在看到门口排队的长龙,关云山无论如何没有想到,这开业第一天的生意就会这么好,会来这么多的人,他又惊又喜又是疑惑。 对他本人来讲,他开超市的动机其实主要不是为了挣钱,而是为了服务大众。 虽然也追求利润,但利润是排在服务后面的,他主要是想要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多年前所受到的阶级教育,对他的影响实在是太大,如今一说起亚非拉的民众,他都是一脸同情之色,还想着去挽救亚非拉穷苦地区的人民。 在他没钱的时候,他就想着挣钱,而一旦自己有钱了,那就想要做一点对社会有用的事情,为解放亚非拉的穷苦百姓出一把力。 他这种对亚非拉世界人民的同情心理,在后世的人看来,简直是不可理喻,你自己国家还都处于水深火热之中呢,人家亚非拉人民用得着你操心么? 但在关云山同时代的一些人中,解放全世界,解救受苦的亚非拉地区的所有被荼毒的人民,才是他们最崇高的理想。 因此很多人在小时候就“胸怀大志”,想要为解放全世界努力奋斗,比如,比关云山要早上很多的中国的昔日首富牟其重,从漫长的监狱生涯里走出来之后,都已经是两千多年了,但即便是到了两千多年的信息化时代,此人说起亚非拉的人民时,还是激动的双眼饱含着同情的热泪…… 如今的关云山虽然不像牟其重有那么根深蒂固的信仰,但他也是有着“崇高理想”的人,挣钱对他来说只是能力的展现,而“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如果有能力为大家做点事,那就尽量的去做。 就像他今天开超市,其实主要看中的就是超市这种销售东西的便利性,挣钱倒在其次。 他这人行事有时候非常矛盾,在缺钱的时候,对于金钱非常看重,一心想要挣大钱,可是一旦有了钱之后,就想着干大事,之前的“挣大钱”便开始转变为“花钱办事”。 像关云山这种思想的人,在这个时代还有很多,不过再经过一段时间后,这种理想与信念便被改革的浪潮所淹没,追求权力与利润才是全国人民的一致追求,以前的信仰早就被抛到一边。 现在看到自己的超市刚开张,关云山既高兴又惶恐,同时生出一种极大的满足感,自己能为这么多的老百姓服务,这可比干建筑工程有意义多了! 日后解放亚非拉人民,自己也能出一份绵薄之力了。 第一百三十八章 大利润 刚刚开业的家乐福超市,此时拥挤不堪,几乎半个云泽市的老头老太太都跑过来买促销商品,茄子、黄瓜、西红柿等蔬菜,在此时超市里的价格,堪称是整个云泽市里最便宜的,而就算是柴米油盐这些生活用品,也是全市最低。 这种促销活动,别说是在提倡节约的九十年代,就算是三十年以后,照样能吸引一大批的顾客前来,这菜肉的价格只是比别的地方便宜一两毛钱,那就会有很多人不辞辛苦的骑车子特意来买东西。 而且吸引大家的不单单是生活必需用品,还有在一楼的交通工具的销售价格。 关云山一开始的打算是,在云泽地区搞一个摩托车销售点,后来才想起了搞超市,如今超市搞起来了,他颇有点不忘初心的意思,特意在一楼划出了一片区域,专门销售摩托车与自行车等交通工具。 如今超市第一天开业,这摩托车与自行车也进行了打折促销,此时很多年轻人都聚集在这一片区域一脸的纠结与满眼的狂热。 在这个时候,能有一辆属于自己的摩托车,那将是极其拉风的一件事情,平常在农村里骑着摩托车行走,就能引起很多人羡慕的观看。 如今关云山这个超市里对这些摩托车进行打折销售,很多年轻人都动了买的心思,但是买一辆摩托车实在太过花钱,有些年轻人在现场,一边拿手摩挲这些摩托车样品,一边是满脸的纠结,到底买还是不买,这是一个问题。 这摩托车、自行车专区,还算是相对安静一点,在超市的另一边,那些肉蛋奶菜的专区,简直比菜市场还要喧闹,一大群人充斥了整个食品区的有限空间,吵吵闹闹的一脸兴奋之色,看到什么都想往购物车里装。 为了开设超市,关云山特意找了一家金属厂专门定做了这种购物车,他在美国考察的时候,对这种购物车极为感兴趣,特意弄了几张图片,回国后便让人仿照做了一批。 在这个年代的中国,老百姓还从未见过这种拉着小车只有选择的购物模式,都感到极为新鲜,有的人甚至不买东西,也想要体验一下拉着车子满商场乱逛随手可以装东西的感觉。 这个时候买东西,连方便袋都没有,大多数都是自己挎着篮子买蔬菜,买鸡蛋肉食,都是自己拿着工具。 后来国家搞的菜篮子工程,就很形象贴切的把民众的吃饭问题形容了出来。 现在见到如此新奇的购物方式,很多人都产生了极大的购物兴趣,像这种自主选择购物的感觉,大家还都是第一次感受。 当初在修建超市的时候,关云山开了两个口子,本来两个口子里都是进去出来的通道,但是此时看到人这么多,关云山为了防止出现意外,干脆将两道门改为一个进,一个出,这样搞了一下,能稍稍缓解一下人流拥堵的问题。 这买东西的人一多,就会出现各种各样的问题,有偷东西的人,也有买了东西又不想要的人,直接把车子一扔,偷偷溜走,搞的现场一片狼藉。 这一天无论是收银员还是售货员,都累的不清,店里负责回收车子的人也忙的不行,整个超市里充满了讨价还价声,还价不成的失望叹息声,偷东西被抓的辩解声,因为人流拥挤而发出的抱怨声,乱糟糟响成一片,吵得人脑仁都疼! 看到这种情况,关云山又是高兴又是发愁,自家店里的人手此时已经不太够了。 收银员忙的手脚不停,累的头晕眼花,到了下午的时候,看着有的收银员撑不住了,关云山与关晓军父子也捋胳膊挽袖子的接替了他们,让他们短暂的休息一会儿。 这种购物热情被充分调动之后,大家的购买力其实也是非常强的,虽然这个时候的人并不是很有钱。 收银员一直忙活到晚上八点,都有点撑不住的时候,关云山才开始宣布关门,向外撵人。 很多人在离开超市的时候,都还恋恋不舍,一步三回头的往外走,跟告别亲人似的。 这开业的第一天,营业额是五万块,主要是卖了两辆摩托车与几辆自行车,其余的都是生活用品的销售额。 刨除三分之二的本钱与工人的开支后,第一天便赚了两万来块,而这还是打折促销的结果。 当第一天的销售额算出来之后,关云山看的眼角直跳,关宏达眼睛都直了,喃喃道:“怎么这么多?怎么这么多?” 父子俩都被这利润给吓着了。 这个时候,九十年代初的万元户,依旧是家境非常殷实的人家才能达到,大多数家庭,特别是农村家庭,其存款永远不会超过一万元,一般还都是勉强过活,成千上万块钱,在此时的人看来,还是大数字。 而关云山此时开超市,一天的利润就有两万多块,这种挣钱速度简直吓死人。 关云山其实这个时候干工程,一年也能挣个一二百万没问题,但是那种工程款与超市的现金流不是一个概念,远没有这种现金收入令人震撼。 数钱的时候,关晓军也在旁边,见爷爷与父亲这么吃惊的样子,笑嘻嘻道:“这才多少啊?一天两万,一年才六七百万,其实也没啥。前段时间,我都看报纸了,有个叫牟其重的人,用生活用品跟苏联换飞机,不到一个月,赚了一个亿,那才叫厉害!” 此时牟其重的神话故事已经在整个中国广为流传,此人空手套白狼,只是打了一个时间差,就在短短的时间内,获益上亿元,而且还是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的一亿元。 关云山经常看报纸,听收音机,对此人早有耳闻,听了他的事迹后,对此人佩服的五体投地,深感此人的商业智慧远超常人。 此时听到关晓军说起牟其重来,关云山本来有点激动的心情慢慢平复下来,“是啊,人家一个来月,就挣了一个亿,咱今天才挣了两万来块,有啥好激动的?” 他将这些钱随手扔进箱子里,“说实在的,我很想去拜访一下牟其重,但是我现在没人家挣钱多,贸然去拜访人家,感觉很不好意思,要是哪天我挣得跟他差不多了,我非得去找这个人交流一下不可。” 第一百三十九章 恶丐 九十年代,牟其重以其大胆的做法,超出常人思维的头脑,做出了一件令后世之人一直都津津乐道的商业交易,成就了罐头换飞机的商业神话故事。 这人在九十年代已经成了一个有着传奇性质的商业奇才,被很多人崇拜佩服,此时的他还没有提出开发满洲里的计划,也还没有想要“炸开喜马拉雅山,将暖湿气流引进大陆”的荒诞想法,此时的他虽然狂妄,但还不至于到了疯狂的地步。 天才与疯子只有一步之遥,此时的牟其重应该还算是天才,疯子的迹象还不明显,因此他整个人都在散发着一种极具诱惑迷惑性的光芒,引的很多人对其朝拜学习,俨然成了商界的大明星。 关云山也算是一个生意人,平时里没少从报纸书刊上看到有关牟其重的新闻消息,因此对牟其重极为熟悉,也因为此时媒体对此人的美化与炒作,搞的关云山也生出了佩服的心思。 不过他佩服归佩服,却不是盲目的佩服,他并不觉的自己比牟其重差多少,人家三百块钱就能起家,自己一开始就有好几万,凭什么要比他差? 要知道这个时候,全国有上亿资产的人虽然也不少,但都是隐形财富,很多人都见不得光,真正凭自己的本事从底层一步步赚出上亿元的人,毕竟还是寥寥无几,而牟其重就是其中光芒最盛的一位。 关云山此时虽然一年只有百万的收入,但他已经将牟其重当成了自己的目标,他也想成为像牟其重这样的“大人物”,到时候有钱了,也能为国家解救亚非拉的人民出一份力。 这个时候,很多听到牟其重商业手段的人,都对他极为佩服,但很少人会生出不服气的心思,也没有多少老百姓想要达到他如今的这个地位,在大家眼里,这种人只适合出现在媒体上,跟普通人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与自己的生活是不会有交集的。 但关云山却不这么想,此时的他,意气风发,目无余子,虽然被前段时间的张新杰给狠狠政治了一番,但这并没有打消他的闯劲,他并没有被媒体上铺天盖地的宣传所吓倒,大家都是人,凭啥我不如你? 他本来还为超市第一天的盈利感到震撼呢,听到关晓军说出牟其重的名字后,顿时便将激动的心情压制下来,是啊,人家做生意都是动辄上亿,自己这点钱又算得了什么?又有什么好激动的?要是这样没定力,怎么能达到人家这个地步? 理想是让一个人疯狂的最佳药物,也是让一个人冷静的灵丹妙药。 关云山是一个有理想的人,而且理想还十分远大,此时听到了牟其重之后,顿时冷静下来,失态的表情瞬间消失,他还想超过牟其重呢,所以必须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关晓军见父亲平静下来,嘿嘿笑了笑,不敢再多说。 到了第二日,关晓军照例把姐姐关阳送进一中考场,再次骑车到了自家超市门口,令他感到奇怪的是,这次超市门口虽然也有排队的顾客,但很多人却是都站在门口裹足不前,围成一个圈子,都伸长了脖子看向一个地方。 关晓军走到附近仔细看去,就见一名光着背脊的大汉,领着两名衣衫褴褛的小青年,正跪在超市门口大吵大嚷。 这光背的大汉,手中拿着一块板砖,放声大叫:“富贵人家行行好,给我点钱吃个饱!” 他一句话说完,便拿着手中的砖头往自己胸口猛擂,砖头打在胸脯上,砰砰作响。 “大老板,真有钱,随便给点花不完!” “砰!” “大卖场,真是大,兄弟就是个穷不怕!” “砰!” “大老板,不给钱,今天这事儿不算完!” 这家伙不住拿着板砖擂胸口,嘴里还一套一套的,竟然是一个要饭吃白食的。 此时关云山出现在了店门口,拿出一张五十元的钞票丢给光背大汉,“兄弟,出去买点好吃的去吧,我这里生意刚开张,别影响我做生意。” 光背大汉接过五十块钱,随手装进兜里,竟然还不走,“五十块,就让开门,你这老板看不起人!” “砰!” 他拿起板砖又向胸口拍了一下。 关云山脸色阴沉下来,“差不多行了啊!别给脸不要脸!” 对面的光背大汉丝毫不惧,“你看看,你看看,这个老板多操蛋!扣扣索索不痛快,还看不起我们这些穷要饭!” 关云山大怒,喊过超市里的几个员工,“把这要饭的赶走!” 他看向附近看热闹的顾客,“大家看到了哈,不是我们不讲理,实在是这个要饭的太气人!我给了他五十块,他还嫌少,这根本就不是个要饭的!男子汉大丈夫,有手有脚,干什么不能混口饭吃?偏偏来要饭!” “现在要饭的有谁要钱?吃百家饭,那才叫要饭!但凡要钱的家伙,就不是真要要饭的!” 九十年代,拄着拐棍要饭的也不少,不过都是些贫困老人,他们一般都是要几个馒头,或者几碗小麦玉米,主要是为了吃口饭,要饭要饭,要的就是饭,还没有谁要过钱。 也就到了九五年之后,国内的乞丐才开始要起钱来,此时大多数还都是要口吃的,或者要点青菜做饭,很少涉及钱财。 关云山给了这个乞丐五十块钱,在这个年代,就已经是非常大的钱了,要不是因为自己超市的生意好,关云山也不会如此大方,可这个乞丐竟然还嫌少,这就不由得他不生气。 旁边看热闹顾客们也对这要饭的指指点点大为不满。 “这人一看就不是个要饭的,好像是故意找麻烦的!” “五十块钱还嫌少?他妈的,我一个月才二百三十块的工资啊!” “这有点不像话了啊,就该打出去!” 在众人乱哄哄的指责声中,超市里的几个人已经逼近了要饭的大汉,准备将他轰走。 光背大汉见他们走了过来,从腰间抽出一把刀来,“吃的穷,穿的穷,模样也带三分穷,穷人今天见见红!” 超市里的几个员工见这家伙竟然拿出了一把刀子,全都下了一跳,旁边的顾客也都吃了一惊,全都后退。 光背大汉呲牙一笑,手中的刀子并不砍人,举刀子向自己的头皮上划下,一刀下去,立时见红。在众人的惊呼声中,鲜血小溪般从他头顶流下,片刻后,顺着脖子一路向下,沿着胸口流到腰部,随后围着腰带转了一个圈,形成了一条围绕腰间的血色长龙。 见到他如此惨状,现场顿时安静下来。 第一百四十章 江湖道道 在旧社会,讨饭的人也分为好多种,叫花子也有帮派,不过不是武侠小说中文绉绉的丐帮,而是就叫做花子帮。 这些加入帮派的叫花子,基本上就没有一个好东西,与真正的要饭的饥民大不相同。 要饭的方式分为好多种,有坐街花子,叫街花子,还有行街花子。 有苦讨,也就是行街花子,就是拄着棍子拿着破碗像人要点吃的,这算是比较正常一点的,主要就是要口吃的,很多真正的要饭的都是这么做,如果遇到这样的叫花子,而且你恰好有点零钱,那就拿出一点给他们吧,这是真要饭的,这种人一般也没资格进入什么帮派,人家嫌弃他们太老实。 也有卖艺讨饭的人,就是打把势卖艺,吹笛子,拉二胡、钻火圈、什么的,这是卖艺乞讨,其实早期的相声演员们,与讨饭的也没什么区别,这种人叫做叫街花子。 画圈撂地,唱词引人,平地抠饼,对面拿贼,就是一种变相的乞讨,只不过他们为了表示自己不是乞讨,在要钱的时候,都是用手背对人,而不是掌心对人,好歹算是给了自己一个心理安慰。 还有一种要饭的,叫做“告地状”,就是拿着一张大纸,将自己身世写的凄惨无比,铺在身前任人观瞧,自己或蹲或站或躺或跪在这大纸旁边,脸色戚戚然,博取大家的同情。 讨饭的叫花子,别说百年前,就是几十年后,依旧存在,可能在形式上发生了一点变化,就好像后世的直播啦等东西,以卖丑卖萌卖骚卖贱等等行为来引人打赏,但其身份还就是要饭花子,但本质上并没有什么改变,只是改变了方式。他们可以统称为坐街花子。 以上这些乞讨方式,给不给钱,全在于施主的心理想法,高兴了就给,他们千恩万谢,要是不给,这些要饭的也不会说什么,他们会寻找下家继续讨要,无论是要饭的,还是施舍的,大家都是两厢无事。 但还有几种要饭的,就有点强迫性质了。 有的叫花子见了人后,直接拿着钉子往脑门上砸,砸的一头血,直到你看的受不了,只能乖乖掏钱。 还有玩蛇的,拿着蛇儿在自己肩膀上游来游去,想要钱的时候,就在你面前把蛇儿往嘴里续,看的你恶心反胃,不得不给点钱把他打发走,这种近乎用强的要饭乞讨方式,被人称之为 又有一种专门捣乱的叫花子,收人钱财后,便开始往商铺里搞事情,比如开饭店的,他们会拿着死老鼠往你饭锅里扔,会拿着几包屎摔在大厅里,有时候还会往店里扔蛇,扔蜈蚣,往碗里扔蛆,反正是怎么恶心你,怎么弄。 这样的叫花子一般都在当地有势力,即便是抓住了报官,关不几天还得放出来,等他们出来之后,就会变本加厉的报复你。 乞丐分为文武行,坐街、行街、叫街,这种要饭形式被称为文行,而带有暴力性质的叫花子,就属于武行。 武行类的叫花子,打死都不屈。 天下三教九流,五行八作,这些坏心眼的武行叫花子就是下九流中的下九流,为人所不耻,也为大众看不起,就连龟公都看不起这类人。 以上说的种种乞讨行为,在新中国成立之后,就已经不多见了,不过在新世纪后,有些要饭方式又有了死灰复燃的现象,比如“告地状”“才艺表演”这种乞讨方式,也重新冒出头来,成了华夏社会发展中的一类特殊现象。 这次关云山新店开张,前面堵门闹事的三个叫花子,就属于武行中人,这种人心狠手黑,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以前的小孩子被打断腿要饭或者被装缸憋成畸形怪物,大都是这类人用的手段。 看到超市门口这个光背大汉在自己头皮上割了一个大口子,店门口的一群人好多都惊呼出声,有几个孩子吓得当场大哭起来。 好多人不敢再看,都一个个走远,站在马路对面好奇的向超市门口观看,不过也有胆大的顾客,站在旁边饶有兴致指指点点,“吆喝,这要饭的有种啊!一看就是硬茬,就看这家老板怎么应付了!” 本来拥挤不堪的门口,此时已经慢慢的冷清下来。 关云山见对面的大汉一脸鲜血,面目狰狞,整个人犹如血染一般,顿时吃了一惊,眼角直跳,“你到底想干啥?” “我就是想借贵方一块宝地,给我兄弟们一小片吃饭的地方!” 对面的光背大汉,头上顶着刀子,闻言龇牙咧嘴,连一口黄牙也被鲜血染红。他手指超市门口的一片停车区域,嘿嘿笑道:“关老板,我们都知道你仗义,那你就再仗义一下!你这商场门口停车的地方让给我们这些要饭的吧,我们来给大家看车子,一次只要一毛钱,也就一个馒头钱而已,而且还不花您的钱。” 关云山怒道:“这是我们超市的停车场,人家买我的东西,我怎么可能收他们的看车费?他妈的,这是我的场地,你在我的场地收钱,想钱想疯了你?” 光背大汉脸上变色,大声叫道:“好好好,关老板您心硬,今天送您三条命!” 他看向跪在门口的另外两个年轻乞丐,“你们两个过来,咱们在这里送了命,让关老板一年不安静!” 门口的两个青年乞丐站起身来,迟迟疑疑的走到中年大汉身边,“真送命啊?” 中年大汉怒道:“那还有假?反正咱们这条贱命不值钱,既然关老板看不起咱们,咱们还不如借贵方一块宝地,血染门口,也好给他们加点煞气!” 他的短刀此时还插在头顶,这句话说完之后,伸手将短刀从头顶拔下来,向一名青年乞丐头顶切去,“你也见点红!咱们大家让关老板高兴高兴!” 他这把刀从头顶拔下之后,头顶鲜血流的更快,鲜血从额头流下,将整张脸都染得血红,眉毛上都是鲜血。 他对面的青年乞丐,见他如此恐怖的形象,吓的身子发抖,待到刀子切到头顶时,眼睛不住上翻,整个人都要瘫软在地了,但即便如此害怕,也不敢躲避。 中年人一刀下去,青年乞丐一声闷哼,片刻后鲜红的血开始流下,光背大汉如法炮制,将另一个青年乞丐的脑袋也给割破,三人都是血头血脸的站在关云山面前,死死盯着他,一语不发,令人见了一股寒意不自禁的从心底升起,胆小的根本就不敢看他们的样子。 刚从超市买了东西出来的一名妇女,一抬头看到三人的样子,忍不住一声惊呼,翻身倒地,东西撒了一地,她竟然被这三个要饭的吓晕了。 关云山还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眼看着三人头顶的血越流越多,他终于忍不住,正想开口答应他们时,关晓军走了过来,“爸,这事你别说话,让我来!” 他抱着三个叠在一起陶制和面盆走到三个乞丐面前,将三只面盆一一放在三个乞丐面前,随手拉了一张椅子坐在旁边,手指地上的三个陶盆,嘿嘿冷笑:“不就是要东西么?现在你们一个人一个盆,只要身上的血把这三盆灌满,你们要什么,我给什么!” 他扫视三个血头血脸的乞丐,“来吧,别客气!要么血满盆,要么打断腿!” 第一百四十一章 你怎么这么残忍 看到关晓军摆出三个瓦盆来,对面的光背大汉瞳孔微缩,脸上微微变色,“小子,你什么意思?” 关晓军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一脸戏谑的看着面前一脸血的中年汉子,“什么意思?你出题目了,那我就接着。既然你走老一套江湖手法,那咱们就按江湖规矩来!” 他手指面前的瓦盆,“来吧哥们,有种没种就看这一次了!” 关晓军前世读书颇杂,什么书都读过,对于一些江湖规矩与切口什么的,也稍稍了解一点,这一世跟关自在习文练武,平日里关自在没少告诉过他一些江湖中的规矩以及应对方式,比如盘道的时候,应该怎么说,遇到同道为难的时候,应该怎么说,想要拒绝同道邀请的时候,应该怎么处理,等等等等,这些道上的黑话盘口,关自在全都说给了关晓军听。 如今关晓军对这些江湖规矩门清,见到这三个恶丐竟然敢来自家超市门口捣乱,关晓军便准备给他们点厉害瞧瞧。 江湖人,自然有走江湖的生存技巧与生存手段,就像这些帮派内的叫花子,他们在讨饭的时候,也有自己行内的规矩,什么地方能讨饭,什么地方不能讨饭,都有他们自己的说法。 就像关晓军面前这种以血腥的方式讨饭的光背大汉,什么铺面都敢去,唯独有一种店铺不敢去,那就是卖盆卖瓮的陶瓷店。 因为你在人家卖陶盆陶瓮的店铺前流血耍横,那简直就是自投罗网,盆盆罐罐都是容器,你流多少血,人家都能给你接的住,根本就不怕你这一套! 所以恶讨流血的乞丐,最不敢惹的就是陶器店,很少有人傻到去陶器店里自残要钱,那不是要钱,那是送命。 就像普通人有忌讳一样,这些要饭的也有忌讳,其中陶器店就是他们忌讳中的一种。 现在关晓军拿着三个陶盆往他们面前一摆,对面这光背大汉心中就是一凉,他知道有高人指点了。 像他这种泼皮无赖,不怕好人,最怕坏蛋,警察来了他们也不怕,实在不行,大不了被关上几天,反正就是一条烂命,爱咋咋地。 但道上的规矩,他们基本上还得遵守,不然的话,江湖之大,将无容身之地。 要是破了规矩,没了脸面,那么江湖虽大,却再也没有容身之地,因为大家都看不起你,你就处处受排挤,根本就混不下去。 现在关晓军把陶盆摆出来了,这大汉只有两个选择,一个是将这三个盆子用鲜血灌满,一个就是灰溜溜的走人。 但这么大的和面盆,别说人了,就是大象,想要用血灌满这一盆,估计也够呛活成。 关晓军这陶盆一摆,其实就是一句话,“想活还是想死?” 于是千古犹在,曾经困扰过无数人的题目,连老外哈姆雷特都要纠结的问题出现了:生存还是灭亡?这是一个问题! 面对这个问题,革命先烈,仁人义士们,选择的都是杀身成仁,但是懦弱之辈毕竟还是多数,大多数人选择的都是生存。 面前的这个光背大汉虽然有一股子狠劲,但跟仁人义士们差了十万八千里,面对这个问题的时候,顿时就怂了。 他手中短刀拿在手里,恼羞成怒,刀尖指向关晓军,“小王八羔子,你说让我灌满我就灌满啊?你是什么东西?你做得了这个主吗?” 关晓军见他口吐脏话,脸上顿时阴沉下来,缓缓起身,看向面前的中年乞丐,“下九流的东西,也配问我?” 中年乞丐大怒,正想说话时,关云山走了过来,“他做的了主!我这个超市,还有我的建筑公司,他都能做的了主!他是我儿子!” 超市刚开张,就遇到这种情况,关云山心中恼怒可想而知,他知道自己的儿子跟太爷学过很多江湖门道,现在见关晓军将陶盆往地上一摆,这中年乞丐的气势顿时就弱了,就知道关晓军这法子对路。 现在见这乞丐质问关晓军,关云山急忙过来帮腔,“就按我儿子说的来,你们只要把这三个盆子用血灌满,你们要什么,我就给什么!” 光背大汉不理会关云山,两只眼睛只是死死盯着关晓军,“好!是你逼我的!今天我就把这条贱命送给二位!” 他不再犹豫,举起手中短刀向胸口狠狠插去! 关云山大吃一惊,这人要是真的在自己超市面前自杀,摊上官司事小,自己的超市可就别想着开成了,以后谁还敢过来买东西? 他正想开口阻止,却已经来不及了。 轻微的响声之后,或许连响声也没有,刚才那响声可能只是关云山一霎时的幻觉,光背乞丐手中的短刀已经斜斜的插进了自己的胸口,鲜血流了出来。 关云山吓的浑身一颤,一时间不知说什么是好,心说:“坏了,真要死人了!” 旁边的关晓军却是鼓掌叫好,伸腿将陶盆踢到大汉面前,“开始吧,看什么能灌满,看你血多,还是我的盆多!” 他嘿嘿笑道:“我们超市里还有一百多个这样的陶盆,这三盆灌满也无所谓,反正盆子多得是!你们流多少血,我都能接得住!超市刚开门,就迎来了这样的开门红,你们三位可真捧场啊!” 关晓军看向旁边的两位青年乞丐,“别犹豫啊,你们的老大都开始短刀插胸了,你们就不表示表示?” 他一脸耐心的向两位青年乞丐道:“不过啊,我要告诉你们啊,你们别傻得真拿刀子往心脏上捅,那样一捅一个死,绝对错不了!你们要学你们这位光背老大,短刀插胸的时候,一定要斜着插,而且呢,这刀上也有机关,一般都能伸缩,看着是刀刃全都插进肉里了,其实入肉只是一小截,看着可怕,其实死不了人。” 关晓军说完这句话后,看了对面光背大汉一眼,“说吧,谁让你过来捣乱的?云泽地区有乞丐不假,但像你这样玩自残的恶丐,一个都没有!你是外地口音,肯定是有人请你来故意恶心人的!真当我老关家好欺负啊?” 他拉过旁边的椅子,重新坐下,“行了,别装了,你也怕死!都快尿裤子了,还死撑着干啥?我可告诉你啊,你这血可是流的差不多了,一会儿再不上医院,那可就真死了!” 他嘿嘿笑道:“说实在的,我还从未见过你这样慢慢流血,慢死过去的人,啧啧,一定很有意思!” 关晓军忽然想起什么,猛然站起身来,“你可别死的太早啊,我想起来了,办公室里还有一台相机,我得拍照纪念一下。” 对面胸口插刀,一身鲜血的中年大汉,脸上终于露出恐惧的神色。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残忍!” 第一百四十二章 立规矩 “残忍?” 关晓军看向面前的光背大汉,“我要是真的残忍起来,我自己都害怕!” 他似笑非笑,“走吧!你现在走,我也不难为你,一会儿要是再不走的话,你就别走了!蠢货,给别人当枪头都不知道!你还真当自己是法外之人啊?” 光背大汉面露怒色,但看到关晓军平静的目光之后,不知怎么的,即便是在阳光高照之下,身上还是泛出一丝冷意,似乎面前这个嘴巴有点绒毛的后生小子,其平静的目光中藏着雷电与冰霜,让人不自禁的就感到心惊。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其实再闹下去就已经没什么意思了,除非他真的舍得死在这里,不然的话,就只能走人。当恶人遇到比自己还要混蛋的家伙时,那就只能拱手认输。 年轻小子,正是最为狂妄最无所顾忌的年龄,他还真敢把自己给逼死,而且自己舍得死,对方还就真的舍得埋! 恶人自有恶人磨,光背大汉见到关晓军的举动之后,心下早就怯了,萌生了退意。 只是羞刀难入鞘,就这么灰溜溜走人,面子上实在有点挂不住,可他又不敢对关晓军说出什么狠话,当下脑筋急转,看了看地上的陶盆,随后对关晓军道:“小子,你们这个大铺子竟然还卖盆子罐子?” 关晓军道:“你这不废话么?我们开的这是超市,超级市场知不知道?就是什么都卖的市场!跟百货大楼差不多,但是更实惠,更便宜,更让人放心!别说这和面盆子了,我连澡盆都有!” 光背大汉跺脚道:“我要早知道你们这里卖澡盆卖陶器,我们说啥也不来啊!道上规矩,我们就不应该来贵宝地讨生活!” 他一脸惭愧之色,“今天是兄弟招子不亮,冲撞了关爷,是兄弟我的不对!” 弯腰低头,向关晓军摊开被鲜血染红的手掌,“小哥儿,给点医药费,我这就走人!” 关晓军见他自己为自己找这蹩脚的理由当台阶下,忍不住好笑,从兜里掏出五个钢镚,扔到这光背大汉手里,“新号开张,本小利微,别嫌少,大家都不容易,拿去看病去吧!” 他这五个钢镚扔出去后,落在大汉手里,竟然是立在了他的掌心,五枚硬币都是直立立的站在那里,说不出的诡异。 光背大汉愕然的看了看手中的钢镚,又看了看面前的关晓军,随后又低头看了看掌心,又看了看关晓军,脸色忽然变得惨白,“原来是高人当面。兄弟这就离开云泽,以后再不敢踏入云泽一步!” 关晓军淡淡道:“我这家乐福超市,以后肯定会开遍大江南北。” 光背大汉急忙说道:“以后但凡家乐福超市,兄弟绝不敢再找事儿!” 关晓军不再理会这家伙,转身对关云山道:“老爸,过两天,在咱们超市门口放两口铜缸吧,一边一个,以后谁要敢这么恶讨的话,先让他们把血灌满再说!” 光背大汉吓了一跳,拉着旁边发呆的两名青年乞丐大步离去,“小哥儿放心,以后只要门口放铜缸的超市,我们都绕着走!” 从此以后,老关家的超市就形成了传统,每一家连锁超市的门口,都会摆着两口铜缸,铜缸是莲花底子,外面刻有铭文,都是些“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等易经上的句子,也是教人做人的道理。 这两口铜缸,在多年后被人称之为“铜缸谢客”,天下乞讨之人,但凡知道规矩的,都不敢在门前撒泼。 连关晓军自己也没有想到,今天这花子帮的恶丐向自己显本事,到最后却成了关晓军给他们立规矩。 这光背大汉拉着两名青年乞丐踉踉跄跄的离开超市的时候,一名青年乞丐一脸的懵逼,“师父,咱这一走,这血可就白流了啊!” “是啊,这次咱们光是看伤也不止几十块啊,这小子就给了您五块钱!太侮辱人了!” “你们闭嘴!咱们再不离开,非得死在这里不可!这人咱们惹不起!” “为啥啊?” “对啊,为啥啊?” “闭嘴!” 看着这血头血脸的三人渐渐消失在大街上,关晓军笑了笑,一脚一个,将面前的陶盆踢碎,“碎碎碎平安哈,碎碎平安!” 这陶制的和面盆其实极为结实,平常时候就是用棍子敲,也未必能一下子敲碎,但在关晓军脚下却如同纸扎泥捏的一样,三只陶盆被他踢得粉碎。 这要是被练家子看到,肯定会佩服的五体投地,可惜现场没人懂这个,都不知道关晓军这三脚的厉害。 关云山呵斥道:“小军!你发什么疯?好好的,你把这盆子踢碎干啥?” 关晓军很无辜的问道:“这仨盆子还能卖出去吗?拿回店里,那也是晦气啊,还不如踢碎了省心呢。” 关云山一想也是,这仨个盆子都染血了,说什么也不能当商品卖出去了,确实就应该打碎。 这三个乞丐一走,他一口气终于松了下来,走到关晓军面前,很好奇的看向自己的这个儿子,“小军,刚才你跟那要饭的说的是啥意思?我看你五个硬币往他手心一扔,怎么五个都立了起来?” 关晓军一本正经道:“这是江湖手段,我跟太爷学的,哎呀,说了你也不懂,快叫人打扫一下吧。你看这地面,这么多血!” 关云山还想再问,关晓军已经跑进了超市开始喊人出来打扫地面了。 超市门前的停车场上,洒水的洒水,拖地的拖地,地上的血迹渐渐的消失不见,购物的顾客们也都开始慢慢靠拢,超市的生意恢复了刚才的火爆情形。 对关云山来说,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但关晓军却一直觉得不对劲,他按照江湖规矩,把那闹事的光背大汉放走了,并没有询问是谁指使他的,但现在此人一走,再想查出来,可就有点不容易了。 “这到底是谁呢?” 关晓军心里有点疑惑,“我这开超市又碍着谁了?背后捣乱,连站出来的勇气都没有,应该不是什么难惹的角色。不过要是就这么轻轻揭过去,这口气怎么也不顺!” “不过没关系!我有的是时间,早晚把这藏头露尾的家伙抓出来!” 第一百四十三章 回乡下 关云山的家乐福超市,自从那乞丐闹事之后,就再也没有出过别的事情。 关晓军与关山虎在私下里给云泽地区的地下势力发出了警告,“以后要是谁敢在家乐福超市里闹事,直接把腿打折!无论男女!” 此时的关山虎已经是在整个云泽地区赫赫有名,他说的话,还真没有几个不敢听。况且关云山这个超市还有庞文海这层关心,还有庞文山这宝岛投资商官面上的关系,再加上公安局长洪新刚的照顾,除非有人活腻了,才敢去这里闹事。 没人闹事之后,关云山这生意火爆的不行。 超市这种新颖的购物方式轰动了整个云泽地区,有很多人都是从几十里地外的地方,特意骑着自行车来这超市里买东西,一是为了图个新鲜,另一个则是图个便宜实惠。 其实这超市里的东西也就比外面的东西便宜那么一点,而且过了打折期之后,里面的货物比外面还要贵那么一点。但是架不住里面品种多啊,而且在里面买东西显得非常有档次,与如今的菜市场的环境截然不同。 这超市里装修的干干净净,地面铺的是方方正正洁白的瓷砖,里面的东西摆放的井井有条,上面都标有价格,虽然不能砍价,但是一分价钱一分货,人家这东西就值这个价。 挑选东西的时候,超市还能提供拉东西的小车子,而且如果带着小孩子的话,购物车上还有小孩子坐的地方,真是又方便又体贴。 在这个时候,骑车子去影院看电影的时候,电影院外停车子时,看车子的人还要收两毛钱的看车费,但是到了这个超市里买东西的时候,人家超市这里也有看车员,但却不收费,人家免费看车! 你看看,多体贴!多为人着想! 这个时候的社会,还没有“顾客就是上帝”的说法,关云山其实也不知道这个说法,但是他在美国考察了一段时间,对美国商店的服务印象极为深刻,他虽然不明白那些超市为什么对服务人员那么苛刻,但却知道照猫画虎。 因此在培训服务人员的时候,非得让这些服务人员学习国外那一套,在商场里卖东西的时候,都不许坐着,谁敢态度不端正,就要罚谁的款。 如今的销售批发市场,卖东西的人都是一副悠哉悠哉的形象,关云山对于服务人员的这种要求,在这个时候颇有点不近人情的味道,就连关帝庙村里的人也对他颇有微词,有的人觉得这是关云山故意为难人,直接就撂挑子不干了。 但关云山这个人脾气虽然不好,做事情却很认真,只要认准了一件事,那就会一直按照自己的想法做下去,区区几个人撂挑子,对他来说,完全不是个事儿,他们不干这个活,别人有的是愿意干的。 一个月三百块的工资,还不算提成,在这个年代,已经是一份非常不错的工作了,抢着干的人多的是。 所以现在还留在超市里工作的员工们,全都是穿着统一的制服,对顾客的态度都是极为有礼貌,没谁敢跟顾客拌嘴,真要是与顾客之间出问题了,可以直接找主任来协调。 就服务态度而言,老关家的家乐福超市堪称是整个云泽地区甚至整个中国都数得着的购物之地。 超市里的这种体贴的服务,使得进入超市买东西的人,一开始都极为不适应,尤其是服务员用不太标准的普通话说出“欢迎光临”四个字的时候,搞的人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但是来过几次后,就感受到了其中的好处,这个超市真的与别的商场不一样,服务人员虽然不能算是非常热情,但极为周到,口渴了还能跟她们要碗水喝。在这超市里面还有休息区,大长凳子随便坐,愿意坐多久,就坐多久,人家也不往外撵。 就整体环境而言,这个超市可是比别的商场好的太多。 超市开业没多久,就成了整个云泽地区的知名地标,小姑娘小伙子谈恋爱的时候,购物的首选之地就是老关家的这个超市。 这超市里如今基本上什么都有,吃的穿的用的,五花八门,琳琅满目,连彩色电视机都有,摩托车自行车也有,可以说衣食住行相关的东西,都能在这里找的到。 相亲的小伙子能在这里为对象买一件时髦的衣服,能让小姑娘高兴半个月, 而小姑娘用从这里买到的毛线织成的鸡心领的毛衣送给小伙子,也能让小伙子高兴大半年! 老关家的这家超市,俨然成了整个云泽地区高大上的代表,是除了电影院之外,年轻的情侣们来的最多的地方。 体贴周到的服务,整洁有序的环境,适中的价格,吸引了大批量的顾客,有的人能在这里买点大件回家,能在亲戚朋友面前吹嘘好长时间。 生意做到了这个地步,用火爆二字已经难以形容了,这已经成了一种消费现象,这才开业没多久,关云山便考虑开分店的事情了。 这个时候,关阳的中考早就过去了,后来经过对题之后,关阳这次中考的成绩非常不错。、 但有时候人的记忆做不得准,明明对题之后,觉得自己考得不错,但一旦真实成绩出来后,却是惨不忍睹,有时候明明记得自己考得不怎样,但实际成绩却很不错。 学生时代,很多人都遇到这种情况,事后考试对题对有些人来说,意义真的不是很大,因为有些人的记忆很不靠谱,特别是有关考试成绩的记忆。 也因为这个,关阳在考试之后,对自己的成绩一直都没有自信,成天提心吊胆的,这个时候别说夺取一中前三名了,现在连考上一中都没有信心了! 关晓军一看这不行,自己老姐这心理太紧张了,为了缓和一下关阳的紧张情绪,关晓军提议大家一起会关帝庙老家待上一段时间。 自从中考之后,关阳就住在了云泽市的院子里,就生活状态而言,市里面的生活比乡下可要精彩多了! 吃的用的玩的,很多都是乡下农村所没有的,因此就关阳本身而言,她是非常喜欢城市里的生活的。 不过最能因为考试的原因,心浮气躁,在城市里也待得厌烦了,没怎么考虑,便同意了关晓军的提议。 此时关云山当初买的吉普车已经很少用了,档次有点低,换成了桑塔纳,于是这辆车就成了关晓军等人的专用座驾。这次回老家,开的就是这辆老吉普。 来到关帝庙村后,三人提着东西刚进入老院子,就见到院子里有一名老人正在与关宏达聊天。 “我以前身体出现了问题,现在还有点不舒服,我一直都在打听有没有抗癌的特效药,这两天听说了你们老关家的凉茶。” 这位老人一脸诚恳的看向关宏达,“我喝了你们的凉茶后,感觉身体确实有改善。老哥哥,我想代理你们家的凉茶,您看怎么样?” 关宏达一脸迷惑的看向来人,“您怎么称呼?” “我叫吴秉心。” 第一百四十四章 时代悲催的代表 “吴秉心?” 刚刚走进院子里的关晓军到爷爷对面的这位老人的自我介绍之后,忍不住惊讶的挑了挑眉毛,“竟然是他?” 吴秉心这个名字,多年后恐怕已经没有人记得他了,但在九十年代,他旗下的一个保健品公司,却在中国的保健品市场上成为了一个时代的传奇符号。 此人当初只是一名矿场的普通财会,后来退休后因为肝癌的问题,找了很多偏方对自己进行治疗,这家伙命大,也不知怎么搞的,他什么药都吃,竟然被他胡吃乱吃把自己给治好了。 也就是因为自己的亲身经历,吴秉心意识到了保健品的市场潜力,当时恰逢魔都生产的昂立一号口服液进入了市场,吴秉心便凑钱干起来了昂立一号的代理商。也就是这个代理商,让他赚到了真正的第一桶金。 后来用这些钱成立了山竹公司,研发推广了保健产品山竹口服液。 因为熟知市场运作,又恰逢九十年代人民见识少的缘故,山竹口服液在经过了密集型广告轰炸后,几乎是一夜之间火遍全中国,上至首都,下至偏远农村,在任何地方都能看到三株口服液的广告标语。 而且山竹公司还打着送医下乡的旗号,让公司的员工穿着白大褂在各个乡镇进城免费诊疗,进一步扩大自己产品的影响力。其实这些穿白大褂的人,就会一些简单的医学知识,都是在一周速成班培训出来的家伙,装模作样糊弄人而已。 对于山竹口服液,但凡八零后,基本上就没有不知道这个保健品的人。 对关晓军来说,他的整个青春期基本都是在山竹口服液的广告中度过的。 从关晓军上初中开始,一直到高中毕业当年这段时间里,每次打开电视,地方电视台上就都是铺天盖地的广告,而打广告最多的就是山竹口服液。 这做广告的都是云泽地区的本地农民,或者唱戏的,说坠子书的,这些人脸皮厚,能吹能侃,将手中拿着的山竹口服液吹的天花乱坠,什么喝了口服液后,乙肝大三阳转小三阳啦,什么癌症晚期转危为安啦,什么浑身没劲现在有使不完的力气啦,等等等等,极尽夸张之能事。 这些做广告的人,都是当地的经销商在自己负责的片区找的人,随便给个仨瓜俩枣的,这些人脸皮厚的人,就能在镜头前吆喝半天。 最为搞笑的是,有些做广告的老人,刚说完“自己身体已经好了”的广告语,没几天就去世了,但是电视台上的广告还在播放他做的广告,“喝了山竹口服液,能活一百年……” 这种夸张之极的愚民性质的广告,简单粗暴,一点艺术含量都没有,在后世看来,这应该是最为拙劣的广告了。 但这种广告,在九十年代的时候,却是最有效果的东西,这种全方位立体式的广告轰炸,炸的老百姓晕头转向,别管身体舒服不舒服,都想买一盒试试效果。 这照成了山竹口服液在中国市场火爆的销售场面,再加上倭国人也对这口服液感兴趣,引进到了倭国进行销售,更助长了山竹口服液的热度。 后来据吴秉心回忆,在山竹口服液销售的鼎盛时期,很多经销商都用麻袋扛着钞票在厂子外面等待进货,场面火爆到难以控制。 这山竹公司,在九四年成立后,口服液第一年的销售额就达到一亿多,到了第二年,就达到二十三亿多,而到了九六年的时候,全年销售额已经达到了九十多亿。 这种销售额,简直吓死人。 要知道这可是九十年代的九十多亿。 在山竹横行保健品市场的时候,所有的保健品都要退避三舍,不敢与之抗衡,在九八年之前,山竹口服液毫无疑问的成为了保健品行业的老大,对其余的保健品简直就是碾压性的压制。 这种一枝独秀顾盼自雄的状态,一直持续到九八年,然后山竹公司倒了血霉。 据说是一名老汉喝了山竹口服液后,忽然倒地身死,其死因就是因为喝山竹口服液喝死的,然后这件事几乎在一瞬间就轰动了全国。 山竹口服液在一夜之间由火爆销售降低到了零点,整个公司的销售业绩一降再降,到最后连一年两千万的销售额都达不到了,一度濒临破产。 昔日雄踞东方的保健品老大,山竹帝国,在一夜之间便轰然倒塌。 墙倒众人推,破鼓万人捶,成了垃圾的代名词。 其实山竹公司倒闭的非常奇怪,但凡有心之人就能看出这件事的诡异之处。 在九十年代,那个家里电话都不曾普及的时代,一位普通的乡下老汉就因为喝了一瓶山竹口服液死了,一夜之间就被全国人知道了,各个媒体刊物都在疯狂转载这件事,各个新闻报纸都充斥了“山竹口服液喝死人”的报道。 似乎所有报纸报刊杂志,都在同一时间接到了相关消息,然后同一时间集体发力,将这件事炒作了起来,吵得全国人民没有一个不知道的,于是所有人都对山竹口服液畏之如虎。 事情到了这一步,明眼人都可以看的出来,这件事背后其实有着一只看不见的巨大的手,在推动整个事情的进度,这只看不见的手,让这件事发酵爆发然后借机轰传天下,把山竹公司斩于马下。 吴秉心因为这件事大病了一场,病好之后,就开始了漫长的诉讼之旅。 一直到了两年后,这场官司才算是有了结论,司法部门断定“山竹口服液是一种无毒无害对人体有益的保健品生态酶”,那位死亡的老汉,其死因与山竹口服液没有任何关系。 但到了这个时候,即便是官司胜诉了,也已经晚了。 保健品这个行业,想要做大一个品牌部容易,可是要毁坏一个行业,那简直是不要太轻松,日后的三鹿奶粉就是一个例子,而在三鹿之前,就是山竹。虽然山竹是被冤枉的,但其灭亡的过程却是极其类似。 在山竹平反之后,这件事似乎引起了内部人士的强力干涉,又似乎是为了表示对山竹的歉意,在两千年的某一日的新闻联播中,中央新闻花了整整八分钟报道了山竹公司的科研成果,号召全国都向山竹公司学习的口号。 但即便是新闻联播也不能挽救山竹公司了,一个公司一旦名声坏了,再想立起来,难如登天。 吴秉心胜诉之后,喊了多年的“东山再起”但却一直都没能起的来。 后来关晓军分析了一下,发现此人之所以失败,原因就是因为太独。 这山竹公司,被吴秉心父子两人掌控,外人很难向他们公司伸进手去。 而他们这摊子铺的又太大,做的又太红火,谁看了都眼红,他又不肯割肉,于是就被人家弄趴下了。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与牟其重算得上是同一个下场,只不过牟其重比他还惨,非但公司没了,人也进去了,再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垂垂老矣。 我挣不到钱,你也别想挣钱! 我得不到,你也别想有! 这是当时某些人的心态,在九十年代的时候,好多大企业大公司,就被这种人给弄趴下了,不止山竹公司一个。 这是中国的一种特色,这种特色以后还会继续上演。 今天见到这位悲催人物竟然来到了自己家里,关晓军又惊又喜,他还正想着跟此人搭上线呢,这人就来了。 ps:订阅很不理想,这样吧,只要订阅上涨,均订上升,我都会一直两更下去,不然的话,真的很没动力。兄弟姐妹们,给点动力,加加油鼓鼓劲呗。 无标题章节 第一百四十六章财富 保健品这种东西,就关晓军所了解的而言,全都是屁用不中的东西,多吃不如少吃,少吃不如不吃,全都是骗人的。 你要真有病,你吃药啊,吃保健品有个屁用? 身体真不好,那你锻炼啊,要是喝保健品都能把身体喝好,那要医院干什么? 有时候人的脑子就转不过这个弯来,听风就是雨,别人说什么他就信什么,思维全都被别人引导,实在是令人感到悲哀。 中国市场上的保健品,自从面世以来,走的都是哄骗的套路,九十年代是这样,一直到新世纪,还是这样。换汤不换药,全都走的骗人路线。 就像以后的什么脑蓝金脑黑金啥的,明眼人都知道这玩意儿屁用没有,而且还死贵,可买的人就是非常多,大家心甘情愿的被骗,而且还觉得这东西上档次。 如果有人想做保健品的话,首先就要明确一个观点,那就是:保健品本来就是骗人的! 但怎么骗,怎么能把顾客骗的晕头转向,骗的心甘情愿,那就要看你的商业运作与推广手段了。 可以这么说,电视广告,就没有一个不是吹嘘造假的,但在保健品而言,夸大造假的情形尤其严重,山竹口服液就是其中的代表。 其实山竹口服液广告的夸大宣传并不是最离谱的,只不过它最有名气,才成为了夸大宣传的代表,同时代比它还要夸张的广告多的是,但因为名不见经传,才没人提及。 在关晓军看来,成也广告,败也广告,山竹公司如此大批量的密集型广告轰炸宣传,造成当时人们普遍的厌烦心理,无论是谁,一打开电视,看到的都是这个产品的广告,看的人心烦意乱,时间一长,自然而然就生出了厌烦的心理。 农村的大街小巷,贴的都是山竹口服液的标语,就连猪圈羊圈甚至是粗一点的大树上,都有这个产品的宣传。 在九十年代,计划生育的宣传标语与山竹口服液的广告标语,成了充斥在农村地区最多的字眼,简直是无处不在,无缝不钻,广告能做到这个地步,堪称恐怖。 在当时,别人怎么想的,关晓军不知道,但就关晓军自己而言,在他幼年时期,对山竹公司简直厌恶到了极点,看着就恶心。不为别的,就因为这广告太多,太密集,而且还太没有水准,一些所谓的“专家”装模作样的点评这款产品,一些所谓的“患者”以身说法,话里话外,都是对这款产品的褒扬之词,简直吹嘘的没边,越看越让人烦躁。 所以在得知山竹公司垮掉的时候,关晓军与周边同学都是拍手称快,不过对于什么“喝死人”这种情况,关晓军倒是不怎么相信。 因为关帝庙村里,喝山竹口服液的人多得是,也没见过有喝死的,而且据反馈,效果还确实有那么一点。 但关晓军不信,并不代表别人不信啊,于是山竹公司在一夜之间就臭大街了,全国人民畏之如虎,偌大的保健品帝国瞬间崩塌。 后来关晓军成家立业,有了些阅历与见识,再与朋友们喝酒讨论这件事情的时候,对山竹集团都觉得有点可惜。 抛却一切先入为主的观念,如果客观的看待山竹公司,你就会发现,就商业运作而言,这家公司几乎已经将保健作品市场的开发,做到了极致。同时代的所有保健品,都难以望其项背。 如果不是因为摊子铺得太大,对下面约束不够严厉,又没有树立起好的企业文化,再加上吴秉心父子急功近利,导致公司膨胀太快消化不良,这山竹公司应该也不至于倒塌的这么快。 当然,还有一点,这家公司得罪的人太多了,也太高调了,就历史规律而言,它的倒塌也存在着一种必然性。 因为在中国,无论是个人还是组织亦或是商业集团,只要你太过高调,那么倒霉也就紧随而来。 吴秉心虽然一直强调“官商”“官商”,产品推广营销一直走的都是官商结合的路子,自认为掌握了对国情的认知,其实还是认知有限,他要真的有认知的话,也不会如此的大张旗鼓,如此的大放狂言。 步子太大,扯到蛋了,这种情况多的是,不差他一个。 就关晓军个人而言,闷声发大财,或者说一步一个脚印的向前走,那才是真正的经商之道。这经商与做官是一个道理,踏踏实实的做事情,那才是王道,也是一个人一个企业的立足之本。一旦高调,你就等着倒霉吧。 从这点来说,关晓军其实最佩服的就是老干妈这个风味食品集团,人家不上市,不融资,不贷款,不赊账,不欠账,这才是最符合中国思维的经商模式,简单,但是踏实。 不过也不能一概而论,娃哈哈集团也跟老干妈的模式一样,但因为产品类型的不同,他就很难做到老干妈的程度,底气差了点。 关晓军没有做过商人,也不懂经商之道,如果真让他经商的话,他只能以这种最笨的方式来经营自己的公司,因为融资上市什么,他根本一点都不懂。 自己不懂的事情,最好就别掺和,他这辈子重来一次,其实根本就没想过当什么世界首富,做什么政治明星,他只是利用自己的先知先觉,尽量的影响改变一下家人的命运与经济状况,如果再贪心一点的话,那就是多赚点钱,争取成为一个成功人士。 至于赚多少,其实他心里并没有太过长远的规划,反正走一步看一步吧,机会多得是,到现在为止,一切都要比上辈子都好的太多了。 他现在有意无意的引导父亲关云山开建筑公司,开超市,靠的都是脑子里的先知先觉,现在建筑公司与超市都已经成型,管理人员的担子就全都压在了关云山身上,关晓军现在根本就帮不上多大的忙。 其实即便关晓军接过关云山的担子,他也未必能比关云山做的更好,在经商方面,关晓军也并不比他老子强多少。 好在无论是超市还是建筑公司,都是一个人际交往大于商业运作的产业,关晓军还能帮着出主意,可真要是具体到商业产品推广以及商品销售方面,这就是关晓军的短板了。 就像关自在给关晓军的凉茶配方,关晓军想要把这凉茶做大做强,就必须运作起来才行,但怎么运作,怎么推广,这就牵扯到了一个营销团队以及营销理念的问题,就现阶段而言,关宏达父子都没有能力对这凉茶进行开发,必须要找专业的人来搞这件事才行,实在不行,借用他们的渠道也可以。 吴秉心这个人怎么样,以后公司会发展到什么地步,关晓军都不怎么在意,他最在意的是日后山竹公司的营销团队,这才是一个公司最大的财富。 关晓军想把这个团队攥到自己手里。 第一百四十七章 商谈 吴秉心最近有点小苦恼,倒不是事业上的事情,而是身体上是问题。 他在前几年身体不适,被查出肝癌之后,就一直找偏方找土大夫来治疗自己的病,他为人乐观,心态远超常人,一直都坚信自己能够战胜癌症,事实证明他的意志力果然惊人,竟然真的战胜了病魔,身体随着时间的流逝,非但没有像医生说的那样越来越差,反倒是越来越好,连续几次体检化验,肝区的阴影也越来越小,一切都向着好的方面转化。 也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吴秉心才关注到了保健品这么一个行业,然后与儿子一起坐起了昂立一号保健品的代理商,很是挣了一笔钱,如今他正筹划着在泉城重新开设一个专门研发保健品的公司。 他这段时间代理保健品,看到了这个时代保健品市场中所蕴含的巨大商机,便想着自己也做一个保健品的品牌,不再只是当别人的代理商。 如今他人马摊子都拉了起来,正准备卯足了劲加油干呢,忽然身体就不舒服了。 他是得过重病的人,对自己的身体最为爱护,感觉不舒服之后,第一时间就去医院检查,然后就发现自己原来已经转好的肝区肿瘤竟然有扩大的趋势,这一下顿时吃了一惊,连开办公司的想法都打消了,如今治病才是第一要务。 吴秉心因为前期依靠吃土方才能恢复了身体,因此对正规医院的医疗方案根本就不认可,他最在意的其实还是民间的一些土方验方。其实很多土方根本就不不管用,但他就信这个。 在吃了好几种土方都没效果的时候,即便是吴秉心心情乐观,此时也生出了悲观的想法,恐怕自己大限不远了。 后来不知道从那打听到的,听说云泽地区有一家姓关的人家卖的凉茶,对身体有很好的保健效果,因此他特意让人从云泽地区买了一点凉茶粉喝了几次。 喝了几次后,也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自身免疫力增高了,还真出效果了,去医院检查了几次,病情竟然稳定了下来。 吴秉心是做什么的?他本来就是做保健品的人,对市场的嗅觉极其灵敏,第一时间就意识到了老关家凉茶中所蕴含的商机。因此在身体健康状况稳定了之后,便驱车赶到了关宏达家里,想要与关宏达商洽一下代理商的问题。 在他原来的想法中,这乡下老农见识粗浅,只要给点钱就能把配方给买走,了不起出个三五万块,就能把这方子给拿下了。 后来到了云泽地区一打听,发现事情远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人家老关家卖凉茶其实卖的非常不错,虽然没有建厂,但是光凭简单的手工配比凉茶粉,人家一年光卖凉茶都要卖出十来万块钱。 人家有这么一个会下蛋的老母鸡,怎么可能会将配方卖给自己?别说是三五万了,就是三五十万,人家老关家也绝不会卖配方,甚至三五百万,也不可能打动人家的心。 中国人最为重视的东西中,其中有一种就是祖传秘方,这东西是留给子孙的财产,但凡心智健全之辈,都不会轻易卖出去。 如今关宏达光卖凉茶都能成为地方有名的富裕人家,这凉茶配方自然看的很紧,秘而不宣早在预料之中。 到了这一步,吴秉心原来的打算已经是泡汤了,他不得不转换想法,将买断改为合作,所以才向关宏达提出了代理老关家凉茶的提议。 “老弟,你说这代理到底是啥意思?” 听到吴秉心的提议后,对市场运作一点都不懂的关宏达有点不理解这代理商的概念,“你给我解释解释呗!” 这段时间,关宏达早在半年前就想把自家的凉茶生意进行扩大化生产,只是因为关云山超市即将准备开业的缘故,他还要帮忙去建筑公司管理工地,因此一直没有时间搞这一块,如今好容易闲下来了,这吴秉心就找了过来。 这真是瞌睡遇到了枕头,有人与自己合作,关宏达大为心动,不过他不怎么懂商业运作的事情,准备先听听这个吴秉心怎么说。 同时他也感动极为好奇,这吴秉心看模样比自己也小不了多少,也得五十来岁了,可他怎么就这么大的劲头,这么大年纪了不在家好好的抱孙子,干嘛还要跑出来做生意?他就不嫌累吗? 当听到吴秉心解释了代理商是怎么一回事之后,关宏达对于合作不合作的事情不置可否,他首先问吴秉心的不是利润金钱等东西,而是非常好奇的一句话,“兄弟,你这么大年纪,还跑来跑去做生意,你图啥啊?” 关宏达看着吴秉心,非常疑惑的问道:“你家不像是缺钱的人,你刚才说了,你已经退休了,退休了不就是在家打打麻将,下个象棋吗?我见城里的老人都是这样,你怎么就跟他们不一样?” 吴秉心笑道:“老廉颇都不觉地自己老,姜太公八十岁了,还在渭水钓鱼,就为了施展胸中抱负,兄弟我年龄虽然大了,但我不服老,我就想做点事情让年轻人看看,我要让他们知道,我们这些老家伙,年龄虽然大了,但心还年轻!” 他说到这里,很诚恳的对关宏达道:“老哥哥,你比我年龄还要大几岁,按理说,你也应该在家里闲着下象棋打麻将啊,你为啥不闲着?我可知道啊,你儿子可是个有钱人,整个云泽地区都很有名气。现在你们老关家的凉茶,可都是你在忙活,可你完全用不着这么忙啊,你图的又是啥?” 关宏达呵呵笑道:“忙了一辈子,猛然闲下来,说实在的,很不对劲,我这人啊,天生就是个劳碌命,忙活这凉茶的事情,倒不全都是为了挣钱,主要就是找个活干,人啊,有点事情干着,心里踏实!” 此时关宏达六十来岁了,而吴秉心也五十多了,两人在这个年龄都可以算的上是老人了,老人与老人之间,有着很多共同的话题,彼此在院子里谈了很长时间,互相之间把对方的底细也差不多都摸清楚了。 这俩人一个比一个精,互相都是打感情牌,可就是不往代理合作的话题上引,后来眼看天色不早了,吴秉心终于有点沉不住气了,向关宏达道:“老哥哥,您给句话呗,您看咱两家能不能联手做一下这个凉茶生意?” 关宏达道:“先吃饭,先吃饭!” 两人谈话的时候,王欣凤已经做好饭菜了,这吴秉心也算是一个不请自来的客人,可不能慢待了,因此饭菜极为丰盛。 吴秉心哪有心情吃饭啊,这代理的事情敲不下来,他吃饭也难以下咽,“老哥哥,您给句痛快话吧。” 关宏达想了想,伸手把正在端菜的关晓军叫到面前,“小军啊,咱们家的凉茶,可是爷爷以后要留给你的,你来说说,咱们这凉茶要不要跟你这吴爷爷合作啊?” 吴秉心心道:“宏达老哥这么精明的人,怎么这时候糊涂了?这事情你问一个孩子能有什么用?难道这孩子还真能做的了主?” 第一百四十八章 我姑且一说 关宏达前段时间在云泽市里与关自在一起居住的时候,关自在没少向关宏达说一件事,“宏达啊,你们啊,不要老是把小军当孩子看,有些事情啊,这小子看的比你们都要明白呢!以后有啥事的话,听听小军的意见吧,这孩子比他爹有主意!比你的想法都多!” 关宏达自己也觉得自己这个小孙子有点妖孽,年纪虽然不大,但是跟他相仿的一群孩子全都服他,别说整个关帝庙村里的孩子,就是凤山镇中学的很多学生,都对他极为佩服,小小年纪就成了孩子王。 这小子甚至在云泽市里生活的短短一个假期,就在市里有了十几个跟班,简直如同一个强力磁铁一样,将一些小家伙聚拢到了一起,然后自然而然的发号施令,别人也都听他的。 有一种人天然的就带着一种奇异的人格魅力,能够悄然的影响到身边的人,使他们产生一种信服感。 关晓军年纪虽小,但却已经有了这种独特的气质,在与人交往之中,往往能处在主动的位置上。 这一点可比同龄人要强多了,关宏达与关云山小时候都不如他。 有时候家里遇到点事情时,关宏达便特意询问关晓军意见,倒不是让关晓军拿主意,而是有意的培养关晓军对一些事物的认知。 现在这个素不相识的吴秉心想要代理自家的凉茶,关宏达虽然有点心动,但这种事情急不得,首先得弄清楚这吴秉心的身份才行,合作不合作还得有待商榷。 此时恰好关晓军在旁边,关宏达便想听听自己这个孙子的看法,他此时让关晓军说说看法,其实只是让关晓军做一下缓冲,拖延一下焦急的吴秉心。 谈事情嘛,抻一抻对方也是常有的手段。 至于关晓军能不能说出什么有用的话来,关宏达倒是没怎么指望,毕竟自己这个孙子年龄还有点小。 见爷爷让自己说一下自己的意见,关晓军将端过来的饭菜在桌子上放好,随后缓缓做到吴秉心的对面,先看了看关宏达,“爷爷,那我就装着胆子说一下啊,说的不对您别笑话。” 他不待关宏达回话,眼睛已经看向吴秉心,“吴爷爷,刚才您和我爷爷说的事情我都听到了,那现在我说一下我的想法。” 吴秉心见关晓军年纪不大,但坐在那里自有一股气度,竟然让他生出不可小觑的奇异感觉来,当下好奇道:“孩子,没关系,你说就是。” 关晓军说道:“吴爷爷,我的意思是,合作肯定没有关系,但只能是合作!我们老关家的凉茶我们自己生产,您负责开拓市场进行销售,其中所产生的利润,我们可以商谈一下分配的问题。就是说,生产与销售我们必须分开,您只是代理商。产品开发啊,研制啊,配方的改善啊,那都是我们的问题,我们只能是合作关系。” 他语速缓慢,力求将自己的思路说清楚,使得本来处于变声期公鸭嗓般的嗓音变得低沉起来,透着一股子稳重的味道,“当然,在我们在合作的时间里,我们也可以共同开发研制新的保健产品,但这个新产品必须与我们的凉茶分开。我们老关家的凉茶是祖传秘方,我们还准备一代代的传下去呢,所以不能与任何保健品混在一起。” “我们老关家的凉茶您也喝了,对它的保健效果,想必您深有体会,我们这个产品是不愁卖不出去的,即便是没有您这个代理商,相信以后还会有别的代理商来找我们的,现在正是保健品市场的黄金时期,随便弄俩老鳖在锅里炖汤,就可以说是中华鳖精,两只老鳖炖半年都不带换的,但就是这样的糊弄人,照样有人来买。” 关晓军看着吴秉心,轻声笑道:“吴爷爷,如今的保健品可以说是一本万利,或者是无本万利的买卖,只要吃不死人,只要宣传手段上稍微高明那么一点点,就能挣上不少钱。但这种保健品是做不长的,就连生产这些保健品的厂家,自己都没有长远的打算,因为这些保健品根本就没有什么实际效果。” 吴秉心神情慢慢严肃起来,“小军是吧?你好像对保健品市场非常了解啊。” 他不敢把面前的孩子再当成一个小孩子看待,“你接着往下说。” 关晓军笑道:“咱们边吃边说吧,一会儿菜凉了可就不好吃了!吴爷爷,我给您倒酒,我爷爷可真舍得,把家里藏着的茅台都拿出来了,您尝尝味道怎么样?” 他说这话,起身拿起酒壶为吴秉心倒了满满一杯白酒,“说实在的,我闻着味都馋得慌,要不是我年纪小还不能喝白酒,我早就把家里的茅台偷喝光了!” 关宏达哈哈大笑,“你这臭小子,十八岁之前,你要敢喝白酒,爷爷我饶不了你!” 吴秉心端着白酒仔细闻了闻,笑道:“好酒啊,不过老哥哥,我现在身体状况不适合喝酒啊,我这身体刚刚好转,这白酒我可不敢喝了。” 他将白酒轻轻放下,“等我身体完全康复了,我再陪您好好喝几杯!现在啊,还是听听孩子是怎么说吧,您这孩子不简单啊!” 吴秉心看向关晓军,“小军,你继续说,刚才分析的很到位啊。” 关晓军笑道:“那我就再说一点,说的不对,吴爷爷还请您指教。” 他沉吟片刻,道:“现在保健品市场上的东西,没有一样真正对人体有效果的,有害的倒是不少。但即便这样他们还能创造出巨大的利润来,可见这个行业还是多么的好做,最不济还能捞上几百万跑路呢。但真要把一个产品做好做大,良好的口碑与经得起检验的质量才是立足的根本。” “我们老关家的凉茶,在口碑与质量上完全没有问题!而且与南方的凉茶不一样,南方的凉茶最适合南方人,到了北方就不太适合了,但我们这凉茶其实北方人也能喝,南北方都适用,发展前景非常广阔。” “吴爷爷,其实就算您不来我们家,我们也会对我们家的凉茶进行开发的,这只是早晚的问题。” 关晓军对吴秉心道:“说句自大的话,我们家的凉茶,是皇帝的女儿,不愁嫁!” 吴秉心沉默了一会儿,笑道:“小军,你告诉我,那得什么样的条件才能嫁呢?” 第一百四十九章 关自在凉茶 天色已经黑了下来,院子里磕头虫乱飞,密集如雨。 八九十年代,每到夏天晚上,农家院子里就会下起来“磕头虫雨”,千千万万的磕头虫在院子里飞来飞去,密密麻麻犹如雨点,乱飞乱撞,撞在窗户玻璃上,发出啪啪的密集的响声,看的人头皮发麻。 这些小虫子平时里藏在柴垛里,藏在麦糠下面,藏在厨房的屋里,不怎么显眼,但在夏天的某个特定时日里,忽然一下子就钻了出来,好像在开一场狂欢晚会一般,在整个村庄里狂飞乱舞,犹如烟尘雨点,多的吓人。 每当这个时候,村里人都会在院子里点起一堆火来,然后就有许许多多的磕头虫绕着火堆飞舞,相继死在了火堆里。 这种磕头虫乱飞的现象一直持续到了两千年左右,才渐渐没有了,估计是因为农药泛滥的问题,搞的这些磕头虫还有蟋蟀啥的都大批量减少,还有一种可能就是秸秆麦糠什么的都已经没人留存了,少了这种小虫子的生存土壤。 如此多的虫子在院子里飞舞,在外面吃饭已经吃不成了,只好将酒桌搬到屋里,吃饭才能继续进行。 吴秉心是城里人,还没有见到过这种惊人的景象,隔着门帘看向灯光照耀的院子里,看的目瞪口呆,“好家伙,怎么这么多的虫子?跟小时候的蝗灾似的!” 关宏达习以为常,“这玩意也就闹腾几天,过了这几天,就没有了!来来来,咱们继续吃饭!” 他根本不把这当回事,拿筷子敲了关晓军一下,“小军,你继续跟你吴爷爷说一下你的想法。” 随后他又向吴秉心笑道:“兄弟,孩子说话肯定有不足的地方,你就当笑话听,不要当真。” 吴秉心笑了笑,“没事儿,我觉得小军说的挺有道理!” 关晓军正在拿着一只鸡腿啃,啃完后擦了擦手,笑道:“吴爷爷,咱们合作是没有问题的,但是我们要有时间限制,我们可以先签五年的代理年限,在这五年之内,我们老关家的凉茶,可以让您做河东省的代理,其余的省份我们就需要找别的代理商来经营了。” 吴秉心眉头皱了皱,“只是河东省的代理?不能做全国的代理吗?” 关晓军摇头道:“先从河东省开始吧,我们老关家的凉茶还没有开设厂房,也没有进口设备,生产能力暂时还跟不上,就算是全国总代理,也只是说着好听而已,没啥实际意义。” 他向吴秉心道:“吴爷爷,相比做我家的代理商而言,其实我觉得还不如咱们合伙研发一个新的保健品来,现在科技这么发达,新兴的科技产品肯定要高于我们这些老配方。到时候专心经营新产品,不比做代理商好?” 吴秉心深深看了关晓军一眼,“你这孩子,我咋觉得你是在把我往外推呢?” 他摇头笑道:“我啊,还真打算自己投资研发新的保健品,只是最近身体一直不太好,所以就耽搁了下来。要不是喝了你们家的凉茶,估计我现在还在医院里躺着呢。” 吴秉心看向关宏达,“说实在的。老哥哥,您这凉茶是真有效果,要是不推出去让全国人民喝上,那就太可惜了!” 关宏达点头,“这倒也是!实不相瞒,我们家的这茶水啊,我自己都经常喝,不说包治百病,但确实对身体有好处!要是真能让大家都喝上,确实是一件功德无量的好事。” 他对吴秉心道:“老弟,咱也别绕圈子了,你要真有心思代理,那咱们都得互相了解一下,正好呢,我也筹备一下怎么开设厂房。到时候也好能扩大化生产。” 吴秉心道:“应该的,应该的,大家都得有个互相了解的过程!” 吃过饭,吴秉心就在老关家住了下来,到了次日,便邀请关宏达去他的厂子里参观了解一下,算是证明一下自己的实力,以及可靠性。 这个年代骗子横行,有时候亲眼见到的东西都未必是真的,对于吴秉心的邀请,关宏达有点排斥,他这人虽然为人精明,但却不识字,只会写自己的名字,因此外出时,必须带一个识字的人陪伴才行,不然有的事情就判断不准,容易出现问题。 但这件事对老关家的凉茶确实是一个机会,他也不想错过,稍一思考之后,便同意了吴秉心的要求,“好,过几天我就去老弟那里拜访,你给我公司地址就行!” 吴秉心走后,关宏达叫来关晓军,“小军,这段时间你正好放暑假,陪爷爷出去走一趟!” 关晓军笑道:“要不要老虎一起去?还有我姐,我们还都没有出过远门呢!” 关宏达手一挥,“好,咱们都去!就当出去旅旅游了!” 关宏达办事雷厉风行,说去就去,稍稍准备了一下,就领着关山虎三人踏上了去泉城的火车,此时的吴秉心刚在泉城开设了厂子,他留的地址就是泉城路附近的一个地方。 关阳与关山虎还是第一次出远门,两人之前都没有坐过火车,在火车上摸摸这个,摸摸那个,时不时的推开车窗看向外面,都是一脸的新奇。 这个时候的绿皮车,车窗都是能够打开的,车速很慢,基本上逢站就停,一路咣咣叽叽的,犹如老牛破车,等到了泉城都到了晚上了。 找了个有吊扇可以洗澡的旅馆,四人好好休息了一下。 到了次日,四人开始在泉城转悠。 此时的泉城还是非常破败的,大明湖还没有怎么修缮,附近都是狭窄的两侧高高的虎皮石的小胡同。 早上有很多练习太极拳的人在破落的广场上练武,基本上都是以洪传陈氏为主,还有螳螂拳黑虎拳这些拳种。 这个城市是拳窝子,习武之风非常浓厚,日后出现了不少的功夫好手。 在泉城玩了两三天,关宏达才按照地址找到了吴秉心的公司,经过侧面的一些了解,已经可以确定这吴秉心不是骗子,到这个时候,关宏达才真正有了与吴秉心合作的念头。 既然想要合作了,那么自家凉茶得有个名字才行,从吴秉心的公司里参观了一圈之后,回到宾馆里,关宏达把关晓军三人叫到身边,“你们说咱家的凉茶该叫啥名?人家可是说了,想要代理咱家的产品,咱们家的凉茶就得有个名字,而且还得注册商标啥的,反正挺麻烦的。你们多想几个名字,到时候好让吴秉心帮忙注册一下。” 关晓军笑道:“还用想吗?就叫做关自在凉茶就行!” 第一百五十章 选址 对于自家凉茶的效果,关晓军比谁都清楚,关自在长命百岁,估计也与此茶有关,上一世,关宏达在这个年龄段早已经身死多年,但现在却依旧是精神矍铄,要说与这凉茶没有关系,关晓军自己都不信。 相比关云山搞的建筑公司与开设的超市,关晓军最为看重的还是自家的这种凉茶的市场前景。 建筑公司以后可以发展为房地产公司,超市以后可以搞连锁,但这些企业即便是发展的再大,也未必能一直持续下去,说不定某一日因为政策的变化或者市场的原因,这些企业就有可能会出现这样那样的问题,未必能一直做下去,不能当成家族企业。 唯独这凉茶饮料大有可开发之处,如果做得好了,那就可以为子孙后代们打下一份可以传承百年的家族性的产业。 以关晓军如此年龄就开始考虑子孙后代的事情,这要是被人知道,肯定会笑的直不起来腰,这种思维往往是超过四十岁之后的人才会产生的,一般的人,在三四十岁之前,基本上就不会考虑身后事,身子四五十岁的人,也未必会想自己百年之后的事情。 但关晓军两世为人,心理年龄此时也差不多有五十来岁了,人虽年轻,心态已老,想的事情难免就长远一点。 一个产品,想要做好做大做强,名字非常重要。关晓军为什么在自己开超市的时候,把自己家超市的名字叫做家乐福?还不是因为这个名字通俗好记又带有一种祝福的寓意么?让人一看这个名字就心生好感,看上一遍基本上就能记住了。 所以在开超市的时候,关晓军说什么也要把这个超市的名字给抢到手,而且还让鼓弄关云山设计了超市的商标,其实就是一个篆体的红色“福”字,带着一股子喜庆的味道,先天的就讨人喜欢。 有他这么一抢注,日后法国的Carrefour超市再想入驻中国,它就需要搞另外一个名字了,至于到底会发展成什么样子,那就看以后的管理理念与成本了。 这超市开张,关晓军都这么费心思,自家凉茶的未来,关晓军自然更加在意,“关自在凉茶”这几个字,是关晓军多年前就已经想好的凉茶名字,以后做品牌,就这么做下去了,至于商标,根本就不用多想,直接用关自在老人的头像就行。 有什么商标比一个百岁老人的头像更有说服力?这凉茶是他老人家传出来的,他的年龄摆在这里,又加上慈眉善目的形象,先天的就会让人产生一种信服感,而这凉茶又被关晓军定义为保健饮料,这样一来,对客户产生的心理冲击是非常强烈的。 他会引导消费者下意识的就觉得,关自在老人之所以活这么长,就是因为喝凉茶喝的。 而且还有一点,关自在的名字与“观自在”三个字谐音,喃无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也叫观自在菩萨,中国人一提起她来,自然而然的就会生出一种大慈大悲的菩萨形象来,使得这凉茶自带一种佛性的光环,使人下意识的就觉得安全可靠。 就关晓军而言,这个“关自在凉茶”几个字,比国内的一切饮料的名字都要好,光是这个名字就万金不易。 因此当关宏达问起凉茶的名字时,关晓军几乎是不假思索的说出了“关自在三个字来。 关宏达听了一愣,“用太爷的名字?这有点不太合适吧?” 如今的时代,还处于“为尊者讳”的观念,从来没有谁敢当面喊自己长辈名字的人,也很少听到有人以名字来命名的商品,此时李宁也刚刚创建了自己的品牌运动服不久,当初在创建的时候,也还引发了一段时间的争议。 此时的国人,对于以人命来命名的商品都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抵触情绪,直到多年后,这种古怪的心理才会慢慢消散。 见关宏达有点抵触,关晓军道:“打电话问一下太爷不久行了?他老人家要是同意的话,我们还有啥不好意思的?” 关宏达点了点头,“这也行!只要太爷同意,一切都好说!” 当下打电话给关云山,让关云山问一下关自在的态度,到了第二天,再打问关云山的时候,关自在的话便被关云山传了过来,“用太爷的名字命名凉茶没问题,但是太爷说了,这个品牌如果注册了,就一定做好,做到位,不能弱了咱老关家的威风。要是做的不响亮,他老人家可丢不起这个人!” 关宏达道:“一步一步来呗,肯定不敢让太爷失望!” 有了关自在的同意,关宏达不再有什么心理负担,自己虽然感觉一太爷的名字命名凉茶有点别扭,但是想要再起一个比这更合适的名字,还真不好弄,关阳、关山虎以及在老家的关云山都想不出比这更好的名字来,因此在比较了半天后,还只能采用关晓军的建议。 既然要注册搞品牌,那么公司肯定要注册,关宏达在泉城待了几天后,回到家里就开始忙活这个事情,跑了大半个月,经过验资、注册等一系列手续,“关自在健康饮品有限公司”终于注册成功。 然后便开始准备选址引进设备。 云泽地区并不是适合开设茶饮料的地方,关宏达考虑再三,本想将厂房安在南方产茶区域,这样能减少很多成本,毕竟河东省不是产茶的地方。 但被关晓军否决,关晓军作为后世也算是有点见识的人,知道很多人都觉得河东省不是产茶之地,其实在河东省的沿海的几个城市,在南茶北移的时候,早就有种植茶树的习惯,而且日城绿茶全国有名,在整个中国的茶叶产量中都占有很大的比重。 关自在传给关晓军的凉茶配方,绿茶有绿茶的配方,红茶有红茶的工艺,虽然河东省的红茶产量不行,但绿茶却是极有名气。 自家的饮料厂完全可以定在日城这个茶叶生产基地,这样不出省份,还能节省大量的人力物力,而且因为不出省的原因,最起码在交流上不会产生沟通障碍,还能找到熟人关系,容易扎下根来。 等到产品做大了,再考虑将厂子开到南方不迟,不然的话,人微言轻,力量弱小,最好还是不要跑太远。 这个年代,地域性保护以及当地人的排外心理极为强大,要是做销售的话,全国各地都可以设立办事处,但要是开厂子的话,最好还是开在离家近点,人头关系也熟络的地方。 第一百五十一章 我保举一人 “我才不学呢!我一看字儿就发昏!” 云泽市里,关云山家的新院子里,卢新娥与关云山产生了认知上的矛盾。 如今老关家,关宏达正在忙活凉茶建厂的事情,关云山呢,则忙活超市的事情,时不时的还要去工地检查施工进度,忙活的焦头烂额分身乏术。 关云山为了省事,直接把凤山乡的几个砖窑厂全都交给了几个妹妹还有小舅子,让他们自己经营,每年给点钱意思意思就行,基本上算是送给了他们。 而关云山则主要搞超市与建筑,这两个都够他忙活的了,但是时间一长,就感到忙不过来了,为了自家超市里能有自己人看着,关云山便想着让卢新娥报考成人班,去学习文化知识,然后将超市交给她打理。 家里就这么多人手,关宏达也忙凉茶事情,两个孩子都还年幼,家里可用之人,就只有卢新娥一个人了。 但是卢新娥只是一个这个年代的普通农村妇女,小学只上了一年,如今连自己的名字都写的缺胳膊少腿的,让她来管理超市,这已经不是强人所难了,简直是天方夜谭。 所以必须要让她进行学习才行,不然的话,当超市管理,那简直就是一个笑话。 可是卢新娥如今都已经三十来岁了,让她这个年龄的人再去学习文化知识,简直比杀了她都难受。 在习惯了没有文化的生活状态后,再让她主动进行学习,难度非常之大,现在的她,从内心里就排斥学习进步。 因此,当关云山向她提出这个要求的时候,卢新娥第一时间就摇头表示反对,“哎呀,我这个年龄还学啥?在家里刷锅做饭干农活都行,我就是不能学文化,一学就发困!” 在上一世,因为关云山颓废的原因,卢新娥第一时间就抗下了家庭的重担,里里外外基本上都是她来打理,关阳、关晓军的学费都是她走动家,串西家借来的,基本上人际交往,迎来送往的事情,全都是卢新娥来做的。 在家里男人颓废的时候,家庭里本来软弱的女人便会爆发出极大的生命动能,短时间内,就会变得坚强起来。关晓军上一世,母亲卢新娥就属于这种女子。 但这一世,关云山并没有沉沦,反而在事业上一帆风顺,生意眼看着越做越大,力压云泽地区,堪称本地首富。 自家男人做到这个地步,卢新娥自然是心中高兴,对丈夫的依懒性就更强了。 在此时她的思想观念里,嫁汉嫁汉,穿衣吃饭,自家嫁入了老关家,自家男人管自己穿衣吃饭,那是应当应分的事情,而自己为老关家生孩子,孝敬公婆,那也是儿媳妇的本分。 她是中国最为传统的妇女,也是这时代大多数妇女的写照,本身没有什么远大理想,就盼望着孩子有出息,长辈们身体康健,自家男人也有点本事。如果所有的事情,都如愿了,那她们就没啥要求了。 平常在家下地干活,伺候公婆丈夫,就成了生命中的所有,这也是这个时代绝大多数农村妇女的写照。 此时关云山让胸无大志,甚至是一点进步动力都没有的卢新娥去学习,那简直就像是要了她的命一般,卢新娥找百般理由推脱,“我不去!我要去学习了,谁给孩子们做饭?孩子们吃不好,怎么能好好学习?再说了,我还要纳鞋底,织毛衣呢,哪有这个时间?” 见卢新娥这么排斥,关云山极为生气,“你不去学习,以后怎么管理超市?那么多的钱,要是没个自家人看着,他们要是暗中捣鬼,我们得损失多少钱?一天好几万的流水你知不知道?这要是被他们打马虎眼搞小动作,有可能咱们一个月就损失好几万!这可不是小数目!” “这么多钱啊?” 卢新娥有点犹豫,“那确实得找人好好看着!不过这么多钱,我那能看得过来啊?万一出了问题咋办?” 她还是打退堂鼓,“你是家里的男人,这事情得你想办法,外场上的事情,哪有老娘们出面的道理?” 关云山大怒,“你这败家娘们,真不心疼钱啊?” 他劝了好几次,卢新娥都有点犹犹豫豫的,一直拿不定主意,此时的她,面皮薄,胆子也小,没有经过什么事儿,在人多的地方还感到害羞,根本就不敢对谁吆三喝四的。 关云山一连劝了好几天,一直都没有成功,气馁不已,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关阳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她是非常希望自己的母亲能够多学习点东西的,多学点东西总不是啥坏事。 可是想让卢新娥主动学习,确实有难度,关阳劝了几句后,惹得卢新娥极为委屈,“你爹欺负我,你这小没良心的也看你娘的笑话!你们都是看不起我没文化是不是?我没文化不也是把你拉扯大了?没文化就活该受气啊?” 她哭哭啼啼的极为伤心,觉得一家老小都嫌弃她没文化,都在故意难为她。 关阳束手无策,发现旁边的关晓军在偷偷发笑,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扭着关晓军的耳朵,低声道:“你再笑!耳朵给你揪下来!” 她知道这个弟弟点子多,总有些稀奇古怪的坏主意,在欺负了关晓军一阵后,心怀大畅之下,轻声问道:“你有啥好主意没?” 关云山也走了过来,“小军,想个让你妈好好学习的办法来!你小子鬼主意最多!” 关晓军笑道:“我倒是有个想法,但你们不能跟妈说这个主意是我出的!” 关阳大为好奇,“你说说呗!” 关云山也道:“你说说!” 关晓军小声道:“老爸,咱们超市不是缺一个让人放心的自家人么?我保举一人!此人一来咱们超市,必定能让老妈振奋精神,主动学习,一时一刻都不敢松懈半分!” 关云山笑骂道:“你还保举一人?你以为你是观音菩萨啊?” 此时的《西游记》依旧是最受欢迎的一部电视剧,对于里面的台词大家都是耳熟能详,关晓军刚才这句“我保举一人”,学的就是电视里观音菩萨的语调。 关阳好奇心大,“快说说,快说说,到底是谁?” 第一百五十二章 雄赳赳气昂昂 “让你乔姨当超市经理?这不太好吧?” 在听到关晓军的提议之后,关云山脸色变幻不定,眼角深处流露出极为惭愧、心痛、无奈、爱恋种种情绪,但瞬间收敛,“她教师当的好好的,而且还是双编工作,这工作多稳定,让她来公司当经理,是不是有点不太合适?” 他嘴里说不合适,实则心动不已。 关晓军一句话惊醒梦中人,在关云山最为信任的人中,乔云英肯定在前五位,甚至是前三位,那可是为了对方互相都可以舍弃了性命的人,也是关云山最对不起的人。 此时的乔云英也已经三十岁了,依旧是云英未嫁,孤身一人。在这个年代,三十岁还未嫁出去的女人,已经是绝绝对对的大龄女青年了,成了整个教师队伍中的另类,有时候也成为别人笑话的对象。 有些与乔云英的同龄女人,因为从小就被乔云英压了一头,所以心中一直怀恨,对乔云英无论是长相还是学问都比她们要搞出一大截的事情感到自卑的同时,也充满了嫉妒的心理。 如今见她三十来岁还未嫁人,这些人自然是少不了幸灾乐祸的心思,言语之间充满了讽刺的优越感。 在农村就是这样,人们素质良莠不齐,当面讽刺人的事情也时有发生,丝毫不留一点余地,很少有委婉的交流方式。 在这种情况下,乔云英其实在凤山乡生活的极不容易。 这种不容易,不是说工作上或者物质金钱上的不容易,而是一种不合时宜的生活状态,一种与常人有着不同行为的孤立感,有时候甚至被人称为“老女人”“老处女”“没人要的狐狸精”,还有人猜测她身体有病,所以才没人要她。 在这种生活状态,或者说是生活环境中,关云山看在眼里痛在心里,但又无能为力,他有心想让乔云英会京城父母那里,为此还找了乔云英谈了好几次,但都被乔云英拒绝。 乔云英虽然温柔和婉,但却是十分执拗之人,一件事决定了以后,十头牛也拉不回来。 她就像一直在苦苦守候在关云山身边不远处的望夫石,痴痴地默默的等,无怨无悔。 一件云山误终身,自此不再恋他人,老乔家的小姐就是这么执拗的性子! 但她这种静候默等的行为,不但对自己残忍,其实对关云山也极为残忍,两颗心血淋淋的,谁都不好受。 这是时代与命运交互而成的悲剧,没有谁对不起谁,就像彭老总对自己当初订过婚而又改嫁他人的真正倾心的女子说的话,“这不怨你,也不怪我,这是时代造成的。” 关云山与乔云英两人的悲剧,也是时代背景下的产物。 现在自己家超市紧缺人手,关晓军又说出了关云山一直想而又不敢深想的提议来,关云山顿时极为心动,虽然未必能改变乔云英独身的念头,但能让她离开凤山乡不再被人指指点点也是好的。 只是把乔云英请到自己家的超市里做经理,怎么跟卢新娥交待就成了一个大问题,弄不好夫妻间真的就会生出难以弥补的罅隙与没完没了的争吵矛盾,这是关云山不愿意看到的。 他想了想,将目光看向关晓军,心道:“乖儿子,这口黑锅还是你来替爸爸背着吧!” 见关云山看向自己,关晓军身子一颤,心中顿时生出不好的感觉来,“老爸,你想干啥?你可别出卖我!” 旁边的关阳在听了关晓军的建议后,拍手叫好,她也觉得让乔姨来主持超市的运转,在合适不过了。现在见关晓军叫嚷,关阳有点不明所以,“怎么了这是?” 关晓军头皮发麻,“怎么了?出大事啦!人命关天你知道不?” 关阳吓了一跳,“怎么个人命关天?” 关晓军懒得解释,直接跑到屋里,收拾衣服,扛着包就要往外走。 正在做饭的卢新娥见状,感到非常奇怪,“小军,你这是干啥去?还扛着包?” 关晓军含含糊糊道:“妈,我这几天不在家住了,我同学家里没人,他家大人都出远门了,他自己在家里住着害怕,想让我跟他做个伴儿,这几天我就不在家住了!” 卢新娥道:“这孩子,怎么不早说!哎呀,你这同学是哪里的?别是咱们乡里的同学吧?那还挺远的!” 关晓军目光闪烁,含糊道:“是远啊,越远越好!我,我开车走了哈!” 他不待卢新娥反应过来,直接就把双肩包扔进车里,吉普车迅速启动,一溜烟的远去了。 卢新娥一脸纳闷,“越远越好?什么意思这是?小军怎么慌慌张张的?跟做了坏事跑路似的。” 三天后,乔云英来到了云泽市里,开始熟悉超市的运转流程。 得知乔云英到超市担任经理是关晓军出的主意后,卢新娥勃然大怒,拿着鸡毛掸子使劲拍桌子,“阳阳,告诉你弟弟,以后别回家啦!再敢踏进家门一步,我打断他的腿!怪不得上次跑的那么快!” 乔云英一直都是卢新娥心头的一根刺,拔又拔不掉,比又比不过,只能假装瞧不着。 乔云英在同时代的女性里,实在是太过优秀了!她能书善画,极有才情,又有文化,性格又温婉可人,实在是所有男子的梦中情人,即便是现在三十多岁了,依旧有很多男人爱慕。 卢新娥宁愿关云山出去跟别的女人鬼混,也不愿意关云山与卢新娥再有什么联系,相比别的什么年轻女人啦,小秘书啦,这个乔云英才是卢新娥最大的敌人。 现在关云山提出想让乔云英来超市的提议后,乔云英几乎就没怎么犹豫,就辞掉了学校的工作,直接就进入了超市管理层,这让卢新娥一颗心顿时就提了起来。 她最害怕的就是关云山与乔云英旧情重燃,到时候万一这没良心的脑子一迷糊,真的把舍弃妻子跟乔云英好上了,自己一个妇道人家能怎么办? 极大的危机感充斥了她的内心,她思来想去,发现自己要是还是一个文盲的话,连跟乔云英竞争男人的资格都没有! “我决定了!” 这天,卢新娥买了一身新衣服,一改之前农村妇女的装束,穿的干净利落,把长头发剪掉,削成了齐耳短发,整个人精神面貌与昨天大为不同,伺候一家人吃完饭后,在关云山诧异的目光中道:“我要报考学习班!我要学文化,学识字,学管理!” 她几乎咬牙切齿道:“别人能当经理,我也能!” 第一百五十三章 学习初体验 让一个从未学习过的几乎是零基础的人从头学习文化知识,这无论是对学习者本人,还是教学者来说,都是一个极为煎熬甚至是折磨的过程。 卢新娥下定决心要学习文化知识后,真的就开始在他们院子附近的居委会里,找了一个退休了的老大娘教她读书认字。 她找人找的也巧,如果关晓军见到这名老太太,他肯定能够认出她来。这是一名影响力非常大的老人家。 这位老人,是一位老革命,是当初搞情报的地下工作者,因为政策保密性的原因,或者是别的缘故,她这样的人找对象非常难找,一直到老都是孤身一人。等到六十来岁的时候,地方上给她找了附近的一位木匠跟她结了婚,其实也就是为了照顾她,夫妻只是一个形式罢了。 这位老妇人的待遇非常高,比云泽市的市高官都要高出半个级别来,这是真正的有影响力的老干部,属于逢年过节,市里领导每次都要探望的一批人中的代表性人物。 这位老太太非常有能量,在九十年代末期的时候,云泽地区的几位领导子弟嚣张跋扈,侮辱杀死了一名少女,这件事本来是非常严重的一件事,要是按照法律法规,这几个小子就算是不枪毙,也得判上个几十年。 但就因为他们是领导子女,这件事竟然就被硬生生的压了下去,在地方上闹得很大。 最后有人求到了她的头上。这老太太听后大怒,亲自走访核实后,只是一个电话,三天后,调查组便赶赴云泽,针对此事展开了调查。 就她这一个电话,云泽地区的常委班子,有一大半人都被撸了下去,有的更是一撸到底,直接就进去了。 这老太太因为这件事,被云泽地区好事之徒称之为“灭绝师太”,“双枪老太婆”,当真是威风煞气,无双无对,谁对上她都胆战心惊的。 最起码在整个云泽地区,要论战斗力,除了关自在就是她了。 在这老太太没有显出手段之前,谁都没有太把她太当回事,地方政府的领导们也只知道她是一名老干部,级别待遇也非常高,但从未想过她竟然有这么大的能量。 因为有些事情,当地领导也未必能接触的到。 关晓军在成年后,曾一度对云泽地区的地方县志产生过兴趣,在翻阅云泽地区现代历史事件记录时,曾看到几行有关云泽地区老党员闫正英的描述,说她“获取多分敌方情报,对国家做出极大的贡献”等等,书里还有她的相片以及简介。 而这闫正英,就是卢新娥找到教她识字的老太太。 名字能在地方县志上留下一笔的人,这份影响力与本领可想而知。 现在的闫正英在外人眼中,只是一名慈眉善目无儿无女的老太太,她与常人的区别就在于她的级别待遇比普通人高,其余的与大家并没有什么不一样。 这段时间居委会组织搞扫盲活动,这老太太在家里静极思动,便自告奋勇担任了扫盲班的一名老师。 只是这扫盲班在六七十年代,或者在七八十年代,都能有很多人感兴趣参加,但是到了九十年代的时候,小孩子有专门的学校上学,大人们呢则忙活上班的事情,已经没有几个人肯参加这种义务扫盲班了。 像卢新娥这个年龄不识字的人,在城里其实并没有很多,毕竟城市里的教育还是比乡下要好上不少,一般人读书看报还是没有问题的。 而一些实在是没有文化的人,到了三四十岁后,也就没有了学习的兴趣,他们宁愿玩牌打麻将,也不想学习读书认字,因为他们已经习惯了不识字的生活,没有文化对他们的生活质量,并没有产生什么影响。 所以这就导致了居委会扫盲班的学员严重不足,等卢新娥参加正扫盲班的时候,整个清河庄的学员加起来,一共只有三个人,另外两个学员还都是在附近卖菜的菜农,来学习主要是想学会加减乘除,不然卖菜的时候老容易出错。 等这两个菜农将乘法口诀背熟后,也就自动毕业,再也不来上课了,最后整个扫盲班就剩下了卢新娥这么一个学员,而老师还是闫正英这名老太太。 看看居委会特意辟出来的教室里这么空荡,面对这唯一的一名学生,而且还是进步最慢的一名毫无基础的学生,闫正英好奇起来,“他们都走了,你为啥不走?” 卢新娥道:“我是真的来学习的!” 闫正英看了面前这个女学生一眼,常年练就的眼光,使得她对卢新娥的身份猜测的八九不离十:这是一名非常朴实的农村妇女,可能是因为婆家搬到城里的原因,因为感觉与周围有点格格不入,所以才想着学文化来提升自己。 “哦,这样啊。” 她定定看了卢新娥一会儿,忽然展颜笑道:“跟我回家!” 闫正英道:“我在家里教你!” 然后卢新娥就跟着闫正英去了她的家里,在她家里由闫正英专门辅导她的功课。 或许卢新娥天生不是学习的料,即便是有着闫正英的一对一的尽心辅导,但是她还是进步非常慢。学习对她来说,是一件非常吃力甚至是痛苦的一件事,她从内心里就排斥这种东西,但争一口气的情绪又阻止她在中途放弃。 在这种情况下,她很难真正投入到学习中去,自然没什么进步。 教了一段时间,卢新娥与闫正英两人都头痛无比,到了最后,闫正英实在忍不住了,“新娥啊,你说你这么大年龄了,孩子都有俩了,你到底是为啥这么咬着牙来上课?” 此时两人都已经非常熟悉了,卢新娥心里又藏不住事儿,被闫正英这么一问,问的眼泪都掉下来了,“我也不想学啊,可是不学的话,我家男人就有可能被别人拐走,真要到那个时候,我也不活啦,呜呜呜……” 闫正英大奇,等问清楚整件事情后,又好气又好笑,“新娥啊,你这个儿子可不是个省事儿的家伙,以后可得好好管教!不过啊,你男人也不容易,那个乔云英小姑娘也不容易,这件事都没有错。” 她想了想,“这样吧,你把乔云英这个小姑娘叫过来吧,咱们一起说说话。” 第一百五十四章 上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