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料峭春归》 第一章 惊梦 四周尽是黑暗,许沅背抵着冰凉的墙壁静靠着,缓慢而吃力的抬起勾着的头向屋顶上方看去,东南角挤进来几缕蒙蒙的微光,“怎么还活着呢?”她的心里又一次问自己。 “吱嘎” 仿佛过了许久,又仿佛只是眨眼之间,老旧的木门被人自外边推了进来,随之进来的是流水般漫将过来的阳光和一双金丝纹绣并蒂莲翘头履。 “姐姐倒是个有福气的,外边姐妹们都忙着守灵哭孝,后宫各殿萧索凄然,也就姐姐这里平静宁和”。说者静默着,也不急着往后絮叨,直等到许沅僵硬的抬头与之对视后方灿然一笑缓声说到:“姐姐可知,是哪位殁了?”说完后又自顾讪笑到“瞧我竟如此糊涂,如今这天下能让前朝后宫都守灵守孝的不就只有太皇太后了吗?” 许沅只觉周遭的光线都暗了,她的脑海里“嗡嗡”作响,再也听不见别的什么言语。 那个老太太啊,她在旁人眼里是尊贵的高高在上的太皇太后,她也确实不常与人亲近,唯独待许沅不同。她总是把许沅带在身边,教导许沅也尽其所能的保护着许沅。以前,她是许沅在这宫里最大的倚仗和向导;后来,身边的人一个个被折受死,她是许沅在这世上唯一的温暖和惦念。可如今,可如今,她也终是去了! “姐姐,姐姐,毓芝可是说错什么了”申毓芝说罢忽而以手掩嘴一副后悔模样喃喃道:“太皇太后最是疼爱姐姐了,这后宫千万,太皇太后却独允姐姐唤她祖母,可她老人家走了姐姐却不能于灵前尽孝……” “姐姐只当今日毓芝不曾来过,不曾来过。”仿佛真的是不经意一般,申毓芝忙不迭的转身离去。 “吱嘎”随着门被关上,这地室又恢复了平静。 “呃呃呃”片刻的平静下,待得所有脚步远去,许沅到底是噎噎呜呜哭了出来,干涸了半年多的眼睛里滚动出汹涌的泪水。 没了舌头的人哼话尚且难听,更况哭也!一时之间,整个地室如野鬼哭喊,厉鬼呼号! “啊!”乙兮自梦中惊醒过来,一颗心不受制的跳动。一个月了,什么梦能连续一个月如剧本似的一幕幕放映?乙兮不知道。她只是觉得不安,很不安。那个许沅,除了衣饰气质,相貌身高无不与自己相同,乙兮不认为自己一个福利院长大的孩子还有其他姐妹且这个姐妹还是个古装剧演员。一切无法解释。 乙兮撇开所有思绪,起身放水,坐在浴缸里冲洗一身的汗。“许沅就是个笨蛋二百五,不懂好赖自己作死还连带身边的人也下地狱!”精神放松下来,乙兮不由低声咒怨。父亲疼爱姨娘忍让兄长娇惯,她到好,全不领情,只当一家人都是欠她许沅的。她乙兮可除了组织和老师外连半个亲人都没有! 眼泪突然就落了下来,不知道是因为许沅还是因为她自己! “要命了,老娘明天还有任务呢”。乙兮一边嘀咕,一边自浴室出来。她一边提醒自己不该再乱想,打入国内部潜伏多年,明天的行动至关重要,成败系于一身;一边却感觉心里有一阵没一阵的恐慌着。 暮色深沉,乙兮在自我催眠中渐渐入睡。 天空一片蔚蓝,清风吹拂着窗帘摆动,劲力不大,裹挟着淡淡的玫瑰香味丝丝缕缕窜入乙兮的每一个毛孔。 “阿兮,早安!”跟自己打完招呼翻身起床,利索的叠被洗漱捯饬自己。面包就着牛奶下肚,将钥匙链上的指甲刀反复检查后连钥匙带扣装进口袋,起身准备出门。 “阿兮,一定要成功,一定要!”乙兮对着镜子认真的叮嘱,她严肃的样子像是在宣誓。 博莱德克博物馆坐落于国首都啊斯塔里耳的东北角一个叫叙敦的花海城市,叙敦的花材每天以数百吨的量输向国的每一个城市。叙敦光照充足,地下浇灌系统均匀密布,排水设施完善属世界第二位。博莱德克博物馆相较于国的其他博物馆,其面积不够大,历史不够悠久,所呈放的文物小众繁杂。当然,这些都只是表象,博莱德克博物馆若只是表面上如此简单的话,组织也不会想尽一切办法让乙兮入职进去了。 今天是叙敦的大日子,是叙敦花海王国10周年的庆典,来自世界各地的旅人早已遍布在叙敦的每一条街市,如街邻一般的相互招呼着向前行进。庆典的开幕式将在城中心的索托广场拉开! 乙兮背着人群向着相反的方向——博莱德克博物馆行去,她向往日一般,不急不缓的走着,目光温柔恬静,和每一个照面的街友或旅人抱以善良的笑意,她像一个地道的叙敦人说着英语为问路的旅客指引着方向;她走过报刊亭对主人老勃肯先生打过招呼接过报纸,对从身边行过的快递员贾斯汀先生点头致意……一切如常,她走进博物馆,与克里昂夫人交接完毕后,整个博物馆便只剩下她一个人。 这个城市的人都已聚在索托广场,那里热闹繁华,而博莱德克却安静着,它本身收藏就不算得丰富,往日里参览者没有几个,如今更是无人问津。 这个机会,乙兮他们等了三年。自从知道博莱德克可能秘密保存着一些19世纪末战争时期的密案,组织就在八年前将乙兮派往这里。乙兮自己用了三年时间落实这个可能,用两年时间把博莱德克里里外外所有结构所有布置掌握于心。 博莱德克博物馆里有一条长长的过道,过道两边壁墙上有当地着名画家的墨宝。乙兮自己也一度以为那就是条人文走道,直到她发现了画中蹊跷。那两道墙可以用某种特殊的方法打开,墙壁中空,里边是一格一格的展格。展格里放着的,是战争时期的罪恶写真。关于某粹对犹某人的灭族行为,关于某些国家的被践踏,关于zg关于“石头城”里那次空前绝后、震惊中外、毫无人性的悲惨事件……这是两面包藏历史血迹包藏罪恶的墙,它所包藏的史记对于国对于其他无恙的国家来说,无非是战争历史上泯灭人性的一笔,展示出来对人性打击太大;可对于受害国来说,那里边是斑驳血迹残破肢体,那里边有国人同胞的不堪和屈辱,那里边封藏着数百万生命的哀嚎。 乙兮要做的,是把这些资料以电子形式拷贝传回祖国,它们将在那次悲惨事件100周年的纪念日里向世界展示战争的残忍和人性的黑暗,它们是让施难国施难民族认罪的不二之证。 这一刻,等得太久了! 被尘封的受难者的呐喊已等得太久了! 第二章 身故 叙敦花海王国10周年注定是一场非凡的盛典。开幕式当天,数千万人不仅见证了叙敦花材之繁多花艺之精湛,更是亲眼目睹了博莱德克博物馆气体泄露的惊魂事件。而这一切,乙兮都不再关心,随着呼吸的渐渐微弱,她恍恍惚惚有看到许沅温婉的笑,用和她一样的眉眼。 叙墩在地形、国际发展格局上都不是什么的险要存在,只是对于国的花材供给尤为重要,连带着其他国家的旅人也偏爱到叙敦打卡。 《花海里的暗戟》《博莱德克博物馆事件》《以身作盾坚护文献》……铺天盖地的声音和画面聚焦博莱德克,所有媒体所有平台皆是对博莱德克事件的报道。 各种报道的说辞全不相同,对事件的探索也没有真正的深入,事实真相大家都能揣测出几分,但也都心照不宣的不往赤裸不堪的泥泞里搅拌、编辑。对于乙兮和她背后的组织来说,拿到密案就足矣。 “…携气体非法进入叙敦,意图趁庆典期间流动人口复杂裹挟馆藏文物,企图制造混乱破坏博莱德克破坏庆典展开,打破现有格局,扰乱稳定………” “博莱德克博物馆工作人员乙兮为了制止事态扩大,在正面冲突的过程中严重受伤,为了将气体隔绝在博物馆不致外泄,乙兮最终不惜放弃自己的生命关闭博物馆所有通道,将自己与气体一同封锁……” “国维稳部队一路追踪,在叙敦机场与造事逃逸者正面交火,五名逃逸者,四名被当场击毙,另有一名腹部挂伤,趁乱逃离,现正被全面追捕。 “双方外交部交涉交涉,重伤的乙兮将由祖国接回接手治疗。” 国内史料研究所,空气如同凝滞般的沉闷,只有电视机里新闻报道的声音突兀的起伏;另一边电脑上画面流动,无声的滚动着19世纪末战时种种恶行,它以纪实文案、现场照片、记者解说、录影放映等的形式,记述了战争的残忍和人性的低劣。 这是一幕血泪悲史的写真! “我们做的准备还是不够,调查得不彻底,此次行动到底是冒进了。” “我们怎么也不会想到他们竟丧心病狂的在博物馆设置暗格,在暗格之中蓄积有害气体!什么造事分子入侵?当真是推脱的一干二净。怎么不让气体泄露出来……” “胡闹!我们该庆幸他们把气体的量精准的控制在了博物馆范围内,否则,一旦乙兮没能将气体阻断隔绝,莫说此次在叙敦的所有人,纵是叙敦周边各洲,只怕都将受创成为人间地狱。以当下的军事武器军事配备,某些大国一旦借故寻衅滋事介入其中,必将掀起一场空前的破坏性战争。” “只是……年纪轻轻的,可惜了乙兮那个孩子!” 所有研究员都不再说话,研究所里是长久的静默。 …… “对不起,没有办法!该气体就不可控,更何况,乙兮同志内伤太重,器官皆已衰竭,最迟不过今夜,所有生命体征必将消失。”说话的是已退休多年赋闲在家的医科大学着名教授吴老先生。 “辛苦了!”作为乙兮的直属上司,高瞳并不是没有做好组员甚至自己在任务执行中牺牲的准备,只是他万万想不到,乙兮会在这次行动中丧命。 ‘石破天惊’是这次行动的代号,行动目的是找出被秘藏在国的某密案,直接参与的特务人员仅情报a组组长高瞳与身份空白的组员乙兮,所以请史料研究所作为行动发起单位提供行动方向行动指导,由高瞳向国家情报局备案,若行动过程中出现问题则请国家情报局统一安排解决支援。八年时间,他们不仅查探出了他们苦觅的密案,更有其它种族人民被奴役虐待的一切极尽灭绝人性的第一手文献史料。他们在悲痛震惊之余,把计划一次次调整一次次完善,最终定下了行动时间。只要乙兮将密案内容传回国内,所有更真实更有说服力的资料都会在今年12月13这个悲痛的公祭日,也即悲惨事件发生的第100周年公告于世。 一则它古时候曾名‘石头城’,密案所录即发生在石头城的每条大街小巷每一寸土地;二则这些密案里的内容确实是太过残忍,一旦揭露,如同往平静的水里投掷巨石,必会引起全人类震惊,所以,该次行动代号‘石破天惊’。 乙兮是整个行动的终端执行者,是整个行动可以顺利完成的关键。如果说整个行动是个巨大的球体,那么乙兮,她就是撬动这个球体的支点。 “任务完成,我很高兴。”乙兮知道自己时间不多了,她眼睛受损,内脏衰竭。喉咙已坏,发不出声音,她只能借助手指简单的击打传递她想要表达的内容。 “为什么不取消行动?信息输入到三分之一的时候气体开始泄露,当时为什么不取消行动撤退?这次失败也就失败了,我们以后还有很多的机会,我们还可以从新制定计划重新行动……”高瞳不明白,在情况骤变的恶劣条件下,乙兮为何不立即终止行动。所有的行动在执行之前他们都已计划好情况有变后的应急预案,若情况严重则终止行动,保证执行人员安全,保证执行事件不致外泄。当时的条件,乙兮完全可以全身而退的。 “一、气体泄露便将行动暴露了,一旦终止,密案必被转移,以后恐没有机会再找出藏地;二、我无法估算气体的储量,我不能放任气体外泄,那样严重的后果,局势会无法控制。”是回光返照?乙兮想着,所以她僵硬的手指竟柔软了许多。 “那囚在密案里的冤鬼,那锁在密案里的亡魂,他们正在咆哮,欲要跳出禁锢,将自己曝晒于阳光之下……” 一切归于平静。 乙兮灰蒙蒙的眼睛看着自己所有的生命体征消失,看着组长将白布盖上她的头脸,看着她被推出病房往太平间走去。 乙兮一片茫然,她知道自己已经死了,遗体已经冷藏在太平间,可现在,她就站在病房里,不,不是站,她没有了躯体,她只是恍恍惚惚的荡着,有意识却没有实体的荡着,不知道现在的自己是什么样的存在,更不知道要往哪里游荡。 一刻钟后,乙兮终于明白,自己是什么。她是一缕魂,一缕新魂…… “往来处来,往去处去”仿佛自她魂魄深处传来的声音,一遍一遍的撞击着她的灵魂想要冲体而出。 往来处来,往去处去…… 第三章 共体 黑暗,漫无边际的黑暗,如同一个无底洞里一双黑色的手将乙兮的灵魂往下拽。 所以,现在是怎样?是要下地狱吗?乙兮不受控制的往下坠,明明没有身体,感觉却格外灵敏。 乙兮自认为不是恶人,纵然在行动中刻意将身份做了部分隐瞒和修饰,但她从未伤人。即使是这次行动,行动的初衷和目的也只是为亡者讨个公道,让施难国直面和无法否认自己民族在历史发展中做过的恶行。即使是行动最后面临危险面临死亡,她也没有一丝犹豫,她毅然的以身喂毒,将不可控的ic与外界隔绝。 她这样的人,虽然没有亲人没有挂碍,可是,她也不想死啊!国家培育了她那么多年,她还没来得及好好发挥自己的能力、没来得及报效祖国,没来得及踏遍祖国的天南地北东海西漠,没来得及绽放属于自己的人生……一切却已经结束。 可是现在是要怎样?是要将她堕入无边地狱之中吗?乙兮自嘲不已。 “嗡……”刺耳的声音久久回震,灵魂如同跌入火坑,炽热的火焰自四周袭裹而来,在灵魂将要被灼灭的时候,一股冷风吹过,柔柔的拂进灵魂深处。须臾之间,冷风温度速降,周遭寒冰四起,牢牢的将灵魂禁锢在冰冻之中,在灵魂将要被凝毁的时候,一股暖风吹过,轻轻的拂进灵魂深处。然而眨眼之间,暖风温度骤升,炽热的火焰再次自四周袭裹而来…如是反复…… 是入了地狱无疑了!周遭温度平衡下来后,乙兮终于得了宁静。这宁静里,她茫茫然睁开了眼。 四周漆黑,只有东南角上方留了小小的窗子。严格来说,那并不是什么窗子,那只是一个为了让这个空间气流交换的换气口。这个换气口开的地方完全不符合人类居住的条件,它在整个屋子的东南角的天花板上,天晴漏光下雨漏雨。 这里是…许沅呆着的地方?可自己已经死了,又是如何有梦如何入梦?还是说,这是许沅的梦,自己是她梦里的对象?是自己入了许沅的梦?乙兮暗自揣测。似乎是梦境的原因,乙兮本已受损的感官系统全部恢复到以前,甚至她略带近视的眼睛也格外好用,是她从未体验过得清明。 “嘭哗”老旧的木门被人从外边略带着急的撞开,门角扫过一地的水哗哗作响。 乙兮这才看见满室的雨水,上边浮着青黄参半的树叶,叶片如同被野猫撕扯过的棉絮,叶片发烂碎裂,只有主脉仍支棱着。因为被外力搅动,满屋子滞在墙角滞在许沅身边的树叶随流波伏动,一室恶臭。 “小姐”来人愕然,没有想到开门是这番光景。不及诧异,双泪如断线的珍珠自眼眶翻涌而出。 许沅斜歪着头,目光呆滞的看向来人。 ——后颈部转动压迫着呼吸道,面部稍倾眼睛由下而上斜吊,姿势诡异呼吸艰难。乙兮因为这个动作而心生冰凉,她意识到她就在许沅体内,她因为许沅动作而动作,感知着许沅的一切,独立却又受制于许沅。独立的是她的思想她的意志,受制的是她和许沅共享的许沅身体。现在,许沅是许沅,而乙兮既是乙兮又是许沅。 “呃,呃!”不过眨眼之间,许沅已认出来人,她焦急的低促着,迫切的声音自喉头如临险的野兽沉重而无奈。 “我不走。我今日来了,要么带小姐离开,要么带小姐一起死,我不要小姐这样活着。” “呃,呃!”走,走的远远的。她不要谁来救她。这是什么地方?这是她许沅的牢狱,是用来羞辱她折磨她的地方。这个白若是母亲留在她身边的人,也应是最衷心最真诚待她的人,她许沅被旁人挑唆离间疏远白若,将白若潦草打发了去守扫祠堂,后来便鲜少有交集。幸而有这份冷落,所以这孩子现在还能活着!可是,她不该来也不能来,这个人间炼狱,旁人怎能说进就进说出就出,无非是申氏交代了下来,任何想要救她许沅的人,大可开了门让她进来,反正来了,也就别想出去了。 好疼!乙兮与许沅共用一体,所以,许沅心疼她也心疼,许沅悲戚她也悲戚,许沅绝望她也绝望。白若,也是必死无疑了。 “呵呵,姐姐福厚,现今这般境遇,还有人心心念念着要救姐姐出去。这般福气,当真让人生气呢!”申毓芝不声不响的走进来,面容带笑,说出的话却是咬牙切齿恨恨难忍。 “呃,呃呃呃!”许沅啊许沅,不能再让人为你丧生了,求她,求申氏,她一向自卑,你求她,没有尊严没有人格的求她,满足她的虚荣满足她的自大,让她放过白若这丫头。 “姐姐是在求我放过这个孩子吗?呵,哈哈,哈哈哈。姐姐真是烧糊涂了。你现在,有什么资格求我?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你莫不是以为你还是当日许府里那个高高在上尊贵的许大小姐?真真儿是可笑!”申毓芝欣喜接受许沅的卑求,却又瞧不上她的无能和妥协,申毓芝要的是骄傲的许沅在她手里不妥协又无能为力而带来的快感,并不是要她这般低贱哀求的模样。 “小姐何须求她!”白若柔身跪在许沅面前,以指细心的为许沅梳理她脏乱成团的头发,她认真而神圣的看着许沅“许氏阿沅是何等高贵的存在,父亲做相兄长为将,许氏门生遍布朝野遍布疆场。小姐是许氏千金,相爷之女,申氏这等随侍陪房生出来的庶女,给我们小姐提鞋都不配。” 许氏千金,相爷之女!真个儿讽刺得紧。许沅安静的任由白若为她理发整衣,揩手拭面,目光渐转柔和。 白若这番言语行为,全不顾忌申氏,她一直微仰着头为许沅打理,两眼熠熠生辉;许沅内心激动而释然,双目也非往日死气无光,她虽是低垂着头,可此时的目光婉转而明亮。乙兮脑海里有什么东西倏忽而过,很紧要,却恁抓不着。 “小姐莫怕,白若陪着小姐。白若没照顾好小姐,会亲自去向夫人赔罪的。” 乙兮眼睁睁看着白若附在许沅耳边,生生听着这决绝话语,适才脑海里闪过的念头明朗起来。 “我们小姐是天上明月人间碧玉,怎能在这浊世任尔等糟践。”白若浅笑回眸,目光扫过申氏及申氏爪牙。 不好!乙兮与申氏同时暗道。 “抓住她”申氏忙不慌向下属命道。 可是来不及了,白若说完话后便自腰间取刃向许沅心脏刺去。不等旁人动手,随即拔刃而出捅向自己。 真是疼呢,血液滚烫的自身体里流出来把刺骨的寒冷灌进体内。乙兮明白过来,白若是来结果他们主仆二人的生命的。 “把这贱人杀死,杀死!”申毓芝拽着白若的头发怒道。“叫大夫来,许沅不能就这么死了,我还没玩够呢,凭什么让她这么舒服的死去!” 许沅生死不明,乙兮便再次沉入无边黑暗…… 第四章 铸魄 清风徐徐,夜色如昼,浅浪将月光揉散,银色的碎屑浮满湖面。 乙兮与许沅在湖水上飘飘然相对而立,静默许久谁都没有发声,直到月光从当空西落下去。 “你不该来的,我要走了!我走了你就是这具身体的主宰,申氏不会善待于你!”没有舌头不能言语也无妨,许沅可与乙兮灵魂对话。 “要走了吗?我与你本是一体,你若走了我自然也就走了,我又何须忧虑什么申氏。”乙兮没觉得许沅死了她还能活下去。 “不是的,以前你不是我,我也不是你。如今我走了,你就是我,你就是许沅!”思吟了片刻,许沅接着道“也有可能……我是今生的你,你是来世的我,你与我,本身就不该分彼此,我就是你,你就是我。” “所以,我入了你的梦,你入了我的梦,终归说来,不过是交织走了个轮回”乙兮突然就笑了,天下怪事之多,她从来不否认,到不成想,她自己此番际遇竟这般奇幻。 “我要去找娘亲找爹爹,还有姨娘和兄长,你说,我还能找到他们吗?” “不能的!我是犯了错的人,死了是要入阿鼻地狱的。他们,不是地狱里的恶鬼,是转生道上的善人。” “许沅这一辈子,竟是生生把自己活得不伦不类无亲无随……我就这样丢下惭愧丢下余罪走了,你该怎么办呢?怎么让你来承受这份剜心的愧疚!” “真是共体呢,弄得我心里也好生难受。”乙兮鼻头泛酸“走,那丫头以命作赌,定是不愿看你再苟活受罪。也许……你走了,我也就走了!” “是啊,你本不该存在,只因我尚有一息,所以你越厉而来。我走了,你当然也就走了。”许沅边说边溶入月影,浅浅淡淡的弥散于无边天地。 乙兮觉得周身仿若被火车碾压过似得,疼痛到无力。耳边不时响起来往的脚步声和嘀嘀咕咕的说话声,但更多的时候,只有一片寂静。 像是睡了一个世纪,乙兮终于在世纪之末迷迷瞪瞪的张开了双眼。“呃”,水,她需要水。 旁边有人端了水过来,连扶带拽的喂予乙兮。 乙兮喝水的同时,她身边的人半眼都不曾看她,只是向着屋子里另一人喝到:“呆愣着做甚,还不去告诉主子,许氏醒来了。” “是,辛妍姐姐。”那人不敢耽搁,折腰作礼后反身开门离去。 乙兮喝够了水,被申奴辛妍推回来,头重重的磕在木枕的棱上,一时间,胸口疼头疼眼睛还直冒星星。乙兮被这些切实的疼痛砸了个猝不及防,迷糊的脑子瞬间清醒。许氏?许沅?对了,许沅和白若双双受创……莫不是…… 乙兮不再往下深想,只是试探性的张嘴说话:“呃!”声音一出乙兮自己便生生哽住了。好,就这样了,许沅真是把乙兮自己给丢下了。“许沅,你个天杀的!” “嚷嚷什么?想死呢?没那么容易!”辛妍听得许沅呃呃叫喊,回头不屑的一瞥嗤道。 果真是这样了吗?她乙兮入了许沅的身体,之前两魂互存到也不曾相扰相夺,而今许沅身死魂散,她却真正的留在了这具半残的躯壳里,一觉醒来成了许沅。 看着萎缩的手脚,感受着浑身无力,乙兮仿佛明白了许沅为何期待生命的终结。 乙兮还在思索的时候,申氏款款行来。 “许沅,你到是想死,可怎么不提前告诉我呢,我没让你死”申毓芝放低了声音,用手掐住许沅的脖子,待得许沅呼吸困难时又即刻松了开来,咬着牙接着说到“我没让你死,你就不能死!” 变态!乙兮不知道是什么让申氏如此憎恨许沅,甚至恨得不让她结果生命,恨得不让许沅以死解脱。 “你死不了,白若呢?”申氏像是想到了开心的事,嘴角带笑难得平心静气的对着许沅说话。 白若?白若也没死!乙兮心里明白,申氏既是故意这般说话,便是白若也未死,而且,现下的境况只怕比许沅更加恶劣艰难。 申氏也没想要许沅能说什么话或回答她什么,所以仍是平心静气的续道“她呀,如今可顾不得来救你出火海了,她自己都在油锅里呢。她说我母亲是随侍陪房?呵,我母亲虽是个随侍陪房的,但却干净自洁,而且现在是良妃之母,尊贵荣宠,谁人敢轻辱了她!” 乙兮听得自己心里咯噔一声,一阵无由的寒意浸上后背。 “你也想知道她在哪儿对?”申氏一派小孩恶作剧的模样,笑嘻嘻的继续说到“她在螺市街街尾的红逍院里呢,那里啊,说是个好地方,是男人的逍遥地女人的欢乐谷。”申氏越说声音越是放得低浅,却都恰到好处的让许沅能够听明。 乙兮的身体本尊许沅不可能知道红逍院这种地方,但是乙兮却从申氏的言辞神色中明了,白若进了人间地狱!那个丫头,单纯自爱得紧,就算无能为力也要拼死帮许沅离开这个任人欺辱糟践的世界,可如今,在那样腌臜的地方,她将生不如死,低贱如蝼蚁。 许沅啊许沅,你怎么就不死呢?明明是许沅的世界,乙兮却心绞难忍。 “许沅啊,你怎么命就那么好?到了如今,皇上竟还念着你呢?他逼死你父亲,设计你兄长,打击亲许一派,可他竟还念着你!他无法落了身份去栖梧宫椒房殿,却竟然期着你去崇明殿求他。真是可笑,你一个连父兄都保不了救不了的废物,他却指望着你在意亲许派的那些人,好去见他求他依仗他。这天下人都道你许沅直率纯良,为亲母不平敢于同父亲兄长姨娘对峙。呵,不过是命好罢了,许氏独女,纵你有千般不是,你父兄待你总是宽宥亲厚的。” “你以为对当年猎宫相救的事情念念不忘的只有你吗?不呢,皇上也记挂着呢。当年他从寒潭救你脱险,先皇欲借机一并治亓王护卫管理不当之罪,你却在风热病痛下告诉先皇是你自己不小心跌落寒潭,与旁人无关,他便以为你与别家姑娘小姐不同,正直、善良、温婉,笑话!哪有人不明先皇心思?世人便又道你单纯忠直。说到底,还不是因为有许氏在你身后为障作保,否则,你许沅蠢笨无知,先皇怎会计算落空的当场还强赞你‘年纪虽小已有乃父风范’?因为你蠢,你在他心底到还是当年单纯的模样” 乙兮不明白申氏为何今日会与她说这些许沅的前尘往事,这些事,一桩桩一件件,乙兮都清清楚楚的知道,她早在行动之前的一个月,已梦见了许沅未死之前的整个人生…… 第五章 融魂 天明天暗,昼夜更替,许沅、或者说乙兮,已经一周没有见过申氏了。申氏想要许沅活着,痛苦的活着,一日三餐自有人送来喂食。 四肢萎缩,浑身无力,确实是想死都难。乙兮艰难的转动头部,无奈的打量自己这一具残躯。 申氏命人送的饭菜里有大量的软筋散,久而久之,许沅的各生理机能逐渐下降,四肢因终日不动也趋于僵硬。 乙兮耳聋眼瞎,许沅嘴哑身瘫,总的来说,这两个两世之人,下场竟皆是悲凉。 “姐姐,你的好日子到了!” 正在乙兮暗自思索的时候,申氏带着数人开门而来。 外边的阳光落在门口一众人影身上,除了申氏的声音突出,乙兮看不明来的还有何人,只是这许多人随申氏而来,应是申氏爪牙。乙兮在许沅的记忆里反复翻找,并没有任何信息与此相关。 “不知是不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几日皇上总是梦见许相,许相追着皇上问:为何如此待我沅儿?为何如此待我沅儿?”申氏睨一眼许沅的反应,见她并无所动,遂也失去了兴致,收了脸上戏谑的笑意,面无表情的对身后的人吩咐“送回栖梧宫,好生看着,临到头,别皇上没去旁人到先去了”。说罢回头朝许沅瞥了一眼。 怪哉!就一眼,许沅的身体莫名的僵了一下。乙兮任由来人将她捆捆揉揉,她无力挣扎也懒得挣扎。申氏悄然将她移除栖梧宫椒房殿应是费了不少周折,如今又要悄无声息的将她送回去,这其中,又藏着怎样的心思?乙兮猜不透,遂也就不猜了。 两日后,椒房殿入了第一波人。躺在栖梧宫的乙兮看见了许沅这一生所爱一生所痛,明白了申氏当日那句“别皇上没去旁人到先去了”。旁人的嘴申氏是管不住的,所以只好一直暗自下功夫替许沅谢绝了所有来访的客人。 这天下,除了申氏一族,无人知晓许沅的情况,所有人都以为就是明面上的这样,纵是与父兄再不和,许贵妃还是因父兄之死与皇帝生了嫌隙,闹了隔阂,被皇帝下旨软禁在椒房殿。 连皇上朝铭宸一度也如是以为,直至太皇太后薨逝,椒房殿上下竟不曾入灵堂跪孝,朝铭宸才始觉有异。许沅也许对他真的寒心,可是太皇太后待她如嫡亲孙女般的疼爱,依许沅的脾性,怎会不为太祖母守灵?太皇太后移灵入岐山三个月,许氏仍不闻不问,加之连夜梦见许相所问,朝铭宸这番才落驾椒房殿。 栖梧宫一切如常,只是宫殿内外都安静得紧,皇上连同申妃已至内殿,方看见三三两两的厮婢这里一群那里一伙的戏耍。 申妃看不下去,轻咳了一声。 “吵什么?这里是什么地方不知道?”一个小太监不耐烦的回头嚷嚷道。 “吾皇万岁!万岁饶命!”待看得那一袭明黄色的龙袍,喊话的小太监立时瘫跌在地上哀声求饶。 “吾皇万岁!万岁饶命!”一时间,落跪声,扑地声,叩头声,问安声,求饶声一叠儿的在栖梧宫响起。 “皇上息怒,别因为这些个奴才生气伤了身子。”申妃见得朝铭宸脸色带怒,忙一边柔声劝慰一边以手在朝铭宸背上轻抚顺气。 “许贵妃呢?让她出来见朕。”朝铭宸压下心底一闪而过的杀气命道。 地上一片瑟缩,竟无人说话也无人起身,只愈发的将身子贴近地面。 “皇上稍等,臣妾这就去喊姐姐。”申氏说罢疾步向椒房殿走去。 朝铭宸肃立在椒房殿正殿门前,环视整个殿宇,只觉得沉寂了无生气,这沉寂并非是无人言语无人喧哗,而是气氛,整个椒房殿的气氛是凝滞不动的。 大昱后宫有三宫六殿十二堂二十四楼三十六苑,斋、阁、轩、馆若干,朝铭宸登基主政虽然已有两年,可他为了掣肘朝前各大家族各方势力稳定朝局,至今未立中宫皇后和皇贵妃,只封了原配许氏为贵妃之一,主掌后宫。贵妃之位尚有一席无主。四妃各有所归,九嫔虚席以待…… “姐姐,皇上来看姐姐了。”申毓芝独自走进椒房殿正寝,居高临下的看着许沅。“姐姐怎地不起身迎接圣驾?不怕圣上怪罪责罚吗?”说着说着自己就乐了“你说圣上看见你这个样子会如何作想?自你被软禁后,圣上就新封了贤妃主栖梧宫,如今你椒房殿这般萧索……” 乙兮平静的听申氏说道,她明白申氏这是要动那位贤妃了。另外,许沅如今这幅鬼样,怎能不让朝铭宸看看?申氏这个一石二鸟之计倒是筹谋得好! 许家门生太多了,不由得他朝铭宸不忌惮 朝铭宸想着往事之时,申氏步履匆匆跌跌撞撞出来,在朝铭宸一箭之遥时双膝下跪。 “皇上,求皇上为姐姐请御医医诊!” “这是作甚?起来说话!”朝铭宸快步上前扶起申氏,只见她泪水满面目光悲怆。 “姐姐,姐姐躺在床上动不得了!”话语哽咽双肩耸动,申氏悲不自禁的以手掩面失声痛哭。 “来人,请御医!”朝铭宸不待下侍回应,丢下申氏疾步向椒房殿行去。 “沅儿” 乙兮差点被这声试探性的呼喊夺了呼吸。是他,是他!乙兮感到灵魂深处涌起一阵颤抖。这声音太熟悉了,他哄过许沅骗过许沅,他是她一生的挚爱也是她无法原谅无法面对的仇人。 许沅不会想要朝铭宸看见她这个样子!乙兮艰难的将头别向内侧,不让来人看清她的容颜。 “沅儿,你还在恼朕吗?”七年夫妻,许沅为了他牺牲了许多,奉献了许多,即使无人敢说,但朝铭宸自己不得不承认,没有许沅背后许氏的支持,他今日未必能坐拥这天下。他对她,曾经也是真心疼爱过的。 “皇上”圣上有令,御医来的很快。 “不用行礼!为贵妃诊脉!”不等太医下跪,朝铭宸直接吩咐。 “如何?”见太医神色忐忑,朝铭宸心里莫名的一阵慌乱。 “禀圣上,贵妃娘娘四肢僵化,只怕、只怕以后再难自如行动”太医斟酌着用词,怕一个不小心惹了头上那位。 “僵化?好好的人为何会变得如此?依你所说,贵妃今后便只能瘫痪在床?”他只是将许沅软禁在她的殿里,当时她还是好好的。他想,只要许沅认个错服个软,他们之间就还能回去,毕竟许沅,是真切的深爱着他。可是如今,好好的人怎么就瘫痪在床? “臣研毒不精,圣上不妨请药毒先生为娘娘细细看来!”太医自知医术有限不敢托大,忙将这烫手之事推脱出去。 “贵妃就不想告诉朕是何人毒害了你?”药毒先生脾性怪异,岂是说请便能请来的。 “回皇上,娘娘娘娘舌根已断,无法言语。”太医说完,只觉得皇上的目光如刀似剑的钉在他的身上,令他无法动弹分毫。 “来人,请药毒先生过来。告诉他,请他诊治的是前相之女许沅!其他人,”朝铭宸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太医道“都退下去?” 众人听得皇上放口,忙依次退出椒房殿,只有申氏不着痕迹的守在朝铭宸身后。 “良妃怎么看?”过了片刻,朝铭宸也不管许沅乐不乐意,拂衣坐在她的床头。 “皇上恕罪,臣妾妇道人家,见识浅陋,不敢多言。”申氏向来乖觉有分寸,她这个良妃自也不是平白来的,言语行为,她都把握得甚好。 “现在并无闲人,无须忌讳,你且说说。”朝铭宸心里自有眉目,但他仍想问问申氏。 “臣妾目光短浅,如若看得不透彻,还望皇上恕罪。” 申毓芝走到床边,自然的随坐在床沿继续说到:“皇上为了让姐姐好生休养身子,特意加封了贤嫔姐姐为贤妃代管栖梧宫。贤妃姐姐与贵妃姐姐以前便是相识相好的,照理说来应该会比旁人更尽心更贴心的看顾贵妃姐姐才是。只是人心难测,贵妃姐姐待贤妃姐姐倒是真好,可贤妃姐姐,只怕并不这样想。” “哼,贤妃?若非她照顾沅儿多年,她表兄也为边疆安定立有汗马功劳,她一个逆臣之女有什么资格入主朕的后宫!赐她一个贤妃,不过是要她照看着沅儿,她当真以为她是个什么东西!”朝铭宸到没想过楚氏竟妄悖如此。 “皇上莫急,待药毒先生为姐姐看过再作定夺”申毓芝说罢顺手将许沅身上的被子往上提了提。 贤妃?逆臣之女?与许沅相识相好?会是何人呢? 乙兮知道一切不过是申氏的谋划,可她还是不由好奇他们说的贤妃是谁,许沅的生活里,这个人也曾插足其中,那么此人到底是谁…… 第六章 往事如烟 去过椒房殿后,朝铭宸回到崇明殿就连下三道圣旨。一道是晋许贵妃为皇贵妃,一道是将贤妃斥为才人,最后一道令德妃暂代皇后之职掌管后宫。 朝前官员只知这三份旨意却不明前因后果,更不知朝铭宸在椒房殿还下了道口谕,饬杀了椒房殿所有厮婢,命德妃重肃后宫整顿上下。 如今在许沅身边伺候的是朝铭宸的贴身丫鬟采薇,他不放心旁人,只指了采薇和原宸王府里的人入椒房殿。 “娘娘,今儿个天气好,奴婢陪娘娘出去晒晒可好?” 采薇见许沅点了点头,忙吩咐下边的人推来软椅,几番动作才将许沅抱上软椅抬出寝门。 往后余生,都要这样过了吗?乙兮望着天上南飞的秋燕,心里如平静的水面落了石子,轻轻浅浅的浮起一阵波纹。 那日派出的人并没有找到药毒先生。乙兮知晓,莫说她的身体已经如此无可挽救,就算能救治分毫,那位高人也未必会施手相救!药毒先生的大名许沅也是听过的,那位先生脾性怪异,救人全凭心情喜好,像许沅这样执迷之人,纵是许相之女又如何,在那位先生眼里,只怕还不如田间辛勤劳作的山野村妇。 想是朝铭宸的那三道旨意并未惠及良妃,申氏已许久不曾来看视许沅,乙兮倒也乐得安静。 暮色渐渐笼了下来,最后一帘晚霞也熔入远方层叠的山峦,栖梧宫各殿明起了灯火。 椒房殿里,采薇和釆芓摆上碗筷菜食,等着朝铭宸的轿辇。 乙兮闭着双眼,懒懒的想着古代女性的平均寿命,她在推算这样到死不活的日子,她还需要捱多久。 朝铭宸每天晚上都会前来与许沅共食,乙兮动弹不得言语不得,只好小吃几口,但她食不知味,人也越来越消瘦。 今夜戌时已过亥时已至,朝铭宸尚未过来,乙兮想,应是被别的事绊住了,这位皇上既然要表现得与她伉俪情深,艰难共守,不至于一个月还差两天都坚持不下来。 “娘娘,西旻国将派使者前来与我大昱商谈议和一事,现在皇上正与百官相商细则,这几日恐不能与娘娘同进晚宴,特命奴才前来禀报。” 朝铭宸倒是有心,这打发过来的并非别人,而是他的贴身太监陈海,这陈海是先皇的近侍太监总管陈峰的干儿子,也不知他是何时将陈海笼络为用的,自他登基后这陈海便在他身边出入了。 “二位姑娘快些伺候娘娘用膳!咱家告退。”陈海道清情况不作停留,折身出了椒房殿。 乙兮心想,没了许昀潇的西防阵营,朝铭宸还能与西旻抗衡这么久逼得西旻主动求和,抛开他与许氏的恩怨纠葛来说,他确实是个定国安天下的好君王。 亥时一刻,椒房殿方撤罢饭食,申氏难得的前来问好跪安。 “姐姐这是才吃过晚饭?可巧了,我那里今晚让小厨房熬了酸梅汤,凉了正好消食解荤。”申氏回头盈盈笑语的对身后一干奴婢说到:“你们一起去取些过来,我这里和皇贵妃说点体己话!” 呵,这个申氏,又要弄什么幺蛾子?许沅侧头看向采薇釆芓,那两个丫头整日在这椒房殿守着她,现在听到可以出去,双眼都切切的看着许沅。乙兮微点了点头,算是允了。她很是好奇,申氏将所有人支走是要做些什么。 待得脚步声渐远,申氏才回头来认真的打量许沅,她的眼神里浸着鄙夷浸着不甘。 “许沅啊许沅,我竟没料到圣上还是如此看重你。你已经不过一个废人而已,他为什么还要晋你的位份?你跟了他七年,我又何尝不是?你看看你自己现在的样子,真是恶心人!”申氏说着气愤的站了起来。随后阴恻恻的一笑,理了理衣摆款款的走出许沅的寝门。 不会就这么简单,申氏既然恨透了许沅,又借机支开了众人,应有后招才对。乙兮目光紧盯着寝门,片刻时间,申氏端着水盆子进了房门,对着许沅笑着说:“姐姐既然乏了,我就服侍姐姐梳洗歇息。”她的声音刻意放大了许多,像是说与谁人听一样。可是整个椒房殿里并无别人,采薇釆芓早安排别的奴婢休息了,只她二人陪着许沅,如今连她们都被支走了,申氏又何须如此。 申毓芝放下盆子面巾,反身关了房门走向许沅。 “许沅,你该好好看看你自己现在这幅尊容。”申氏说完一手拎着许沅的衣领,一手抓着许沅的头发硬生生将许沅拽在水盆子上。 “你看看,你看看自己,你这样活着有什么意思?”申氏恼怒极了,身上的力气便如用不完似的,她牢牢的制住许沅。 乙兮觉得头皮都被扯炸开了,不用看她都知道自己现在的模样,她只盼着申氏失了理智,一次性的结果了许沅才好。 “白若那贱货,她自诩是你许沅的人,自诩高洁,到了红逍院还拼死以保洁身。哼,她越是如此我越要她不得安宁,纵是死了我也要别人夺了她的清白之身!你不知道,这世上,只要你有权有钱,别说是j尸,比j尸更肮脏下贱的事都有人为你做!” 乙兮的余光看着四壁如龙起舞的火势,心里涌起从未有过的欢喜和希翼。也罢,白若死了也好,身死魂灭总好过没有尊严的活受罪。 “许沅,只要你死了,圣上就会看到我的好了,他会明白这世上只有我与他才是佳偶良配……” 申毓芝话未说完,就看见满屋的火焰滚滚流动。她再也顾不得许沅,手一松将许沅放开跌落在地。 “本宫还没出去!来人!来人!救命!救命!”申毓芝欲趟火而出,可火种已引燃了所有物质,且有夜晚的风势加助,须臾之间,整个椒房殿都吞噬在了烈焰之中。 滚滚浓烟中,乙兮看见许沅的一生在火焰间跳跃。 平昌二十二年,许沅之母病逝,许沅十二岁。 平昌二十三年上,许沅之父许郅携后夫人覃湘雅及长子许昀潇入府,许沅与父争吵,漫待后母长兄。 平昌二十三年下,许沅与许氏等大家族随皇辇到长隆大草原秋猎,落行宫寒潭被七皇子朝铭宸相救,芳心暗许。 平昌二十四年,平淡顺遂,覃氏躲着她,许昀潇却接近她护着她。同年南方大雨连月涝害严重,越国煽动无知百姓兴乱造反,许昀潇在平反的途中遭遇山体坍塌,失去右臂。 平昌二十五年,许昀潇正式入行伍行军打仗,覃湘雅小产。 平昌二十六年,许沅已及笄,如愿婚配宸王朝铭宸。 平昌二十七年,许沅嫁入宸王府,做了王府主母。 平昌二十八——三十一年,诸王相斗加剧,觊觎东宫储位。 平昌三十二年,储位之争尘埃落定,宸王入主东宫。 平昌三十三年,平昌大帝驾崩,太子朝铭宸登基继位,定年号“嘉裕”,许父病逝。 嘉裕二年,许昀潇受万箭之刑,不得善终。许沅被禁足椒房殿,申氏借机移山易海,致其舌断身瘫。 嘉裕三年上,太皇太后薨逝,乙兮、许沅互梦。 嘉裕三年下,乙兮、许沅相继死亡,乙兮之魂融入许沅之体,最后葬身火海。 弹指一挥间,数十年倏忽不见,往事历历皆随烟火飘散于莽莽天宇。 第七章 起点 窒息感自四方笼罩过来,大脑缺氧,左肩受创,火势随风升腾,这次一定死得透透的了,乙兮如是想着。意识的最后,她看见申毓芝带着一身火种熔在地上。 “小姐……小姐……” “太医,小女何时可以醒来?” “许大人不必着急,许小姐是落水后吸入了过多的水,惊慌之下水呛进了肺部,加之寒潭水质冰寒,小姐体质本弱,此番意外,难免受寒,只要把药喝下去,把寒气从体内逼出来,许小姐一两天就可以醒来了。” “多谢!王太医,我送你。” 苦!乙兮的嘴里胃里全是苦汁,这份苦里夹杂着浓浓的中草药味,从嘴里贯通胃部散发至四肢百骸。 这地府的孟婆汤竟是一味药吗?也是,它既能抹人记忆抚人创痕,自是药无疑了,只可惜,没能在喝之前在三生石上看看她和许沅的前尘往事!乙兮戏谑似的乱七八糟的想着。 按着未亡之前,乙兮作为一名现代特务,优秀的特种士兵,马列主义的拥护者,对神鬼轮回之说当是嗤之以鼻丝毫不信的,可如今,经历了这么多事,不由得她不相信。 “小姐小姐” 真是吵呢!乙兮耳边老是吱吱喳喳的冒出些声音,断断续续模模糊糊的听不分明。莫不是牛鬼蛇神的恶作剧不成? 不出王太医所料,两天之后,许沅在白若红肿的眼皮底下悠悠然睁开了眼睛。 “小姐,小姐可算是醒了。”白若见得许沅苏醒,喜极而泣,言语里尽是劫后余生的欣喜。 “白若”乙兮诧异的开口。她已是喝过孟婆汤的人了,怎的还会识得白若? “小姐,小姐可算醒了,小姐这一落水可吓死奴婢了!小姐且先喝口热水,我这就让小厨房那边把粥温一下。” 急急过来说话的是一个眉如柳叶唇似绛朱的细瘦女子,她的面目虽也带了疲色,但相对白若来说,还算红润精神。 不用翻找许沅的记忆乙兮便能一眼认出此人,她是许父领覃湘雅、许昀潇入府后许沅在街市上无意买下的流民奴女,可以说,她是许沅出事前最信任和亲近的人。是这个人,撺掇着许沅忤逆父兄,也是这个人,暗地里为许沅和朝铭宸通风传信,她,是许沅生命里最不容忽视的一个存在。 乙兮有点摸不清现下的情况和处境,所以只略点了点头,不作多言。 “还杵着做什么?小姐几天没有进食了,还不去厨房为小姐温粥过来?” 白若被林雅璇一通指唤也不气恼,只讪笑着看了眼许沅尴尬得手足无措的拽紧衣袖反身出门。 “小姐躺坏了?我扶你起来坐坐可好?”待白着眼赶白若出了门,林雅璇复添了笑回头小心的照顾许沅。 “雅璇我是怎么了?”乙兮不确定她是不是重生回到许沅的过去了,无论这个林雅璇有什么问题,现在都不是试探的好时机。所以只得按捺下满心疑惑满肚子的情绪以许沅的口吻轻声相问。 “小姐都睡糊涂了呢!”林雅璇一边扶许沅坐起来一边向她叙述之前发生的事。 两天前的黄昏,许沅独自外出散步时莫名掉入猎宫寒潭,幸得太皇太后和七皇子路过方才获救免于丧命。 “小姐真得谢谢七皇子呢,若无他相救,小姐小姐有个三长两短的可如何是好。”林雅璇的目光盈盈,眼眶里噙着点点泪水,一脸的后怕。 “好姑娘,别担心,我这不是没事吗。”乙兮拍了拍林雅璇的手安慰道。 “小姐,雅璇姑娘,粥好了。” 许沅与林雅璇闲话的时候,白若端了餐食推门进来,语带小心的开口。 “雅璇,这两日你也累坏了,如今我既醒了,这里有旁人伺候着就行,你下去歇息。”乙兮望着林雅璇,仿着许沅的语气关照道。 “奴婢不累,奴婢只恨不能代替小姐受这寒潭之苦” “好了,我知道你的心意。”乙兮打断了林雅璇的话,复说到“你累坏了以后谁来照顾我?听话,下去休息!” “是,雅璇全凭小姐吩咐。” 林雅璇走过白若身边,声音不大不小的叮嘱“小姐才醒,可莫要任她贪凉出去!” “是,谢姑娘提醒,白若省得了。” 乙兮并不发言,只当没有听到没有看到。以前,许沅便是这般由着林雅璇一步步骑到白若头上,最后把白若从许沅身边赶走! “小姐饮点清粥,几日不曾进食,得先喝粥把胃垫了暖了,下顿才可吃主食呢!”白若说着持匙将粥送至许沅嘴边。 “小姐为何这般看着奴婢?要不,我让其他人过来伺候小姐?”被许沅直勾勾看着,白若心底一阵犯怵。小姐莫不是又恼她了?白若暗自揣测。 “白若,你跟了我多久了?”许沅啊,你看看这个孩子,她竟这般敬着你怕着你,所有的敬与怕都是疏远都是隔阂都是对彼此的不确定。 白若听了许沅的话,将手中的粥饭放回托盘里,回过头认真的思索着回答。 “自夫人走后,我就转到小姐身边伺候了。奴婢打小在夫人身边服侍,虽然不如红蕊一般与小姐亲近,但是也是一同长大一同服侍的,上下算来,已有七八年的光景了。” “七八年了。母亲走后,我就把你带在身边,你和红蕊就是我这房里的主事丫头,可你现在,当真能主事吗?”乙兮没有记错的话,此次猎宫之行许沅只带了白若,红蕊留在京城并未同行。 “奴婢无能!”主事丫头?她只有被指使的份! “你若无能又怎会被母亲带在身边多年?”乙兮心里此时到也恼了,如果她身边的这些人不能强大起来,她未必不是重走一遭许沅的老路。 “罢了,你自己下去后多思量思量,如若还想在我身边伺候,你当如何行事?。”乙兮因为浑身的酸软也懒得再多话。 “把粥给我。”她不习惯旁人喂食,只令白若将粥饭端了放在她手中。 食用过粥饭,乙兮扶着白若的手在屋里走了两圈,直到身上累得发了汗才重新回床上躺着。 这身子虽是弱了些,可总算,不再残损。 初秋天气,合欢花还未尽谢,秋风一阵阵的扫过花朵,将淡淡的香味送至各门各院。 乙兮就着这淡淡的香味,拥着疏懒的身体伴着长远的思虑渐渐入眠。 一切,都将自此日后发生变化,而许沅站在风暴的中心,奇哉?险哉?这些都是后话了。 第八章 摸索 午时过后,所有休憩纳凉的人都醒了过来,连马厩里的牲口都兴致勃勃的昂起了低垂的头,一天中最热的时间在人们的栖息下就这样过去了。 许沅午睡后又借着下人的搀扶在屋里走了许久,如今手脚也慢慢活络了起来。 再过几日,等这副身子完全好了,就该好好练一下体能了。乙兮边自己试探着行走边暗自想着。她既活过来了,就当活得坦荡舒适,活得有自我有尊严活得强大,最起码,要强大到能护佑住整个许府。 “小姐,老爷过来了。”林雅璇从院外疾步进来,顺手扶住许沅在许沅耳边轻声报道。 屋里白若等人不知林氏与许沅说些什么,也不多嘴,只照旧做着手里的活计。 乙兮感觉自己的身体突然就僵了一下。父亲吗?她终是要见到这位因愧疚而格外溺爱女儿的尊者了?真是紧张呢!他,会不会看出自己与许沅的不同? 就在乙兮暗自焦虑暗自兴奋暗自紧张的时候,许郅为首领着一干人入了院门。 “沅儿,快见过圣上见过七皇子见过亓王!”方入房门,许郅尚来不及好好看看爱女,便侧身退至一边,将皇上朝崇明七皇子朝铭宸亓王朝定澜让到前边。 乙兮不敢抬头不敢暗瞟,只得小心下跪请安“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随着许沅的动作,屋里的其他丫鬟下人也跪倒一片。 “免礼平身!”朝崇明的声音自乙兮头顶传来后人就向前走向屋中主位,待得乙兮和众人起身后他已入座。 这是许沅第一次面圣,当然,也是乙兮第一次面见古代的执权者。所以,乙兮尽量放轻呼吸,也适当的漏出些拘谨。 “父皇,这王太医倒是说得极准。他说许小姐两日便可醒来就真的两日后醒了过来。”七皇子立于皇上身边,目光打量着许沅说到。 可能是因为现在彼此年龄都不大,心理生理也并不成熟,朝铭宸的声音略带了丝稚气,却也因为这份稚气,使得他的话语软萌可爱且天真无邪。 乙兮心里不由摇头道:前有救命之恩,后有率真性情,这样一个看上去完美的男子,许沅情窦初开又得他软语厮磨,加之林雅璇从中使巧,许沅如何能躲得开这七皇子的深情陷阱…… 正在神游的许沅被林雅璇突然的举动拉回现实。所有人都将目光锁在面向朝铭宸在许沅身前跪下的林雅璇头上。 “我家小姐多得七皇子相救方逃过此劫幸免于难,奴婢给七皇子磕头谢恩。”林雅璇说罢当真就以头抢地咚咚咚向朝铭宸磕了三个结结实实的响头。 “别别别,是许小姐福盛。若不是太祖母要到那寒潭去乘凉,我又如何赶得及前往相救。”朝铭宸到不曾想过这许氏身边竟还有这等机灵的丫头。虽说他救许沅之事其中多有隐晦,但如果能因此令许郅在文章上对自己多几分指导,在朝堂上对自己略偏袒几分,这何尝不是好事一桩? “糊涂东西!你明知那寒潭水质清冷还任着皇祖母她老人家在潭边歇座许久不加劝慰,致她老人家受凉受寒卧床不起,你还有脸?”朝崇明虽是斥责,但话语里并无怪罪之意。老祖宗要去什么地方要做什么事又岂会是别人能劝阻的了! “父皇责骂的对,确实是儿子糊涂了。”朝铭宸一板一眼故作严肃的回答反而更像是在讨好。 这一切在外人看来却是一副父慈子孝言传身教的样子。乙兮心想:现在皇上正值壮年,诸皇子也只是在暗中活动培养拉拢势力,周国也相对安定,朝堂之上一片祥和,朝局稳定,皇上也就乐得像个好父亲一样时而点拨一下孩子们的学业分享一下他们的成就。 “哼哼,老实认错,算你乖觉。”朝铭宸这种服小服短的态度朝崇明很是受用,是以言语轻快,眉眼微挑间染了三分笑意。 林雅璇还跪伏在地上,然而所有人都不再看她一眼,皇上和七皇子你来我往的说着话,仿佛并无林氏这样一个人存在,也无她代主谢恩突兀出场之事一样。林氏像是被所有人自动了屏蔽一般。 朝崇明与七皇子闲谈了几句,目光慢慢回到许氏父女身上,收了笑意神色莫测的问许沅“许小姐当日是如何落水的?寒潭水质清寒,所以工匠在修建完整座殿宇的时候特地在其潭水四周加了护栏围固只留了水榭一台栈道一条,莫不成有人对许小姐施难?” 乙兮心底一颤,天子君威,不露声色中无形的压迫过来。寥寥数语,竟将一个官家小姐大意落水的事情往别的方向牵带而去。 乙兮稍加回忆与思索,向前一步跪下:“回皇上,臣女虽然落水后没有意识,但落水前的所有事情皆数记得。莫说此地是皇上的秋行猎宫,守卫十二个时辰巡逻巡视,无人敢擅自行凶;就算内院无守卫把守,可如今皇上仁政广施,四海升平,百姓安居乐业,即使有什么恶人欲谋什么诡事,有皇上在此,龙威之下,何人敢造次?”说到这里,乙兮稍作停顿,无视心底的紧张后再次开口:“臣女肯定,并无旁人施难!” 乙兮说完便觉得整个身子都笼罩在皇上施放的威压之下。皇上沉吟片刻复问到“如此说来,许小姐是自己坠水不成?” 乙兮一听这话,立即两手指尖相对,分列抚在地面,以头抵手回答“皇上圣明,确是如此!”回答后续道“臣女自幼体弱难堪严寒酷暑,那日寻思着寒潭凉爽,可藉以消暑,恐厮婢怕事,阻我所行,遂独自悄然前往。怎料方到栈道上便眼花身晃,毫无意识的一头栽进了寒潭。” “吾皇息怒!臣教女无方,惊扰皇上,求皇上降罪!” 匍匐的余光中,乙兮看见许郅跪在她身侧,他坚挺的脊背此刻佝在地上,说出口的言辞惶恐、恳切。 亓王手握兵权,如今边境无乱,朝野安稳,皇上如何能不忌惮,如何能任其自在? 这些乙兮都明白,只是许沅上世的行事乙兮不敢擅改,除了对朝铭宸,其他的都需且行且看! “起来!朕是听太皇太后关注此事关怀许小姐这才过来看看,你们何罪之有?都起来!” “小姐”林雅璇站起来后看见许沅伤跪在地上,不由疑惑不已。 “沅儿”许郅也是不知所措。 “许小姐,起来!” 直到皇上开口。许沅仍跪在地上。 亓王想着:这许小姐看上去不似是这般怕事之人啊? 七皇子暗揣:堂堂一个小姐,竟抵不上丫头来的有胆识? 所有人只道许沅被吓得动弹不得了,不料她却缓缓抬头望向主位上。 “臣女惶恐!臣女命悬一线,幸得七皇子相救,臣女在此谢过七皇子!”乙兮对着朝铭宸毫不含糊的磕了个头。 她这便是认真谢过这七皇子的相救之恩了,事后再以许府之名相赠些许物什,以后便两不相欠,旁人自是无闲话可说。 “臣女福浅,命中应有此劫。若无太皇太后拨福荫护,只怕早已命丧寒潭。臣女请求自明日起在小佛堂为太皇太后祈福,直至太皇太后懿体康复。”许沅,你不是觉得愧对这个老太太吗?我帮你为她求神祈福,我代你报她恩德。我也代你,为许氏讨这一个尊贵之人做靠山! “你这孩子也是有心。起来,朕允你便是!”朝崇明终是起身故作样子的将许沅搀了起来。 许郅哪敢真让皇上去扶许沅,他早在皇上说话的同时暗里将许沅半抱半拉从地上搀了起来。 真他娘的累! 乙兮虽然站了起来,可双腿竟不听使唤的轻抖着,许沅啊,你这身子可是真不中用。 第九章 吐血 经过这一番折腾,许沅的身子愈发的无力了,她脸色苍白,鼻翼两侧沁出密密的薄汗。 还好白若一直紧张着许沅的身体,所以在许沅起身的时候上前从另一边扶住许沅。 林雅璇与白若一左一右的搀扶,让乙兮能勉力站稳。这位皇帝老爷再不走,许沅这身子骨可要撑不下去了! “皇上,淑妃娘娘的消暑茶想来已是备好,不知皇上何时移驾?”太监总管陈峰低伏着身子问到。 朝崇明正要示下,便听得院外踢踢踏踏的一片脚步声,伴着的是窃窃私语声,其中被风势带来断断续续的几句,前后贯通推来依稀是说许昀潇特意打了兔子来给许沅补身体,他想着许沅不会接受,他问得下人说父亲许郅此时便在许沅这边,想来有父亲在,许沅总不会驳他面子。 总的无非是一个一厢情愿讨好妹妹的兄长的小揣测和无关大雅的小心思罢了。 “父亲……”眨眼的工夫许昀潇和身边的人走了进来,出口的话在看见皇上等人时立刻囫囵中断。 许昀潇当即朝皇上跪下“不知皇上驾到,许昀潇冒昧无状。圣上恕罪!” 许昀潇语毕,他身边的五皇子朝铭颢亦拂袍下跪叩首道:“儿臣见过父皇!” “起来!昀潇猎得兔子,老五,你可有收获?”朝崇明知道,老五是贪玩不正经,不过手下功夫并不弱。 朝铭颢起身蹦哒到他老子身边故作高深的问:“父皇可知儿子猎得个什么宝贝?” “嗯?”朝崇明不作多言,他知道老五的脾性,他越是不追问老五越要显摆一番。 “五哥净会卖关子!要不就别说了,反正父皇也就是随口问问。”朝铭宸也故意的说到。 “别呀!亓王想知道吗?”朝铭颢又蹿到朝定澜身旁特意在他耳边问道。 朝定澜还没来得及搭理五皇子,他半边面具下转动的目光却定在许沅身上。他试探着唤道:“许小姐?” “许……”朝铭颢觉得亓王用许沅岔开话题岔得莫名其妙,他本想说许什么许,我还不告诉你们了呢!然而身体晃动间看见许沅的状态也不由喊到:“许小姐?” 这下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许沅。 许沅并无反应,她眼神涣散,意识不集。 就在许昀潇进来的时候,乙兮就关注着他,皇上命他们起身后,她看见了许昀潇身上斑斑点点的血迹,她知道那不是他的,她知道!可是没用,她被许沅记忆里的那一段深深的扼住喉咙不得呼吸。 那一日天朗气清,许昀潇不带一兵一卒,不带一刀一剑,在许沅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入了京都长安。直至他入了宫门,良妃申毓芝才特特到椒房殿告诉她,说她的兄长犯了谋逆之罪,擅闯皇宫弑君。 许沅惊呆了,怎么会呢?虽然她不曾当他待他如兄,可许昀潇却一直当她待她如妹,他一直在她身后默默地保护着她。纵然许沅不承认,可是,她知道,许昀潇是她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了!她相信,她所不曾喊过一声的兄长,绝不会谋逆!就算是为了许沅,他也绝不会动朝铭宸这个妹夫分毫。 等她心底慌张着急面上却不痛不痒,脚下一丝不乱的走到内宫门荣昌门城墙上的时候,刚好看到朝铭宸看向她并挥手示意,密密的箭雨从皇宫的四面八方射向城墙下的龙昌大道,那里只有风声呼啸再无别的,独许昀潇一人。朝铭宸说话之时,许昀潇便跪伏在他朝铭宸脚下,跪伏在他朝铭宸的宫门之下。 “臣闻得贵妃有恙,特只身前来,求见贵妃娘娘!” 他是来见她的!他不放心她!是谁与他说了什么?还是有人故意放出了什么消息?他明明已经远远的离开了长安,在西防营好好的当他的镇西大将军不好吗? “好,平身!朕让你见贵妃!”朝铭宸待许昀潇起身后转头看向许沅。在许昀潇目光落在许沅身上时,挥手为令,箭出弓门。 许沅只听得无尽的破空声响彻宫门。 “朝铭宸,你若苛待了许沅,我许氏满门便踏平地狱冥府归来,誓要你不得安宁!” 那是他最后的呐喊,也是他最后的诉求! 他是不是早就知道这一切都是为他设的计划? 他是不是早就知道自己有来无回? 他是不是一开始就没想着要活着离开? 她眼睁睁看着他万箭穿身,眼睁睁看着他素色的衣衫刹那间开出大片大片的红花,血腥一寸寸的沁在空气之中! “哥哥!” 原来,她没有那么怨恨他! 原来,她也可以不念过往为他嘶吼! 原来,她也可以喊他一声哥哥! 原来,终是她一错到底…… …… “沅儿!”许郅一声大吼,总算看见许沅眼神慢慢恢复正常。 连朝崇明在内的所有人都在诧异中暗自舒了口气! 然而与此同时…… 神识清明,乙兮看见许昀潇焦急中忐忑的望着她。她的心口被他的眼神揪得生疼。 他没事!她在,以后都不会让他出事! “噗……”许沅一口血喷吐出来,身子僵直的仰栽下去。 “沅儿……” “小姐……” “许沅……” “许小姐……” 屋子里声音乱做一团,乙兮却关闭感官不听不闻。她只是念着,只要她在,定不让旁人伤她兄长家人分毫。 “陈峰,快去让王旭过来!”朝崇明复坐回主位命到。 这一切发生得猝不及防,没人知道好好的许沅为何突然之间吐血晕厥,只是她的目光的终端是她同父异母的兄长。 都说许家兄妹是宿敌,如今看来,是许沅不待见她兄长而已! 王太医看诊后说许沅并无大碍,只是一时气血攻心,顺道将体内遗存的淤血呕了出来,不用两个时辰即可苏醒。 太医看过之后,众人得了结果也不便多留,便也陆续离开。 “父亲,她就这般恨我和母亲吗?”如若不是恨他入骨,许沅怎会看见他就气血上涌呕血不适? “若要恨也该是恨我,与你们母子无关!”许郅很无奈,他们谁都没有错,只是许沅若真的要恨一个人心里方才平衡,那便恨他这个父亲! 派给亓王的院子里,老管家翟长岳不时向外张望。 “翟叔!没事了”亓王身边的武阳被亓王打发回来。 “没事了?”翟叔越过武阳往外看了一眼:“没事了?主子呢?” “爷去给太皇太后请安去了。”跟着朝定澜久了,武阳的脾性也三分随主,一副不急不慌的样子。 “许家那位小姐就没把过失往主子身上攀带?”皇上这番动作,并未提前布置? “没有。不过爷让留意着这许小姐。”武阳说完难得咧嘴笑到继续说:“我看爷对许家小姐挺上心的。” “别胡说,当心主子不饶你!”翟叔说完却自个儿暗度,这世上能让主子说一句“留意”的人可不多,这许小姐是该好好查探一番。 不过这些都不急,主子在这猎宫里,指不定后边还会有什么麻烦找上来呢! 暮色四合时,许沅醒了过来。 “白若,打水来,我要沐浴。”乙兮将许沅一头长发随意系在脑后吩咐道。身上被汗润透了,黏黏糊糊的难受。 “小姐,水到了,我为小姐宽衣。”林雅璇走近许沅。 “不用。白若,宽衣!”这婢子,胆子不小,竟然敢在皇上面前耍聪明,倒是小瞧她了。 “小姐,可是雅璇做错了什么?若雅璇做错了什么小姐打骂便是,可莫要生气伤了小姐的身子!” 乙兮看着林雅璇欲泣未泣的模样心里大喊“好演技!”,可惜了,她不是导演,林雅璇也不是她要的演员。“你会做错什么?你好得很!” 听着许沅的话,林雅璇明白许沅是恼了,当即跪下说到:“奴婢不知做错了什么,求小姐明示!” “圣上面前,你竟急不可耐的向七皇子道谢,这许府这么多主子,何时轮到你说话了?你让旁人如何看待许府如何想我?你又让我如何自处?”乙兮知道,林雅璇不过是在博一个镜头博一个亮相的机会,此时的她尚无别的依仗还没有胆子敢动许沅的脑筋。 “奴婢错了!奴婢是真心感念七皇子相救小姐的恩德,思虑不周是奴婢的错。奴婢求小姐责罚!” “罢了罢了,我何尝不知你的为人?只是此次行事实在草率。这样,明日我遣人送你回府思过,也免得你在这边难为情。”林雅璇是个会琢磨人心的高手,她三言两语皆是为许沅好为许沅着想,这就难怪许沅会信她宠她了。 “奴婢谢小姐宽谅体恤!奴一切都听小姐安排!” “回屋歇息去,明日早些动身!此事越少人知道越好。”乙兮在白若的搀扶下入了浴桶,将林雅璇打发出去。 听得林雅璇“是”了一声回复离开,乙兮轻轻阖上双眼,将自己沉入水里。 清醒的第一天而已,竟已是生出这许多事来! 而这一切,不过是才刚刚开始! 第十章 遗证 “小姐,小姐!” “呼……”乙兮把头浮出水面。“哭什么?这点洗澡水能淹死我不成?” “呸呸呸,什么死不死的,不吉利!小姐不许乱说!”白若是被吓坏了,一连出事,把她神经吊得太紧了。 “不吉利?你哭丧着脸就吉利了?”这倒好笑。 白若手一扬将脸上的眼泪抹干犟道:“奴没有!” 乙兮被她的动作逗笑了,说话时声音带着淡淡的轻松笑意。 “没有就没有呗。”说完后自己撩着水玩。 许沅有一下没一下的拨着水,胳膊在白若眼前晃来晃去。 白若突然一把抱住许沅的手道“小姐!” 这丫头犯什么神经呢?“怎么了?”好端端的拽着她的手干嘛? “小姐等奴一下。” 白若说完小跑到梳妆台将铜镜拿来从许沅身侧照向许沅后肩。 几番调整后问许沅“小姐可能看见?” 乙兮眯了眯眼,认真的看着后肩上模糊的印记。“看不分明!” 乙兮没了玩水的兴致,起身更衣。待得下人将浴桶搬出去,乙兮方坐在妆台前,拉下肩部衣身侧过头去细细打量。 “还是看不分明。白若,你去取笔墨来,按这剩下的纹饰勾描拓印下来。” 之前两天她一直处于昏睡状态,看这印记的深浅程度,应是在落水前后留下的。 乙兮反复回想,许沅之前没有与别人接触,唯一的可能,那就是落水后留下的。 时光中许沅肩部被火烧断的梁木砸中的时候,是不是便是落水的许沅肩部被东西搁住的时候?所以同样的位置同样的痛感。 “小姐!”白若将画纸呈给许沅。 “白若,这像什么?这样的图案你可曾见过?”乙兮看了半天看不出个理所然。 白若摇了摇头,“不曾见过这样的纹案,但依照性状大小来看,像是令牌或玉珏一类的物什。” “令牌?玉珏?”既然是朝铭宸施手相救,那么这东西就应该是他不注意的时候贴身烙在许沅身上的,可是,七皇子也好,宸王甚至是后来的天下之主,许沅都不曾在他身上或者是府邸看过此物。朝铭宸身上,还有许沅不知道的人和事? 乙兮想不过来,也就暂时将此事搁置一旁。“白若,你找一套素色衣裳放在木施或屏风上,我明天入佛堂忌讳艳色;另外,老爷应在西院那位夫人处,你去一趟,请老爷着人送林雅璇回府。帮我拿个香囊过来!” 乙兮吩咐下来,取过一旁的纸墨,疾笔书写了几行字。 “小姐,香囊。”白若将手中香囊递与许沅。 “打开,将香材倒一部分出来。” 待白若做完这一切,乙兮将手中墨渍干了的纸条几折放入囊里。 乙兮抬头看着白若:“切记,让去的人将东西亲自交与红蕊!” “小姐这是……”白若看着许沅,不确定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你照做便是。其他事情,等我出了佛堂以后再与你细说。”许沅的身子确实差,乙兮没做什么已感觉到疲累。她困倦了。 看着许沅有气无力的样子,白若止住了自己的困惑,将香囊别在腰上扶许沅上榻。“小姐歇着,奴这就去安排!” “好。记得明日早些送膳过来!”乙兮吩咐完倒头便睡。 也不知太皇太后病得如何,不知她要在佛堂呆上几日,不知日后朝堂会走向怎样的形势…… 带着一堆问题,乙兮呼吸平稳,渐渐深睡。 曙色乍破,山野里各种禽鸟陆续醒来,鲜活的鸣叫声遥遥的传向猎宫。 分配下来的许氏院子里,许沅赶着时间起了个大早,这般时辰,旁的人都还在睡梦之中,乙兮既然说了要去佛堂为太皇太后祈福,自然当诚心诚意,早些收拾前往。 妆台前,乙兮盯着铜镜认真打量自己。乙兮和许沅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美人,她甚至并不起眼,鹅蛋脸上平凡的眉眼平凡的嘴唇,扔进人堆里就找不出来的那种,唯一的亮点,是她的杏眼眼神很纯粹,虽然对姨母兄长不喜,但也只是单纯的不喜,没有过多的恶意和戾气。 这样也好,不惹人注目不扎眼,认真的做一个平凡的姑娘。 乙兮收了心神,折身走到桌前端起厨房精心熬制的米粥拿起汤匙就往嘴里送。 “小……”白若看着许沅的吃相欲言又止。罢了,难得小姐胃口好,管它什么仪态,反正也无外人。 “你也吃啊,吃了随我去佛堂!”呵,瞧你那小样,本小姐还不知道你想说什么?没有旁人,我怎么舒服怎么来!乙兮就着开胃小菜咕噜咕噜几下解决了早餐。 猎宫佛堂在所有宫殿院子的西边。走出宫苑,穿过一处花园一座假山两丛低矮的灌木林,只要绕过面前的山丘,便能抵达佛堂了。 为表心诚,乙兮没让车轿随行,可是现在,她有些后悔了。她明知道许沅身子差却还执拗的要步行锻炼,确是有些激进了。 “小姐坐下歇歇。时间尚早,不必这么赶!”白若将许沅扶坐在灌木长廊尽头的闲亭里,曲腿跪下要为许沅揉脚。 “做什么?起来!”乙兮不经意的皱了眉头。“我是来求神许愿的,不是来做样子的!你若不累,我们这便动身。” “是。”白若低喏。 乙兮正欲起身,只听得背后灌木簌簌间有人扬声“啧啧”而来“许小姐中气十足,想来已是痊愈!许小姐若有个三长两短,许昀潇那白痴可要负悔愧疚了。” 许沅与白若回头看去,阴阳怪气幸灾乐祸说话的人是五皇子朝铭颢,在他身边的是亓王和七皇子。其中朝铭颢朝铭宸皆黑发高束,上着窄袖短衫,下裳束腿轻便,脚上穿的是牛皮制短帮软靴,这二人是出来晨练的。亓王则穿一身暗色长袍,长发入冠,其左手执剑右手自然下垂,显然是巡防时与另外二人偶遇。 “见过五皇子七皇子,见过亓王。”乙兮虽厌恶这些冗礼,却不得不一一照做。 久久无人赦身,乙兮也不妄动。 “嗯。”最后是亓王一句面无表情的鼻音算是免了礼。 嗯!嗯你大爷!乙兮心里瞬间奔腾过十万只草泥马。 “许小姐莫介怀,五哥素来玩笑惯了。”气氛过于尴尬,朝铭宸不得已开口。 “七皇子严重了,许沅不敢!”这位五皇子与她素不相识,昨日也不过晃眼一见,许沅何曾怠慢得罪过这位大爷? “哈哈,还是七弟懂我。我是个口无遮拦的浑人,许小姐莫怪许小姐莫怪!”朝铭颢倒真一副玩笑过度的样子。 “许沅不敢!许沅不打扰二位皇子和王爷,先行告退!”管你玩笑还是旁的,姐没心情和你们耍。许沅一介女流大早上的和皇子王爷们混作一堆,这要让有心人看见,传出去还不知道会说成什么样呢! “白若!”乙兮低喝一声将白若喊上,主仆二人顺着右边石路向小丘后边走去。 “五哥刚才是在为许昀潇抱不平?”望着许沅的背影,朝铭宸问到。 “他平不平关我屁事!我就逗逗这丫头而已!”哼,他许昀潇愿意挨气,谁管得着? “二位,再不去训练场,箭师可要亲自来接了。”两句“”许沅不敢”,他可没看出她哪里不敢。 朝铭宸朝铭颢对视一眼齐声道:“亓王叔!好叔叔!”说罢不甘心的向训练场奔去。 其母逝后,许沅便一个人住东院,平日也是不与家人接触。可昨日她看许昀潇的目光里,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是什么?平白无故的,为何又突然气涌吐血? 亓王望向远方,面具后的表情讳莫不明。 第十一章 往后余生 约摸半炷香的时间,也就是现代的半个小时左右,乙兮和白若终于抵达了佛堂。 猎宫佛堂是为消弭杀戮和罪孽所建,是以不染烟火远离诸殿,名回峰庵,取峰回路转生机循环之意。 虽然很累,但是累得值得。乙兮气喘吁吁的站在庵前,她明显的感觉到小腿肚子酸胀得紧,但是只要她意志所使,这双脚便还能迈动。 “白若,去敲门!”回峰庵鲜有外人造访,是以大门虚掩,外人难明其中境况。 “不知是哪家小姐?怎的误入庵堂?”白若敲门后,出来了一个姑子,年龄不小,但因为清心寡欲心诚敬佛,面部红润,肤泽细腻,说话声音轻轻浅浅彷如山涧流水,沁人心脾。 乙兮疾走的所有郁燥在这位姑子淡淡的声音之下竟然慢慢平复。 “信女许沅,得圣上口允前来为太皇太后祈福,求师父安排。”乙兮双手合十答道。 “你便是许沅?”若水望着阶下之人不由诧异。按说许沅作为许氏嫡女,又体格纤弱,即使这般早来也不足以令人叹好,但她鞋染碎泥,长裙裙尾因被露水打湿堆垂于鞋面之上,呼吸未稳,双颊生红,确是疾步方至不久。这个姑娘显然是徒步而来。 “确是信女。”乙兮携了笑意,仰面回答。 “贫尼若水,回峰庵主。许小姐请进!” 乙兮拾级而上,经过若水身边时,若水掌心抵上许沅的背部,她仿佛不经意的划过,却轻轻松松的赶走了乙兮所有的乏累。 好厉害的功夫!乙兮只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只缓缓走进佛院。 回峰庵偌大一个庵堂竟然没有几个人,庵主若水之外,另有两个其同门师姐妹,一名若白一名若静,不过乙兮看来,后两位年龄远比若水小的多。再有,是一个与许沅年龄相仿,带发修行的小姑娘,若水说那个孩子名唤素云,此时正在山里择野菜。 回峰庵共有前殿,后殿两重,占地面积四五亩,约莫是现代的三四千平。前后两殿均面阔五间六扇,进深二间。前殿供奉关圣帝。后殿设神龛三座,供奉如来佛祖、观世音菩萨、南岳圣帝、药王菩萨等佛像,两侧罗列十八罗汉余下诸佛。住舍膳房分立神殿两侧,为了方便,乙兮就以东厢西厢做分。 庵内姑子住东厢,客旅之人皆住西厢。乙兮与白若便暂住西厢入院后最尾的房间里。 了解完整个庵堂以后,乙兮自觉的前往大殿跪佛。 跪立在诸佛面前,乙兮的心境慢慢平静下来。 佛祖在上,许沅于此对着众神立誓,自今日起,身心皆冠许沅之名行许沅之事,往后余生,只以许沅一人立于世上,再无乙兮。 乙兮,不,是许沅!许沅以头叩地,双泪滚滚涌出。 从今往后,真的便是全然重生了! “小姐、小姐怎么哭了?”白若从殿外进来跪在许沅身侧,手足无措的望着泪流满面的许沅。 “没什么,我想母亲了。”真是好呢,她记得母亲的一切好一切言语,她也是有亲人疼爱的啊。 “小姐别哭,夫人会在天上保佑小姐的。”白若劝慰着许沅,自己却不由自主的落下两行泪水。 “是,母亲会保佑我的!”许沅说着抬手拭去脸上的泪渍。 “白若,你去把包袱里那串白玉菩提拿来。” 白玉菩提开花结果需数十年以上,可吸收人体的病气,传说随身佩戴对增强体质消除疲劳有帮助,是极好的祛除病邪,长保平安之物。 白玉菩提素来难得,许沅这一串也是因其体弱,母亲特特四方打听高价从珍饰阁求来的。 “愿以此功德,庄严佛净土。上报四重恩,下济三途苦。 若有见闻者,悉发菩提心。尽此一报身,同生极乐国。 信女许沅愿以念佛持咒之功德回向给仁圣太皇太后。” 许沅手持菩提,一遍遍静心念诵《药师经》为佛珠加持求愿。 当你专心做一件事的时候,你是感觉不到时间的流动的。 也不知念了多少遍经文,日光星星点点的铺满整个大殿,温度渐渐变得灼热的时候,那个带发修行的小姑娘素云蹦蹦跳跳的声音响至殿门外。 到了大殿门口,素云下意识的收慢脚程,缓步走将进来。“许施主请前往斋堂用饭。” 许沅听得素云声音清脆仿若鸟雀的欢啼,虽然她已经很注意的收敛了情绪,但山中鲜有外人打扰也鲜有外人沟通交流,所以她的声音里是欢愉、兴奋而期待的。 许沅抬首望去,恰逢素云低头暗瞄过来。 对上许沅的双眼,她也不局促或者尴尬,自然而然的就是一个浅浅的善意的笑晕染开来。 好单纯的姑娘。这是素云给许沅留下第一印象。 “小心!”素云与白若齐齐将许沅扶住。 跪的太久,起身的时候难免腿软趔趄。 “多谢!”见许沅站稳,素云便又双手合十的退到两步开外。这时许沅才得以认真的观察这个生长在深山里的小姑娘。 素云一身僧衣,她年龄小,虽然个头不矮但身子尚未长开,僧衣在她身上很是老气,但因为她的举止稚气而跳脱,看上去倒也别有一番生动活跃的感觉。素云长了一张娃娃脸,安静的时候很乖很讨喜,说话或者笑的时候有一对浅浅的酒窝挂在嘴角,甜甜的仿佛真的醉了美酒。月眉下一对眼睛彷如灵动的小狐狸,但并非狐狸眼,素云的眼型介于桃花眼与狐狸眼之间,有狐狸的机灵却不狡黠,有桃花的魅力却不媚人,这样的姑娘,长大了其美丽与姿色会让人移不开眼睛。 “我脸上沾了泥吗?”见许沅看着自己,素云脱口问到。 “没有。我只是觉得你很和善可爱。”许沅回过神来,这样打量一个人实在唐突,以后当小心避免。 素云在前,许沅白若略后,一行三人出了大殿一眼不发的往斋堂走去。 素云边走边回头看许沅,每次都是对上许沅浅笑的脸,她不说话许沅也不说话。 “师傅说你是来为太皇太后祈福的,太皇太后是你什么人?她对你很重要吗?”素云到底是个孩子,而且庵内外人太少了,当有别的人出现的时候,她会想要交谈想要了解外边的世界和生活。 “太皇太后是皇上的祖母,先皇的母亲。她老人家救我的时候染上了风寒迟迟不愈,我为报答她老人家的恩德,特来此祈福。”这只是官面话,实际的原因,只有许沅自己明白。 说话的功夫,三人到了斋堂。 一碗白饭,一盘青菜一碟豆腐外加一份素鸡,这便是午饭了? 白若忐忑的望向许沅,见她道一句“劳师父们久等”后入座,白若自己方才安心入座。小姐自落水后性情变了许多,依以前的行事,这样的饭菜怎能入她的眼她的胃! 食不言寝不语,一顿饭下来竟是没有别的声音。 饭毕,素云收碗入厨。 “白若,你去帮素云小师傅一起收拾。”见得若水若白三人有话要说,许沅侧首向白若吩咐下去。 “许施主身体尚未尽好,不宜多劳。午后郁热,每日早晚例行诵经即可。”此次说话的不再是庵主若水,而是其师妹若白。 “师父说的是,许沅明白了。”想来上边派来通报的人已将事情的前后告知了庵内,是以她们才会特意多说这样一番话。 午后,许沅斜靠在床上,眼睛望着自己的手掌出神。 “小姐小憩一会儿。”白若走进来,关了窗牖,拿一把扇子过来边扇边道。 “好。”许沅背过身轻轻阖上眼皮。她还是会觉得被人伺候着不自在,可是,她终归是要适应的,她必须要适应的…… 第十二章 彼此的第一个朋友 许沅午歇醒来后将白若赶回猎宫了,现在她一个人住在回峰庵。她需要时间慢慢揣摩改变,这改变也包括适应这种绝对的主仆从属关系。关于许沅以前待人的方式做事的方式,她觉得有很多可以帮助她掩藏自己现在的不和谐——与以前的许沅不同,现在与以后的许沅在世人面前会是另一种性格和行事。 太皇太后要不了几日即可病愈康复,皇上自会遣人接我回去,太皇太后亦会召见,届时就有机会慢慢观察分析,太皇太后为何突然之间对我关注起来。除却记忆里冗长的陪伴和信任依赖,她待我又是怎样的态度。 许沅躺在床上一边想一边支棱着耳朵注意着屋外。 回峰庵里加上许沅这个不速之客也才统共5人,所以整个午后许沅都只听到山野里蝉鸣虫叫的声音。直到许沅眼皮耷拉着快要睡着的时候,屋外有了担水劈材脚步行走的声音。回峰庵终于在绿意盎然生机勃勃的林野之间活过来了。 许沅拉开房门,看到素云一个人从庵外不知什么地方往庵内提水。不是挑也不是担,就是凭双手一边一只桶的往庵内提。木桶足有素云的膝盖高,桶径也有其一臂之距。 “你慢点,我帮你。” 素云才听到许沅的声音,回头的功夫许沅已赶到她面前。 “我和你一起提。”许沅说着便伸出双手将素云左手里满水的桶提过去。 好重!许沅一个趔趄往后急退了两步才稳下来,桶里的水荡出一大半,有的洒在地上有的洒在自己身上还有一些顺着桶沿往外淌,让人欲哭无泪。这不就他妈一桶水吗,许沅啊,你个只会享福的大小姐! “没事?”素云将手中另一桶水随手往地上一放,忙走到许沅面前将许沅手中的桶拎过放在一边问到。 “没事没事。”许沅有些不好意思的看了看桶说“就是把水都洒出来了!” 她们的动静太大,把三位师父从大殿里惊动出来了。 “素云,怎么回事?”不好对许沅发问,若静便将目光锁在素云身上。 “对不起师父,我不小心把素云小师傅提的水洒了。” “对不起师父,我把水洒了。” 许沅和素云一齐说完,两人苦哈哈的相视一眼,心里皆暗道一声:糟了! “许施主请回屋。”若静不看许沅,只是面无表情的说到。 “师父,我既然在庵里住在庵里吃,理当和素云小师傅一样做事!”许沅昂首认真的说到。 “庵里没有什么事是需要许施主做的,素云这是在修行做功课。许施主请回!”若静看着许沅,暗自对其放功施压。 “修行做功课?”许沅嘀咕一声眼睛放光看向若水若白:“我可以和素云小师傅一起吗?” 若白三人看着许沅眼里好奇兴奋的光亮,颇为无奈,修行不是玩耍! 许沅竖着右手食指一点一点的左右走动,食指每点一下便蹦出一句:“修行可以静心,静心才会心诚,心诚祈福方才灵验!”最后一句的时候她脚步一定,同时将右手食指收回成拳,然后故作成熟一本正经的模样得出结论得出决定:“我当与素云小师傅一起修行!” 若静还要说些什么,但若白提前抢道:“也好!许施主体质纤弱,若能经常活动活络筋骨,对许施主未尝不是好事!” 若静待若白说完后看向若水:“师姐?” 若水浅笑点头,转身为首往大殿回。 看着三位师父回了殿,许沅和素云相视一笑接着提水入厨。 “你用这个!”许沅寻空喘息的时候,素云从一旁仓库一样放着东西的房间翻出两个小很多的木桶递给许沅。 素云看着许沅疑惑的目光挠着头说:“这是我以前用的木桶。你才开始练习,我现在用的大桶你用不了的。” “谢谢你啊,素云小师傅。”许沅由衷说到。这个世上,像素云这样不染俗尘心境澄明的人太少了。 素云连连罢手“我不是师父,我是素云。” 许沅被她的天真率直感染笑了。“好的,素云。” 两人说完各自拎着桶并排着向庵外走去。 神殿里…… “若白,那位许小姐是来为太皇太后祈福的,她要是出了事我们如何担待得起?”若静颇有些忐忑。 “不过是个好玩的孩子,能出什么事。”回话的是若水。 “可是……” 若白接过话头:“素云一个人太久了,她需要朋友!许沅那个孩子虽然行事颇为偏激,却是个良善之人。这庵里就她们两个姑娘,又都是好说话爱玩的年纪,便让她们暂且相互作个伴。” 若静听罢,不再多言。 而另一边…… 许沅还以为水源就在庵外没多远,不曾想竟要迂回盘旋而下,直走到山脚才看见水渠。 走出了回峰庵门,素云就不再拘着,蹦哒着一路和许沅说话。 “许施主,你今年多大了啊?” “我不是施主,我是许沅。”许沅故意仿着素云之前的说法回到。 素云乐了:“呵呵,外边的人都和你一样有趣吗。” “不,我是最有趣的!”许沅一边装嫩调皮的回答一边自我心里为自己的不要脸找借口:我才十三岁我还是个宝宝! “素云,你今年多大了?你怎么会这么有劲?”别过一个弯,许沅不答之前的问题却反过来问到。 “我十三了。我立秋的前一天正式进了十三。” 许沅顿住脚步:“那不就是十天前吗?”许沅习惯性的往耳朵上摸。 她忘了,她最喜欢的那对玉兰花饰的耳坠,自失水后便落了一只,另外一只被她收起来了。这个动作是许沅惯有的。 看许沅放下双桶在身上四处摸找,素云忙问:“你找什么?丢东西了吗?” 却见许沅从脖颈上摘下一个通透的平安扣玉坠踮脚给素云戴上。 素云不明所以问到“这是……”? “礼物!素云十三岁的生辰礼物!”许沅说着帮素云把头发从绳坠下理出来。 “生辰礼物?”素云有些晃神,低低自喃出口。 “我出门在外,身上并无什么贵重物品,这一枚玉坠已随了我多年,现在倒也体己温润。如今只当给你做个玩意,你莫要嫌弃才好。” 素云直勾勾望着许沅:“我不嫌弃!可是这是你的贴身物品,我不能要!”说着伸手就要去取玉坠。 许沅扣着素云的手不让她动:“算下来我比你年长大半岁呢,论长幼,我作为大姐姐也该送你一件礼物才是!” 许沅顿了下神情落寞下来:“这玉坠虽不是极贵重,但确确是我所珍视之物,你若不收,便是真的嫌弃我了!” “母亲故去以后,因为我对新姨娘和那个突然冒出来的便宜哥哥态度不好,父亲就不常看顾我了,家里上下也对我敷衍了事爱答不理的,我知道大家不喜欢我。” 许沅说着心里一阵酸楚。父亲躲着她,许昀潇怕着她,覃湘雅让着她,家里下人明面上敬着她哄着她暗地里却嘲笑和鄙夷她。托许沅之前胡闹的福,这就是现在她的处境状况。 “我没有嫌弃,我很喜欢。除了师父他们,你是第一个对我这么好的外人。” 素云见得许沅情绪低落,遂拉着许沅胳膊,低头望向玉坠笑着朗声问到:“我戴着好看吗?” 这便是收了许沅的礼物了。 许沅看着扬起嘴角肯定的点了点头:“好看!” “谢谢你!”素云说着眼泪涌上眼眶:“我没有父母亲人也没有朋友,这是我第一次收到礼物呢!” “没事,以后我就是你朋友。我比你大,你愿意的话喊我一声姐姐,往后你每年生辰我都送你礼物!”许沅抬手帮素云把眼泪揩掉。 “谢谢你。”素云自己收了眼泪,真诚的看着许沅:“沅姐姐!” 说完二人你看我我看你一起破涕而笑,笑过后提着桶蹦蹦哒哒往庵下水渠奔去。 第十三章 偷训 如若白所说,适当的苦修及劳动对许沅的身子确实有益。整个下午,许沅都和素云担水苦练增强体质,疲累在所难免,但许沅打心底里高兴。 这才是生活的美好样子。勤奋、努力、拼搏,为爱自己的人和自己所爱的人尽量强大自己,让自己可以有丰满的羽翼为身边的人遮风挡雨。 “素云,我不行了!”酉时一刻,许沅把桶里的水倒入大缸后,也不管什么身份地位,走出两步往门槛上一坐,呼哧呼哧直喘粗气。 “呵呵呵呵”素云步履轻盈地笑着走到许沅身边,看她确实累的受不住便脱口说到:“要不让师父教你《易筋经》!《易筋经》可助人功力上升,武学大成。” 许沅暗道一声‘傻孩子’。 “素云,以后不可与别人说《易筋经》的事。《易筋经》是佛门经典,如何能随便教予别人?”其实许沅知道,《易筋经》依历史考量下来,并不能一口说死它是佛家还是道家的典籍,而且就传到现代文明里的《易筋经》来说,它其实并不像武侠小说里写的那么神乎其神。但《易筋经》确实有增强体魄,锻炼身体,延年益寿之能。 素云看着许沅说到:“我知道啊,可你又不是别人,你是我沅姐姐。更何况,就算我说了,师父也未必会教你。我只是觉得你的身体真的太柔弱了,季节交替天气变更时难免受不住生病。” 以前,有没有人对你说过这样的话?没有刻意讨好没有提前预谋没有私心和目的,自然而然的随口而出——“可你又不是别人”? 可你又不是别人。 许沅咀嚼着素云这句无心说出的话,眼里心里都像是被阳光照进一样,暖暖的明亮起来。 “没事的,除了做功课为太皇太后祈福,我以后都跟着你一起锻炼。”总是要一步一步来,没人刚学走便会跑,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也许素云所说的《易筋经》与现代文明里遗留下来的《易筋经》并不相同,它确实是属于佛教不外传的武功秘籍,所以后来素云再没说过要教许沅什么,几位师父也从未在许沅面前提过关于该经的只言片语。 傍晚吃过晚饭后,许沅复持了白玉菩提跪坐于神殿前,转动珠串逐字逐句念诵经文。其余素云等人也在晚修。 二更亥时,所有人回房熄灯睡觉。临睡前许沅死皮赖脸的说自己一个人害怕,硬是当着若静等人的面把素云拐进了她自己的房间。 “沅姐姐,我和你睡会吵醒你的。我明早天不亮就要起床去后山武修,还要寻野菇野菜回来……”素云还没说完,看到许沅双眼冒光一脸兴奋的开口。 “那岂不是更好?我可以和你一起去啊,你去武修我去帮你釆野菜。” 不怪许沅高兴,深山野林的,进了里边窜几下就谁也看不见谁了,她想要将许沅现在的状况练成乙兮那样体力技能全优,少不得需要一个独立的环境,而山后密林,正能满足她现在的需求。 “山里很危险的,经常会有蛇虫毒蚁出来咬人……”素云自己是知道山里的情况的,她再不解事也知道许沅身份与自己不同,即使许沅真心相待,可自己是出去苦修,自己哪能有余闲看顾她! “厨屋里有雄黄,我走时带一些在身上就可以。”这个机会太难得了,不管是回猎宫还是回许府,许沅都没条件进行自我训练。“好素云,你就让我去,我不会打扰你练功的。” 望着许沅满怀期待的眼神,素云终是熬不住她的软磨硬泡,到底是答应了。 劳累了一日,又得素云答允进山,许沅心里激动而充实,头着枕便香甜入睡。 第二日卯时一到,许沅与素云便起床入山,借着残余的月光和熹微晨光,二人一路攀爬而上。 越走林越森密,光线也就越差。直走了一炷香,也即是半个小时,走在前边的素云才停下来。 许沅站定后一边喘气一边观察,她们现在已经在山的内林里了。脚下是一片开阔的高大乔木树林带,往四周延伸出去,只见得黑色的高大树木层层叠叠的铺展到视野尽头。 素云采了几朵香菇给许沅参照,反复叮嘱许沅切莫走远后便盘膝打坐,双手自天灵盖运气往丹田下沉…… 许沅看不懂这种灵幻的武功路数,她以前习的是实打实的格斗技巧,是拳对拳肉对肉的撞击。所以她一边寻着蘑菇一边向外围走去。 直到出了素云的视线范围,许沅才放下竹篮,在两棵树中间停下。从腰间绣袋里拿出事先备好的软绫将双手各关节缠绕护好,双腿分立微屈成马步式,试探性向两树出拳。 痛!每一拳下去许沅都觉得双手有种皮肉开绽的错觉,可即使如此,她还是变换着脚步变换着击打对象毫不犹豫的伸出拳头。 或许是适应了,又或许是麻木了,许沅慢慢忽略了手部的痛感,脚下开始加速。 半个时辰以后,许沅停止了拳击的恢复训练,收了软绫,从脚边捡起被手臂掣下的树枝,唰唰几下将脚下痕迹扫去,提着竹篮继续深入。 约摸一刻钟的时间,许沅就釆了半篮子的野蘑菇。此时,天色渐明,树林里视线可以看到百米开外。待走得远了些,许沅再次放下篮子。 她不会轻功内功,便只能从手脚上下功夫。许沅庆幸自己曾经进过极限运动俱乐部,这使她除了拥有很高的军事技能军事素质的前提下,还能有别的路子防身。 就着树林和起伏的地势,许沅手脚并用奔跑和闪现于其间,她的动作在不知不觉中变得连贯变得有力。与此同时,其肌肉也暗地里抽搐,虽然许沅勉强自己忽视掉浑身的疼痛,可还是手脚疲软,上气难接下气。 毕竟,许沅真的一点武学底子都没有,更何况,才病了一场。 辰时左右,许沅提着满满一竹篮的各种蘑菇回到素云修炼的地方。 素云自树梢上几个翻身飞舞下来,动作轻盈得如同一只蝴蝶。 “沅姐姐,你这是去了哪里?”看着许沅一身的泥土和略微散乱的头发,素云走近问到。 “就是绕着边上找啊!露水太大,我踩在草叶上面滑了一跤,连手背都被划了几道口子。”许沅说着伸出被石尖割出血的双手。恰到好处的,这些小口子和血迹完美的掩住了她手上的红肿。 “还好没有大碍,不然师父铁定不许你我再出来了。”素云说着,从四周采了几片叶子用石头凿碎敷在许沅手上。 “那不行,不让我出来我就要被闷死了。”许沅搞怪的眨了眨眼后仰头深深吸了一口气说:“清晨山里的空气真好”,似乎是为了应和她一样,她方说完便有鸟雀欢快的鸣叫飞过。 半个时辰后,许沅与素云回到庵里重新洗漱用过早膳,入大殿开始了一天的早课。 第十四章 初见太皇太后 一连数日,许沅都与素云统一作息统一做功课,素云早晚课的时间许沅便沉静下来虔心为太皇太后祈福盘珠串,素云苦修练武的时间许沅也满头大汗的跟着她跑。 在别人看来,许沅是借故好奇在打发庵里多余的无聊时光。可事实上,许沅已经将这具身体的各项技能强制性提升上来了。 住进回峰庵后若干日的早上,许沅正跪坐在佛像前心无旁骛的持珠诵念经文,突然头上及周边地上被人从外边进来挡住了日光,投下大片的阴影。 来的人不少!这是许沅用余光瞄了膝下地面的阴影范围推出的结论。然而她并不为动,仍旧专心致志的念着佛经,甚至连语气都没有任何的波动起伏。 过了片刻功夫,许沅听得身后“吭”了一声,这一声无论是有意疑惑是无意,许沅都不能再装作无人打扰的入境状态了。 许沅缓缓扭头看向身后“师父有事吩咐吗?” 她回过头去,看见太皇太后在旁人的搀扶下看着自己。 时间突然就停滞了,周遭的阳光也变得忽明忽暗,殿外的虫鸣鸟叫之声也仿佛是被定格般的静寂了。 恍恍惚惚中,许沅似乎又听到她说:“沅儿,过来!到太祖母这儿来!” 以前,她便是这样唤许沅! “咳,许沅,还不见过太皇太后!”见许沅只定定的看着太皇太后,扶着老人家的人不得不开口提醒。 她知道有人进来,却不曾想是太皇太后,一时间思绪竟飘回从前。直到五皇子朝铭颢不耐的开口,许沅才回过神来叩头请安。“太皇太后金安!” 太皇太后轻声对许沅说到:“好孩子,你起来,到我身边来!” 大昱定国发展到今天尚不足百年,这近百年一共有三个皇上相继登位。这位太皇太后系太上皇定国安邦后的新夫人。太上皇的两位正妻,一位是生产完孩子不到半年就病逝,后来在太上皇薨逝后同葬一陵被先皇追谥的恭顺懿善皇后;一位便是现在仍然健在的太皇太后。太皇太后与太上皇并无子嗣,但对待先夫人所诞下的孩子就如同亲生一般,先皇的饮食穿着皆是她亲力亲为。不仅是先皇,便是亓王之父亦如是。虽是四世同堂儿孙绕膝,可太皇太后实际上才过了八十岁的大寿,又得厮婢精心侍奉,太医院精心调养,如今正是精神矍铄。 许沅叩了头,徐徐起身走向太皇太后。 待得许沅步到跟前,太皇太后伸手拉过许沅双手放在掌心。“好孩子,得你虔心求告,我已康复。今日,你便随我们回去。” “许沅不敢冒功,太皇太后您能这么快康复,是因为您老福禄双全,福泽深厚,且太医妙手仁心之结果。许沅得太皇太后福泽护佑方才脱灾,求告佛祖也只不过是尽自己绵薄之力罢了。” 若求神拜佛真的有用,这世上又怎会有无尽的不如意? 许沅明白,却也不得不顺时顺势行事,只当是求个心安。 “你这孩子,真真儿有心了!”太皇太后见许沅说话行事得体大方,眼里越发的透出欣赏。 有心吗?确是有心! 许沅与太皇太后等一干人在回峰庵用过午膳,饭毕辞过庵里众师父,又独和素云告了别,这才同太皇太后等人回猎宫。 午后闷热,一行人一路无话。 到了猎宫,许沅自觉的送太皇太后回殿,待其午歇熟睡后方告了太皇太后身边伺候的李嬷嬷,独自回院。 “小姐!小姐怎么回来了?”白若望着面色因日光而绯红走进屋子的许沅。小姐自求去佛堂为太皇太后祈福,怎么这就回来了? “好姑娘,待会儿我再慢慢说与你听,你且先帮我打盆水来!”姑奶奶我都要热爆了! “小姐回来可是因为今夜的‘逐鹿晚宴’吗?”白若端了温水进来,拧了帕子递与许沅。 原来太皇太后亲自前去回峰庵,除了去还愿外,还有就是将许沅带回,可见这所谓的“逐鹿”之宴意义非凡。虽然许沅系一女子,但其父身为朝廷二品官员,其兄又是皇子伴读伴武之人,晚宴自有许沅的一席之地。 “我之所以回来,全仰仗太皇太后康健,是她老人家赦了我跪佛之事。逐鹿?又怎么说?”依许沅的记忆,似乎便是在此宴中结识了许多官家小姐呢,这其中,也包括申氏毓芝。 白若从许沅手里接过帕子,入水重拧过复递给许沅。“小姐不知,圣上昨日逐猎了一头驯鹿,龙心大悦,是以今夜要在盛乾宫大办宴会,宴请群臣共庆。” “原来如此。你下去,我也乏了。” 白若出去将房门轻轻关上。 逐鹿!皇上野心不小,大昱虽是诸国中心,强盛富饶,却仍想将他国并入大昱版图。想来自古君王,皆有收五洲拢四海之雄心壮志。可是,要一统天下,逐鹿中原,谈何容易! 许沅躺在床上,不知不觉中沉沉睡去。 酉时末,许沅换了一袭丁香色衣裙,在院子里与覃氏一同上了软轿,在盛乾宫宫门前的大道向左转,过了半个花园石径停了下来。 花园石道尽头,是今夜女宴的宫阁移花宫。 移花宫内小臂般粗长的红烛将宫殿照得明亮。里边人影走动,显然是厮婢在布置什么。 “许氏夫人许氏小姐到” 随着传唤太监一声落下,早有宫娥上前来相引入座。 换作以前,许沅定会嗤之以鼻,用只有身边人才能听到的声音嘀咕一句“夫人?不过一个续弦的野女人而已,也配‘许氏夫人’这一称谓?哼!” 可是那是以前的许沅之作风,现在,她只想安稳度日。 覃湘雅见许沅难得的没有找茬为难,心底诧异的同时也暗暗告诫自己多多留心。 方入座便有热茶鲜果奉上,许沅不愿自己多事,遂只是有一搭没一搭的吃茶。 约摸杯盏功夫,皇后扶着太皇太后,身后跟着一干妃嫔缓缓过来。 众人依制行了礼,待得太皇太后等入了座后才又规规矩矩的落座。 “今夜夜宴权当大家陪太皇太后赏菊赏桂同乐,不必拘泥。”皇后环视了一圈接着说到“众位小姐皆是名门闺秀,才情绝然,今日也可为太皇太后献曲献舞,为大家伙儿助兴。” 宫娥不一会儿陆续上了各色点心,又以玉瓶插了早开金桂、各色菊花奉于各案。 折桂虽是少了赏桂之兴,但香气袅绕,也算得是应题。立秋过后不久,桂花未及怒放,是以开者甚少,寥寥几株开了,花势也并不特别繁茂。 今夜所上桂花,倒是花团锦簇,花朵稠密,色泽金黄,实是难得的珍品。 琴师乐毕,舞师登场,一派盛世欢歌之景。 胭脂红,香囊重,许沅趁无人注意,悄悄拉了白若离席…… 第十五章 冤家聚首 且说宴会沉闷,许沅带了白若离席…… “小姐,气也透过了,该回去了。再不回去,被人发现私离宴会,指不定得说什么呢!”白若苦着一张脸,一路都在劝许沅。 “是是是,你说的都对!回!”整个宴会沉闷无比,这好不容易溜出来,这丫跟只苍蝇一样一直在耳边嗡嗡个不停,好不扫兴。 许沅与白若正欲折身返殿,便看得殿里妃子夫人小姐的一齐说笑着走了出来。 许沅拉过白若往树影婆娑下影去。 “白若,你去问问菱儿,怎么大家都出来了?”避过光亮视野,许沅向覃氏那边使了个眼色。 白若不可置信的用食指指着自己“我去?”。这东西两院向来不和,这让她如何开口? 旦见许沅眉眼展笑,嘴角轻挑回道“莫不是你还指望我自己去问不成?” “可是小姐,我……”我怎么说啊?白若一脸茫然。 “这不简单?你去了就问怎的大家全出来了,她若回你你便道个谢字回来;她若追问你我去哪儿了,你且说小姐我肚子不舒服,适才入厕去了。” 白若望着一脸坏笑的许沅,无奈的悄悄从人群后边七拐八弯,摸到了菱儿身边。 不过须臾功夫,白若就回了许沅藏身之处。 “怎么说?” 许沅仿若没看见白若那一脸的哀怨,直把白若气的不行。 “还能怎么说?人家将奴才好一顿挖苦数落,说什么小姐金贵,刚入宴就不舒服私自离席,无人发现也就罢了,若旁人见了,又该说夫人漫待小姐……” 见众人身影渐远,许沅不耐烦的打断白若。 “停!你说这些有的没的作甚?我问的是太皇太后她们怎么就带着这些夫人小姐的出来了?” “是!太皇太后说暑气已退,花园里百花齐放,姹紫嫣红,与其在里边看舞吃茶,不如出来踏月赏花。这便一齐出来了。” “得,跟上去。” 许沅带着白若偷摸的跟上队伍,似是漫不经心却不着痕迹的越过别人走到了覃氏旁边。 不出格才不会引人注目这个道理许沅懂,所以老实的伴在覃氏身边。 “白若说你不舒服,可好些了?”覃湘雅压低声音,轻声问到。 “没有的事,不过借口出来透气而已。”许沅不打算诓骗覃氏。 其实覃氏待许沅很好,一直,甚至最后她没了孩子亡了丈夫,也不曾责怨过许沅,她只是悔怪自己没能调教好这个孩子。 说白了,没有人欠许沅什么。 覃氏是许郅心之所系,两人年轻踏青之时一见钟情,后来没能落俗套,就是按着才子佳人的爱情故事一路发展,终是情难自禁,名不正言不顺的条件下两人竟有了夫妻之实! 然而许郅不知的是,其父生病之始便为其择了良配。对方家境清白,虽非达宦家庭里出来的官小姐富小姐,却也是名门闺秀,知书达理。这人便是许沅生母。 所谓无巧不成书即是如此。 那方许郅尚未来得及禀及父母族人,这方许沅的祖父却请了媒人,行了三书六礼,定了吉日只待迎亲。 许郅并非没有反对抗争过,但那时年轻,又自诩是读书人,不敢与父母说其自己和覃氏的夫妻之实,加之老父亲病重,只得随了老父心愿,半个月后以“冲喜”之由八抬大轿风风光光热热闹闹的娶了许沅母亲…… 许沅边走边回想这段“家史”,不料众人已随太皇太后等缓下脚步,以太皇太后为中心四处散开各自观赏。 许沅精力不集中,与掉头散游的申毓芝撞了个满怀。 “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许沅刚开口便已听出对面是申氏,是以退一步站定,不再一味致歉。 “你是……”许沅双目眨眼间噙了笑意,友好的开口相询。 “不好意思,适才撞了您。小女子是兵部侍郎、申氏族长之女毓芝,” “原来是申小姐。小女子许沅。” 许沅的年纪不大名头不小,搁现代就一正经小姐为母不平喊打小三的事,搁大昱则是不尊父兄不敬长辈的逆女。 当然,否定许沅行为的同时并非是肯定覃氏的,覃氏这样的身份处境比起许沅,更是难堪。许沅虽然行为放肆但到底情有可原,覃氏却不得不挂着“不珍不洁”的恶名,不自珍自爱,洁身自好。 这些看法说法并非一成不变,更多的还得看家世境遇,许郅虽不是朝中极显贵之人,但也因为他行事规整,在皇上面前倒也能说得上话,所以许沅与覃氏,寻常人并不敢妄议的。 “原来是许家姐姐,毓芝有礼了。” 申毓芝是主母秦氏的随嫁丫头程元元所生之庶女,但因秦氏待程元元有姐妹情谊,申长麟又极疼爱她这个女儿,是以申毓芝的身份细究下来也并不是白若曾说过的那般低贱。 但是话又说回来,能参加皇室秋猎并允与入宴的夫人小姐,哪一个是能轻易得罪的? 这番许沅与申毓芝边说话边闲游,申氏善笑,一时间引得别个小姐也渐渐聚靠过来,一行人里燕环肥瘦,珠玉叮当,言笑晏晏,好不热闹。 京兆伊朱繁梓之女朱琼正与众人说那文君相如如何相识相爱,只听得一声“众皇子众公子到……” 司引声音方落,便听得一干男子齐声向太皇太后、皇后行礼。 众小姐忙各自避向暗处理衣修鬓,正裙扶钗。 许沅轻挑了挑眉,心中暗道:记忆里没这一趴啊?所有人都到了,冤家聚首,有趣得紧。宴会这才开始呢。 正听才子佳人,仙对怨偶,不料太皇太后这便把那些个“才子”给招来了,说什么人多热闹。不过是为着四公主掌眼择婿,也为皇子们相看姑娘罢了。 早有那相识的公子小姐,带着随侍相互招呼见礼。 许昀潇遥遥的望着许沅一人坐在柳下石墩上,以柳戏水,白若侍立一旁。 “沅儿。” 许沅闻声抬头,见是许昀潇站立面前。 鬼使神差的,许沅竟问了一句话,令许昀潇不知所以。 “这许多的美人,你可看上谁家小姐?” 以前,很久很久以前,许沅都成家了,生过孩子了,做了人妻当了娘,他还是倚马仗剑,衣袖飘飘的独行公子。她从来没问过没想过他是否有心上人,也从来没深思他怎的久久不成家。 可如今,她很想知道,他喜欢怎样的姑娘? 她盼着,他红烛通宵,佳人在侧。岁月静好。 朝定澜朝铭颢和二皇子朝祈祯过来时,恰看见许沅侧仰着头,面色柔和的说着以上话语。 月光轻柔的渡在她的身上,丁香色的衣衫衬的她脖颈白嫩细腻,眸子里是细碎的银屑乍迸。 “没、没有!”许昀潇只本能的摇头开口。 朝铭颢抢步上前将许昀潇拉至身后,睼着许沅冷道: “就算有也不能告诉你。你要不是把人姑娘撺掇跑了就一定会欺负人家。” 许沅怔愣片刻,站起身挑眼戏谑看着朝铭颢,眉眼间染了三分计划被识破的坏笑说到: “五皇子好生没趣。都说看破不说破,你这样可一点都不好玩了。” 说完话头一转: “五皇子是怕许大公子受了我的欺凌打击无法与你对战?我可是听说五皇子你远远不是他许大公子的对手。论拳脚论刀剑,五皇子总是要差一筹呢!” 许昀潇听得许沅这一说,生怕她再胡说别的惹事,忙喝道: “沅儿!不许无礼!” 见得众人从一脸看戏到一脸尴尬不自在,立在当下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朝铭颢脸色越发难看,许沅却呵呵笑了,拉过白若一同坐下。 “哎呀呀,白若,我像是宴时用的酒水上头了,你枕着我些。” 说着竟靠在白若身上,不再理会旁人,似是真的醉了。只她身形不受控的抽搐,显然是在背过众人暗自忍笑。 “老五,走走走,趁有花有酒有月相和,陪我去走一局。” 二皇子朝祈祯硬拽了还欲说话的朝铭颢往园心亭子走去。 听得脚步渐远,许沅终是呵呵呵的笑出了声。 她笑累了从白若怀里抬头换气,目光正对上朝定澜和不知何时近来的朝铭宸,他二人满眼的打趣和玩味。 “沅儿!”许昀潇无可奈何的叹气。 许沅用手背虚探额头,瘪着嘴嚷着: “哎哟,我当真醉得厉害!” 语罢一头栽在白若肩头,闭眼假寐。任朝铭宸在一旁哈哈大笑,到底没有再乱动也再未乱开口。 第十六章 和水杠上了 夜风习习,天上的星光月影、地上的烛火红灯,皆被吹得摇曳缥缈,花香四溢,蝈蝈唱鸣,纵是没有饮酒,这番美景也足以醉人了。 “好了,人都走了。” 许昀潇说完,许沅即张开眼睛环视,见人果真都走了,这才徐徐吐出口气,不再装疯卖傻。 他就知道,许沅是故意的。借着醉酒的由头胡说八道,搬弄是非。朝铭颢与他在武艺上本就有些嫌隙,如今被许沅当着几位皇子正面戳穿,这笔账,朝铭颢定是记在他许昀潇头上了。 她当真,一点都不希望他许昀潇过得舒坦! 她是不快乐,他又何曾不委屈? “满意了吗?” 许昀潇说罢反身疾步离去。 满意了吗?许沅鼻头一紧,酸楚不已。 她仰着头冲他的背影高声喊到: “满意!我满意极了!” 就是这样,许沅,就该这样,你和他本来就是死对头,你们关系越差,别人越是不会理会。许门一对冤家儿女,无需别人插足,你们自己就能闹个人仰马翻,家犬不宁。 “小姐小姐过分了!” 白若望着许沅,不赞同她的行事。以前她也不待见公子,可如今,怎么连明面上都不能克制将就了? “过分?哼,这算什么!” 以后,比这过分的事会更多。 会不会有天,许昀潇再也忍不了她,然后一剑劈死了事? 许沅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个激灵,忙摇了摇头赶走这怪念头。 “走,那边宫人不是在放荷花灯吗?我们也去瞧瞧。” 许沅说罢,没心没肺的笑着向前方人堆扎去。 白若无语,懒得跟她上去凑趣,只依旧坐在石墩上,目光却片刻不敢离开许沅的身影。 覃氏见许沅从人后进来,便略微后退让出身前的位置。 “你适才与潇儿说什么呢,竟说的格外开心?” 她定是拿潇儿戏耍逗乐了!覃氏到底是明白人,也不追究,只好奇她为何说笑间恁是让许昀潇那般好性子的孩子都气愤的拂袖而去。 许沅回头灿然一笑: “没什么,我说要为你家许大公子寻位卿卿佳人呢!” 正说笑着,许沅便看见覃氏身后申毓芝、朱琼与诸家小姐走过来,遂相互点头致意。 “许小姐可知道,这荷花灯虽占了‘荷花’二字,但七皇子一片孝心,便画了新样,增了许多的图式命礼部赶制出来,特献给太皇太后呢。” 说话的是礼部尚书之女应萱。应萱是应贵妃的侄女,是七皇子朝铭宸和四公主朝凝安的表妹。她说话向着朝铭宸,倒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许沅不知。不过七皇子特制的画样,想来这些水灯定有稀奇之处。” 许沅比别人更懂朝铭宸,他若真心要讨好一个人,定然会苦下功夫。今夜的花灯,自是值得一看。 说话间,太皇太后与后宫妃嫔已登上了观景台,四公主不知说了什么,竟逗得太皇太后哈哈大笑。八公主年幼,被嬷嬷牵着趴在护栏上往下边的千鲤湖看。 护卫在前,亓王与诸皇子在后,女眷们自觉后退让出位置,将入水梯阶让给放灯的侍卫。 七皇子确实废了心思,入水的河灯形状不一,有各种花饰也有远古兽型,绚丽的油彩在火光照映下芬彩斑斓。 其中有一只虎形花灯,入木三分,栩栩如生;精致的马驹,小巧的兔子、蜿蜒的蟒蛇应有尽有,一一顺着湖水流向湖心深处。 侍卫放完河灯早已离开,只有皇子少爷、小姐夫人们还未散去。 灯火明暗间,许沅只觉得一股力量从肩背上推送过来,脚下便控制不住的往前跌撞而去。 许沅顾不得什么,慌乱之中双手往后乱抓以求缓势,但推她的人存了狠心使了大力,纵然许沅借了阻力也没能停下来。 但听得呼救声与落水声一同响起,众人细看时,申氏毓芝、朱家夫人、许沅以及亓王皆已在水中扑腾。 申毓芝与朱夫人是被许沅慌乱中牵带下去的,是以入水不深,就在浅处。待看清境况后,七皇子和朱家少爷一个飞身跃起将水中二人救上岸来。 许沅往后拉拽但身体仍不受控制的往前跌的时候,脑子电光火石间闪过一丝什么,倏忽而过不可捉摸。她不及思索便狠狠地往亓王的方向撞去,于是亓王也被拖累一同落水。 许沅不识水,但乙兮是精通水性的。 许沅落水后便死死拖住朝定澜一直往水下沉,惊慌中喝了几口水后双手在亓王身上胡乱攀抓…… 弹指之间,许沅双手被亓王固在腰身两侧,随后被其抱紧往浅水之处回游。 “沅儿……” 迷糊中,许沅听得许昀潇的急唤,接着腹部被压喉头一紧,那些适才被呛进肚子的湖水一同吐了出来。 “咳咳”连着咳了数下,许沅再吐不出什么,这才开始大口喘气。 “人怎么样了?” 听得是太皇太后的声音,众人分立两旁让出路来。 “孩子,有无大碍?” 许沅闻声抬头,看见太皇太后目光关切的望着这边…… “太祖母放心,人没事,就是呛了点水,无甚大碍!” 七皇子忙如实回答。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太皇太后连连说到。 “好端端的看灯怎么会跌落入水?”皇后面色一沉厉声问到。 此时许沅已被许昀潇扶了起来,罢开其手往前两步跪下: “许沅该死,令太皇太后受惊了!” 皇后一看又是这个许沅,气不打一处来: “许小姐莫不是得罪水神了,竟这般再三犯水?” 再一看,许沅身后还有个浑身湿透的亓王,接着语气一提便道: “怎么亓王也落水了?” 许沅不等朝定澜开口,跪着又往前近了两步抢道: “臣女有错!今日花灯样式新奇,好看非常,大家难免想要看个明白。一齐向前时掀力推搡中难免人多脚乱,朱夫人、申家小姐和臣女一时精力不逮被推挤跌撞往前,跌落过程中不慎将亓王牵累落水,臣女该死!” 皇后冷哼一声接着问到: “既是被推挤落水,为何她们二人入水不深,独独你与亓王相去甚远?” 皇后话头刚落,只见许沅被冻得青白的脸上双泪滚滚而下,啜泣哽咽回道: “臣女等人本是一起落水,皆是入水不深。只怪只怪臣女自上次失落寒潭之后,入水便害怕恐惧,加之千鲤湖引有寒潭之水,夜里冰冷不已,臣女臣女惊慌之下竟越挣扎越是连累得亓王也一同被水流带往那深处去。” 许沅瑟瑟发抖,梨花带雨,显然真的后怕不已。 皇后不再盯着许沅,目光转向亓王不轻不重的问道: “亓王怎么说?” “是本王过失,没能提前安排人手进行梳管……”亓王当即跪下领罪。 “母后息怒!亓王叔虽然有护卫猎宫之责,但内苑女宴,实非他所能指派管辖!” 许沅用余光看得是三皇子跪下相求。这三皇子朝卫黎是皇后嫡子,他既然已开口相护,今夜的事,算得过了。 “退一万步来说,即使是亓王叔安排人手入宴进行巡视,可这观灯挤攘之事又如何能提前预测知晓?” “黎儿……” 皇后还欲说什么,但太皇太后开口截住了她的话语: “黎儿说的极是,这边是女眷宴席,哪轮的着亓王来指手画脚?既然众人无碍,此事便作罢了。皇后以为如何?” “皇祖母说的有理!本宫也是担心有歹人借宴伤人,才关心则乱,失了分寸。”皇后定了定复开口道: “这一切既然是场意外,自然至此作罢!” “好了,夜已深,我都乏了!大家也各自回去歇息。” 太皇太后说完,皇后忙上前扶着,带着妃嫔公主一同离开。 “恭送太皇太后、恭送皇后!” 等太皇太后等人走远,白若才紧跑着赶过来扶起许沅。可许沅脚下一软又立即跌在地上。 这千鲤湖的水引了寒潭之水入湖,当真冻人。 “沅儿……”许昀潇脱下外衣披在许沅身上将她揽进怀里。 好冷!好困! 许沅只觉得自己快睡过去了。可是她看见许昀潇着急的模样,感受着他怀里的温暖,她便觉得还能忍一忍。 许是真的病了,许沅任由自己向着他的胸膛贴去。 “沅儿,你撑住!”许昀潇将她抱起,匆匆往行宫的小院子回。 第十七章 背后黑手 夜风吹来,浑身湿透的许沅一直在打寒颤。 她还真是得罪水神了,这两次落水,简直发生得莫名其妙,不知所谓。秋风萧瑟,湖水冰寒,好在,兄长的怀抱足够温暖。 发上滴落的水珠与面上水渍混作凝露,顺着许沅面颊滑落。 也许是被冻坏了,也许是许昀潇的怀抱太过温暖,许沅沉沉在他怀里闭上双眼。 “主子,这是怎么了?怎么一身湿透?”翟叔望着湿身进门的朝定澜,莫名之余把询问的目光转向一边完好的武阳。 “翟叔,你先让爷把这身寒衣换了可好?” 武阳说着推开亓王寝室房门,待朝定澜入室后才关上房门,折身与翟叔细说今夜所发生的一切。 翟叔听了静默片刻后问道: “你怎么看?可是有人故意针对主子?” “我看……” 武阳的话未说完即被朝定澜开门的“吱嘎”声截断。 “主子!” “爷!” 翟叔与武阳恭立两侧。 “此事并非针对我亓王府。” 夜风下,朝定澜换了身玄色衣衫,头发用发带随意绑在脑后,身材修长,仪态挺拔。 翟叔小心的看向亓王: “如此说来,这仅仅是场意外?” 星光下,朝定澜扬了嘴角: “意外?这世界没那么多无故的意外!武阳站得远,湖边人多,他看不真切,可我在众人前边,清楚的看见了整个过程。” 武阳略一沉吟,脱口而出: “许沅!” 亓王饮了口下人换上的热茶,点了点头。 “有人推了许沅!申氏与那位朱夫人是受许沅抓扯落水,而我……” 亓王望着杯子里星月的影像,皱眉不语。他没看错的话,许沅原是直直前扑而去,可是她竟然途中脚步蹑趄偏右冲自己扑来拖拽着自己一同入水。 把自己也拖下水是意外还是许沅蓄意为之?意外便也罢了,若是许沅蓄意牵带把自己推出转移所有人的注意……发生的一切不过电光火石间,她当真有此急变? 亓王转动手中杯子: “翟叔,你调查许氏可有发现什么?” “回主子,无甚特别之处。与传言大致,许沅与覃氏和许昀潇针尖对麦芒,将许郅夹在中间,横竖不是,左右为难。” “针尖对麦芒?翟叔可知,许沅待她兄长很是特别?” 亓王回想夜里发生种种,许沅虽在找许昀潇的不快,可她的眼神里,总是不经意间流过别样的光彩。也许,许沅自己也不曾明了! 翟叔一脸诧异,甚至武阳也一脸不信,王爷的意思已很明显,无需直言。 “主子,许氏之事且看且说。今天这逐鹿宴,上面那位可是不甘大昱现下的太平,动了扩境之念?” “啪!” 朝定澜将水杯重重搁在石几上。 “他有此想法不足为奇,可真要兴兵动武,哪里那么容易。器械兵甲,人丁粮草,哪一样不用时间筹备?他只想着扩土占疆,他是忘了,大昱如今的稳定是多少血肉铺就!” 朝定澜说着说着,目光里一片肃杀。 突然间风起云涌,月色沁出点点猩红,星移影动,天地色变。 日上三竿,许沅才缓缓自沉梦中苏醒。 “小姐昨晚浑身滚烫,吓死我了!” 白若本跪坐在床前,头枕床沿睡得迷糊,这番听得响动,睁眼便看见许沅已醒,忙凑进前去探了探许沅的额头。 “这烧可算下去了!”白若绷着的弦这才松弛下来。“小姐不知,昨晚夫人和少爷都急坏了……” 许沅看白若一副感动得模样立即喝道: “打住!少和我说他们!” 昨晚真是脑子糊涂,怎么能那么靠近许昀潇呢?病了!病得很严重! 许沅心底反复催眠自己,将许昀潇那一趴抹过去。 说到昨夜,许沅不由深思:是何人在背后暗下黑手?目的是什么?现下一切风平浪静,我许沅不过一个寻常的入席女眷,并未招惹是非,也不曾得罪别人,为何偏是选中了我? 许沅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得暂时作罢。 用过膳食,许沅带了白若闲游着往千鲤湖方向去。 白若看许沅在湖口处左右踱步四处张望,时而顿足扶额,时而摇头皱眉,显然是在回忆昨夜种种。是以也不上前打扰,只站在步之外,紧紧看着许沅。 事发之前,许沅曾留心回头看过覃氏,当时于她身后站立的除了申毓芝和朱夫人,再就是覃氏了。 申毓芝和朱夫人与许沅不曾有过隔膜嫌隙,大家皆是初识,没理由冒险伤人;许沅虽然明面上与覃氏不和,但再不和覃氏也定不会出手加害。更何况,昨夜人多眼杂,纵然覃氏看许沅千般不顺,也不会蠢到当着满朝贵胄女眷的面对许沅施难。 大昱自来重朝臣修身齐家之论,再是治国之智谋,若覃氏当真动了许沅,那许郅只怕要受牵累。即使不为了许沅,为了许郅和许昀潇,覃氏也不会行此下下之策。 似乎,无解。 许沅抬起头环视了整个湖岸,心底晦涩。没有任何线索,盲猜伤脑。 许沅正泄气时,听得白若向亓王行礼。 其实,也不是一无所获,至少,之前的一些疑团昨夜在水中摸到了线头…… “许小姐昨夜受寒,贵体可还好?” 日光下,亓王右眼上的银色面具格外亮眼。玄色底衫,银色甲胄,身边无一器具,周身自带寒芒。开口说话并不生硬,语气之中难带温情。这样的人,你看的见却看不清,他好像生性自然,坦率无虞,无一遮掩,但又处处不可琢磨,令人无从接近无从揣测。 许沅俯身施了一礼: “无恙,劳王爷费心!” 许沅说罢走上正路石道与亓王相对而立: “昨夜拖累了王爷,许沅惭愧,王爷恕罪!” 亓王看着许沅,并不出语宽慰,只问到: “许小姐今日来此作甚?昨夜种种莫不怕人?” 许沅莞尔一笑: “怕,自是怕的。”许沅顿了顿扭头看向千鲤湖湖面续道: “皇后娘娘不是说恐许沅得罪了水神,适才多次被水神刁难和水过不去嘛?” 许沅说着回过头来戏谑道:“这不,我自觉到水边求愿,如若许沅不小心有怠慢得罪之处,还求水神大人宽谅,饶过许沅。” 亓王不觉得许沅怕了,这个女人,小心思多着呢。 “是本王安排不周,才让许小姐受了无妄之灾。” 亓王说完,许沅也并未出完宽慰。 亓王和许沅相顾无话,正欲动身离开,不料许沅一步步走至面前逼近过来不冷不热的说:“亓王爷好修养!是功不认是过不推,做好事不留名,有了差错却供认不讳……” 许沅心底一阵恼怒:如果不是他亓王爷出手,也许就没有后来和朝铭宸的种种恩怨了……以前,以前害得许沅好苦! 许沅踮脚凑近亓王轻声说:“王爷做过的事让给别人,没做过的事却一股脑儿的往自己身上揽,这份涵量……” 许沅咬紧牙关:“许沅佩服!” 亓王怔愣,不明白许沅所说是否意有所指,待回过神来,许沅已携白若走远。 第十八章 献膳 “小姐,等等我!” 白若见许沅与亓王说话,便远远站着并不上前干扰,然而没多会儿的功夫,许沅似是贴近亓王耳语了什么。白若不知自家小姐说了什么,只遥遥见得亓王面色莫测,神色难明。 白若正欲细看,许沅却退步自亓王身侧离去,白若只得急急小跑跟上。 白若跟上许沅,顺了气息方问到: “小姐与亓王说了什么?怎的我看亓王脸色有异?” 许沅不答,只展颜笑道::“白若,我闻太皇太后昨日多食用了些糕点,竟赘胃积食,腹胀难忍,早膳什么都用不下。你先备上麦芽、三楂与焦神曲等物,我们为太皇太后熬一份焦三仙羹!” 白若脚下一滞,疑到:“熬羹?” 白若疑惑之后,脚上带风跟上许沅复问到:“小姐,焦三仙羹是什么?” “就是寻常解食消化的食膳。” 白若不语,只心里纳闷:小姐何时下过厨房又何时会熬制羹汤了? 解了多日心中疑虑,又冲亓王发泄了心底的抑郁愤懑,许沅现在只觉得脚步轻盈,心情舒畅,并未注意白若时而看过来的眼里,堪堪闪过揣测耽虑之神色。 太皇太后宫内,几位皇子与四公主八公主,另有四公主七皇子之表亲、礼部尚书之女应萱都在,兄弟姊妹间说闹着,逗得太皇太后咯咯直笑。 沁芳走到李嬷嬷跟前,以手掩唇耳语。 李嬷嬷点了点头,俯身向太皇太后禀道:“娘娘,许小姐求见。” 许沅?太皇太后听得这个名字不由自主的往诸皇子那边看去。 许沅,是个好孩子! “你去请她进来。” 李嬷嬷微愣片刻,立即答喏向外边走。 朝铭颢朝铭宸等人相视一眼,彼此眼中都是不解与诧异:来者何人,太祖母竟劳李嬷嬷前去接迎? 许沅见得李嬷嬷,忙向前施礼: “嬷嬷!” 李嬷嬷不敢正面受礼,略往旁移了几寸步回礼:“太皇太后知是许小姐来了,很是高兴!小姐有请!” “嬷嬷请!” 客套完,许沅带着白若跟在李嬷嬷身后向殿内走去。 “给太皇太后请安,太皇太后万寿金安!” 许沅进入殿内,在殿中向太皇太后跪下叩头。 “起来,快快起来!”太皇太后看到许沅,面上越发高兴。 李嬷嬷搀了许沅起身,上前回到太皇太后身边。 许沅对着皇子公主们见了礼,又与一边的亓王见了礼,这才面向太皇太后: “许沅听闻太皇太后早上微恙,不曾饮食,特熬了焦三仙羹,万望太皇太后能尝一尝。” “哦?”太皇太后略显惊讶道:“焦三仙羹?” 许沅自白若手中接过托盏呈与李嬷嬷。 李嬷嬷亲自揭开盅盖,看到许沅所说的——焦三仙羹后,抬眼望向太后。 许沅虽远远站着,但也能看出李嬷嬷严重的征询:此物能吃吗?太后还是不要尝了? 倒也不怪李嬷嬷如此反应,那焦三仙制的汤带了焦黄,许沅无奈,只得加了黄枣切丁覆上,单单一眼看去,确实令人提不起食欲。 许沅自己也在赌也在探,赌的是太皇太后就算看了无感也会浅尝一勺,探的是太皇太后对那人的关怀是否切实。 许沅不知道太皇太后为何独独对许沅自己格外不同,后宫那么多小辈,为何让许沅随侍身侧,为何独许沅可与之亲近,明明许沅心思不谨,行事不圆,为何她还是一直扶持照顾许沅? 也许是因为,所有人都知那人处境,避之唯恐不及的时候,唯有许沅,不懂朝局风向,曾一力责己免了他的祸端。 所以昨夜,她再度维护。其一是所有意外确与他无干;其二便是、她也想知道,太皇太后对她所有包容照顾,是否是寒潭之事,她的无心辩护,曾解他围困之境! 前尘种种,总要有个合理的解释。 “我尝尝。” 太皇太后从李嬷嬷手中取过银匙,小舀一勺放入口中。 众人屏息以待,许沅却暗自松了口气。 因为他,太皇太后愿意给许沅这个面子,即使这羹粥难以下咽,也会给许沅一个体面的台阶下。更何况,许沅自信,这焦三仙视觉效果虽差,但是只要太皇太后试过之后,定能开胃畅食,最多个把时辰,也能消除其腹中积物。 这一局,她赌对了! “嗯?”酸甜可口,软糯适宜。 殿中众人闻得太皇太后惊诧,皆一脸关怀的紧张注视着上座。当然,也有人幸灾乐祸的暗向许沅撇嘴。 “娘娘?” 李嬷嬷不解。 太皇太后不应,又持勺吃了数口方才停下。 “好孩子,这焦三仙都有何物?” 许沅不理众人异色,平静答道: “是麦芽、山楂和神曲,将其各自炒黄,喷洒清水取出晒干备用。使用时将其三味匀放入锅煎制出水,去渣入米,大火煮开小火慢熬,待得八分熟时取红枣切丁入粥。成品出来后撒上芝麻便是焦三仙羹了。” 四公主听罢噗嗤一笑: “太祖母,这许小姐好心思,连‘三仙’这样妙的名儿都脱口而出,可见对老祖宗着实殷勤。” 说完便掩嘴轻笑。 “四公主谬赞了。许沅笨拙,哪里取得出这样好的名儿来?这是古方膳食上所着,许沅不过依样画葫芦而已。” 对于四公主的嘲讽许沅懒得搭理,她本身就是在讨好太皇太后,要与其较真辩解,倒免不了落个下乘。 “哦?原是膳食古方。不知这古方叫甚名字,我等也好学习一二?” 四公主咄咄加问。 “公主这倒难着我了。此方是我在街市外摊上的闲散文集上偶然看见,因‘焦三仙’之名故而多看了几眼,后来每每多食腹胀之后便按之煎水服用,确实有益。是以许沅才敢斗胆熬羹献上。可要细想这方名……” 许沅偏头皱眉看着四公主,一副思量模样。 “只依稀记得有‘膳食谱’三字。公主若想知道,不妨请教医药局的大人们,他们见多识广,博闻强识,定能说出这古方出处。” 四公主还要说什么,二皇子忙笑着道: “《本草纲目》有言:麦糵、谷芽、粟糵,皆能消导米面诸果食积。” 七皇子接着道: “山楂和神曲可助开胃消食,散沉滞之气,此三物并用煎水熬粥,却是极好的治疗饮食积滞症方。” “二皇子,七皇子博识!许沅不知这些药理,只是自己用过可行,便也就忝颜熬制,但求能为太皇太后分担罢了。” 太皇太后见他们为这一份粥引证论证,乐得又多添了几口,直把碗大的小盅食尽见底。 四公主说不过许沅,向太皇太后告了礼离开。 陆续的,其余人也借由告退。 亓王上前: “皇祖母,军中多事,定澜也先行告退。” “你且慢着。” 太后说完对李嬷嬷使了个眼色,李嬷嬷便点头向后殿去。 “我前几日得了个护心镜,横竖在我这儿无用,你等上片刻容嬷嬷取来。” 太皇太后既已发话,亓王便道谢立在一侧等候。 “沅儿,你过来,到我这儿来。” 许沅望着太皇太后,眼里一片迷茫,脚步却不自主的往上座走去。 这个感觉,这样的说辞,她是如此熟悉,甚至,怀念和依赖。 “你告诉我,为何替亓王辩解?” 许沅仍是迷茫的望着太皇太后,不解的问到: “辩解?我没有啊?亓王需要我辩解什么吗?” 许沅看看太皇太后又看看亓王,不明白太皇太后所说。 太皇太后定定的望着许沅,许久后笑了: “没什么,我是说昨晚之事。” 许沅眼神一亮恍然大悟到: “啊,太皇太后是说昨晚之事!那本来也没什么,昨夜之事本与亓王无关,若非受我拖累,王爷也不会无辜落水,倒是我,应在此再次谢过王爷。” 许沅说着,向亓王遥施一礼。 太皇太后呵呵笑到: “你这孩子,我很是喜欢。你以后,也随他们唤我一声‘祖母’可好?” 许沅当即跪下: “蒙太皇太后厚爱,许沅不敢!” 以前,许沅好歹算是其曾孙媳,唤其太祖母无可厚非,但现在,她有何资格? 亓王也不由怔愣,依太皇太后的意思,莫是要将许沅赐配与哪位皇子? “有什么不敢的,谁敢聒噪自有做祖母的我为你做主。” 太皇太后说着将许沅扶起来。 许沅哽咽…… “是!许沅谢过太” ‘太祖母’几乎要脱口而出,可许沅到底堪堪哽咽止住,缓缓换过‘皇太后’三字。 太皇太后见许沅虽诧喜她这份额外的恩赐,感动哽咽之余却仍定了神色不逾分寸,适才随口不值当的偏护这时到切切实实的有了几分真心。 说话的功夫,李嬷嬷已取了护心镜出来交与亓王。 许沅看去,那护心镜黑沉沉的一块,微微透着寒光,显然是釆上好的玄铁铸成。 亓王接过护心镜再次谢过太皇太后。 “好了,你们都回去,我困着,该午休了。” 太皇太后说完,就着李嬷嬷的小臂向后殿行去。 “恭送祖母!” “恭送太皇太后!” 许沅与亓王目送太皇太后消失在径头,二人才向着殿外走去。 第十九章 回庵 “皇祖母很是喜欢你呢!” 直到太皇太后消失在视线尽头,亓王才转身看向许沅探询着说到。 许沅噙了三分笑意:“太皇太后心里明镜儿似的!” 许沅认真的望着亓王道:“许沅不过是托了王爷之福!” 许沅说完不再理会亓王,迈步向殿外走。也许太皇太后知道她是刻意为之,也许只道她是一片热心赤忱。然而,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心里敞亮,知道自己没有行恶没有害人,所有一切,都是为了立住脚跟不被人欺辱。 只要别人不揪她尾巴动她软肋,她决不主动恶意中伤别人! 亓王不再追问,只在许沅身后一齐出了殿门。 殿外,诸皇子尽数都在,并不时看向殿内,只是有影壁相阻,看不到殿内情形。 许沅略一过眼便明了:这些皇子哥儿是在等亓王! 五皇子无视许沅,迎着亓王问到:“亓王叔,你怎么才出来啊?” “没什么,太祖母又留许小姐特特问了一下焦三仙的来历。” 许沅发现,亓王对谁说话都是一样的面无表情,语气从来不带波澜。 七皇子一乐问到:“如何?” 亓王不答,只将目光转向许沅。 许沅无奈,只得笑笑回答:“确有‘焦三仙’之方,但细究出处,许沅真真儿记不住。” 许沅说时见许昀潇窄袖束腰自远处走来:他们要去演武场。 “既已无事,许沅告退!” 许沅向众人行了礼,带着白若从旁边小路绕过许昀潇远去。 “许昀潇,你这许氏长子当真做得窝囊!” 远远的,许沅听得身后五皇子故意高声张扬。 窝囊吗?他不过是忍着让着她罢了。 许沅心里一片暖意,面上却讽刺的笑过。 “小姐,太皇太后此举到底是何用意?”白若还在想之前太皇太后令许沅改口的事。 “白若,今天我们就是来为太皇太后献粥的。后来,诸皇子走后,太皇太后好奇追问了下粥名由来,接着便身乏神倦,午睡去了。并无其他特别之事。” 许沅说罢停了脚步看着白若:“可记住了?” 白若不懂许沅为何要掩下后续种种,但既然小姐已这般叮嘱,自有她的道理: “小姐放心,白若后来走神了,除了听到什么闲散书籍、野史趣闻的,并未注意到太皇太后都说了什么。” “这便是了。” 说着主仆二人回了院子。 许沅回去歇过午觉,带了几件常穿的衣服并白玉菩提,嘱咐白若将自己的去向告诉西院,独自拎了衣服包袱往回峰庵去。 那厢许沅携白若离去后,许昀潇也不理睬五皇子,五皇子无人应和失了兴致,只耷拉着胳膊跟弟兄几人往演武场行去。 从武势练到拳脚,从铁器练到软鞭,刀枪剑戟走过一遍,众人不再满足耍把式,开始一对一单独比划讨教。 亓王并不上手,只在边上闲看。 第一场,七皇子对应雄,他二人虽是表亲,但拳脚并不相让,你来我往之间,彼此越斗越是起兴。二十个回合后,二人手上的动作明显慢了下来。最后七皇子一记长拳击出,应雄运掌相迎,二人拳掌相撞,势均力敌之下被后劲反弹双双后退,七皇子退了三步便立定站稳,应雄却直退了六七步才停下来。 “好!!!” 场外众人拍掌叫好,应雄与七皇子击掌互拍退出来,接过小厮递上的水壶咕咕饮了个够,方才双双坐在一旁观战。 第二场,二皇子对户部侍郎之子李珩,二人往来不过十来个回合,那李珩便气喘吁吁急急摆手认输。 第三场,许昀潇上场对战三皇子朝卫黎。 三皇子方要迈步,五皇子嚷到:“三哥,我先来!” 说着腾空一跃飞身站在许昀潇对面,道了个“请”,便出手向许昀潇胸前击去,许昀潇脚下不动,腰部后弯旋转避过来拳。五皇子见一击落空,立即收手撑地,双脚连环向许昀潇双腿踢去。许昀潇刚避过来拳,眼下见对方出腿步步逼近,忙下腰以手杵地借势接连几个后空翻,堪堪躲过五皇子的劲头。 五皇子收腿站定前倾,脚尖蓄力,身子便如箭一般向许昀潇投去。许昀潇见五皇子来势凶猛,脚下立定升出双手行了个八卦式,左手与五皇子接触后向左一带,以四两拨千斤之法将五皇子带离身边。五皇子见势双手攀上许昀潇左臂,手上借了力双腿便向许昀潇脖颈剪去。许昀潇见此也不慌急,双脚后跟着地,整个身子仰下向前滑出去。 数十个回合走过,五皇子步步相逼却不曾击中许昀潇一招半式,倒是被许昀潇连连压制渐向外场退却。 眼见就要出场,五皇子疾步走过兵器架顺手擎了长枪,唰唰两下耍展开来,枪头直逼许昀潇而去。 二皇子三皇子见状,忙出声喝道:“老五,不得胡来!” 这边任由他们疾喝,那边五皇子却仿若未闻,就着长枪的优势左穿右刺,将许昀潇逼得连连后退。 “应继,接枪!” 既然无法喝止五弟,也只好公平相待。二皇子三皇子相视一眼取了同样的长枪掷与许昀潇。‘应继’系许昀潇的字。 眼见许昀潇接过长枪轮转枪头舞出“咻咻”的破空之声,五皇子将长枪狠狠插入地上呼呼喊到: “不来了不来了!二哥三哥见不得我赢!” 说罢耍帅的摆摆手冲许昀潇嚷到:“平手平手,来日再战!” 许昀潇见此,也收枪作罢。这朝铭颢耍赖也非一次两次了,他也乐得休战,便每次都由着朝铭颢喊停。 演武场里换了角色,继续挑战。 回峰庵里,许沅先是见过庵主和若白若静二位师父,道了句思念不舍后回房放了包袱,将头上饰品取下收好,用素绸绑了头发,取两段布条扎紧裤腿,从厨房拎了木桶,奔着素云打水的地方跑去。 若静望着绝尘而去的许沅背影叹到:“这许小姐如今玩野了,明明已回了猎宫,偏又折身回来,素云难免不被她带坏!” 若白倒是无所谓的笑道:“不过是个孩子,随她去。回了神都,不由得她不规矩行事。素云有她作伴,何尝不是快乐得紧!” …… 山脚下,素云见许沅身影,惊喜得放了手中水桶欢迎上去。 “沅姐姐,你怎的回来了?是不是太皇太后又不好了,所以命你再来祈福?” 许沅听罢哈哈大笑:“素云妹妹,不可胡说不可胡说。太皇太后好着呢,我是想你了,反正闲着无事,这一时半刻也不会回京,我便来与你耍玩。” 二人说说笑笑,提了水你追我逐的往返打闹。 这正是最纯粹的友谊,天真无邪,坦诚相待,无关贵贱高低,贫富悬殊,只是缘分使然,我便愿如你一般傻笑打闹。 这份独属于她二人的回忆,单纯美好,时隔多年以后再见,彼此相视相拥,竟不见生分! 第二十章 放生日与黑衣人 一连数日,许沅伴着素云在回峰庵恣意戏耍。 当然,她的拳脚劲道和身体反应在不为人知的情况下大有进益,此时的身手,非落水之时可同日而语。 皇上命礼部择了吉日吉时在回峰庵后山放生,时间正是处暑之次日,处暑放生后便起驾回京。 所谓的放生,不过是将这小半月所围猎圈困的动物野畜着人悉心养愈,再放归山林,休养生息。 处暑前夕,亓王指派了两队人马安扎在回峰庵后峰上,并亲自率兵将山林搜巡了一遍,直至夜幕降临才在回峰庵凑合着用了晚饭,憩在了许沅隔壁的西厢客房。 子夜时分,许沅被内急憋醒起夜,在朦胧的星空下跌撞着向舍后溷厕摸索而去,经藏经阁时隐隐听得女人声音,似是在辩驳什么,只恍惚中飘过“此地清净”、“将军”、“先主”、“师父哥哥”之语。 许沅霎时打了一个激灵,鸡皮疙瘩顺着脚脖子一路爬上面颊,脚下树枝在颤栗中被踩断,“啪嗒”一声,在一片虫子蝈蝈声中刺剌剌咋呼呼格外突兀。许沅一瞬间彻底清醒过来。 莫怕莫怕! 许沅一边心理暗示自己,一边试探着轻喝:“深更半夜,何人在此?” 过了片刻,并无回应。 许沅又再次加重声音谎喝道:“出来,我已看见你了,何必再躲!” 四下静寂,只有夜虫的聒鸣,约摸隔了一支烟的功夫,阁楼里传来两声猫叫,并着窸窸窣窣的声音渐叫渐远渐小,终不可闻。 呼…… 许沅扶着胸口长舒了一口气:自己吓自己,不过是夜猫而已! 许沅用微凉的手重重的搓了搓脸,才提起步子向舍后走去。 “沅姐姐,你这是去哪儿了?” 许沅方开房门,便将素云吵醒过来。她揉着眼茫然的眯望着许沅问到。 许沅就着窗外的星光向里摸去:“没去哪儿,上后舍走了一趟。睡!” 说时探着上了床。拉过被子欲睡,不经意间碰到素云。许沅惊道: “素云,你的手怎这般凉?” 素云将手自许沅掌心抽回掀开一点被子放进去:“可能是我自己睡觉不老实,乱拍乱打舞出来了。” “是了,你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呢。” 许沅说着将素云双手拉过来夹在臂窝里暖着,轻轻哄到:睡。 许沅迷迷糊糊中睡去,一觉醒来已是次日清晨。 礼部先至,在深林入口前面设了祀品祭坛;兵部随后,将众牲用囚车圈住依山排成一列。 时间未到,后宫及女眷皆待在禅房之内,皇子公子们在外帮着掌眼…… 许沅在庵里住了许久,自是熟悉不过,便领着婢女宫娥往来于厨房禅房之间,加水添茶。将所有禅房里的茶水安置妥当,这才寻了空偷摸着往后殿转出往祭坛走去。 “沅儿,时辰未到,你怎么过来了。” 许郅许昀潇远远的见了许沅,忙赶过来截住她。 许沅踮脚看到素云随师父们盘坐在祭坛边目不斜视,沉色虔心诵念经文,也就不再往里边走。 “没什么,我四处看看。” 许沅说着转身就要离去,但身子转到一半就僵立着不动,脑袋反向,目光定在山上。 “怎么了?” 许昀潇见此转过头去往山上看,却只看到莽莽树林。 许沅即刻回了目光往边上退步说到:“没什么!我也在这里等着。” 说罢当真就杵在祭坛外缘不曾离去。 许氏父子相视一眼,果见许沅不再往祭坛里走,也就放任着她去了。 待父兄走远,许沅挑了块干净石头吹走细沙黄土,再用手绢拭了一遍,坐在上边双肘枕在腿上,双手托着下巴正对对面密林,外人看来一副傻呆呆入定了的模样。 初秋的高处山林,除了稀疏几点枫黄,大多还是绣在一片铁青之中,这份铁青杂了别的树色,远远看去像一块一块的铁锈,又像被劣童打翻了的一团一团的墨渍。 这样的颜色,极易藏人。尤其是,着隐身衣之人。 许沅似乎是坐困了,眼睛一点点眯了下去。 在那! 许沅的心跳骤然加速,眼睛里流过一抹异常激动的神采:果然没看错,的确有人! 许沅按捺住自己的兴奋,目光牢牢的锁住对面的黑衣人。 “忒!” 许沅被身后突如其来的一声玩闹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回头,待反应过来往对面看时,再也寻不出那边那人。 他就在对面!可是,许沅目光逡巡了几遍,到底是再寻不出那条黑影! 许沅虽是不愿,也只得老实起身行礼:“见过五皇子、七皇子,见过亓王。” 七皇子朝铭宸愧歉而无奈的笑道:“可是吓着你了!” 五皇子朝铭颢翻了个白眼抢着回道:“老七,你太小看许小姐了,她岂是随便就会被吓着的人!” 许沅无语,定着看了朝铭颢良久,久到朝铭颢低头省察自己是否有什么不妥,久到他怀疑人生。 朝铭颢张口,话未吐出许沅已转过身,如他们来之前一样坐回石头上,手托下巴眼望山林。 朝铭颢张着嘴要说未说,话哽在喉间噎了几噎,终是自己灰扑扑咽了回去。 “许小姐昨日没休息好吗?适才若非五皇子这一声提醒,许小姐到像是浅眠过去了。” 许沅放低左手别过头来,看见亓王说完话就将目光投在她所看的那片区域,搜索了许久没有任何发现并无可疑之处才将目光转回,对上许沅。 她就那样浅笑着别有深意的望着他。 亓王并不退避她的目光,坦坦荡荡的回望着她。 许沅突然笑出声开口说到:“亓王真是任性得紧!不关己事,不牢己心,王爷……” 许沅不再说下去,将目光转向五皇子朝铭颢恬着脸问到:“五皇子刚才是要说什么吗?许沅洗耳恭听。” 朝铭颢从鼻孔里“哼”了一声,狠瞪许沅一眼拂袖而去。 “许小姐莫见怪,我五哥向来如此!” 朝铭宸说罢对许沅点了点头向朝铭颢追去。 “亓王殿下昨夜可听见了什么异响没有?” “一夜好觉,不曾听到什么。” “这倒稀奇,我原以为王爷常年挥战,觉难深眠。” “这么说,许小姐昨夜听到了些什么?” “自然……” 许沅望着亓王,亓王也望着许沅。许沅的目光里一片讳莫难测,亓王眼里却如水般的清澈如水般的冰凉。 许沅俏皮的眨了眨眼故意低声说到:“昨夜……” 他的神色没有丝毫的变动,甚至,许沅看不出他有一丁点的好奇。 无聊!许沅突然失了兴致。 “昨夜啊,也不知哪里来的夜猫,在我和素云小师傅的房间周围叫个不停。好生讨厌!” “许小姐昨夜果真没有休息好!”亓王说完,颔了颔首折身离去。 许沅心思百回千转,最后却摇了摇头,继续望着山野发呆。 第二十一章 君子之风 漫山遍野皆无声的摇曳着,没有鸟鸣也没有虎啸,似乎知道将会拥抱原属于它的孩子们归去,所以静寂地等待着。 吉时到了。 许沅起身跟在女眷后面,目光仍不时的往山上飞去。 司礼官唱了祭文,皇上领着所有人行了祭礼,一切顺着程序有条不紊的往下发展。 “吉时到,放!” 随着司礼官一声高唱,回峰庵的姑子们在木鱼的伴奏下齐声念诵经文。 一时间,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急哄哄往山上密林深处奔去…… 万兽归林的同时,许沅眼中闪过一道黑影,藏身于树林与动物之间。 此人对这个地方,很熟悉,他不是初次出入此地! 放生仪式结束,皇上率亲贵离去后,所有人也陆续离开,偌大的祭祀台前,只有礼部留下的人在善后。 “沅儿,速速收拾了东西回猎宫,明日回京!” 许郅离开之前,特嘱了许沅。 不是暗杀行动。 许沅暗自松了口气的同时,心里又累上一道疑惑:何人为何事出现在此?她似乎一直在发现谜题,一直在为这些谜所追逐寻找答案。 “小姐!” 白若不知何时来到了许沅身边,见她站着出神,不由开口轻唤。 “你这小姑子急急慌慌跑什么?且看着路看着脚下些!” 许沅不过走出几步,听得身后五皇子朝铭颢的声音咋咋呼呼扩过来。 许沅回头去看,只见得素云不知所措的向对方鞠躬致歉。这丫头,怎么好端端的惹上这个浑祖宗了?不及深想,许沅三步作两步赶过去,手拉过素云往身后一带自己隔在中间故意窃窃嘟囔道: “五皇子好大的皇威!” 朝铭颢眼前一晃,那素素静静的小姑子便被来人给掩在了身后,定睛一看:呵,许沅。她不仅多管闲事,还讽刺他说什么‘好大的皇威’!简直岂有此理。声音一沉面色不善问到:“你说什么?” 得,火上浇油了。 “老五,走了!” 二皇子三皇子那边见朝铭颢迟迟不过去,又见得许家小姐与他站在一处,生怕他二人再闹出别的不愉快,所以遥声喊到。 “我听说老五之前与许沅结上了梁子,我不放心。二哥你先走,莫让七弟他们在前边久等。” 朝祈祯为人温润如玉,向来是个不温不火的性子,听得朝卫黎这般说,觉得可行。却也不故意逞强故意讨好假义说上些别的,只关切的道了声‘小心’便带着他的随伴向庵外离去。 且说这边许沅见五皇子真的动了怒,她再肆无忌惮无法无天也不敢再随意挑衅对方,所以将朝铭颢晾在对面暂不理会,携了素云的手反复看过,见素云完好才放下心来细细问询了解情况。 原来是经文颂毕,师傅们相继回庵堂大殿修行,素云想着许沅这一走也不知何时再见,特留下欲与她一同回庵房。不料白若突然出现唤了许沅离开,素云心里一急,脚下便向许沅赶来,哪曾想半路只顾望着许沅不及看路不及看前方,所以才与对面拎着个酒壶的人撞了个满怀。 “沅姐姐,这原是我的不是。”素云交代了来龙去脉,略往前一步与许沅并肩而站,双手合十向那位皇子行礼: “是贫尼莽撞冲突了施主,望施主见谅则个!” 朝铭颢本想借事不休挑许沅刺儿,可眼前这柔柔弱弱的小姑娘之前只弯腰道歉,不料这一说话却以出家人的口吻故作老成的赔不是,倒是让他无从发作了。是以望着许沅问到: “许小姐?” 自己怪错人理亏在先,她许沅也不是弯不得腰的人,道歉嘛,又不会缺块肉! 许沅福了福身道:“五皇子万福,许沅适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万望五皇子恕罪!” 朝铭颢一哂,撇嘴道:“许小姐说什么?风太大了我不曾听清。” 朝卫黎走进看了,无奈的摇了摇头:这个老五啊,总像个孩子一样,这众多弟兄中,独他最是好玩,也独他最是胡闹自在。 素云立在一侧,见许沅拽了裙角跪下地去,不由惊呼:“沅姐姐?!” 许沅知道,朝铭颢未必会为难素云,但因了她的插足,也因了当日花园调侃之事,他必然是不快的。如今跪他一跪,权当赔罪罢了: “五皇子大人大量,莫与我等无见识的小女子一般计较,许沅在此赔不是了。” 这下子,朝铭颢倒是万分不自在了。他虽想挫她一挫,但不曾想,她往日里张牙舞爪的个人,今儿竟这样乖觉,是以一时间不知如何应对。 三皇子见了,忙将许沅扶起来:“我五弟向来玩笑惯了的,许小姐怎的如此当真?你这可是白白让他占了便宜,还让他反倒寻了个乐子揶揄你兄长!” 朝铭颢看见三皇子打过来的眼色嬉笑道:“嘿嘿,你这人好没意思,平日里也没见你这么听话的。我不过与你戏耍罢了,你便是又磕头又道歉的,让旁人看去捡话到许昀潇那里,他可不要找我的晦气!” 许沅咧嘴一笑,没事人一样转了转眼珠子挑眉说到:“咦、正是这个理儿正是这个打算。” 她又不是傻子,难得有人给支杆,她顺着爬便是了。 “你……”朝铭颢气急直指许沅,半晌方大袖一挥故作豪气道: “哼,我若与你计较才叫别人看了笑话去呢。” 言毕对着素云说到:“你这小姑子惹的事!快领我到僻静处换了这一身酒水的外衣。” 素云不敢违逆,依令而去。 朝铭颢走远,三皇子朝卫黎散笑到: “五弟如此行事,让许小姐见笑了。” 许沅望着消失在转角的朝铭颢由衷说道:“五皇子性情率真,最是潇洒不过。” “难得你如此体谅。”朝卫黎说着半蹲身子下去…… 许沅惊道:“不可!不敢劳……”说着欲往后退,却听三皇子柔声到“别动”,便只得站在原地,任他拂去她膝盖裙上的泥沙。 “我五弟身边都是些迂腐夫子年老嬷嬷,没有母妃照拂管教,行事确实任性了些,但他并无恶意的。” 许沅见朝卫黎坦坦荡荡展颜对视,迎风而立,不由暗骂自己小家子气:人家君子行事,你倒好,胡思乱想些什么! 许沅到底还是退开两步,道了句“是”。 这边一时无话。 且说素云领了朝铭颢去西厢更衣,朝铭颢上下打量素云到: “稀奇,那鬼丫头对你倒好?” 素云垂手立在门外答道:“沅姐姐待人很好的。许是你们有什么误会罢了。” 朝铭颢抬了个白眼:“嘁!她好?普天之下,也就许昀潇与你说她好。”说着将玉佩坠子等物系在腰带上缓步出来。 素云望着天上飘过的云朵: “贫尼不知她对别人如何,也许是缘分使然,她真心待贫尼好。” “缘分?你们佛家不是都说前世五百年的回眸才换来今生的一次插肩而过吗,你我一见便搂撞在一起,岂不是也缘分匪浅?你既唤她一声姐姐,不如也唤我一声哥哥,有我罩着你,以后便无人敢欺负了你去,如何?” “贫尼……” “什么贫尼不贫尼的?好好一个小姑娘,老气横秋作什么!” 朝铭颢打断话语望着素云,见她虽一身灰色僧袍,素发拢在僧帽里,却面若桃蕊,眉似柳叶,琼鼻挺立,唇如点朱。风穿过袍子愈发显得她身量苗条瘦弱难支。 “我本是这庵里的姑子,自然也是‘贫尼’不错。” 素云在庵里长大,她的世界纯净而简单,见了外人总是拘谨的,可是许沅不同,她会与她像朋友一样戏作一团,也会予她亲人一样的温暖和关爱。 可是朝铭颢,他叽叽喳喳没有一点架子,行事也是随性不羁,与他说话不像旁人,有许多忌讳小心,怕说多说错给师父惹了麻烦。 朝铭颢手一扬,她满头的秀发瞬间如水般铺泄在肩背上。 “哪有头发这么长的姑子?” 朝铭颢说着凑近看着素云。 素云猝不及防被他摘了帽子,又被他近身望着,一时间只觉得心跳漏了节拍停了跳动,一时间又觉得它咚咚咚跳的极快,脑子里空荡荡仿佛丢了魂儿一样。 “你别离我这么近,空气都被你抢走了。”素云说着将朝铭颢推开。 “空气被我抢走了?”朝铭颢一脸无辜茫然。 “当然。你离得近自然抢了我的空气,害我差点呼吸不过来了。”素云嘟嘴一脸不满的抱怨。 朝铭颢僵在原地不知所措。 “你怎么了?莫不是我也抢了你的空气不成?”素云见他面色不明神思不集忙问到。 是,你也抢了我的空气,害我乱了呼吸。 朝铭颢回过神来走进素云,轻轻将她的头发重新挽住扣在帽子里。摸着帽边柔声嘱道:“以后,不许别的男子如此靠近你。” 素云抬头认真说到:“不妨事的,他们不像你这么自私抢我空气!” 朝铭颢手一滞命令道:“不许!就是不许!” “不许就不许,你凶我做什么?” 听她委屈嘀咕,朝铭颢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 这正是:无意打翻酒壶,无端沾上醋意…… 第二十二章 回京 话说许沅等得素云陪五皇子换了外衣回来,携了素云目送二位皇子离去后,两人回到寝房细说临别话语。 “他适才可还有难为你?”许沅与素云并坐在桌前,关切问到。 难为吗?似乎有也似乎并无。 许沅见素云不答,一拍桌跳站起来撸起袖子横道:“他难为你了?这个浑人,我非让他好看。” 素云被她举止逗得一笑:“没有没有,有你罩着我,谁敢欺负了我去?” 素云脱口而出,却是他不久前说过的同样的话语。 许沅这才老实坐下来。两人在屋里说了许久,直至日头西落白若催了多次,许沅方别了众人踏着晚霞归去。 次日一早,车马人员就位,所有人登上马车,缓缓离去。 许沅不意间掀帘回头,远远看见素云在猎宫门前向着这边遥遥挥手。 聚散离别,本是人生常态。 许沅回了回手,却见朝铭颢掉转马头往猎宫方向驰去,一边打马一边回头解释:“我落了东西在寝殿,你们先走,我取了便回来追你们。” 马往北马车往南,两边渐远终不可见。 许沅直觉有什么不对劲,却理不清头绪出来,一路上晃晃荡荡晕晕乎乎回了京回了许府。 一路上舟车劳顿,许沅回了府用了点饭食便歇下了。 红蕊进了许沅寝房数趟,见她皆睡得香甜,遂也掩门而去。倒是林雅璇不时入得房门进来查看,手脚轻快不曾吵着许沅,后来见着白若,却借威将她调到外院打杂,不得踏入许沅内苑半步。 许沅一夜好睡,次日起来舒展胳膊,眼瞅着四下无人,一时心里痒痒扎稳脚步嗖嗖出拳,筋骨活络后人也更加精神。 “白若,白若……”许沅取过手绢抹掉额上鼻上细汗,招呼白若打水进来梳洗。 换了几声不见白若身影,倒是林雅璇端了面盆温水进来。 “小姐醒了。我伺候小姐梳洗。”林雅璇说着拧干面巾递与许沅。 “白若呢?可是躲在何处偷懒儿去了?”白若这个傻丫头,看似性子和顺,实则为人执拗,到底是斗不过林雅璇。 “小姐别再提那蹄子了。昨日小姐睡得香甜,却不知那蹄子怎的偷偷摸摸进来……” 林雅璇边说边偷眼看许沅,见许沅面无它色才狠狠说到: “我怕她手脚不知轻重扰了小姐,所以自作主张把她打发到外院去了。” 许沅将帕子放到盆子里,食指挑水玩: “知道的只道你是为了我好,有那不了解情况的,难免说你专营独宠,容不得别人在我跟前冒尖儿。之前猎宫她能伺候,怎的到了府里反而处处不行?” 不过须臾,许沅觉得无趣便甩了手上水珠坐在妆镜前: “让红蕊进来伺候梳头,你舍了身段亲自去把白若请回来,莫让旁人无端端在你身后指点。” “小姐说的是。” 虽是不甘,林雅璇还是依了许沅的吩咐一一照做。 红蕊进来,手执玉梳为许沅顺理发丝。 “可有结果了?”许沅望着镜中人问到。 “有了。这位姑娘来头不小,林雅二字,乃古之大姓。” “林雅?林雅……”许沅细细琢磨,手指在妆台上一笔一画划过——林、疋,楚! “楚璇?” 许沅还欲细问,红蕊眼尾瞟见林雅璇与白若进来,朗声开口道:“小姐之前用的兰膏已经见了底,我改日到尚璋街点妆阁新买一盒回来可好?” 许沅透过镜面向红蕊竖了个大拇指:这丫头,好生机敏。 “嗯这次去了问问,可有茉莉花佐料制成的。我这头发,黑则黑矣,就是太薄了些。” 许沅一时间差点没反应过来,所谓兰泽兰膏,实是顺理头发所用的头油。 “小姐,白若来了。”林雅璇见红蕊为许沅上了银屑彩蝶坠红玉步摇,取了紫玉额饰贴在其眉心,玉兰花的样式愈发映衬得许沅眉似远黛肤如凝脂。 “小姐唤我?” 许是被林氏欺压惯了,有林雅璇在的地方,白若说话都带了三分小意。 “在猎宫你伺候得很好,以后便留在内苑捡些轻省的针线活做。” “是。” 许沅将手向林氏一伸,林雅璇忙走到许沅身侧扶了问:“小姐要去哪儿?” “去大厅,用早膳。” 林氏脚步微顿了下,却仍扶着许沅出了东院向前厅走去。 “沅儿?”许昀潇远远的见许沅走来,不由得诧异不已。 许沅走进向其父行礼: “见过父亲。” 许郅点头嗯了一声后问道:“有什么事儿吗?” 许沅择了南位坐下:“没事我便不能来寻父亲?” 虽是赌气话,许沅却也委屈巴巴的别过脸不看许郅。 许郅知道自她母亲走后,这个女儿脾性怪得很,是以并不搭嘴。 “好孩子,你父亲不是那个意思。”覃氏见气氛不好,是以开口缓和:“你往日里难得出来,你父亲才会这般问的。” 许沅并不理覃氏,见厨房上了清粥小菜,她面前却无碗筷遂对老管家刘叔吩咐:“刘叔,我到底是许氏嫡出的小姐,终日守着东院独自饮食实在不妥,以后,便加上我的碗筷。” 刘叔一愣话自然而然脱口而出:“小姐向来不是都在东院用膳的吗?” 许沅冷笑一声:“如今,我竟是进不得前厅上不得这餐桌了?” 老刘顿时反应过来忙陪笑道:“小姐哪里话,老奴是怕小姐用惯了小厨房的饭菜,不习惯老爷用的清淡餐食。” 许昀潇见此,一言不发将自己碗筷顺到许沅面前。 “刘叔多虑了,我所用的一纱一线一菜一米无不是父亲给予的,父亲尚且如此勤俭,我这个作女儿的又怎能铺张浪费贪图奢靡?”许沅一脸人畜无害的模样,说出的话却扎人得紧。 “是是是,小姐说的是。” 许郅见下人为许昀潇新添了碗筷:“食不言寝不语,吃饭。” 饭毕,许沅回到东院取了银子命红蕊拿去打发了小厨房里的用人。 “你是个精明的,仔细着平日里乖觉能用的便留下,那些偷懒嚼舌根混吃等死的,便一齐打发了出府。若有问的,你只道‘早些年小姐年幼不懂事,如今才明白,她终是老爷的嫡亲女儿,另开炉灶实在不该,没来由的倒让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反正都是些在下边做事的,我东院也无什么肮脏形迹怕人说道,依往日表现赏了银子,一一遣出府去。” 许沅说完,却见红蕊并不急着出去,只含泪跪下道:“夫人在天有灵,小姐,长大了。” 许沅被她惹得红了眼睛嗔道:“这才哪里哪?以后,怕是要你多看着我些。” 说着将红蕊扶了起来:“自小母亲便指了你陪我,母亲虽然什么都不说,心里却明镜儿似的,你比旁人更能明白体谅她。” 红蕊望着许沅,半晌后道:“小姐,姨夫人和公子待小姐很好。” 许沅咧嘴一笑:“我省得。母亲都为我安排好了的。” 红蕊听得许沅这般说,一时眼里心里很是快乐。这时林雅璇端了热茶进来。红蕊便告了许沅往耳门出去了。 第二十三章 楚氏 午后的天气略微闷热些,好在许沅这东院的西北角有一口古井,伴着微风到还算凉快。 许沅遣了余人独留红蕊伺候午歇,现正斜倚在床上无精打采的听红蕊叙说探回的林雅璇之身世。 林雅璇本不姓林,林疋实为楚。楚氏本是先皇时期的贵族,是朝中重臣;楚璇之父楚昌显与当今皇上都曾受教于付三省付大学士,二人也算有同门之宜。 是以先帝驾崩平昌大帝朝崇明登位后,楚氏一门不仅不现衰状,却反而更加得宠得势,楚昌显也一跃成为朝中一品大员。 “这民间老话说得好:人心不足蛇吞象!按道理,楚氏既得皇上信任重用,就算不能为民做主为国效力,也万万不能……” 林雅璇找买主,这京城里遍大街的非富即贵之人,为何不早不晚不偏不倚独撞着了她许沅?这背后,藏着的,又岂是区区隐姓埋名这么简单。 “楚昌显做了什么?” “他不甘为臣!” 许沅混混沌沌的眼睛突然明亮不已,所有困意被惊诧错愕驱离。 不甘为臣!寥寥四字,却足以将这太平盛世扰个天下大乱,将这宁静山河搅个山崩海啸。可今天,山河依旧,盛世如常,楚氏的狼子野心未能得逞。 楚昌显终日跟在皇上身边,他眼睁睁望着别人对朝崇明俯首膜拜磕头求恩,眼睁睁望着世间美女一一入宫……是,他是一品大员,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是,凭什么他要低朝崇明一等?论智谋论学识论知人善任,朝崇明与他不过是难分伯仲,就连学问,他也是得大学士亲自嘉奖过的。 可是,楚昌显却要跪伏在朝崇明脚下,对他俯首帖耳对他言听计从。有他朝崇明一日,楚昌显便不能妄动不敢妄动。 天下之主,朝崇明做得,他楚昌显又有何不可? 有些欲望的种子一旦埋下,即使当时因为条件限制无法速长,在日积月累的不甘落后和眼红嫉妒的滋养浇灌下,也足以令其在无人知晓无人觉察的角落生根发芽。 平昌八年,北羌与先亓王朝越在罕北关大战,兵败来使求和,大昱前往接待之人,正是楚昌显。一切议和意向皆已拟定,只等使者回国禀明北羌王,由北羌王指专人前来签署,一切便可尘埃落定,北疆也将迎来相对的安稳。 北羌使者回国后,不知与北羌王进行了怎样的商谈,北羌王主动撤兵二十里按兵不动,却也不曾派人使往大昱,大昱朝堂只当北羌暂无身份德望贵重的合适人选。朝越多次使人快马回京呈谏:北羌无所动,恐议和生变,请皇上早做安排。朝崇明对亓王统军能力十分自信,是以并不着急,只放言道“有亓王在,北羌不足为惧”。 平昌八年冬,大雪比往年来得早来得急,罕北关一夜间被大雪覆盖。大昱地处北羌之南,温度适宜,所以大昱对寒冷的抵御能力远不能与北羌相比。某夜深更,北羌毫无预兆突然发兵南来,将睡梦中的大昱将士攻了个措手不及…… 这场大仗的结果是鏖战一月,先亓王与亓王军尽数阵亡,尸体累在罕北关上,血水融不进寒冰,却顺着冰面蔓延,直将白雪天地染了个血色无边。 “这与楚氏又有什么联系?” 不只许沅,谁人听到这里都会纳闷:这些与楚氏并无关联啊?楚氏在朝将士在野,这中间似无瓜葛? 红蕊望着许沅:我还没说完呢? 许沅撇了撇嘴:“得,接着说接着说……” 平昌八年冬至,朝廷休沐,传闻西郊有盗匪作乱,皇上特指许郅私服前往暗访。许郅至夜方披星戴月而归,回府途中无意间看见北羌使者入楚昌显府邸。因楚昌显是接待北使之人,许郅一时间并未多想,直到战报传回京城,许郅才惊觉有异。 当时战争才开始没有多久,许郅手里没有证据,不敢随意上奏,恐反被人参他攀咬重臣,只得暗中密切关注。 平昌八年冬月底腊月初,经过大半月的追踪密探,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让许郅截住了一段楚昌显与北羌往来的书信。 以这封书信为凭,皇上下旨命许郅携旨率三司一同查清此案。 同月,楚氏与北羌暗通款曲的所有证人证物收集成籍呈上天厅,楚昌显一门尽数落狱候斩,楚姓旁支被驱逐出京城,永不得入仕。 许沅唏嘘之余,不由得问到:“既然已全部被定了罪,这楚璇原何又捡了性命?” 红蕊执扇:“小姐听我说完……” 楚氏事发后,满朝无一人看望无一人求情,虽是楚氏平时为人跋扈,但更多的,却是人心凉薄。只有付大学士上《祈恩表》,怒数楚昌显之罪行,自责己之师过,字字句句,无不令人动情。表的主旨说明上位者之罪,非女眷下人可知,皇上圣心仁爱,又值年岁之末,大动邢狱难免不吉利,特祈求皇上宽宥无涉案的厮婢余人。 皇上为显圣德,也为了显师尊,是以特赦了楚府一干打杂的下人,将其赶往北边服苦役去了,但楚氏女眷,并无一人豁免。楚夫人辗转思索,央了平日里相待甚宽的一个嬷嬷,将尚未满月的楚璇一同带离…… “小姐,楚璇怕是留不得在府里了?” 既已知道她的身份,若是无缘无故将其赶出去,难免让别人说三道四,而且不知她在外边会行怎样的事,倒不妨将她留在身边,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反而可控些。 “留下她!平日里机警些。至于西院那里……也会有人警省的。” 如今明了林雅璇的身份,也就知道当日朝铭宸口中的“逆臣之女”贤妃便是她了。 许沅把玩着红蕊适才拿的团扇,嘴角轻轻挂起一抹浅笑:这二人,倒是配的紧。 “对了,老爷既然结了如此大案,怎么现在反倒领了个有名无实的虚职?” “这个奴婢就不知道了。本来皇上是任老爷在礼部主事,后边再相提至相,可是老爷以夫人有孕,辞了。后来小姐诞下,老爷也只是在太学教书,虽留有相名,却是鲜少管事了。” 传统的读书人,为的不就是为官为相,匡扶天下,兼济苍生?许老头经历了什么,让他对仕途官道如此不屑? 许沅一时间满脑子又全是疑问了。 第二十四章 黄白之物(上) 时光如水,缓缓流逝,且说这日午饭时分,许沅与覃氏共进餐饭,独不见许郅与许昀潇的身影。 “刘叔,父亲外出了吗?中午不回来吗?”许沅边用汤边问刘叔。 “城北墨云轩今日有古画外展,老爷素爱丹青,受同好相邀赴会去了。”刘叔领着下人侍立在一侧,低首回答。 “至于少爷……”刘叔说着暗地里偷觑了许沅一眼,见她面无不快,方续道:“五皇子约少爷前往城西兵器行,想是请少爷为其物色傍身武器去了。” 许沅有一下没一下的搅动着碗里的汤,汤匙叩在碗底叩在碗沿“叮叮当当”作响。 话说回来,以前的许沅鲜少出门,都城里东南西北她都分不清,如今,既已从猎宫回来,也是时候出去四处游走熟悉熟悉了。 思虑所至,许沅随即放下碗筷,抽身离厅自檐下穿廊回到东院,计划出门。 虽说历史发展到大昱,早已不似先时那般有“男女大防”了,可到底许沅是个未出阁的正经小姐,大喇喇不饰面巾不戴帷帽独自上街,免不了被别人诟病。许沅身上的风言已然不少,如今再添上些别的,只怕于父亲兄长不利。 许沅这般想着,只得命林雅璇找了个素色的帷帽,掩了面容,携了红蕊与林雅璇,趁家下不注意,悄不作声从后门溜了出去。 待白若禀报完覃氏,众人赶到东院的时候,东院哪里还有许沅的影子,她们早已穿梭于人流,如寻常人家的孩子一样东逛西蹿了。 “雅璇,我用的兰膏没了,你到尚璋街常去的那家点妆阁,买两盒茉莉花精制的带回去。”许沅带着红蕊二人游了片刻,自荷包里掏了约摸二两银子交给林雅璇。 “小姐,点妆阁里的东西是不便宜,可也用不了这么些银子啊!”林雅璇接过银子看了,只捡了几颗碎银,仍将其余成色好的银锞还给许沅。 “不妨!”许沅说着,把银子握在林雅璇手中。“难得出来一趟,你且一路看看,有什么想吃的想玩儿的,自己买些。”许沅顿了顿,继续说到:“我甚是好奇,墨云轩都有何名迹,竟令老爷也心驰神往。你买了东西就先行回去,我要去看看见识见识。” 林雅璇眉心轻拧:“小姐一个人吗?雅璇不放心小姐。” 红蕊咯咯笑了:“林姑娘,怎么会是小姐一个人呢?你定是把我忘了。有我陪着小姐,你呀,就把心揣在肚子里。再说了,白若傻乎乎的,你回去照料着,小姐才是放心呢。小姐的心思,你当真不明白?” 林雅璇听罢切切望着许沅,见许沅浅笑颔首,遂笑展眉眼:“小姐走,奴婢办完事就赶回府去。” “好。”许沅说了,折身往点妆阁的反方向行去。 林雅璇目送许沅和红蕊的身影渐远,紧了手中银子,扭头向尚璋街走。 “小姐,咱们先去哪?”红蕊离了林雅璇数箭之外,轻声问到。 “去墨云轩。” 许沅与红蕊一路上并不急着往目的地赶,主仆二人左右东看看西看看,整洁华丽如两侧良铺,嘈杂繁复如各种挑子,当真让人眼花缭乱,看不过来。 大昱都城名“痈”,取“和谐和乐”之意。痈城如同古代大多城制一般,由宫城、皇城、内城和外郭城组成。宫城城门,外臣止步;皇城城门,布衣止步。唯有内城和外郭城,任人出入,纵有宵禁,也不甚严。痈城有南北三线东西六行共九条极数街道构成。纵街分别由左惠右韬二街拱卫着御街直通南北,东西六行自北向南分别是玄武门外玄武街、长乐市、瞿谢街、尚璋街、赤旸街,苏蕤街。 各街之间另有蜿蜒小道,石板曲桥,铺面相连,坊市热闹,这些暂不细表。 只说许沅与红蕊走至左惠路与长乐市的十字路口,二人左转寻着“墨云轩”而去。 墨云轩内,许沅与红蕊入了二楼雅阁,隔着纱幔自上而下可将一楼大堂里的人物景象尽收眼底。父亲许郅与三两好友时而交谈时而摇头叹息,四处观赏却并不驻足更不留恋。 红蕊挥手将一堂倌招致阁内。 “客有何事?小的能够效劳。” 堂倌身体微倾,目光望着眼前地板,并不在客人面上身上逡巡。 “并无什么紧要之事,只一处不明。我常来这里观画品茶,十次中少说也有六七次看到那边那几位贵人赏玩指点,却无一次购取收藏,故而,甚是疑惑。”许沅紧着喉头,声音尖细但不锐利,藏了本声轻婉道来。 “禀客,那几位贵人中着玄色长袍者,乃是朝中一名高位的许姓大人,其身边几位,虽品级与之相远,却也系朝中大人…”堂倌颜色微动,言语间声音渐次变小。 许沅察言观色,与红蕊对了个眼神。 红蕊立时福至心灵,上前往堂倌手里塞了些银子道:“你无需顾虑,我家小姐就是好奇而已,并无它意。” 那堂倌紧了紧手中银子,拂袖间两手已空空如也。 许沅只怔愣片刻便知晓,那堂倌轻微扬手间银子依着其小臂已顺进长袖。在各色人群中摸爬滚打,少不了的江湖伎俩。 那堂倌收了赏银,目光快速扫过周围,略微上前一步低声道:“客不知,那几位贵人虽是庙堂之官,但行事清廉,是以除了俸禄,另家传的几亩田产,并无其它余钱可资…” “既是如此清贫,为何不轰将出去?”许沅一时呛道。官场之上,行事清廉之人不应当受人敬崇?不劳民众不腐朝政不负君恩,方是治国良士。 “不不不不…”堂倌一叠声否来,“这几位大人虽不买,但是清誉在前,官职在后,再则又文采斐然,能得他们时常光顾品赏,便是最好不过的。买或不买,并不影响些什么。正是这不买,才真正吸引了许多文人骚客来此~” 许沅哂笑,原是此意。 出了墨云轩,许沅不声不响的往前走,红蕊也只得默不作声紧跟其后。走了许久,许沅突然停下侧脸望向红蕊问道:“我记得母亲在时,便事事亲为,家中上下的支出,亲族间各式往来的走动,都一一登记在册。可是因为家里入不敷出的原因?” “是也不是。” 你大爷!许沅无声的翻了个白眼不耐道:“说人话!” “啊?”红蕊不知所以。 许沅正过身子无奈道:“好好的如实说话。” “小姐是知道的,老爷的俸银禄米都是在仪制内的,虽然与公侯伯子等尊爵相去甚远,但与别人却是多了好些。另外,祖老爷生前在京郊重资置了地,虽是薄田,但每年也能收几千租子,零零总总,本是足够富裕的…” “但是呢?”许沅挑眉打断红蕊。她当然知道老头儿俸银不少,但是,这是京城啊,天子脚下,且不说官场交际,单单是许府上下几十口人丁的衣食住行、四季果蔬、宗祠供奉、节时祭祀… “但是,老爷不屑官场中那些蝇营狗苟的事情,久而久之,也没人拜见没人求问…反正就是在老爷这儿没有关系没有后门可走,比起其它人的八面玲珑,老爷也就越发门庭冷清了。”红蕊说完又补道:“就算如此,府里也不似那堂倌说的那般清贫。小姐只看看你和公子的衣物排场,哪里低过别家半点。老爷不奢靡不跟风也是不愿摆排场罢了。” 确实如红蕊所说,京城奢靡攀比之风日胜一日,父亲行事节俭为人清贫未尝不是故意为之。至于母亲,她是当家主母,自然有她当家的策略和方法。 只是,许府也是时候开些添财致富的门路了。这世道,许多事情都是“有钱好说”!父亲是清官不假,可日后,兄长还要入仕,还有许多地方需要打点。 第二十五章 黄白之物(下) 城西,没有城北的恢弘气势,磅礴宫城,万民拱卫;没有城东的高门富户,王侯底蕴,名儒气质;没有城南的活络热闹,秦楼楚馆,各色坊肆;城西,更多的是一种剑客侠士的洒脱和人民不服输的野生力量。这里有许多外来的流民,是以最是繁杂最是混乱也最是接地气,这里是最基层最真实最能看见人性本来样子的地方。铁匠铺,木材铺,染坊,制碳坊…各种不入流不被人重视的小作坊,不喧哗不扎眼,就在这片区域自行运作着,只要不是大动作,朝廷也就懒得管它。城西的属官们巡卫们一个个精明得紧,和大家热火朝天打成一团,称兄道弟,互不为难。这也是一种独特的制衡和管理。 这些不为人道的潜规则,许沅很久才会发现和明白,而此时,她和红蕊已经深入城西,四处游荡,挤在往来人群中行进顺带搜索许昀潇的身影。 一时间,各种势力各方眼睛在暗处盯着她们主仆二人。 这个地方,明面上乱糟糟的一团,实际上,几股力量势均力敌,彼此互相牵制,但在外力施压时,又能彼此敛锋抱团取暖。 许沅和红蕊走着,并未感受到任何的异常。也许是人多眼多,也许是目之所及都是寻寻常常谋求生活的朴实面孔。 城西虽略微偏主街远了些,但因着这里稀奇玩件,各地风物多而别致,倒也有不少闲得没事的公子小姐带着家丁仆人四处玩耍。许沅自以为她们并不惹眼,只当在别人眼里也是与一般游逛戏耍的小姐无二。 正走着,但见左前方人头攒动,里一层外一层围了好几圈,闹闹嚷嚷你呼我喝听不分明是什么。许沅好奇莫名,仿似没看到红蕊眼中的反对拽了那丫头一个劲儿往人堆里扎。 她二人本就纤瘦,自这个腋下窜窜,打那个腰侧挤挤,生生从外围蹿到了最里边。等进去了站定一看,却是跑江湖杂技的。 杂技团里的成员天南海北的都有,现在上场的应是西域一带之人。那人穿着宽袖衣衫,变戏法儿似的从身后什么地方掏出一截沉色竹笛,放嘴边轻哨出声,刹那间,他的宽袖如同被狂风疾吹,阔阔鼓胀起来。观者未见稀罕,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跃跃欲走。 笛声忽而尖啸,却又在闻者来不及掩耳之时兀地婉转。 红蕊捂着耳朵瘪着嘴嘟囔“真难听…” 话音未落,一阵“窸窣”之声盖过笛鸣,人群中有部分人下意识的踢跺双脚,同时目光惊惶的往地上看去。 “是蛇…”惊呼中人群突然像冷水进滚油翻腾着往外退散。 与此同时,笛声开始响起,吹笛人领口、袖沿同时探出数条颜色、模样不一的小蛇,随着笛音吞吐着猩红的信子摇头晃脑。 众人莫不惊诧好奇不已,暗地里都同时呼了口气。 地上除了大家的脚并无它物,吹笛人身上的蛇却跟着笛音舞动起来… 所有人正津津有味看至酣处,许沅只觉得腰间仿佛蛇信舔舐…眉心一跳,她本能的伸手去抓。 入手温暖柔软,非蛇的冰凉。许沅的目光随手看去,恰对上一双眼眸,黑色明亮。黑得像两汪深井,亮得宛若十五夜里银色无染的月华。 一个看上去仿佛十一二岁的瘦弱女孩,身上挂着又大又旧的腌臜衣服,无所畏惧的回望着许沅。 “走…”许沅一手攥着女孩从惊呼欢悦的人群中别出去。红蕊忙收了好奇、疑惑、兴奋,连人带心思一一齐跟上。 “小小年纪为何偷钱?” … “你家人呢?” … 面对沉默,许沅弯下身子,盯着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现在,这小孩全然无所动了。适才被现场逮住的刹那,她也闪过瞬间的惊慌无措。被许沅往外带时,也试图挣脱其手掌,可,无济于事。于是乎,她现在索性木然的对着许沅。 大眼对小眼。 许沅也不再发问,只攥着手中的小手腕逼视着她。 “咕~” 打破僵局的是女孩肚子里扭动的饥饿之声。 “咕咕~”像触了机关一发不可收拾… 肚子放出的一连串信号,比任何目光任何训问都锐利,一声声撞击在女孩故作无畏的面上和强制压抑住担虑的心上,凝住一团的眼神一点点裂散迸碎,最后失了底气含着恼羞与愤懑,还有一副“不争气”似的自我责怪垂下眼眸。 “饿了?”是疑惑,是玩味,是肯定,是释然。 许沅适时的松了手上力道,仍拖拽着女孩往前走。最后站在一家包子铺前。 弥散于空中的食物的香味,这一刻,仿佛全部都在往女孩的鼻孔里钻… “红蕊。”许沅望去,眼睁睁的看女孩倔强的眼里涌满了无助。 “姑娘买包子?有肉的有菜的…” “肉的,快拿!”红蕊打断。 那包子老板瞅了眼腌腌臜臜灰头土脸的小女孩又用余光扫了许沅周身的配饰,动作迅速且精明的用纸抓起案上屉笼里的包子不折不封的递给红蕊,一边收回手一遍冲许沅嗫喏“这个不烫…” 许沅接过包子单曲着腿,握着女孩手腕的手翻转覆在她小小的手背上“嗯…”,“吃…” 女孩捧着包子大口大口的啃起来。 “慢点儿慢点儿…”轻轻拍着女孩的背,许沅放低声音哄着。 女孩吃罢,直拿水汪汪的眼睛看着许沅。 包子老板忙不迭又拿了两个递过来。 “不够吗?”许沅这才抬眼看向铺子。“包上二十个。” “小姐…” “好勒,二十个。” 红蕊的声音被包子老板一声压了下去,抱怨的瞪了老板好两眼都不解气。 红蕊拎着包子不情不愿的送到许沅面前。 “嗯…”许沅对女孩冲红蕊手中的包子努努眼。 “唉,你这…”红蕊说着便迈腿要追,手腕让许沅拽了拽只得作罢。 包子老板大声谴责:“这小叫花子真是…谢也不说一个得了包子就跑…” 那女孩到底没跑出几步便收住了,她头顶一个华衣男子把剑抱胸啧啧有声:“许昀潇,这好不稀奇。” 许沅摘下荷包塞给红蕊,两步迎将上去,一边点头当是礼过,一边迎风玩笑着说“几位公子想吃包子许沅请客就是,你们拦人小姑娘做甚?”说着左手请开她兄长清开一线路,右手护在那孩子背上轻轻一推送她出去。 她以为女孩会向刚才那般抱了包子撒腿就跑,可女孩却转过身来,认真看着她动了动嘴角才一步一步走进人群。 许沅回转眼神,看着面前几人,心里不禁嘀咕:这些人,现在到都兄友弟恭的样子。 除了几位皇子、亓王、她兄长,另有二人,是此时的许沅从未识得的。分别是安国公府的小公爷戚郢,忠顺候府的少公子夏巽晸。 那戚郢最是个讲究排场之人,听了许沅的话又是嫌弃又是鄙夷:“包子当是惠街史家的翡皮包子才算得是好,皮薄馅足,隔着面皮能看到里边流动的…” “屎家的?这位公子好品味!” 戚郢本不满许沅截断他的话,瞪着眼看她能说些什么,听得她所说,方眉眼含笑扬着下巴自满不已:“那是当然,这京城要说吃的品味,小爷自认第一。” 五皇子哈哈大笑:“英沾,她说你对“屎家”品味非凡,如此恶心人你听不出?” 戚郢,字英沾。 “你…你恶俗!”见对方是个姑娘,戚郢恼则恼已,但好歹言语并不造次。 “这有何好笑的?那史家的包子,自是京中数一数二的,再说了,那位公子都说了皮薄馅足,隔着面皮都能看到里边流动的油汁和馅子,这等手艺,也自是品味非凡。”许沅看着五皇子摇头不忍说到:“这位公子,你真…真是…真是低俗!” “你…”朝铭颢指着许沅,不知接什么是好。 许沅懒得理他,漫不经心问“回家吗”? “回家。” “许昀潇,你敢走!”五皇子朝铭颢看着许昀潇气不打一出处来。 三皇子笑着打趣道:“五弟,你剑也见了,心也踏实了,也是时候回去了。” “确实是”二皇子朝祈祯向来性子沉稳,倒是难得的附和打趣。 众人取笑不已,唯有一人,银具掩面,不苟言笑。 “二哥三哥难得如此开怀,我贱贱何妨”,五皇子说完瞪许沅一眼,碜了一声“不许笑!” 许沅懒得搭理他。 “诸位,别过。”许昀潇执手行礼,众人点头回礼。 “五爷,那女子何人?”小公爷戚郢待许昀潇等走远了才问道。 “许家女儿,许沅。” “早有耳闻…” 许家兄妹一走,众人无事,便也就各自散去。 第二十六章 赠婢(上) 太阳一点一点西移,街上行人却仍旧如织。 许昀潇走在前面,许沅不说话,他也就默不作声,只有意识的在她身前给她开道。 她从来没好好看过他,也没有注意过他有多高,模样如何。她总是赌着气挤兑他们母子,他们待她越好,她便越想依赖,心里也就越是觉得自己对不起逝去的母亲。所以呀,她总是离他远远的,他越迁就,她便越刻薄。 现在,他走在前边,她隔着帷帽纱幔,目光追随着他的背影,亦步亦趋。 她的哥哥,她的兄长,身量高挑,肩背挺拔,双手强劲有力,手指骨节分明。父亲崇尚文风向来儒雅,但兄长却温厚中不失英豪之气,风雅之余武艺超然。兄长不过只比她长三岁多,可因为成长的背景,生生促他在心智上成熟很多,凡有冲撞,只一味的忍她让她。 “出城西做什么?”许昀潇突然停下转过头看着她。她个头虽比同龄人高,可身材纤细,身子并未长开,风扫过衣衫时显得格外体弱难支的样子。以前,她并不这样消瘦的…她并不比她所帮助的那个女孩健壮多少。也许她在他们面前总是咄咄逼人的气势,以致他竟然也忘了,她不过,十三岁而已。 他突然的驻足让许沅猝不及防,帷帽撞在他侧身转过来的臂上,若不是他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她的手,许沅非狠狠摔一屁墩不可。 “你猜?”许沅抽出手退一步站稳。 猜?可是来寻我? 他想问想猜,可话到嘴边说出来的确是:“城西…人很多,以后若出门,带上几个家丁。” 许沅跟在他身后,未见他周身有何防身之物。“你没相着合手的武器?” 亓王自己本有贴身宝剑,二皇子三皇子表面上不重武事却配有防身箭驽,五皇子执剑抱胸,想来就是他新得的武器。安国公家的小公爷,记忆中耍的是一把长枪,至于忠顺候府的少公子…许沅并无印象。 “父亲说,君子坦荡,不惹是非不招嫉恶,自无凶险。”他并非一无所得… 许沅不再多话。许昀潇的武艺并非父亲聘师所授,乃是给皇族们陪练,一招一式苦学而来。早两年,他之余她,日子也好,处境也罢,何其艰难。 父亲望他科考进取自有父亲的用意,只是,他剑术卓绝,当有趁手兵刃,方不负他苦学勤练。 余晖洒在府邸门前,金色之下,“许府”二字熠熠生辉,透着光照后的温暖。 迈过门槛,拐过照壁。许沅轻快的脚步到底重新沉重。“喂…” 许昀潇闻声回头。 “无论我做什么举止什么事情,绝不伤害家人分毫。” 许昀潇怔怔看着许沅从他身边走过,消失在回东院的廊檐尽头前,她转过半边身子,复压住嗓子低声说了一句“当心林雅璇”。 许昀潇怔在原地,一遍遍咀嚼着她的言辞。许沅的话,让他不明所以。他看不见她面上神情,也不知她所说之话意有何指。 许沅站在院中,仰看着太阳的余晖落在远方山头后面,暮色一层层融进她的眼眸。喃喃出声:天要黑了! 身后脚步响起的同时,林雅璇的声音也随之响起:“小姐,你偷偷出府的事老爷知道了,晚饭只怕要质问小姐。” “知道?我们走得小心隐秘,父亲如何知晓?更何况,父亲近来并不过问我?”她自然不会告诉林雅璇,她是和兄长一起回来的。兄长,也不会与人多说。 “小姐…”又是无奈又是怜惜的语调,“我的小姐,除了我们屋里的人,别人哪里能知道?我们出去了,这屋里有些资历的,自然是她无疑了。她一直伺候夫人,莫说小姐不相信她有二心,奴婢也不愿相信她会向着西院那边。可是,前厅的四儿传过话来,西院那位不知道如何与老爷相说,反正老爷发了好大一通脾气,怕是小姐要受处置了。” 这番话里尽是焦虑与无能为力的小气恼,恰到好处的忐忑中透出满心关怀。不知她底细的许沅,如何不信她不黏她! “走。”许沅折身欲向着前厅走去,方迈脚,管家刘叔却先行走来。 “小姐,老爷请小姐速去祠堂。” “大晚上的去祠堂做什么?罢了,我吃了饭去就是了。”祠堂吗? 刘叔没有离开,只复道:“老爷让奴才现在请小姐去祠堂!” 话说到这个份上,许沅只得依从。 夜风习习,华灯初上,廊下灯笼在风中左右晃动。 祠堂外,许沅抬眼望着“许氏家祠”四个字,心里不由紧张起来,更是不由得一阵酸楚。母亲,她的母亲,正供奉在这。 刘叔早两步并一步走进去,在许郅身侧回话:“老爷,小姐就在门前。” “进来!” 父亲生气了,他很少用如此直白、命令的语气和她说话,尤其在母亲走后。 “跪下!” 他背手站在供台前,神色苦楚。 许沅老老实实跪下。 许郅这时才转过身来,自上而下望着许沅。“当着祖先当着你母亲的面,你可认错。” 许沅抬头用不明白的眼神望着她父亲:“认错?认什么错?女儿有什么错?” 随着她的反问,许郅脸色深沉目光如剑地盯着她,“你倒真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好得很…” 许沅的反应似是在父亲的预料之中,他不疾不徐的问她:“你今天不在府中去了何处?” 许沅扬着疑惑的眼睛:“何处?什么何处?女儿就在府中啊!是谁告诉父亲女儿出门了?这是诬告!” 许沅说完,许郅没有理她,而是目光锐利的扫过她身后的女婢寒声喝问:“是谁怂恿小姐出门的?老实交代最好,否则,全部家法处置!” 许郅平时是个性情温和的人,嫌少动怒,对待下人也很是温厚,这般严峻的样子,连许沅也不禁害怕三分。她屋里的那群丫头一阵瑟缩,一个接一个扑通扑通跪下磕着头嚷到:“求老爷明察,奴婢们实在不知道啊!” “既然都不说…老刘,传家法。” 听到说要传家法,覃湘雅和许昀潇便都被吓到了。所有事情都是覃氏告诉许郅的,她自然时时刻刻关注着事态的发展。听到祠堂里传家法,她当下便惊觉,许郅真动怒,要对许沅施棍了。遂忙赶去祠堂。 许昀潇听闻,也急急前往。 “老爷有话好好说,就是孩子有什么不对,慢慢教就是,何苦劳动家法。”覃氏还没进门,远远就见祠堂闪闪烁烁的烛光下,屋里乌泱泱跪了一片。 “如何教?她一个女孩儿家私自出府一去就是一天,去了何处?不知!做了什么事?也不说!问她,统统否认。她才多大竟敢罔顾纲常礼仪?若一味惯着她,以后出了事如何是好?” “啪…”狠狠一掌拍得供桌振响,供盘震起又“嘭”的一声重重落下。“都是这些刁奴,怂恿、放纵得一个好好的女儿家如今如此不知体统!” 正说着,刘叔领头带着十多个家丁走到祠堂门口,齐胸高、如小腿粗、泛着包浆似的光泽的长棍,一齐重重杵在地面,吓得跪着的婢女们匍匐在地。 许昀潇三两步跨进来跪在许沅旁边:“父亲要打就打我,今天沅儿出门是寻我去了。没提前请示父亲,是沅儿心切忘了,没及时上报父亲母亲,却是儿子思虑不周!” “孩子们任性妄为,是我没尽到母…是我没尽到长辈的责任,是我没能将他们教育好,老爷要罚,罚我便是!” “就是这样!你们、你们…”许郅左右踱步颤动着食指指着覃氏指着许昀潇,“你们就是这样一味地维护着她!维护得她不知什么叫长幼尊卑,不知什么是天高地厚!今日不好好教训一下,以后更是无知无畏,无法无天。”说罢痛心疾首的看着许沅… 太静了,肃穆的气氛把明明很短的时间压的又长又闷。可其实,不过几秒而已。 许郅转身对着许沅母亲的灵位,定了片刻,头也不回的喝道:“把小姐和这些奴仆一齐拖出去,打!什么时候知道错了什么时候停手!” 许昀潇见许沅当场被吓得面色失血,忙低声促道:“沅儿,快向父亲认错!” 许沅木讷的转头看向许昀潇,眼神一片空洞… 第二十七章 赠婢(中) 见许沅神色失措,恍恍惚惚的样子,许昀潇倾身握住她的胳膊,温柔地对着她的目光一字一句重复:“沅儿,快向父亲认错!” 许沅望着他,望着他,木然的眼神里一点点沁上光泽,她定定地看着他,眨也不眨眼睛… 许郅扭头大喝:“老刘!” 许昀潇看着许沅瞬间蓄满眸子的泪珠,被她强撑在大大的眼睛里不让留下,一颤一颤的像冰冷的月光被淬成细钻揉在微风拂过的湖面。他心口一绞,呼出的气声轻得如同针尖似的:“别怕!” 是呀,别怕!她其实也是不怕的。 许沅突然笑了,没有任何动作任何声音改变的那种,她依旧满眼水汪汪的看着他,可许昀潇就是觉得她笑了。所以,他也会心似的翘起嘴角。接着,他便看见她忙不迭跪走到父亲身边… “父亲,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 许郅看许沅的泪水如决了堤一般,一串串滚落眼眶。她仰着头,泪水顺着面颊顺着下巴滴落在衣襟上,滴落在他的鞋面。 父亲不动,但许沅的余光看见刘叔走进门槛… 她放低声音轻啜:“父亲,沅儿错了!” 见父亲脸色有了缓和,她忐忑的伸出手指捏着父亲右边的长袖小心翼翼地拽了拽,委屈巴巴的啜噎求诉:“父亲,父亲不要生气!女儿…” 哭得支不住一样,许沅抽咽了一下… 许郅并非真的要狠狠打她,见她知悔认错,见她痛哭流涕,到底是不忍心。眼见她泪水不断抽抽噎噎,许郅抬手抚摸着她的头。 “父亲不要生气,女儿知道错了!” 许郅不言语,左手掌向外扬一下,管家老刘知情识趣的退出门外。“知错了?错在何处?” “错在女儿不该任性妄为,肆意外出;错在女儿知错犯错,欺瞒父亲;错在女儿不思己过,劳动家人被我牵连。”许沅越说越小声。 “爹爹,爹爹不要生气了,沅儿知道错了。”说着,许沅用面颊蹭了蹭父亲的手背,瘪着嘴委屈巴巴的把眼泪糊在父亲手上。 “你倒是知道自己知错犯错!明知故犯,更不可宽恕…” “老爷…” “父亲…” 许郅看了看同时出声的妻儿,看了看许沅母亲的灵位,再低头看了看因寒潭之苦愈加弱不胜衣的女儿,长长的叹了口气无奈地妥协:“去你母亲灵前跪着,跪一夜,天不亮不许起来。” 许沅在心底长舒了口气。“沅儿听爹爹的。爹爹…”许沅晃着父亲的手,泛着泪水的双眼仰望着许郅:“爹爹,此事是女儿一意孤行,与下人无关,父亲饶了他们!” “你还敢包庇他们替他们说情?”面对许沅对下人的维护,许郅又是欣慰感慨又是怒其不争,欣慰她待人宽宥,感慨她不愿攀连别人有所担当,怒她看不清她自己现在是何处境,不求自保不说还天真的妄想替别人开罪。 许沅摇着头:“女儿自己有错,怎么还敢欺瞒父亲包庇别人?实在是他们全然不知内情!”许沅扭头看着跪了一地的仆婢,凄怆无力的说到:“母亲走后,我只有父亲,和母亲给我留下的他们了…” 许郅抚着许沅的手不经意的僵了一下,痛心不已哽着喉头责道:“胡说,你还有姨娘兄长!” “想来他们也不敢如此放肆…”许郅看着匍匐一地的仆婢。 “爹爹,此事只女儿诓着红蕊参与,父亲若气不过…”许沅看向红蕊,目光一沉咬牙狠心道:“父亲若气不过,只管责打我俩。只求父亲,不要气坏了身子!” 事情发展成这样,不可能潦潦收场。不管是许沅还是许郅,再不忍再不愿,都必须有所处决。 “红蕊不能洞悉主子意图,不能及时进行规劝,帮衬着主子铸成大错还浑然不知,虽情有可原,但实难饶恕。刑杖十下,以儆效尤!” 许郅说完,老刘带着家丁缉了红蕊在祠堂外趴下,当着众人唱数“一…”“啪~”二…”“啪~”…… 刑棍杖打在身上,火辣辣的疼痛让受杖者直着嗓子“啊…啊…”流泪大嚎。每落下一杖,便响起声嘶力竭、撕心裂肺的叫喊。到后边,却只剩下噢噢…的声音,几不可闻。 满祠堂的下人尽寒毛直立,惊恐万状。 杖毕,早有在旁的人将红蕊拖下去。 “尔等听好,以后再有人不守规矩,撺掇着主子任意妄为,莫怪家法岢严,当心老夫剥了你们的皮。” “是!” “下去!” 众仆得令,忙撑着颤颤巍巍的双腿心有余悸的退出祠堂。 许郅看着许昀潇命道:“起来!回去!” 许昀潇征询地看向母亲,见母亲摇了摇头,无力的道“是”后站起离开,出门后扭头过来复杂的看了许沅一眼,无奈的走了。 “至于你…好好跪在你母亲灵前自省!”许郅说罢,拂袖甩手离开。覃氏跟在其后,一同远去。 所有人都已离场,只有许沅一个人,跪在母亲灵前。她望着母亲与母亲身后的灵牌,挣扎、纠结的一颗心慢慢平复、宁静。有些事情,你想完成必然得有所取舍。她不是无情之人,连累身边人,尤其是红蕊和白若,跟着遭罪,也是委实不愿。但是,这一步,总要有人出来担着,这一步,终归是要走的。 深夜的风,刺骨的凉。 迷迷瞪瞪的眼睛无神地望着母亲灵位,一点一点的赘着头打瞌睡… “咕…”许沅被饥寒之感塞满脑袋,饥肠辘辘,手脚冰凉。她的眼前突然浮现出那个孩子的脸…彻底转身前,那女孩抱着高高一摞挡住她下巴的包子,满眼诚恳和抱歉的向她道谢。那女孩没有出声,只远远的嗫喏着小嘴… 许沅扫了眼供桌上祭祀的点心,一盘盘硬梆梆的样子,只好打消了和先祖们抢食的想法 “咚!——咚!咚!” 更声遥遥传来。已是亥时。晚间十一点了。 身后有脚步声走进又走近,许沅侧转头,一件栗色狐裘落在肩上。 许昀潇跪身放下手中东西,凑上来将裘带子系上,轻轻的帮她把头发理出来。 他的身上带着寒气,很当心注意的手还是不小心扫过她的后颈,微微泛凉。 “冻坏了?”他像是对着许沅,又像是自言自语,话落不待人答,将袖中取出的手炉放在许沅手里。似乎没想到许沅的手如此冰冷,他呵口气在手心反复搓热后拢在她的手背。 “咕…咕!”身体暖和了,肚子不争气不看时机的发出抗议。 他半是疼惜半是好笑的看着她,许沅只能尴尬不自然的眨眨眼。 许昀潇解开地上的布袱,把里边的食篮揭开,热腾腾的饭菜香味瞬间飘满祠堂。 许沅吃了两口便尝出饭菜与往日不同:“这可不像黄师傅的杰作!” 许昀潇用勺子将饭送至许沅嘴边:“母…我母亲的手艺很好的。”他浅笑的眸子里带着三分自信七份骄傲。 其实,我母亲的厨艺也不差! 许沅鼻子酸楚喉头一硬,半口也咽不下了。 见许沅摇头只好收了饭菜,将盅身热热的羹汤递到她手中。 许昀潇说完不由暗自懊悔,他不该多说什么的,尤其,在她母亲灵前! 许沅饮食完,兄妹二人并跪在灵前,谁都不言语。 隔了片刻,许郅收拾包袱起身:“我天明前来取衣裘。” 祠堂里,烛焰左右摇曳,欲灭未灭…许沅跪伏在母亲灵前宁静的睡着,嘴角带着美梦后满足的笑意… 一夜跪着,许沅在白若和林雅璇的搀扶下,腿肚子哆哆嗦嗦的站起来。刚迈腿,一个趔趄栽在奔过来的许昀潇怀里。 “父亲?”许昀潇疼惜的目光从许沅身上转过去征询着许郅。 “送她回去。”许郅又对老刘吩咐:“看紧府门,她再出去我唯你是问。” 许沅回了东院,用热水暖了僵疲的筋骨洗了覆在身上的香火味,急急往红蕊歇息的偏房去。 揭开门帘,浓重的中药味兜头兜脸而来。许沅阻了别人独自进屋。 许沅顾不得别的,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床前,见红蕊背上腹下俯躺,睡脸冲外,枕上眉头蹙着,显然疼痛令她睡得很不安稳。 许沅轻手轻脚捡被子一角极缓慢的一点一点往上提开,映入眼帘的是被血漫浸的亵裤,红蕊半边身子上的衣裤猩红一片… 许沅抖着手一颤一颤的将被子缓缓慢慢放下,压低气息拖着千斤重的腿一步一步不回头的往外走… 第二十八章 赠婢(下) 出得门,许沅浑身酥软,绷着的精神一泄,吊着的呼吸松开、大口大口喘气。 “小姐…”林雅璇惊呼。 “嘘…”许沅气若游丝地连忙打断,食指贴着薄唇“别说话!别吵醒她!” 说完,许沅力不可支,右手死死把紧门前柱子,手指泛白。 林雅璇和白若忙快步上前来,两人一左一右扶住许沅。许沅缓了片刻,罢开二人向前走去。 转过回廊,许沅已缓过心神,沉声吩咐:“把人都传到主厅来!” 林雅璇和白若不明所以,二人难得的对视一眼,同回了声“是”,各自去了。 东院主厅,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左右低头互相推测相问,不明白许沅为何一早召集众人来此。 “小姐会不会是想向那边报复啊?” “小姐不会是受了刺激,准备对付那边?” “今天是那边爷把小姐送回来的,小姐莫不是要与那边言和了?” “胡说,今天小姐从红蕊姑娘房中出来,气得脸色都变了,我看,咱们和那边的梁子是越结越大了!” 许沅在一片交头接耳的议论中,不声不响的坐在北位太师椅上,左手枕在椅子扶柄上支着头,看着下边乱哄哄纷纷杂杂左一堆右一团的状况默然不语。 林雅璇和白若分立许沅两侧,又一次对视,看看了静坐着的许沅,看了看厅里两个一对三个一伙的人堆,林雅璇刻意扬声“吭!”了一下。 人群中不知谁先抬头晃眼一瞥,看许沅已不知何时坐在主位,忙轻喝一声提醒:小姐到了! 一个攘一个,众人终于在半盏茶后规规矩矩安静肃立好,齐齐看向许沅。 许沅头枕右手,左手执杯斜仰着头喝了口茶,将杯子托在掌中转着把玩,眼也不抬随口问“不说了?” 众人看着坐在上位俞显瘦小的许沅,沉默不作声。 “既然、你们不说了…”言罢,许沅蓦地抬头,茶杯被她“咄”的一声钉在案上。“那就换我说说。” 许沅身子未动,连头也仍枕在手上,目光自左向右一扫,仆婢们只觉她看过来的眼神不同往日,目似闪电,所到之处气势非凡咄咄逼人。 众人不自觉的屏了呼吸,静默着看向她。 “我昨日出府之事,是谁走漏的风声?”许沅看着默不作声的众人接着说到:“昨夜护着你们,是因为你们是我院中的人,要打要罚要杀,是我东院的事,犯不着劳老爷费心出手,更用不着别的什么人来替我管教!” 许沅看着眼前一个个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看着其中某些蠢蠢欲动,偶尔闪过看好戏似的眼神的人,手拍椅柄,起身居高临下镇定地继续说:“你们有的是我在西院时就跟着的,有的是母亲身边的老人儿;有那贴心实意好好照顾我们娘两的,也有那心怀不轨唯恐天下不乱的,你们当真以为~”许沅顿着用一副了然的眼睛通看一圈“我全然不知?我不说不管,是念着旧情,念着你们在我许府辛苦多年,想着你们还有心,想着你们中还有人能自我醒悟悔改。既然有人不识抬举,待我解决了昨日泄密之事,不妨便把规矩立起来!” “是谁在东院外边嚼舌根打报告讨好献媚的?自己站出来,我从轻处置!”许沅看着下边面面相觑却不作声的人群:“没人自己出来承认?” 无人应答,许沅挑眉诡谲一笑:“好得很!” 许沅噙着一抹旁人看不透的笑不疾不徐坐下:“现在开始,举报有功,论功评赏…举报过程中,刻意污蔑打压别人的,一经发现,即时赶出许府!” 许沅见人心浮动,将茶杯斟满方道:“昨日,你们看见了谁人鬼鬼祟祟出门,可举报,谁与别房的人的串通私交,可举报,谁无故装神弄鬼惊动别院,可举报;往日里谁人最是行为怪异,出行躲躲藏藏,也可举报。” “回小姐,昨日…昨日老爷院中的四儿姑娘过来找过林雅璇,二人背着我们说了好会儿话。” 许沅对此人印象颇深,她在母亲手下做的采买,三十来岁的年纪,精明能干,做事果敢,因为性子直,在下人中并不讨好。又是被父母卖给一病壳子为妻,进门才几日便被夫家以“克夫”之名通报乡里赶出门的无嗣新寡,所以,她自己也不愿与人交流。还是母亲待人亲厚,她感受到母亲真切的温暖与关怀,才与母亲说的实话。这些,母亲曾有意无意的在许沅面前说过。 有人当先出头,后边便越来越多的人站出来举报。 “回小姐,昨夜老爷命我们回来以后,许多人担心害怕再被别人惹上是非令小姐为难,所以早早关了院门,各自入屋。约莫是戌时二刻,奴婢内急入厕,因小姐不在,院内一片暗色,奴婢恍惚中似乎并未看到守门人廖中,但出门急只披了轻纱,受冷哆嗦着跑回屋里。后来越想越觉不放心。不得不穿了厚袄子央雪兰陪我出去看个究竟。结果当真无人守门。我与雪兰守了很久,直到二更更鼓落下,才看到廖中从后院回来。”说话的是春梅,她说完许沅看向雪兰,雪兰点头。廖中夜间值夜,白日并不在府上,此事只得留待后查。 “昨日,奴婢们并不知小姐出府一事,只当小姐不愿出门。饭前巳时,我们几个姐妹端了衣物从院子出去,由回廊至西院,自西院侧门旁的河渠捣衣。回来的途中曾看见许铃遮遮掩掩拿着一个小包袱躲躲藏藏的向西院那边走。”说话的是平日里做添柴烧水、浣衣扫地等杂活的四个粗使丫头。 那许铃是许沅母亲身边最小的丫头,人小机敏,母亲总唤她“铃儿”,赞她声音清脆悦耳。母亲走后,许沅很是善待她。 “你们休要污蔑我,挑拨我和小姐的关系。我没有躲躲藏藏遮遮掩掩,也压根没拿什么包袱,我不过肚子难受,出去走走而已。小姐莫听她们胡说。” “还有没有别的什么人要举报?”见五人欲开口争执,许沅怕话题就此转移,只好接过话头继续问。 “小姐,昨日林姑娘不知何故出了府,何时出府,也不知去了何处,午时末未时初方才回府。” “禀小姐,我们四人出去经西院时,晃眼看见白若姑娘在水榭密柳那边走动,不知去哪里。” 听洗衣那几人如此说,许铃一拍脑门上前报到:“正是正是,因白若姐姐是服侍夫人的,连我看见如此不同寻常的情形也没多想。小姐,昨日我与她们四人是相对照面的,清清楚楚看见白若姐姐打西院出来,而且,还是那边的菱儿姑娘亲自相送。” “小姐,白若姑娘确实是那个时间出的门…” 很多人说的都是林雅璇和白若,除她二人,尚有几人也被举报,但是片面之词,少有和者,举报者也无法从它处找到佐证,不必细究。 待无人再报,许沅方说到:“雅璇是同我与红蕊一道出的门,至于她回来的早,也是我另有任务交与她…”许沅侧过脸看向白若,目光如炬直直望着白若“你如何说?” 白若退开走下台阶正面跪下:“小姐是未出阁的闺中女子,私下擅自出府,奴婢怕出事,损了小姐清誉,老爷不在府中,无奈下只得向西院求助…” “好啊,竟真的是你!”许沅似是早料到是她,只迟迟不愿相信,直到她认了… “好得很!好得很!”许沅怒极,随手将案上茶盏掷下去。 茶盏落在白若匍在地的手边“哐…”的碎了一地。滚热的茶水溅上她的手背,瞬间熟红一片… “别人倒也罢了,你是何人?你是母亲身边最最信任的人啊!旁人纵是叛我弃我,我都无所谓,可为何…”许沅说着,失望痛心不已,泪水顺着两颊滚滚落下“为何偏偏是你?为何偏偏是你?” “小姐,白若所有心思都是为了小姐好,白若做什么也全是为小姐考虑。小姐也看到了,西院里不管是夫人还是少爷,待小姐都赤诚一片,关怀备至。昨日之事,便是以后在九泉之下见了夫人,夫人也当不会怪责白若。” “请出母亲压我?呵呵…”许沅挂着眼泪嗤笑一声:“为我好?这样的为我好我怕是承受不起!” 许沅深受打击,整个人看上去疲累得很。众人见她如此雷霆大发,心下惴惴:白若就算不死,只怕也再不能留在许府了! 许沅颓靡的看着白若,痛心疾首地开口:“你放心,你伺候母亲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总不会伤你。” “小姐…”至此,白若方觉出许沅对她不同。 “但我,也再容不下你!”许沅咬牙切齿的说完,背过身不愿再多看白若一眼。“你既说西院好,主仆一场,我最后成全你一次。如你所愿!” 许沅动身离开,头也不回的说“所有人,退下!” 次日,许沅将白若送至西院,言她为人心细,在其母身边多年,管家理事方面是能手,更难得的是她以前多帮衬着其母处理事情,经验丰富… 许郅见许沅如此懂事的主动将原掌家主母身边得力的大丫头让给覃氏,自是欣慰。 而覃氏,她是如何作想呢? 第二十九章 定规矩 许沅将白若送至西院,覃氏对她的此番做法摸不着头脑。 前日之事,许沅不难查出白若在其中充当了什么角色,泄密者是她,告发者也是她,后边所有种种,全因她私自来西院告诉求助与自己,自己觉得事情严重事态严峻才又报给了丈夫。儿子说许沅是寻他去了,这其中有多少实情,又有多少是他对那个孩子偏执的维护,自己何尝不知! 虽然费解,但难得丈夫如此欣喜开怀,覃氏也就跟着高兴。“你父亲总说你像个长不大的孩子,为人单纯,所以鲁莽草率,任意放肆,行事全凭自己喜恶。如今,你一日胜一日的贴心,越发的懂得体谅家人和为你父亲分忧,你母亲知道了,也定会为你欣慰。” 覃氏这话说得面面俱到,几方都有兼顾。既在许郅面前快赞许沅,也是主动与许沅卖好,更是请出许沅的母亲对她动之以情,予以劝勉。 “是,我以后定谨记父亲教诲!” 经了出府被训诫一事,许沅倒是难得的乖顺明理。不管她是浮于表面还是真心悔悟,这都让许郅很是宽慰。许沅不会再当面顶撞他,对覃氏所说话语也有了最起码的回应。他不求许沅敬她爱她体谅她,只希望,许沅能在人前人后予以尊重。这尊重是给覃氏的,给许家的,更是给许沅自己的。 待许沅告了辞,覃氏才招白若走到身前。 “你以前就是跟在东院伺候夫人的,夫人走了,小姐搬到东院,你就一直在她身边伺候着。你年纪虽小,却也算是府里的老人儿,西院的环境你自是熟悉,不必我多操心,只有一点是必须嘱咐你的…” 覃氏思忖片刻还是选择当下就说个清楚明白。 “现如今,东院和西院之间,互不干涉,各主各事。小姐豆蔻年华,正是争强好胜的年纪…若非如此,只怕也不会舍得赌气将你送过来。小姐对我有成见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我没什么好隐讳的,我西院行的正坐的直,我待小姐待少爷都一视同仁,纵然少爷是打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也不曾多偏袒多向着他几分。如今,小姐打发你过来,无论她是赌气,是投老爷所好还是有别的什么用心也罢,这些我都不愿去深究。我只问你,可愿在西院在我身边全心全意做事?我不招惹小姐但小姐若受了别人挑拨唆使对我西院不利或针锋相对或欲行不轨等事,你能否认清自己的身份位置同西院一齐与之相抗甚至维护保护好西院?” 覃氏铺垫了这许多,待饮了口茶方认真的看着白若说到:“我这般掏心窝子地与你说了这些话,你如果不能如果不愿,我自好好送你出府;你若不想离开许府,我也可以让你去老爷或者少爷处做事。你要留在西院也无不可,仍旧是一点,以上我所说的事,你若做不到或者根本不想做,你假意留在西院实际上是另有所谋…一旦被我察觉,我不管你以前是谁的人,现在又听命于谁,还是老爷会念夫人的旧情宽恕于你,我必然绝不饶你!”覃氏掷地有声说完,语气忽而缓和下来:“你呀,可认真的想个清楚才好!” 白若怔了半晌,跪下俯首:“东院里的人排挤我孤立我,小姐不信我不要我,如今幸得夫人收留,白若以后…” 覃氏见她说到此处一点一点的抬起头来,用噙着泪花的坚定眼神倔强地与之对视。 “白若以后就是夫人的人,无论是谁,若要迫害夫人,白若就算拼了命与她同归于尽也一定不让她得逞!” 覃氏见她眼里一片赤忱,当下便松了敌意戒备,待她说了这番话,心底十分的疑虑便只剩下了三分。不由得亲身上前将她牵起。 “嘶…” 随着白若一口冷气,覃氏的目光落在她红肿的手背上:“这是…” “小姐生气摔杯子,我自己不留心被溅开的茶水烫着了…” 白若说着,咧开嘴咬牙一笑,眼泪便管也管不住滚落下来。小姐,不要她了! 覃氏将白若的手轻放在手心,“好孩子,会好的!”说罢让菱儿带着白若下去搽药。待看到白若的手,覃氏剩下的三分疑虑也烟消云散,荡然无存。 却说许沅丢下白若,独身走出西院。 母亲在时,她就住在西院,后来母亲走了,她也没有立即去东院。东院,有太多关于母亲的事物和记忆,许沅本是逃避本是害怕去触碰的。可后来,覃氏母子要入府,许沅怎么会让别的女人住进母亲的地方?她自己都舍不得将东西挪动一丝半毫,更遑论让一个全然陌生的、一个父亲爱着的、一个“可能代替母亲存在”的人入主其中!她赶着搬进东院,赶着想要为母亲守住这个家,可到底,母亲回不来了。 现在也挺好的,覃氏为人和善,处事公正,除了许沅的东院,没有一个人不是尊敬听命于她的。半年多的时间,她已经完完全全的成为这个大宅子的女主人。所有人都接受了她们母子,除了东院除了许沅。 她们母子忍让很多也忍让很久了,现在的许沅不是前世的许沅,现在的事态也不会依照前世的事态重演。以前单行的那条轨道,总要在某个时间不着痕迹的悄然辟出新的岔口。如今,是时候了。 许沅一连两日召集众人,有那等精明的、通透的、敏锐的、洞悉世事的人,已隐隐觉着仿佛有什么地方在发生着变化,可一时又看不出说不上,只是暗自告诫自己,谨言慎行。 东院里的人,除了红蕊尚在床上动弹不得,其余人等昨夜得了通知,今日很是乖觉,到是齐齐整整一个不落的会集在大厅里。那阍者廖中,想是夜里守门没敢深睡,面色虽正常,但双眼无光,精神不济,显得很是颓靡。 许沅扫了眼座下众人,眉眼微展:“今日倒是安安静静,安分许多,这很好。” 林雅璇送了茶水来放在案几上,“小姐…” 许沅不出声,偏头向右边抬了抬下巴,林雅璇便心领神会的侍立到许沅椅侧。 气定神闲的啜了口茶,许沅放下杯子抬头,将众人好奇、疑惑的神情尽收眼底,见悬念的氛围已铺垫到位,许沅才开口说话。 “我昨日既说了要定规矩,那么从现在开始,以后凡有召令凡有集会议事,都必须如今日一般人员齐整会场安静。” “都说'不以规矩,不成方圆',自母亲走后,我不是终日郁闷不理事务,就是故意寻衅惹父亲不快,这些本都是万万要不得做不得的。你们跟母亲多年,可竟无一人出来行劝勉之责,可见也是惰怠冷漠至极。”许沅说着脑海里不由泛过前尘往事…那时身边除了一个红蕊一个白若,竟连一个贴心实意相待相劝的人也没有。若非后来父兄得势在她身后全力支持,她身边人未必只有一个“楚氏”。思及此,许沅的话语里尽是失望和寒心。 “因为我不管事更不懂事,你们便越发无法无天,仗着是东院是母亲生前的旧人,以为我要么不理会,要么不明事理一味护短,竟在外惹事生非,有那胆大的,打着我的名号做那仗势欺人的嘴脸,更有甚者,以下犯上…以前林林总总,我不作计较,但今日后,若有再犯,休怪我不顾情面。听清了吗?” 容众人齐齐答“是!”。 许沅接着说:“东院也好西院也罢,都是父亲是许家的,你们在许家做事,吃的是许家的饭,挂的是许家的籍,也必须依许家的礼守许家的规矩。许氏家规不用我说,记不住的自己去祠堂门口请家法!除许氏家规,今日有几条东院自己的规矩需得你们谨记:一、不得故意与西院的人起争执,若有往来,正常处之;二、任何场合,见了夫人见了少爷,恭行请安,不得无礼,以下犯上;三、团结各院,和睦相处。以上三点,望你们切记。以后若犯,令老爷难堪,损了我许氏的名声,我必严惩不贷。” 厅下各人,神色各异,反应惊诧。 “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实话告诉你们,我不怕西院不怕夫人不怕少爷,我并非惹不起斗不过他们,我只怕因我自己逞一时之勇一时之快,搅得家宅不宁,寒了父亲的心。我更不想许门清誉,毁在我的手里,若真是如此,我以后有何颜面去见我的母亲,去见列祖列宗!” 许府上下,许沅对覃氏母子的想法和态度是众所周知的,但今日见她如此直白的说出来,心里又是别样感触。 许沅知道,厅里的这些人不全然是不明事理的,之前夹杂在东西院的恩怨中间左右为难,索性装聋作哑什么都不管不过问不负责,可自今日以后,他们大可自由活动自然相处。对于东院对于许沅,将心甘情愿诚心实意的听其吩咐调遣,认真做事,也会对许沅不当的行为劝勉提点。 第三十章 择人委用 众人散去前,许沅另宣布了件别的事。 “红蕊打我小时候便在我身边贴身侍奉,性格稳重,为人通透豁达识大体,府里人没有不知道的。近日为我挨了板子却无半句怨言,伤的动弹不得还在哄骗宽慰我说“不疼,歇息几日就好了!”,还在劝我说“老爷不舍得打小姐的,小姐万万不要多想误会老爷,父女间生了嫌隙”,又说“夫人和少爷已经尽力为小姐求情了,小姐不要以怨报德令两院更加隔膜惹旁人笑话…” 这般尽忠尽职,直言劝谏,她是第一人也是唯一的人。不管我愿不愿意听也不管我认不认可,她觉得对或不对的事一定会告诉于我,开解劝勉于我,而不是一味揣度、依照我的心思喜好在我身边教唆鼓动我做那等不该做的事,这样才是大智慧,这样的人才是我身边所需要的。我已当着她的面在她床前烧了她的身契奴籍,以后,她便是我身边的主事姑娘,你们有什么事,通报与她就是。” 脱身奴籍,这是多难的事情多大的恩惠,许沅轻描淡写,座下众人却艳羡不已。 许沅无视他们的神情,拔高音量继续说:“红姑以前在母亲身边掌采买之事,银钱管理从来不曾出过纰漏,以后,院中各项银钱的进出由她经手负责。” 红姑原名齐红,许母常招呼他“红姑娘”,是以府里人都唤她一声“红姑”。 “红姑,你可愿担负此事?” 红姑上前一步躬身俯首:“小姐信任委用,齐红定不辱命。” “春夏秋冬,梅葵槿兰,以后调入内院烧茶洒扫,陈大娘邱大娘身子骨不好挥不动笤帚,蹲不下喂柴,以后就只管捣衣的事…其余人等,仍司原职” 许沅说罢,扭头看向林雅璇:“雅璇来府中不久,却最是懂我最和我亲近的人,待红蕊好起来,你跟着她好生学习,府中人事复杂,你自己也多多留意熟悉,以后,你可要为红蕊分担呢。” “红姑留下,其余人等各自做事去!” 许沅领了红姑来到红蕊房中,见她气色比昨日红润,精神气儿也足了许多,许沅心下这才释然。 “红姑,今日起你便搬到红蕊隔壁来住,一则劳你帮我看顾些她,一则慢慢接手盘点物什、开支。”许沅从怀里将钥匙取来递与红姑:“这是库房钥匙,一应账簿皆在库中。母亲走的这些时间,少不了混水摸鱼,巧立名目支领财物的,你细细的查来理了名册报给我。关于我身边人中有什么不明白的,直接问红蕊即可。你记住,除了红蕊,其它人的话莫要轻听轻信。” 交代完这些,已是晌午。去主院用过饭后,许沅回屋午歇。 … 西院,覃氏支开众人问许昀潇:“你如何看?” 午饭时,覃氏母子在路上看见不少东院的人,而且来者恭恭谨谨,礼待非常日一般。 自覃氏母子入府,许沅便有意的将她自己和她手下之人圈在东院。可从猎宫回来后,先是减了东院小厨房到主院饮食;接下来由着“私行外出”被告密,顺势舍了白若卖人情似的送给西院;到今天,打破她自己划出的活动圈子,手下人也热络出入于各院,且规行矩步… 是呀,不只是表面现象有变,连交流和感觉都不同于以往。猎宫时她问:“这许多的美人,你可看上谁家小姐?”当时他和身边的人都以为她在揶揄他,可现在回想,她那时看见他,恍恍惚惚的样子下脱口而出的这话,目光飘忽的看着他却又像是通过他看着一个别的什么人,一个所有人都不知道存在的人。直到五皇子嚷嚷着“戳穿”她,她才眼神澄明,玩笑起来。 再后来,她强硬的态度和相互为难着的语言下,目光也时而矛盾时而冷酷时而温柔,她自己许是有所控制的,但总没能完全的隐藏住。 这些变化单看没觉着有什么,可细细推究,却是一步紧着一步,一环扣着一环…西院本就是处在家庭矛盾的漩涡中心,又是许沅一连串变化事件的对象,他们母子自然比旁人敏感得多思虑得多。 “孩儿不知道,可娘…”许昀潇顿了一下,满怀疑惑的眼神转而坚定的看向自己母亲:“沅儿说:无论她做什么,绝不会伤害家人!” 覃氏一惊:“她说?她和你这般说?” “是,外出那日回来特意说过。” “绝不会伤害家人…可潇儿,她何尝把我们当家人…” 别人都觉得许沅苦,谁又看到他们母子的苦?负疚、谦让、包容、忍让… “母亲,孩儿信她。” “什么?”覃氏尚沉浸在悲闷之中,一时没明白过来。 许昀潇坐到母亲身边:“娘,我相信她,我相信她不会伤害家人。我也相信,我们就是她的家人!” 那日,她在廊下与他说了许多,虚实莫辨,真假难分。但她说了,他便信。 覃氏看着儿子,半晌,无奈认命。“也罢,你既然这般信她,我也权当你说的都是对的,我也暂且信她。但是…”覃氏眼底闪过一抹愧疚和痛处:“但是潇儿,你可以信她可以让她可以宠她,但是,防着她些好吗?”覃氏说完,声音转沉:“我总觉着,她在预谋什么。” “娘放心,孩儿识得利害。” … “小姐睡醒了?少爷在外间坐着呢。”林雅璇边卷开床幔边说到。 “少爷?唔…”许沅打了个呵欠无意识的问:“谁家少爷?” 林雅璇一愣,旋即嗤笑一声:“什么“谁家少爷”?小姐睡昏头了?除了西院那位,奴婢还敢放谁家少爷进你这屋子!” 兄长? 许沅做个鬼脸敲了敲林雅璇的脑门:“和你怎么说的,少爷就是少爷,别东院西院的,当心落人口实!这要被谁在父亲耳边嚼舌根,我看你我什么下场。” “那是小姐的父亲又不是奴婢的父亲…” “嘿嘿,那是。要不你拜我父亲做义父…”许沅笑嘻嘻话赶话接着。 “小姐胡说什么?你父亲是你父亲,我父亲是我父亲!” 林雅璇寒着脸吼道。 “嘘…你要死啊,我跟你开个玩笑你急成这样,也不怕被“那边的少爷”听着。”许沅狠瞪了林雅璇一眼。 林雅璇紧怔了一下,见许沅探了眼没什么动静的外间瞪眼过来,立时掉了几颗眼泪:“小姐拿奴婢打什么趣,奴婢什么身份,能得小姐收留已是天大的福气,哪里敢异想天开动其它心思!” “我与你玩笑的嘛,谁道你这会儿倒较真?我明白你知道这是你本分实在,要我不了解你,你这个样子我指定以为老爷和你有什么杀父之仇的大恨呢。”许沅瘪着嘴自己先委屈上了。 “小姐再胡说,奴婢就不敢伺候小姐了!小姐还是赶我出府要死要活任我去!”林雅璇跺着脚,眼泪如水般淌湿整张脸儿。 “哟哟哟…别哭别哭,我不开玩笑了,我不开玩笑了还不成吗!”许沅一叠声儿劝着,站起来给林雅璇揩眼泪。 林雅璇拍下许沅给她擦泪的手赌气的转过身子:“小姐这话说的轻巧,这要别人传到老爷耳中,奴婢必死无疑!小姐倒不如打发奴婢出府去自生自灭被野狗吃了才好” “哎呀,哪有什么别人,不就是我和你开玩笑的嘛!”许沅见林雅璇这样忙软下身子唤道:“雅璇,好雅璇,我错了,我再不说了。” 被许沅拽了拽衣衫,林雅璇似是不忍心看她堂堂一个小姐那样委屈巴巴的样子,只好也放低声音问:“你当真不乱说了?” 许沅举手作发誓状:“再不说了。这话我再对任何人提半个字,就叫我…就叫我…” 林雅璇呛到:“就叫小姐你嫁个秃头赖疮子!” “天啦天啦,你这女人好狠滴心~”许沅啧啧有声,拖着花腔冲林雅璇挤眉弄眼做怪动作。 林雅璇见状,抹干眼泪妨似不经意的嗔道“小姐越发会演戏了,竟做的真真儿的。这番卖乖,老爷和那边只怕都信了。” 许沅咧了咧嘴啐回去:“呸呸呸,什么卖乖,我就是真的,真的善良可爱又乖巧!” 林雅璇懒得搭理她家小姐这副臭不要脸的样子,当先拨开帐幔转过屏风出去。 “少爷,小姐起来了。” 许昀潇这时才转过头来,见林雅璇眼睛红红的,望望许沅又望望林雅璇担忧问:“这是怎么了?” “呵,要你管!”许沅壮着嗓子痞里痞气嚷嚷。 林雅璇见状“噗嗤”笑出声,埋怨着悄悄斜瞪了许沅一眼赶紧退下去了。 待林雅璇走远,许沅斟了茶对坐在他对面才回复正常:“难得过来,有事?” “嗯。” 许沅看着不敢正视她的许昀潇,心瞬间提了起来。 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第三十一章 赠与憎 屋里静下来,许昀潇看着许沅不语。 许沅定下心神,认真想了想,最近朝中太平,家中无事。东院的人她重新定了规矩,暂时也没有作乱的迹象,一切都平静安好。 “究竟何事,你倒是说呀!” 许沅见他不做声响,难免心慌。 看她着急,他却笑了。 从袖中取出东西放桌上推至她面前。 许沅冲他翻个白眼,看似粗鲁的小心把东西啦过来。 是个楠木盒子,盒身素雅,盒面纹有玉兰花饰,泛有微香。打开,里边铺有柔软的锦缎,一枚精致的白玉玉兰花簪子静置其中。 许沅取出,冰凉的白玉甫一到她手中便温润宜人,纵是不懂行,许沅也知道此玉非凡。 玉兰花九瓣葳蕤,片片饱满,玉心偏叶脉的上段中空成钟状,花底沁着极淡的红晕嵌在黑色的单股金属簪柄上。簪柄坚硬,应是铁制。一冷一暖,一黑一白,尽皆透着幽光。 “给我的?”她突然想起那日在街上,问他兵刃时他意味深远的笑。 他点点头。 “你钱多你倒是把它给我呀,你做这劳什子干嘛?”许沅起身想把簪子仍给他,举了举手,到底是好生放回匣子。 先不说簪柄亦或簪花,全是取自难得的材料,光这两种锻造工艺,也非寻常价值。 “你不喜欢?”他以为她会很开心。她母亲爱玉兰,她自然也是喜欢的才是? “不喜欢。”许沅一屁股坐下。看他愕然的神情,颓靡地开口:“你还不如把这些个钱给我呢。” “你月钱不够使吗?”可这只簪子已经花光了他的积蓄。 许沅哭笑不得。 少爷和小姐吵架,气着离开东院了! 那天下午,许府的人都在揣测,少爷缘何生气不已。他平时笑语晏晏的一个人,那天下午黑着脸几乎是冲着出的东院。 “红姑,我没别的心思,我只想着他身上再无别的银钱了…” 许沅看他咬牙切齿狠狠道了个“许沅!”大步离去的背影喃喃解释。 红姑将被许昀潇一把推洒在地的银子捡在托盏里,放在桌上。 “小姐,少爷送你东西,是因为你是他妹妹,他想着法的讨好你,是希望你能多喜欢他几分,多赖着他几分。不管送的东西是什么,都全是他的心意。小姐觉得东西过于贵重,告诉少爷就是。你不与他说明又取银子与他,他自然觉得你不稀罕他的一片心意。” “可我没有啊!”冤枉,天大的冤枉!她不就是怕他出门不方便嘛。 “小姐没这么想,可少爷不是呀!少爷不了解小姐,小姐也不了解少爷。” 红姑说完走了,许沅一个人守着簪子呆坐着。 喜欢呀,怎么不喜欢呢。他给她什么东西她都是喜欢的。可就像红姑说的,他们兄妹,谁也不了解谁。她只想他好,他却想她开心,想得到她承认,想对她好。他们较着劲,相互揣摩着对方的心思,却从不告诉彼此。 咳…她太难了! 她何尝不想告诉他,可是,有些事,连她都需要时间去缓和、去求证,去解决,她小心翼翼的,一点一点的在改变在筹划。 晚间吃饭,许沅没有看见许昀潇。 “潇儿人呢?” 夹着菜,见父亲问,许沅忙收回筷子支着耳朵去听。 “他饭前来回过我,说有事要出去一趟,晚饭就不回来吃了。” “沅儿…” “是,父亲。”听父亲唤,许沅赶紧坐直。 “我怎么听说潇儿和你吵起来了?” 许沅摇头。 “你知道他去哪儿了?” 许沅再摇头。 “兄妹之间有什么事好好说,万不可吵闹呕气,知道吗?” 继续摇头。 “嗯?” “是,父亲”点头,再点头。 许郅无奈的叹了口气,回书房去了。 许沅趁着下人们撤盘子的撤盘子,擦桌子的擦桌子,一遛蹭到覃氏身边低声问:“他出去多久了?” 覃氏见她关心,心下高兴,但面上冷漠。“好会儿了。” 许沅见覃氏懒懒的不想告诉自己,讪讪的自讨没趣,眼睛瞟到林雅璇和白若各自从两边过来,只好挠了挠耳后不作声的走了。 亥时四刻,所有人都睡了,许沅披了外衣进到红蕊房中。 “夜露寒冷,小姐怎么不睡过来了?” 许沅按下动作的红蕊:“别动别动,你躺好。”手脚放轻提过一边的矮凳坐到床前。“就睡了,临睡前过来看看你。如何,这两日好些了没有?” “小姐放心,你拿来的药红姑每日都有给我换,伤口愈合很快,应该再过几日就可以下床了。” 二人说着,红姑听到响动拽着根木棍挑了门帘子警惕的将身子探进来。 许沅和红蕊相视一眼,憋着没笑。 红姑尴尬的将棍子立在墙角:“小姐还没睡!” 许沅起身,“是要睡了。红蕊也早点睡。”走过红姑身边,拉了拉红姑衣衫,一同出门。 待走远,红姑才低声问:“小姐还有何事?” “红姑,你加了外衣偷偷去少爷那边看看,他可回来了?” 红姑去了许久不见回来,许沅回到屋里坐立难安,左右踱步。 “吱嘎…”风顺着推开的门缝灌进屋来。 “我在窗下蹲了好会儿,这才看见少爷回屋。”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不过…”红姑看了看许沅,“少爷像是喝了不少酒的样子,脚步踉跄着呢。” “没事,你歇着去。” 红姑走出房门,关门时见许沅向她挥手说“回去”,她心知许沅不会安歇,只好关了房门,隐身在门外。 披了狐裘,许沅攥着拳头紧呼了口气,这才悄然出门。 出了东院,经回廊走向北院。北院左边是父亲的书房“抱月阁”,右边是父亲长年锁着的两间旧室,书房左侧坐东向西的“竹里馆”是父亲的房间,书房右侧坐西向东的才是兄长的“摘星楼”。 许沅勾着身子就着如水的月光一步步走到许昀潇窗下。 想来是醉了累了,烛影中,他和衣仰睡,长腿从床沿搭着,脚上鞋子未脱… 许沅轻轻推开房门别进去,蹑手蹑脚走到床前,蹲下去将许昀潇左脚鞋子脱掉把脚放在她自己膝上,再将他右鞋脱掉,托着将他双腿放到床上,倾下身子将被子展开给他盖好。许沅提脚要走,斜眼见他发髻仍固定在头顶,只得上前两步坐在床边,左手从他面上绕过去轻轻的将头托抬起来,右手小心转动着抽掉他的发簪后准备解下头絭… “沅儿?” 许沅僵住,一回眼正对上兄长迷迷懵懵的目光。 见他呆呆的看着自己,不动也不吵,许沅知他确实醉了,索性把他脑袋抱在怀里,双手去解他的葛巾。 许沅将他头发理顺,放回枕上。起身被他抓着手腕:“还是很讨厌我们吗?” 许沅掰开他的手指,走到桌边倒茶回来喂他喝下。 喝完他耍赖似的将许沅胳膊一把抱住头往上搁。 “你还有闲钱喝酒?喝成这样,也真是不怕父亲见了恼怒!” “那你去告!去,你去告诉父亲我喝酒了,让他打我!”许昀潇孩子气的说着狠话,却紧抱着不放开妹妹的手。 “兄长,你信我吗?”许沅看着锦被的一个点,眼睛动也不动。 许昀潇硬着头坐起来:“你说什么?” 许沅转过目光犹疑的看着他:“你信我吗?” 许昀潇一直摇头:“不是这个,不是这句,不是…” 许沅心头一紧,双手抱着兄长的头,认真看着他:“兄长!” 他笑了,嘴角弯的很是好看。 不必问了,她做什么,纵使他不信,他也定会帮着她向着她的。 许沅搂抱过兄长的头放在怀里,右手轻轻一下一下的拍着他的背:“兄长,有阿沅在呢,睡…” 凌晨的夜格外静谧,中秋就要到了,皎洁的月光透过窗柩将银屑铺洒了一地。 兄长的呼吸有规律的在怀里响起… 许沅掐了烛焰,闪身出门。 红姑见许沅走出月门,忙直起身子紧跟上去,出了月门,哪里有许沅身影? 红姑一急,压着声音四处张望:“小姐?小…” “别喊了,我在这儿。”许沅从月门后出来。 小姐不是出来了吗,怎么又到门后去了?红姑没看不明白,但并不多嘴。 主仆二人无话,一直回了东院。红姑直伺候许沅躺下,才放心的退身出门。 “红姑,谢谢!” 红姑笑了笑,合上房门去了。 第三十二章 中秋宫宴 转眼,中秋将至。 因着猎宫一行,许府今年竟在宫宴名列之中。 自接到宫中送来的入宴柬,许父交代老刘提前准备好车马,便回书房去了。 许沅总觉得,父亲对仕途升晋并不热衷,比起入仕,他似乎更喜欢和向往平淡闲适的归隐生活。 可明明,他对朝政很有独到的见解。前世宸王甫一登基就能安朝局定人心,确实是他前期做足了准备,然而不可否认的是,许父驻朝许兄镇疆,在这其中斡旋平衡了许多势力。尤其是许父,朝中能干的新贵,很多是他门人,再不济,也有半师之宜。这是宸王最大的倚仗。当然,时局稳定之后,这也成了他心底最大的忌惮。 往事不提也罢,许沅只是不明白,是什么,让父亲对人人追逐的权势冷漠,对人人攀附的皇恩淡漠。似乎,是什么事让父亲对朝廷君恩极度失望了。 红蕊尚未完全养愈,林雅璇自然是随侍的不二人选。她倒是比许沅还要上心,什么衣物穿搭,什么头饰面额,早早的为许沅配了几身供许沅选择。 宫宴,是上位者的聚会,尽是王侯将相之流,三品以下的官员是没资格参与的。许父虽领太傅职,确是无权的虚职,许氏的位置,应是宴席的最末端。许父知道,许氏兄妹也知道。所以一家人所着无一不是寻常礼服。这让林雅璇一番准备全枉费了。 许父与许兄在前,许沅与覃氏在后,两车相继由御街过皇城门、宫城门进了皇宫。入宫门后呈了宴柬,由着侍卫领着到了承乾殿,再由内监引着进殿依男右女左入座。 座中人等,许沅在秋猎时多有照面,是以并不尴尬。座次以家庭为单位,许沅点头施礼后规矩落座,不多言语。 酉时四刻,太皇太后居中,皇上皇后一左一右,妃嫔皇嗣按品级尾随在后入殿。 座中人臣一齐离座下跪行礼。 礼毕入座,上酒食果馔,传乐进舞。 凡宴凡会,必有礼乐,然许沅却是个爱静之人,不多久便耳鸣头重,无心饮食,只假意举杯应付。 “许家那个女孩儿呢?今日可来了?”老太君往座下张望的同时,司乐司舞一曲终了静退出殿。 “皇祖母,来了,在下边坐着呢。”皇后俯身回答完毕,命嬷嬷去传许沅。 见传,许沅微微怔愣片刻,立即起身随嬷嬷步至尊位座下,躬身下跪。“许沅见过太皇太后,太皇太后金安。” “嗯?”太皇太后伸颈端详了一会儿,似乎把人认准了才抬动双手招呼:“起来起来!到哀家跟前来。” 许沅提裙上前两步站定。 太皇太后取了案上一碟金黄的小食“金桂酥”递与许沅。“这个好吃,香酥可口,尝尝!” 许沅心底一暖,领了特赐退回座上。 除了许沅,亓王等小辈也得了太皇太后和皇上的特赐点心。 戌时正,太皇太后、皇上皇后等先后离宴,命二皇子三皇子主持余后事宜。 许沅知过场已走完,正想打道回府,怎料太皇太后心疼小辈们,在御花园里安排了烟火,不得已,只得跟在众人身后。 “许小姐胃口像是不好,今日饮食甚少呢。” 许沅闻声抬眼,见是应萱,咧嘴一笑算是打招呼。:“应小姐说笑了,你我相隔甚远,想来是应小姐看晃眼了。” 应萱笑笑,几步追到四公主身边。 那日被推落水,这位应小姐也是在身后的,会是她吗?许沅不清楚,索性懒得多思。 说来也是奇怪,若在别的地方,这般少男少女扎堆,指不定是多避讳的事,可如今,既是宫宴,又得太皇太后恩赐,众人倒不理会什么大妨小妨,只女孩聚在公主身边,男孩聚在皇子周围,热闹的很。 “咻…嘭…” “咻…嘭…” “咻…嘭…” 许沅觉得自己像个孤独的旁观者,站在人群之外,冷漠地望着他们的欢腾。 烟花易冷,纵然美丽,也不过须臾罢了,倒不如花园里的花草,谢了又开,往复循环,生生不息。 想着,许沅目光从绚丽的空中落下,余光看到,在皇子们身边的亓王,神色淡漠的站在外围。 许沅每次看到他都觉得看不透,他明明站在繁华喧闹的人群中,却总给人孑然独立之感。他仿佛,从来只是一个独立的个体,只因情景需要,所以他就出现在情景里。那样的孤寂,和许沅自己的,又是另外一种。他站在哪里,哪里就是独崖…天地之间,无所依靠。 “沅儿。”许昀潇走过来,不安的看着她。 “许小姐怎么啦?可是哪里不舒服?” 许沅回过神来,脸上微凉,提指一拭,点点水渍。 三皇子朝卫黎的声音温和如三月春风,令人放松。 许沅害羞似的笑笑:“烟花好看,盯久了,眼睛被风吹得生疼呢。” 真是好笑,那样一个手掌权柄连天子都要忌惮三分的人,她竟光看他绝立的身影,都能被他身上的孤独感迫得心脏抽蓄。 许沅不小心对上朝定澜深黑的眼眸,心里没来由的一慌,忙不露痕迹的转移目光。 正说着,那边申毓芝几人起头,伴着满天烟火清唱…伐木丁丁,鸟鸣嘤嘤。出自幽谷,迁于乔木。嘤其鸣矣,求其友声。 相彼鸟矣,犹求友声。矧伊人矣,不求友生?神之听之,终和且平。 伐木许许,酾酒有藇!既有肥羜,以速诸父。宁适不来,微我弗顾。 於粲洒扫,陈馈八簋。既有肥牡,以速诸舅。宁适不来,微我有咎。 伐木于阪,酾酒有衍。笾豆有践,兄弟无远。民之失德,乾餱以愆。 有酒湑我,无酒酤我。坎坎鼓我,蹲蹲舞我。迨我暇矣,饮此湑矣… 这样多好啊,大家和和睦睦的相处,没有太多的私心和贪欲,相见点头招呼致意就是好感,一两面之后就能做朋友,单纯得美好。 从《伐木》到《南有嘉鱼》,从《湛露》到《行苇》,《诗经》中寓意良好的几首宴飨诗,委婉悠长,远远的传送出去。 欢乐的气氛感染力很强,许沅也一扫之前的颓丧之气。她看着兄长和三皇子被拉过去一起诵唱,心里满是欢愉。 望着满园的各种别致的灯笼,许沅合眸祈祷:一愿家人安康,再愿国泰无虞,三愿山河永固。她所求,无非一个国泰民安,全民和乐,如此,大家小家皆能和美。 第三十三章 风波 烟火灭歌声停,本应曲终人散,但四公主领着小姐们打秋千,踢蹴鞠,就着花丛躲藏玩耍,御花园里反倒更显热闹。 许沅择了处干净的草坪,安静的听此起彼伏的蝉鸣。 “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 “秋来吟更苦,半咽半随风”; “相去三千里,闻蝉同此时。清吟晓露叶,愁噪夕阳枝”。 说来有趣,蝉不过一小小昆虫,但古人们借着际遇之囧,借着秋风萧瑟之景,以蝉声寓情于景,托物言志表达自己的落寞… 许沅虽有一些不如意,但并不影响她的生活质量,所以此时听蝉并不能领悟到先贤们的愁闷,反而觉得万物有灵,各有各的生活习性,别是一番滋味悠闲自得。 比起姑娘们,男孩子要显得稳重得多,二三人一堆站着,有洋洋洒洒谈古论今的,有窸窸窣窣讲述风月的,更有那纨绔的,挤眉弄眼就一边开心嬉戏的女孩们指点长短,评优损劣… 兄长被五皇子拽着和亓王在一边比划,似乎是剑式剑招的起势。可能是说到了盲点,五皇子比划几下,双手颓丧的一摊,摇摇头表示不行。亓王“咔”地折了条树枝,弹指之间“咻咻”舞动开来。月光灯光打在他银色的面具上折射成一道道寒光,再配上那对如寒潭水一样冰凉的双眼,英姿飒爽,风采逼人,周身快如光影…这样倜傥非凡者,却是传闻在战场上杀人如麻,饮食人肉之人。也是,亓王所在,若不是他压制住气场,只怕周遭都是杀伐凛冽的逼人气迫。 难得亓王亲自动手演示,七皇子、三皇子也闻声扭头,丢了适才正说着的“箭驽”话题,二人不着痕迹的相视一眼,满怀好奇凑趣的走到五皇子身后。 许沅眉头一跳。招耳细闻,除了说话声、玩闹声、树枝的破空声和压抑着的低低的惊喝声,再无蝉鸣。许沅缓缓的静静的以手撑地从草坪上站立起来。 亓王随手将树枝一抛,五皇子一个空翻顺势接在手上,转动手腕依着亓王所示挥展开来。 “五哥,可以呀,这会子功夫就学了个十足十。” 五皇子才丢了手中树枝,听七皇子这么说,当即扬着下巴:“唉、低调低调,是亓王叔教的好。” 众人见他一副骄傲自大还假装谦逊的模样,逗笑不已。 “哈哈,好剑法!接我一箭!” 二皇子闻声侧目看来,只见许沅已挡在五皇子他们身前,肩上被狠狠扎了一箭。 “沅儿!”许昀潇惊呼一声一把把连连后退许沅揽接住。 许沅恍惚的望着落在地上的无簇之箭,心底是翻滚的汹涌澎湃。 几乎是对方话音刚出的瞬间,她也如离弦之箭飞奔过来。而同一时间,亓王不着痕迹的移到一边。 “呵呵”许沅惊魂甫定的傻笑一声:“没事没事,没箭头呢!” 她叠声儿说着没事,是在暗自庆幸的自我安慰,也在安慰她身边的人。她并非一早知道那是无簇之箭,可她毅然决然的挺身出来。在亓王的视角,一切尽在眼中。 “梓勃!”三皇子沉声一喝,靖国候府的世子虞谨偲从对面应了一声快步的跑过来。 “呀,谁中了谁中了。”满嘴的兴奋不当回事。待走进看是个毫无印象的生面孔姑娘,更是嬉皮笑脸的打趣:“哟,这谁的小娘子,怎么还浑水摸鱼暗渡陈仓带进宴上来了?也不怕被家里头发现…” “梓勃,这是许家小姐,不得唐突!” 虞谨偲是虞皇后长兄的二子,抛开皇亲国戚和世袭侯爵的身世不说,他那三公之一的父亲不表,就他那个长他几岁的兄长,年纪轻轻却也已是朝中栋梁,尤其是近两年,颇有建树,甚得圣上青眼。一时与亓王成为大昱一文一武一内一外最年轻的“双雄”。 这众多皇子中,能如此毫无顾忌呼喝他的,也就一个三皇子罢了。 许沅借着兄长的手直起身子。箭虽无簇,但劲势太强,这一箭扎得她左膀隐隐作疼。 “啧啧…”虞谨偲不屑的撇撇嘴嘀咕:我还以为是谁,让三皇子这般紧张维护,也不过是个寻常官家女子。 声音不大,但众人也并非全听不见,却只能装着没听到。 许沅感觉兄长的手重了些,心里暖暖的像温水流过,转动手腕略紧了紧他的手指。感觉兄长情绪缓和,许沅才放开他的手,往前走出几步。 见许沅避嫌似的站离开,虞谨偲自鼻孔冷哼一声:“装模作样,没人教的野丫头。” “你说什么?”许沅微微往后侧扬着头,目光盯着他。 “说什么?有哪家正经小姐往男人堆里钻的?真是有娘生没娘养…” 许沅抬头,垂下眸子,声音不带一丝波澜,仿佛闲话家常一般:“你再说一遍?” 虞谨偲嘲笑一声:“说一遍说两遍有什么不同?有娘生没…” “许沅!” “许小姐!” “沅儿…” 虞谨偲的话没说完戛然而止。响起的是旁人的惊讶和猝不及防的惊呼。 只一瞬,她拔了头上簪子直逼虞谨偲脖子。 虞谨偲自己不防,没成想许沅会直起伤人。“放肆,你知不知道小爷我是谁?你胆敢伤我试试!” “哼!你是谁干我什么事?你说我便罢,我只当自己活该…” 众人听许沅这么说,倒吸了口凉气。不干她事?只怕她父亲都不敢这么狂傲。再听,她咬牙一字一顿说。 “…可你凭什么辱没我亡母!” 她大多时候表现得冷漠又无情,仿佛谁都不关心,可其实,她只不过是活的简单随性而已,她的家人,每一个都是她最不堪一击、最能让她土崩瓦解的软肋。 “许沅,此事是谨偲不对。但你可知道你这样做的后果?”五皇子即时拉住了许昀潇没让他冲过去。 “后果?”许沅自嘲笑道:“呵、我怕什么后果?我野丫头一个,烂命一条,换这位“小爷”,赚大发了呢!” 虞谨偲见她不惧,冰凉的簪子仍抵在他颈上,眼珠一转面向许沅快速向对面扫了一眼。 亓王飞身一跃正面对着许沅落在虞谨偲身后。 “这位爷,你的命他们可不当回事呢,试试?”许沅见他眼神有异早已明了其心思,待得亓王率先动作,许沅这才毫不客气的扎近虞谨偲的皮肤。 感到液体从冰凉的簪子尖下滚动,虞谨偲方慌了,颤着低吼:“你这个疯子,你到底要怎样?” “道歉!” “好好好,我错了!是我乱说话得罪你许大小姐…” “不是我。是我母亲。是我亡母。” “是是是,许老夫人在上,虞谨偲胡言乱语,辱没冲撞了您,求您老人家在天之灵,大人不记小人过,多多宽恕!” “许小姐还待怎样?”亓王眸子一沉,寒意霎时向许沅罩去。 许沅冷哼一声收簪退步。 “你这个疯子!”虞谨偲一脱险境,立时悬肘将弩箭对准许沅。 “梓勃,你还闲闹得不够!” 三皇子说着跃身一把将虞谨偲的手肘拽下。 脱弩的箭柄蓄了力直直向许沅飞去… 许沅瞪着眼睛眨也不眨,只好自认倒霉咬紧牙关等着再挨一箭。 “沅儿…”许昀潇痛心,恨不能在她身前替她受这一箭。 前一秒还威胁向她施压的人,一个纵身定在她面前,手一扬将箭抓在手中,看她的目光如同夜空中的明月,朦胧而深远。 “要我就这样善罢甘休?”虞谨偲气愤的看着三皇子,余怒未消的嚷嚷:“想都别想!” 亓王见许沅听到这反而笑了,她向左侧弯腰绕过他身体的阻挡探头看过去:“那要不,咱们一起去请陛下评评理?”她还在继续挑衅,一副有恃无恐。 虞谨偲指着许沅:“你个疯丫头,谁怕你不成?” 正说着,一只利箭破空而来,这次,是真正的锐利之箭。 第三十四章 算计 锐箭从虞谨偲他们身后带着杀气越风而来。 “小心”二皇子七皇子一声惊呼。 就是现在! 同时间,许沅一个箭步将三皇子和虞谨偲撞开,箭落在他二人前一刻并肩站着的地方,深深刺进泥里,箭尾还在不住震颤,可见箭势之猛之狠,非虞谨偲那样的玩闹之举可比。 “你这疯…”虞谨偲恼怒无比,正要破口大骂,看清地上物什,嘴张着没再出声。 她就知道,一定不像虞谨偲胡闹那般简单,蝉鸣林愈静,可后来,突然就万般具寂了,蝉声不再,唯有人声依旧,全是他们这些人闹闹嚷嚷的声音,连旁的过路者巡夜者都没见着。 就这一眨眼的时间,无数箭雨从天而降。 贵戚官家小姐们“啊”“呀”“啊”的尖叫声四处逃窜响起。 “女子躲在树后别出来尽量找东西将自己藏住”。关键时刻,二皇子雷霆一声,“男子各自躲开,把目标分散…”说完左右躲闪,堪堪避开来箭。 许沅适才推撞人用力太大,现在还保持着被余劲惯性带摔扑在地的姿势未能起来,而“咻…咻…”的声音已经响至头顶。 许沅是不认命的人,手一拍地就要起来,耳边一声“趴下”,她周遭箭羽被噼噼啪啪的打落,左耳一动,听见又一破空之声已至身边,许沅不禁侧头看去。一条腿扫过,箭矢被踢飞。 这样刻板无欲的玄色着装,除了亓王,通宴再无旁人。 许沅来不及琢磨,左手被亓王一把抓住和人整个被从地上拽起来。 暗处不知还有多少杀手,但眼下已无人猜想和深究,每个人都在一面避箭一面迎敌。 许沅被亓王牵着左闪右躲,脚步不由自己跌跌撞撞狼狈不堪,幸好并无危险。 许沅发现问题的时候已经晚了,他和亓王被与其他人隔绝了!杀手很大一部分人是冲着朝定澜来的! 他且战且避,早已退到一个狭小的死角,而周围,全是越逼越近的黑衣杀手。 近身搏击对亓王看似并不讨好,他长臂一带将许沅护在身后,手执适才接住的箭矢于指间一旋,调转箭头向外。 一丈。 半丈。 敌方越逼,包围圈越紧,就在一步开外之时,亓王足下蓄力斜身飞出,将组成包围的敌人一脚一个踩踏踹飞,那些围拢过来的人墙缺了一块马上就有人补涌上来。许沅一眼瞥去,除却前边和倒下的,外围似有二十余人。 亓王卸下脚上力道,只见他衣袖翻飞,所过处再无人能支,倒作一片。许沅瞅着没人管她遂小跑至他身后眺眼看去,那创口个个如同克隆一样,全在死者脖颈同一处,招招致命箭箭封喉。再看他的动作,丝毫不受牵制,手起箭落,快如闪电。 他娘的,这完全就是粘贴复制的神操作啊! 许沅不由得瞠目腹诽。 与此同时,一个手腕被剜的黑衣人撮嘴一啸,受伤未亡的两人跟着佯装攻击,脚下却往外飞奔。 亓王单手一抡,箭矢从他手中飞旋狠狠扎进一人后心口从前胸贯出,那人脚下一顿又蹑趄往前拖了两步俯栽在地。其同伴头也不回的往暗处逃离而去。 许沅松了口气。看来,亓王不仅是多谋的主将,也是武艺卓绝的高手。适才所显示出来的那份“不讨好”,不过是许沅先入为主的想当然和亓王欲擒故纵的障眼法而已。 只是这些黑衣人,是何来头? 许沅想不明白,也没时间去想。因为就在她凝思的这片刻,又一波黑衣人举着弓弩放矢过来。这次,许沅明显感觉到了浓烈的杀意和强劲的压迫。 不好!许沅知道这次为何是她独得亓王相救了。 如她所想,那人似是早已知道还有一战,在她愣神的时候已在前一队还没凉透的黑衣人身上摸了一把长剑横握在胸前,流矢被他舞得浑圆的剑阵格挡在外,可是,也只是他身前那方区域而已,许沅这回可没能侥幸在他的保护范围内。 她不傻,这种时候,大树底下好乘凉,她自然要猫着身子躲在他背后。然而不等她摸过去,亓王已经剑指前方,提步飞迎上去。 呵呵!许沅无奈地撇撇嘴,她当真被丢在一边了。 弩矢已到眼前,不由得许沅不出手。她一个后仰下腰躲过箭矢,右手同时将才插回头上没多会儿的簪子握在手中。 她没机会移动位置,周遭全是流箭。她没有徒手接箭的能力和技术,只能靠敏捷的反应和灵活的身段一边闪避,一边凭簪挑矢。 她难,亓王也不似方才那般轻松。只用偶尔空隙的余光她也能看明白,这波黑衣人不仅弩箭技术比上一波强,其武功底子也远在普通高手之上。 匆匆瞥了一眼,许沅赶紧收回注意力,趁着对方装箭的空档疾步奔过去,临发的箭从她仰着的鼻尖堪堪别过削断她飞扬的发丝。执弩者觉得自己已经很快了,然而他脖子上喷涌而出的血液带着生的气息源源不断的流逝…那个被他喷薄而出的滚烫血液烧红眼睛的姑娘比他更快。 许沅抓过死者的箭与弩,提腕,对焦,发矢。 朝定澜倾身与对方剑对剑相互抗衡,锐利的破空声下,一支箭矢从他耳边擦过直直射入对方脖子,一箭穿喉。果然!他面具下的那条眉头微微一颤。那是他判断被证实的惯常动作。。 他一个鹞子翻身,正面冲外与许沅呈靠背依恃而立:“好功夫!” 听到他毫无情绪的说辞,许沅不由恼火:“满意了?” 从一开始拽着她,他就在算计着,算计着她什么时候会出手。 许沅最不该的,就是在人前丢了理智失了分寸露了破绽!一定是她对虞谨偲的行为让他看出了端倪! “王爷好兴致,生死关头还不忘给我下套!” 朝定澜仿佛没听到她的埋怨和讽刺,脱口而出:“西南方!” 许沅快速调转弩头向西南发射出去。 他大爷的! 许沅发了箭才反应过来,又被他牵着走了! 朝定澜望着渐渐逼紧过来的杀手,耳边是许沅的喃喃自警。 “冷静冷静,小命重要。”如是嘀咕了三下,许沅才强制自己平和下来。 这个许沅,当真时时都在给人意外和冲击呢。 朝定澜身处险境却难得的觉得有意思和想要找出她或平静或疯癫或贴心顺意或胡作非为…这各种表象下真实的样子。 第三十五章 脱险 说话的功夫,一个黑衣人在人后慢慢撤步,目光闪烁就往密密的灌木丛钻。 不好,这些人,一个都不能走不能留! 许沅心底一惊,举弩连发数箭,箭箭都被黑衣人躲闪过去。她当下就将弩、矢一齐塞给朝定澜。 论弯弓射箭,拿枪的她总比不过策马沙场的他。 “咻…唔…”随着凌厉的锐箭破空之声消失,一声痛呼和闷响相继响起。 许沅以为这样她就踏实了,最起码,目前还没人遛出去。然而事实却是,黑衣人就此一分为二,大部分人直接提剑杀上来,留了五人往各方流窜。 “凝神收心,那些交给我。” 听到这里,许沅不再犹豫,从亓王手上拎过一支箭,一个势头扎进黑衣人中,左右搏击。他知道刺杀什么地方最是省事,许沅也知道。只她个头较小,除了躲在丛中的那个弩手,其他人的脖颈,就算勉强够着了,许沅也难以施力。但她自有她自己的杀招,心脏,同样脆弱,不堪重刃。 摆平十来人后,许沅的动作吃力缓慢起来,呈后续乏力之态。许沅的体质体力本身就差,就算是她有意苦练,身体条件环境条件也无法满足其设想。 朝定澜一面仗剑迎敌,一面单手擒弩发矢,游刃有余。 许沅自己打不过,随性耍赖将打将退,一步步移到亓王身侧。 她的武艺不似他推测的厉害,但其机警灵变,也不似她这个年纪应有的样子。 朝定澜的目的不过就是诱逼她出手,并没奢求她能抵多少事。如今,既已达到目的,便不再放水假意不敌。她不想让这些人多话,而他,纯粹的不想让这些人活着。 许沅只觉得左面风势凛冽,回头看去,亓王长袖翻飞剑花如闪电般转瞬即逝,隔、挡、挑、刺、捅、划…一把剑而已,在他手中偏能变成百式武器舞出各种花样。真正的让人知道了什么叫“叹为观止”。 亓王头也不回反手一剑自腰侧穿过,他身后最后一个黑衣人怔怔望着穿身而过余下的剑柄,保持着难以置信的神情跪跌在地… 许沅望着满地尸体,只觉得后脊发凉。 “小心!” 目光所过之处,已经倒地的黑衣人一箭向着亓王胸口射来,随即一个空翻往外逃奔而去。 许沅几乎是下意识的旋身伸手去挡,箭矢从她左肩稍顿,而后破出旋扎进亓王胸口一寸之多。 许沅并不觉着痛,那一瞬间,她的脑海里只有两字:完了! 其实就算整个天下都知道她身怀武艺居心算计也没什么,她只是害怕。害怕一个变得精明的许沅,害怕一个变得关爱父兄的许沅,害怕一个连家人都觉得陌生的许沅,突然地、毫无铺垫毫无悬念、赤裸裸的被剖析呈现在他们面前。如果许沅不是许沅… 她不敢想象,所以,脑袋“轰”的懵了一下后,不顾伤势拔足狂追,可就是这片刻功夫,那人早遥遥在前,许沅停不得慢不得,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人手脚并用往墙上攀爬。 攀过去,就是另一番景象,再无转还的余地了。 紧要关头,一支红箭头的箭矢超越疾跑的许沅将黑衣人射钉在墙上。黑衣人负伤,身子沉重的往下坠,他双手死死抠趴在墙上也无济于事。 许沅拖着没有感觉直打颤的双腿一步一步向墙边走过去… 朝定澜看了看胸前破开寸许皮肉的创口,足下轻点飞上墙头,俯视着这一方战场。常年打鹰,不曾想一个不小心差点让鹰琢了眼睛。若非许沅用身子缓了箭势,只怕他不止这点小伤。他顺着黑衣人看去,许沅也步至黑衣人旁边。 箭逼颈脉,许沅问道:“去哪呀?” 黑衣人斜眼瞥了许沅一下,不做声。 许沅一声冷笑:“是哪位皇子处,亦或…”她拖着声音越来越小,几不可闻时突然上前紧着黑衣人的衣领令他直面着她,继而面色肃杀沉声低喝:“是圣上那里!” 黑衣人瞳孔不由自主的收缩了一下,倏忽即逝。 许沅看的分明,朝定澜也抓住了那一瞬间被人戳穿真相时黑衣人眼中的惊诧困惑和其因惊恐突然僵直的肢体。 许沅仰头看去,那人丝毫不为所动,没有惊讶诧异,没有懊恼伤怀,没有切齿悲痛,也没有热血上头的愤恨,甚至,连眼皮都不曾眨一下。是怎样的心如死灰,才会让一个人面对这样的戕害心如止水不为所动! 远处火把晃动呼唤一声接着一声传来。 朝定澜像秋风中的叶子一样无声飘落下来立在许沅身侧,默不作声。 许沅手中的箭,松了紧紧了松,如是者三。听着声音越发清晰迫近,她终是逼着自己转过头看向另一侧,右手斜着箭头一划,硬生生划断了黑衣人的颈脉。 汹涌的血液喷溅在她脸上、手上、身上,带着活生生的一条人命的温热,在寒风冷露中瞬间冰凉。 这样的世道,谁都不干净,谁都不善良,谁都不委屈。 她知道,她明白,她也下定了决心,适才急中求变混乱厮杀,她并未受强烈的刺激。然而这一刻,万籁俱寂,月影星光都看着她。真正取人性命断人活路的这一刻,她还是禁不住满怀凄怆,热泪盈眶。 “我杀人了。” 她分明语气木然无情,可夺眶而出的眼泪和僵化的身体无不透露着无措和无助。这夜之前,她当是不曾杀害过一人。 朝定澜掰开许沅的手指,将箭抽出丢掷出去。她呆呆的由他绑住左肩上流血的伤口,任他牵着向火光处人声处走。 “沅儿。”许昀潇几步跑过来一把将许沅拽到身前,慌不迭的擦拭她脸上的血点血渍,声音颤抖的问:“伤着哪里了?伤着哪里了?” 她呆呆的不说话,许昀潇将她周身通看一遍,见只是胳膊上流血且已初初捆扎住了,心上吊着的石头方才落下。 他心有余悸的把她抱在怀里:“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许沅这时才回过魂来一样,在兄长的怀里泪如泉涌,抽噎着哭得出不了声,只有肩膀不住的耸动。 “不怕不怕,都过去了…”许昀潇拍着妹妹的后背,就像她那夜轻轻拍着他那样。 兄长说“都过去了”,可是许沅知道,他们虽然脱险了,但这个中秋夜,还长着呢。不管是对于亓王对于许沅自己,还是对于九五之尊的皇上来说,今夜,注定漫长。 第三十六章 错觉 亓王带领着他们回到之前拼杀的地方,静默的肃立等待二皇子带侍卫过来善后。 “呕…” 被冷气凝结在这一方的血腥味经火把热气烘烤,弥散于空中往人的鼻孔里钻。好几个小姐被引得在一旁长着脖颈干呕。 这么近距离地望着遍地死尸,一大圈黑色躯体,失血后死白的脸、和沁着腥膻的凝在地上衣上面上的黑血…在跳跃的火光下闪烁着。 终于,人群中一声“哇…”划破了宁静的表象,连带那干呕着的小姐一起“呜呜哇哇”大哭出来。 这些都是平日里站在金字塔上层的权门贵戚之属,是被养在玻璃暖房中的娇嫩花朵。他们或许听父辈策划过世间最罔顾人命的事情,或许经历过家族中的尔虞我诈明争暗斗,或许也曾算计过要取什么个不顺眼之人的性命…但是,他们绝对不曾受过这种命悬一线的威胁,不曾近距离见过这样赤裸裸的肉搏厮杀。如果之前因着血统因着修养尚能一直绷住,那此刻,眼前成片堆叠的死尸,如此直观的景象,都狠狠撞击在他们心上,压死骆驼的最后那根稻草,终于落在了他们身上。 之前强稳住的恐惧情绪,一瞬间全部崩塌。 随着侍卫和御林军的到来的,还有各家大人,这些人面有戚色,在人群中和自己的孩子互寻。 有了倚仗,有了一贯的坚实后盾,现场各种呜咽啼哭此起彼伏。 “沅儿、潇儿…” 听到父亲在人群后面叫唤,许昀潇揽着许沅向声源处穿挤过去。 “父亲…” “父亲。” 兄妹二人见许郅在人群中搜寻担虑的神情,忙应声互和。 许郅疾步上前上下看着问:“有没有事?可伤着了?” “父亲放心,沅儿虽受了伤,但孩儿看过,是插肩而过的箭伤,伤口处亓王已经初初捆扎过了,无碍的。”许昀潇将情况说与许郅,抬眼在父亲周围找了一遍问道:“母亲呢?” 许郅在前招招手示意兄妹跟他走:“你母亲她们在前殿。陛下已经知道了,现在正坐镇承乾殿待御侍看过现场回去汇报呢。” 许沅低着头跟着走,嘴角不自主的下抽了一下:现场?汇报?哼,皇宫里尚是如此,宫外只怕更多苟且! 思及此,明知不该,许沅还是回头瞟了一眼亓王所在。 他负手立在一角,冷眼望着夜空中的满圆,周遭的嘈杂与熙熙攘攘仿佛都与他无干似的。各位皇子府里的掌事嬷嬷和大主管早齐齐到了跟在自家主子身侧。这些人自皇子们小时就在旁照顾,身份最是悬殊,关系却最是亲近。 只他身边,无人关宥。连平日跟在他身边心思精神较为活络的那个跟班儿也不见。 这个人,到底又想的是些什么? 一柱香以后,所有人都回了前殿。 皇上高坐明堂,命御林军统领齐岳详回情况。 “回陛下,刺客分作两组,一组在花园南边,被今夜当值的御林军和各家公子灭杀和擒获,一组在花园西北角,御林军赶到时,已全部被亓王爷诛杀殆尽…” 齐岳话未说尽,殿上倒喝冷气的震惊声一伏接着一伏。那些人赶到时,何尝在乎过谁是谁非,谁又是孤立无援无所凭恃? 皇上先是一震,在此起彼伏的倒吸冷气声中接着问:“诛杀殆尽?就无一活口?还是说你们不称职赶去的晚让贼人逃出去了?” 齐岳硬着头皮回到:“末将赶到时,确实已无一活口。”语毕侧转身子向亓王行礼问:“劳动亓王殿下。与殿下交手的刺客中,可有不敌见隙逃生者?” “没有。” 皇上前倾复问:“当真没有任何活口留下?” “天子眼下,深宫之中,犯逆者,诛!” 亓王云淡风轻的一句带过,却更让人后背发凉。他不是诛杀了一个两个人,那是一个卫队甚至更多人数组成的群体。 皇上控制着自己缓缓坐下:“民间都说:亓王在,大昱安!卿、果真如此,不负众望。” 许沅和众人一起屏息望着名堂之上的朝崇明,许沅只觉得他像一个漏了气的口袋,一时不至现形,但终究难免瘪下去。他坐下的那刻,是庆幸亓王手下没有可以开口之活人,还是、是震惊他一人陷危仍安然脱险的那份能力?是了然?是忌惮?是恐惧?或许不止,他只怕也是百感交集。 许沅竟生出错觉,那个高高在上的宝座上的人,也会无助而悲凉。 “花园南边抓住的人呢?都是些什么人?” 齐岳又是一阵瑟缩,“回陛下,时间仓促,未及审问…” “啪…”明堂之下,杯盏碎了一地。 殿上人人噤若寒蝉,立时一齐跪下。 “齐岳,你这个大统领到底是怎么当的?宫城守卫,你守什么卫什么了?今日若非亓王武艺高,当真有了个三长两短,朕如何对得起战死的先亓王如何对得起亓王府上下?又如何面对数百万戍疆将士的热血坚守,一军之将,外敌尚可抗御,却无端端丧生在他们拼尽性命守卫的皇城之中,你让朝廷如何自处!” “末将失职,请陛下降罪!” “自然是你失职!去,将抓住的刺客带上来,朕倒要看看,是谁胆大包天,竟敢在朕的宫宴上行此大逆之事。” 齐岳领命下去。 “起来起来,此事尔等皆是受累受害者。起来!” 得圣上命,所有人才舒了口气。 许沅自嘲想到,错觉这种感性而不可琢磨的东西,果然是一触即失当不得真。 片刻功夫,齐岳亲自将双手反绑的黑衣人压上来,“跪下!” 五个黑衣人,昂头挺胸,面无惧色,并不听从齐岳的喝命下跪。 齐岳也不僵持,伸脚在每个黑衣人膝弯一踹,黑衣人自然跪倒在地。 皇上从明堂上走下来,凌厉的目光俯视着黑衣人。“你们是什么人?入宫宴准备杀害谁?” 许沅在后边都能感受到天子释放的那种压迫,更何况被他逼视的人。 但皇上突然收了气场抬头扫了眼满殿的宗亲贵臣,将审问的权柄给了亓王。“定澜,”他冲亓王招招手,待朝定澜走到他跟前,“你来审问。” “随臣怎么个审法?”朝定澜看都不看黑衣人一眼,只是上问天子。 “嗯?”皇上明显诧异了一下,而后点头:“对,随你怎么审。” “是。”亓王说罢侧头望了一眼那五个黑衣人。 朝定澜走向黑衣人,顺势平静的看了眼殿上的反应。一时间,殿上所有目光都注视着他,那些名门小姐更是踮脚仰脖的将目光追随在他身上。包括许沅。 别人满怀好奇,惟她,微蹙着眉头,不知在想什么。 许沅见他走到最左边黑衣人边上单腿蹲下问:“你们是什么人?” 回答他的是一个白眼。 他不恼。只见他手一抬一错,他身前黑衣人的一只胳膊随着“咔呲”一声应声而断。 疼痛的喊声如同炸雷一样响起。 “还不说?”他平静的问话像是日常的熟人见面打招呼,他的手上却一点不客气。 手、脚尽断之后,第一个黑衣人的声音就从尖锐变哑低嚎。 “又不说话。”他摇摇头补了一句:“真吵!” 说时迟那时快,清冽的“咔咔”声响过后,第一个黑衣人直栽在地。 第三十七章 审问 亓王起身抬脚移步到第二个黑衣人面前。 “哼!” 第二个人予他的回应以一声冷哼开始。 他像真的怕吵一样,这次贴心的在黑衣人破开的衣上“呲啦”撕了一块布团在黑衣人口中。然后用适才迎战夺来的剑,调转剑头,将剑柄一分一分插进黑衣人流血的胸口… 大殿之上一片倒吸冷气的嗫喏,仿佛那一寸一寸被撑挤开的口子就在自己不自觉的捂着的胸口上。 血顺着剑身流畅锐利的线条淌无声滑落…亓王并不松手,只是旋转剑柄在不断往里边深入搅动。 受刑的黑衣人初时只狠瞪着亓王,至此时,方疼痛难忍梗着脖子身体颤抖。 就在许沅和所有人都以为亓王还要做什么的时候,亓王却伸出两指点了黑衣人身上什么穴位,继而抽出剑柄取了黑衣人口中布团。 许沅怔怔看着黑衣人的伤口处,流血慢慢变少,最后不再外渗。 亓王这次什么都不说,只是看都不看瑟缩发抖的第三人一眼,径直点了第四人的哑穴,双手交错之间,只听嘎嘣嘎嘣数声过后,第四人手脚变形蜷成一团,脖颈怪异的彘着,双眼血红直直盯向第二三个黑衣人,口中气若游丝,“噢…噢…”声一直不断,如同地狱底下牛头鬼面传来的收命之音。 不死之刑不死之死,让人更加绝望和恐惧。许沅不由控制的后背生凉,寒毛直立。 其它小姐不管是真怕还是假怕,也早早别过眼不敢再看。 亓王从一开始,就似乎并不期望也不打算让第四人说什么,所以他动手之前就先封了第四人的哑穴,而现在,他故技重施,在第五人尚未将目光转向他的时候已迅捷,同样地封了其哑穴。 “唔…唔嗷…” 第五人径自挣扎,身子左筛右摆,目露急切殷勤,显然想要开口。 第三人身子僵正抗拒着,头也梗着不动,可一双稚气的眼睛却不由得自己的暗瞟过去,耷拉的眼皮下,泪珠泅满的眼眶里惧怕随时可能被泪水冲刷而出。 第二人死咬牙关,只瞪着一双恨意如火的眼睛直勾勾看着他膝前曳着幽幽灯火烛光的地板。 旁人看不分明,但将一切收归眼底的亓王对这些却仿若不见,手中剑向第五人眼睛、耳朵各处比划啧啧有声“不行不行,太血腥了…” 嘴里如是说,可手中剑并不滞缓,剑花过后已架在那人脖子上… 亓王半蹲下身体策回头来望着第二三人征询似的问道:“这里可好?还是说…”剑随话意,剑尖顺着语音划下去。 “这里好?”语毕,剑指心口。 不待亓王送力,第三人惊惧地开了口“不知道…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亓王听罢,收了剑走到第三人面前:“你不知道?嗯,不打紧,你不知道的,总有人知道。” 他不得不再次蹲身平视眼前,右手覆上第三人的眉头,吓得第三人连连后仰。可任那人怎样躲闪,亓王的指腹始终烙在他眉头,半分不曾偏移。 “这双眼睛真漂亮…” 随着亓王的话,第三人禁于眼眶的泪水到底被压力积压下跳动的眼皮挤落而下 “你别碰他!” 终于,黑衣人中第一次有人明明确确地开了口。 大殿上,除亓王外,所有人被第二人突然发出的低哑愤恨的声音吓了一跳。 亓王指腹下划抚在第三人眼上,扼腕道:“真是可惜了!” “不不…救我救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亓王不理会,指尖略施力往内扣。 “不要…啊…”第三人呼救,身子乱晃躲闪,却被亓王用左手轻松制住。 “啊…哥…救我啊…哥…” “我说!我说!” 在第三人的哭啸的呼救声中,第二人的嘶吼显得促急。 亓王停了力道,侧眼望着第二人:“嗯?” 第二人看着亓王死死钉在第三人眼上的手指,整个人以一种突然却可见的形式颓了下去。 这样的状态,许沅看过不少,就像她前世知道太皇太后薨逝时一样,无可奈何,无能为力,无所希望。 “我们是东昌韦丞相的人。” “什么!”皇上霎时从龙椅上站起来。 许沅不知,系何缘由竟令皇上如此震惊。东昌也好、西旻也罢,各国相互挑唆暗杀之事本就属常态,大昱在他国也自有自己的暗卫。可皇上的神情,让许沅觉得,这中间似乎有什么,是他们这些人,甚至是朝上官员都不知道的事。 也许也觉得失态,皇上释压睥睨逡巡了满殿,手撑在龙案上居高看着第二人,肃道:“大昱和四邦是友好睦邻,你休得胡乱挑拨!”停了片刻旋即呵道:“尔等究竟何人,老实交代!” “友好睦邻…”第二人喃喃似是咀嚼这几个字一样,而后哈哈大笑起来~直笑得呛住了才在皇上的怒视下开口:“丞相因病赐告三月,虽不入朝堂,但事无巨细,无一不知。昌帝与大昱交好,丞相自然也知道。” 许沅听不懂什么“赐告”,但既是有病,想来无非就是皇上赏赐了的病假。东昌朝上,似乎丞相和昌帝之间也在互相制衡。昌帝与大昱交好,这点许沅可就不懂了。不过这些,本来也与她无甚关系。若非亓王一再下套,她万万不会牵涉到这些。思及此,许沅在心底将亓王祖祖辈辈造访歌颂了个遍。 “押下去!”皇上听到此处,想来他要得到的已经明了。 不等齐岳传令,早有廷尉上来将人带下去。廷尉是皇上亲卫,廷尉接手,那就是要将人压至御牢,等着圣上专断了。 “亓王武艺卓绝,护卫有力,制敌有功,赏玉器十斗,明珠十斛,黄金千两。” 亓王未及谢恩,皇上复道:“众卿家受惊了,赐假一日,明日免朝!” “谢圣上隆恩!” 一片谢恩声后,一道婉转的声音自殿后传来:“皇祖母,您当心!” 随后,另一道比之宽厚的声音紧跟着响起:“李嬷嬷,您劝劝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驾到!”李嬷嬷却一边点头示意答应着,一边高喝着先一步跨进大殿。 皇上听得前后分别是应贵妃、皇后及李嬷嬷的声音,早从龙椅上起来,面向右侧而立。大殿上群臣一起,也同步面向右侧。待皇后和应贵妃在李嬷嬷后边扶着太皇太后出来,皇上快步迎上前去:“皇祖母,夜深了怎么还没歇着?有什么事儿您吩咐朕就是的。” 群臣跪迎:“太皇太后金安” “皇上,皇祖母听说有人行刺,担心着皇上和孩子们,才睡下就急急的起来赶来了。”应贵妃将太皇太后请在椅子上,退一步在皇上身侧屈腿一边行礼一边解释。 皇上伸手,应贵妃抬首浅笑,搭着他的手顺势站在他右侧。 皇后等应贵妃站定后屈腿,不待她行礼,皇上随意将手一抬,免礼。皇后便端端跟在皇上左侧,等内监上了太师椅,一同落座。 第三十八章 一波三折 “都平身。”皇上入座,手虚扬一下,示意群臣礼毕。 “哀家听说有刺客在内宫行刺,实难酣睡。虽说陛下运筹帷幄,宫城外松内紧,强兵拱卫,纵千万贼人亦无所惧矣。可中秋夜宴,如此节令,若王公重臣有何差池,陛下定会责己不已。哀家既不忍诸位肱骨大臣有何伤亡,更不愿陛下深受心中愧懑。” 太皇太后难得如此认真说话,许沅印象中,她从来不苟言笑,整日里拈一串佛珠在手上,一坐就是大半天,连小辈们的晨昏定省,也是走个过场,便让李嬷嬷打发了事。什么外臣建私兵内戚夺恩宠,哪位皇子势强哪位皇子谋逆,如是种种,她似乎都不在意都不理会…当初皇上病重后,她命许沅陪在她身侧不得出慈宁宫半步,足足禁了许沅半年,待得宸王和许氏父子扫平一切纷杂,宸王入主东宫,储君成为掌中之物,一切尘埃落定步入正轨,这才放许沅回朝铭宸身边。纵是诸王纷争,各方阵营你强我弱,你进我退,朝廷内外哗然一片,皇上病情不祥,后宫各宫相互倾轧,她也没正眼管过。 两种态度,孑然不同。这其中,决定了一切的不过一个亓王!许沅暗暗看了看亓王,他只肃然而立,并不流露什么情绪。 “劳皇祖母挂心,朕甚惶恐!万幸一切水落石出,虚惊一场而已。虽有些皮肉之伤,但都无大碍。”皇上略略带过,并不多说。 太皇太后一进来便先扫视全场,早将一切收归眼底。事实确如皇上所言—并无大碍。满殿除了定澜和许家姑娘,并几个公子哥儿挂了点彩,皇子们丝毫未损。 “呀,亓王怎么还受伤了?”应贵妃身子微微往前探,吃惊的看了眼亓王,又担心、无措的看着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看了眼应氏,看了眼亓王出血不多的胸前,不以为意的说:“亓王军旅出身,杀伐武断之人。一旦有乱,身先士卒,保护君主,卫戍宫城本是他的职责。一点小伤,何必大惊小怪。” 皇后听了扬唇欲附和句“皇祖母所言甚是!”,但到底,只是默默,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应氏。 应贵妃也不尴尬,只是自嘲似的道:“王爷久经沙场,这点小伤,确实是我这深宫妇人少见多怪了”。接着神色一敛:“只是陛下常说:王爷统三军,抗外侮,又是咱们亓王府上唯一的传人,自是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尊荣。亓王叔夫妇走的早,王爷自幼在军中长大,性子刚硬不说,平时受了伤受了委屈也从不向皇兄诉苦,我们做兄嫂的,更应该多关心才是。”说到最后,目光柔柔的望向皇上。 皇上看着她,似是要呛她般打笑道“就你记性好”,可眼中却融融一片赞许和欢悦。继而看向亓王:“虽是小伤,还是要着府上大夫好生照养。” 亓王抱手:“是!谢皇上、谢贵妃娘娘关怀!” 应贵妃灿然接道:“自家兄搜,咱们呀,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亓王自是抱手倾了倾身,果真不再多言。 皇后初时眼底也噙着些许不可察的幸灾乐祸的笑意,而至此,却只是脸上挂笑,眼底一片漠然了。 满殿官宦,一派的俯身低头,那行径,仿佛都只是在恭听聆训,可一个个的,暗地里交换着各式眼色。 到是皇上扫了一眼众人,目光睼着虞谨偲上下逡巡,侧头轻声唤了声“皇后”,眼神随即向虞谨偲努努。 皇后不明所以。她进殿略看一眼见得那孩子和黎儿周身完好无碍,也就只留意着应氏,不曾分心于他们。此时皇上做此动作,皇后却不由得惊了起来:“梓勃!” 虞谨偲捂着脖子委屈巴巴的应道:“姑姑。” 这声“姑姑”更是让虞皇后心底颤了颤。她哥嫂教子有方,孩子们更是不敢逾越规矩半步,人前从来都唤的“皇后娘娘”,唯有无外人时才亲亲热热撒娇似的唤声“姑姑”。而今,梓勃却言语哽咽毫无分寸的直唤“姑姑”,所为何事?他可是负伤于颈? 虞皇后初时急甚,但三皇子随即揽过自家表弟对母亲说:母后,梓勃没事,就是被吓着了。 “才不是!”虞谨偲不敢拽下朝卫黎的手,也不敢立时疾言反驳,却用满殿可闻的气声嘟囔。 适才许小姐与虞世子发生了口角,许小姐似乎刺伤世子了… 什么时候? 她怎么敢? 随着虞谨偲暗里一个眼色,窸窣的议论之声自四处零星起伏,待许沅闻声循去,却早已话毕,无人动唇。 许昀潇感到父亲盯着他的锐利的目光,半分不敢动弹。 “梓勃,发生了什么事?你老老实实的说来,要真受了委屈,自有皇上和本宫为你作主。” 得到此话,虞谨偲当即拉开三皇子压在他肩上的手,噗通一声直直跪下:“姑母,我不过劝许小姐一个闺阁千金不要和男子扎堆,哪知她恼羞成怒,竟拔簪要刺死侄儿!” 虞谨偲一番言语,惊得满殿人怔怔看向许沅。 见许沅神色并无丝毫惊惶,甚至毫无变化,亓王倒添了几分看戏的兴致。她纵机敏能辩,可她扎得虞谨偲冒血求饶是不争的事实,他倒要看她,如何破局保身。 好本事!好手段!这等巧舌如簧颠倒黑白,许沅直想为他鼓掌了。许沅曾呕心沥血总掌过一府王事,也走马观花领过后宫数月,她虽不擅长使用这些个言语伎俩或者说是语言的艺术,却不代表她不懂!真的越是高门大户,手段越是低能不堪,却又致人死地。 “许小姐,你怎么说?”皇后被虞谨偲的一番说辞惊得脸色微寒,她竟不知,许沅一个个小小宦女,胆敢在宫宴伤她侄儿。这件事情太过骇人了,即使是梓勃亲口控诉,皇后也不得不压下盛怒,质问许沅。 靠,又特么得跪!许沅十分厌烦,十分十分厌烦。可奈何呢! “臣女一直都在哥哥身侧,不曾与旁人扎堆。不知虞世子和其它附和之人怎会对臣女有所误解,说此有损臣女清誉的言论。”她确实没扎男人堆,什么豪门权贵,她可不屑!兄长他日就是权贵,除了兄长,她稀罕谁! “歹徒作乱,流箭之中臣女确实撞倒了三皇子和虞世子,但并非有意为之,这点想来三皇子可以为臣女作证。” 朝卫黎朗声接道:“确实如此!若非许小姐无意一撞,只怕我与梓勃皆已中箭。”朝卫黎不知梓勃还待怎样,他是舅舅家中幼子,最受疼爱,最是不羁,此番当不会轻易放过许沅。 第三十九章 心狠且腹黑(1) “好,就算她并非行为不检点,可她无端端执簪扎破我脖颈,这铁一样的事实绝不容她辩驳!还请皇上和姑母为侄儿主持公道。”虞谨偲自知三言两语中有几多扭曲事实,只要许沅在御前不惧,敢不自量力以卵击石的直言对质,他自说不过她。可唯一一样,是许沅无法反驳的,他脖颈上的伤,系她发间簪子所为,创口完全契合。他不怕她狡辩! “恕许沅无知,什么叫就算我并非行为不检点?世子难道没念过学?您若觉得我行事有伤风化,不妨指出,许沅自当聆训遵教。若没有,还请世子不要说些模棱两可的话,让有心的人以此造谣生事损我许家门风!” “你伤我…” “世子想要公道?巧了,许沅也求个公道。” 虞谨偲被许沅一顿抢白,听她如此说来,却莫名其妙。她还要公道?她伤人了她还敢提公道?一时间,虞谨偲竟哭笑不得不知说些什么。 闹了一夜的不快,皇上现下到觉得眼下这件纠纷颇有几分趣头,不由觑着许沅:“嗯?你也求公道?” “是的!世子既说许沅伤了他,毋论事情真伪,此时自然是世子身体要紧。请陛下先命太医细细为世子诊疗的好!至于公道,我想太医诊后会有所定论!” 皇上见虞谨偲说得确乎其实,许沅又一脸坦荡胸有成竹,到一时拿不定是谁在诡辩,顾及着皇后对外甥的疼爱,只怕此事系虞谨偲胡闹折了虞氏体面,是已并不就依许沅,只是望向皇后,由她定夺。 皇后知道梓勃向来是个被娇惯得无法无天的性子,但他如此言之凿凿,许沅真敢伤他,她这个皇后姑姑万不会饶过许沅。若是他见不得许沅故意给对方下套,他是个聪明孩子,所计划的必然是天衣无缝,让许沅无从脱身。须臾时间皇后的思绪百转千回,最后令还候命在殿侧的太医上前为虞谨偲查看。 许昀潇心底早已焦乱成一团,可望着许沅无事人那般的淡定,也只能强令自己镇静。寻思着,如果虞谨偲和皇后真要追究,大不了豁出去,求平时正直的几位皇子作证,许沅虽伤人不对,但事出之因在于虞谨偲,真要惩治他妹妹,那虞谨偲也休想能全身而退。只是,他什么身份,皇子们凭什么买他的帐而不偏帮国舅爷的爱子?到底,他们位卑人轻,才让人能轻易折辱! 太医跪在虞谨偲身侧,用润湿的帕子拭净虞谨偲颈上血迹,怔愣的瞄了眼虞谨偲,才忐忑着跪正身子向上禀报:回娘娘,世子颈上并无任何伤创,血迹也并非出自世子。 满殿人神色遽变,旁人不信虞谨偲竟撒如此低劣的谎言,知情人等惊讶于前后情形的相悖。 许沅伤了虞谨偲,鲜血刹时涌出,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的事,可如今…三皇子上前揖身:“父皇母后,梓勃饮酒太多,脑子不清醒闹出此等荒诞的笑话,还请父皇母后念舅舅和大表兄出门月余,阖家团圆的中秋佳节他思亲贪醉,宽恕他的糊涂失智!” “我没…”他没喝多少酒醉什么醉,明明就是许沅使诈。 不等虞谨偲多言,三皇子朝卫黎冷眼如刀劈过去:“还胡闹,不让你多喝非不听劝,喝多了还不老实点,小心大哥回来剥你的皮!” 被三皇子冷冽的眼神笼着,听到提到了大哥,虞谨偲才后脊一凉反应冷静过来。 许昀潇惊喜交加的望着那个跪在地上的身影,浑身绷着的劲因为局势逆转而泄,身子竟不自觉的往下滑。被不知何时站到他旁边的亓王拽着双臂才堪堪立住,失神喃喃道: 没事了!没事了! 是没事了。亓王面具下的眉头轻挑,他也万万想不到事态的发展结果是这样。那个跪在殿中,说要求公道,现在真相明朗却不言语的人,真是许沅吗?一个十三岁的女孩?她从一开始就不露声色的陪着虞谨偲演戏,即使太医上前,她面上也未流出一丝结局握于她手的得逞之意。从始至终,她竟似预料到虞谨偲会拌她一脚而早定了对策。 “哈哈哈…皇后,梓勃醉得臆想出此等天马行空的事,醒了只怕自己就羞得无脸见人,你也就别责罚他了。”皇上见得是这般结果,并不在意其中周折,事情始末他若想知,自有法子。 “是呀,娘娘不要生气,谨偲是个知礼懂事的好孩子,酒醒了自会亲自去许府赔罪的,你就念他思亲心切才醉酒胡诌,别追究了。” 皇后见应贵妃明着为梓勃说情,实际上是逼着他们承认此事是梓勃的过,还指明让梓勃向许家赔不是,这不变相的打她兄嫂的脸打她皇后的脸?虞皇后直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不是滋味。 想让梓勃去道歉,绝不可能! 三皇子看着母亲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瞬间明了。 不待皇后发落,朝卫黎立即走到许沅旁边:“许小姐受委屈了,我代谨偲向许小姐赔罪,请许小姐见谅。”俯身扶起许沅,并附礼一拜。 “殿下言重了,许沅怎受得起!殿下都说世子醉了,醉酒之人的话自是当不得真的。世子言之凿凿认定许沅伤了他,若不究个明白,许家女儿可不是真成了不知天高地厚罔顾章纪礼法的粗鄙丫头?这等有有辱家风败坏门楣的恶名许沅是万万不敢领负的!” “如今误会澄清,父皇母后与诸位重臣皆可为小姐作证,小姐不必有此顾虑。”朝卫黎一边宽慰一边搀扶许沅,指尖无意扫过她的袖口,眼中她十指与腕部并无一点口子。他虽想探个明白,却也只是如常神色:“我舅舅还好说,可大表哥最是恪守礼法,若他知道梓勃如此言行无状,自少不了一场重罚…” “殿下放心,世子爷与我开了个玩笑而已,许家与国舅府绝无芥蒂!”盯着她手的,何止眼前的三皇子和不远处的亓王,虞谨偲恨不得把眼珠子烙在她手上一寸寸的碾过。 许沅哪里知道会生出这许多事端?只是前世种种莫如多米诺骨牌,一经抽调,便轰然转势,由不得她不小心应对。上一世是为七皇子挡的箭,这一世是为着兄长。上一世亓王虽未被降罪,但深受重伤一直未愈,次年南下平乱,葬身山体… 虞谨偲纵然辱她伤她,如今的她又怎敢真与国舅府和皇后抗衡,又怎敢动他分毫?不过是拿自己不作数放手一搏,用自己的血震一震这张狂的世家子和旁人,赌在现下混沌的局势里不被轻易招惹,为自己和许府赢片刻的喘息而已。 第四十章 心狠且腹黑(2) 圆月早已隐去,秋风里已然添了寒凉。许沅不指望皇上或者谁真为她作主,反正她争不到什么公道和说法,虞谨偲也别想在她那里讨得半分便宜。那一簪,既然狠心扎下去,她就受得起。 “许小姐臂上的伤,虽无甚大碍,还是小心医护的好,别以后让旁人轻易就掀了旧疤。” 许沅不知道亓王什么时候和兄长混作一处,但伴行而出,眼看宫门就在几步开外,心底里暗忖:这大神不是善茬,喜怒难辨深浅不明,大家早早各走各的为好。 思忖时听得亓王话外有音,许沅只当全不知晓他话中之话,浅笑得体谢到:“劳王爷挂心,许沅肩上这点小伤,绝不会留有旧疤。到是王爷身份殊贵,要好生保重才是。夜深了,王爷慢走!” 许沅不纠正他的‘口误’,却特特强调她的伤在肩上。不挑明,但也不让他再多言,躬身送行,逼促他离开。朝定澜心下明了,许沅今夜无奈一再在他眼前曝露她不为人知的一面,对他且恨且防,像之前那样维护于他,以后再无可能;更何况,被他计算一通显了身手,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动杀心,染人命,在殿上又被其逼审黑衣人的阴狠毒辣震慑,今后必是要躲着他和亓王府的了。 “许公子许小姐慢走!” 见亓王并无先行之意,许沅在他说完之后扯起嘴角应付笑笑颔首示意后折身就走。像亓王这样心机深沉手段狠辣的人,她以后都不想和他再有半分瓜葛。之前是情势所迫不得已与他有了几次相交,今后,两不相欠,还是敬而远之最好。 “爷”,武阳在众人走后无声息的牵马走来。除了朝定澜,无人知晓他何时来的,立在何处。 亓王接过缰绳一跃上马,二人一前一后打马而去,身影随哒哒的马蹄声渐行渐远,终模糊不可闻不可见。 “主子没怎么伤着,你哭丧着脸干什么?”亓王府未料到宫宴里会生此凶险,上边那位会在这样的场合动手,但亓王独掌王府这些年,手底下的人若无本事,单他一人,任他有上天入地之能,也决不会有今日不可动摇的稳定。 纵然不知何时何地何事故会落在亓王头上,但亓王府从来不惧,他周边看似没有一人,实则暗卫无处不在,只要他一个命令,何劳他亲自动手? “我不是担心爷的伤,这些年,明里暗里受的大小伤哪个不比这次重?只是…”萎垂着头没看翟叔。武阳对于主子被伤这事早已司空见惯,相反,有人相帮的情况,简直凤毛麟角,廖廖可数。 “别多想,少主这么做也是在斩断王府与她之间的牵绊,对自己尚且心狠下得去手,而且心思那般缜密的丫头,以后不定惹出多大的风波。况且,你我都不知道她为何一再相护,她揣的什么心思?”亓王府暗卫长程泽知道武阳难受的点是什么。 程泽自幼被先亓王带在身边,身份殊异,除翟叔之外,鲜有人知,亓王罕北关殉身之后,他便投了护国军,从无名小卒一路披荆斩棘做到护国军三师—虎踞师、卫龙师、麒骜师之一的卫龙师师长,地位仅次于护国军将军戚壮翎,执掌一万兵士,卫御都城安防。没有人知道,他不仅是卫龙师的将帅,更是亓王府暗卫统领。 “别人揣的什么心思你不知道,我是什么心思你不知道吗?”话音未落,一袭紫衣自屋顶飘然入庭中。 “好你个“无情师长”,好你个程泽,我人都要出关了,硬是被你的暗卫拽回来,你知不知道,关外有个混账东西假我的名号四处招摇撞骗,我这追了大半月才确定下来的?”紫衣人一边数落,一边一顿乱拳招呼过去。 “你们亓王府有的是大夫,再不济,你陈大师长小指一钩,多的是医者殷勤效劳,我一个毒师,他没我还能死了不成!”药毒先生在外那也是响当当的名头,旁人见都见不着的,此刻却恼怒得暴走。有人竟然敢冒他药毒先生的名号,那他就让对方好好见识见识他名头的由来…这下到好,要再找到那个滑头贼子,可不容易了。 “哟,紫紫,出游半年,你功夫精进许多呀。” 程泽应着攻势不断后退,闻得是亓王的声音转身一个箭步闪避在他身后。 “死不了是?那就受我两掌…” 不等朝定澜回答,紫衣如电,迅疾向一身黑衫的他招呼过来。 武阳一旁看得兴致勃勃,程泽拿起茶壶对嘴痛饮,一壶茶尽才平稳下气息。 “不玩了不玩了,你身上杀伐之气太重,毒气难敌。”数十个回合过后,紫衣腰身一旋落座与庭中石几之上,一脚下垂一脚踏在石凳之上,衣袖翻转间一个不起眼的旧葫被他握住,执葫昂首,灼喉的关外烈酒之味漫在庭院。风扬起他的发丝和紫色束带,颇有几分散仙的不羁。 饮过也不盖口,就手掷与朝定澜。转头接着指控程泽:“你们这些人就会大惊小怪,他是你们少王爷不是我的!他就我这一个朋友还混得被你们一天吆五喝六指东指西,早晚被你们折腾死。” “要先生,程泽也不是非要麻烦您,就是因为您是主子的朋友,关外风沙大,我们都不忍心您受那罪才请您回来的。” “什么要先生,喊得我像个老头子一样!我说翟叔,您就不能给我换个称呼,公子少爷的不行?” “你少贫,喊你先生还不是因为你那‘药毒先生’的名号。翟叔,你就喊他阿紫、紫紫…” “别别别,要先生就要先生,我觉得其实挺合适的。”他是好紫色,可不代表他喜欢别人这么唤他,损友一个这么唤着就够了。 朝定澜无奈摇头,啜了一口,尝后无感,走近从要晅蘅手中拿过葫塞盖了,仍递还与他。要晅蘅却手腕一转,扣住了他的脉搏。 “既然被揪回来了,那就看看。” 真是个嘴硬心软的家伙。朝定澜腹内吐槽,心里却融融一片。 世道艰险,人心寒凉,但总有人给你关怀与温暖,点滴的善,伴着春花秋月夏虹冬雪,就有了继续彳亍人间的力量。 第四十一章 中毒 翟叔、武阳和程泽初时也不甚在意,王爷刀里来剑里去,胸上那一点薄口,寻常磕碰也比之严重的时候多了。 朝定澜与要晅蘅相对而立,见他嬉笑神色慢慢褪去,眼底多少有了些凝重,遂故意逗他:“没事就说没事,想找大哥不快就找大哥不快,不许危言耸听说些有的没的来吓唬他们。” “找他什么不快!”要晅蘅翻了程泽一记白眼,暗叹这家伙真不辜负那‘无情师长’的名号,横竖硬让人把他弄回来了。 “蘅公子,主子他…” 要晅蘅很喜欢翟叔这样乖觉擅变通,一声蘅公子让他受用得很。嘴上也就不拐弯抹角,爽快直接的告诉他们:“中毒了。” 武阳听后急得一步蹿上前来,见到要晅蘅口中说着‘中毒了’,面上却有笑意,并不知那是为着翟叔一句不值钱的‘公子’,松了口气,觍着笑问:“不打紧的?” “嗯,不打紧…” “那就好那就好。”不等要晅蘅合上嘴,武阳听到不打紧,就一叠声附上。 要晅蘅‘哼哼’冷笑,接着不紧不慢的说:…不打紧,没有年死不了的! 话一出封住了武阳还未通达心底的舒畅,嘴角难看的僵在一个要笑未笑的幅度。 翟叔和程泽到底经的事多了,虽然也担心,但却不慌乱着急。只拿两双眼睛切切的望着要晅蘅。 “他这点皮毛小伤能沾着多少毒?要不是刚才打了一架催促血液急行,我浅诊都未必看得出来。我说没个年死不了,说的是此毒的药性慢,毒性潜伏期长,毒发不易被人觉察,中毒后毫无征兆,事后日渐一日的让人疲累,头晕目眩,四肢困乏昏昏欲睡,状若风寒。” 朝定澜锁眉问:“怎么解?” “不知道。” “阿紫。” “你别这么严肃的看着我,我真不知道怎么解。这是西域那边的毒,几十年前就断绝了,我也是听师傅提及旧闻时知晓一点半点。” “我不管你怎么弄,反正你得把解药给我找出来。” “找什么解药,你这轻到可以忽略不计的毒吃粒万毒丹下去,什么事都不会有。” “不是我…” “不是你的话,我管什么闲事。” 武阳惴惴地看了眼被炝的主子,忐忑道:“是许家小姐,那毒箭是她给主子挡下的,箭从她肩头旋过来,箭势缓了才没伤到深处。” “哟…亓王爷,难得啊!”要晅蘅轻快地从石几上跳下来。他来时听到庭内说到过那位许小姐,但并不知晓这个中羁绊。 上下睃了朝定澜一遍打趣道:“您孤家寡人无人问津这么多年,如今个竟有人为您挺身挡箭,还是个娇滴滴的女儿家,莫不是您老红鸾星动了?” “两点都错了。”朝定澜不想泼紫紫冷水,但事实却是:“第一,许沅不是娇滴滴的小姐;第二,也不是什么红鸾星动,她救我是为着救她自己…” “呵,既然这样,那管她死活作什么。”要晅蘅一听没戏没热闹可凑,甩袖不干。 被他抢白一道,朝定澜也不知道再说什么。不是那份儿女心思,可她和他之间,短短两月,已经算不过来谁在帮谁,谁在算计谁。 “蘅公子,虽然不知道许沅打的什么主意,可她几次三番解了爷的困境,巧合也好别有用心也罢,总算得上是爷这段时间里的贵人…” 要晅蘅不理武阳,反倒看着朝定澜:“行,武阳既然这么说了,我去看看。” “怎么搭上她你自己想办法,亓王府与此事无关。” “啧啧,你倒抽身得干净。”虽这么嘀咕,但要晅蘅还是依了朝定澜所嘱。 “翟大婶,我饿了…” 随着完全不把自己当外人的要晅蘅甩手冲着翟婶叫唤,庭内滞闷的氛围瞬间被打破。 “大哥,关外那个冒他名号的人,让暗卫尽快找到,跟住就告诉他交由他自己处置。” “已经让夜枭去了,少主放心。” “今晚皇上留齐岳值守宫内,我又在里边一直没能出来,吓着你们了。所幸无事,熬了大半宿,都回去歇着。尤其是大哥,你刚成婚,别让嫂子担心。”说完,朝定澜也回房去了。 东方渐晓,许沅处理好伤口,累得倒头就睡着。再醒,已是晌午时分。吃午饭的时间已经过了,探得她醒,西院白若拎了食盒过来,在院门处等人向她通报。 “小姐,西院最近和我们往来频繁了,少爷也很关注小姐,可小姐自己心里应该掂量,这里边的真情实意有几分?所有这一切,本来就是小姐的。”林雅璇见春梅被打发去迎白若,夏葵秋槿雪兰都在别处忙着,身前无人才委身贴耳与许沅密言。 许沅听了,见白若已经进来,便只是对着林雅璇明了似的笑着点了下头。 “都吃过了?兄长呢?” “都吃过了,这是夫人让给小姐先留出来的。少爷饭毕被老爷喊去书房了。” 许沅边吃边看白若,比在东院时精神了许多,因在西院是主事大丫头,覃氏有意提用她,行事到恢复像在母亲跟前一样利落干炼。以前总惧着林雅璇三分,如今不再畏畏缩缩,也装着没有隔阂似的,如寻常人一样的招呼、谈笑。 白若就该是这般的模样,欢快纯良,许沅不要她憋着恨意和委屈活着,不要她再像那时为自己跌入重重陷阱污秽泥淖,了生都不得清白。 她身边人的那些悲惨收场,因她而就,如今,也由她逆写。 用过午膳,父亲竟然过来了。 “爹爹,爹爹看上去没休息好,是沅儿不好,沅儿受伤吓着爹爹了。” 许郅望着眼前面容稚嫩,眼神却澄澈清明的女儿,发现她是真真变了。他也不知道这是好还是坏,只是感到有些吃力,现在的他仿佛已经护不住一双儿女了。 “没有,是我没休息好。肩上的伤要好好养着,你母亲送过来去疤的膏药记得抹,女儿家家的,别留疤痕…”手抚着沅儿的头,眨眼间,女儿都这么大了。“我儿将来还要嫁人呢。” 许沅噗嗤一声后鼻子眼睛挤作一处娇嗔道:“我还小呢,爹爹就想着赶我嫁人!” “那…爹爹想让我嫁谁?” 父亲,您心里的如意佳婿是谁?您盼女儿嫁与什么人? “我看,七皇子待你与旁人不同,又救过你,你可是对他有好感?” 所以,父亲是因为这样才帮着他助他坐上那把龙椅的? “没有,七皇子救过女儿,女儿当着皇上的面已经表了谢意,父亲回来也亲自执礼上门谢过了,我与他并无儿女私情。” 对于许郅,林雅璇总是怕的,他在的时候,她都尽量做其他事搪塞避着,这倒让许沅敢在父亲面前说些不能让她听到的真话。 “哦,与他真无私情?”可他看七皇子的眼神可时常在他女儿身上逗留呢。 “爹爹…”许沅失笑。她为免与他有过多交集,竟没注意他投注在自己身上的目光。难怪父亲这么想,昨夜应贵妃也频频睼她,想来也是因着他的缘故。 “不是就不是,不管沅儿心仪谁,爹爹和你哥哥总不会让他欺负你的。” “沅儿知道。”埋首在父亲怀里,许沅明白,其实她一直都是那个被宠爱着的许家独女。 第四十二章 病因 许沅带着杖伤初愈的红蕊,信步出门了。林雅璇不知道,许郅怎么会放了许沅自由公然出行,虽然诸多猜疑,但她并不想分精力去追究根底,她不在乎许郅父女那日说了些什么,她的目光从始至终都只锁定一个人———许沅。 要晅蘅盯着许府数日,终于等到许沅外出行动。她再不出门,他该像贼一样半夜潜进去,或者像讨饭的一样问着上门了。 街上如常热闹,许沅和红蕊东逛西蹿,主仆二人本是一起的,但在一糖人案处,突然各走各的。 “小姐呢?”家丁赵长生一愣,围着糖人案子绕了一圈,仿佛许沅能在案子另一边等他似的。 “你问我我问谁?”贾光烦闷的挠着头,语气极不耐烦。 “那怎么办?”赵长生苦着脸。老爷交代了让好生跟着小姐,可他俩第一次陪着出来,就把人给跟丢了,还谈什么护卫主子,他们得先找着主子的呀。 “咱俩先走,在门口不远的地方蹲着,等小姐回去了再一起进门。” “可…小姐要出了事,我们两个不得…” “大街上人来人往的,哪能出什么事!长生啊,别怕,凡事有你贾大哥挡在前面呢。” 赵长生还踮脚探头四下里张望,被贾光一把拉住往回走。 “小姐,你这样把人甩了,老爷下次还能让你出来?” “谁说我把人甩了?没有啊。”许沅掀起眼前的帽帷,杏眼无辜的调皮转动。 “他们回去…” “放心,他们会等着和我们一起回去的。” 她那日只是试着请示父亲让她出次门透透气,不成想父亲说她随时都可以出行,只是身边要带着家丁护卫。 在那之前,父亲和兄长曾在书房里谈话谈了很长时间。许沅知道,他们谈论的话题必然与她有关。父亲没有追问中秋夜宴的细情,反而给了她方便松了对她的看管,应该是兄长说了什么。 她不是随便点了谁当的跟班,贾赵二人是她特意要的。这不,贾光这破机灵劲儿就显出来了嘛。 “是了是了,他们是得和我们一起回去呢。”红蕊本不理解,但看了许沅脸上的笃定得意之色,瞬间明白过来。这二人是小姐的护卫,自然得跟着小姐,哪里能告诉老爷他们没跟住人! “这疯丫头要做什么?东游游西逛逛南走走北窜窜,什么也不买!瞎溜达!也不嫌累!” “蘅公子,您可别抱怨了。想想怎么牵上她,解了那毒才是呢。”武阳本是在要晅蘅身后悄然跟着的。但要晅蘅跟着许沅饶了大圈,再回到长乐市,也不再装未看见无视他,走过来痞里痞气搭上他肩一连三叹。 要晅蘅不知道,他虽戴了帷帽,但一身紫色想不扎眼都难。武阳拿开他手瞅了个暗处避远,压低声音说:“她不是乱逛,她有自己的目的。” “嘁,我还不知道她有目的!要你说!我就纳闷她一个大小姐扫寻门店做什么?做生意?找人?” “你去英雄救美,不就能轻易知道她要做什么了?”武阳现在就想看看要晅蘅要怎么搭上许沅,还说服她吃下他给的药的。 “哎哟哟,你这人走路怎么不看道的…” 武阳惊得恨不得把眼珠子瞪出来,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串葡萄。这…这么简单粗暴的? “谁不看道,明明是你自己撞上我家小姐的…” “别说话!” 要晅蘅借着扶人,手已经顺势搭在许沅脉上。沉声一喝,生生阻断红蕊的斥驳。 “你还有理…” “小姐可知自己中毒了?” 红蕊撸着袖子本要去拽紫衣人,听清他所说之话,将将止住手脚,求解的望向许沅。 “啊?”这倒怪,她怎么不知道自己中毒了? 要晅蘅一把扣着许沅手腕,将她带到一无人巷子里。 哼,就不给你武阳看。 “作什么,放开!”红蕊恨声拍开紫衣人的手,“你才中毒了,你全家都中毒了。” “红蕊!”许沅刚才愣了下神,不备被紫衣带到这无人暗巷。但她眼观四向耳听八方,并无其它嘈杂人物,再看紫衣人,也并没有无礼之处,是已不让红蕊过激。 “小姐最近受过皮肉之伤?这毒须得见血才能生效…” “你既说我中毒了,那请问,此毒何症?” “没有什么特别症状,年后才会要人命…” “小姐,你别听他的。哪来的江湖骗子,满口谎言张嘴就是‘要人命’,休想无中生有惊吓我家小姐。” 要晅蘅被红蕊一通蔑视和诋毁,心下恼道:任你死活,小爷还不想管了! “中毒者何症?” “小姐……” 许沅扬手,示意红蕊不要说话。 “哼,初时没什么明显表征,中毒的人偶尔会觉得困乏疲软,但都不妨事,越到后边越是昏昏沉沉,虚软无力,状若风寒,但风寒之方不可解其症。” 要晅蘅已经要抽身准备走了,但许沅既然追问,他不妨告诉她的。反正,依着她侍女的言语行事,断不会信他。 所以,亓王伤后再染风寒,久病不治,葬身山体而终,实则全是因着中秋夜宴这一支毒箭这一味毒药导致?神不知鬼不觉,已将他名字落在了生死簿上? 思及前尘往事,许沅的神色忽而惊惧,眉头紧蹙。 “小姐……” “红蕊,你在巷口看着,别让人近前来。” 红蕊瞟了瞟紫衣人又看了看小姐,即使不放心,还是朝小姐点了点头依言向巷口走去,机谨地守着。 “你做什么?!”要晅蘅没成想许沅会突然拽住她的衣领漏出肩头,她的举动让他一惊。 但不等紫衣人作出反应动作,许沅已经松开领子,反手一把抓下紫衣人的帷帽。 “你……你诡计多端、奸猾!狡诈!”要晅蘅连退开几步觑着许沅。此时程泽那句‘不知道她揣的什么心思’一下子就飘在他天灵盖上。 紫色发带被许沅粗野的抓扯帷帽弄开和发丝绞乱披散开来,帷帽下的人神色颇恼,剑眉细拧,星目含惊带怨的睼着她,鼻梁高挺鼻头圆润,一张偏女性的丰满嘴唇此时呡成一线。 “你个疯子你不许过来!” 许沅如若未闻,取下自己的帷帽步步逼近,近到他退无可退,近到她能看清他白净脸上的细小绒毛。 朝定澜,我就不该帮你来管这疯女人的毒,我现在走还来得及吗? “紫紫,你真漂亮!” “呐?”要晅蘅又是一愣:这疯女人是什么路子的啊? “如您所说,如您刚刚所见,我肩上确有外伤。紫紫,神医,认识一下啊。”不等对面的人想不想要不要和她认识,许沅盯着他自顾往下介绍“在下许沅,请多多关照。” “不是,你管我叫‘紫紫’作什么?再说了,你我萍水相逢,就此别过,我管你姓甚名谁。” “不让叫‘紫紫’?‘紫紫’是你小情人对你的昵称!那行,漂亮哥哥。你看你这话说的,你不是回春圣手嘛,您若解了我的毒,从此您就是我许沅的救命恩人,咱们也就是生死之交了,当然得好好认识一下。” “谁要救你了?你家丫头不告诉你了,我就一江湖骗子,我说胡话吓你呢……” 许沅心底哀叹:哦吼,红蕊把大神得罪了! 第四十三章 穿紫紫的漂亮哥哥 “漂亮哥哥,紫紫,相请不如偶遇,您看,街道那么宽,好巧不巧就你我撞着了,好巧不巧,您就扶我一下,好巧不巧,您手就刚好落我脉上,好巧不巧,就诊出我的毒症了……您看,这不是缘分是什么?” 呵,哪来那么多好巧不巧,去它娘的狗屁缘分,怪他闲得慌的!要晅蘅此刻只觉得自己多事,瞎显摆。就该让朝定澜自己潜进许府打晕许沅把药给她塞了的。 “呐呐呐,别说这些有的没的,我一个江湖游医,您是千金小姐,咱们就此别过……”武阳还好奇他要怎么劝许沅服药,这下好了,是许沅倒追着他要解药了。 “紫紫,您仁心仁德,四处行医,品格高尚,您总不能见死不救?” 她中毒,紫紫随手一搭就给诊了出来。想亓王府何等厉害,亓王何等人物,他身边竟无人知晓他身子一日不敌一日真正的原因,京中唯有下毒者明了,可那位怎么可能会予她或者亓王解药?世上识得此毒的没有几人,如此可见紫紫的医术有多高明,现在除了他,无人能治,她自然得死皮白脸的赖着他。 “喏!”要晅蘅将装有万毒丹的玉瓶抛给许沅,她接住启开倒出几粒在手心。见她作势要一把吃掉,要晅蘅吓得赶紧出声:“一颗!” 许沅却把药装回瓶中,捏着一粒凑上来,目光与他直视。 “紫紫,我不轻易信人,但你是个例外。你长这么俊美这么好看,你不会骗我的对?”许沅真挚地望着他的眼睛,希冀能看到慌乱或闪躲,可他坦坦荡荡任她盯着,听她低声开口问,就轻眨眼作以回答 “漂亮哥哥,我如果吃了你的药死翘翘的话,我就变成缺眼睛少耳朵歪嘴巴的丑八怪鬼天天跟着你,恶心你。”说完毫不犹豫仰头把药吞了。 要晅蘅见她口气凶狠的说出孩子气似的话,看他的眼神却不像之前带着审视和侵略性,这会儿已经换了满眶的笑意。 “你就不怕我真是骗子?”明明被肯定了,明明她也交代她不轻易信人,他是例外,可要晅蘅反而不知道怎么的心里不是滋味起来。大概,是因为他从不相信别人,也从不做让别人相信的事。 你没骗我,我确实是中毒了。她从亓王前世的死因上肯定了这个结论,却不能和他这么说。 “你我初次见面,若不是不小心撞着了,这一生都未必有交集,你能骗我什么呢。不过……” 不过什么?要晅蘅望着许沅,示意她说下去。 “不过万幸遇着你,我又捡回了我这条小命。”从瓶子里再倒出一粒药后,将瓶子还给紫紫。 “还有个人,好巧不巧也救了我。喏,我再取一粒哦。”药是有了,可她怎么给他?怎么让他相信他中了毒而这是解药,再吃下去? “小姐……” 红蕊快步走来,看见紫紫真实容颜后脚步一滞,看着他面容的眼珠子一动不动。 “红蕊,好看?” “好看。”红蕊本能的回答,反应过来之前他罩着帷帽时还说他是骗子,忙转向许沅。“不是,小姐,人不可貌相,你千万别被美色迷住了。不是,我的意思是说,他确实俊美非凡,但即使颜色美丽不代表他就不是骗子了……” “看,紫紫,我不是诓你帮我解毒才夸你好看的,是你真的美得让人垂涎。” “小姐,你可是个姑娘家,你这话!” “怎么了,美就是美啊。这世上很多东西都可以作假,唯有美丽,最直接最真实。” 虽然过程有点离谱,但许沅的毒是解了。他可以撤了。 要晅蘅拽也拽不下许沅抱着他胳膊的手,无奈道:“又怎么啦?” “嗯!”许沅下把一抬望着他紫袍下的葫芦,“我请你喝酒!” “你真是个麻烦。”要晅蘅不客气的夺过许沅手里的紫色帷帽,面色厌烦。 “哦哦哦,不喝就不喝嘛。” 许愿无视他的冷眼,踮脚够着身子帮他把帷帽戴正。 红蕊看着这样狗腿巴结的许沅,不禁摇头在心底哀求:小姐啊,你克制一下自己,别被美色迷昏头脑! “紫紫,漂亮哥哥,请问您尊姓大名?” “你不是说了吗,紫紫。”哪有人这么不见外,初相识就左一声哥哥又一声哥哥,还耍奸计抢他帽子。要晅蘅没好气的瞪着许沅。 见他不快,许沅识趣地闪到一边让开路。却还是忍不住追着他背影说:“我叫许沅,住左惠街与玄武街十字路口往北第三宅的许府,你在京中行走若有什么不方便处,可以去许府直接报我的名字。”若非借尸还魂,他陌路相逢的脱口一句诊断,最多换别人一记白眼一句‘神经病疯子’罢了。再者,如不是她死缠烂打,他其实并不用也不想管她的死活。 她说她信他,那他这么冷漠不近人情是不是过分了?要晅蘅对一个巴心巴意一口一个‘漂亮哥哥’讨好他的人这般漠视,到底不忍心。放慢脚步扭头看去,她站在原地,见他回首,俏皮的歪着头冲他笑。 要晅蘅假装是不经意的回头,并不对她予以任何回应。可紫纱下丰润的嘴唇却不由自主的提起,眼角的笑意延展,素来不羁的眼神里盛了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莫名情绪。 疯丫头! 风扬起,与他迎面而来的人随这样一张脸在自己眼前走过,只一眼,惊鸿一瞥,霎时心神失落,脚下不能动弹,只直勾勾的追着那身紫色,如风一样湮没在熙熙攘攘的人流里。一众随从并不敢出声,直到她自己回过神来,喝令道:回宫。 回宫,让啊宸帮忙查出此人。 许沅望着不知是被紫紫周身潇洒的派头,抑或偶然被风带起的真容所吸引驻足下来的一队人。领头者被拥簇着,衣服华美,做工考究,配饰珠玉叮当,在短暂的失态后,迅速恢复了平日的高贵,脚步轻快的往北走了。 看样子,是朱门府邸里出来玩耍的小姐。单那一身的贵气,气度不凡的护卫,还有连贴身丫鬟也罩着面纱的严谨做派,可见她必然出生于权势鼎盛之家。 紫紫,你这身好皮囊祸兮福兮?你这么随性嫌麻烦的一个人,这回怕是惹上真的麻烦了。 “小姐……”直到紫紫的身影消失,许沅盯着的为紫紫停住脚步的那群人也看不见,红蕊才适时的出声。 对了,红蕊刚才不顾她吩咐,不再守着巷口,反而急急的过来唤她,似乎就有事要说来着。 紫紫会有怎样的际遇或者问题?以后的事以后再说,现在凭空担心揣测也改变不了什么。如果有些麻烦注定避不开,那她决不会坐视不理,只要漂亮哥哥有难,她一定倾力相助。 许沅回过味来,顺着红蕊的目光,看到了一个笼着一身宽大衣服顶着一头乱发的人,浑身脏兮兮的辩不出男女,唯一双葡萄似的眼睛,黑溜溜望着她。 似乎在哪里见过? 许沅转头,用目光征询红蕊。 第四十四章 笃定 要晅蘅知道武阳一直不近不远的跟在身后,所以总往人流稀散的街心走,偏让他不得不忌讳着保持距离。他越想知道巷子里的后续,要晅蘅越是故意慢吞吞的东摸摸西看看,就是不让他有机会到跟前来问询。 活该,谁让你嫌我紫衣招眼! 直到他从后门处无声的进了王府,武阳才得以站在他面前。 看着故意无视他,并且一直让他当个小尾巴般跟在后边却不能上前的人得逞的笑着,武阳也觉得好笑。真的,又幼稚,又无聊,不知道两个人怎么就像弱智一样玩起来了。 “许小姐把药吃了?” “怪了,翟叔和定澜都不在意,府里一贯的冷漠,不关注别的人和事,你怎么就对那疯丫头额外上心?” 要晅蘅答非所问。 “不是我良心发现想救许小姐,只是她多次解了爷的围。翟叔觉得她有所图,但不管怎样,这世上真心也好,有所图谋也罢,敢明目张胆对主子实实在在伸出援手的,整个大昱也没几个。而且……”武阳不自在的把视线丢向别去“我觉得许小姐是爷的福星!” 不怪武阳不敢看着要晅蘅说这话,实在是他给的这个理由毫无根据,非常迷信,特别唯心,他知道只他有自己一个人这么认为。 “你可以去街上摆摊了。反正都是掐着指满口浑说。” 武阳听到爷讽刺连带打笑的话,无从反驳,但还是在心底告诉自己:要好好护着许小姐,这几次的事情都显示出,凡有她在的场合,爷虽也免不了遭些皮肉伤,但总能有惊无险避开更大的罪责和伤害。 “他是不是中邪了,还是被疯丫头灌了迷魂汤?”要晅蘅取下帽子,不解的目光投向武阳。 “不用管他,他是让许沅一而再再而三巧合下的袒护震着了。”不怪武阳迷之崇信许沅,实在是他身上意外总是不断,跟着他的人这些年无时无刻都绷着神经。是人总会倦累,总祈望所谓的守护神出现。 “话说回来,她怎么你了?‘疯丫头’这是个什么说法?”朝定澜坐下,抬眼望着要晅蘅。 许沅行事确实有些不按常规,出人意料,但心思细腻,结局总的来说还算合乎情理。虽出格,但还不至于‘疯’。 “她不质疑我说话的真伪,不追究我的身份,也不找别的医者考证。我告知她她已中毒后,她问了中毒后的症状,便哄着我说:‘仁心仁德……总不能见死不救?’这不就赖着让我给她解毒吗?”要晅蘅坐在朝定澜对面,挑眉追问:“不是说她心思不简单吗?怎么我觉得她这里”话一顿,用右手半握食指点了点自己头,“少根弦。还有,她到底也是官家小姐,怎么毫不矜持不顾礼教直勾勾扑上来就喊‘漂亮哥哥’!她倒不见外!” 武阳听了瞪大双眼,悄悄的用余光去瞄爷。心底直呼:许小姐呀许小姐,我们爷也是英俊倜傥,一表人才,气概非凡的! 朝定澜认认真真的看着紫紫,多久没仔细看他的脸了?紫紫这张脸确实生得出挑,他们交好多年、相处一贯地随性自然,所以常常忽略了紫紫的容颜。他大概是天神不小心遗落人间的宠儿,它把天地间最美好相称的五官,最极致的骨相,都偏心的给了他,造出了这样一个清新俊逸、遗世独立的美男子。 漂亮哥哥吗?她也许并非以貌取人者,可像阿紫这样的,任何人都会控制不住让自己的眼睛跟着他移动。她若见着自己面具下,右眼眼眉上横亘着狰狞疤痕的一张脸,会不会恶心作呕? 被朝定澜这么定定的打量,要晅蘅不爽的踢他一脚:“嘿!” 想什么呢?你与她之间,以后都未必会见面再有交集!朝定澜暗自嘲笑。 “她既然要央你帮她解毒,自然是要好好讨好你。初见面,你姓甚名谁什么的都不知晓,除了一张脸。她不往你脸上去找措辞形容,还能怎么着?” 要晅蘅微微眯了眯眼,没看到朝定澜神色有什么波动。许沅于他,真的只是相互利用的人而已? “嗯,本公子承认,我就是再世潘安。可她总不会因着我好看,就我说什么就是什么了?”许沅其实有质疑他,她一开始倒了一把药且扬手做出要吃的样子,其实那时只是作势。在他说完“一颗”后,她凑上来质问是否能相信他,认真地和眼神肯定的他对视并强调应该能相信他时,才毫不迟疑的吃了他给的药。 她为什么不觉得她中毒这个事是他胡诌乱说的?她为什么凭着他的眼神就坚定了对他的信任? 对于阿紫没说出口的疑问,朝定澜也沉眉深思,除非…… “她并不知道那箭上有毒,也不是相信你,而是你说的中毒后的症状,让她笃定的确认了中毒这个事实。而且……” 朝定澜在感觉到有问题时,会习惯性地将右眉锁起,就像现在。但因为有面具掩着,除了亲近的人能看到因眉头锁起而轻微收缩的眼睛,旁人并不能窥探到他的变化。 “而且,她似乎非常清楚,世上没有几人知晓并能解得此毒,她虽然不知道这是什么毒药,却知道此毒的发作症状,而你所说与之全部对得上。她仿佛亲历过某人中了这个毒,亲眼看着过某人因此毒不救而亡,那个人有绝对的权势和能力让所有医者为之诊治,但却没有一个人诊出他中毒;许沅非常笃定一个事实,就是能察出此毒的你,必然比那个因中毒而故的某人身边的医者都高明;她更笃定的,只怕是除了你,再无人能解此毒!所以,不管你给她的是否是真的解药,她都要赌一把!” 朝定澜顺着思路清晰的说出来的推测,令他后颈发凉。什么叫亲历过?那个权势和能力极高的人是谁?莫说京中,大昱和周边能略微左右点局势的人物,还没有不在亓王府视线内的。 可许沅所经历的,他们闻所未闻。就像,之前的“焦三仙羹”。 要晅蘅听完,也不由得寒毛立起,怔怔地问:“你说的是许沅还是什么鬼?” 武阳在一旁接道:“就不能是神仙?” 当然,回答他的,是四只看神经病一样的射过去的白眼! 第四十五章 犟丫头 红蕊见许沅没有印象,不出声的用嘴形比划道:“小乞丐”。 啊?什么啊? 许沅还是一头雾水。 “包子。”被那女孩用眼神死死的锁定,红蕊无奈,小声的凑在小姐耳边提醒。 小乞丐?包子? 包子?小乞丐? 是她! 就说,怎么特别眼熟呢。 她站在巷子口,像“望夫石”般定定的一动不动的守着许沅和红蕊。 许沅用只有她和红蕊能听到的声音问:“她什么时候来的?” 红蕊摇摇头:“不知何时尾随而来,但似乎一直跟着我们。你命我去巷口守着,我过去时她已在转角处候着了。” 许沅望着她,她也望着许沅,但却一直没有别的动作。 呵,要找姐姐我还不愿意屈就上前? 红蕊见自家小姐斜倚靠墙回望着那丫头,面上并无多余的表情,揣测不出她在思量什么。是以默不作声,静立于旁。 死小孩,挺能忍耐哈!看你坚持到几时!姐姐我奉陪到底。许沅故意对着她向上挑了挑眉。 红蕊默立在侧,站啊站啊……算了,我陪着小姐和那丫头较什么我?站得脚跟生疼,自找罪受?红蕊看这阵势,小姐和那丫头怕是一时半会儿都不会动摇轻易示弱!索性取出手绢弯腰铺在地上,舒舒服服的坐下了。 许沅用余光看到红蕊悠哉坐下,追悔自己干嘛装13,靠什么墙,就应该坐着和她杠才对! 这是人还是石头,怎么做到动也不动的?许沅感觉自己抻直受力的那条腿隐隐有着抽筋之势,心里一个劲儿的犯嘀咕。 对呀,是人非石,呆杵着作甚?她不说话我还跟她一起犯傻对峙着干嘛,等着叙旧呢?还是指望她能请你喝茶? 这么想,思路不就打开了嘛! 许沅为自己的不支想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有了这样的心理催眠,当下便不再在乎谁更持久坚韧,俯身捏了捏腿,连眼神都没给红蕊施一个,甩开脚步向着巷口走了。 爱坐你就坐着去,小样儿! 这这这……怎么还不带我了呢!红蕊一个激灵赶紧站起追上去。 六 五 …… 许沅故意撇了目光不看那丫头,只在心里倒数与她之间越来越近的步伐。 零 哼,不管她了,擦身而过丢下她径直走了就是。 许沅瘪瘪嘴在心里念叨时,感到衣角一赘。 许沅脚下不动扭身看去,她细瘦的手指拽着自己的衣角不让走,拿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委屈可怜的望着许沅。 心口不由自主的微微一搐。 了不得了不得!单这双眼睛就能把人吃了! 许沅才这么想,就见她眼圈一红,亮晶的泪水顺着眼角淌下。 “啧啧啧,别和姐姐打苦情牌玩攻心计!说,这次是怎么啦!” 许沅不得不承认自己没用,嘴里虽这么说,但实际上早就被这个倔犟的小丫头攻破心房,输得丢盔弃甲。 其实,小姐不似她自己说的那般冷漠寡情,相反,她无人触及的心底深处总是细腻温暖,满怀着柔情。就像现在,明明可以什么都不管的抽身离开,她还是停步扭头过来。 “你不吱声我可就真要走了……”许沅都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好性子,本来想吼她,但出口的声音却和哄小孩一样。 “小姐好心,救救他们!” 那丫头下跪说完,一只手仍拽着许沅衣角,另一只手胡乱去抹自己管不住的眼泪。可她揩呀揩呀,泪水还是不争气的如断线珠子滚落。 这是许沅第一次听她开口,声音带着嗓子发炎的嘶哑,气息虚弱的识不出她本声。 他们? 许沅将心底的疑问暂放一边,弯腰去扶那丫头起身。可她一个人竟拉不住,只得赶紧示意红蕊和自己把疲软跪坐下去的人扶起来。 “喂,别倒下啊!” 可哪里扶得起来,拽都拽不住。犟丫头已经昏过去了。 许沅伸手在她额头一探:好家伙,这不得把人烧糊涂了!立即屈腿跪下,双手抓了她腕子把人往肩上一带。 红蕊来不及反应也来不及反对。 “红蕊,把她扶我背上来。” “小姐,她一身尘垢,让我来……” “快!”这个时候,怎的有那么多话! “找就近的医馆!”人命当前,不应该有任何讲究,更不应该分什么主仆贵贱。 红蕊不是被小姐的命令支使的,她是被小姐那一刹的眼神控制,整个人不由自主的随小姐所支配。 等红蕊意识到刚才小姐的眼神有多凌厉和压迫时,人已经在医馆里了。 红蕊暗暗观看小姐,她神色凝重的望着年轻的大夫在那犟丫头身上扎针。细细琢磨刚才小姐的眼神,红蕊还是不由自己的打怵。只一瞬,倏忽而逝,但已深深烙在红蕊脑海…… 这是他们进的第三家医馆,只有这家医馆的大夫接诊了。其余两家,一家只粗扫了一眼小姐背上的小丫头装束,就挥手赶人,连话都懒得舍一句;另一家他们还未踏进门槛,就被药童撵出来,边撵边嚷嚷:哪里来的小乞丐,我家大人只接诊提前预约的患者,快走快走。 小姐想是没办法,着急着犟丫头的情况,只得按下恼怒不看有人气生意好的医馆,寻了偏巷里门庭冷清的这一家。 到跟前,也不等里边的人出声,许沅就把犟丫头放在椅上,眼神如刀落在医馆里唯一的活人身上,同时冷声喝到:“是大夫就给我治人,若不是大夫,救不了人,本姑娘现在就砸了你的匾子!” 红蕊从未见过小姐的这一面:果断,利落,锋锐。 “不……我不是大夫,我是学徒……”那人被许沅吓得话都说不利索,但被许沅狠狠地盯着,忙连声说:“我这就去楼上请大夫!”话未说完已蹬蹬攀着楼梯护栏往上跑。 “想摘我的医匾,就怕你没这机会!”话音落下,一个年轻的男子拦住上楼的学徒,右手借着在护栏上一撑跨腰翻身轻轻跃下。 “哼,有没有机会,得看你是嘴上厉害还是手上厉害。” 那年轻人疾步走到犟丫头身前,并不因她着装腌臜面容污垢而有任何异色,骨骼分明的白皙手指自长袖里探出锁在犟丫头脉上。 许沅不懂中医之道,只能一旁干看着 “小姐……”犟丫头在针尖的刺激下幽幽醒来。望着许沅,眼眶再次畜满雾水,挣扎着就要把窝在椅子上的自己滑下来。 “坐好!”许沅沉声喝住。 “我弟弟妹妹病得厉害,我跪遍城中所有医馆,求不得一人相助……”犟丫头咬着牙迎着许沅的阴沉的脸。 “他们自然不会管,小姐背着你跑了好几家医馆,人家连门都不让进!”红蕊也气急,纵是犟丫头无银钱相付,可小姐和她相陪着,总不会欠他们一毫一文。有他们都是如此,单犟丫头一人,谁又会理睬? 第四十六章 动杀气 “哟,这样豪横的派头,又要摘人牌匾,又强命别人坐下,我道是谁呢,原来是许大小姐!难怪!难怪” 红蕊不知所以的望着从门外走进来的三人,说话的是走在前端的一个贵公子。她望向小姐,眼里噙着担忧。 因她还在养伤,小姐并没有将宫宴上的种种与她详说,但小姐受伤、中毒,这些事,她今日已全部串联起来,明白过来,全是当日宫宴上所致。来者语气如此不善,只怕也是宫宴上有所冲突。 许沅用眼神安抚下红蕊的忧虑,冲走到身前的人行礼: “这么些天未见,虞二世子竟还记得许沅,真是令许沅惶恐。” “记得,怎么敢不记得,自别后,我脑子里日日都是许小姐的尊容,夜夜都是许小姐的模样!” 旁人单听这话,不定琢磨这二人是何等情意缠绵。 可馆内人望着从后槽牙里挤出这番话的,京城里无人不知的国舅府世子爷,有的人暗自为许沅捏把汗?好好的日子不过,她怎的惹了这个人?有的人则幸灾乐祸、好整以暇的看热闹,反正虞也好,许也罢,都是高高在上,与自己无关之人,谁整了谁都是值得喝一壶相庆的快事。 “劳您记挂!托世子的福,许沅,好着呢!” 许沅无视他眼底的愤恨,神色正常,应对自如。既然结下了梁子,以后多的是麻烦,她现在可不能为着他几句话就恼怒上头。 虞谨偲见识过许沅的嘴巴有多厉害,讥讽几句图个一时痛快而已,讨不了什么实质性的好处。他试着忽视心头的厌恶,但还是忍不住拿手掩鼻才把眼睛转向椅上的犟丫头…… “你听见了,许小姐的侍女说了,可没人卖许小姐的面子,愿意治你这样的小叫花子。” “要不是她挑衅,这个一身白衣的大夫能为你这脏兮兮小叫花子诊脉扎针的?” 众人不语,任虞谨偲一个人接着说劝不停。 “我看你邋邋遢遢,这双眼睛倒有几分漂亮,换身衣服捯饬,在我虞府做个丫鬟,吃山珍海味、穿绫罗绸缎,岂不比求她强?” “你跟了我,我马上让他去帮你救治你弟弟妹妹!” 红蕊听过虞世子的名号,没想到真人和传闻一样的蛮横霸道。 一身白衣的年轻大夫听了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立在一侧用棉质的手帕擦拭手中的银针。 “小姐,我只信小姐!”犟丫头只用坚定的眼神看着许沅。 “哼,我虞府一句话,你以为这京中哪家医馆敢接治?他们可还要开门做生意呢。你如果不跟我,你和你所谓的弟弟妹妹,无人救治,必死无疑。” 虞谨偲就是要抢许沅的风头就是要打压她,可小叫花竟然不买他的账!如果小叫花敢违逆拒绝他,那就别怪他私下搬出父兄的名头给各医馆放话了。 犟丫头不敢再言语,只是咬着唇,看向许沅的双目里一片模糊,泪珠儿直在她眼圈里打转。 许沅只是许沅也就罢了,谁杀谁,谁死谁活都无所谓,因为在她的意识和她所处的这个世界的观念里,本就尊卑有别,贵者凌驾一切,贱者如同虫丸。可她不是以前的那个许沅,她也曾经,生活在人人平等,生命至上的时空,生命之于人权,是所有人都享有的最基本的保障和权利。 可现在,虞谨偲竟狂妄如斯,无法如斯! “在世子眼里,人命何价?” “世子权高位重,便能随意决人生死?” “或者于世子而言,普通的芸芸众生都不配为人不配活着?” 红蕊上前拉了拉小姐衣袖:小姐,你再不忿,也别正面去冲撞这位世子爷呀,他们三个大男人,咱们可是把随从都舍一边没让跟着…… 许沅甩开红蕊的手,逼视着虞谨偲:“还是说,世子当真要枉顾公理律法,毁了你父兄多年的苦心经营?” 红蕊提醒了她,虞谨偲未必在乎犟丫头的死活,但是,她不信他不在意虞国舅一直为三皇子做的铺垫。虞大公子之所以能和亓王一时齐名,何尝不是为着朝卫黎争储时有笼络人的优势。 如果这些他都能弃之脑后,那么:“或者……” 许沅逼近,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道:“或者,世子为着些许小事想和许沅拼个鱼死网破?我这人护短,我的人,我欺得旁人欺不得!巧了,这丫头,我罩了!” 虞谨偲咬着牙恨声说:“我若要他们死……” “那你就为他们陪葬!” 虞谨偲不可思议的瞪着许沅:这个疯子!以她的行事风格,她绝对说得出做得到。现在,她的眼睛里的杀意全然没有一丝掩饰。 其他人看不见他二人神色交火,也听不到后来的摊牌,只是见虞谨偲突然笑了。 他回头看了小叫花一眼,那一眼,仿佛要把面前的小东西吞进眼里:她的人?哼,未必,他要的,就从来没有失手过。有朝一日,非让许沅看看,究竟是谁的人! “开个玩笑而已,许小姐又不是第一次和我打交道,怎么当真了?” “哪里,我以为是世子当真了呢!” 他二人毫无芥蒂似的对笑,弄得旁人莫名其妙。 “许小姐,你这人有趣,咱们,来日方长?” “世子慢走,许沅随时恭候您的赐教!” 虞谨偲招呼一声,跟着他的那两人一人快步跟上,另一人,冲许沅颔首后,不急不慌的漫步跟上去。 医馆里恢复了平静,犟丫头挣扎着从椅子上下来:“小姐,您好人做到底,帮我请大夫去看看我弟弟妹妹好吗?” “让我给小姐为奴为婢都行,我一定报答小姐。”犟丫头说着就要下跪。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格尊严,你不用跪我。你既说了会报答我,那也就不亏欠我什么。” 许沅阻止了犟丫头,转身面对白衣大夫:“许沅适才心急,口无遮拦,唐突了大夫,许沅在此向您赔罪。” 许沅一改之前的狂妄,当真躬身致歉,动作爽利毫不忸怩,半分大小姐的姿态都没有。 “我们阆州凌家,祖上便是医师,祖上传承下来的家训‘医为仁术,以德行之。不以贵贱分患者,毋用岐黄断恩仇’。你救人心切,且之前进的医馆做法也是委实过分让你寒心,你那般行事情有可原。” 凌大夫说罢,对自称学徒的那个人道:“小四,背上箱子,随我陪他们去一趟。” 许沅忙上前一步:“凌大夫如此体谅,许沅万分佩服也万分感谢。之前冒犯贵馆,凌大夫不予计较是凌大夫心胸宽广;凌大夫不嫌弃患者污秽亲手诊疗是凌大夫医德高尚。可是,虞世子是皇后侄儿,国舅府最宠爱的小公子,凌大夫的医馆尚在装整还未正式开业,如果您现在出手,我怕……” 第四十七章 江湖医生 “你不是说你的人,旁人欺不得吗?我初来京城,人生地不熟,正想借这个由头让许小姐欠我个人情,也不时罩我一二呢。” 许沅望着此时浅笑晏晏的凌大夫,与之前从楼上跃下时充满霸气和豪气的样子判若两人。 “这是诊金,小小谢意,望凌大夫不要推辞。”许沅双手奉上一锭纹银。 “您信手就让这丫头退烧醒来,这份人情许沅自当铭记。但您和医馆要在京中立足,最好不要开罪虞世子和国舅府。您刚才已帮了许沅大忙,如您所说,您初来京城,许多人物关系不是太了解,许沅不能自私,累您蹚这趟浑水。” “京城的浑水,何止这一趟?”凌大夫也不推辞,接过纹银接着说: “但朝廷有朝廷的法度,江湖有江湖的规矩,虞文钊这个国舅爷是聪明人,他那个长子虞慎恣也不是泛泛之辈,有这样的父兄压着,虞世子想闹事,只怕也没人敢助他。” “我这个江湖人的医馆,要想在京城里开下去,有许府罩着岂不方便?” 许沅由衷笑笑:“凌大夫医术卓绝,武艺超群,江湖朋友必然不少,也许,是您罩着许沅也未可知!” 她与虞谨偲说的那几句私密话,他悉数囊在耳中,可见其能力不简单。这也许,就是武侠剧里说的内力深厚。 也罢,多个朋友,总好过多个敌人,更何况,兄长以后走江湖,也需要江湖朋友相帮衬。 前檐坍塌,后檐倾斜,屋顶疏落的盖着陈旧的茅草。房外野草盛茂几达窗高,窗户破落,自里边用碎布密密挂着。 许沅不知道这一行人是怎么跟着犟丫头七拐八弯到了这么一个慌寂的破败门前。 踏进房间,潮湿的腐草气息时有时无的从鼻尖飘过,房内只有大门和屋顶破洞处渗进去的微弱日光。小四跟在犟丫头后边,进了门扫了房间一圈,光线暗到几乎辨不出方向,立即掏出火折子点燃举在凌大夫前边。 直到犟丫头点亮了靠墙的一碗油灯,整个房间才直观起来。 正屋里,几张小兀凳围着一面用石头架起来半人高的脱漆圆桌,圆桌上一个没了提手的竹篮里装着蔫的野菊和别的小碎花。一张腿脚折了一根的方桌用木棍顶着倚在墙角,油灯就放在上边。桌下一个大盆,装着用一张方布盖着的干净碗筷。横向三个房间由正屋左右两道长门互相连接,房间里虽然因近来秋雨屋顶漏水而格外潮湿,但打扫得还算干净。从提篮里的花可见,近来几天无人有精力去照管,从花和卫生上可知,住这里的人对这个“家”很用心。 看着犟丫头端了油灯领着凌大夫先望左间走,许沅收回打量眼前“屋子”的双目和思绪,跟了过去。 左间正中一张旧床,并排躺着两个人。走近看清,二人共盖着一床浅碧色缀芙蓉花的薄被,发黄的枯燥头发散在枕上,面色透着不正常的酡红,双唇泛白且干巴巴地微张,唇鼻一起用力的呼吸着。 除了一张藤椅和半扇木屏,屋内没有多余的物件,犟丫头把油碗边上的绳子提起挂在屏风的破裂木缝里,去墙角搬藤椅。 她本就消瘦,又生了病,整个人在摇晃的灯焰下更显得弱不可支。 许沅哪里看得下去,堂堂一个大小姐,平时在许府要根针都有人递到手中的人,这时却忙上去把她喊开,和红蕊将藤椅抬到床前。随后把手对着椅子一示,嘴里恭敬的招呼: “凌大夫,您请!” 凌大夫对许沅颔首,看向许沅的眼中,较于之前只为交际似的笑里,多了几分肯定和诚意。 他的手交替着在二人腕上诊过,试了额温,翻看眼球颜色,随即展开针袋,取了银针在二人头、颈、胸几处同时下针。 这样同时间多部位分毫不差的施针手法,对于他而言却不过是翻覆手的事。小四早已见识过他家少爷的技法,是以习以为常,另外三人却看得目瞪口呆。 要不是场合和气氛不合适,许沅真想为之鼓掌喝彩。 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床上二人的额头沁出密密的带着恶臭的汗珠。 “揩汗,不能让汗液风干或者回浸于体内。” 听了凌大夫的话,红蕊抢在许沅之前,从袖中掏出手帕上前依令执行。 待她揩拭干净退回,凌大夫便离开藤椅,迈一步抵至床沿,俯身上前。他的双手伸至二人身前,中指与食指稳稳地夹住针柄,闪电似的迅速拔出银针。自下而上,弹指之间已将二人身上所有银针取下。同时,床上的病人似乎怕对不起他的一番辛苦,也伴着微弱的呻吟声颤了颤眼皮,慢慢醒转过来。 凌大夫这一番操作,干净、利落、准确、有效,许沅只找到“行云流水”这一个专业的词语来形容,再多,就是对一串连贯动作的“赏心悦目”了。 至此,许沅真心折服于凌大夫技艺之娴熟精湛。 看到凌大夫发际和鼻尖有薄汗,许沅忙从怀中取了锦帕,倾上前就要为之揩拭。 “吭……”红蕊嗓子不舒服,捏着喉头轻咳出来。 许沅忙把即将碰到凌大夫鼻头的锦帕往回缩,收回手放低递到他手边:“凌大夫!” 许沅略带尴尬的笑笑。她可没想那么多,避讳这避讳那,一堆没用的陈规旧矩。 “谢谢!”凌大夫假装不知,接过许沅手中的锦帕一边轻轻擦拭鼻尖和发际的汗,一边退离床沿,让欣喜的犟丫头靠过去切切的和床上二人泪眼相望。 “醒来就好,醒来就好。姐姐请大夫来了,别怕,啊!”犟丫头话落,三人哭着紧紧的把手攥在一起。 许沅联想到自己的兄长,他何尝不是拼尽一切的宠着她护着她! 红蕊见小姐眼圈儿泛红动了容,适时上前挽着她出了左间。凌大夫和小四也跟着相继回到正屋。 红蕊和小四立在两边,许沅和凌大夫围着脱漆圆桌,对坐在低矮的小兀凳上。 望着几次欲言又止的凌大夫,许沅率先开口: “凌大夫有什么事?您和许沅之间不用客气,请直接吩咐!” 第四十八章 如何安置是个问题 凌大夫见许沅言语真挚目光恳切,先在心里组织了一下说辞,才如实告知她:“她们初时感染的是秋季热症,此病原是季节性的常惯小症,两剂药下去也就不打紧了。可他们没有及时医治,一拖再拖,导致病情加剧,再加上这样潮闷的环境,使得空气阻滞,时间一久,就酿积了传染性。” 传染! 红蕊面色一变,惊惧的望向许沅:那我们岂不都…… 许沅会心,问凌大夫:“可是需要将他们单独隔离到干燥通风的环境?” 凌大夫自然没落下红蕊递与许沅的眼神,红蕊所传达出来的意思,许沅必然明了,但许沅却接着他的话问,仿佛并不关心自己是否已经染了病。 “你不担心自己也被染上?” “这并非瘟疫,一时半会儿的不至于让我们感染。更何况,若真是传染性极强,您作为大夫,是绝不会让我们进来涉险的。” 凌大夫颇感意外。他想到她可能是有一定的防疫常识,所以即使知道会有被传染的风险也能处变不惊,淡然自若;但他没想到她才被其他医者所驱赶,现在还能相信所谓“大夫”。 红蕊明白过来,缓了口气,恢复正常神色。见凌大夫似有迟疑,便解释道: “我家小姐的意思是,我们相信凌大夫您。” 信我? 他怀着不敢相信的目光征询许沅。 许沅坦然的迎上他质疑的目光:“大夫有很多种,有的为名有的为财有的图利,但无论世道怎样赤裸,现实,形势如何滑稽,讽刺,总还有披荆斩棘践行‘医道’的人,总还有坚守“济世救人”之初心者。” 这是许沅同一天第二次对别人示以信任而受到怀疑,但她的相信并不为此而有半点的折扣。 “确实,大夫与大夫不一样。但至少,您是值得我们信任和依赖的那种,不是吗!” 人与人之间,什么时候才能少些套路和算计,多一点真诚和善意?什么时候才能对各行的职业人多一些正眼和尊重? 许沅不知道,许沅也无法改变这样的现况,她只求她身边的人,有抵御伤害的能力,却也都能怀着爱与希望,和这个世界握手言和。 很理想化,很乌托邦,很不现实,但是有时候,人活着,是需要些不现实的希冀作支撑的。 凌大夫笑了,笑自己的狭隘,笑许沅的通透,笑在异乡有人初结识不知晓他的来龙去脉时,单就他这个人和他展现出来的能力,所给与的绝对肯定。 “如你所说,这里确实不适宜病人居住了。” 凌大夫释然而笑,说回了之前的话题。 这就不由得不令许沅苦恼了,要如何安置犟丫头他们? “我的医馆才开始修缮,药材、药柜乱七八糟还未来得及归整,匠人每天出出进进的,我有意要帮他们,但实在条件受限,心有余而力不足。” 见许沅为难着,气氛一时有些压抑,他玩笑道: “你还说治不了人就摘匾子,你看到几个立着的药柜就匆匆进门来,没注意到我那门额上压根连匾子都没有。我若当真治不好人,去哪找匾子给你摘的?” 红蕊忍不住‘噗呲’笑出了声,同时,犟丫头也从左间走了出来,一齐打破了眼下的沉闷氛围。 凌大夫站了起来,问犟丫头:“你弟弟是在右间屋子里吗?” 犟丫头点点头,仍旧端了灯碗领着他们向右间走去。 右间里只有一架大床和一个柜子,柜子里是成堆的衣服,有新有旧,颜色杂乱。 床上三个男孩各蜷在一处,情况与女孩们一样。 许沅站在一边,好整以暇的欣赏凌大夫施针。 一气呵成,美不胜收。 嗯,今天是个好日子,遇着的尽是赏心悦目的人和事。只是不知道,以后还会不会见着紫紫那个傲娇的大孔雀。 在许沅游神的时间,凌大夫已拔了针说:“好了!” 许沅回神看到,犟丫头和凌大夫错身并上前去察看。 见许沅望着出了门的凌大夫,敛眉垂首。红蕊伸长脖子探出去看看又缩回来问: “小姐,怎么了吗?” 许沅轻轻摇了摇头,看看门外又看向床上。 红蕊不解,但也知道小姐不会多说,是以安静候在一旁。 犟丫头俯身贴面与弟弟们交待了什么,起身端了油灯,走到许沅面前。 “你们先去,我稍后出来。” 听小姐这么说,红蕊马上站到犟丫头身边,手搭在犟丫头肩背上半搂半推着她往外走。 许沅走到床边,向躺在最外边的人伸出手,掌心向上摊开。但回应她的只是一双灵动的双眼,和一脸的茫然。 “拿出来!” “拿什么?” 望着单薄虚弱的孩子,许沅真的狠不起心肠,只好把强硬的声音放软: “你知不知道你姐姐求遍所有医馆都没人理她?你知不知道你们自己一分诊金都出不了?你知不知道你的这个行为是叫‘偷盗’抓到了是要坐牢的?” 连着三个反问,让那孩子目光闪躲,不敢直视许沅。 “我知道你们过得很苦,很难,可,是那个人救醒了你们。” 她大可掀了被子直接去搜,可是她不忍心。 没有人生来就愿意做贼,他才死里逃生,连说句话都喘不匀气,却还是对向他施救的人伸出了手。 是路到尽头,是别无选择。 “对不起!” 枯瘦如柴的手将一枚用如意绳结串着的莹润玉牌放在许沅手心。 玉牌方方正正,中空,空的地方刚好嵌进一枚扁圆的小金珠子,珠子上有一道月牙。 许沅看不懂这有何寓意,也许不过是一个饰品而已。但这工艺和材质都是上品,确实值价。 许沅用食指戳了戳他脑门:“小东西,不紧动作利索,眼睛还挺毒。” 哼,这算夸奖还是讽刺? 想着,他偏头去躲她的指尖。 “呵,还躲我?” 然后他的脸就被这个从未见过却故扮老成的凶女人抓住揉啊揉啊…… “小东西,” 好不容易收手走人了,又唤他干嘛?他不情愿的瞪向她。 “放心,” 见他做了回应,她便把头转了回去。 “我不会让你们冷死饿死病死的,你们的命我救了,诊金我也付了,我可得留着你们赚钱还我呢!” 看着边说边头也不回向门外走去的背影,他自己在心里承认:其实,这个凶女人的手还挺暖和的,袖子煽动的味道还挺好闻的,假装凶巴巴教训人的样子还挺像阿娘的。 第四十九章 我的规矩才是规矩 病人醒来,凌大夫的诊治告一段落。他用细笔写了药方,却没有交给犟丫头,而是递给了红蕊。 “小姐?” 红蕊用困惑的语气求问许沅,见许沅点头,算是得了答复,是以将药方折好小心收起。 许沅知道:应该是她在右间对小东西说的话,别人什么都不知,但他仍然是一字不落的听到了,所以直接把药方给了她们。 许沅将犟丫头拉到身前嘱咐: “把窗上的挡布取了,让房间多通风;凌大夫留下来的艾草每隔一个时辰点一次,记得要每个角落都熏遍;你把有意义的东西收拾一下打包好,最多两天,我那边安排好了,就让红蕊过来接你们。” 说罢,从荷包里取了银稞子给犟丫头: “偌大的京城,贵人多的是。我上街两次,你恰好撞着的都是我,想来是我们之间的缘分。你既求了我,我纵然再难,也不会对你们撒手不管。这银子拿着,先对付这两天。照顾好大家,等红蕊来。” 给犟丫头吃了定心丸,许沅便不再看她泪眼朦胧的样子,唤了红蕊与凌大夫二人一齐离开。 不怪许沅转向,明明出发时,人是在长乐市与瞿谢街的交界处,结果穿弄堂走偏巷依小路弯弯绕绕走了两盏茶的时间,脚下已是赤旸街地段。 他们一行人自然不会再循着来时犟丫头带着抄的近道原路返回,四人出了偏巷,顺着叫卖声往人流如织的主街上走。 犟丫头赶时间,带他们走的是近道,脚步不停还用了二十分钟,他们不急不慌慢慢往回走,四条街的跨度用了半个多的时辰,也就是说平均每条街步行需一刻钟;乘轿要慢一些,大概是步行的两倍,要30分钟,依古人的称法,是叫‘一炷香’;乘马较快,耗时是步行的三分之一,也就是五分钟的时间。这就说明,即使骑快马,从最南的苏蕤街到最北的玄武街,也需要半个小时30分钟的时间。 以前的许沅从不留心这些,因为她什么都不用管。 她最熟悉的是瞿谢街这一带,因为眼前这家主卖烟花的铺子。他家烟花品类丰富,绽出的图案样式繁多,是京城最有名、生意最好的的“火树银花”。但老板在入京经营烟火发达之前,靠的是他祖父卖天灯来养活。 乡下人,穷,父母相继生病死了,只剩年迈的祖父和年幼的孙子相依为命。幸好祖父糊得一手的好天灯,爷孙俩全靠卖天灯的钱养活。祖父的天灯做得最精细,密口最严实,可样式守旧全是以前的模子,生意也有一单没一单的,交了孙子读私塾的束修,常常饱一顿饿一顿的过着。好在孙子聪明,脑袋灵活,学了知识以后,在爷爷制作精细的基础上下了点功夫,画一副画,题一首诗,描一张像……样式新鲜起来,形象也生动了,买的人自然也比之前多。 老板进京做了烟火的营生后,就再没让爷爷做天灯卖了。但做天灯的手艺,爷爷不许孙子落下,更不许孙子忘了赖以生存的“本”。孙子为了哄老爷子开心,也亲自做一些放在店里,只是来“火树银花”的都为的买烟火,鲜有人去看那天灯。除了他——朝铭宸! 经“寒潭相救”和“中秋夜宴”这两桩事,许沅与朝铭宸之间竟真的互生了爱慕。 头一桩是他救她,后一桩是她为他挡箭。 自那之后,朝铭宸安排了自己的心腹在暗地里保护她,还把他的奶娘悄悄从乡下接回来教她宫廷礼仪、规矩,教她怎样掌家怎样去做一个当家主母。要出行,车轿就在门外侯着。需要什么,他都为她准备好。她只用做她愿意做的事,陪着他,爱着他,等他娶她入府,等他光明正大的告诉所有人,她是他的妻。 为什么许家后来落到那样的下场?为什么他们最后会是那样的结局? “小姐?怎么了?” 许沅循声看去,发现红蕊担心的望着自己,凌大夫和小四也一脸疑窦的望着她。 “哦,没什么。我看着那烟花店想到中秋节赏的烟花,一时走神了。” 确实是因为烟花店,可不是为着店里的烟花,而是为着里边的天灯,它让她想起了与铭宸,不,是七皇子,放灯的那些时光。 没有人知道,朝铭宸在做某个重要事情的决定前、在遇着困境的苦闷时、在诸事顺心最得意时,都要放一回天灯,让心里安定平静下来。 在那个时间,他只许自己留许沅在他身侧。那些灯,也是许沅避了随从掩了身份亲自去店里请老板特制的。因为他的身份地位,他们,只信彼此。他,从来只许自己在他最爱,同时也最爱他的许沅面前展示自己心底的柔软与忐忑。 只是后来…… 所有故事都会有“后来”,他们怎么可能例外。 在分别去往长乐市和迎福巷的岔路口,四人停下作别。许沅将小东西顺去的玉牌,矫说成凌大夫专注救人不小心遗落,她刚好见着,便拾来还与他。 “许小姐,在下阆州凌氏人,字傲霜,年二十,在长乐市与瞿谢街之间的迎福巷开医馆,有幸认识。在下乃江湖一草莽,粗鄙之人,如不嫌弃,可否交个朋友?” 许沅一愣,想着大家就只相识一场,也是好的,不料凌傲霜愿意和她这样的人做朋友。说实话,她一开始就嚣张的嚷嚷着要砸他的医馆,作为古代女子,她给凌大夫的这个第一印象,可算不得正面。 许沅倒不在意他是江湖人还是朝廷人,是高官还是平民,她交朋友,看的是为人品德,重的是相互心诚。 故学着他抱拳回礼:“在下许沅,年十三,贪财好色,庸人一个。大概……算是京城人士。” 凌傲霜被她不拘的行为引得一笑。看许沅行事老道,他以为她最起码是十五六岁,没曾想她竟这般小。 “我虚长你几岁,想腆颜称你一声‘沅妹’,可这京中规矩和忌讳太多,不知于你而言,合不合适?会不会给你惹麻烦?” “合适。不麻烦。什么破规矩,全是些坑人的教条。京城的规矩与我无关,我的规矩才是规矩,您是‘凌大哥’,我是‘沅小妹’,没毛病!” “好,没想到在京中能认到沅小妹这样豪爽的人,幸哉!快哉!” “没想到我许沅这个京中之蛙竟能和江湖上侠肝义胆的朋友称兄道妹,幸哉!快哉!” 许沅说完,他二人相视,哈哈大笑。 红蕊庆幸让小姐把帷帽戴了,否则,就这个大笑,让人看了,不知要丢脸到什么程度!不掩着面容,明早整个京城就得把“许沅”这两个字给嚼烂! 第五十章 置办产业 红蕊看着往来侧目的人,忙拽拽小姐衣袖,示意她适可而止。可她却看过来,朝自己吐舌头。 红蕊委屈的直跺脚:她家小姐,真不给她省心。 “沅小妹,等我忙过这阵,医馆修缮整装好,到时候请你喝酒。” “好啊。凌大哥医馆挂牌开业可得知会我一声,我去给大哥冲个响。” “好,我一定把帖子送到。你到时候早点来,牌匾我给留着,等你去挂” “大哥不介意我一介女流,那小妹就恭敬不如从命。” “一言为定!”凌傲霜说罢朝许沅平举起右手,然后又自然地往下放了点。 许沅学着武侠剧里的江湖做派,伸出右手向他手上击过去,掌声响亮:“一言为定!” “沅小妹,告辞了!” “凌大哥慢走!” 目送凌傲霜和小四进了迎福巷,走得越远身影越小……红蕊才在许沅身边贴心的说教: “小姐,你是个姑娘家,这样和男子在大街上谈心交友,举止亲密,对你的影响不好。” “红蕊老妈子,我知道了。”许沅知道,红蕊担心她。 不过红蕊应该要明白,她是不会乖乖听话的。而且,红蕊得适应这样大大咧咧、随心随性的她。 “红蕊老妈子,我保证,下次……”许沅凑近红蕊……“我还会这么做!” 说完,撒腿往前跑了几步,与红蕊拉开距离。 “小姐!”红蕊有好笑又好气。 “小姐不用怄我,多想想老爷给你上家法的时候你该怎么说!反正,再有事,你自己担着,我可不替你受那罚!” “我才不怕,略略略!” “……”红蕊无语,心里哀叹:小姐,你不怕我怕呀。权当为了我这条小命能留着可以多伴你几年,求你做个人! 主仆二人这样闹闹笑笑,没多会就踩着落下的日头回到了许府。 回到府中,红蕊就去请红姑,把红姑送进小姐的房间,她退出来顺手关了房门,就势坐守在门口。 不少人见红姑被带去小姐房中,心里好奇,不时伸长脖子朝许沅房间张望,奈何红蕊坐在门口,大家不敢上前探听。 “怎么样,我们出府了,院里人都有什么举动?” 红姑想知道:小姐是怎么怀疑自己人里有不老实的?但她终究觉得自己最好是守着自己的本分,不该问的,不要去问。做好小姐交代的事就好。 “依小姐的叮嘱,我请夫人那边的菱儿帮着留意,果然有人趁着小姐出门的时间活动手脚。据菱儿姑娘说,许铃从后门出去,会了一个男子,菱儿着人跟着那男子,亲眼见着他进了瞿谢街翟府。至于林雅璇,小姐指要自己人盯着,所以我没敢假手别人。她半数时间都在和梅兰葵槿一处玩耍做针线,就申正的时候借方便之故去了东南角那里,去了轻咳一声,墙外有人咳一声回应,她再连着咳两声,外边的人连咳三声,似乎这就是对得上双方约好的暗号。她确认四下无人,才把那小门开了迅速别身出去。她和碰头的人特别机谨,我不敢靠近,他们窃窃私语半天,可恨我半个字都未能听到。想上前去,却不知哪来的野猫叫了一声,我不敢再逗留,先退回来了。” “没事,慢慢来。以后总有她放松懈怠的时候。” 她知道林雅璇肯定是和外边人有勾结的,为着楚家的抄家灭门之仇。只是,许沅临死都未曾怀疑过她,若非重活一世,又怎么会想着要去查她的身份底细。 朝铭宸发现许沅半身不遂大发雷霆之时,与沈毓芝的对话里透露的几个信息:第一,“贤嫔”与许沅相识相好;第二,“贤嫔”一直随侍照顾着许沅;第三,“贤嫔”是“逆臣之女”。前世的许沅想不通她身边何人与此相符,那是因为她不知道林雅璇实是楚氏遗女! 如今,所有裹挟着信息的珠子被许沅串在一起,不难推出,那位“贤嫔”就是林雅璇。 所以,与她碰头者,是你的人吗? 朝铭宸,这次我们别再纠缠了。我不爱你了,我不会再拼尽我所有一切去换你的爱你的追求,你也别再来招惹我。你谋夺你想要的皇位,我守护好我要守护的人,我们都各自过各自的日子,各安天命好吗? 见许沅目光悠远,红姑宽慰着说:“小姐放心,我会再看着的,再跟几次,一定能摸清对方的身份底细。” “不必跟得太紧,太着急容易暴露我们自己。她那里,我会再留心的。对了,之前让你在长乐市南段置的那处院子可都完善好了?” “好了,房契锁在库房里,业主是按小姐的意思,用的舅家姓,依着已故舅爷的爱好谐音取的‘九’字,在户部备了案,是‘莫九’名下的府邸。” “户部没有深究什么?”许沅记得户部尚书谢知命帮他大哥谢乐天处理了不少事,他若是不上道,许沅可不会和他客气。 “没有,贾老板揣了房契和卖家的盖印手函等一众材料,我们的人背着他,用您教的话与谢尚书转述,暗示九爷与谢大爷在黄州追月楼照过面,帮谢大爷烧过一条藕粉色的披帛。那谢尚书听了,果真没追问莫九信息,写个笺条给下边的人。下边的人也懂事,把院子户头改到莫九名下,还顺道把户口一道落了。” “那院子什么都是全新的,景致也好。要不是蕲州家里有事耽搁不得,那位万不可能把这么大的院子贱价草草卖给一个什么底细都没有的莫九。” 这样好,什么都有,后天红蕊可以直接把犟丫头他们带过去安顿。 “可不,那贾老板似乎早料到他会卖,讲下价的第一天就让我把银票和银子都准备好。” “贾永辉这个老狐狸,吃定那位不敢明着转手,事态又急,地契上又还是之前的户主名,新买家必然嫌过户麻烦。刚好我们上门,不仅不介意手续繁杂,还表示能请户部给个通融便宜行事,只要价钱公道就无妨。他铁定这是桩跑不了的买卖,还要了我们二佰八十八两的回扣,胃口真大。” “好在他办事只要钱到位,手续、过户这些他都能带着弄好。至于莫九是谁,我们和尚书大人说了什么,这些他一律不管不问,我们倒省心不少。” “贾永辉能在京里靠做房屋中介发家,本事也许不大,但人,必然是个聪明人。”也许……许沅在心里咂摸一下:也许,商用楼的事,可以委托给他。 第五十一章 缺金少银 思及此,许沅唤住开了门的红姑。 红姑想着,重要的事都说完了,门敞着应该也不打紧了。所以不关门,又调转脚头折身向许沅走去。 不待红姑走到跟前,许沅兴奋交代:“红姑,你让你的人去和贾永辉说,莫九还要买铺子,最好是能从苏蕤街到长乐市,一整条竖线贯通不断的那种。如果没有,也让他动脑子用点手段想想法给我弄出来。” 红姑听了,惊得脚步一个蹑趄。也顾不得向许沅辩解说那不是她的人,只是三步并作两步奔到许沅身前,急报道: “小姐,您私库里没多少银子了!莫宅用了九千二百两,贾老板那里又去了二百八十八两,请帮忙的人吃酒用了一两,您近来领了十一两,这就是九千五百两了。” “哎呀,我忘了这茬了!” 红姑让她说得一怔,哭笑不是:小姐,您自己有多少东西您不知道吗?红姑我可都一一盘点好记录好请您过了目的哦! “没事,你还这样去办,钱的事,我来想法子。”不说通城,他能弄到半条城的一竖溜铺子也行啊。 “小姐,夫人给您留着急用时才能动的银子已经花没了,连着您这几年攒的私房。剩下的那些嫁妆,全是夫人亲自置下,是给您出嫁时撑场面,为您在夫家人面前撑腰的,” 想什么法子?小姐总不会去找老爷要,那商铺也是“莫九”而非许家的!而且老爷只怕也没那么多闲钱给她瞎挥霍。 那她不就只能打夫人为她置办的嫁妆的主意了?可就算把那些嫁妆全卖了,也低不了一半的铺子钱! 更何况,那些是夫人的心意,是夫人给女儿留的念想,怎么可以卖! 许沅瞬间泄了气,一屁股坐下,如霜打茄子,蔫巴巴往后仰瘫在床。 床顶的茜纱蚊帐随着天冷该换了…… 许沅望着床顶,想的却是:是哦,我哪来的本钱?别说做生意、买商铺,手上这点“余粮”,连打通各部上下,求个方便都不够,何况其它! “嗷嗯……”许沅翻身把脸捂在浅粉色绣桃红花朵的枕头里。好烦好烦! “小姐,我~退下了?”红姑见许沅为钱愁闷,她也不好受。可这事就算她杵在这里把地板杵穿也无济于事,老天爷总不会,见她不忍、见小姐烦恼,就下银子雨到他们院里。 “嗯!” 枕头里传出来的声音憋闷闷的,可红姑对这事着实无计可施,无法可想。 “红姑,” 闻得小姐用平时的声音唤她,红姑生生又将跨过门槛的右脚收回,转头去看许沅。 “红姑,我提出的本就刁钻,贾老板只怕也不好帮我办成,即使他有能耐,这也绝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你还按我之前说的去一趟,至于钱……我自有办法!” 红姑看小姐是铁了心要弄,只好点头。 反正如小姐所说,这也不是轻易就能办成的事。即使贾老板能办成,到时候小姐自己拿不出钱,自然就……她又何必现在泼小姐的冷水令小姐难受! 红姑依了她,她却高兴不起来。她知道,红姑就是想着与其和她掰扯,还不如让贾老板来报价让她早些看清现实,自己死心自己放弃。 哎,一文钱尚且难倒英雄汉,更何况,她的缺口有可能是一亿文铜板!那可是十万两白银啊啊啊啊啊啊!!!!!! 她有什么想不开的,铺这么大的底? 哪里能弄点快钱,不杀人不犯法那种? 许沅正把双肘支在腿上,双手枕着下巴为着钱想入非非时,菱儿随红蕊一起进来了。 “小姐,”红蕊看许沅的样子就知道她在想事情。试着轻轻喊了一声,许沅压根没反应。 “小~姐,小~~姐,小~~~” “听到了听到了听到了!” 许沅一连三叠回她,噘着嘴抬起头来。 看见菱儿也在,倒是瞪了红蕊一眼:你怎么不说一声有别人在? 红蕊冲她家小姐翻个白眼:我怎么说,你入神入定的,我喊半天才把你魂给喊回来! 两人眼神之间的往来菱儿一旁看着,心里想:白若姐姐说小姐有在慢慢改变,眼下看来,确实不似以前那般让人讨厌了! “菱儿姑娘跑一趟,是父亲找我?还是夫人找我?”许沅收了玩闹,起身理了理衣裙。 “嗷~” 思想开小差的菱儿被她一问,脑子暂时短路。 “嗯?” 许沅偏着头看她,望着她的回答。 “喔,是这样的,老爷和少爷下午时分出门了,交代说不必等他们。夫人自己亲自下厨炒了几个菜,让奴婢过来请小姐去西院用膳。” “父亲和兄长出门了?是出了什么事情吗?” “没~没有啊!” 许沅的眼神,让菱儿自己都怀疑,难道是有事而自己却并不知道? 父兄出门就出门了,这都是正常的啊。自己现在怎么老是先入为主的,什么事都往不好的方向去想? 许沅为自己的多心暗自摇头,忙迈开步子往外走。 “小姐?” 一出门槛,与端着茶来的林雅璇碰个正着。 “我去西院一趟。”许沅错身走过,低声告知的同时,还不忘对她挑眉一笑。 林雅璇最是清楚,这个样子的许沅是藏着坏心眼,打着坏主意的。所以她虽面色不改立时低头退到一边,但心里却暗爽。只是不免懊恼:煮什么茶卖什么好,就该守着许沅才是!红蕊跟了去,这下,就算有热闹自己也看不成了。不过…看不看不重要,只要许沅作妖就行! 许沅走出院门之前,假装不经意的回头看一眼,正好将林雅璇面上倏忽而逝的讥讽笑意收进眼底。 楚家小姐,把仇家的女儿教唆得不知天高地厚,把家里搅闹的鸡犬不宁,让父兄为难、痛心、失望,让许家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笑料,你心里是不是在为自己鼓掌叫好?你一手谋划、操纵着这一切,冷眼看着仇家的女儿一路往死了作,你是不是很为自己的这个作品得意? 出了东院,许沅的脸色瞬间垮下来,眼底泅着一团怒火。 菱儿还在想是不是有些事她忽视了,小姐问了她才答不上来?故并未觉察出许沅的变化。 红蕊跟在身后,感受到小姐出了院门后毫不压抑毫不掩饰的寒意,不着痕迹的加快脚步走到她身后侧,拽了拽她扬起的衣带,用只有两人知道的方式提醒:小姐,收收你的情绪,咱到了。 第五十二章 最大赢家是她爹 “来了,坐!”覃氏见许沅进门,轻轻带起嘴角,唤她坐了,往后方转头招呼白若安排上菜。 笋干焖黄烧肉、蒜蓉茄子、雪霞羹、牛尾山药煲,三样菜一盅汤,荤素均匀,色泽诱人…… 吃六分饱后,许沅让红蕊盛了汤,用瓷勺慢慢搅弄,待热气不逼人后细细缀饮。 未能被父亲接进府照顾的十数年,她是一汤一饭都需要自己动手?还是,对于儿子没有父亲陪伴成长的亏欠,使她极力甚至是苛刻的要求自己加倍的对儿子好,连着本该是她的丈夫、儿子的父亲应尽的那份责任那份爱? “好喝!”这是真话,并非她奉承覃氏。 “和我被罚跪那晚,哥哥送去的那盅一样。” “你喜欢,就多喝点!”覃氏的心里微微泛着酸楚,不为许沅对自己厨艺的赞赏,为着的,是她嘴里那个叫“哥哥”的称谓。 潇儿一直对她体谅、忍让、包容……其实他才是那个更应该被疼爱被呵护的孩子。可自从懂事知道还有个妹妹以来,他就盼着能和妹妹一起生活,盼着妹妹会喜欢他,会追着他软软糯糯的喊“哥哥”。后来,他们光明正大的进了许府,潇儿也名正言顺的恢复了他“许家长子”的身份,顺理成章的成了“哥哥”,可迎接他的,不是亲如手足的兄妹之情,而是“妹妹”对他的冷嘲热讽、恶语相向。即使如此,他还是不设防备、不留余地的一味的偏袒着她,维护着她。 这样毫不保留、坚定不移的付出,到底是将她的心捂热了一点了是吗? “我母亲一点厨艺都不懂,不管进厨房多少次,她端出来的永远只会是姜汤。” 覃氏听许沅提起亡母,习惯性的把身子绷直。这个姿态可以将全身的力气分布均匀,预备着应对随时可能出现的各种攻击。 可她的余光看见的,不是昔日面带嘲弄的那个许沅,而是眼底涌着念想,嘴角噙着淡淡笑意的新的许沅。 显然,许沅只是在述说事实,并没有要挖苦和讽刺她的意思。 意识到此,身子便在未被她觉察到情况下放松了一点。 “你祖父家是书香门第,你母亲自小就酷爱看书,你舅舅病逝后,你祖父便把她当作儿子教育培养,对她的期望也与寻常女儿家不同。她一双手碰的是经史子集,诗词歌赋,若不是女儿之身限住了她,以她真正的才识,早做了天子的肱骨,朝廷的柱石。” 覃氏由衷扼腕:只是可惜,那样一个满腹经纶、蕙质兰心的女子,至死都不曾在别人面前展示过自己的非凡才学。 “嗯,我母亲是很优秀,不过~能教出哥哥那般出色的人,你也不差。” 她并不敢接许沅的话,莫妹妹与她,宛若云泥之别天渊之隔,论背景论学识论心智论手段,莫妹妹都更胜一筹。她也看过四书五经,识过孙子兵法,可与莫妹妹比,却是相去甚远,望尘莫及。她自己,怎么会没有自知之明? 不过,许沅给她如此高的评价,不管是出于真心的认可还是有意的抬举,这里边,有很大一部分因素,是潇儿不计得失的心血的倾注所换来的许沅的正视。许沅对她终于也少了些偏见少了些敌意,甚至,像现在这样,尝试着肯定她的优点。这一切,是为着她的儿子,因乌及屋。仅这一点,就足以令她高兴,自豪。 “最大的赢家,竟然是父亲?!” 许沅抬眼对上她的视线,用一本正经模样说着趣笑她父亲的话。说完,抿唇憋了片刻,但到底忍不住,咧嘴捧腹,“噗呲”笑出了声。 许沅难得在她面前施笑,更何况这样的孩子气。她看着,也跟着扬起嘴角。 “二十九眼看就到了,你既喜欢我做的菜,那日便邀交好的朋友来家里庆祝可好。我给你们好好做一席。” “不要。”许沅一脸的不乐意。 她怎么就脱口而出了呢,许沅的生日,特殊的日子里,许沅更会念及生母的生养之恩,更不愿与她们母子同处。自己怎么这么冒失? 是许沅的笑,让她放松了绷在心底和脑里的那根弦。 人,是真的会在自以为的善意与和解里松懈,把自己的柔软摊出来的。 “不要。” 许沅又重复了一遍,明明白白的拒绝了她。她不知道此刻尴尬的她,是该继续保持着脸上笑,还是要怎样一丝一丝收敛这笑而不显得突兀。 “太累了,自己做又麻烦又累。今年我们去太和庄定一桌,谁都不请,就我们一家人。太和庄的醉蟹做的最好了。” 许沅低下了头并不与覃氏对视。 多难为情啊! 她对覃氏一直不善,现在却说这样的话。许沅既觉得惭愧,又觉得没什么由头的这样示好很突然。 “我吃饱了,您慢慢吃。” 许沅觉得再坐下去,甭说活到生日那天,她现在就能把自己给别扭死。 这样前所未有的和谐氛围太让人不自在了,所以,许沅为了能舒畅的呼吸,没出息的先缴械逃了。 “夫人。” 白若心疼的唤覃氏。 覃氏望着奔出去的许沅的背影,泪水一点点的堵在眼眸。 原来是我自己多心! 原来是我自己对她的成见也根深蒂固! 原来,她的体贴真的能熨帖自己皱褶不堪的心! 莫妹妹,我这算是赢你,还是输你了? 我们母子栽她身上了!可她,也有在把我们母子慢慢放在心上! “小姐,你走那么快干嘛?” “谁走快了?是你自己走的慢!” 红蕊:小姐真是个最不讲理却又最讲理的人!矛盾! 许沅前脚才进屋,雪兰便在门前探头探脑,有一眼没一眼的往里张望。 许沅掐准时机,抬眼对上雪兰望进来的眼睛。 甫一对上,那丫头就慌乱的低下头,假装不经意路过的样子,提了脚便要溜。 “进来!” 许沅喊了,她只好蹑脚依令走进去。 “小姐。” 一开口,声音还算镇定,可小身板,却微不可察的发着抖。。。 雪兰是家里最小的女婢,平时总是站在角落不发一言,仿佛恨不得自己会隐身或不存在似的。 “有事情?” 她点了点头但又马上摇了摇头,却始终垂首不敢去看许沅。 “你知道了什么事情想要告诉我是吗?你别怕,有什么事现在就可以和我讲。”许沅直觉她有话要向自己说。 雪兰揪着衣摆,沉默了好一会,才慢慢抬起头怯生生的迎上许沅鼓励的目光。 “是铃儿姐姐!” 哦?是关于那个声音清脆好听的小丫头? 许沅想起了上次在主厅时,春梅为首举报许铃的事。 “你慢慢说!” 她倒要看看,这个许铃做了什么事,竟让雪兰这样不爱作声的人因忐忑和不安亲到自己跟前来。 第五十三章 冬雪兰蕤 许沅端过林雅璇奉上的茶,啜饮一口,放在右手搭着的案上。 许铃上世的人生轨迹是什么?许沅有些许印象,但记不得她在自己身边充当了什么角色,是否有推动什么事情的发展? “有两个事情,一个是铃儿姐姐用紫灰色的包袱卷了绢帛、瓶身勾有兰花的白釉瓷瓶、半段人参、还有几件小姐以前穿过一两次,长了身子穿不下后夫人收在箱底的衣裙,包袱藏在她的床底。那包袱并非小姐私出府被告前一日时送出去的那个颜色。第二件事就是……” 雪兰说着垂下眸子,余光快速的扫了林雅璇的脚一眼,揪着衣服的手指加了劲,绞着衣摆。 许沅又端起茶喝了一口,但似乎并不解腻,不等雪兰开口便唤过林雅璇近前来: “雅璇,我晚饭用多了,你到夫人那边说一声,去厨房里帮我取一碟梅子脯来。” 林雅璇听了微抬起头看向许沅,目露不解。 “怎么啦?”许沅假装不明白她的滞疑。 感受到走进来的红蕊、屋里原就在的雪兰都向她望过来,林雅璇忙应了:“没什么,小姐稍等,我会快去快回。” 说着朝许沅福福身转身出去,路过红蕊身边脚步稍顿偏过头来与红蕊招呼:“红蕊姑娘。 红蕊也与她点点头,意思一下就向许沅跟前来。 看来,小姐才不是大家背后说的那般痴蠢,小姐未必明镜一样通透,但也绝不是什么都不省得,她不过只是装着好糊弄而已。就连自己接下来说的事要避着林姑娘,自己没敢表露,她都有觉察到,并且顺情合理的把林雅璇支开了。 “第二件事是什么?快说。” 见雪兰晃神,红蕊出声提醒。 “铃儿姐姐还有一件事,但我先说林姑娘。” 雪兰不知道林雅璇几时会回来,只好先把许铃的事置后。 “林姑娘偷偷摸摸与外边的人有不正当接触,小姐要小心她。红姑也看见了,就要逼近上去细听他们的对话。我怕打草惊蛇,提了林姑娘的警觉,以后再跟上她的机会,就更难有了。所以我捏着嗓子学了声猫叫,先把红姑赶跑了。” 许沅望着雪兰,默了小会儿,直默得雪兰开始懊悔是不是不该提林雅璇的事,毕竟小姐待林雅璇,比待旁人要信任和亲近得多。 果然,小姐这不就问了?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林雅璇的事?你不防她回来我让她和你当面对质?” “之前是防的,所以想着只和小姐说铃儿姐姐的事。但说之前小姐就让我别怕,而且小姐也让林姑娘出去了,我这才敢硬着头皮说出来。” “明知道我可能会偏护她,为什么要告诉我呢?” “我的奴籍是夫人帮我入在府下的,是夫人在青楼门前抢着买下了一直被卖来卖去,即将被扔进地狱的我。我从来没有名字,我一直叫‘喂’,是夫人说,我是三九天里挺立的寒茎,是清清白白开在幽谷而不该被蹍在臭水沟里的花。是夫人给我了名字,教会我人应该是什么样子。” 雪兰转过身别开许沅和红蕊,擦去夺眶而出顺着鼻翼留下来的泪水,用袖子抵在眼角吸干眼眶里的泪花,吸了吸鼻子才转过来: “我和梅葵瑾他们不同,我不仅是许府籍下的女婢,我还得夫人亲自教导,因为夫人,我才有个人样。虽然不合规矩不能这么说,可是,我真的把许府当家,我真的把夫人当唯一的亲人。” 雪兰说着又想哭了,只好止了心里对夫人的想念梗着脖子冲许沅说: “我的命是夫人的。小姐要一直一意孤行,我做什么都会无济于事,那我帮不了,也就不帮了。我自己好好活着,他日泉下见了夫人向夫人磕头赔罪就是。可小姐现在和之前不同,不似之前糊涂了。夫人走了,我的命自然就是小姐的。我知道什么,当如实告诉小姐,小姐若要不信,我说了这次以后再不说一字,躲得远远的再不在小姐跟前碍眼便是。” 许沅和红蕊相视一眼,都讶异于雪兰的谨慎,也讶异于她的这份坦白。 换了别的人,怎么敢这样直白了当的说?不过,这看似明哲保身冷漠无情,实则审时度势心志坚定的性子,倒挺对许沅的眼。 “你的命是你的,我娘买了你,你在许府做事抵还,两不相欠。但你记我娘的情分,把这份恩情回报与我,我自然也会善待你。” 谁都说欠她,可是她,何尝不欠着别人? “你说她不仅私会外男,还让夫人身边的菱儿姑娘看到了?” 随着林雅璇靠近的脚步声,许沅故意大声嚷嚷。 雪兰转转眼珠立时明白过来,附和道:“是,就是因为她私会外男,还让夫人的人看到了,奴婢才不敢隐瞒!” 许沅和雪兰你问我答,偏偏二人都不提“她”的名,左一句私会外男右一句被人看到,林雅璇听了心里直打鼓。 其实,她走前雪兰说的是事关许铃,而非别的人。她要没做什么,自然不怵,可恰恰她与人有所勾结…… “雪兰说的什么,让小姐这么生气?” “啪……”许沅把案上茶水扫在地上,目光冰冷的看向林雅璇。 茶盏摔碎的声音令林雅璇将往前送的放着梅子的托盘生生往怀里收。她一抬眼就对上许沅如冰的眼神,端托盘的手指紧紧抠着托盘的围沿,指尖攥得发白。 这样的许沅,林雅璇何曾见过?忙俯首避开许沅的目光颤声唤道:“小姐别生气,当心身子!” “我怎么能不气?”许沅寒声反问? 雪兰看向红蕊:??? 红蕊轻轻摇头:别问我,我也不知! “小姐怎样生气都好,只是别气坏了身子!” 林雅璇感觉到许沅的目光仍在她头顶悬着,嘴里虽这么劝慰,心里却焦急万分。你们倒是展开说说,谁私会外男的啊!!! “唉……”许沅撤回目光叹了口气。 林雅璇倒是厉害,这番事丢在她面前时又含糊又突兀,她不仅面上稳住了,嘴里也不急着追问事情的前后,丝毫不露痕迹。 许沅暗暗告诫自己,需要重新衡量林雅璇这个人了。这样的情势这样的压迫感下,她还能稳得住气,可见其心智不一般。 也是,能把许沅耍得团团转,还做了天子的女人,许沅怎么就小觑了她呢? 许沅招招手让林雅璇上前来,从她端着的托盘里取了小碟,看一眼雪兰: “雪兰,私会外男的事,你给林姑娘好好说说。” 说完收回眼,捡了颗梅脯放嘴里慢慢咂摸。 第五十四章 助覃氏立威(上) 许沅说完,就老神在在坐着吃梅子。 雪兰咀嚼着许沅给出的字眼,明显还不想这样就挑明事件的主角是铃儿。而依林雅璇目前的应对来看,没有直接的绝对的证据指向她,她是绝不可能把自己套进来的。 不过,小姐想再吊吊林雅璇,不想立即就让她知道说的另有其人而非她,不想让她不用悬着一颗心暗自痛快,雪兰自然乐意依小姐意而行。 “林姑娘可知道,咱们院里竟然有人敢私会外边的男子,还让夫人那边的菱儿姑娘在背后全看见了!不仅看见,还命人暗地里跟着那男子,现在,只怕那边连那男子的身份都摸了个七八分了。” 林雅璇早在进屋时,就听过了雪兰重新复述的前半截内容,但后半截~他们还让人跟着那男子,摸到了那男子底细。这又让她惴惴起来。 就算雪兰看见的是她,她也可以矢口否认,反正许沅更信她。怕只怕,覃氏那边跟着那人,知道对方底细…… 林雅璇不敢往下想,只好装了气愤的模样,回望一直看着她的雪兰:“到底是谁,竟敢这样胡来,这不得连累小姐名声受损?” “哼,是谁?我真是不愿意说她的名字,恶心!坏良心的贱蹄子,不要脸的烂货,还以为是什么好人,没想到一直都是在哄骗小姐,她早晚得让雷给劈了,不得好死!” 许沅余光看去,雪兰只差拿笔在脸上写:我不耻讲这事!说话时也狠狠地盯着林雅璇。 雪兰生的竟是这样一张利嘴?看她平时默不作声的,想不到“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竟有这般辣口厉腔。 饶是林雅璇最后知道说的是谁,现下被破口大骂的人一个劲儿的盯着,而且雪兰用的那些词又扎耳又难听,面上刻意表现的气愤再挂不住,眼睛发红的回瞪着雪兰,两人就这样谁也不作声互瞅着。 这梅子,骂的真过瘾。 不对,今天的雪兰,吃起来真甜。 嗯?好像也不对!但这不重要,我开心就好。 许沅不小心笑出的声音打断了雪兰与林雅璇的目光交锋,谁都以为自己气势上不会败阵、也不准备先退怯的二人齐齐向她埋怨的看过来。 许沅瞪两人:“怎么,我还干扰到你们了,都一副义愤填膺、愤愤不平的样子?要不,你们出去打一架?” “小姐,你还有心思说笑!” 红蕊无奈,怎么摊上这么个心大的主。 “不是说夫人那边都知道吗?那我有什么可愁的?” “小姐,这种事你怎么能劳动夫人跟着操心呢?”林雅璇说着朝许沅挤眉,示意为了许沅和东院,此事最好别让覃氏插手。 “我也想不劳动,可我这才知道个大概,那里却早就什么都摸清了。与其我劳心费神去想要怎么处理,到不如做个顺水人情,扔给夫人,由她‘显本事’去。” 林雅璇见许沅吐出“显本事”这三字时,嘴角还带了一抹稍纵即逝的别有用心的笑意,然后喊着雪兰和红蕊陪她去覃氏那边。 是她多心了,竟以为许沅这个对覃氏和许昀潇怀着执拗的偏见者,被其兄感化悟明白了呢。原来,还是那个样子,自私,自以为是! 如果不是血海深仇,许昀潇这样好性子好模样的男子……可是,一切早定就了,许郅、许沅、许昀潇,甚至覃氏,她一个都不会放过,她要看着他们一个个死无葬身之地,她要让许沅失去所有,再告诉许沅真相…… 屋里没了别人,林雅璇想到畅意处,丝毫不控制面上恶毒的笑。 “你是说,由我来处置?”覃氏不可思议地看着许沅。 许铃可是她的人,而且,她母亲生前是极喜欢那丫头的。 “嗯,你是许家主母,这是内院的事,自当由你出面解决,断了外边那些想要钻空子的人的念头,也镇一镇这府上心思活跃的人,”她也可以办,但是,覃氏已经是许府的当家主母了,主母应有主母的威仪。要不是她盲了心智,又一味听任林雅璇摆布,挑衅、冲撞、蔑视…覃氏的地位何至于此! “要想借此来镇人,这事就不能在我们府上轻易了结了。” 覃氏看着许沅,希望她明白这一点,先想清楚了。 “嗯,确实不能在家里办。家里既然丢了银钱和物件,这就可以上告官府了,告了官立了案,自然要交给衙门的官老爷来断才行…最好,衙门里的官差来搜集线索的时候,能抓它个正着,人脏俱获。” 许沅的回答足够表明她的意思,覃氏听懂了。所以,自然的接着许沅的话往下说: “还有,家里的护院并没有发现任何的可疑人员,而且,东西遗失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只是隔几天少一样,隔几天又少一样,我们怀疑是‘家贼’勾结外人所为。咱们老爷是朝廷命官,家里出了这样的事,自然不好声张,告官时要请京兆府尹曹大人多多体谅,命查线索的官差着便衣行事。待抓住了人,再把事情嚷嚷出来。” 二人对视一眼,心领神会,不再多言。 自那日后,覃氏着人暗里跟着许玲,一连几天没有动静。直到这日,许铃又从许沅房里牵了一只百褶点翠的蝴蝶翅簪子,一对错金狻猊,和上次的放一起,满满一包袱。 覃氏早就差人送了信函去京兆尹府,那曹明磊也上道,当天就派了三个人给许夫人,覃氏让两个在许府修葺老房檐,请另外一个挑挑子在许府周围叫卖。 听到跟着许铃的人的汇报,覃氏知道,一切就在明后这两日了。 许沅一如往常,并不表露什么,林雅璇问她,覃氏准备如何处置那人,她只说不知道,覃氏未曾知会她什么。是以林雅璇也老实伺候在许沅身边,不敢有任何小动作。 次日晚上,二更更鼓响过,许沅歇着,斜倚枕靠看陆羽的《茶经》。她虽然盯着书页,但实际上一字都未能入眼。 突然,后门处噼啪声、打闹声响作一团,在夜里额外的分明。 一刻钟以后,万籁俱寂,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许府似乎已熟睡。 “红蕊~”许沅披了件外衣走到卧室门口,开口招呼红蕊。 红蕊听唤,小跑到她跟前。 “怎么样?”许沅知道大概不会出岔子,可没得到确切的消息,她不踏实。 “人赃俱获,已让官差带走。夫人的意思,先在牢里关一夜,杀杀他们叫唤‘冤枉’的气焰,磨磨许铃犟着什么都不认的意志,明日在衙门里正审。” “好,我知道了。你去告诉夫人,明日我是主告,到了衙门,上边问话我知道该怎么回答。但许府内院的事,仍是她说了算。请她不要对我有丝毫疑心,直管拿出她许府正牌主母的架子。” 红蕊依言向西院去了。 第五十五章 助覃氏立威(中) 第二日,天气晴朗,万里无云。 京兆尹府门外老早就聚了许多人,覃氏和许沅乘着马车到时,只能在人群外下车。 曹明磊端坐府衙明堂,衙役压了许铃与那男子上堂,喝令二人向着“明镜高悬”下跪。 “谁是报案人?谁是原告?上前回话。” 曹府尹惊堂木一拍,衙役杵仗齐喝“肃静”,压下衙前各色围观人群的嘈杂。 覃氏牵了许沅上前,躬身行礼。 “见过大人。回大人,臣妇许覃氏,是报案人。我身边的是我许府小姐,她算是原告。” “算是原告?到底是还不是?”曹明磊追问。 “见过大人,小女子许沅,是主告。我家夫人之所以说‘应是’,实际上是因为小女子并不知谁是被告人。我院中多次失物,我并未在意,我偶与夫人提及此事,夫人召了护院问话,护院皆说从未发现有任何可疑人事。夫人推测是宅内人手脚不干净,这才报了官,呈到公堂之上。” “你是说,你不知谁是案犯?” “原是不知,但昨夜差爷们已智擒贼人。今日押跪在堂前的这女子,是我母亲生前级喜爱的一个叫许铃的小丫头,我母亲仙去后,我便把她留在了身边。因为母亲的喜爱,我待她便更亲近一些,对她的照顾与寻常丫头不同。虽是原告,但小女子实在不明白,许铃为何如此行事?许府待她、先母待她、小女子待她,皆不薄!至于这名男子,许沅从未见过,并不识得。” “小姐,奴婢是冤枉的,奴婢没有盗窃小姐的财物,是覃氏诬陷我……” “啪~”“肃静,本官没问话,休在堂下呼喝。” 伴着惊堂木响,曹府尹厉声截断许铃的叫嚷。惊堂木与疾声,吓得许铃赶紧勾着头跪回。 “许沅,这女子声声辩白,说她冤枉,你如何说?” “昨夜差爷将他们二人抓了个现行,人脏俱获,许沅不知她为何反口污蔑当家主母。莫不是我性格冷淡,她便也以为许沅如传闻般真的忤逆,不敬继母,觉得许沅是非不分,愚蠢到可以任她三言两语随意挑唆与夫人有隙!我虽是主告,但我年幼,诸事不懂,家里的事全仰仗我家夫人作主。至于盗窃主家、以下犯上诬陷主子,该如何判决,朝廷自有法度,许沅恳请大人明断。” “堂下男子,姓甚名谁,与许铃是何关系,勾结多久,卷物几次,赃物藏于何地或销于何处,以上诸问,全部从实招来。” “大人,草民不认识什么许铃……” “那是你自己独闯许府盗窃,被许铃抓了个正着?” “不是不是,大人,是许铃骗草民,说她是许家小姐面前的红人,每次她交给我让我典当的东西都是许小姐赏给她的…” 不等那男子说完,许铃像兔子一样跳起来揪住他后衣领一顿拳打脚踢:“你胡说,明明是你在街上撞了我,哄骗我盗窃小姐的东西,骗我的钱骗我的人不说,现在还要推我做替罪羊,你个王八蛋,混账东西……” “啪~啪~~啪~~~”惊堂木拍得又密又急。 “放手放手!” “跪下跪下” 四个衙役上前两两将人分开,刑杖一支一撅,前一秒还扭打住一团的两人跪扑在地,刑杖按在背上,一齐老实了。 “大人,这男子是瞿谢街翟家的旁系小侄,唤作翟新,上个月才因为噬赌误了翟当家的事,被翟当家的在街坊面前赐了顿板子!” 那翟新哪里会抱着头任许铃打,他一起身反拽许铃时,就被人群中瞿谢街的街坊认出来,嚷嚷着告诉曹府尹。 “李云飞,去瞿谢街请翟家当家的来。 那叫李云飞的衙役回一声“得令”,众人再看时,他健步如飞,脚落地仿如蜻蜓点水,早已在一丈开外。 “许夫人,小姐既说内院之事你作主,许铃盗窃是事实,不容她再申辩。你是报案人,又是主告人的长辈,这许铃,你看是要依律法收监,还是交予你们处置?” “多谢大人给许覃氏出主意,只是盗窃者是许铃,销赃的必是翟家小子,我们许府不是不讲理的人,也想听听翟当家的意见,再做定决。” 覃氏一则想看看翟家会如何处理,另一则却是想找空问问许沅自己的意见。许沅虽让她全权做主,可这毕竟是许沅母亲身前的人。 “翟新,许铃给你的东西都藏于何处?你老实交代,本府可免你遭皮肉之苦。” “回大人,小的拿到黑市卖了。” “银钱呢?是否与许铃分了?” “大人明鉴,我一个铜板都未曾从他那里见过。”许铃说着咬牙切齿的瞪着翟新。 “翟新,变卖了的银钱呢?” “草民……赌输了。” “哼,不成器的东西,滥赌如斯,竟做出诱骗婢女、堕落为贼此等丢人现眼的事。” 许覃氏与许沅闻声看去,一个精神奕奕、行动利落的中年男子拉紧缰绳,翻身下马往后一甩手,跟在他后边的随从稳稳接过,将马牵到一旁树下系了。 人群自动让开路,方便翟当家的走进衙门。 “曹大人,翟某管教无方,让这混账东西扰乱治安,真是麻烦大人了!” “曹当家的想必已听李捕头道清缘由,此事铁案如山,翟新与许铃也供认不讳。既然翟新是翟当家的晚辈,是压监留审,还是由翟当家先行垫付银两赔了许家损失,罚了‘乱安款’带走?还请翟当家给个话。” “曹大人体恤,翟新虽不是翟某亲侄儿,但到底是我翟家的人,翟某不忍他受牢狱之灾,更不愿翟家因他入狱毁了名望。” 言下之意,自是要将人带走。 “许夫人,害您家宅不宁,翟某惭愧!这是一万两银票,聊做失物的赔偿;这一万两,是翟某向许府致歉,望夫人不要嫌弃。”翟当家的说完,朝许覃氏双手奉上银票。 “下边的人不懂规矩,翟当家的不必过分自责。所失之物是我家小姐的,我只取一万两,为小姐重置物件所用;至于另外的一万两,许家识礼懂法,做不来敲诈勒索的事,断断收不得。” 覃氏如她所说,只捻了一张银票,转交给了许沅。 许沅接了,就手递给红蕊。心想:他自愿给的,怎么叫“敲诈勒索”怎么就不收呢?唉,那可是一万两银票,抵她老子给皇帝老儿卖几年命的啊! 迂腐害人,迂腐害人呀! 第五十六章 助覃氏立威(下) 许沅怕自己望那银票的眼睛像饿狼觅食逮到羊羔子,势在必得的幽光直接从眼睛里过渡到四肢上,扑腾上去,所以不看翟当家手里的银票一眼。 “翟新,你看一眼供词,所录属实,你无异议的话签字画押存案档,就可以随翟当家的走了。” 曹府尹说话的同时,师爷走下来将口供放到翟新面前。 翟当家的走到许沅面前:“原来失物尽是小姐的……屋里隔三差五不见了东西,小姐肯定疑虑、惊吓不小,如今被累公堂对质,翟某心里怎能不愧疚、惶恐?请小姐务必收下这银票,买些小玩意调节心情,也当帮翟某人安安心。” 许沅测过脸斜眼看翟当家的,他神色诚恳,到真一副羞愧内疚的样子。 翟当家的笑笑,低声说:“小姐放心,翟某并无别的心思,只是不想日后我翟家人见了许家人,心里总觉欠着许家什么。” “翟当家的不是求心安,求的,是悠悠众口的另一套说辞”许沅垂着眉眼睼着他用同样的低声回答。 翟当家的仍是笑着,懒得接许沅的话。 他笑,许沅也笑,许沅不仅笑,还扬声说: “翟当家的说的没错,许沅确实被吓着了。翟当家的既然不安,许沅怎能不体谅?不过,如我家夫人所说,这钱,许家不会要。翟当家既然有心……便将这银票换成银子,请了师傅将九街破庙略做修整,既为流浪者安一个遮蔽风雨之所,也为翟当家抚您这颗‘不安’的心,许沅也沾您的光,积几分功德,以便身边再有这样的糟心事时,天地神明,念我心慈,护佑我一二。许沅蒙昧,刍荛之见,不知道翟当家意下如何?” 曹府尹和围观人群都听到了翟、许的对话,不等翟当家的思索,曹府尹在明堂上开口了: “翟当家的,许小姐这提议甚好,一举三得。我和大家帮你们做个见证,事情了了,翟许二家都不得心怀不忿,彼此为难。” 覃氏和许沅对看一眼,一齐面向曹明磊鞠躬作答: “是,谢大人!” 翟当家的笑不改色,甩甩袖走到已经签押完毕站着的翟新身侧: “还不感谢曹大人持论公允,量法从宽,赦你牢狱之苦!” “谢大人!”翟新作揖谢了曹府尹,却转向翟当家的“噗通”一声跪下:“翟新犯事,令叔父蒙羞……” “你起来,这是公堂之上,家事休论,回去再说。” 翟新依言起来,他二人便站做一处,冷观许铃的结果。 “许夫人,你,可有定论了?” 许覃氏还未来得及发声,许铃跪爬向许沅,拽着许沅裙摆:“铃儿糊涂,小姐绕我这一回。求小姐为铃儿缴了‘乱安款’,铃儿以后一定当牛做马报答小姐!” “铃儿,我母亲待你如何?我待你又如何?”许沅望着许铃,满脸失望,痛心疾首。 “我们内院的事,是夫人作主,你不用再求我了!” 许铃见许沅主意已定,忙跪向许覃氏。 突然,外边有个婆子高声说:“许夫人,你给官爷缴了‘乱安款’把她领出来,我帮你给她找个好去处,保你赚几千两!” “你把我许府当什么人?把我覃氏当什么人?”覃氏说到后边,神色渐寒。 “曹大人,许铃犯事,当依国法处置。这种忘恩负义、鲜廉寡耻的丫头,许家不会再用。这是许铃卖身契,交予大人,他日刑满释放,由朝廷发配或卖与正当人家,许家不再干预。” 覃氏上前几步奉上文契,师爷下来接了,呈与曹府尹。 “夫人,我不要坐牢,那不是人呆的地方,求夫人开开恩,把我卖给刚才说话那婆子了。求求夫人,求求夫人……”许铃在牢里呆了一夜,那里边又脏又寒又乱。她未上审断罪,单独关押在略整洁的房间,都有鼠爬虫行,别的断了罪的牢房,更是不能住人。 她不想坐牢,她愿意被卖出去,卖到不那么好的人家做婢做苦活都行。只要不坐牢就好。 “你可知道那婆子是什么人?你可知道她是把你买到什么地方?”覃氏鲜有的厉声寒脸。 “在牢里你好歹能保全自己的身子,你好好改过,出来官家自会为你找户正当人家。你若跟了那婆子,连皮带肉,你浑身不会有一寸干净!” 覃氏经了多少事,看了人间多少冷暖,她不能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放了许铃乱许府没个规矩,也不是心铁不饶许铃,只是,收监坐牢才是对许铃最后的成全与体面。 “许铃盗窃,行为不端,刑监三月,悔过自新。退堂!” 许铃浑身发凉无力,双腿一软,一屁股跪坐在地上。完了,她完了……毫无知觉的任衙役拖着她回了地牢。 许府的议事厅,此时,上至跟了许郅几十年的管家刘叔,下至许沅东院白日里不会露面的阍者廖中,全都肃立于厅下。 “许铃的下场你们都看到了?这已经是我宽仁,若换了旁人,有她那样的容貌身段,自是将她打发给人牙子,卖在秦楼楚馆遭人作践。” 覃氏挺直腰身端坐在上首的太师椅上,目光严峻的逡巡着厅下众人。 “我警告你们,不要仗着老爷宽厚,少爷和小姐和善,就在许府肆无忌惮胡作非为,下次让我知道有谁在私下搅弄是非,我就让他到我跟前来说个够,说到他舌头不长了为止;有谁敢窃拿府中财物变卖,一经发现,我也不再报官,直接将他双手打断撵出府去;有谁敢勾结外人,吃里爬外,直接乱棍打死丢到乱葬岗喂狗。” “我不管你们揣的什么心思,但既然在我许府做事,就要遵许府的规矩,维护许府的声望。不管是户籍落在许家的,还是聘进来的,胆敢坏规矩犯事,休怪许家不念主仆之情。明白吗!” “是!” 许郅下边刘叔管教出来的人和西院覃氏的人,齐声遵是。 东院许沅的人,则互相试探互相示意着一齐看向坐在覃氏下首的许沅,直勾勾盯着她等她发话。 这是覃氏的场子,要覃氏自己撑下去,撑好了,以后,这府里的人才不会明里一套暗里一套故意糟践她这个夫人,才不会无视她许府当家主母、嫡长子之母的身份。 所以许沅眼皮都不抬一下,压根看都不看下边眼巴巴盼着她的人。 他们不少人指望着她和覃氏作对!可惜了,她不会如这些人的愿。 “怎么,你们在东院里做事的,吃的不是老爷的饭?领的不是老爷的饷?” “啪~” 覃氏那一巴掌拍在与左边阴雕狮头托首的太师椅中间的四仙桌上,震得后边长条几供案上的如意八宝瓶微颤。 “一个个望着小姐做什么,本夫人的话说的不够清楚?” 第五十七章 犟丫头的真实身份 “还是说,小姐平日里也这样,发不发话,发什么话,都得看你们眼色行事!” “明白了,谨遵夫人之命!” 红蕊和红姑暗里通了个眼神,二人俯首先开口。 随着二红的表态,东院里其他人也此起彼伏的唱和。 “怎么,你们连话都说不清楚?还是没学过如何应答?我再问一遍,你们,可都听明白了?” “是,明白!” 终于没人敢再瞅着等许沅的暴起了,因为他们发现,覃氏这次的作为,许沅并不曾置喙一言半语。也就是说,她默认覃氏现在所做的一切。 这下所有人都知道,许府,就算是继室,覃氏也是正正规规的许夫人,许家的当家主母。内宅的一应事宜已全部掌于她手。 “若没旁的事,我先回去了?”许沅站起来,规规矩矩的问覃氏。 “也累一天了,回去歇着。晚饭我让刘叔着人给你送到屋里,你不必两边跑。” “嗯,好。” 许沅应了,转身睼个眼色给二红,二红也福身向覃氏请退。 出了门,红蕊将袖中红柬递给许沅: “小姐,惠仁堂的请柬。” “惠仁堂?”许沅的脑袋有过片刻的空白,接着灵光一现。 “凌大哥的医馆要开业了!” 许沅肯定的惊呼一声,一边说一边欢快笑着打开折叠的请柬: 沅小妹: 凌大哥的小医馆九月初一开张,记得你自己说的哦,带上炮仗,来给大哥轰它个开门红。 凌傲霜 嗯,这个口吻,这个笔迹,是凌大哥亲书无疑了。 “小姐,那位凌大夫开业,小姐要送点什么?” 红姑见许沅高兴,想着她小金库里空荡荡的只剩穿堂风响,不由问道。 “送什么?”许沅一愣,然后扬了扬手中醒目的请柬:“我与他说好了的,就去送个响。不过,单单送炮仗显得太小气了……这样,红姑,你帮我……” 红姑附耳上前,边听边点点头,许沅说完,她就抽身出府办去了。 “小姐,弘吉喇惕、乞颜几兄妹那里,你真的要继续收留下去吗?他们是蒙古娜苏城的人,又和朝中权贵有着恩怨……”红蕊想到犟丫头那日的“变身”坦白,心底很是不安定…… 许沅说到做到,那日回了家,知道红姑已把莫宅入户备案,还硬是拖了两天才让红蕊接犟丫头他们。 莫宅,许沅看着眼前齐刷刷望着她的六双眼睛,意识到她前日里敞口而出的应诺,是个怎样任性的决定,此刻就头疼的紧。 她装什么大尾巴狼啊,现在好了,吃穿用度,样样都要银子。六个人啊,六只猫都要吃不少猫粮,更遑论是六个还在长身体的人。 红姑站在一边旁观着,并不比许沅更轻松,毕竟,许沅的那点老底,她比谁都更清楚。 “小姐不用愁,等我们病好了,我们都可以做工挣钱的。”感受到红姑的不快,还有许沅眼底一闪而过的懊恼,小东西硬着脖子认真的望着许沅。 如果可以跟在小姐身边,我什么都可以做,我会好好听小姐的话的。 小东西想这么告诉许沅,可他没敢说出口。 许沅心虚的笑笑:“没事没事,你们先把身子养好……” 养好了呢?又让他们回那个四壁漏风,什么都没有的“家”吗?许沅现在不止头疼,她还头大。 “话说得可真简单,就你这样的小孩子,当个牵马小厮还没马高呢,哪有人雇你?还挣钱,贴钱人家都嫌碍事。” “红姑~”许沅知道红姑是为她着急,可这样的话说出来,难免伤了人的自尊。 “我才不是没马高的小孩。”小东西鼓着腮帮子冲红姑大喊,然后转向犟丫头。 “诺敏姐姐~” 犟丫头被小东西殷切又委屈的望着,咬了咬唇,向前一步站到许沅面前。 许沅看着似乎在做什么重大决定的犟丫头,一时摸不着头脑。然而,她随即就被犟丫头的举动震得目瞪口呆,怔得不知所以。 犟丫头右手在自己身上捏了几下,然后她整个人就从肥大的衣服里“长”了起来,身子骨撑开,甚至比许沅高出三公分。 不给许沅他们反应的时间,她接着如法炮制,将其它五人的“任督二脉”也打开…… 我的天,这…这…这… 这是什么情况? 许沅傻呆呆望着实际上与她身高相仿、甚至比她高的六人,不知如何反应才好。 “小姐,我姓弘吉喇惕,叫诺敏,是娜苏城一个贵族的女儿,这是弘吉喇惕索布德、弘吉喇惕其其格,乞颜乌力罕、客烈亦惕乌恩奇、客烈亦惕奥尔格勒,索布德和其其格是我两个叔叔家的女儿,乌力罕是我父亲好朋友的儿子,也是我的好弟弟,乌恩奇和奥尔格勒是家里护院的孩子,算是我的护卫,也是保护我的大哥哥。” 许沅、红姑、红蕊,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还是一头雾水,这一大串“呜哩哇啦”的名字,他们压根记不住,而且,也没听明白弘吉喇惕诺敏想要说什么。 还好,犟丫头弘吉喇惕诺敏也似乎知道许沅他们不明所以,又接着说: “娜苏城去年被大昱一个叫赵世诚的昱蒙驻军进攻,屠人破城,将城里洗劫一空……我们家人在这场浩劫里丧生,只有我们几人死里逃生,在战火里活了下来。” “那为什么还往大昱逃呢?要找赵世诚报仇?找大昱报仇?”许沅觉得自己过分多管闲事了,这个闲事,可别给她惹上祸端的。 “不是,我们城都破了,城里的人十之八九都死了,大局如此,我们几个能做什么?只想大昱繁华,也许能在这里活下去。” “那为什么藏了身形?”许沅还以为犟丫头才几岁呢,没成想人家估计比她都大。 “我们三个女孩子,怎么可能不被骚扰,就连乌力罕…他一个男孩子,没想到这世上的坏人这么多,他们竟然骗乌力罕……” “诺敏姐姐,都过去了,别说了。”小东西乞颜乌力罕忙拽了诺敏的手,不让她再说下去。 “小姐,我们不是有意骗你,只是不这样饰掩,我们几人只怕现在连骨头都不会剩了。小姐心善,一而再再而三的出手相助、相救,我们只信小姐一人。乌力罕说的没错,有小姐的身份帮忙,就没人敢再随意欺辱我们,我们也可以在痈城谋生的。我们姊妹三人能歌善舞,再不济,也能在酒肆里卖艺唱曲……” 第五十八章 莫九爷登台 “算了,你们去洗漱把衣服换了,其他的,等你们病好了再说。” 挖人伤疤这事,太缺德,许沅不愿意做。不过,她望着只到犟丫头肩高的乌力罕,那日屋里暗,没仔细瞧。现在细看,这小东西,都病瘦得皮包骨了,鼻梁高挺,皮肤泛着病态的白,眼睛还细细弯弯的勾人……莫样儿是挺俏,还带着异域的风情,条件这么好,没有特殊的身份加持,又没有贵人护着,怎么可能不被变态打主意? 待他们六人整饬好到许沅跟前,许沅眼睛都看亮了。 犟丫头诺敏身量高挑,面上一股厌世的疏离,可偏偏眉如远山幽黛,目似氤氲的温泉水,中和了她的冷凝,生出几分若拒还迎的美。 索布德大概是混血儿,眼睛晕着淡淡的蓝,黄发微卷,皮肤白皙,挑眉抬眼时,自有一番舒朗大气。 其其格年纪最小,虽家破城亡,但他们几人护着,目光便不染杂尘,纯净如山间小鹿,望着人时亮晶晶的,仿佛泅了一汪碧水,像漩涡一般直要将人吸进去。嘟嘟的小嘴在琼鼻下,更显得可人。 乌力罕换了合身的衣服,大小刚好,但却略空,好在他骨架大,加上他眉眼细长,薄唇微微翘起,比许沅见过的男子,多了一丝好看的媚感。 至于乌恩奇和奥尔格勒,他们身高还在许沅大哥之上,高鼻浓眉,双眼就如他们高原的鹰,炯炯有神。肩背阔壮……可怜,落魄至厮,现在就只剩宽了。 “不知你们了不了解,我们许家在京中,算不得什么大户,这处地方也不是我家的,此处是莫府,是我一个交好的叫‘莫九’的朋友的,他四海漂泊,不常定居于什么地方。他置这座宅子,是为了要在京中做生意赚钱去江湖游历,好有个安身之所。” “他不日就会回来,你们想想是要自己出去讨活,还是要跟着他拼斗。届时你们病也好了,就算要走,也方便。” 许沅看莫宅里什么都齐备着,问了诺敏,做饭这些他们都会,也就没着人照料他们的饮食起居。 已经三四天过去了,经红蕊这么一提,许沅才想起来,自己应该问问红姑,翟老板帮忙打听的铺子,可有什么进展。另外,后日就是二十九了,她既说了一家人出去吃,明日可不得去太和庄走一趟。许铃的事情,让她有了新的来钱思路,明日,得好好去城南遛遛。 第二天天明,许沅给红蕊留了话,让转告覃氏她有事出门了,便带着红姑从家里出去,转到尚璋街一家成衣店,换了一身男装,摇身一变成了个走江湖的侠客模样。 “小姐~” 红姑直看得目瞪口呆,要不是许沅拿扇柄捅她,她打死也认不出这个身着蓝衫、浓眉圆眼,手执白扇的公子哥是她家小姐。 一条蓝带束发于头上,两鬓各一缕长须自然垂下,与耳后的头发在长颈两边顺垂在胸前。一小颗黑痣恰长在左耳耳垂处,鼻梁挺直,嘴唇唇线拉长,淡化唇珠,一改本来的丰软。 “本公子莫九,记住了!这个模样时,就是‘莫九爷’,可别漏了嘴。” “那我呢?”红姑心想,您说自己是莫九爷那就是莫九爷了,可她一个许府小姐身边的仆婢怎么还和姓莫的沾惹上了? “莫九与许沅有过命的交情,是可以交心的朋友,你受她命带我熟悉京中一切事物,帮着我料理生意上的事。懂了没?” “是,小…九爷。”红姑话到嗓子眼急忙咽下去换了口。 “红姑,你去找贾老板探探,看门店的事现在怎样了?我去城西弄点钱。谁忙完就先去莫府,在那里汇合。”莫九合扇,右手执柄左掌握着收起的扇骨。 “弄钱?小…九爷,您可别乱来啊!”红姑听这个“弄”字,怎么想都觉得它不会是什么好举动。 “放心,爷自有分寸。去。” 红姑一步三回首,回望的眼睛里满含忧虑,许沅不是木偶,受不住红姑的眼神,自己便折身先背着红姑向西走。 许沅知道红姑担心她,可她总不能告诉红姑她要去地下赌城,那会吓破红姑的胆,并拼死把她带回家不可。 城西的各色门店进出人物繁杂,沿街挑子的叫卖声此起彼伏,化莫九模样的许沅跻身人群,竟无比自在。 这方是人间景象,食物、器具、人群、杂玩、俚语、浑话、荤笑…… 莫九从主街七拐八弯,走到一个不起眼的黄褐色小门前,门头“之也”二字在秋日的光照里,也不怎样明亮。就像它家那位很少人前露面的柘庄主,仿佛没什么稀奇的。 “笃~笃~笃”敲门声后门自里吱呀一声打开。 “公子走错了?”开门的是一个老者,手杵一根如门一样黄褐色,但浆满杖身泛着光泽的棍杖,杖柄处猩红的蛇信和黑曜石缀的幽幽眼睛冷冷的对着莫九。 “没错,之也之也,之乎者也,智者不入,知者毋偕。”许沅说完暗语,抱手自报家门: “莫九,江湖浪人,手头紧,来贵庄交朋友,顺便向贵庄讨几文钱在京城做生意。” “九公子年纪不大口气到不小,不知道准备拿什么向庄家讨钱?”老者听了莫九报出道上的入庄令,退一步让客人进门。待听了莫九的话,上下睃巡,见莫九单有一把扇子,周身再无别物,一边在前相引一边问莫九。 “如您所见,莫某并无典当之物。”许沅双指自腰间夹出翟当家赔的那一万两银票,“只这一张银票而已。” 老者省得,莫九是要进赌场。遂进了暗阁,手在墙上抚过,随着“咔”的一声,一道大门把墙壁撕开,入了门,顺着阶梯向下,一处宛若街市的庄子立在眼前。 “销魂庄”三字金匾在碗大的夜明珠的照射下直晃得人睁不开眼。老者喊了声“贵客至,携金归”,立时无数双眼睛看白痴一样望向莫九。 许沅看老者气定神闲的一开口,声音却直传到庄尾传到每个人的耳中,心底不由惊叹:好厉害的功夫! 再看众人的眼神,许沅头皮一紧:老者这话传达的是什么意思?她这一万两银子销魂庄自然瞧不上,那就是,她的话让老者不爽。他说她口气不小,看来,来这里的尽是她这般异想天开,捏着一点点小钱却想赢万贯家财出去的人,但旁人都只在心里意淫,独她,大言不惭的说要拿钱出去。 第五十九章 新手玩家莫九爷 本来赌场的规矩,就是有输有赢,否则尽是输家谁还玩?所以庄家手上总有度,可老者这一喊,摆明了不让莫九带走一文钱。 “老丈,您可真不厚道。”许沅笑笑,心底十万个草泥马奔腾而过,可面上却一派的云淡风轻。还有一句,她未说出口:您可小瞧您九爷我了! “公子想在这京城做生意,小钱可不顶事,我帮公子吆喝一声,助公子一举夺鼎,鼎盛万金。” “夺鼎未必,但出糗已是不争的事实。我坦言相告,老丈却以为我故意挑衅……罢了,烦请老丈带路。”许沅明知这一遭必定不易,但既来之则安之,随它去。 过聚贤路,饕餮馆,青红院,生死阙,最后来到撂金窟,一路有人上来要换老者,但他罢手,亲自将莫九送到赌场。 垮过“撂金窟”的门槛,摇骰,猜物,斗鸡,掷壶,骨牌……各个档口的主事人见了都恭敬点头唤一声“居公”,同时用一种蔑视且尖锐的目光刮莫九。 “居公~”许沅跟着他们的人称呼,“你们庄上这待客之道,莫九真不敢恭维。” “九公子是来捞金的,又不是来做客,是?”居公说完蛇杖“哆”的往地上一钉,问莫九:“九公子要玩什么?” “我从没来过这种地方……”她只在组织里练过,这些花哨的繁杂规矩可与组织里教的不一样。 “您老好赖也让我先看看,知道个子丑寅卯再上场,不然,可就要贻笑大方了。”许沅才不跟着这老鬼的节奏走,他激她,她偏不上他的道。 许沅可不是来和人赌气的,她要捞钱,并且保证自己毫发无损的走出这个地方。 居公看出莫九对一切陌生而欣喜的样子,知他确实第一次进赌场,更在初见时就知他第一次进“之也”。“那好,九公子请自便。有什么事,招呼一声,自有‘鬼差’上前听遣。” 许沅揖手相送,心想:这老头儿只怕不简单,可别再得罪了! 许沅转了一圈,最后站到猜物的档口。三个碗一枚铜板,猜铜板最后扣在哪个碗下,赌的,是三分眼力七分运气。 “哟,公子竟瞧得上我这小摊?”主事的手扣在碗上,挑眉看许沅。 许沅懒得搭他话,“歘~”的一声展开扇子往前伸去虚点,示意档主继续。 那档主有意在莫九面前卖弄,非给莫九这样招摇的人来个下马威不可。是以双手快如闪电,只见余影晃动,完全分不清他怎样换手,怎样移动三个碗的位置。 “买定离手,各位贵客,请!” 许沅看着注头不由咋舌,这“销魂庄”“撂金窟”果然名不虚传,这一出手,就是十锭元宝,一锭元宝十两,也就是说,起底就得一百两银子,远非外头哪些拿着铜板攥着碎银的赌场可比。 既然赌注这么大,那入场券必然不小,可居公一路并未向她索要分毫,莫非~销魂庄是抽成的? “九公子?九爷?您看半晌了,还不下注?柘荃这手法公子爷看不上怎的?” 原来这猜物档主叫柘荃,不知,其它档主,是否也是柘家的人? 只见莫九右手收拢扇子一甩,左手接住,右手拇指与食指从腰间抽出那张万两银票,放在中间无人下注的碗前,左手握扇压在碗上。 “请!” 周围人都是一愣,还没见过这样玩的人。 柘荃听莫九这么说,眼神扫过众人,手扣在左碗上…… “开~” “开~” “开~” 随着气氛升起,他就手一揭,碗下空空。 “哎……” 一阵泄气的声音立刻响起,但不等泄气的声音呼完,柘荃的手罩在右边碗上,于是如前的起哄喊开的声音就压了上来,把那些压错左碗注头失意叹气声盖去。 右碗前边堆着百多锭元宝,是以众人的目光不由得跟着柘荃的手,死死望着。 那些下错注了的,把注头下在右碗的,旁观看热闹的,突然就一起安静下来,仿佛练习了成千上万遍,默契的放低喘息,恨不得屏息,生怕过重一点的呼吸把到眼前的财富吹走了一样。 “开呀!” 莫九被所有人用利刃一般的目光剜着:你有毛病? 也是,这样的氛围,被谁打破了谁就活该被仇视。 柘荃倒是笑了:莫九这个愣头青,真的不懂行! 柘荃一高兴,也不故作高深了,随意把碗一提:空空如也。 “hai~”更大更多的泄气声此起彼伏。 那些输了的人眼睁睁望着莫九把左右两边的银子拢到中间。 “承让了!”呵,这一把可不少,初初一估,竟有二千多两。好家伙,难怪有人嗜赌成性。 “买定离手,买定离手,各位,请!”柘荃这次不再使花哨的手法,只平平无奇的随手转动两次便不再动作。嘴里招呼所有人下注,但目光却落在莫九面上。 许沅不急,只等别人都买定离手了,才将方才赢得的银子往左边一推。 当然,银票是收起来了。这下,就用别人的钱赢别人的钱了。 “嗨,公子手气真好!” “可不,这运沾新手,看来不假!” “公子只怕赢了不下十万两了?” 一赢再赢,莫九手上的银子一次次换了轻便的银票,惹得其他赌摊的人都围了过来。 “侥幸,侥幸。”许沅哪里就运气好,只是懂道。 “九爷,赌物是没人陪您玩了,您看,要不玩点别的?” 许沅随众人闻声看去,一个精瘦的人在掷骰子的摊子后向她招呼。那人留了一口短八字胡,眉毛细挑,眼睛细小浑圆,看人的时候贼溜溜的尽是精光。 “九爷运气这么好,何不试试!”柘荃睼着莫九,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神情。 不怪他不爽,莫九这人,狡猾得紧。适才他故意把铜板拿走置换空碗,别人赌红了眼闹着说莫九与他串通好了,连之前的那些都全是诈,非要看莫九碗下有铜板才认,而且不让他上手,莫九是新面孔也是生手,就指定让莫九自己开碗。 赌场上,愿赌就得服输,只要莫九耍个浑就能把那人嘴堵住噎死。而今众目睽睽之下,他没机会动手脚,所以朝莫九暗自摇了摇头。莫九在他这里赢这么多,总不至于与他相对。 可莫九看不见浑不知一样,说:“既然大家疑心我与销魂庄做局吞大家的钱,那我自然是不能上手的。你既喊叫的欢,那便由你来开好了。但阁下可想清楚了,你质疑的,是销魂庄……你,要自己来开吗?” 那喊叫得最凶的汉子一连输了几日,而且今日的注头,已是随身把玩的几件玉器。眼下输得只剩一颗握于手心的碧珠,适才他对莫九使眼色,竟让这汉子瞅个正着…… 第六十章 梭哈 果然,那汉子“嘿嘿”一笑,把手中碧珠按在桌面上说: “我开出来,若有铜板在内,那我把此碧珠与赌注一起让给九爷,若无铜板,那销魂庄便要给我和其他诸位一个说法。” 柘荃收了生意人脸上惯挂的笑意,换了一脸的冷凝:“阁下,三思!” 可那汉子既见他与莫九神色往来,知道确有诈在其中,又怎会放过这大好的翻身机会。 “请各位朋友做个见证!”说罢,那汉子手扣碗底圆座,目光在莫九与柘荃面上来回交换中,不断绽出得意。 “没有!” “真的没有!” “性莫的和销魂庄是一伙的!” 案档前炸开了锅,柘荃面色铁寒,案下的双拳攥得经脉喷张,一双眼睛微微虚着,幽幽的扫着面前哄乱的人群。 “安静!”莫九扇柄一紧,“啪”的一声打在案上,将所有嘈杂的声音压下。 “哼,没有?那这是什么?”许沅说着,扇指那汉子五指团住的碗。 “哟,还狗急跳墙了!”那汉子撇撇嘴角,一副我看你如何混淆是非指黑为白的高傲姿态,一改之前的委顿。 “这……” 莫九的扇尖指向所在,一枚铜板堪堪贴在碗的内壁。 那弯腰撇着头、脱口说了个“这”的看客,目光望向那挑事的汉子,又看看围观的众人,缓缓伸出右手食指指向莫九扇指之处。 “怎么,还能粘在碗上不……” 那汉子翻转碗的同时,张着嘴却住了声,那碗壁上的铜钱仿佛嘲笑他似的顺着他手上的动作和力度,叮呤当啷滑落,最后在碗心转了几转才稳停下来。 莫九将铜板挑在扇尖,对着围观的众人横向划了一线,最后落在柘荃面前。 “庄家,可看好您的东西,别再让有心的人搅了大家的兴致。” 莫九说完又拿过桌上的碧珠在手中摩挲,转向那汉子道:“劳您破费,多谢了!” 那汉子是怎么灰溜溜窜出人群的,许沅并未留意。现在那边掷骰子的案主唤她,柘荃一旁挑唆,明显要看她出洋相的样子。 “你这人,真不懂好赖。” 柘荃听莫九这么说,并且还扯扯嘴角摇摇头,一副看错他了的神色。 确实,要不是莫九动了手脚,在那汉子的浑闹下,今天的事必然随便了不下来,而事后传出去,销魂庄的名号只怕也要受到质疑。可饶是他这样眼尖手尖的人,硬是没看出莫九是何时用何法塞了铜板,这让他,想怂恿莫九在别的赌摊继续玩下去,直到出千让他看清揭晓他心底的谜团为止。 他不是不记莫九人情,但比起这个,他更想知道莫九如何动的手脚。 “怎样,九爷?” 那掷骰子的档主摸着他的小胡子问莫九。 “好啊,不过我可不会赌什么大小,猜点数如何?”不玩,揣了这些银票怕是不能轻易走出销魂庄。再玩儿赢了,也未必就能抱财而归……不管怎样,总不会轻省。 “就依九爷的意思。”那小胡子等莫九走到桌案前,将骰子盒里的三颗骰子一一亮出来,手一摊示意莫九挑一颗。 不过是些堵人嘴的套路,择哪颗对于掷骰者来说都一样,他要换骰子或者他要出千,都如弹指挥袖般容易。 许沅懂这个道理,所以众人看到,莫九也只是用扇子随意指点了一颗。 “九爷,诸位,请下注!” 音停骰定,小胡子扬声招呼。 估计是莫九在赌物那里连赢的缘故,有一撮人总跟着他下注。也许是之前手气太旺,物极必反,莫九猜骰子点数,竟一连数局皆是差错一点,从别的赌徒身上赢的钱,已半数砸在销魂庄。 “九爷,还来吗?” 见莫九用扇尖倚着下巴颏,并不往眼前一到六的数字落注,小胡子翘起嘴角,出声问莫九。 “九爷,要不,今天就到这。”柘荃不理会小胡子丢过来的冷笑,只是望着莫九。 可莫九连眼皮都不向他抬一下。 “这把我不下注,只看。下一把,你和我……” 柘荃只见莫九低了低头,却仰面挑眼,目光直投进小胡子双眼,一字一句接着说: “都压上全部,一局决断,一把结束了事。敢吗?” “哈哈哈,原来九爷喜欢玩这种刺激的。”小胡子右手转着另外两颗骰子,话音落下,右手里两颗骰子互击上,“咵”的一声。 “这一局两边加起来可是三十多万……” “这个莫九赌疯了,既然赢了那许多,何不见好就收?” “放你娘的狗屁,谁赌到兴头上还有这心思,当然是想赢上加赢!” “你说话就说话,嘴巴给我放干净点!” “哎哎哎,输赢都是人九爷和销魂庄的,你俩分不着一文半钱,何必自己人还闹得青红白眼的!” “就是就是,我们这些人,都看个热闹而已,别伤和气!” 场上的争执,莫九与小胡子懒得分神,现在,他二人眼里只容得了摇晃的一骰盒,耳里只听得骰子和骰盒的撞击声。 随着骰盒座定,莫九和小胡子二人才收回目光相互对视。 “莫某人这是最后一把了,各位,想要一起凑个趣的,请投注。” 莫九并未转移视线,仍和小胡子互不相让的对视着。 来销魂庄的,不尽是赌徒。 聚贤路是各色不得意不得用的有识才贤,饕餮馆是专好美食美酒的食客,青红院是有特殊性癖者,生死阙则是噬武噬暴的打场,当然,也有人在生死阙下注,赌打场上对阵的二人的高下。 “我猜测,这把是六点。” 小胡子见莫九眉头微微一搐,知道莫九虽未回头,但已听出说话的是居公。 “未必,我到觉得是一点。” 这个声音,许沅并不识得。 “qi王~公子,你觉得呢?” 怎么会,这个声音~五皇子朝铭颢?以qi开首~亓王朝定澜?或者,还有别的人…… 小胡子不明白莫九怎么眉头紧蹙,又一下松开。 “不知道,我也很期待结果。” “许公子,要这九爷赢了,到不妨请他帮你把你那把在生死阙输了的剑赢回来。” “又不是什么稀罕物,本就是从别人手上赢来的,何必劳烦人家。” “不是什么稀罕物?你整剑随便舞那两下,我这个武功白痴都看出来,就没有比它让你更趁手的剑了……” 哥哥赢了又输出去的剑,是什么样的? 第六十一章 全身而退 “你剑未出鞘,并不知剑身如何,锋刃怎样,但那剑把上刻的凌风傲竹,却与你气质最是相配。” 凌风傲竹?亓王也觉得兄长的气质宛若修竹,坚韧不屈、清秀挺立? “九爷,既赌上了全部身家,还是莫听别人闲话,专心下注的好。”小胡子见莫九招耳听身后的对话,迟未动作,不由暗笑莫九心大。 “输赢不过一把,你急什么!” 莫九这么说完,将所有财物推到案上,反身走近居公。嘴唇上下开合,不知与居公耳语了些什么。居公对莫九的话显然也觉意外,所以困惑的抬眼望他,但莫九只是点了点头。 “好!”居公说罢手一引,示意莫九回桌案前继续。 小胡子又曲着手指去顺他那小八字胡:莫九和居公说了什么? “我赌啊~一点都没有。” 莫九说完展扇悠哉扇着,不顾周围人相护传递的惊异和茫然。 “九爷真会开玩笑,骰子六面,分别是一到六点,怎会一点没有?” 小胡子略微偏头,细细观察莫九的神色,盼着能从莫九的回答和面上看出点什么。 围观者亦是望着莫九给个解释,可他只说: “一点没有的情况多了,例如:那骰子若碎作齑粉,不就一点也无?” 人群里一片倒喝冷气的声音,都在想:这莫九可真会天方夜谭,谁能在小胡子手上隔空把骰子弄碎? “九爷敢想、敢说、敢赌,是个人物!” 莫九听得是身后的声音,懒得回头,双手抱拳高过右肩算是回礼。 “好,且看这一把,九爷豪言下,是何定局。” 小胡子说罢,放轻手上力度,缓缓提起骰盅。 小胡子自己手上是有分寸的,他自然知道骰子落定,并非什么齑粉。可莫九一副乾坤在手结局已成的笃定,竟让他不由得的产生自我怀疑:莫非,莫九真能隔空毁物?江湖上,也不乏能隔空取命者! 他自信的,是他的那双手,摇骰定盅,一气呵成,他坚信,骰子完好无损。可他还是提着心屏着息,并不是为烘托气氛,而是真正的放缓放轻手上的动作。 “这……” 随着骰盅越提越高,盅盒下的骰子终于露出全貌。 人群哗然。 小胡子瞠目,动弹不得。 如他所坚信,那骰子确实完完整整,方方正正,连一个缺口都没有。 可是,那骰子以尖角为支,以尖角为面,真正的一点也无! 怎么会?莫九是怎么做的? “多谢销魂庄,多谢各位财神,仗义疏财,哪日莫九的小生意开吉,定邀各位痛饮!” 许沅可没心思去安慰小胡子,她现在要忙着到置换点把所有筹码、金银玉器换成轻便的银票。 “劳驾,借光!” 众人也不知莫九是何时从何处顺的一块方布,将所有财物全部拢在里边,对角一系,扇柄穿过搂在肩上,转身向那几个带着花脸面具的人借了道,大步流星朝置换点走去。 不兑换不知,莫九仅以一万两银,赢了四十四张面额一万的银票,另五千零四十八两银子。 莫九倒也懂事,只要了四十四张万字银票揣在腰里,五千两的银子直接给了置换点,另将那单八两全换作八千文一枚枚的铜钱共八贯装在钱袋里,赘赘的挂在腰上。 “居公,你们销魂庄进场是需要入场钱的?我初入贵庄,不懂规矩,您多担待!” 许沅是真的舍不得,一文她都不想掏,可是,行走江湖嘛,总得讲点江湖的规矩。所以,她含笑递上一万两银票给居公的时候,心底其实有在滴血。 “九爷坦诚,开张可别嫌弃我们销魂庄的人上不得台面,老汉先向你讨杯水酒。” 哼,酒九爷管够,您老倒是推辞推辞把银票退给我,假意一下也行啊。 可是,居公就是那么自然的把那一万两银票放在自己袖里了。 “哪里的话,莫某恭候您老大驾!” 这么说话的功夫,居公已把许沅送出“之也”那个小门。 望着莫九渐远的背影,居公用蛇杖向墙面敲了三下,三个人从门内别身出来跟上去,快速随莫九的身影混入人流。 等居公关了“之也”的门,之也前边几步开外一道坍塌的破墙后,朝定澜、朝铭颢、许昀潇依次走出来。 “亓王叔,您说那个莫九的生意还做得成吗?” 朝定澜没吱声,倒是许昀潇看不得销魂庄私下这个做法,说了句“做成做不成,我们看看不就知道了吗。”丢下其余二人率先跟了上去。 “这个许应继,真是~” 朝铭颢一气,连许昀潇的字都急得吼了出来,但到底还是提步追了上去。 莫九吗?有趣! 朝定澜眼底闪过一丝兴致,看着不急不缓,却没多会儿就跟上那二人。不近不远的尾在莫九和销魂庄的人身后。 乙兮本身就是卧底出身,侦查与反侦查能力绝不比别人差。所以许沅一被跟踪就感觉到了。 “这个莫九挺聪明,尽往人堆里扎,那三人想动手就不方便了。” “他们也不是非在街上动手不可,只要一路吊着,自然能跟到莫九住处。” 朝定澜并不接他二人的话,莫九的行动轨迹看似毫无章法,却都能在人流里潇洒的错身而行,反倒是销魂庄的人,既要跟人又要顾及掩身,被左右拥挤,举足难进。可正如铭颢所说,只要那三人一路跟上,自然有的是机会。 莫九到现在依然畅行,是否已经知道身后有尾巴跟着,所以身揣巨财还故意在人群里左逛右看? “怎么回事?”朝铭颢脚步一定,亓王和许昀潇也一齐停下来,望着前方挤攘的人群。 “小样,还妄想把我到手的钱弄回去?回去好好地告诉老鬼,你九爷可不是谁都能拿捏的。”许沅看着哄抢乱抢的人团,紧了紧只剩一半的钱袋,自语两句转身远去。 “果然,敢叫嚣着要在销魂庄赢钱做生意的人,确实不走寻常路子。” “王叔早看出他知道自己被销魂庄的人盯着?” “看不出,只是感觉。此人涉世未深的样子,但观他在赌场的那份自如,可知他并非泛泛之辈,又怎么可能天真到相信销魂庄的手是干净的。” “他也是够大方,在销魂庄留了一万五,在街上又撒了几千文,敢舍,能舍,是个有大格局的人。” “行事非常,囊中羞涩也豪气干云,知进退,懂规矩,不纠缠也不计较,不知道这个莫九要在京中做何生意?我越发期待了……” 第六十二章 身份切换 “嗨,管他做什么生意,我们等着看就好了。王叔、应继,明天销魂庄有一场好武对战,我们未时在之也门口碰头?” “不了,我明天有事……” “许应继,你能有什么事,不行,你不去王叔也不会去,我一个人去有什么意思!” “真不行……” “好啊,那你说是什么事。” “没什么,家事而已。” “你家能有什么事……” “铭颢,谁都会有自己的事有自己的秘密,再好的朋友也需要独处的空间的。”朝定澜知道朝铭颢只是单纯相邀,但因为身份,惯了的一派命令的口吻,强势的紧。即使许昀潇知他秉性,这些话也太过压迫,不是朋友相处的氛围。 “不是什么紧要的事,也不是就不可告人。”亓王的体谅让许昀潇觉得应该解释一下。 “瞧你高兴那样,肯定是好事。”朝铭颢瞧着许昀潇面上一片暖融融的笑意和眼底的不带掩饰的温情,不似他寻常骄矜的形象。 “妹妹生日,她说太和庄的醉蟹最好,定了席,一家人去吃饭。” “噢,醉蟹~难怪你那么开心!”朝铭颢一副原来如此的语气,可见他与许昀潇之间,交情匪浅。 “既是许小姐的生辰,你怎么不请我和王叔去喝一杯?太不拿我们当朋友了?”朝铭颢虽带着亓王,可真正埋怨的是许昀潇和他见外,说着解恨似的故意一拳攘在许昀潇臂上。 “家妹小小生辰,哪敢惊动您二位……” 不等许昀潇说完,亓王就把话接过去。“你这么说,那我和铭颢就更应该去了。” “我虚长你们几岁,甚至比铭颢辈高,自幼在军营滚爬,本也贪玩好耍。只是先父走后,不得不掌起统军之责,性格也慢慢冷漠、暴戾,身边鲜有可相交的朋友,难得的竟和你们两个投缘……你妹妹生辰,我们既知道了,怎可当作不知!” “那应继就代家人,邀请王爷和五殿下……” 许昀潇的话再次被打断,那个“五殿下”忍不住又给了他一拳。 “许应继,私下里我们是朋友,你这一口一个殿下,不觉得生分?” “可我总不能亓兄、铭颢的称呼您二位,那不和规矩!”许昀潇故意以轻松的玩笑口吻说出他自己的忌讳。 “称呼而已,你若觉得不自在,照常唤我王爷就可。至于铭颢,他有个叫‘长纲’的小字,鲜有人知,私下你倒可以这么喊他。”亓王知道,许昀潇只是不便也不愿与自己有过多的往来而已,他和铭颢,私下关系是极亲密的。 “那好,那应继明日恭候王爷,等着长纲,一起在太和庄畅饮。” 说完,前边的人群也散开如常,早无莫九人影,销魂庄的人面面相觑,任务失败一脸晦气的往之也回。跟丢了莫九,许昀潇他们三人也相互道别各自回府。 跟丢的莫九,此时呢,已在莫府里了。 “你要跟着我?你知道,我的行踪从来不定的?而且,你的身手还不配跟着我!”莫九望着说要跟着她的小东西,略微皱了皱眉,话也说得很狠。 “我会好好守着莫府的,九爷需要我了再唤我就好,我不会跟着爷拖爷的后腿。至于功夫,我可以苦练苦学,九爷做生意,也需要人手不是吗?” 乞颜乌力罕一双美丽的眼睛水渍渍的望着她,许沅心想:媚眼如丝,原来就是这样! “你们几个也想好了?真要做我的人给我照管生意?”确实,她做生意需要各种人帮着,如果是他们几个,无根无藤,倒也干净。当初救他们,不过是人性使然,如今,若能相互倚仗互相成就,也不枉这一遭缘分。 “是,请九爷成全,可怜、收留我们。” 诺敏是这群人的主心骨,她的话,代表所有人。 “乞颜…乌力……”莫九努力着,但显然记不得那么长的名字。 “乞颜乌力罕,九爷唤我‘小东西’好了,许小姐就是这么唤我的。” 莫九对上乌力罕异常明亮的眼睛,点了点头。没来由的,许沅竟恍惚生出小东西知道莫九就是许沅的错觉。可她细看,却瞧不出什么端倪。 便追问:“为什么想跟着我?” “九爷~”有他想念的温暖。 “嗯?”所以,为什么想要跟着她? “九爷愿意收留我们,乌力罕想守护九爷。” 细长妩媚的眉眼,明明应该勾心撩魄,可此刻对上莫九的双目,竟是无比坚定,坚定得带着几分决绝。 “好,既都决心从我,那便依我的,好好学着。”说着,莫九向一旁的红姑招手让她过来。 “九爷。”红姑记得,小姐说,她这个装扮时,身份是莫九。 “我和你提过的那个婆子,明日请来莫府,好好教教她们礼仪和接待。还有,我是生意人,啊沅到底是个未出阁的小姐,我与她之间的关系,总不好让外人知道,省得生出什么风言风语,影响到老爷和公子。以后没有必要,你也不用往来许莫两府。” 莫九说完也对诺敏交代:“你们也记住,在京城行事,多听少说。” 她可不希望,生意还没做起来就被揭穿身份。钱钱啊,自然是多多益善。 莫九离了莫府,进了一家不起眼的小客栈,出来时已改头换面,恢复她本来的容貌。 “小姐,你让他们全改了名字,是为了方便,还是怕他们的身份惹来麻烦?”红姑对着许沅,明显比对着莫九要自在多了。 “都有!” 乞颜乌力罕换了汉名,叫齐煦。其他人全部冠了莫姓,诺敏还叫诺敏,索布德在汉语里是珍珠的意思,所以叫珍儿,其其格汉语意思是花朵,所以取妍,乌恩奇取执,奥尔格勒取峻。 “之也是什么地方?生死阙是干什么的?你让那三个小子去那里找的居公又是什么人?”红姑知道不该问,但到底还是不放心。 “红姑,没事的,那是莫九的人,和我们许府一点干系都没有。你呀,把心放在肚子里,让你的人赶紧帮我物色个掌柜的人选才是。” “掌柜不是你自己吗?”红姑一愣,怎么还要找掌柜? “莫九是老板,只管投资和盈利收钱。至于掌柜,自然是要找个精明能干的人担当。我还是许沅,非必要,莫九不会出面,他只要有个响亮的名头,让大家以为确实有莫九这号人物存在就够了。” 她随时可以身份切换,莫九———从最开始,就只是个替身,一个不存在的靶子。 第六十三章 有礼远来 农历的八月二十九,天气晴朗。 许沅早起,去祠堂给母亲上了香,和家人用过早膳,被红蕊捉回屋换了一身新制的浅荷色缀暗线满月纹的齐腰襦裙,枣红色缀芙蓉绣锦缘的浅红色对襟薄纱。又被压着坐在镜前,任她取了素钗散下一头黑发…… “红蕊呀,我就是过个生日,不是要出嫁,没必要?”确实是重要的日子,但也没必要过分装扮。 “小姐,您十四岁生辰哎,这还不重要吗?明年就及笄了,到现在,连个上门说亲的人都没有。小姐仗着自己好看气质出众,总是素颜素衫,可我是夫人特点给小姐的丫鬟,小姐不在意我却不能不管,不然如何对得起夫人……” “行行行,来来来,我不说话不动弹,任你捯饬行了!”许沅赶紧打断,让红蕊说下去,不知要扯多远引出几多旧典故。 瞿谢街北首,太和庄的店员眼尖,遥遥的瞅着许府的马车自左惠街与瞿谢街的岔口右转,驶向这边来,忙向内招呼一声。 马停车止,白若上前掀开帘子,先将覃氏请下来,再伸手去扶许沅。 许沅站稳,一抬首,太和庄的掌柜带着一干店员相对站做两排,满脸堆笑的齐声恭贺:谢许大人光临,祝小姐生辰快乐,万事胜意! 红姑望着许沅投过来的满怀疑惑的目光,也是满脑子的疑虑,只是摇摇头表示这并非她的安排。 “小女就是来吃个饭,不必惊动旁人,尹老板,请大家自去忙去。” 许沅偷偷吐舌兼吐槽:太和庄这做派,傻气! 尹老板听了许郅的话,挥手示意店员散去,他自己却上前恭谨道:“许大人,五皇子先到,我已好生请到雅间着人伺候着了。” “五皇子?尹老板误会了,五皇子想是来你店里光顾的,小女生日,并未请……” “父亲,五殿下和亓王偶听得我们定了在太和庄陪沅儿吃饭,一再关怀追问,儿只好相邀了。” 许沅一愣,这么说,亓王也可能回来?这倒好,省了她再寻和他“偶遇”的机会。 “这事你该早与我和你妹妹知会一声的,幸而你妹妹今日妆饰还算得体。” “爹爹,不妨事的,兄长应该是忙忘了。我们和王爷、殿下也多有交集,并不生分,只是~怕让二位贵客破费了。” “让客人单等着总归不好,潇儿,你携妹妹先上去,我和你母亲再随尹老板商榷一下菜单。” “哥哥,王爷也来吗?”随店员上了楼梯,许沅挤在兄长旁边挽了他胳膊用只两人听得见的声音悄问。 “嗯,也来。”许昀潇说着去看妹妹,她面上却无特别的神色,只是没话,好奇着随口问问。 妹妹挽着他,近挨着。 他心想,这楼梯该多几阶才是。 走尽楼梯,许沅回首俯看去,覃氏在柜台前拿着菜单斟酌,父亲和尹老板在另一边单独说话。 二楼居左的僻静雅间里,朝铭颢听到推门声看过去,许沅抽出挽他兄长的手,进屋的步子仿佛无意的每次都往边上多几分,拉出一些距离。 “五殿下……” 不待许昀潇兄妹说话,朝铭颢一副好玩的兴头打断道:“我就知道我准比你们先到。” “咳,劳殿下久等,许沅……” “许沅,我们也算相识,有些交情,你生日竟然不说一声,太不够意思了。” 大爷,您堂堂龙子、殿下,我哪敢高攀自称和您相识!要说交情,那也是和相互试探相互救助的冷面王爷朝定澜,更何况,和他也许也只是算得上有交道! 面对朝铭颢的声讨,许沅一时不知怎么回话。 “算了,看在许大人和你大哥的面上,小爷不和你计较。” 呵,你到会给自己找台阶下! “喏,生日快乐,送你个小玩意,不许嫌弃。” 许沅怔怔望着朝铭颢塞给她的“小玩意”——一个四方的大盒子,不知装了何物,抱在手里直坠手,丝毫与“小”沾不上边。 “多谢殿下!殿下请坐!”许沅将礼盒交给红蕊转给红姑处理,在朝铭颢落座后也坐下,一起端起面前的茶水细细饮啜。 楼下有快马被急停的缰绳控勒得嘶鸣,蹄声嘚嘚,马背上的人随扬蹄的马儿后仰,却仍执辔挺身端坐在马背上。不待马儿乖觉把热热的鼻息喘匀,马背上的人已一跃而下,大步走进太和庄,直接问许府小姐何在,有人托镖局送一趟快镖,今日酉时前送至太和庄亲自交她手上。 朝定澜正被尹老板领着走到楼梯口,望一眼那镖师背上的包袱,依形状猜出是一个长盒子,赶时赶点送来,应是送予许沅的生辰之礼。 “跟我走,我正是要陪亓王爷去许府的雅间。” 那镖师听到,立即阔步跟在他们身后。 武阳眼观耳听,辨出这镖师是练的外家功夫的,而且功底很坚实。即使隔着镖服,也隐隐能看到他手脚胸腹上的肌肉线条。镖服上不是普通印案,而是用彩线细细缝制的“通”字,代表了万通镖局。 门打开,自然都是先谢亓王邀他入座。镖师虽然送的是急件,越快完成委托人的要求送到签镖人手上最好,但既知眼前的又有王爷又有皇子,自然一旁等着。 还是武阳好奇那长盒里是些什么,循隙插话:“许小姐,万通镖局受托给您送东西过来呢!” 许沅知道万通镖局,她见镖师跟在亓王他们身后,以为是他们的,倒没想是有人给自己送东西。 那镖师惯走江湖,武阳有意帮他,他便立即上前解了包袱打开。 “许小姐,万通镖局受托今日酉时前将物件和随信一封送至您手上,请您签收。” 许沅并不立即签收,而是专拈了信来看。 看到信封上熟悉的字迹和“沅姐姐亲启”,已猜到是素云托镖局掐点给她送的生日礼物,便会心的笑开来。 房间里唱清曲的小伶歌声婉转,许沅和兄长轻轻招呼一声,让红蕊抱了素云送来的盒子,不打扰别人兴致,静静的走了出去。 许沅走到楼梯口,倚在护栏上,启了信封展开信页缓缓的看。 素云祝她生日快乐,代问许府上下人安好,谢她上次托人送去的茯苓膏和脸膏头脂,也和她说些近来的生活,说回峰庵山上的板栗、榛子快熟了,到时候再托镖给她送一些过来。说有小鹿误进了庵里,在庵里转悠了一天,夜暮星起才悠悠哉哉向后山回去。 红蕊端着,许沅解了厚纸盒上系的飘带,撕开镖贴,解开盒盖。 盒分两层,每层六件共十二件如玉般通透的瓷瓶,釉色应十二月花令或白或粉或碧,瓶身各烧制了十二月花卉,栩栩如生,玲珑可爱。 “好精致的一套瓷窑摆件。” 许沅回头,见亓王和他的那个随侍不知何时也出了来,站她身后。 第六十四章 收获迷弟一枚 “王爷。”许沅垂首,礼貌招呼。 红蕊在后边福了福身,将长盒盖了,走向雅间的隔壁,交予红姑,却并未回许沅身侧。 看着朝定澜“嗯”的一声,同时递到眼前的锦盒,许沅一时没能明白过神。 平时鬼精鬼精的人,现在呆呆望着他作甚!是不明白还是不想要,或者,确是不愿与他再有瓜葛牵涉? 武阳干咳一声:“许小姐,我们爷第一次亲自交代叮嘱特制出来的礼物,您……” 朝定澜一记眼色飞过去,武阳乖乖的闭嘴,掩饰自己的尴尬看向楼下嚷嚷:“嗨,今儿个天真好!” “多谢王爷!” 许沅攥着如她手四指宽两个巴掌长的锦盒,心底额外好奇里边是个什么东西。特制…… “小姐生辰,武阳是个粗人,不懂女儿家喜好,就送小姐一个应急时可防身的手镯。” 什么情况,我什么时候和亓王府关系这么好了?连亓王的身边人也给我送礼?心里虽这么嘀咕,但许沅仍保持着面上的浅笑。 防身手镯,好东西啊!对于许沅现在这个底子来说,无疑是对自身战斗力的加持。可是,她总不能谁的礼都收。而且,亓王府已经送了一份礼了的。 “多谢武阳大哥,亓王府的心意许沅已经领了……” “别别别,我哪敢当得起小姐唤我‘大哥’,小姐喊我武阳就是。爷送的自是爷的心意,我送的,是代表王府感谢小姐多次对爷的相助与解围,这小小礼物权当对小姐的答谢,小姐可不能推辞!” “是许沅要感谢王爷一再救我才是!至于你说的解围,也不过是巧合罢了,许沅有何能力,竟真能破亓王与王府的困境!”是他先救了她,才让她有机会顺势而为。 “巧合也好,有意也罢,武阳觉得小姐就是我们爷的福星。以后,也请小姐多关照我们亓王府多关照我们王爷。” 武阳一脸真诚,而且,满眼透着对她的信任和崇敬。 许沅接过武阳手里的镯子,一边戴在腕上一边挑眼看亓王已回的雅间开口: “武阳,你这样把我当做信仰奉若神明,王爷和府里其他人知道吗?”还福星呢,她自己又有哪次不是命悬一线,仰仗着他才堪堪避过祸难! “知道啊,就是……不怎么认同!”武阳无奈的挠挠头,心里纳闷为什么翟叔和程大哥他们都不认同。 “咳,他们要认同了,那才是有问题呢!”望着面露不解、又对她迷之相信的武阳,许沅很自然的接话嗤了他一句回去。 许沅用手肘拐一下新认下的迷弟:“喂,这手镯怎么个防身用?” “这里,”武阳站近,手指指向镯子外缘上的一颗黑曜石。 “小姐遇到危险时,只要将手镯未封闭的右环口斜指向对象,再扣起并转动黑曜石,就有细银针从环口射出。” 许沅对着头顶的横梁扣转黑曜石,一丝银色悄无声息的射进横梁。 “这倒是个宝贝!不过,这小指宽的镯子也就能容纳十来根银针。” “十二颗。”武阳接过许沅的话,才想起要把身上一个四方的彩盒一起给她。“这是银针,镯子里的已染过高浓度的迷醉剂,这些全是未着药物的,小姐可依需浸染药渍。” “你们王府哪弄的这宝贝,杀伤力不大,但遇到突发情况,应急防身,绰绰有余呢。” 许沅摇着手腕,镯子转动,青铜混合银后镯子的明亮光泽晃过她的脸颊,熠熠生辉。 “武阳,谢谢!” “不用谢不用谢,它护小姐好着,我们爷也会无恙!” 这话显得她和亓王羁绊多深情意多浓的样子,但许沅知道,武阳说的她好亓王就好真正意思是什么。这不让人压力山大吗?眼下,武阳确确实实把她当做亓王的守护神般信奉着呢。 “你放心,”许沅拍拍武阳肩膀,“就你们王爷的能力,用不着我帮什么!当然,如果有我能相衬的时候,许沅一定义不容辞!” 嗐,谁叫她欠人家命还让人家捏着软呢! 许沅甚爱那手镯,回屋坐定了也不时抚那镯面上缀的彩石。 朝定澜看到,微微诧异。他猜测她可能会用得着,但不曾想她会这么喜欢。那她还未拆看的那份礼,应该也能讨她欢喜? 感受到亓王的注视,许沅心上一计,握过茶壶浅斟半杯,拂袖亲奉到他手边:“王爷,请喝茶!” “这茶里有东西?”亓王勾起唇角,用只两人能听到的声音故意问道。明明,他用过的茶杯就在桌上,里边尚有余茶。 呵,是她什么动作什么神色暴露了?不可能,应该是她总过分的去看他,让他起了玩笑的心思? 咦,她这个脑子可真是……他不就把茶杯放远了一点吗,怎么她这回就把眼睛当配件使了?可她奉的茶,亓王也已接在手中。 “有啊,我下毒了,王爷可千万别喝的!” “嗯?什么毒?要命吗?那我可得尝尝。” 许沅看见他端起茶杯,一口喝净,提着的一颗心也安安稳稳放下。悠悠端起自己的茶,浅浅饮了一口。 温温的茶水从喉头滑过,却仿佛也从心口淌了一遍,滚得整颗心暖暖的。 酉正,唱曲儿的领了赏退了,太和庄开始陆续上菜。 先是四碟干果子,接着是四盘凉碟,四盘时蔬,四大荤四大素,四类海鲜,四类野味,四品汤饮。 正是四季丰足,岁岁全全。 许沅当时和红姑来,只想着就是家宴,订的是寻常家里爱吃的菜,虽也做了配搭,但总不似这般讲究。突然来了外客,还是两尊金身、皇室贵裔,这一下既要依照家宴不过分铺张,不过分上赶着贴他二位的贵重身份,又要礼数周尽,不落窠臼。难为了覃氏,保留着许沅的原选菜品,又把席面配得如此漂亮适宜。 许父持重,劝酒答谢的任务自然的就落到了许昀潇身上。虽然只两客,且都熟识,可他也并未怠慢。 宴饮正酣,雅间的门被扣响,尹老板进来秉道:“许小姐,外边有一个自称是销魂庄的人,说受人之命,给许公子送一份礼物。” 亓王和五皇子相视一眼,尹老板的传话,指明销魂庄找的目标是许沅,可所送之物却是给的许昀潇。 许沅听得莫名其妙,但只沉吟片刻,便劳尹老板将人请进来。 第六十五章 灿若烟火 来人亓王、五皇子和许昀潇都有印象,是销魂庄里挑衅莫九那小胡子。 莫九识得,可许沅不认识。所以她睁着无辜的眼睛看着她兄长,意思是:既然是给你的礼物,你来应付咯。 可一直都不怎么发言的许父这时却先开口了: “不知销魂庄受何人所托给小儿送礼物?所送何礼?无功不受禄,我儿不能平白无故收人财物,还请阁下一一告知。” 父亲想来是怕兄长授人以柄,所以言辞直白。 “一个在销魂庄豪赌的,我们唤莫九爷。他和我们主事的说了,他最后那局赢了,就让我们把此物送给许公子。我们下边人只管听话做事,至于个中缘由,许大人还是找旁人问的好!” 许沅听了,知道小胡子还忿着莫九赢了他那事,居公还故意让他来送,他自然不愿好好说话。 “父亲,如果不是同名同姓,那这位说的莫九,应是女儿的朋友。他前几日倒给女儿带过话,神秘兮兮地说我过生日,会送我一份礼物。也许,这份赠与兄长的东西,就是他想要给女儿的礼物。” 许昀潇已走到小胡子身前,左手接过对方的盒子,右手随即启开,那日偶然到手又压出去的宝剑,此刻竟辗转回到他手上。 小胡子完成任务,道声告辞便离去。 许昀潇望着剑出神,五皇子却迫不及待地兴奋着嚷嚷:“应继,把剑拿出来,拔出那剑身看看。” “嗯?”许昀潇怔忡,回过神来,先去看父亲的反应,见父亲不反感,才应了朝铭颢,提了剑向着门边走了几步,在胸前抡转半圈,“歘”地一下拔出剑来。 “剑光如冰,身薄如翼。颤声似有龙吟,出剑凌若电闪,入鞘仿佛竹杖。利而不显,朴而不拙,昀潇,这的确是把好剑。”朝定澜阅兵刃无数,一眼看出这把剑尚未开锋。 “只是这剑之前的主人,并不丈其利,仅合鞘而以棍使,所以剑柄和剑鞘皆润泽,剑身却未面世。剑刃看上去朴钝,以致常人识不出这把剑的厉害。这也好,宝剑如名驹,都认主,你寻个空开了锋,其锐绝不弱干将莫邪。” 许昀潇自是高兴,朝铭颢也凑上前去细看。武阳见爷说完后瞥了眼许沅的方向,不由暗忖:爷面具下那条眉,此时只怕也如主人的心思一样皱作一团。 也许,这份赠与兄长的东西,就是他想要给女儿的礼物~朝定澜反复琢磨许沅的话。她想要的礼物,是她兄长收到礼物的惊喜……莫九与她是何关系,竟如此明白她这份不为外人知晓的心思? 凑完趣,五皇子又回亓王身侧坐下。许昀潇也坐回来,把剑放在手边,并不让随侍把剑。 “沅儿,莫九……”许昀潇的话未说完,许沅便问他:那把剑喜欢吗? “喜欢!”当日握在手中便觉得趁手,今日看了剑身,更觉如意。 她笑展眉眼声音低低地说:“哥哥喜欢,我便欢喜!” 亓王耳力不差,一字不落的将她们兄妹的对话听了。旁人虽听不清他兄妹说什么,但都见他们头抵着头,亲密私语。他私看许郅,许郅一脸欣慰,桌下的手轻拍覃氏。许夫人眼含热泪回望丈夫,似喜极而泣,又泛着一种守得云开见月明的庆幸和欣喜。 兄妹?许沅对许昀潇的态度变化,完全逆转了一圈。落水前的厌恶不假,落水后的试探、靠近、依赖也是真的。亓王猜不透许沅为何有此转变。 雅间的门又一次被叩响,尹老板带着一脸多有打搅的歉笑开了门,然后换了一副笑转向许沅: “许小姐,楼下有个紫衣人让我把这个给你。” 许沅上前接了,凑近烛火细看,是一枚紫皮火炮和一张紫色的字条,写着:引炮为信,燃烟火以赠卿。生辰快乐! 是大漂亮紫紫! “人呢?”许沅把东西囫囵塞给红蕊,丢下尹老板夺门而出。 “小姐别急,人在楼~下”尹老板在后边追着回她。 楼下哪有紫衣人影,人在尹老板踏上楼梯时便走了。 许沅急步回了二楼,站在廊上向街道各处张望,只有各家商铺高挑的灯笼和渐渐稀疏的模糊人流,瞪大了双眼也并未寻到那抹紫色。 红蕊望着看了字条却一头雾水更加茫然不解的众人,不敢透露一言半字,只是先一步走出来,见小姐失落,劝慰到: “他不是说让小姐引炮为信吗!而且,穿紫衣的也未必就只有他呀” “管他是不是,谁稀罕了!”也是,连个留名都没有,哪里就一定是他了呢!更何况,他那日逃也似的,烦死她像个狗皮膏药缠着他,又怎么可能关注她哪日生日! “许小姐的朋友?”亓王和大家一齐跟了出来,听了她的话,不由问道。 其他人也好奇,怎么只凭一个紫色,就让她这般急不可耐的追下楼去寻。 许沅小声嘀咕:“我应该不算得是他朋友~”,被红蕊掐了一下,忙展了笑扬声回到:“是我的一个救命恩人!”说完又找补:“之前没能好好感谢他,还想着若是他的话,邀他上楼,给父兄引见一下呢。” “既是救命恩人,自然要好好谢他!不过~你怎知就是他呢?”许郅并不追问女儿被救的细节,只是好奇,女儿连救命恩人的名字都不知道,如何确定让尹老板递交东西的就是他。 “如此偏爱紫色的人,女儿只认得他一个!他许是浪迹江湖,自由惯了,所以并不愿和旁人有太多往来!”也是,他和她萍水相逢,能凑巧救她一命,已是最大的缘分了,她怎么还妄想和那样出尘若仙的人做朋友。 这样想着,许沅便释然了。 许沅从红蕊手中拿过火炮,将外边的紫衣小心撕下认真看了看,紫衣与炮仗上都无什么特殊之处,便把火炮递给许昀潇:“兄长,你帮我点了!” 许昀潇接过店家小二及时送上来的火,点了引线向远空抛掷出去,爆裂的声音立时从空中四散开去。 片刻之后,太和庄前面,许府前面,同时升起七彩烟火,明亮绚烂的巨大花柱在半空绽开。 紫紫在她吃饭的地方和家里都做了安排,不管她在哪里,都可以看到让星辰失色的烟花为她而放。 第六十六章 藏剑簪 他不是不耐烦理我吗,怎么知道今日是我生日? 嗯,紫紫是个漂亮的、傲娇的、口是心非的大孔雀! 许沅看着半空的花火,想着,紫紫现在是在什么地方?望着怎样的景色?有没有瞟一眼这照亮天幕的彩焰? 难为他那么个人,竟真接受她的纠缠。 许沅思及此,焰火此起彼伏的眼中便盛满暖意。 足足一刻钟的烟火,虽未照亮整个京城的夜空,但却照亮了许沅十四岁的。 夜暮渐深,亓王和五皇子结伴同去,许昀潇付了钱,握着剑最后一个上了回府的马车。 回到府里,许沅洗漱毕,和红姑齐力将朝铭颢的大盒子打开,是一面多坐的黄花梨展柜,换作以前,自是无用,但明天可以置在卧室,用来摆放素云送的精致瓷瓶正好。 许沅将一屋子的东西扔给红姑,将亓王送的小小巧巧的礼盒把在手中,回了卧室。 许沅去了外边的锦布,露出里边褐色的木盒,揭开盒盖,一支点翠双翼蝶舞的长簪卧在其中。这簪较寻常簪子长出一截,显然不是横插固发,而是斜插装饰用的。 许沅将簪子拿出来,见那蝴蝶展开的双翼随她动作微颤,状若振翅。翅面上勾勒的美丽纹案在烛光中流光溢彩,许沅指尖从簪尖摩挲至双翅处,翅叶下的簪身有一点凸疤。 如果不是瑕疵次品,那必然……许沅手上使了劲,那疤点随她手指的力度加大而往内陷。极其微弱的“嗒”的一声,凸起卡住,双翅中间弹出一截匕首般长的尖剑,剑身浑圆,剑尖锋锐,玄铁和金刚铸就的剑体,泛着凛人的幽寒青光。那双翼也并作一体,状若刀面。 她随手一掷,那剑尖直将床头的床柱刺了个对穿,使了大劲才堪堪将剑拔出来。 她起身走到镜前,试着将合成一片的蝶翼去削那镜座,毫无压力。 “这么锋锐?”惊诧脱口而出,随即用蝶翼去切镜缘,镜缘便立即开了个口子。木的镜托,铜和铁熔铸的镜缘,切割起来都得心应手,她第一次真切的看到了什么叫“削铁如泥”。 亓王送她的哪是一件首饰,分明是一件武器!若非特制,哪能买到这样巧夺天工,耗时耗材耗力的藏剑簪! 剑已入鞘,冰凉的簪子在她手中握得温热。非江湖中人,非将门儿女,自是不能横刀立马,不能仗剑舞枪,可置身危险,要如何自护?她把乙兮的特技和武力值为许沅赋能,她求二人灵肉合一后能得一个圆满,她求这一生家人常伴皆能善终。 威胁总是无处不在,纵然带着前世的记忆,许沅也总逢着意外横生,迫得她不得不随时调整。 亓王是目前唯一一个知晓她底子的人,她不是不知道亓王的地位和他这个人本身有多麻烦,正因为是知道,才让她纠结和矛盾,才让她想要与之划清界限。 从被他救起,从为他申辩,从被他算计,她不知他深浅不能奈他何,他也不知她对所秉持和坚守一切能豁出去多少,互相都想要远离彼此,可却又在遇到问题时相互倚仗报团取暖,虽然不愿承认,但他们在危境前已经自发把彼此归为盟友了。 她想过要配一个什么武器傍身,但想破头也没能想到藏剑簪这么周全的东西…… “小姐,夜深了,安寝。”红蕊将她从镜前挽到床前,将她安置上床,掖好被角,熄了灯,退出去关了门。 夜无边无尽,她像个野鬼一样四处晃荡,父兄不认她,沈毓芝嘲笑她,朝铭宸无视她,紫紫也不理她,他们说她不是许沅。她跌进一片泥沼,越挣扎越往下陷,路过的人无情走过,无人施舍她一个眼神一句问候…… “别走,救救我,拉我一把!”她疾声呼救,可看不清数不过来的人群只是围观着,议论着,指点着。她奋力向他们伸手,人群站的地方开始摇晃,她越往上够,人群站的地方便越颠簸,土层裂开往下倾塌。人群逃散离去,再没人好奇她的死活。 一只血糊糊的手向她伸过来一根带刺的树枝,她仰头,只看见一张面具下两个深不见底的黑黢黢的眼睛。 这一定是个恶人! 许沅心想:绝不能顺着他的杆上去,他会撕吃了她的。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淖里的她和外边的他僵持不下,他脚下站的地越塌越窄,只容双脚可立;她周围的空间越来越小,只剩半截手臂和脑袋支在外头。 泥浆涌没她的下巴,一分分的漫上她的下唇、上唇、人中、鼻口……窒息感和绝望促她在死亡面前不顾一切的一把抓住他递来的树枝,完全忘了上边尖锐的厉刺。 她奋力往上爬呀爬呀,全身的劲都使干了,整个人仿佛虚脱,手上的力已全部泄完。 她知道,她再攀不上去了。 她闭上眼,任死亡的气息将她包裹。 就在她撒开树枝的瞬间,腕被一只腥湿的大手抓住,用力一拽将她拔了上去。 她死死抱紧对方不让彼此跌下脚边深不见底的断层。 下一瞬,她被他囚住腰身和人提起越过塌陷双双滚落在坚硬的平地上…… 许沅挺身坐起,大口大口的喘气。砸落在地面的疼痛并没有从梦中被带出来,她坐在柔软的床上,无望与恐惧慢慢平息。 做了个噩梦而已,她安慰自己,复躺下。手心紧握的簪尖抵着她指尖的嫩肉,提醒着她,她就是许沅。 她是许沅,无可替代的许沅。 许是梦里挣扎得累了,她躺下没多会儿,便又抚着簪尖安心地沉沉睡去。 亓王府,朝定澜将一方湿手帕扔给要晅蘅。 “什么?”湿哒哒的,紫紫嫌弃的扒拉到一边。 “那丫头亲自斟与我的茶。”他使了个诈,全倒在帕子上了。 “你为她庆生,她亲自奉茶给你不是应该的嘛!”话虽这么说,紫紫还是拎起一角,将帕子提到眼前。 “定澜,你这回可把她一番好心当作驴肺了。茶里确实添了东西,不过,是她厚着脸皮从我手上多讨要的一粒万毒丹,解你中秋宴上所中之毒的。” 亓王明了了,许沅不知道紫紫是他特意安排去的,她只当他中毒无解呢。 “什么厚着脸皮,她是借机和你扯上联系呢。她在太和庄见了字条急急奔下楼去找你,寻而不得,还自己赌气说不稀罕。我看她是迷恋上你了。” 紫紫把帕子扔出去,冲到朝定澜眼前兴奋的问:“真的?那丫头真的见了纸条就认定是我了?” 第六十七章 别去招惹她 “可不真,你那卷火炮的紫皮儿她都好好撕来收着呢!”她确实撕开来看究紫紫是否落下什么线索,但查究无果,便把那紫衣藏在袖筒里。 “她对我这么上心……”紫紫贼兮兮的挑一下眼尾,故意把话拖得长长的,然后猝不及防的凑近朝定澜:“你吃醋了?” “你说呢?”朝定澜不答,反而讳莫如深的回看直盯着他双眼的紫紫。 武阳在一侧听了瞪大双眼:莫非,许小姐追去找蘅公子后,王爷没再笑过是因为这个? “真不是吃醋啊?你平时话不多说一句,提到那丫头倒说个不停。你这么在意她对我的态度,看着那丫头对我上心,你跟着上心的紧才是。”紫紫无视朝定澜的臭脸,反正他早就看习惯了。 “我是怕她对你动了别的心思。紫紫,你这张脸,鲜有人能抵抗得住不为之心动。可你生性洒脱,不恋俗世羁绊,不会为谁定下来。你要无心,就别去招惹她!”她对紫紫,与常人是不同的。 “巧了,那丫头就是你说的‘鲜有人’中比较‘鲜’的一个。你呀~”紫紫无奈的叹口气,“那丫头把我当救命恩人感激,当一个大哥哥亲近,当一个美好的事物欣赏。她的喜欢不是你想的那个喜欢。” 从初照面他就知道,许沅喜欢他,是对美的单纯向往。可是定澜…… 朝定澜望着紫紫,一副我看你狡辩的样子,眼里含着戏谑。紫紫说完攘了他一把说“招惹她的不是我,是你。” 好笑,他怎么可能招惹她,他自己的麻烦就已经够多的了。朝定澜垂下眸子。 “话说回来,你那簪子她能知道其中蹊跷吗?不会暗地里骂你堂堂一个王爷,就送她个破烂?”那小丫头怎么看都不像会武事的。 “许小姐那么精灵,肯定会发现的。”武阳抢着回答。 “这和精不精灵有什么关系,哪个正常人会想到在好好一支簪子里藏剑?” 那丫头又不是杀手,还弄什么暗器在身上,也就定澜想象力丰富能干出这事来! 当然,后边这句紫紫没有说出口,只是自己腹诽。 “旁人当然不能,但爷的用心小姐自然知道!蘅公子,你太小瞧小姐了。” “武阳,许沅是给你吃了什么迷药?来,你过来,让公子我帮你解解药性。”紫紫说着拈了根银针在手上。 “我说的是实话……”武阳边说边跑,生怕要晅蘅跟着他在他头上扎一针,进了门屁股一顶关上,扭着头别过身双手反转立即就把门栓给上了。 “我说,这是你的人还是那丫头的人,怎么就这么向着她!” 朝定澜却不答,无奈的摇摇头往卧室去,临了转身没头没尾的说一句:“她知道!” 然后丢下一头雾水的他傻在原地。 懵了好一会儿,紫紫才反应过来朝定澜说的是什么。 呵,感情说来,就他不了解那丫头是! “哼,她知不知道,谁稀罕!”仿着许沅的话冲朝定澜的窗户嚷嚷完,他也回房了。 在京中盘桓了半月,定澜的事情了了,顺道交了许沅这么个野路子的疯朋友,是时候去关外接着找那冒他名号行事之人了。 许沅头疼着做生意的事,哪里顾得上现在是八月还是九月,早把凌傲霜上匾开业的事丢到爪哇国去了。要不是红蕊禀告说,她让做的小旗子已经送到莫府,她估计自己就把这事彻底落下了。 “你怎么不昨日提醒我?一早起来也不说,现在都什么时辰了!”许沅嘴上忙着埋怨时辰已晚,似乎就不准备赴凌家医馆去了,可实际是她手上并不闲着,急忙忙捡了点翠双翼蝶舞簪往高束的半髻上扎,出了门又折身回来抓了张白色薄纱,边出门边自鼻梁上覆住索到脑后半髻而顺的发下束了。 “小……”林雅璇望着风一样疾走出门的许沅,甚至来不及把“小姐”二字说完,许沅已和紧跟着她的红蕊没了影。 红蕊本来就不愿小姐和那些江湖人有任何的往来,尤其是那些闯南走北的江湖浪客。他们江湖行事不拘小节,和交好的朋友勾肩搭背击掌碰拳都是寻常交流,可小姐好好一个闺中千金,哪里能做这样出格的举止! 小姐的每件事情每个安排她都记挂在心上,即使觉得不妥不应该,但凌大夫这事,她反复和自己斗争,最后还是没提醒一下小姐。 先是“漂亮哥哥”,接着是“凌大哥”,那以后呢,是不是还有一堆周吴郑王陈唐韩李的人与她往来?这些人什么来头是好是恶都不知,小姐全凭兴头,单纯地认为世人皆良善,对谁都巴心巴意的相待,以后被骗了、吃亏了、受伤了…… 可这些,红蕊来不及解释。 许沅出了门,急刹住脚。长呼口气吩咐: “第一,那日让你定的火炮,速度照我之前所说安排好;第二,你转告红姑让她赶紧去莫府,让她把旗子给诺敏拿了到凌家医馆前的大街上候着,听得炮响停了,就展开一路举着进去。” 许沅说完,红蕊马上就抽身回去唤红姑。 在红蕊的身影消失前,许沅追着嘱了一句:“让红姑不要现身!” 她早和红姑说过,许莫两府非必要最好再无往来,可现在事情紧急,也只能让红姑尽量注意,自己避着点。 许沅快步上了玄武街,径直向南,从川流不息的车马人群中挤出长乐市,脚下有如穿了哪吒的风火轮儿一样,飞速赶到瞿谢街,临近迎福巷,才略缓下来。 好家伙,要不是她曾半夜里偷着用跑酷绕内城遛,就这个人流如织的繁华都城,跨几条街到的迎福巷,少于一个时辰万不可达。 许沅捋顺头发,紧了紧簪子,重新束了掩颜的面巾,正了正衣襟,最后掸了脚面染上的灰尘,才莲步款款,往已围了许多人的凌家医馆走近。 “凌兄,揭牌,时辰不早,莫在等了,再等次吉时也要过了!” “我既和朋友约定,她来为我揭牌,我自是要等她的。时辰过了便过了,不讲究这些了。” 许沅一面庆幸还好赶上了,一面扫视四周,见各路口一切分明早在她来前已就位。 红蕊只是不想让她出席,但她吩咐下去的事情,红蕊早依言安排妥当。 “你这不是胡闹吗?若你那朋友爽约不来,你这‘惠仁堂’还开不开了?” “不是她爽约,是我没清楚告诉她具体时辰!” “就算你告诉了又怎样,你怎么能相信一个只见过一面的人信口说的话?” “是呀,这京里的人可不比……” “谁说京里的人不比江湖朋友重诺?”许沅反问,身前围观的人群听了,纷纷四顾寻找声音出处。 第六十八章 缺哥哥不成 “凌大哥,我来迟了!”说完,许沅一步一步向前走,人群此时已自动往两边分开出一道容她过的口子。 许沅走进去才了然,难怪围了这么多人,原是凌傲霜在医馆外设了个义诊窗口。一些平日里身体有恙但又手头不宽的人,闻讯而来,直把惠仁堂圈了个里三层外三层。 “沅妹,你来了,就算不得迟!”凌傲霜上前两步将许沅迎了过去。 许沅蒙着面纱,凌傲霜江湖上的朋友瞧不全她的容貌,只见她一双杏眼,葳蕤含春,脉脉带笑。 见许沅到了,小四马上搬出梯子架上。 “沅妹,请!”凌傲霜把着梯子,邀许沅揭牌。 “好!那小妹就恭敬不如从命!”许沅提了裙角,爽利爬上楼梯,手一伸一掀一拽,“惠仁堂”三个大字招牌,终于亮相。 惠仁堂自己的火炮随着许沅揭开红布的动作最先响起,等许沅倚梯下来,小四将梯子搬走,凌傲霜便上前一步,对着围着的人群说话。 “各位大爷大娘、叔伯婶婶、兄弟姊妹,惠仁堂自今日正式开业。承蒙大家关照,容凌某这个外乡人在京中开馆坐医。凌某向大家承诺,从今天开始义诊台连开三日,以后的每月十五都有义诊。义诊不收取半文钱,诊后的治疗抓药,大家可以在惠仁堂也可以选择别家医馆药馆,惠仁堂的药价与别馆一致,绝不多收!” “好!” “好!” 人群中有人带头鼓掌称好,其余人等也受染立即鼓掌称好起来。 “义诊倒是好事,只怕到时候出来应诊的是个才入门的医徒而不是堂内圣手,大家敢把自己的命搭上去吗?” 许沅看去,那说话的人面色白净,五官端正,穿一身洗的粗粝的素衫,头束儒冠,提出质问时眼含虑色,准确的勾起了大家心底的担忧。 “大家放心,惠仁堂义诊的医师,绝非只懂皮毛的小徒。川北糜珣的名字大家都如雷贯耳,今天,为大家义诊的就是这位遐迩闻名的糜大夫。以后每月的月中义诊,则由我们医馆的医生轮流坐镇。义诊中但有疑杂症,所有医者将一同会诊,为患者提供最全面的治疗。” “好!”人群自主的叫好鼓掌。 掌声还未全停,那个提出质疑的人向上伸长手臂,示意大家安静。然后又开口说:“既是义诊,何不好人到底,施药相赠?” 凌傲霜开医馆,初衷是要将他阆州凌家医术发扬光大,济世救人,留名青史。 许沅拽住就要回应的凌傲霜,迎着众人的目光,浅笑着问那人:“公子文质彬彬,一表人才,可见是读书人。小女子没什么见识,有一事想求教公子,不知公子能否为我解惑?” “小姐有问,小生自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从前有位先生,博览古今,学富五车。年轻时是州府的父母官,亮节高风,清正廉明。因父母年迈,辞官亲侍父母。回乡后,怜村野偏僻无庠序,遂在自家设立私塾,教化四邻,不受束修六礼,每生仅收取二十钱的学资以维持一家老小的生计,另家贫无力交付者,免其学资。邻村有一猎户听闻此事,将家中二子送到学堂,苦诉寒贫,央先生免其二子学资。先生一片恻隐,果真分文不取。那猎户如愿以偿,却得寸进尺,进一步要求先生,既要比身孔圣,学生所用笔墨纸砚,都应当无偿供给……” 凌傲霜已听明许沅所说,也知她要请教那男子什么了。果然,她的问题随即脱口。 “请问公子,那猎户不知感恩,贪得无厌,可谓无知无耻无德,其行为是否能称为‘土匪’‘强盗’?那先生为官清廉是为‘正’,不恋厚爵侍养父母是为‘孝’,为朝廷育人才是为‘忠’,为清贫者无偿教学是为‘仁’,先生一片赤忱,如此仁、正、忠孝者,竟反遭那无知无耻无德的猎户步步紧逼处处算计……” 许沅面色一沉,眼神尖锐的盯着那男子:“公子也读圣贤书,自然才学渊博,知书达理,可知这是何道理?若公子遇到如那猎户一般贪惏无餍恬不知耻的人,要怎么办才好?” 那男子被人群齐看着,只觉得心慌意乱,不知作何回答。他受人钱财,答应了捣乱开业礼,为难这家新医馆的凌大夫而已。怎么那蒙面女子一个“无知无德无耻”说的是他,那先生“仁正忠孝”讽刺的也是他。 “这位公子不知道?”人群里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话落人已走出人群走到凌、许二人身前。 这个声音,许沅早已钎在灵魂深处,朝铭宸! 他赞赏的望了许沅一眼,转身对着人群说:“什么道理?简直是毫无道理可言!那先生良善,换了我,遇到如此无赖,早乱棍打发出去了!” 朝铭宸的出现,吸引了别人的注意。 那男子趁机弯下身子,边揩汗边偷偷往外遛,离去前还不忘回头梭惠仁堂门前的蒙面女一眼,视线刚好扎进她盯着他的双目里,他一时定住不敢动弹。但她只用一副什么都知道的眼睛盯着他,并不扬声。似乎,他不争对惠仁堂和她凌大哥,她就不打算咬着他死缠烂打。明白这点,他便直起腰杆,故作无畏的彻底离开。 不过是个被人当枪使的小喽喽,凌大哥要查背后主谋,轻而易举的事,大可不必为了这种小鱼小虾,坏了今天的氛围。 “凌大夫是?恭喜开业,某姓朝,家中排行老七。” “感谢七公子仗义声援。” 这二人,不似初识。可是,朝铭宸与阆州凌家,何时有了干系?又是她左右了历史的轨迹吗? 许沅不得其解,退在一旁望着凌傲霜接受一个又一个的人上前祝贺。 “你这张嘴,总是这么伶俐善辩。” “王……”许沅忙止了口中称呼,换言到:“澜公子怎么在这?” 见鬼了,怎么她在哪都能碰着他。 “澜公子?”他细嚼,这样叫也无不可,只是,“你什么时候又认了个哥哥?你还缺哥哥不成?” “干你何事?”她瞪他一眼,“我若缺,莫非还能赖着唤你:”许沅迷了眼故意要恶心膈应他,压了声音唤:“定澜哥哥!” 危!!! 第六十九章 八方同庆 许沅顾不得凌傲霜与相贺者寒暄应付完没有,转身朝外扬手,示意执火者引炮。 噼里啪啦的声音淹没所有,许沅憋着的一大口气才敢呼出来。 她刚才是疯了还是脑子有病,竟然那样怼亓王?恶心倒是恶心到他了,可他那要吞了她的眼神也是明明白白的压的她缺氧。 西南路口的炮声停,正西的便鸣响,然后以此,西北、正北、东北、正东、东南,最后是迎福巷当口的这个正南方,礼炮此起彼伏,四位响,八方庆。 “沅妹,你这可是大手笔!”凌傲霜不由失笑,却也高兴。她那日说开业要来帮他冲个响,他权当一两挂火炮的事,不妨她会如此用心。 “这算什么,早知大哥有贵人来撑场子,我才不来给你丢人现眼呢!”所以,你和朝铭宸究竟有何关系? “贵人虽贵,不敌沅妹亲近。” 凌傲霜不提与朝铭宸之间的关联,许沅也不好再多往这块引。只是笑到:“凌大哥,小妹真正的大手笔在那呢。” 凌傲霜顺着许沅手指的方向看去,迎福巷巷口人头攒动,簇着什么过来。 他回头看她,许沅却淡笑不语。 随着人群走近,凌傲霜看清来人就是小乞丐姐妹兄弟。他们换了麻布粗衣,面色已如常,瘦瘦弱弱的几人,举着两面一米左右长的倒三角的红旗子,细看,红旗子也是粗粝的麻布,上面用金色的细线绣了字。 一面绣的是:扁鹊重生称妙手,华佗再世颂白衣。 另一面:慈悲心搭救苦命人,妙圣手驱逐断生瘟。 两面旗的右下角皆落款:受助人诺敏、乞颜乌力罕、索布德、其其格、乌恩奇、奥尔格勒。 凌傲霜心头一沉,他救他们自然是医者使命,更是为了应许沅的挑衅,在她面前显能耐。 “沅妹,你是在挖苦我吗!”他不是怪许沅,他只是觉得颓丧。他的出心不正,怎敢腆颜收受越来越近的两面旗帜。 “凌大哥,这不是我的意思,这是那丫头自己的心意。不管那日是何缘由,确实是你这双手救了他们。若不是遇到你,我背着她又去哪儿找人为她诊治?凌大哥……” 许沅拉了拉他袖子,哄他直视她的双眼,真诚的说:“凌大哥,我也好,他们也好,做这些不是为了讽刺你,是诚心感谢你!如果你心里觉得有愧,如果你觉得羞惭,那请你记住此刻的感受,记住此刻被唤起的你学医的初心!” 她说:“除了弘扬阆州凌家的医术,除了做大你惠仁堂的生意,你一定,也是想要把所学医术发挥到极致,想要拯救每一个需要你治疗的病人!你一开始,也是以人命为天的不是吗!” 是,他一开始为的就是治病救人! 万幸,在他迷失之前,遇到了许沅。 “沅妹,谢谢你!”他知道以后的路,会更难了,但是,那似乎更有意思。 “嗨,你我之间,说这些!”他认真起来,她倒不好意思了。 谢旗已到眼前,诺敏带着弟弟妹妹,齐跪于地。 许沅冲凌傲霜摇摇头,示意这并不是她所教所吩咐的。她也不知道他们会有此举动。 “凌大夫,我们一路南下流浪,受尽厌弃欺辱,若不是你不嫌我们腌臜,施手相救,我们六人早成了患瘟的死人。这两面旗子,是我们六人做苦力做劳工换来的钱,粗麻布,贱染料,连针线也是不入流的小作坊所制,不敌华绸锦布珍贵,但已是我们能拿出的所有了,希望你不要嫌弃我们的心意。” “起来,孩子们,都起来!”凌傲霜和围观的人被这番声泪俱下的话震惊、感动不已,还是一个留着长须的老者,招了小四上来把诺敏他们扶起,接了旗子递到凌傲霜的手里, 老者拍拍凌傲霜的肩膀:“糜珣能和你这样的后生共事,荣幸的很!” 原来,他就是那个川北很有名的糜珣大夫,看上去倒是个和善的小老头。 谢旗覆在他的手心,粗粝的线路摩挲着他的掌纹…… “凌大哥,着人钉在墙面上。让它们监督你激励你!” 凌傲霜点头往医馆里去,进了门槛又扭头看看她看看诺敏他们。 “你忙去,他们安定下来了的。出来许久,我也要回去了。” 他听罢安了心,点了点头进去了。 日头已升到正空,午后了。 惠仁堂里外皆忙,知道义诊的是糜珣大夫,他桌前更是排着长龙。 “谢礼送了,带他们回去!” 诺敏带着弟妹向她行了礼,依她的走了。 许沅提脚欲行,朝铭宸却走了过来,她本来要当着看不见,奈何他不止走过来,还冲她开了口。 “许小姐要走了吗?” 你瞎呀!你丫的明知故问! 许沅是个识时务的人,脸上堆了笑,仿佛心里骂骂咧咧的并不是她。 “是,七公子。” “阆州凌家虽是川蜀一带的医药世家,可近几年才迅速发展起来。他家的药谷全年总有花开,四季不萎,除了医术卓绝,药材市场也很广。” “这我倒是第一次听说。”她确实不知道凌傲霜背后的实力这么强。那日竟担心他被虞世子使绊子,看来是她杞人忧天了。 “凌大夫少年英杰,医术出神入化,我央着王叔和我来,就是想请他为王叔诊一诊脉。” “啊?”朝定澜有啥毛病?而且,亓王府和皇子之间,无论对于皇子抑或亓王,都不宜交往过密。 “许小姐,其实真正从寒潭将你救上来的人,是王叔。” 所以呢,你现在说这些是要做什么? 许沅睁着懵懵的眼睛望着朝铭宸。 “我喜欢小姐的单纯和善良,喜欢小姐的坚持和无畏,我不想欺骗小姐,更不想小姐因为这个原因对我过分客气。” “原来是这样……”许沅嘀咕一句然后朝朝定澜深施一礼:“多谢王爷!” 朝定澜上前虚扶一下,双眼噙着意味深长的笑。 “我是职责所在,主要还是铭宸相助,小姐才能得救,所以你不必谢我。铭宸坦诚相告,是他不愿欺瞒小姐,更不愿小姐把他供作高高在上的救命恩人。” 他知道她朝他说谢,是假装着没听朝铭宸后边一段话,故意拉他扯开话题。可他偏要把话头拎回去,看她又待如何。 第六十九章 怎么还是你 许沅克制住自己的情绪,一遍一遍告诉自己,这是亓王,也是阎王,不能心生不满,更不能有所表露。 “澜公子言重了,您与七公子都是许沅的救命恩人,许沅感谢二位还来不及,何谈生分?更与‘供奉’这样祀神的词沾不上边!” “既然这样,那小姐陪我一起随王叔请凌大夫看看。你与他关系亲近,总比我们容易请动。我们要是就这样去,只怕他介意我们的身份,以为我们是仗势之人,无端生出不必要的误会。” “王、”许沅急着想撇下他们,差点脱口称王爷,但马上反应过来身边挤着排队求义诊的人群龙蛇混杂,忙顿住重新开口:“澜公子贵体抱恙?” “无恙!” 啥? 许沅对于亓王这个回答,反应可谓是瞠目结舌。既然没有不舒服,看什么医生?身体没病还麻烦人占用医疗资源,那就是脑子有病! “父亲说王叔常年钻研武事,不知道顾惜自己身体,私下总叮嘱我们要多关心王叔。择日不如撞日,既碰上你与凌大夫熟识,也就烦你陪我们请他为王叔看看。” “既是这样,”许沅当先迈进惠仁堂,“二位请!” 一番客套,一番诊瞧,结果就是朝定澜没任何毛病,身体还棒棒的,随便挥拳打死两头牛都不再话下。 “这位小姐的簪子好生别致,这般长的簪子我还是第一次见着。” “尤其是那只点翠的蝴蝶,几可以假乱真呢。” 许沅贪这簪子暗藏的锋芒,临出门,不假思索就捡来别在头上,不防凌傲霜的医馆前竟聚了不少妙龄少女少妇,她们自以为旁人都听不着似的对所见美丽衣物饰件品头论足,更不防朝定澜就在左右,将所有声音尽收耳中。 许沅称此为大型社死现场,她不敢去看朝定澜,怕他以为自己对他有什么非分的想法。她只想赶紧离开这里。 可偏偏有特别开放善言者,径直走到许沅身前:“冒昧上前,是为着小姐所戴的蝶簪甚美,不知可否告诉我是哪家阁子所制?” “抱歉,这是别人相赠,我也不知出至何处。” “这样呀,” 那女子神色与声音略显失落。 “这么别致的簪子,想来是很珍视小姐的人送的。”语气似感慨似推测。 “是个很重要的人、”许沅自知她不是他珍视的人,却也不便否定和反驳那女子的话,只好换了个概念。“是危机关头总给我帮助的人所送。” “原来如此,难怪!”那女子听了,对簪子出处的不详多少释怀了一些,道声打搅,便抽身回去了。 许沅假装不经意的回头,一抬眼,便撞在朝定澜含着取笑意味的深邃目光里,心跳没来由的漏了一拍。只好眨巴眨巴眼,故作镇定的扭回头来。 “小姐。” 许沅看着快步朝她走过来的人:“红姑?” 什么事让红姑这么着急?想着,许沅迎上去两步。 红姑见另有两个衣着锦服的男子跟着小姐,本想收住脚,换个稳重的姿态缓步走过去,可心里赘着事,哪里缓得? 和小姐相对站了,知道贴耳秘语这个举止不合适,但事情干系甚大,也顾不得别的,拉着小姐走开些附在她耳侧说道:“与林雅璇那日碰头的男子,刚才出现了。我远远见他对一个穿宝蓝色看上去身份贵重的人垂手俯耳听令,但离得远,那宝蓝色衣服的人,我并未看分明。” 宝蓝色…… 宝蓝色? 呵,他今日不就一身宝蓝色的长衫吗! “小姐……”红姑见许沅眼里的神采慢慢暗下去,不解,却又什么都不敢问。只是在她身子往前晃悠悠仿佛要栽倒的时候一把把人攥住。 “许沅!” 朝铭宸和朝定澜见了,不约而同奔过来帮红姑把人扶住。 宝蓝色,宝蓝色……朝铭宸,我以为一切都会改变,怎么还是这样,怎么你还是和她搭上了? 她盯着他,却什么都看不清,看不清。 “许沅。”手臂吃疼,许沅一下回神过来。跟着声音抬头,朝定澜眸色冷峻的看着她。是他在她靥进前尘旧事的束缚里时,狠心掐醒她。 “没事,我早上没吃东西出门,有点犯晕,不碍事的。”不知道为什么,她竟怕他探究。 “真的没事吗?” 如果没事,她的脸色怎么那么差?可许沅不回答,道了声:让二位跟着受惊,许沅想起家中还有事情,先告辞了。 她拂下那个叫红姑的人的手,一脚一脚踩实了远去。 她一步一步走的慢而稳。 “王叔,她刚才是定定的看着我是吗?”她刚才眼睛无神,平时灵动的眼睛,就那样无神的看着他。 “不是,她犯晕了,并不管看哪里。只是无意识的张着双眼而已。” 她在听完红姑的话后想看、并且看的是你,在清醒后,不看、不愿看的也是你。 朝定澜瞧得明白,却只拿许沅说的犯晕来回朝铭宸。 “铭宸,出来这么久,你也该回宫了,娘娘一天都见不着你会担心的。” “是,王叔!”朝铭宸满脑子都是许沅无神的双眼,实在没法再和亓王同行,索性顺着他的话应了。 朝定澜加大步幅加快速度,却并不往亓王府回,而是隔着一段距离跟着许沅。 红姑似乎让她打发走了,她自己一个人慢慢走着,笔挺挺的瘦小背影,在人来人往的道上显得格外的孤独。 从寒潭醒来后第一次见铭宸,她就是闪避的,她总不与铭宸的眼神对视接触,偶尔在铭宸的背后看过去时,也是目光深远,带着克制。 许沅,你连我都敢挑衅敢玩笑,怎么觉得你竟怕着躲着铭宸? 你明明之前怨极了许昀潇母子,为何寒潭之后满眼歉疚,目光追随? 我与你毫无干系,为何皇上有意把责任扣给我时,你明知会开罪于天威也要为我正言开释? 朝定澜远远的跟着许沅,她到了家,他才回亓王府。 许沅进了门,过了片刻,又出门向来路看,知道朝定澜已经回去,一直强拔着的肩背,这才颓放下来。 第七十章 病猫 椒房殿到荣昌门的那段路,怎么就走不到头呢,她跑呀跑呀,摔倒了还是连滚带爬的往前去够,快了,快了,荣昌门的城楼楼梯口就在眼前…… 要阻止他放出手势,要阻止他向她仅剩的亲人赶尽杀绝。 许沅攀着石阶边的护栏爬上城楼。“啊宸!” 她大声呼唤,不是皇上,不是宸王,是啊宸。啊宸爱她,啊宸不会伤害哥哥的! 她将所有的力量推攒到喉头,疾声大喊。血丝混着呼喊从嗓子眼冒出来:“啊宸不要。” 可任她叫破了喉咙,却没有一丝声音能发出来。 他立在城楼正中,带着温柔的笑,张着双臂迎她。 虽然声音出不来,但啊宸知道她在说什么?他一定知道她说的是什么!他像以前在王府里一样,目光温柔含笑的望着她,望着他心爱的宸王妃。 许沅想,只要他放过哥哥,她就原谅一切,原谅所有,永远在重重宫门里陪着他。 她提着裙摆向他飞奔,像以前每次偷着去见他一样,脸上是收不住的爱与欢乐。 他的笑他的爱都突然间皲裂落下,张开的双臂向楼下长长的宫道挥指过去。 锐箭破空的声音在许沅的耳膜上狠狠的撞击。 “不!” “不!” 她重重跌在他脚边,不敢相信的仰望着他。 “不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 她都知道今天是哥哥被杀的日子,她怎么还是赶不及告诉哥哥不要进宫?她怎么还是没有先和他说明哥哥只是来看她而非行刺他的? 来不及,来不及,总是来不及! 许沅紧着拳头一下下的往自己心口砸,怨恨自己怎么总是让一切重演。 身上的疼盖不过心口的疼,心口撕裂着绞痛。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她的拳头被谁握住了,抽不出来。 月色从开着的后窗口钻进来,朦朦胧胧的罩在床上,映出许沅一脸的苦痛和水渍。 把她拳头团在手心的人俯下身子,揩拭掉她的泪水,不自觉的用平时没有过的轻柔声音安抚:“许沅,别怕!别怕,是梦而已!” 对,是梦而已!是梦而已! 许沅听了就这么想,同时鼻尖往薄薄淡淡的清凉梅香处蹭,贪恋的深深吸一口,将头也偏过去,滚烫的面颊贴上俯身者微凉的侧脸,攥紧的拳头也慢慢放松下来。 “这个样子,倒像收起利爪的小猫。”只是,在他面前,小猫似乎总爱呲着尖牙挥舞着爪爪装凶猛的老虎。 药丸喂进嘴里,被唾液一层层融开,辛苦的味道让小猫欲张嘴抗议,哼唧一声,药液却抵着喉咙霸道的逼她呛咽下去。 “咳…咳…” 猫儿发着烧,被呛后更是把小脸憋得通红。 他怕她呛咳狠了把药吐出来,忙一只手托了她后脑勺,另一只手把住她后背,稳稳地把她上半身带起来。 托住脑袋的手往下环着她的肩背,另一只手在她背上轻轻拍着,助她把气息顺匀。 猫儿把药吞完了,满嘴的苦涩,不满的把头垂了斜枕在他肩上,还直拿鼻子来回磨他的脖颈。 一旦把她想成猫,她所有的小动作竟越发像猫咪一样软糯糯的粘人。 热气喷在脖颈,鼻头也贴着他的皮肤,他微一偏头,自己的脸就与猫儿的小脸偎在一起。 街上的更声一轮盖过一轮,待许沅烫的吓人的体温正常了,他才把人放平躺。 小猫粘人,竟不知道什么时候把他衣襟扒拉在她爪爪里。他把猫猫放睡了,一种从未有过的不舍,让他再次把脸贴着猫猫的。 她抓着他的衣服,也是依赖和信任他的?也是不想他走的? 他一边这么想,一边假装不经意般微微侧动,磨蹭着她的脸蛋把薄唇落在她的耳边。 “嗯……” 猫猫嘟囔一声,吓得他动也不敢动。 过了一会,猫猫也没有别的反应,他才小心的抬了头,把衣襟抽出来后坐直,温柔的把猫爪爪放回被子里。 咚~咚咚咚! 更锣一慢三快,已是四更天了。 他从后窗出去,望着许沅站了好一会,才轻轻关上窗门,飞身离去。 亓王府里,翟叔因为亓王一早出门酉时才回来,回来后整个人无时不在走神,魂不守舍的。他担心着,但主子不说,他也就只能干等着晚点拎了武阳来问。 武阳从营里回来,是酉末,日头已经落下,府里各处开始掌灯。 “翟叔,我出去一趟,不必让人守着留门,小门虚掩着,到时候我从小门进。” 不等他问一句去哪里,主子已经不见了人影。 “武阳!” 武阳在里屋听着这中气十足的声音,狼吐虎咽的刨着饭问翟婶:“翟叔怎么了?” “有事要问你呢。你吃着,我让他进来问~” “别别别,还是我过去。”武阳就端着个海碗从后院走到前院,前边照壁后的大厅里找了个座坐下,一边吃着饭一边等翟叔发问。 “吃吃吃,就知道吃!”一根筋的混小子,什么事都不上心。 “咳咳咳~”武阳也不知道自己是被饭噎着了还是让翟叔用话噎着了。 “你要问什么就直接问,好好的吼孩子做什么!”翟婶跟过来,忙给武阳这背时孩子拍拍。 武阳拿噎出眼泪的眼睛仰看着翟婶,满眼都是:还是翟婶好,还是翟婶疼孩子。 “主子今天见谁做什么事了?怎么回了满腹的心事?”被老婆子说道,翟叔哪敢再嚷嚷,只捡要紧的问。 “见谁……爷是陪七皇子去的迎福巷贺惠仁堂的东家开业大吉,依着七皇子的央求让凌东家诊诊脉,没什么事啊!”武阳是和王爷一起出门的,但是在瞿谢街就分道去军营去了。 “诊脉?难道是患了什么隐疾不成?” 翟叔说完就接到他家老婆子一顿好怼和一记白眼。 “什么隐疾能逃过蘅小子的手!你老糊涂了你!” 对,老糊涂翟叔!武阳往嘴里塞了口饭,拿崇拜的眼睛看着翟婶直点头。 “那还能有什么事?” “哦,对了,许小姐是凌东家请去揭牌的人。” “混小子,主子的事你不留心,那许家丫头这么隐秘的事你到都清楚!”翟叔来了劲,上去就要一指头戳在武阳脑门上。 翟婶一巴掌拍掉老头子的手,向武阳求证:“开业揭牌这么重要的环节,那凌东家真让许家小姐去做?”。 第七十一章 病来如山倒 “当然是真的。我回来的路上可听说了,惠仁堂本来看的巳正的吉时,后来凌当家的为了等小姐来揭牌,一直拖着呢。” “这就是了。” 武阳和翟叔一齐看向翟婶,似乎同时问:这就是了是什么意思? “那凌当家的开医馆这么大的事,不是重要的人他怎么可能邀请去为他揭牌?而且许家小姐不到,他便力排众议坚持等,可见他们关系不浅。啊澜这么多年,何曾有哪个女儿家关心过他?自从猎宫他救了许家小姐,当然,虽然对外说的是五皇子救的,可你们都说许家小姐心眼多行事怪,只要她有心何愁会查不出来?这也许就是后来许小姐再三帮着啊澜的原因。” 翟婶啪的一合手,想通了其中的关键。 “是了是了,肯定是许小姐知道真正救了她的人是我们啊澜,所以虽然也畏惧传闻中杀人如麻的亓王,但还是努力克制住恐慌,相助以答谢啊澜的救命之恩。” “好好好,就算你说的是真的,那许家丫头有通天本领,知道了主子救的她,那这和主子的心事有什么联系?” 翟叔一个王府主管,平时执掌王府一切事宜,亓王最大,其次就是他,现在却被妻子嘲笑。 “说你是木头,可你偏偏又会说话!” 武阳的饭已经吃完了,现在坐在一边窃窃偷笑。 “那许家丫头这么几次三番相助,连武阳这个傻子都觉得她人好把她当神一样看待……” “翟婶,你分析就分析,怎么还人身攻击拉踩我呢?”他一个手握二千士兵的堂堂旅长,竟被他们说是傻子! “大人说话,小孩子别插嘴!” 是是是,你要帮着老伴说话,在你口中我就从武阳变成小孩子了。武阳噘噘嘴,表示他对翟叔双标对待的不满。 翟婶得意的点点头接着说:“啊澜这些年一个人抵风扛雨,好不容易身边有人陪着他,还是个漂漂亮亮的小娘子,自然免不了关心她,上心她的事。现在见她与别人更亲近就心事重重的,当然是吃醋了。” “你是说主子喜欢许家小姐?不可能!”翟叔觉得,主子既然对许沅做了调查,还说她对自己的兄长心思不纯,他怎么可能喜欢这样的女人。 “怎么就不可能了,他们两个,一个冷淡至极,一个怪诞至极,何尝不会互相吸引?” 翟叔还是觉得不可能,但他懒得和老婆子理嘴。 主子的能力他知道,京中不会有几个人是主子的对手。可翟叔还是不放心,但又怕主子回来见他还等着不过意,所以留了小门,在耳房里一直守着。 四更天尽,五更天左右,朝定澜从小门进府,穿廊过道,回了卧房。 主子自小就是他和老婆子带着,只要主子不掩饰不有心隐瞒,他们夫妇一眼就能看出他的喜怒哀乐。 主子出去一趟,回来面上、眼底都没了之前的不安神思,明明一夜未眠,脚步却很是轻快。 不管怎样,主子状态回来了就好。至于他是不是因为许家丫头才犯的愁,翟叔想,自己总会查清楚的。 夜幕下,翟叔一改白日里的乐呵亲切,面上一派狠辣肃杀的神色。 许沅醒来时,天已大亮。嘴里的苦药味和浑身的疲软,直白的提醒她,昨夜里高烧后的循环梦境,有人将她从痛哭梦靥里唤出来,都是真实存在的。 那个人在她耳边低低的说:别怕,是梦而已。 那个人身上似乎有什么味道让她心安,诱得她不断向其靠近。 “红姑~”一张口,声音嘶哑,明明和平时一样的呼唤,却轻的像三月相互摩挲的柳絮,床周勉强能听清,略往外一点便只能看见她动嘴,却什么都听不到了。 她掀开被子,强撑着身子趿了鞋下床。头重脚轻,天旋地转,她忙扶住床的帐架不让自己栽倒,缓了好一会,眼前才慢慢平稳下来,等到眩晕感彻底消失,她才试着放开手,拖着微颤的双腿向门边走。 拉开门,红蕊就坐在门前的廊凳上,听到声音抬起一双眼下乌黑的眼睛,两眼盛着许多话儿要对她说似的。 许沅现在没有精神和她说教,只命她去把红姑喊来。 “小姐!” 红姑一来,看见许沅面色憔悴唇色失彩,左手紧紧把着门框,指节泛白。惊呼一声,忙上前抱住她的腰,把她手臂绕在自己脑后,揽抚着她回屋坐到床上。 “红姑,热水、烫茶,渴,嗓子干疼。” 许沅多的话实在说不出来,但红姑已经猜了个七八分。 “红蕊,去取热水滚壶烫茶过来。快一些!” 红蕊以为小姐不愿理她,眼下看来是小姐生了病,连交代红姑也话不多。她杵在门边,不知道小姐病的深浅,心里焦急,可进去也不是,不进去更不是。 不等红姑吩咐完,她已经跑开办去了。 两盏热茶入喉,许沅才觉着自己有了点生气。 “红姑,扶我去后窗那里。” 热汤浸润过的嗓子,终于不再嗻哑难听。 昨天见她不高兴,下边的人都是能避则避,红蕊因为犯了糊涂,没她招呼也不敢近前,红姑也让她打发了的,也就是说,昨晚她这里不会有人来。 后窗是她自己拉关的,可她觉得胸闷,就只是半关着,并未两扇合严。可现在,两扇窗户严严实实的关紧,她推了两下才把它推开。 确有人来过! 许沅望着窗棂,在脑子里不断推敲,那个人可能会是谁。 “小姐,怎么了?” 对上红姑疑惑的目光,对于有人夜半潜进她屋子,许沅决定什么都不说,免得吓着她们。 加上那人只是来“照顾她”,并未做什么出格的事,她私心里,不愿让别人知道这件事。就让这成为她自己的秘密。 “没什么,昨晚发了一通高烧,现在烧退了,身子骨没劲的很。我自己站一会就回床躺了。你喊谁去西院知会一声,但要强调我已经感觉好多了,别惹他们担心。” 红姑放开搀着她的手就要去,她又喊住她:“红姑,帮我煮点小米的粥来,要煮得稠稠的。” 红姑点头,走时看她一眼,把门带上去了。 你是谁? 为什么“关心”我? 我们会见面吗? 第七十二章 交心 白昼的炎热渐渐消退,漫山的青翠被日光一层层涮黄,在养病的日子里,秋天不觉更深了。 许沅喜静,所以自她能自己去西院与他们共餐,父兄知道她身体无大碍,只是精神头虚着没恢复过来,也就不再一天几趟的往东院跑。 许沅想多晾晾红蕊免得日后有真正重要的事的时候,她自作了许沅的主犯了不可弥补的错误,所以有什么事只管唤林雅璇。 她更愿意吩咐红姑,红姑成熟,且精明、细腻。很多时候不需要她说话,红姑看她一个眼神就知道她的意思。可是红姑手上的事确实不少,她病着,里里外外便全部甩给了红姑。她实在不忍心让红姑再到她身前伺候。 林雅璇之前很爱在许沅面前撺掇,红蕊被许郅痛打板子这事多少还是吓着镇着了她一些,后来找到了同盟,有了别的助力,许沅也时常出门,她在明面上教唆挑拨的就少了。 但现在不一样,许沅明摆着生了红蕊的气,只让她和雪兰在跟前伺候。雪兰存在感低,偶尔进来添个茶问句话的,完事后就出门坐在廊下看书。林雅璇之前还出言讽刺过雪兰,说她整天的捡本书拿着,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才是小姐呢! 现在她倒是高兴,这个书呆子不在屋里边窜来窜去的,正合她的心意。 “小姐,你把咱们院里的人都遣散了,又嘱咐了要守规矩,现在西院那边有什么事做什么计划和手脚,找不到人去探听,咱们可全成聋子瞎子了。” 许沅心里思忖,只要林雅璇的手只在这府里乱揉而不和外边搅和,她就翻不起多大的浪。所以,为了不让她觉得靠自己无望而过多的泄露许府和许沅的事给朝铭宸以换取他的助力,许沅要表示自己和她是同一战线,同仇敌忾的。 “她做什么手脚与我们何干?不管她做什么,都是为了父亲和许昀潇谋划,可是你忘了,父亲的就是我的,谁也抢不走。” 林雅璇看着许沅说完后的得意样,心里笑道:你真是个傻子,女儿早晚是要嫁别人家的,是要泼出去的水,你老子能把一切都给你而不给他儿子? “小姐说的在理。可是小姐就任覃氏这么舒坦?她现在可是府里府外都公认的许夫人了。” “她的幸福不就在于父亲和她儿子嘛,你让她好好过几日快活日子,等哪天时机到了,她儿子出了事,有她哭的。” 不过,这样的日子,永远都不会有,你也别妄想能看到。这一次,我许沅不会再让别人更不会允许自己去伤害他们了。 “小姐的意思是……” “雅璇,你知道有句话叫放长线钓大鱼?别急,线才准备好,等寻得了好诱饵,扔出去了不愁鱼儿不咬钩。” 是呀,我都进了许府了,都近在你身边了,都找到帮手了,我这线也不短,你这鱼儿在我投的饵边游来游去的,我又何愁你不上钩! 用过午饭,许沅绕着东院外圈的石铺小路慢步,红蕊拿了一个粉皮的帖子走来。 “小姐,礼部尚书府送帖子来,邀请夫人携少爷和小姐重九到西郊聚华山赏菊。” 许沅结过帖子细看,落款的并不是尚书大人,而是应夫人,相应的,帖子是送给覃氏。覃氏看过,便让人送来给她。 许沅卧榻四日,眼下已是九月初五,再过三日,即是初九。 应家是宫中贵妃的娘家,此时邀京中大小官府的夫人携各家公子小姐登高赏菊,有何意图? 上一世的这个时间点有什么大事发生吗?除了与他的相会,旁的她全不留心,如今,想破脑子也想不出来。 “小姐还在生我的气吗?我知道错了!” “红蕊,你一直是个理智的人。比忠心,你不敌白若,比精明,白若不敌你。你看事看得明白,之前我鬼迷心窍不辨好赖,所以无论我怎么作,你都不多管不说教不插手,只是暗地里尽量的保全我,只求自己能明哲保身。可是,能在人人都欺我骗我的时候不跟风也不让那时的我厌恶,你的分寸拿捏得让现在的我都敬佩。这也是为什么我把你留在身边的原因,我希望你清醒的帮着我,劝着我,陪着我。” “红蕊,我相信、我也知道这件事你的出发点是为了我好,可是你有没有问过我为什么要那样做?换位思考,你要做什么,即使我觉得对你不好,我最多提醒你告诉你这样做的最好、最坏结果,如果是你想做的、要做的,我一定站在你身边支持你而不是去阻止你。” “林氏的真实身份你知道,莫宅你知道,九爷是谁你也知道,你其实有猜到,以后的我、我们、会走得很远,甚至超出我们现在的能力,超出我们现在能想到的极限。这也是你为什么不提醒我的原因,面对太多的未知,你怕了!” “你料定了这次的事就算我们都真忘了,最后我真的没有亲去,也无关紧要。因为你见信上未写时辰,便钻这个空子,有恃无恐。即使凌大哥事后来发难,你也帮我占着理。更何况你已经提前把八方同贺的鞭炮都安排妥当。” “你聪明,缜密,周全,执行力强,样样都好,只一点,多了一些自以为是为我好的想法和做法。” 许沅自然高兴有人这么顾着她,可是,她身边的人,要做的远不止此。 “小姐不要我了吗?” 这是许沅第二次看见红蕊流眼泪,之前那次,是在母亲的丧事上。 “那你还要我吗?我以后要走的很远,我选的路会很难,我可能为了完成计划让你做伤害我甚至伤害到你自己的事情,你确定还要我吗?现在,你还有选择的权利,但是一旦你决定了要跟着我,就再也没有可能退出了。” “小姐~” 许沅接住她,轻轻抚她的头,她的发。 “我才不是非要跟着小姐!小姐记性不好,事情又多,结下的仇也不少,没了我这么精明能干的手下,指不定被欺负成什么样。为了你不被欺负,我大发慈悲了,允许你赖着我。” “好,那以后,我就赖着你。你要是怕了跑了,我就捆来绑我背上。” “谁怕了谁是小狗!” “这样的话……来,叫两声来听听。” “我不理你,我找红姑去。” “红姑啊,有条小狗哭花个脸,摇着小尾巴来找你咯……” 第七十三章 所幸非他 重九那日,许沅着一身白色藕花纹、浅绿色镶边的衣裳,鞋子是荷叶色的软缎绒面。头发半束堕髻,用一支云绞弦月的银钗斜插点缀。 “我陪小姐去。” 红姑先林雅璇一步,从雪兰手中接过应府的帖子。林雅璇瘪了嘴扭头望着许沅。 “病这几日,我乏力得紧,去了也不过陪各家夫人坐坐,喝喝茶,比不得别人可以爬山登高。红姑人静,这么无聊的场合就让她陪我去受着。” 许沅说完拉了林雅璇的手,“我还是畏冷,你和雪兰去帮我把箱底那件合欢花颜色阔袖的长褙子翻出来”,说完又拍一拍林雅璇的手背。 林雅璇提了嘴角,弯了眼眉,和雪兰前后脚去了绣房。 把人都支走,许沅才问红姑:“怎么了?” 红姑不会平白无故要跟着她,更不可能心血来潮,她做什么一定有她的原因。 “今日不少官家公子小姐都受了邀,那天着宝蓝色衣服的人举止不俗,身份必然矜贵。也许那个与楚氏勾结的人也会随他主子去,若我看到,这次一定能把他背后的人的身份探出来。” 许沅一愣,默了好一会才艰难开口:“红姑,我病,并不全然是为着这个事……就算是因为这个事,那也不是你的责任!” “小姐病了,我才后知后觉想起那天那句“宝蓝色”很是不负责任,可能让小姐误会了某人,也有可能……” “也有可能确实就是他!”许沅结过红姑的话。 “他救了小姐,小姐心里肯定感念。我不允许因为我的一句不确定的话误会甚至冤枉了其他的人,更不允许这件事再伤害小姐!” 许沅在猎宫寒潭被七皇子相救,是外界唯一知道的版本。谁都没有质疑,谁都不会去质疑。 “红姑,让我痛苦的原因不是他。”许沅也不知道要怎么告诉红姑,她真正的苦痛的根源,在于她想改变一切与朝铭宸的关系,他们最好不再有关系。她不会再爱他一次,也盼着,他不要对她生出怜爱。 她的境界已和从前不同,她对朝铭宸的态度,已不是非要他陷入深渊,置于死地。 许沅掀开帷帘,就看见比肩而坐的房屋和商铺向后倒退,宽大的青石板说明他们已经出了内城举业门,现在是在外郭城。从外郭城的来仪路一路向西,就到了聚华山的山脚…… “沅儿,你身子能行吗?要不让你兄长飞马去告了应家公子,我们两调转车头回去了。” 覃氏见许沅兴致不大,怕她身子刚愈,不愿凑热闹,但又顾忌应府的地位不得不委屈相就。 “没事的,去。我宅了这些日子,也合着该出来透透气。再说,兄长也不小了,咱们家小业小,向来是懒惯了,父亲又不爱与朝中官员交往过密,我们自然不会办什么赏菊宴赏梅宴的,像这样能见全各府小姐的机会不多,好歹也帮兄长留心一下举止得体、才貌双全,又和咱们家门当户对的好姑娘。” “那你觉得什么样的姑娘合适?” “只要品行端正,哥哥喜欢,其它倒是无所谓。” “潇儿喜欢就行吗?” “他未来的妻子,自是要他喜欢!” “可要是他喜欢的,是你不喜欢的人呢?” “哥哥喜欢,我就喜欢;纵然我不喜欢,那也没什么,我当她作嫂嫂尊重,她也定然尊重我的。” 许沅说完笑了:“你怎么就这么不相信兄长,他这么好的人,眼光不会差的。你把心揣回肚子里,做个省心婆婆才是。” “只有你们兄妹,一个说自家哥哥最好,一个说自家妹妹最好。以前总怄气,也不知道以后各自有家了会怎样!” “不怎样。不管我以后嫁了谁,哥哥总会护着不让我被人欺负去了的。” “你这么信他,他永远不会让你失望的。” 马车停了,许昀潇拨开车幔,面色僵住小心的问:“怎么啦?你们说什么了?” 覃氏张着嘴用手轻拍着扭头向里。 许沅杵在车口挡住许昀潇:“到了吗?” 母亲怎么满眼的泪光连眼圈儿也红了? 许昀潇见许沅有意遮挡他的视线,母亲也借打哈欠来掩饰,索性立即当作没看到的样子。伸出手让妹妹搭着: “到山脚,需要换乘轿子或者沿石阶攀上去了。” 许沅没搭哥哥的手臂,任性的挂着他的脖子轻快的跳下来。 许沅松手站到一边,许昀潇才俯身把头按进马车去扶母亲。 “小姐,是他!” 许沅顺着红姑抑制不住的颤抖声音,将注视投到山脚根下一座面阔三间的小屋前。 原来是你呀! 许沅完全没有意识到,现在的她眼中有细碎的星星在闪。 她懒得多看那边一眼,唤了红姑:“这下可安心了?走,爬山去!” 虽然小姐嘴上不说,可是知道与楚氏勾结的人不是七皇子,她整个人顺间就焕发光彩,仿佛吃了神药,突然就精神起来了。 “许小姐?” 许沅听到那个最刻骨铭心声音,抬头去看,果然是他。 “七殿下。” 聚华山周围的闲杂人等早被清了,许沅也就按他的身份称呼。 他站在离她十来阶高的地方,整个人背着光,只有一个影子一样的轮廓,静静地等着她。 还好,不是你! 许沅越走越累,可越走,竟然越有劲。 她一开始是恨他的,恨他的算计与隐瞒,恨他的无情与决绝,恨他真真切切的爱。可她又是不忍的,不忍他看向半身不遂的许沅时眼底的自责与痛处,不忍他夜里躺在身边时想拥她却不敢触碰她的手,不忍他听秉药毒先生渺无踪影后如囚兽的低吼……许沅一面让自己假装不在意,一面又时时想要躲着他。她让自己的矛盾裹挟着、讽刺着、左右着。 现在好了,这场一件衣服就把她差点压的透不过气的误会,让她彻底甩掉过去释怀了。 朝铭宸,我可以坦然的和你对视了。现在这个许沅,不爱你,也不恨你了。 多庆幸,我的家人都在,而那个从一开始就要让我家破人亡痛不欲生的阴谋者的同盟,这次终于不再是你! 第七十四章 哗然 许沅不管长长的山形,一鼓作气,只盯着眼前的台阶一级一级的走上去。终于和朝铭宸在山道上供人休息的亭子边汇合,同进了亭子,各占一座歇了下来。 朝铭宸坐在另一边,看惯了许沅礼貌疏远的面容,如今拾阶而上,素来白净的双颊如同秋霞,染上酡红,双眼像两颗黑葡萄般亮晶晶的。她左手靠在石桌上,右手扇动以缓解爬山的燥热。 他不假思索的挥开手中折扇,身子前倾够着把风送到她面前。 许沅吓一跳,忙婉拒道:“山势陡峭,殿下走得也热,许沅不能借您的风!” “你每次见我总是这么客气,即使我们已经是旧识。” 她对人,说好听是礼貌,说难听就是疏离。 “许沅不善言辞,如果哪里说得欠妥,还请殿下恕罪!”旧识?是呀,殿下于我,可不就是最熟悉的陌生人! “你呀,哪里是不善言辞~”他感慨着合扇,将扇子放在桌上,食指与中指摁了推至她手边。 “谢殿下!”再推辞,就是不识好歹了。 许沅展开扇面,一幅群鸟齐飞孤鹤凌枝的丹青落在上面。笔势刚劲,落笔凝练,是他的行笔习惯,是他以画抒言表心。 到底,是天子之子…… “许小姐觉得这扇面如何?” “嗯,挺好看的。我虽不懂,却觉得很有劲力。落墨疏阔流畅,作者胸中丘壑万千,行笔便毫不滞涩,一气呵成。很有大家风范。” “许小姐不是不懂,是懂,但不说。” 许沅回以浅笑,朝铭宸并不追着问,二人心照不宣,各自纳凉,不再言语。 她说的,只是画工画幅,半分未提他画上的意向与意境。朝铭宸便了然:许沅未必知他笔尖所指是雾澜后的绝峰,但她一定看懂了众禽振翅背后的不平静! 许沅有一搭没一搭的摇着扇子,眼前的画面却更加清晰。朝铭宸聪明,作为皇子,未来的储君之一,有机会座掌天下者,即使是借画抒发心中壮志,但他老子现在正是龙虎精神、励精图治的时候,他自然不会过于外表。 鸟无志向随群飞,鹤谋苍野承傲峰。 众鸟有意逐天下,孤鹤无心立遒松。 无论从哪一个意向作解,都能释出两个意思,择一个为自己作辩。看似云静松止的扇面下,风波已经暗涌。 许沅居高临下,见虞谨思和几个世家公子一路说笑着就往上走,起身提了步和朝铭宸道一声先行,不等朝铭宸反应过来,人已经缘梯而去。 “这个虞世子,今天可别惹事哦!”朝铭宸这么说,但心里却想:闹,捅,看你父兄能帮你搂多少,看三皇兄怎么给你补烂窟窿。 “殿下放心,表公子布的人手紧密,任他们怎么狂浪,决不会坏了贵妃的事!” “本殿下不愿看那小子,咱们也先走!” 山左腰处,聚华山仿佛被上古之神拦腰竖劈了一斧,将陡峭的嶙峋山石砍去一半,分出绵延几百里的平地,造出一处自然天成的谷地。 许昀潇护着覃氏走平缓的环山轿道,脚夫都是一直在山道上讨饭吃的壮汉,肩稳脚快,竟比径直上山,却在半途略作喘息的许沅先到。 “沅儿拿的什么?” 许沅被应府的人引着入座覃氏旁边,兄长在他母亲那边探过头来问,许沅才发现,刚才走得急,自己竟把朝铭宸的扇子一并顺走了。 “兄长寻个机会帮我还给七殿下,适才在山道走热了,殿下借予我的。” 聚华山山腹这块地,冬冷夏热,实在算不得是好地方。但户部在这里修庄建园,为的就是这里地势高旷,山顶奇石怪崛,古树参差,四季景致各有千秋。经户部沿山开路,顺山修善旧石老阶,另鼓励郊外村户在山脚落户,培植四时花植,竟让聚华山渐渐成了京中一景。 聚华庄平日里有人打理,户部也供高门大户来这里入住休闲,价钱自然也不菲。 许沅抬眼看,除了二皇子,其他几位皇子都赏面来了,四公主和应萱表姊妹聊作一处,兵部尚书之女申毓芝陪申夫人与户部侍郎家邻座,安国公府、忠顺侯府、靖国侯府靠皇子下方依次布座。除了六部女眷,还有一些控制着粮、油、布等生活必须品的富户女眷出席。 许沅粗粗看一眼,大多数人都有印象,只有少数几人,是前世今生都压根没见过的。 席面上了酒水茶点,应夫人说了如同帖子上大致相似的话,无非是些官话套话,许沅仿佛认真听着,但眼睛却望着碧蓝的天空和变幻游移的云朵。 别人举杯,她也就跟着举杯。 “亓王到!” 席上的热闹因着这一声,突然安静下来。还是三皇子朝卫黎最先反应过来,起身迎上去:“王叔来得正好,我们正说到热闹处呢。”自然的将亓王带到他的座上。 下人虽然也是亓王到了庄门口才急着一边请他进来,一边高声禀报,但紧随三皇子,应家也反应过来,立即让人在三皇子的座下加座,三皇子招呼亓王坐下,也就随即入了新座。 “铭宸,你告诉应夫人和应公子,正常招呼大家,我是来凑趣的,不用因为我有所拘礼顾忌。” 得了亓王的话,朝铭宸自然迅速把气氛调动起来。 “亓王显然不是临时起意而来,那就是也收到了应府的帖子,那应府怎么未留他的座呢?” 许沅招耳去听,同样也好奇着。 “嗐,你们不知道吗?亓王从来不参加任何私人宴请的?请帖虽然都送,但谁不知道那就是礼节所需?亓王除了皇上指定的宴席和活动,其它场合就没有一次出席!” “可不,所以哪家组织活动都没有留亓王的座。” “也不知道今天是什么风,竟然把他请动了!” “什么风,这一看就是给应贵妃和七皇子面子。上次中秋夜宴,应贵妃不是关心王爷了吗!” 场子是热闹了,不过都不是谈花说菊,倒是都在惊异亓王竟然应了应府请。 面对亓王到来引起的哗然,许沅不由咋舌:这尊大神的分量还是很高的嘛! 第七十五章 例外 现在四境安定,互通商榷,亓王不用随军驻边,近一年来都长居京城。这当然是皇上爱顾兄弟的意思。 不过,他之前从不参与这类宴娱,独独这次慢哉哉晚来,嘴上说是来凑趣的,可却并不与别人言语,只在座上自斟自酌。 能让亓王破例而来,这其中究竟有何特殊的? 许沅只顾探究,全然忘了要把目光收回来。她当然什么都想不到,但是她省神的时候,就发现亓王正用饶有兴趣的眼神回看她。 为了掩饰自己的冒犯和尴尬,许沅忙举杯遥敬。其实,她杯里啥都没有! “王爷,你们年轻人这么闲坐肯定无聊,不妨四处游玩?聚华山山顶的枫红和嶙峋崖石是一绝,庄里的合欢亭、蝴蝶泉、锁情树这些景点景致也很可以游赏。” “应夫人说的是,本王还听说山顶那颗多年不果的野柿今年硕果盈树,现在正是红满枝头。”亓王顺着应夫人的话说,然后转头向他下边的人说:“我年纪大了,爬这这半山尤觉吃力,就不去给你们年轻人拖后腿了……” 许沅“噗嗤”笑了出来,好在她坐得远声音又小,而且刚笑出声立即把嘴捂了,这才没惹别人注意。 “卫黎,你和铭宸带大家玩耍上去,一作锻炼身体,二来也上高处,放松开阔一下心情。” “是,王叔!” 然后男宾一部分人随二皇子接着游山,一部分随七皇子赏庄。 “舅母,各位夫人小姐,我们既然来玩,也去庄里转转去呀。” “四公主说的是,各位,咱们也别坐着,一起‘赏秋’去?” “好呀好呀,我早想去看看那锁情树,听说有几百年树龄,要五六人才能合抱得住呢!” 其他人纷纷附和,倒是许沅第一次见的一个女子开口了:“各位长辈、各位小姐玩好,柳英不好别的,只喜欢看天上的云游,就在这里小坐,失陪了。” “你们呀,自由活动,只要开心就好!”和应夫人并肩走着的李侍郎家的夫人,笑着帮应夫人回她,顺道也告诉其他不想和他们一起的人,可以自行安排。 “沅儿……” “让白若陪着你四处走走,这里精致很好,各府抢着预定来玩,要不是应夫人邀请,咱们未必能排上号。我才好,就不多走动了。” “那好,有什么事,你让红姑来找我!早知道,应该多带个人上来……” “没事的,我长大了,有什么事也能应付。你放心去。” 覃氏便不再多说,起身跟着应夫人他们后边去了。 这下,席上就只剩亓王、柳英,还有许沅了。 “王爷,上月我们府上办酒,王爷去了送上礼物连饭都不吃就走,今日怎么这么好兴致?” 许沅一看,原来是柳英走到亓王面前,面色不善的讨伐。 好姑娘,人如其名,果然够英勇!亓王为什么去柳府送完礼就走她不感兴趣,但是他为什么会史无前例的参加今天的邀请,她可好奇了。 “我为什么不留下吃饭,你不清楚吗?柳老将军大寿之日,我不希望他老人家不愉快!” 哎呀呀,有瓜吃! “我就知道是二叔做的好事!” 什么事?展开说说呗。 柳英却不如许沅的愿不再往下说她二叔做的好事,只是追着问亓王:“你向来不应这些赏花逗鸟的请,今天怎么来了?” “无聊,过来看看热闹。” “咳,有什么热闹可看,不如在家耍剑的好。”柳英知道了自己想问的事,坐在亓王旁边、之前三皇子坐的位置。 许沅听他们两人的对话,关系应该很好,自己总不好继续在这里,虽然她坐的远,但总感觉像个电灯泡一样碍事。 她回头看一眼,红姑便上前拉她起来,她们两个捡了条别人没走的方向,自己游玩去了。 “王爷认识她?”柳英循着亓王的目光,看向没人影了的许沅的座。 “嗯,认识。许郅的女儿。” “就是她!我看她与旁边的夫人相处,不像传闻说的那样孽障啊?” “你也说了,那是传闻。” “管它是不是传闻,我可不感兴趣。来,喝酒!” “你自己喝,我去走走。” 亓王说完起身,走前对柳英的丫头吩咐:“看着你家小姐,别让她喝多了!” “是,王爷!” 聚华庄那么大,许沅才不想去逛,不过是喊了红姑出来,找个没人的僻静地方坐。 “小姐,既然知道楚氏勾结的是谁,接下来要怎么做?” “不怎么做,当什么都不知道,让他们该见面见面,该通信通信。” 现在,还没必要做什么。 “小姐既说庄里的精致不错,要不要我扶着你慢慢走慢慢看?” “不用,我不想走。树荫下坐着怪凉的,你回去帮我把座上的褙子拿来。” 红姑去了,许沅侧倚着树干,浅浅的合上眼,静静的听山林里各种树叶随风摩挲的声音,鸟儿叽啾的声音,极远的模糊的夫人小姐、公子哥儿们说笑的声音…… 有很轻的脚步声近来,许沅猜想是红姑拿褙子回来了,所以眼皮都不抬。 “许沅!” 这声音不是红姑,许沅也马上睁开眼。 “你好了吗?” “啊?”什么好了吗? “那日在惠仁堂门前不是险些栽倒,我看你精神不济,是还没好吗?还是又生病了?” 许沅见亓王一边说一边走到她面前,还伸手贴在她额上试探。 不知道怎么的,许沅竟没有躲。 “不烫啊!”说完,抽回手在许沅身旁坐下。 “劳王爷挂心,许沅无碍!” “小姐之前不舒服?哪里不舒服?找大夫看过了吗?要不……” “武阳,我没事。别听别人瞎说的。”许沅忙笑着打住武阳的话。这小迷弟,要呆萌死了。 “别人?怎么,本王在你这里倒成没名没姓了?” “爷,小姐说的是别人,别人!不是你!”武阳一屁股挤开朝定澜,坐在他俩中间。 “小姐是困了吗?武阳坐着不动,小姐靠着武阳眯一下?” “呵呵……”许沅被小迷弟逗笑了。“武阳,你真好!谢谢你!” 其实她也没做什么,但武阳这么信任,这么偏护她,她由衷的感到温暖。 第七十六章 赏菊 “你倒会在她面前卖好。” 武阳听了爷的话也不计较,反而很是开心,回头就冲他做个鬼脸。 “武阳,你要还想回亓王府,就别惹他。”许沅拍一下武阳的手臂,劝他早点回头是岸。 “他可不怕,他巴不得我赶他出来,借了机会像赖皮膏药一样缠着你。”亓王这自然是夸张的说法,但由此可知,武阳对许沅有多推崇。 “你刚才在席上笑什么?”他放过武阳,转而问她。 “王爷看见了?嗐,我还庆幸我捂嘴捂得快,到底还是让你看到了。” “嗯?所以我说了什么让你觉得好笑?” “王爷也就虚长大家几岁,怎么一派老气横秋的口气说自己年纪大了?还说自己爬不动了,你可真是说谎都不带眨眼的。” “比起你们,我当然算得上是年纪大了。可是,谁说谎是非要眨眼的?” “是是是,你是老人家。”许沅再回想他说话的神情,还是觉得好笑。 “见过王爷!”红姑取了褙子回来,看到原本一人的树下坐了三人,走近细看,是亓王和武阳,便也见怪不怪。 “现在才是秋天,而且今日太阳也盛,你便如此怕冷,到了冬季,岂不更受不住?” 许沅将褙子搭在肩上,并不穿。 “也不是冷,只是觉得山上早晚会有点凉,提件薄褙子备着。怕不小心真再惹了风寒,遭罪的还是我自己。” 许沅的身体自寒潭后一直不爽利,即使后来进了宸王府,宸王找人好好调理,也还是一入冬就穿得厚厚的。饶是他那样爱护,可她身子薄,他们的那个孩子,八个月的孩子,还是没能留住…… 想到这里,许沅心口一阵绞痛。 不该想!不能想!不要想! “我府上有一味调理身体的凝香丸,横竖我用不着,回去让武阳给你送过去。” 不等许沅说话,朝定澜起身看都不看她一眼:“不许推辞,不许不要!” 武阳见爷说完就走,忙起身跟了上去。 “真是的,那是药,又不是什么好吃的,还不让人拒绝,强势!霸道!” 许沅叉着腰,冲亓王背影抗议。 红姑知道拉不住许沅,索性掩耳盗铃的捂住自己耳朵假装听不到。 “武阳,我强势吗?” “强势!不过我喜欢。”当然,被爷冷冽的眼神一扫,武阳情急之下脱口而出:“小姐肯定也喜欢!” 武阳看着亓王恢复的平静神色,突然联想到翟婶的话。莫不成~爷真的喜欢小姐? 许沅看到菊花,是在晚宴之前的申时。众人乘兴而去,兴尽而归,虽一身的疲惫,但累的满足,此刻正好歇下来吃茶赏花。 也不知道应府从哪找的如此多名菊。 绿牡丹:花朵呈芍药型,初开时花色碧绿如玉,日晒后绿中泛黄,光彩夺目。 绿云:花属舞环舌状型,花瓣呈细管状,内部花瓣向内卷曲,不露花心,花色浓绿晶莹;外部花瓣开敞后稍下垂,瓣端有勾环卷曲,花色稍泛白。 雪珠红梅:花总体浅紫红色,同时还具有黄、绿、白色。花瓣细管状,顶端为匙状,外围花瓣较长,飘散或垂,显得很有垂感。 西湖柳月:花型分类属于匙球型,花色为十分纯正的浅黄色,整个花体非常丰满,花完全开放以后花冠像向日葵一般偏垂,与众不同。 十丈珠帘:又名“十丈垂帘”,是传统名菊中花瓣最细最长的品种。花瓣是细管或针细管瓣和管匙瓣,外围管瓣极长,下垂或长飘,先端有极小匙钩、大匙钩及钩状,花开似瀑布,花色有白色和粉白色,略有浅淡黄绿色沁出,花开如同瀑布。 一花多色的“绿衣红裳”、花白如脂似玉的“白毛刺”、外围花瓣呈小匙状平展飘逸的“飞鸟美人”、花实饱满型同莲座的“金背大红”、白色圆润的“瑶台玉凤”、花型很大花状如荷的“紫凤牡丹”…… 许沅从来不知道,菊花还有这么多种类和花型,也第一次知道那么多美丽的名字。尤其是那棵“残雪惊鸿”,花絮如同翠嫩的奶黄色,内瓣团簇,外瓣伸展如舞水袖。翩若惊鸿,婉若游龙,洛神之姿,也不过若此。 “诸位,还有两盆压大轴的明菊,乃私藏珍品,是小儿前几日偶然认识的一位川中医药世家的公子所有,今日他请了那位公子把花带来,给我们开开眼界,见识一下什么是真正的名品。” 顺着应夫人的目光看去,应雄领着一个身着紫衣,头戴紫色帷幔,身形高大伟岸的男子站在露天宴席的入口处。 应夫人话落,那紫衣人与应雄并肩同走进来,同时,后边一柄小推车上,载着两盆菊花跟着进来。 许沅环视一圈,假装看花,余光却落在四公主那里。 四公主面色如常,可一双眼睛却柔情似水的望着紫衣人。嘴角一会儿一会儿的勾起,可见她极力想控制住自己的兴奋和惊喜,以防自己过分失态。 “凌公子,请你向我们解说一下这两株菊花的特殊之处。” 那姓凌的紫衣公子与应雄微微颔首,手掌指向左边的菊花: “这盆黑中透红,高低三蕊渐次开放的是蜀中特有的墨菊。墨菊是极有药用价值且观赏性很强的菊种之一。墨菊出产很多,但单株三花,又呈龙蛇蜿蜒状的,鲜少见着。这株墨菊,三花从下而上开放,下端的已经开到最盛,花型反卷,花色也最是鲜妍,红中带紫,紫中透黑。中端这株内瓣紧簇,外瓣如钩反卷,芯部是浅浅的紫金色筒状花,外缘是深紫色的小匙。上端这株初开,花座呈荷花状,色泽紫中夹着极淡的绿色,花心如团,外缘微展。三蕊次第攀延盛开,可同时看到墨菊不同生长时期的美。” 四公主脚尖小小的上前辗了一点,臂弯让贴身的侍女晴芳挽住。她哀怨的侧眼回去,可晴芳只是摇头,并不松手。 原来,那日一直怔怔望着啊紫远去的人,是四公主。 第七十七章 神秘紫衣人 紫衣男子说完手掌指向另一株菊花:“这一盆名为鸳鸯菊,如大家所见,此花整朵由中心平分,共红黄二色,花蕊和向日葵一样向外展开,稠密而细长的花瓣微微上翘。一花二色,同体连枝,如鸳鸯交颈,似双霞交融。鸳鸯菊培植过程中需要额外注意温度的控制,在低温的环境下,只要保持足够的水分,鸳鸯菊可以开放很长的时间。” “应公子,花留下供大家玩赏,我便先行回去了。告辞!”那紫衣男子向所有人施了一礼,退两步,折身离去。 “公主,不可!”晴芳压低声音,也将要朝紫衣人追去的四公主压坐下。“公主何急这一时,表公子不是知道那人的身份底细吗。” “晴芳,我到处寻他不着,没想到他和表哥认识。你说,这是不是缘分?” “是公主的,谁也抢不走。公主稳一稳心态,别漏了情绪。” 许沅听不到她们主仆悄悄说什么,但大概,是围绕刚才那位凌公子展开的。 川蜀人,姓凌,看来和凌大哥有些干系,难怪那天凌大哥开业,七皇子去了祝贺。不过……看这样子,四公主并不知晓。 他们有意瞒着她。 “应兄,那凌公子是什么人,怎么连真容都不让大家看看?” 李衍一问,大家便都好奇的看着应雄。四公主更是。 “他的样子我也不曾见过。听他说,他的长辈们告诉他,他出生那天有个花白胡子的老道人上门,说他命格奇特,配偶身份贵重,成亲前,不得在人前露面,否则必有灾难。打小时候起,家里就不让他出门,凡出门,必得掩了面容。” “那他就没有质疑过这话?” “我也是这么问的,他说小时候不信,有一次背着下人翻墙出去,结果在街上好好走着,被一辆失控的大马车冲过来……” “啊!”四公主仿佛身临其境,吓得惊呼出声。 见大家都望着她,她垂眸害羞一下,但又抬眼看向应雄:“表哥,后来呢?他是怎么避过去的?” “没有避过去,他说自己当时吓得动弹不得,眼睁睁看着马和车就要碾压过来,还好家里人发现他不在找了出来,危机关头把他抱开了。不然非被马踏死被马车压碎不可。” “这就是一场意外,作不得真。” 许沅看向虞谨思:这小子今天倒是把脑子带出来了。就像他说的,意外而已,谁都可能遇着。 “凌公子也是这么说的,所以后来他又偷偷出去了。可这次,差点要了他的命!” “怎么说?”晴芳一个不注意,四公主竟然站起身追问。 “他溜到人家游玩的船上,然后莫名其妙就进水沉船了,他一个小孩子,又不会水性,又没人知道他的存在,只能一直扑水呼救。可一张口就灌一嘴的水。他说当时整个人就像被水鬼抓住了一样一直往水底拽。” 朝凝安捂着自己的口鼻,仿佛那个被水淹溺的人不是他而是她。 柳英冷笑一声:“呵,这个凌公子命可真硬,这样都没死!” “柳小姐!”四公主不高兴的瞪柳英一眼。 “哼,我说的是事实。” “你懂什么,那叫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柳英翻个白眼懒得接朝凝安的话。 “表哥,后来呢?” “凌公子溺水沉到水底,但他出生时那老道送给他的平安符却漂了起来,水边有经验的渔民看见了,一猛头扎进去,才把他救上来。救回来后,凌公子生了一场大病,足足一个月才见好转。自此以后,他便老老实实听话,凡出门或者说凡有外人在,他都带一个帷帽。” 朝凝安想起那日出宫,风扬起紫色帷幔,她瞥见他惊为天人的俊美容颜…… “表哥,如果他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让别人瞧见了呢,会不会出问题?” “当然会!如果没有出现意外,那说明看见他的人要么是他的亲人,要么是他命定的妻子。” 许沅呆住了:这,还有这种说法?高明! “小姐,那凌公子怕也是阆州凌家的人,会不会和惠仁堂也有关系?”红姑微蹙眉头,想起许沅让诺敏兄妹送去的谢联。 “自然是有的,不过,我们总不好过多过问,一旁瞧着。” 四公主神思婉转,嘴角挂着安心的笑意,娇娇的坐下了。 用过晚宴,主客相互表谢告辞。 出了聚华庄,山的尽头,红霞如同一匹华丽的绸缎,挂在碧空如洗的天边,风一吹,晃得耀眼。 许是攀玩累坏了,这次没有人选择徒步下山,全坐上软轿走轿道。 “红姑,现在正是凉爽,山风温柔,远空澄澈,你陪我走山道台阶下去。” “沅儿,你身子吃得住吗?”覃氏拉了许沅的手,一脸担心。 “没事,我省得轻重。让哥哥陪着你先下山,在马车里等我。” “那你自己慢点,不用着急,我和潇儿会等你的。” “嗯,去。” 许沅目送覃氏和兄长走远,将褙子揽在臂弯,享受着微风顺着台阶往下走。 “小姐,等等我们。” 许沅闻声驻足,半扭转身子去看,武阳像个皮猴一样蹦蹦跳跳三步两步赶到她跟前。 倒是亓王,背着手一步一阶走得稳重,不用衣饰堆砌,自显尊贵。 “哟,老人家,您怎么不坐轿子下山呀?” 亓王伸出食、中二指并着轻点她脑门:“老人家怕你这小姑娘让山上的狼叼走了,仗着这把老骨头能挥枪舞剑,陪你走一段。” 许沅被他逗笑,有了同行者,脚步越发轻快。 “那凌公子可是那日送你满天烟火的紫衣人?” “就他?我们啊紫的身姿、容貌岂是谁都能赶得上的?不过是披了件紫色的皮,就以为自己能瞒天过海了,可笑。” 紫紫,她对你的评价可真是不低呀。偏爱如斯,旁的人穿了紫色在她眼里竟半文不值。 “那要是你家紫紫露面打乱别人的计划坏了别人的好事呢?” “第一,紫紫不是我家的,这话可不兴乱说,他个小气鬼听了准得生气不理我;第二,是别人模仿他的衣着妄想靠一身紫替代他,他要是真露面,有人憎有人喜,反而没人能轻易动他。” 她倒是清醒,了解紫紫性格,也明白他不属于她。 第七十八章 要哥哥背 天边的红霞被风一扯,像被新郎掀开的新嫁娘头上的红盖头,撩起来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只有白云一团团的像小狗一样蜷在碧蓝的天空。 “如果没有别人帮手,你能护得住他吗?”如果紫紫真的被卷入进来,你又怎么帮他! “我?就我?开什么玩笑,我拿什么护他?拿我的命?我这小命抛出去都帮不了他!不过,依他的脾气,只怕是宁为玉碎也绝不能让瓦全的!”那是谁,一国之公主,皇上爱贵妃疼兄弟宠,她拿什么和这几位抗衡! “可他总有露面的时候,总有躲不过去的时候!” “嗐,操心这些做什么,他那个人,本事大着呢。我不用他帮忙就哦弥陀佛了,还说什么帮他。”真有那天,漂亮哥哥真的受制,她拼尽所有也不会让别人糟蹋了他,任别人伤害了他。大不了鱼死网破,同归于尽。 “我还以为你能凭自己一己之力救他于水火呢?” “我有几斤几两你不是了如指掌吗?我肯定是无计可施的,不过~” 她用骨碌碌的眼睛含着讨好的笑望着他。朝定澜心底一个声音告诉自己:她准没打好主意! “要是有王爷帮忙,那就两说了!” 果然!没事她可想不起有他这号人! “我和他非亲非故,不帮!” 武阳无语的翻了个白眼:非亲非故?就知道骗小姐!要不是我知道你和蘅公子的关系,我都得信了你的鬼话! “无妨,你不帮也没事,我们阿紫能耐大着呢。别人想揉捏他,那也得问问他那双手答不答应的。” “你不是连人家姓甚名谁都不知道,怎么就断定他能耐大了?” “我不知道他名字,不代表我不知道他有本事。就像我不知道王爷有多少底牌,但却知道,王爷是我万万得罪不得的人。” “哦?我这么有城府这么可怕?”得罪不得?这几个字可真刺耳。 “与其说是城府,不如说是王爷用来抗衡和保护身边一切的筹码;至于可怕~我倒不觉得,只是,我一般不愿意把自己放在如您这样的强者的敌对面而已。” 她一开始也觉得他可怕,因为对他这个人一无所知,但又发现他的能力深不可测,看到他的手段毒辣行事果断…… 现在她仍然对他知之不多,也晓得他不是心慈手软之辈,也许是彼此相互试探加深了认识与好感,也许是为了保全自己而对对方有所维护被迫组队,总之,她现在仍然忌惮亓王府的手段和能力,但是,对朝定澜这个人,已经不似之前那般畏惧了。 “我的处境本就危机四伏,我也不想同你这么诡计多端的人为敌。” “彼此彼此!我就这点保命的小伎俩,论深谋远虑雄才伟略,还得多多向王爷您请教才是。” 朝定澜心想:你这么鬼灵精怪的一个人,哪里还需要向我请教? 许沅走得额上布了一层薄薄的细汗,被带着深秋凉意的习习晚风一吹,反觉得舒爽。 十多阶下的广阔场地,许府的马车候着。人几乎走完了,五皇子、七皇子和许昀潇在一边畅谈和交换今日见闻。 许昀潇余光看到妹妹,走到最后一级台阶下冲她挥手。 五皇子和七皇子也跟着上前。 许沅看见了,左手弯搭着褙子,一边走一边挥动右臂回应哥哥。 她只顾着向兄长看,不留心台阶边缘,右脚踩空左脚一崴整个人往前扑跌而去。 “许沅!”亓王伸手去捞,却只抓到她因前扑抛起来的褙子。 呜呜,这一跟头要疼死了。许沅没想着这个狗扑屎的姿势丢人,脑子里唯一的念头是,自己要被这一下摔多痛。许沅最后的动作是用双手捂住自己的眼睛。 我看不着地面朝我砸来,应该就不会太痛! 不是直冲面门的疼痛,反而是腰上一紧被人飞抱着平稳的落地。 “许沅,没事了。”朝铭宸微低着头,话说得很轻。 许沅张开食指露出一双惊鹿一样的眼睛,确认确实安全落地了才把捂在面上的双手放下来。她真的吓得双腿无力,现在整个人都靠在朝铭宸怀里。 “还好吗?” 许沅抬头,亓王已经飞步下来,在她旁边出声问到。 “没事,吓了一跳。” 许沅边回答边从朝铭宸把着的手里抽出自己的双臂:“多谢七殿下相救!” 然后后退拉出距离,可她忘记左脚被崴着了,整个人根本站不住,蹑趄着被亓王一把搂住,才不至又摔倒。 这下她学乖了,手抓着亓王的小臂借力右脚单立,从亓王怀里站直起身子。 “谢王爷!” 见她不像在七皇子怀里那样逞强退开,望着她搭在自己臂上的纤细手指,朝定澜那声从鼻腔里应的“嗯”,旁人听不出情绪,可他却后知后觉的被自己惊得一怔。 “哥哥,”随着她喊,哥哥走到面前。 许沅瘪着嘴:“哥哥,脚崴了,走不动。背!” 她放开向亓王借的支撑,右脚使力,左脚虚踮,朝他张开双臂。 许昀潇来不及动脑子思考,已经听话的转过身半蹲着,任她把张开的双手攀上肩头。 他背起她站直,她便把双手环过他的脖子在他颈下互抱着,头贴着他的头,下巴硌在他的颈窝。 她把脑袋埋在哥哥的颈侧。她一点都不敢去看朝铭宸的眼睛,她清楚的知道,他那样低语时,眼里会流动着怎样摄人的温柔情愫。他的爱她要不起也不敢再要,所以她逃了。 许沅被哥哥背上了马车,车帘放下抬眼的瞬间,眼神与朝铭宸的注视在空中碰了个猝不及防。 心底仿佛有根弦,被他悲伤失落的目光有一下没一下的击撞着。 放下,多么简单的字眼,却原来那么难以真正的做到。 许沅无视心口的抽搐,掩下一瞬间沸腾出来的不忍,逼着自己用毫无感情的目光与他对峙。 他却笑了! 他此刻的笑像极了他们成亲那日,他望过来的目光,温柔和爱意如淙淙泉水,仿佛要把她永远溺化在他的眼中。 第七十九章 公主离宫出走了 许沅左脚崴了,接连几天都老实的在屋里呆着。哥哥当天回来就汲了井水用毛巾帮她冷敷,第二天再来看时,她的脚已经消肿,虽然脚踝处的淤青触目惊心,但好在再三检查后,确认她并没有骨折,他才彻底放下心来。 第三天,许沅一天都没见着兄长,第四天亦如是。 晚饭过后,许沅没有立即回屋,在红蕊的搀扶下,去了覃氏那里。 “哥哥这两天忙什么呢,怎么都见不着人?” 菱儿奉茶上来,许沅端起浅浅饮一口含在嘴里,清香的茉莉味弥漫唇齿。 “我也不知道具体是何事,他每天早出晚归,只交代有事,说不用等他。” “这样哦~”许沅喝了一盏茶,陪着覃氏坐了小会,让红蕊搀了她从回廊下绕到北边,用眼神遣红蕊从外推开了摘星楼的门。 兄长的房间素洁,左间是卧室,右间正面书架上盛放着他平日看的书籍,右面是一个三层的柜子,中间像个简易的小堂屋。 许沅一跛一跛的走到右间柜子前坐了,犹豫着,忍不住拉开了最上边的柜屉。 入眼,是一套栩栩如生的七色泥彩小人,各个惟妙惟肖,肉墩墩、憨态可掬,青色的那个摔过,自腹部让人细心的用青色细线捆固定着。 再里边,有一把尺长的木剑,剑鞘上拙劣的画着一朵瘪头瘪脑的玉兰花,剑柄的穗孔挂着歪歪扭扭的平安结。 一弯毛竹的精致小弓弩和一把等比锐箭。 每一样,许沅都熟悉。玉兰花饰和平安结是她的手笔,弓弩和木剑是母亲亲手做的,彩泥小人儿是某一年的元宵,母亲带她上街她嚷嚷着要,母亲给她买了一套七仙女,背过她却买了另一套七彩福娃。 原来,母亲早就知道他的存在。也许,她早就在计划着要怎样让他们母子名正言顺而又体面的走进许家。 屋外有脚步声响,许沅忙将抽屉推回去。许沅扶着柜子站起来,就着红蕊的手无声的往中屋走。 兄长的随侍常平进了中间的堂屋,掌了灯,一转身看到许沅和红蕊立在右屋的门中间,吓他一个后退。 “小姐。”惊了片刻才回神的常平赶紧行礼。 许沅和红蕊走出来,在椅子上坐了问他:“少爷呢?回来了吗?” “少爷回……” 许昀潇的声音打断了常平的回答:“常平,走……” 他踏进门槛,看见许沅竟然在,话便停了。 “少爷吓一跳?我刚才点灯看见小姐在屋里等着也是吓了一跳呢。” 常平的意思是他来时沅儿已经进来了。 “脚好些了吗?” “哥哥还要出去?” 许沅不回答,反而仰头望着他反问。 许昀潇沉默了一会,不愿骗她:“是!” “出什么事了吗?”许沅忘了脚伤不由自主的站起来,“嘶~” 他三两步跨过去把着她的双臂:“坐下!”一着急,声音不自觉的威严。 “你吼我!” “我没有吼你……” “你就吼我了!我关心你你还吼我!” 红蕊和常平对视一眼,两人一脸无语,索性谁也不劝,懒得搭他们兄妹的茬,走出屋并排在门槛上坐了。 许昀潇叹一口气,在妹妹面前蹲下,耐着性子解释:“我没有吼你,我是听见你吃疼,担心你脚伤又加重所以着急了些。” “好,就当你没吼我。那你说,你才回来怎么又要急急忙忙的出去,天都黑下来了,有什么事就非得现在赶着去做?” 许昀潇失笑,他这妹妹真的是个小无赖,他本来就没吼,她还说什么“就当你没吼我”,一副不计较了的样子。 罢了,终归是他自己宠出来、惯出来的。 “公主留了张字条离宫出走了,宫中贵妃把消息压着封着,不让走漏一丝风声。七皇子的人昨天找了公主所有有可能去的地方,都没找着人。他又怕公主出事,又怕有心人把事情捅给皇后和其他人,尤其是捅到皇上那里。没辙了,才一早悄悄求到亓王那里,恰好五皇子在亓王府玩,所以撞了个正着。五皇子觉得公主一个人私出宫门,兹事体大,所以喊上我一起跟着找。如果明天还找不到,就必须上报皇上了。” “她舅舅府上问过了吗?”有可能是在应府躲着。 “七皇子都问过了,公主昨日是去过她母舅家,但是吃了中饭就假告回宫了。” “公主府呢?有没有可能去她自己的府邸了?” “公主府新修,里边空空的,一应物品还没来得及搬进去布置。五皇子和我想到这里,进去找过了,连人迹都没有。” “不是求到亓王府了吗,亓王的人怎么说?”别人找不到,他却未必。 “亓王知道这事时,公主已经出走两夜一天了,他手下的人各处暗寻,又不好拿着公主的画像走访,处处受到掣肘,并未查到多少有用的东西,回来禀告的行踪,自公主离开应府,出了皇城,在玲珑糕点坊买了三盒常吃的点心,在芙蓉楼买了几味冷食小碟,便再无人见过了。” “去惠仁堂问过了吗?” 许昀潇不解:“惠仁堂?为什么要去惠仁堂问?那里不是医馆吗?” “傻哥哥,人家连公主为什么离宫都不告诉你,你还跟着瞎操心个什么劲。”哥哥不知道,但朝定澜和朝铭颢绝对是知道的。 “不管是什么原因,公主一个人出宫,实在不安全……” “我们家一没人脉二没资源,找公主这么大的事,如果王府和皇子府联合起来都找不着,你觉得我们去了能做什么?” 许昀潇一时语塞。他其实有他的打算,现在的情况确实如妹妹所说一样。他不是不自知,许府帮不上什么实际的忙。但他想,可以现在慢慢改变,人会有的,资源也会有的,到那个时候,就再不会发生虞谨思随意欺辱她那样的事了。 “常平,少爷用过晚膳了没?” “一直南北东西的折腾……” “常平!”许昀潇扭头喝止。 红蕊吓一跳,刚才少爷的眼神,和那日偶然见到小姐发怒的眼神,竟是一模一样。 “常平,我问的你只管说。” “少爷只是在外边买了饼草草对付了一口。回来一趟是怕夫人担心,特意回来露面,然后再悄悄从后门翻出去。” 常平怕自己不紧着讲,再让少爷盯他一眼他绝对张不了口,所以气都不换的一次性赶着说完。 第八十章 对峙 气氛一时陷入冷寂。 “沅儿……”他看到妹妹是真的生气了,连小脸都冷冷的挎着。 “杵着干嘛,去给少爷端吃的来。” “哎!”红蕊走了又回头拽了常平,心想:这愣小子,小姐那眼神都快要射出刀子了,怎么不知道先躲一躲。 “沅儿!”她这么关心他,他很是高兴。 母亲真狠,她把那把木兰花小剑扎在他们兄妹心口,让他们只能一同进退,不得单独行动。可如果她一直不知道一直没看见呢?那就是那把扎着兄长心口的剑,剑柄在她手中。 “哥哥,你做什么都可以,只是,不要把自己陷于险地,也不要不爱顾你自己的身体。”她不愿,他牺牲自己的健康来换取任何机会,换取无可替代的地位。 “好,我听你的。” “许兄,许兄。” 许沅一听就知道是五皇子,哥哥起身就要出门去接。 “哥哥累一天,坐着,饭应该就到了。” 许昀潇看看外头又看看妹妹,她已收了眼中的担心,此刻满眼都是漠然的神色,直直的望着门口。 许昀潇依着她,坐下了。 五皇子是常平领着进来的,红蕊端了饭菜在他们身后一同进来。 “见过五皇子。”许沅扶着椅子把手,和许昀潇一齐起身行礼。 “不用多礼不用多礼。”朝铭颢罢罢手,走近许昀潇说:“走!” “五殿下可用过晚饭?”许沅望着他问。 “这个时候,自然吃过了。” “那殿下有什么事找我兄长,烦请坐下稍等,容我兄长吃口饭可好?” 朝铭颢一愣,转头问许昀潇:“你还没吃饭呢?” “他没吃,回来去母亲屋里请了安,就急急忙忙赶着要从后门偷偷出去。我本来担心他这么天天不着家,背着家人偷偷摸摸是去做什么作奸犯科的事,但既然是和殿下一起,那必然不会行差踏错。” “许小姐真爱开玩笑。”朝铭颢被许昀潇指使常平请坐,便坐在他们兄妹对面,看许昀潇狼吞虎咽的进食。 “我可没开玩笑。”许沅对着他认真的说。然后转头看向她兄长:“哥哥慢些吃,可别呛着了。” 许昀潇只好缓下速度,但仍比平日里更快。 “许小姐,其实,你兄长是被我们请着帮忙找人去了。”朝铭颢记得在猎宫的时候许沅很厌烦许昀潇来着,怎么短短几月,她竟像变了个人。 “我知道。我兄长从来不瞒我任何事。” “那你看,这事确实棘手……” “惠仁堂你们问过了?” 朝铭颢望着许沅,一时不知道要不要搭话,搭什么话。他望向许昀潇,可许昀潇也是一脸茫然的望着他妹妹。许昀潇并不知道,那许沅又是如何得知? “看来,两位殿下和王爷信不过我兄长。既如此,我们兄妹守口如瓶,绝不多嘴,殿下请回。”他们凭什么要用人却疑人!既然不是真心相待,何必假装信任。 “许小姐怎么知道和惠仁堂有关?”朝铭颢突然冷下脸来。 许昀潇放下碗筷,站到许沅面前,把她护在身后。 “应雄说那紫衣人是川蜀人士,姓凌。巧了,惠仁堂的馆主也是川蜀来的凌姓人士,更巧的是,凌馆主唤我一声‘沅妹’。”许沅毫不畏惧,上前一步与兄长并肩而立,直面朝铭颢。 “那又如何?他们姓凌姓李姓吴,关公主出宫什么事!” “你说,一个女孩的目光紧紧跟随者一个非亲非故的男子,为的是什么?” “许沅!” “五殿下,你会吓着我妹妹的。”许昀潇皱了眉头。 “许小姐可不像是能轻易被吓着、会害怕的人!”朝铭颢不看许昀潇,只死死的盯着许沅。 “我怕,我怎么不怕!我怕我兄长被人利用,最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沅儿,不许胡说!”许昀潇被她的话吓一大跳,忙低声喝止。 “许小姐还知道什么?不妨一次性说出来。” “殿下以为我还能知道什么?殿下希望我还会知道什么?” 屋里的温度,仿佛降到了零点,红蕊和常平,被低气压逼得不敢抬头。 “许兄,我和老七不是故意瞒你,只是事关公主声誉,少一个人知道,便多一分保险。而且,瞒着你并不是利用你,我们只是不愿你牵涉进来。” “既然殿下这么说,那么一开始就不应该让他参与找人。他既然身在局中,只要事发,不管他知不知道,知道多少,他都难辞其咎。” “沅儿,别说了!”许昀潇朝妹妹摇了摇头。转向朝铭颢:“如我妹妹所说,无论我知不知情,我既然已经插足,便再无法抽身了。所以,现在最重要的,还是要找到公主。请殿下如实告知许昀潇,惠仁堂里是否已经问过?公主可曾去过?” 朝铭颢看看气愤的许沅,看看坦荡荡的许昀潇,无奈的叹了口气:“问过,凌馆主说确实有个身着华服的女子进去找人,但他没有如实告知,把人打发走了。” “那接下来,殿下觉得应该去哪里找?” “不知道,总要先回王叔府上,与老七会合了,再商量要怎么做。” “那好,那我们现在就去王府。”许昀潇转身提了剑,要走,却被许沅拉着衣角。 “沅儿!” “两个选择,要么带上我,要么你今天就别想出门。”他别想甩下她单独出去。 带着她?许昀潇做不了主,只好求助的望向五皇子。 “许大小姐,我怕了你了!请!”朝铭颢自认理亏,没法,妥协了。 于是覃氏得报,许沅和许昀潇,被五皇子请去夜游去了。 许沅第一次进亓王府,就是被她兄长搀扶着一瘸一拐去的。 她的出现让朝铭宸和亓王感到意外。五皇子叙述了大致情况,朝铭宸被她的观察入微和准确的判断下了一跳,倒是亓王,听完后似笑非笑的望着她。 “许小姐,此事确实不是故意隐瞒你兄长,他若知道了,对他反而不利。”朝铭宸认真的向许沅解释。 “殿下说什么就是什么,反正我兄长也不在乎。他不关心别的,只是作为大昱臣民,一心念着公主的清誉和安危,别的,他全然不顾了。” 第八十一章 他俩没糖可磕 “小姐脚伤还没好,先坐下。”武阳特地从内院搬了张软椅出来。 “谢谢!”虽然不满其他人欺瞒她兄长,但她也知道什么叫适可而止。更何况,武阳贴心,她总不能伸手去打这笑脸人。 “王爷,二位殿下,现在怎么办?能找的地方几乎都找遍了。”许昀潇见妹妹脸上不再有怒气,心里才踏实下来。他就怕这浑丫头耍横,弄巧成拙,真把这几位一齐得罪了。 “出画像,没有画像,就算有人见过,也未必知道是我们要找的人。” “王叔,不可!一旦拿着画像寻人,皇姐出宫的事就再也包不住了。” 从许沅的方向看去,朝铭宸面色疲惫,眼下浮着青黑。他是真的担心朝凝安。 “许沅斗胆,冒犯问一句。如果找到公主,殿下要怎么办?” 许昀潇接过话,想当然地说:“自然是送回宫里。” “那送回宫以后呢?”这个傻哥哥,别人都知道事情的厉害,就他单纯的以为朝凝安是一时兴起冲动才留墨离开。 “她喜欢,那就去求父皇。”朝铭宸眼底闪过一丝坚定,为皇姐,为他自己。 “这样,四城都派人盯着了,一旦公主现身,马上会有人来报。我们重点在城内,尤其是各个偏巷再暗查一遍。这次换一下,铭颢去东城,许公子去西城,我和铭宸分别去南北两边,亥时回来交换信息。” “许小姐,你还跟你兄长去城西吗?”朝铭颢身子前凑,故意逼视许沅。 “五皇子若是觉得找公主这事还能耽误,我兄长带着我这个瘸腿不碍事,那我跟着又有何不可。” “我五哥和小姐开玩笑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小姐知道他说话一向有口无心,可别和他计较。” 朝铭宸这么说,许沅也就扯起嘴角笑笑把这茬敷衍过去。 “哥哥,” 同走到门边的许昀潇回头,见妹妹望着他,折身走回她面前。 “如果在城西遇到什么麻烦,你就去销魂庄找一个叫居公的老者,告诉他你是莫九的朋友,他会出面调解的。”销魂庄的要价不菲,不过,能力也强。 “好,我知道了。你在亓王府乖乖坐着,亥时回来,我们就回家。”见妹妹说得小声,他便明白,她不愿别人听到。 亓王府的氛围,与朝定澜这个人挺一致,厅里陈设简单大气,不似其它高位者府上,就算刻意克制,还是多少有一些辉煌装饰,非同的摆件。府邸如同它的主人一样,明明应该尊贵而耀眼,却呈现出一派的清冷。 许沅一则脚伤不便,二则不请自来,所以虽然好奇,也只是规矩的原地环顾,并不起身走动半步。 “小姐,”武阳从内院拎了一壶热茶出来,“我们翟婶刚烧的姜茶,请!” “武阳,现在也早,怎么王府里这么清静,其他人呢?”不是她成心窥探,只是觉得亓王府里实在太过安静。 “许小姐?” 一道女声突然响起,许沅抬头看去,一个穿赭红色蜀锦衣裳,柳眉凤眼,笑容和善的圆脸盘子妇人已悄声走到她和武阳面前。 接到许沅的目光,武阳立即引见:“小姐,这是我们府上的翟婶。翟婶,这位就是许沅许小姐。” 许沅见翟婶容色虽然红润,但眼尾已有纹路,推测是王府的老人,忙站起身跟着武阳唤道:“翟婶好。真是不好意思,这么晚还来打搅。” “小姐不要多礼,听啊澜说你脚崴了,快坐下。”翟婶一面让许沅坐了,一面上上下下的看她。眼前的女孩蛾眉杏眼,眼睛澄明,琼鼻挺立,一张樱桃小嘴,唇红齿白,说话时嘴角微微上翘,娇憨可爱。 “啊~澜?亓王吗?”称呼这么亲近,看来翟婶在亓王府的身份不一般。 “是呀。小姐不是问我们府里怎么这么安静吗?我们府上虽然大,但只有啊澜,武阳,还有我和我家老头子住,人少,可不就安静了嘛。” “原来是这样。”偌大的王府,不应该还有各种各样的人吗?园丁、厨子、洒扫丫鬟、小厮…… “小姐不好奇吗?”翟婶见许沅点到为止,并不多问,遂反追问道。 “好奇什么?”好奇会害死猫。 “其实呀,我们府上还有其他人,不过啊澜从小好静,王妃和王爷去后,他早早担起重任,越发逼着自己成熟,就更不愿和别人走得近了。我们府上的其他人都住在隔壁的那座院子里,早上来晚上回,所以王府,只有我们四人。” 许沅带笑听着,不知道要接什么,索性就不开口。 “小姐觉得我们啊澜怎么样?” 纳尼???能怎么样,又强大又腹黑,是她不敢惹也惹不起的主。 许沅在心底打了腹稿,觉得没问题才回答:“王爷身量高挑,英勇善战。心胸宽大,有勇有谋,是当今圣上最倚重和最关注的少年王爷少年将军,也是保证大昱百姓免遭战火能安定生活的坚实壁垒。” 这小丫头,脑袋瓜子转的挺快,不怪老头子怕她心思不正。 “我不是说他的影响,我问的,是小姐自己对他的看法。” 呵呵……“王爷多次向我伸出援手,是许沅的救命恩人,许沅感激不尽。” “小姐对我们啊澜只有感激吗?我们啊澜虽然打小就没有了父母,可是品行端正,武艺超群,智勇双全,最主要的啊,是我们啊澜忠实,不像有些公子哥,沾花惹草招蜂引蝶。这么多年,我们啊澜也只和小姐走得近,只对小姐一个人上心……” “翟婶说的是,王爷确实是光明磊落品行兼优德才兼备表里如一洁身自好,如您所说,王爷对我诸多关照,所以有这样让人踏实的战友,许沅深感庆幸。” “关照?战友?” “嗯,我和王爷在多次危境下,被迫相互帮持相互脱困,患难之交,算是同一战线的战友。”最好以后也是,谁和他成为敌人,谁就活该倒血霉。 “患难之中最显真情,这样说来,小姐对于我们啊澜就更特别了。” 这老婶子没事,我都这样说了她还能把我和亓王扯到一起,这该不会就是古代的营销号,还带捆绑营业的? 第八十二章 紫色的麦冬 翟婶突然前倾凑到许沅面前:“许小姐,我们啊澜是个面冷心热的好孩子,他待一个人好,从来都是默默行动,不懂得表达。他有什么委屈遇到什么问题,也从来不说,总是自己受着扛着,你与他走得近,多帮我们安慰他好吗?” 依许沅自己的浅薄认识,朝定澜压根不用谁安慰,他强大得一批。不过她总不能拒绝人家的殷殷恳求。 “翟婶,其实我与王爷走得不近。不过,如果王爷有什么心结,许沅知道了,只要王爷不嫌烦,我一定竭力开解。” “小姐这么说,那我就把我们啊澜交给你了。我蒸的米糕应该好了,我去端来给小姐尝尝。” 许沅呆住,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表达不到位。这~什么叫把他交给我了?我的天,先是武阳,再是翟婶,他们怎么就觉得她能力出众可以帮到朝定澜呢?到底是从哪里生出了这么大个误会? “武阳,我没得罪你们亓王府?” “小姐怎么这么说?小姐是我们王爷的福星……” “你打住!别给我扣这么大顶帽子,你们可别对我抱这么大的期望,我之前是瞎猫撞上了死耗子,并不是有什么特别的能力,所以,千万不要把王爷的安危压在我身上,我负责不起!”话得挑明了说,不然,以后他出了什么事有什么不顺都得赖她。我又不是他妈,还得管这么宽。 “小姐误会了!啊澜的安全不用小姐承担,小姐不必有压力。我家老头子说过小姐心细如丝,所以只要啊澜烦闷或者受激行事出格的时候,小姐能开导一二劝解一二,我们就很感谢了。” “哼!”翟叔听不惯老婆子这话,冷哼一声把米糕放到许沅面前的桌上。 “死老头子,你鼻子让屎堵了?一边去,别在小姐面前碍眼。” “你,你为了这么个别家的小丫头片子你竟然赶我?我偏就不走了。” “什么别家的,这以后指不定是我们家的。你给我一边去,别打扰我和丫头说话。”翟婶说着手肘一拐,愣是把翟叔攘开。 那老头子看她的眼睛可不像他和翟婶说话那样逗趣,那分明就是赤裸裸的打量,威视和警告。 “丫头啊,沅沅啊,我们家里没有女孩子,好久没见你这么水灵灵的女娃娃了,婶子喜欢你,婶子唤你沅丫头好不好?”翟婶说着还把自己做的米糕朝许沅跟前推了推。 沅~沅?算了算了,“翟婶是长辈,你喜欢许沅是许沅的福气,你怎么唤着顺口,就怎么唤。” “乖乖,”翟婶越看丫头越觉得顺眼,手就揉到她还带着婴儿嘟嘟的两颊上。“真是个好孩子,不怪都喜欢你。” 许沅看翟婶满心满眼的欢喜并不是装出来的,想着她和武阳一样是爱屋及乌,因为她帮了朝定澜所以对她有种枉视客观现实,额外的偏心、偏爱。 不过好在这屋里还有个清醒人,他上前扒拉自己的老婆子,“开口喜欢闭口欢喜,你别吓着人家小姑娘。” “翟婶,翟叔吃味儿了。”许沅见翟婶作势撸袖子,怕他们老两口又呛起来,故意捂了嘴偷笑,假意打趣。这老头儿明摆着的戒意和疏离,她又不是感受不到。 “你别理他,他就是个食古不化的老顽固。”翟婶把老头子摁在一旁坐了,狠狠用眼神告诫了一番,逼着老头收了对许沅不待见的神色,才坐回来唤许沅:“沅丫头,尝一块,你再不吃,可就让武阳造完了。” 武阳伸到盘子边的手,在众目睽睽之下进退都不是。 “嗯!”许沅拈了片粉色的米糕放到他手里。 武阳咧着大牙得意的冲翟婶笑,一副炫耀的嘴脸。 “这颜色好漂亮,翟婶是用什么画上去的?” “好看?这些都是可食用的菜汁、花汁,想要什么颜色就择相应的菜和花,杵榨出汁水,和米浆搅拌,再用模具盛了放在蒸屉里,熟了成色就自然而均匀。” 金黄色的小小一块米糕,咬一口,清幽的桂花香窜慢整个口腔。没等嘴里的咽下,又忍不住咬上第二口。“翟婶手艺真好!” “你喜欢就好,以后想吃了说一声,我做了让啊澜给你送去。” 翟婶这话一说,许沅瞬间觉得,明明软糯的米糕,突然就挺噎。 “不用,小姐想吃,我随时给小姐送。”武阳见许沅停了手不再吃,说话的同时就把最后一块也抓了塞嘴里。 “臭小子,你前脚才吃的饭,你都吃到哪里去了,就不撑?”翟婶恨不能扒开武阳的嘴往里看。 她其实是想敲开他脑袋,往里边撒点“懂事”,让他别瞎搅和,许沅有什么事,自然是要啊澜去的。 “嗝~”仿佛为了回答翟婶,武阳很是争气的在她话落的同时打了个嗝。 许沅憋住不笑出声,却管不住身子,整个笑抽了。 看着翟叔恨铁不成钢的哀怨眼神、翟婶嫌弃的目光,武阳终于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笑着笑着,许沅脑袋里灵光一闪:“武阳,外郭城护城军的营地隔着护城河,对面是不是有一片开阔的麦冬草地?” “是有一片野草,但不知道是不是小姐说的麦冬。” “现在是不是正开着一支一支的紫色花穗?” “嗯~”武阳凝神去回想,似乎就像小姐说的一样,“对,紫色的,很小支,细碎的花都附在花杆上。” “快,我们去那里,公主可能在那。”许沅激动的站起来,抓了武阳胳膊就要往外走。 “沅丫头,当心脚,别急别急。”翟婶拦住人,扭头对老头子喊:“去让聂桑把马车驾来!” 翟叔虽不情愿,但想到主子为了找公主已经被七皇子不眠不休的缠了两天,只好寄希望于许沅,但愿她的推测准确。 此时的都城,虽然没有宵禁,但有卫兵不停的巡夜。好在亓王府的马车京中人都知道,见了早早避开让行。 马车一直驶过护城河上的脐连桥,稳稳的停在一望无际的麦冬草地。 许沅和武阳才出发,翟叔就吩咐暗卫快马通知亓王,亓王接到消息,一边往护城河方向走,一边让人通知其他三个。 所以武阳跳下马车,许沅掀开车帘,伸手去借力下车时,伸过来让她搭着的手,并非武阳,而是朝定澜的。 第八十三章 找到了 宽大的手掌托住,再包着纤细的四指,有劲但并不用力的把人接下地。 “王爷?”老头子好快的动作,她和武阳才到,亓王竟已经在等了。即使他就在城南这片搜索,但城南大了去了。 “嗯。” 朝定澜不放手,拉着她往草地里走。 “王爷,这里挺大的,大家分开找。”最主要的是,放开姑奶奶的手! “挺大,我带的人不少。” 护城河北有一道高大的土坡,土坡上是多年的高大乔木,如同一道天然的屏障,守着痈城的南大门。 而护城河南,却是开阔的杂草平地,有麦冬、狼尾草、狗尾巴、百草、芦草……倒像敞开着的大门,迎四方客。 “既然人多,那我就不进去碍事了,我在外边等。” “不行,公主一个姑娘家,而且离宫的原因是为情事,我们一群男人哪里懂得劝导,你得跟着。” “不是,找到人我再过去就好了。我脚疼,现在一步都走不了。” 借着脚疼把话一说,朝定澜果然撒开了手。 可不等她高兴呢,他反身过来把她抱了:“知道脚疼,就老实点。” ???许沅满脑子的问号,现在是怎样啊?她觉得旁边的人都在悄悄拿眼光望着,脸皮一红只好把头往他肩上埋。 不对,她是来帮忙找人的,怎么现在一副和他调情的样子? 呸呸呸,这是什么破词。 她喊停了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想法,压住毫无预兆就砰砰蹦的心跳,沉静下来后认真说:“王爷,男女授受不亲。我的脚只是崴了一下,它没断,能走。” “男女授受不亲?”他停下脚步,带着嘲弄的口吻望着她。“我没记错的话,你和我亲近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王爷慎言,那些是意外,不是‘亲近’!” “那现在呢?” 他放低的温柔声音,有种可以吞噬人理智的磁性。 许沅感觉他凑近的鼻尖就快贴上她的了,温热的呼吸痒痒酥酥的落在她的鼻端,她一时分不清什么时候该呼气什么时候该吸气。彼此的呼吸像散落的线球,毫无头绪的缠着一团。 明明前一秒还想好要怎么回他让他把自己放下来,可现在心里像遭了电击一样,麻麻的。 她已不记得自己是要说什么了。只是脑子里有个声音告诉她,最起码,眼神不能闪躲。 然后她就直直的对着他的目光,半分退缩的念头都不许自己有。 “王爷,请放我下来!”既然什么说辞都想不到,那索性就不整那些弯弯绕绕,直截了当的说出来。 他望着她那双没有一丝感情的倔眼,见她没有避让,口里的话一字一句说得清晰。 俯身把人放下来。“武阳!” “爷!”武阳颠颠儿的跑过来。 “爷?”武阳莫名其妙,怎么把他喊来了却什么都不交待的拔脚就走? “小姐?”武阳只好望向许沅。 “没事,你们王爷就是担心公主一个人大晚上在外不安全,先去前边找找。” “哦,那我扶着小姐慢慢走。” 还好翟婶不在场,在场的话估计又得给武阳一顿白眼,恼他不懂孔眼。 夜风微凉,许沅和武阳借着火把的光亮,行动缓慢的顺着一块没有人的地方找。 也许有两里地,也许没有,反正许沅觉得自己走得很远了,抬眼望去,每一百米远的距离处都有随风晃动的火光。 许沅开始找就在心里默记着时间,如今十分钟过去了,一刻钟过去了,半个小时过去了,这样地毯式的搜索,可谁都没看到朝凝安的身影。她不由得对自己一时闪现的灵光产生了怀疑,自己仅凭刹那的想法,让所有人大半夜的在这里摸排,如此毫无根据的劳师动众,是不是太过冲动了。 “小姐怎么了?是走不动了吗?”武阳说着就松开她的手臂,用衣袖在一侧的石头上扫过泥土,又吹了吹,才扶着她坐上去。 “武阳,会不会公主根本就不在这里,我这个推断也许是错误的?” “不在就不在,这有什么。所有能找的地方都已经找过了,现在只要有一点线索,大家都会竭力的去找。小姐不要气馁,我们不是还没找完吗!” “可是,如果摸排个遍也找不到……”许沅突然丧了起来。 “反正都是死马当作活马医,再怎么着也不会比现在更差了,不是吗?” 武阳的话不无道理。尽人事听天命,如果人真不在这里,那就再想其他可能性。但眼下既然都来了,自然是要一寸寸搜索到底。 许沅没坐下一分钟的时间就强站起来,“武阳,我们接着找!” 大概又找出去几百米,突然一个人飞奔到他俩跟前:“许小姐,公主找到了。王爷请小姐过去。” “带路!” 谢天谢地,皇天不负有心人,可算没有辜负这一大片执炬夜索的人。 许沅一脚深一脚浅的走着,眼看人群就围在前边,不由脚下加快,却险些把自己摔倒。 “小姐!”武阳惊呼一声,庆幸许沅狠狠揪住了他的衣袖才没有出事。 许沅正要开口安慰一声“没事”,朝定澜已一个飞身过来:“人已经找到,睡熟着,跑不了,不急这一时。” 然后站在她和武阳中间,用右手把她的右手从武阳的衣袖上松开了握在他手心里,左手扣在她腰间,半搂着她走过去。 许沅觉得这个动作太过亲密,可他手上的劲不小,容不得她挣脱。 事从紧急!事从紧急!事从紧急! 走进人堆,朝定澜放下握在她腰间的手,但右手扔包着她的右手,身体半环抱的给她以支撑。 “王爷,请他们走远些,别围在这里让公主难堪。” 许沅才说完,朝定澜一个眼色,所有人,包括武阳,都往外边散去。 她知道他的统将能力不差,但没想到,仅是一个眼神,他手下的人便明了,便遵循。 “怕了?”她从一开始就对他敬而远之来着,现在,更想逃离了。 许沅不敢作声,因为她什么都不能说。 她只好假装不懂,抽出自己的右手,一瘸一拐的径直走到朝凝安身边,蹲下轻轻唤到:“公主,公主,” 单是呼喊没有反应,许沅便轻轻摇朝凝安的胳膊:“公主醒醒,醒醒。” 第八十四章 说项 许沅把手贴上朝凝安的额头,又去测她的脖颈,温度如常,并没有发热。 大抵是从没有过孤身出行,没有过无人照料无人伺候的经历,满腹的委屈心事与几天的劳顿攒在一起,让堂堂公主在荒郊野外,睡得竟如此鼾实。 亓王走过来与许沅并着蹲下,手在朝凝安臂弯处施力。 “有蟑螂爬进公主耳朵里了。” 许沅也不知道朝凝安是被疼醒的还是被朝定澜的话吓醒的,反正朝定澜的话说完,朝凝安就睡眼迷瞪地惊呼“蟑螂,蓁儿,有蟑螂爬进我耳朵里去了!” 喊着并跳起来,偏着头耳朵朝下一通乱摇,摇了左边又换右边。 “醒了!” 许沅都感觉到亓王话里的寒气,比夜里的秋露更凉。 朝凝安闻声定住,惊恐的缓缓看过来,待看清真是亓王,身子一缩,怯声底喊:“王叔。” “公主任性够了,回宫。” 朝凝安既害怕亓王,又不甘心就这样回去,泪水蓄在眼睛里低着头不说话。 “公主,要不是怕引起了对蔚芳宫虎视眈眈的人和皇上的注意,宫里贵妃和七殿下只怕早把宫外倔地三尺翻了个遍。公主就当心疼贵妃,也该收了不快回宫。” “我不回,母妃不答应我,我就不回。”朝凝安何尝不知道自己的任性会让母妃和宸弟担心,给他们添乱,可她更知道,她不如此争取,绝不会有半分机会。 “阿姐,你和我回宫,我陪你一起去求母妃。”朝铭宸已纵马到跟前,说着翻身下马走近朝凝安。 “你别过来!” 朝凝安连连摇头,指着朝铭宸不让他靠近。 “没用的,你不过是骗我回去。你若真要帮我,早在母妃宫里就帮我了。” 朝铭宸听话的站着,不向阿姐逼近。 “你母妃不答应你如何,答应你又如何,能决定你终身大事的人是谁你自己难道不清楚?”朝定澜的目光和话都如同一盆凉水,无情的泼在朝凝安头上。 她既无助又害怕,嗫喏着嘴求告似的唤“王叔”,可亓王寒冰一般的眼神仍旧牢牢的附在她身上。 许沅不忍,插在中间挡住了朝凝安所逃不开的亓王的逼视。 “公主这样不计后果的跑出来,不就是知道贵妃和七殿下会帮你兜底吗?公主是仗着母妃和兄弟的爱护,才敢这样肆无忌惮。但公主可想过,你再不回宫,贵妃就快撑不住掩不住了,一旦皇上知道,雷霆之怒祸及的就是这世上最疼惜你的两个人?” 许沅挡在她身前,让她免受了王叔利剑似的尖锐目光。明明之前很不喜欢的人,现在却逻辑缜密的分析,让心乱如麻的她不得不认真听着。 “可我能怎么办?如果可以,我宁可不要这个公主的身份!” 许沅望着抓着自己衣袖的那双手,纤细,白嫩,十指画着精致的蔻丹,红色指甲上还描着金色的花纹。 “如果你不是公主,你更是毫无机会。” 朝凝安用一种“你没搞错”的表情看着许沅。 “你只知他是阆州凌家的公子,却不知他家世代都是蜀君医官。川蜀天高路远,若不是先亓王铁军所致,先皇恩威并施,只怕当地的土皇帝都不知换了几茬。可不管世道多乱,凌家的地位,凌家的药谷,凌家世代相传的医术,在川蜀一带从来不曾衰败。你若不是当朝公主,只怕凌家的门槛都进不去。” “他家世竟如此显赫?”她不知道。她以为母妃不允她的请求,是因为嫌他地位卑微,无驸马之资。 “在那个地方自然显赫,但放眼整个大昱,显达贵戚比比皆是,有几人识得他阆州凌家?所以贵妃不答应,自然有不答应的因素。” “照你这么说,横也不是竖也不是。反正我与他毫无可能,倒不如剪了头发做姑子去。” 还好许沅挡着,要不然被王叔当面盯着,她哪里敢哭闹。 “公主不用拿话吓我,在乎你的人在宫里,在老后边。” 朝凝安被她识破,拿眼斜瞪着她。“再瞪,再瞪我就走了,管亓王横不横你,管七殿下逮不逮你。” 许沅作势要走,朝凝安倒不怕弟弟,可却怕死亓王,忙一把把她抱住,低声央求:“我错了,我不瞪你了。” 许沅立住了,她追着问:“你刚才说,我要不是公主,更没机会。所以,我是有机会的对吗?我要怎么做?” “公主只要和七殿下回宫,其他的,贵妃会安排的。” “你在骗我!” 朝凝安猛的一把推在许沅身上,许沅本身脚就还没好,这一下更是连连后跌。 朝定澜眼疾手快把人圈揽进怀。 “凝安!” 亓王的声音低而沉闷。 “她骗我,你们都骗我,你们就是要骗我回去。”朝凝安情绪终于绷不住,泪水随着咆哮夺眶而出。 “你的脑子呢?”许沅的耐心已到极点。 不仅朝凝安被喝止了哭嚷,朝定澜也被许沅这一嗓子吓了一跳。 他怀里的人冷下脸,眼神犀利地盯着对面,话语有几分他的冷酷。 “你不是早想好用离宫出走来威胁他们了吗?现在你如愿了,宫里贵妃硬压着不让事情走漏,宫外七殿下恨不得敲锣打鼓遍街小巷的拿了画像寻你。这说明什么?你押对了,只要你回去,他们一定会用尽一切办法去帮你。这一切不都是你出宫前就算计好的吗,现在你又怕什么?” “我怕对于母妃来说,凌公子给不了啊宸助力!我怕母妃把我排在啊宸之后!我怕我豁出去了这一切也换不到和凌公子有任何交集!” 怎么会不怕呢? 怎么会不怕呢! “公主!”许沅无奈的把声音放柔:“公主已经把路走到这个地步,贵妃和殿下,只有成全你这一个选择了。” “呜~呜~可是,”朝凝安抽噎着断断续续的说:“就像王叔说的,最终决定这一切的还是父皇。” 一想到就算母妃和宸弟答应,但还有父皇那一关,朝凝安就更哭得凶了。 第八十五章 求仁得仁 “贵妃娘娘能在老人相难,新人不断的宫中屹立不倒,得你父皇恩宠这么多年,你以为凭的是什么?公主,如果不是爱之深切,放纵太过,你哪里有机会出承恩殿!” “可是,如果父皇不答应呢?” “那就要看你了。” 朝凝安不解,一边觑着亓王,一边委委屈屈的走过来讨好的抱着许沅胳膊问:“什么意思?” 许沅招招手,她就心领神会的把耳朵凑上去。 “你回去就顶着这双肿得核桃一样大的眼睛给你母妃道歉,说你知道错了,不该拿她和殿下的疼爱作赌注。虽然你还是爱慕凌公子,但一直为你担心甚至央求亓王帮忙找寻,生着气却还一直想方设法压下消息保护你的,是他们。这个世上,除了他们,再无人会这样不顾一切的爱着你了。如果这份爱慕会让他们为难让他们受别人钳制,那你宁可永远的把这份相思埋在心底,谁也不嫁,永远陪在贵妃身边。” 朝凝安听完又惊又喜,惊的是许沅竟让她以退为进,喜的事她知道母妃吃这一招,只要她服软卖乖,母妃就一定心疼让步,为她谋划。 也许父皇不一定会答应,但是,这已是最大概率的法子了。 “许沅,你好可怕哦。” “既然主意已定,有了心情开玩笑,那公主就和殿下回宫去。”望着朝她做鬼脸的朝凝安,许沅竟想不起来,前一世里,她嫁了怎样的人。 好像除了朝铭宸,她把一切都忘在寒潭下,扔在猎宫里了。 “啊宸,我们回去。” 朝凝安故作轻松的口吻,可丝毫不敢看许沅身后的亓王一眼,只是朝站在外边的弟弟挥手。 五皇子,七皇子和许昀潇得了她允许,这才走过来。 等到他们过来,许沅才发现,在他们身后,还有一架融在夜色里、看着特别普通的青色马车。 这应该也是她身后这个人的杰作。 “王叔,许兄,许小姐,麻烦你们大家,多谢了!”朝铭宸和朝铭颢兄弟,向他们三人道谢。转身将朝凝安扶上马车。 “公主。” 许沅侧头望着出声的兄长,其他人也望着他。 “我不明白,公主为何冒这么大的险?是什么让公主觉得非凌公子不可的,那日宴会上他甚至都未曾揭开面纱?” 许沅心里咯噔一下,迅速扫了朝铭宸一眼,他的神色没有丝毫改变,但许沅却不能放任场子静下来,立即取笑兄长道: “兄长,你不懂,女儿家情愫萌动是没有征兆也不需要理由的。至于冒险,不过是一个少女为自己所爱之人冲动下的犯傻而已。” “许小姐说的正是。”朝凝安现在心情很好,根本不介意许昀潇的身份不该、也不能问这些问题。 “而且~”朝凝安突然羞怯的低了头:“我见过他的。那天,他也是穿了一身的紫。仿佛把紫色的彩霞披在身上一样。” “公主确定是他?” 许沅突然发现,这个旷野是如此的安静,连寻常的鸟兽都被他们惊扰得噤了声。因为静,所以每一句话都那么清晰。 “啊?许公子是什么意思?我没明白。”朝凝安望了望许昀潇又看向许沅。 “我是说……” “公主。”许沅抢过兄长的话,并把人拽到自己身边,交握住他手的同时用力攥了一下,示意他别开口。 “我兄长的意思是说,公主把事情闹得这样大,是真的确定要凌公子做你未来的驸马爷了吗?” 朝凝安骄傲的扬起下巴:“那是自然。如果不是他,我就谁也不嫁。” “公主请记住今日的话,凌公子是你自己定下的人,他是你的首选也是你的唯一之选,是全世界都劝阻而你却非他不可的人。日后若发现他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个样子,不是你如今所幻想的完美夫君~公主得自己担着,怨不得别人,更怨不得贵妃和殿下。” 日后,日后,哎……许沅的心里唏嘘万分。 “不会的,他就是我要的那个人。就算他哪里不好,我也爱他。如果日子不如意我也不会埋怨谁,我要了他,怎样的后果我都认。” 那个马车边自信,坚定,美好的天之骄女,说完后带着胸有成竹的笑,坐进轿子。 轿帘落下前,许沅还能模糊的看见她提起的唇角。 “告辞!”朝铭颢跃上马背在前开路,朝铭宸等朝铭颢和马车动了,朝着许沅深深一揖,眼里情绪复杂的望着许沅,不舍的退着走了几步,最后果断的扭过头,毫不犹豫的飞身上马,纵马而去。 “沅儿?”许昀潇有一堆的问题堵在胸口,恨不得一次性吐出来。 “哥哥,各人有各人的选择,有各人要走的路和要负的责。大家求仁得仁,这件事,到此为止。眼下这个走向,已是最好的了。” 他后来一再反对和劝阻,其实也是反悔了,也是心疼朝凝安的?比起凌家的助力,他曾经也有过更在乎他皇姐幸福的时候。 这样想着,许沅才觉得心口不那么沉得慌不那么闷得慌。 朝定澜站在他们兄妹身后,目光像夜色一样幽深。求仁得仁?许沅,你求的仁是紫紫还是铭宸呢?或者两者都是? “武阳,你和聂桑送许公子兄妹回去。” 身后亓王的声音,让沉浸在交杂着无力、矛盾、庆幸等潮水里的许沅仰首浮出来。 借着兄长坚实的手臂,许沅转过身子面向亓王:“多谢王爷安排。已是深夜,就不劳烦武阳他们了,我兄长带我同乘一骑回去就好。” “你也知道现在是深夜?”除了太皇太后,她为什么总是和皇室的人都保持着距离?“现在城门已经关了,你们手上没有出行令牌和出行官文,如何进去?”感觉到自己的口吻像夜里的秋风一样扎人,朝定澜不自觉的放轻声音解释。 “应继,扶你妹妹上车,回去就别让她出门了,今天这么折腾,她的脚得好好养一段时间。” 你管我!就你知道的多! 许沅心里一个劲儿的吐槽亓王,面上却不敢放肆。 “是,王爷!” 这倒霉哥哥,真听他话。哎,算了,谁叫我们自己没本事,得借着人家的权势才能回城呢。 “告辞!”她哥哥不仅听话,而且是个礼数周到的人。 “沅儿!” 见她杵着不动,还出言提醒她。 许沅无奈,躬身道谢请辞:“多谢王爷,许沅告辞!” 第八十六章 赐婚 马车远去,亓王却周身“勿近”的气场,立在原地不动。 手下的人不敢过问,也不敢催。领队的翟昶让手下的张冕把兄弟们召集全带回去,自己则在一边不作声的陪着。 南郊农舍雄鸡的啼叫,提醒所有未眠的人现在已是子时。 翟昶环抱身子坐在草丛里打盹,周围那些被突如其来的搅扰惊得噤声的小东西,人群散尽后随着蛐蛐的歌唱陆陆续续的鸣奏起来。 “昶哥,醒醒。回去。” “王爷,你没事?” 望着翟昶关心的眼神,朝定澜神色如常的摇摇头:“没事!走。” 夜里,飞驰的骏马比平稳的马车跑得更快。亓王回到王府时,许沅兄妹也方才到家。 “小姐?”红姑望着许沅再次青肿起来的脚踝惊呼一声。 “没事的红姑,过两天就好了。” “怎么会没事?小姐总不老实,两天没过又出去加重伤回来怎么办?” 红姑嘴里念叨着,却还是取了药,手法轻柔的帮许沅抹上。 “不会不会,我向您保证,接下来的几天我都在家闭关,老老实实的把脚养好。一天不恢复我就一天不出门。”哥哥很听亓王的话,再三交代她不许出门。连武阳临走时也哄劝她让她好好在家养脚伤。 反正已经出不去了,何不也给红姑个承诺,让她安心。 “小姐最好说到做到。” “一定一定。”许沅帮红姑把披着的外衣拢拢,“红姑,你快回去歇着,大半夜的还惊扰你起来。” “愧疚了?知道愧疚就好好将息你自己的身子,省得我和红蕊一天天提心吊胆的。” 什么时候能看出人与人之间的亲疏?就是说话的时候全由本心,不用顾忌那些主仆有别尊卑有序的陈规陋习,不用担心听到的人会觉得自己的身份地位自己的威信名望受到轻视。 随着许沅的信任和重托,红姑与她越相处越亲近,有时候像老母亲一样苦口婆心的说道,有时候像长姐一样无微不至的关怀,有时候又像闺中密友一样分享趣事。更多的时候,她像个细无巨细的管家阿妈一样,处处为许沅着想,事事筹划周全。 “好,听你的。”许沅乖顺的躺下。 红姑抽出扶在她肩背和腰身的手,掖了掖被角,反身把门拉上出去了。 跟着奔波半夜,本该困倦了的,实际上身体劳累,精神也疲乏,可现在躺在床上却一点睡意也没有。 手跟着脑子里的反复跳出的画面落到腰上,隔着时空,却仿佛还能感受到他修长有力的手指扣上去时的灼热温度,和自己突然猝急的呼吸…… 久远的一些记忆如同沙土里往外渗的井水一丝一丝的沁出来,与现在的画面开始交叠,混乱。这让许沅心慌和不安,潜意识里觉得有什么危险的东西隐在后边,只要她敢再往里扎一猛子就能看清。 可她怯懦的摇了摇头,甩开那让她莫名慌乱的杂绪,很及时的掐断了脑海里一跳一跳的小苗头。 闭眼,放缓呼吸,听着心跳的节奏呼、吸,呼、吸……如是反复。 昏昏沉沉的也不知时间过去了多久,恍恍惚惚的走着还是飘着?她也不是很确定。等停下来时,人已经站在火树银花的烟火铺前。 我做什么来这里?哦,来拿天灯。 拿天灯做什么呢?天灯~天灯!是了,是啊宸要用? 啊宸为什么要点天灯?是为的什么来着? “沅儿,我们成亲。” 对了,他把婚期定下来了,这么重要的事情,是该点一盏灯安安心。她向来最懂他了。 她找老板定制了一个同心圆里鸳鸯相对,红色回字祥纹环绕的天灯。 她和他共捧着天灯隔灯相对站着,随着渐渐松开的手,天灯徐徐往高空升去。她笑着收回追随天灯的目光望向对面的人。 什么时候起的雾?她仰头,天灯清晰的映在瞳孔。微阖下巴朝他看去,却影影绰绰的看不清轮廓。 红烛高帐,隔着盖头,他俯身温柔的将她抱在怀里。她回抱着他,双手叠在他坚实的后背,下巴搁在他肩上,鼻端蹭在他的耳后,清清凉凉的香若有若无。她喜欢这个味道,是凛冽的风裹着赤焰一样的红梅,极度的抢眼,极淡的清新。 她放纵自己把鼻把唇把脸都贪婪的贴紧他的皮肤。她知道,是他,那个夜里守着她拥着她的人。 “沅儿,你不要我了吗?” 啊宸的声音从旁边悲伤的响起。 她所拥抱的,不是她的爱人? 她所依偎的,怎么可能不是她的爱人? 可啊宸在一边啊!那他是谁? 不,啊宸毁了一切,他们两个早就完了,没有以后了。 “你是谁?”她贴着他的耳朵问。 “我是你的心上人啊。” 我的心上人?我的心上的是什么人? 她一把掀开盖头,往抱着她的人看。屋里也起雾了,他的面容模模糊糊看不清楚…… 次日,许沅是让街上挑挑子的货郎的叫卖声吵醒的。 睡得晚,又一夜的梦,许沅睁了眼,脑子却一片空白。 一夜的梦,此时除了那盏天灯和蒙在眼前的红,竟是什么都记不起来。 许沅懒得紧,既然应诺了要好好养脚,索性就窝在床上,捡了本陈寿的《三国志》慢慢翻着。 以前上学时用来催眠的书,如今依然看不进去。满篇字都识得,看过却还是没能明白说了写什么。而且,还是一样助眠。 在睡一会看一会玩一会发呆一会的日子里,四公主与阆州凌家少主被皇上赐婚的好消息从京城一路南下,直传到川蜀。 平昌二十四年,冬,四公主府最后几个景亭加时竣工,上好的红木家具,珍稀摆件,琉璃玉灯,七色蜀锦等等数不清的珍贵物品从阆州着官府运送进去。一切已布置妥当,只等来年公主府里的桃花开满,葳蕤繁茂时,二人完礼入府。 同年冬天,中秋夜宴行歹的东昌刺客,使计杀了看守的狱卒,连夜逃出了大昱。 第八十七章 小成 也是这年的冬天,被皇上私派外行公干的虞文钊、虞慎恣回京前,许父联合部分朝臣,上书大昱系唐宋之后的开明盛世,圣上治国有方,境内民风淳善,百姓各得其所,安居乐业,已呈万国来朝之形势。特请圣上准允,解除女子非着垂纱帷冠不得出行的律令。 皇上看了龙心大悦,即日从律令上将此条删去。 大昱那条遮盖了女子美好容貌一百余年的面纱,自此得已揭开。圣旨所到之处,女子无不焚纱以庆,扫峨眉敷红妆点口脂,梳云髻戴朱翠着罗裙,手挽了手上街游戏。 许沅初听时,怎么都不敢相信,上一世在朝铭宸治下才被注意到的遮妍律竟提前解除了。 “你听谁说的?”许沅在写信,头也不抬,笔上墨在纸上晕染,随手书就,丰腴雄浑,遒劲有力。 “不是听谁说,而是现在街上已经娇颜满目了。小姐但凡出去看上一眼,就不会这么质疑。”林雅璇自然高兴,从此,她就可以大摇大摆的出门去了。 “遮妍律已经令行百年,之前从没听说过要解除,怎么突然间就被废了呢?”许沅这才抬首,不解的皱着眉头。 “是老爷联合了几位大人一起上的书。”红姑从外边走进来,把所听到的全部述说一遍。 父亲?难道~是因为她之前出行那件事? 或者,还和生日那天,紫紫送的那份礼,销魂庄送的那份礼都有关。 “红姑,走!”许沅将信封了,递给红姑,率先一步出了门。 果然,街上的女子皆喜笑开颜,容色兴奋。 真好,终于不再需要用偷偷摸摸遮遮掩掩的方式溜出来了。 不过,许沅还是隐了女儿身份,换一身男装,摇身一变又成了莫九。她给红姑交代了几个任务,径直向莫府走去。 莫府,诺敏几人各忙各的,都在依九爷的安排学习,只等年后,能把他所构思的生意开展起来,惊艳京华。 小东西和莫执、莫峻经过在销魂庄的一番学习和磨炼,手脚轻快有劲,功夫日渐一日的像样。 莫九到府,只看,不说话。等到所有人都忙完,凑到一处时,才发现他。 “齐煦,来,和我过过招。” “九爷,我……” 小东西为难的看着他。 “怎么,怕伤着我?那也得看看你有没有那本事。”许沅用变了声的嗓子说完,手心朝上四指勾勾,示意小东西尽管出招。 “九爷,得罪了。”小东西抱手稽礼,随即脚下如电手上如风一掌向莫九面上劈去。 许沅不动,等他的手掌已至眼前,才脚下微移,右手一伸一探抓住了他劈掌的手臂,自大臂顺至小臂往前一拉,左手从他腋下出拳一拳打在他肩胛处,直把他一拳打出去两步。 “我说了,你未必是我对手。还放水吗?” 莫九以静制动,以慢制快,仅一个回合就让齐煦以及旁观的莫执莫峻明白,他并非是他们所见所以为的清秀公子。 这下小东西不得不认真起来,如舞蛇信一样神不知鬼不觉的将藏于袖中的银扇握在手中,脚下轻点,施展轻功朝莫九挥去。 许沅侧身以二指格挡,待小东西落地,便借了他的力一个鹞子翻身,自他右后方一掌砍向他后脊。 齐煦感受到掌风,自知躲避不及,便展开银扇像使反手剑一样饶头削下去。 莫九依旧用掌,却是反应迅速,一路往下圻在小东西左腰上。 齐煦吃疼,脚下一拧,银扇收紧如锥,身子飞旋着猛向莫九扎去。 莫九立即下腰,才堪堪避过,小东西却一踢边上的树,如鱼跃水一样反身弹回来,银扇歘的展开自莫九右肩背向左下片去。 莫九手上没有武器,不敢硬接硬受,左脚一转以一种与墙面垂直的姿势跑上房顶,然后在所有人的错愕中一跃而下,右膝一顶将小东西的脖子往前铲,再施劲一压将小东西的身子往下锉,只把人压的双膝跪地身子前匐,手中的银扇也如杖一样杵着受力。 这还不止,细看,莫九的手正落在小东西的脖子处,随时可拧可掐,取之性命。 “九爷!” 其他几人惊呼,生怕莫九再上手。 可莫九却右脚着地,左膝提起向后一踹放下来,左手下垂,右手在小东西头上轻轻一拍:“很好,短短几月,毫无根基的情况下有如此进步,确实刻苦没有偷懒。再接再厉,下次务必和我打成平手。” 齐煦看着莫九朝他伸出的手,侧头看去,九爷嘴角抿着,眼底却溶溶的满是尽兴和快意。受九爷的感染,他也抛开气馁,笑着一拍九爷的手站起来。 他的眼睛本就是细长的凤眼,轻轻带点笑,便眼角翘翘的像拿小勾子撩人。 许沅心底不由喊一声:好家伙,这世上的美男子,除了紫紫那样清冷如谪仙不染俗垢的,也有小东西这样媚艳如狐妖男女通吃的,当然,也还有亓王那样周身如铁泛着寒霜的。只是后者气度非凡,但他是否也是生得一副好皮囊,因为半边脸上罩着面具,她就不得而知了…… 莫九一一和齐煦、莫执、莫峻过招,三人皆不敌。 齐煦练的是内家功夫,主灵秀和机巧,莫执擅于各家兵刃,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十八般兵器顺手就来,莫峻修的是硬功,底盘扎实,拳如山掌如刀,是实打实的真功夫。他们三人的武艺,许沅最喜莫峻的路子,因为那和她所练所习的最为相近,对战下来也最是酣畅,彼此皆有裨益。 许沅难得有机会这样撒开手脚活动,打完好一番爽利,坐在太师椅上闭眼回想刚才对战时的招式。 温毛巾轻轻敷上他的左脸,莫九抬眼,见是其其格,用拧了温水的毛巾为他搽脸。 被莫九突然睁眼的小丫头吓了一跳,随即羞红着脸低眉顺眼柔柔的喊:“九爷。” 声音脆生生的像林间的百灵鸟。 许沅伸手去拿顿在脸上的帕子,嘴角轻挑恶作剧的假意从小丫头手背贴着过去。 九爷活动过后的滚热指尖从她手上轻抚而过,可那炙热的触感却像烙在她指节处一样。九爷的嘴角噙着笑,眼底也噙着笑。莫妍像被什么扎了一样抽回手后退一步。 “哈哈哈”……九爷突然被她的举动惹得放声笑出来。 莫妍不敢抬首,面上的羞红一下子蹿到耳根,连耳朵都热热的。 第八十八章 初雪 见状,许沅心底咯噔一声,忙止住笑声,右手抚上莫妍的小脑袋:“好了好了,傻孩子,脸皮子怎么这么薄?我逗你玩呢。” 莫妍顺从的蹭蹭莫九的手心,眼底泛出清波望着他:“我骗到九爷了?是不是算学到嬷嬷教的了?” 她的心跳咚咚咚加速,却无视自己的心理上的变化。仍面不改色的望着九爷, 她不只在骗莫九。 “嗯,妍儿学得很好,连我都骗过去了。”许沅望着眼前乖巧伶俐的小丫头,真的打心底里喜欢。她无时无刻不水灵灵的眼睛,让人不由得的想保护她。 立冬过后,一连数日的北风,吹得京郊秋黄的树叶逐渐挂不住,陆陆续续凋落。 这天夜里,许沅手里的书“嗒”一声落在地板上,许沅被突然的声音一惊,惺忪眼睛醒来。 更声从街角滑了过去,留微不可查的簌簌声在窗外悄悄来了又悄悄没去。 许沅匍在床上吊下半边身子勾着把书捡起放在枕旁,左脸贴着枕头,眼睛一眨一眨的,脑子里什么都没有的出着神。过了好一会,才翻身坐起,汲了鞋拉开寝门,院子里铺着隐隐的一小层白,天空中飘飘洒洒的也扬着白絮。 凛冽的寒气扑面而来,直让人打战,也让人一下就清醒。 刚刚的木然褪去,心里的欢喜随着屋外突如其来雪花涌上面颊。许沅穿了外衣,拎了放在架上的竹伞,独自一人轻快的从侧门走了出去。 街上人声静寂,基本上所有的门户都上了栓,落了灯。 许沅提着伞,却不撑开挡雪,蹦蹦跳跳的在街上旋转,踏雪。橘黄色的衣服在红灯笼的照耀下,和白色的雪花都显得温柔。 和许沅不同,许沅爱明朗的晴日,而乙兮却喜欢雨喜欢雪,喜欢淅淅沥沥或者哗哗啦啦的雨声,喜欢窸窸窣窣的雪落的声音。她可以坐在窗边,静静地看一天听一天。 这是她和这个世界的第一场雪,是混合着乙兮与许沅的灵魂的绝对放松。 她撑开伞,倒反过来如使瓢子一样搲撮起一伞心的雪,然后以极快的速度撑起来,同时旋转伞柄,雪花便自伞里飞旋着赏了她满头满脸。 “呵呵呵呵” 许沅快乐得笑出了声音,这是她重生以来,最欢畅的一刻。 她收了伞,放缓身子,一脚一脚的踩印在雪上。 她并着双脚,像小青蛙一样往前蹦。 街角处,两道人影被街灯拉得老长。 “少主,这许小姐大半夜的起来玩雪,兴致可真好!” “你知道吗,我让翟叔查过她,有一点,许沅喜晴,恶雨雪。”白雪红伞,都不及她笑起来的样子明亮…… “什么?”程泽将看着许沅的目光转而疑惑的望着朝定澜。“难道,她不是许郅之前那个女儿?” “她是如假包换的许沅,这错不了,不过,性格确实与传言相去甚远。有可能,我们查到的,不过是她故意做出来的表象,也有可能,在猎宫里,她得了什么奇遇,以致整个人都不似从前。” 许沅蹦着,突然脚下的雪被踏实往前滑出去一点,她一个不稳“哎哟”一声一屁股跌坐在地。 程泽“噗嗤”笑出声,怕被她听见,忙抿了嘴,可身体却笑得前仰后合。 朝定澜望着,虽未笑,嘴角也不受制的抽了抽。“大哥,你先回去。” 程泽止了笑,神色端肃的望了眼许沅又用余光看了眼少主,眼底闪过一丝什么。朝定澜一直望着许沅,并未看见。 “少主自己当心。”程泽说完,再看许沅,她已经乐呵呵的站起身,左右一通乱摇,把裙子后的雪抖了一些下来,然后一步一步的往前走,把洁白的街道印出一行脚印。 许沅低头慢慢的走,眼前的白地却被一道影子漫过。许沅抬首,一个玄色的人立在面前。人在突然撞到什么东西时的第一反应就是后退一步以让自己有安全的过度空间,许沅此刻便如是。 借着雪地和街灯的光,那人面上银色的半页面具反射出冷冰冰的亮。 许沅试探性的往前伸直脖子问:“王爷?” “嗯。” 亓王应了,然后一步跨上前来,和许沅近距离的相对而立。 “您怎么这么晚还在街上?是有什么事吗?”雪不大,却落在他头上化开,润湿他的发,同时也落满他两肩。 他像是一个人担着风霜从黑夜里走出来一样。 这条路,也不知有多长多黑,也不知是平坦还是坎坷,他只身行走,身边没有半个人影。 许沅的心里就这样生出一丝孤独一丝她自己都不知道的疼惜,话问出口即扬手去佛他肩上的雪。 “没什么事,听说过几日有外邦使者来拜,我闲着到处转转,看看京里有哪里的防卫需要加强。”朝定澜僵直着身体,如实回答。 他本可以随口说点别的敷衍许沅,可从她一点不生分毫不犹豫地把手扫去他肩上雪的刹那,他的心口突然一滞,脑海里只剩下实情,再无别的说辞别的什么能翻得出来。 “来使自有礼部接待,京中安防也自有陛下的护国军和御林军负责,你何必操这些心!” 许沅蹙着眉头,说出的话音里像是埋怨,又似乎像是委屈和不平。 眼前的人,白气在她开合的唇间哈出来,刚刚在雪上撒野的兴奋还遗留在发丝上。较之脚伤时的样子,现在的她更显精神。 没有听到回答,许沅回思刚才的一切,才发现自己的所有言行过分随意了些,仿佛,这样亲近的举止本就是她和他之间日常而自然的相处……可不是的,就算位高权重的他不予计较她的冒失,他们也最多算得上是盟友。 许沅像被电击一样,心被狠抽了一下,在他肩上的手也被猛收了回来:“许沅僭越了,王爷恕罪!” 拂过雪的指尖,有化开的水渍聚成水滴。 许沅垂着眼,不敢抬首。她怎么总忘了,他是能独挑千军无往不胜的阎王般的存在。 第八十九章 和他放肆 “那你这么晚还在街上,又是有什么事呢?” 她突然的惊惶退开,是因为意识过来“僭越”了,那刚才毫不避讳的上前为自己佛雪,可否算得是她的第一反应和本能? 许沅不知道亓王心底所想,此时,他不知从哪里掏出了手帕,把她佛雪后滴水的那只手摊在掌心,轻轻的揩拭。 “没什么事,就是今冬的第一场雪,想出来走走,看看。”他这样的人,怎么看都不像是会随身携带手帕的,莫非,是重要的人送的? 朝定澜右手单手将帕子折回方方的一小叠别回腰间,左手将许沅冰红的手指攥在手心,摩挲着捂暖。 冻木的手指回温,他的掌心他的手指,像一只多脚的昆虫,伸展着触须挠她。 红红的手指依旧红着,却不是冻红,而是温热的粉红。 “听说你不喜欢雨雪天气……” 许沅一愣,指尖不自觉的一颤,然后收回手眼神闪烁道:“不知道什么时候瞎传的,王爷也信这个。”她都快忘了,她不再是乙兮,她是许沅。 该怪父兄待她太好太包容宠溺才让自己失了戒心把属于乙兮的一部分也放肆的融进了生活,还是该怪自己太贪心,想成全许沅、乙兮,还有现在这个自己,成为一个完全非许沅的许沅? “不信。我只信我自己看到的。或者说……” 许沅忐忑的抬起头,想知道他后边的话。 “我只信我所认识的你。” 所以,他信的,是这个全新的许沅?是我? 朝定澜的目光幽深而澄澈,许沅在他眼中,看到自己怔怔的模样。 原来,她很介意别人把现在的她和以前的许沅作对比。朝定澜不知道许沅为何这样,但是,以前的许沅他不识得,现在的许沅,他觉得很好。 “知道下着雪,也不穿厚实点。”说着,他解下自己天青色的披风给她披上,手指温柔的穿过她的后颈,将青秀的发丝拢出来。 他的身子前倾,又回到相对的状态,修长的手指在她颈下把披风的带子打上结。 许沅恍惚中嗅到一丝熟悉的味道,微垂眼眸细闻,却原来是冷雪的冰洌。 朝定澜从她手中拿过红伞换到自己右手握着,左手环着搭在她左肩把人反方向扳正:“太晚了,回去。京城里并不是表面上这么平静安全。” 许沅还想再往南街走走,一路把脚印拓在雪上。但他说了,她也就乖顺的听话,和他并肩往回走。 夜很静,能听到身边人的呼吸,能听到脚踩在雪面上酥酥的声音,能听到自己心脏稳稳跳动的声音。 许沅看见路旁一块砖石上积雪比别的地方厚一点,甩开朝定澜径直过去抓了一把团成雪球。 “王爷~” 他顺着声音望着她,看她孩子气的坏笑着,然后她手中的雪球朝他掷了过来。 他一把接住,然后走近些轻轻抛在她脚边。 他若接了或直接避开不理,许沅也就马上自讨没趣的收手,可他还掷还回去。 许沅知道,依他的准头,别说扔自己身上,只怕是想要扔打在哪里都可以。他既然用行动纵容了,许沅便立即俯身满抓了一捧雪扬过来。 亓王不躲,单手把伞撑开,用伞面去接。 许沅边往前捧雪,边侧身扔回来,雪全部被亓王用伞旋转着击飞,然后不紧不慢的跟在她身后。 许沅从来不知道,红伞和白雪和玄色竟如此匹配。红色夺人心魄,白色清纯无暇,玄色沉闷禁欲,可这三样元素在他身上,竟毫不违和,反而称得他这个人出尘不染,是别于紫紫的另一种豪仙气派。 大概上古战神,就是他这样的,看着孤傲得不近人情,冷静得连自己都算计,可实际上却背负着苍生的幸福和安宁。就像今夜,这京里的每一个角落都在昌帝的御军铁柄之下,他还是会担心在光背后,有什么阴暗在滋生邪恶的因子。 许沅想得很远,神思飘飘渺渺的,动作也就慢下来。后来,她索性抓了一大团雪放在手心捏着,望向亓王,倒退着走。 她退一步,他便进一步。 雪开始像让人泼着的棉絮,大团大团的压下来,许沅的身上开始有雪聚起。朝定澜脚下速度加快,行走的步幅也加大。 看着越来越近的人,许沅也退的更急更快,像在倒退着小跑。 他快,她也快,他慢,她便慢下来。她隔着一定的距离,神色隐在暗处看着他。 朝定澜假意放慢步子,却突然脚尖一点像老鹰一样飞到许沅面前。 “王爷怎么耍赖呢?”许沅撅着嘴嘀咕。 “雪大了,别淋感冒。”他把人一把拉近,就要去拂她满头满身的雪。 许沅哪里肯,在他身前一阵乱晃,把雪和雪水抖在他身上,见他被溅了个猝手不及,便上下唇死死咬着,闷着声音吃吃的笑。 “许沅!”他故意冷下脸,看她准备怎么为自己的恶作剧开脱。 她却双手捧着一团雪递到他眼前,朝雪团努着嘴嗯了一声。朝定澜垂眼看去,是一颗竖着耳朵的兔子脑袋,眼睛用树枝戳了两个黑黜黜的孔冒充,三瓣嘴也是用树枝划的。 “真丑。”其实她捏的很好,但是,他就是想故意逗她。 “它哪里丑了,这么形象这么可爱,不会欣赏!”他明明一眼看过偷偷笑了一下的,结果竟然说丑,简直是睁着眼睛说瞎话。 “怎么,这会倒敢和我犟嘴顶撞,不怕我了?”他可记得,许沅一直对他抱有畏惧。 “我和翟婶说我们是盟友,既是盟友,那王爷自然不会为了这点小事对我怎么着。”越是相处,越是知道他并不似传言说的暴戾残忍。他对她略照拂一点,她便有恃无恐起来。 “你挺会编,我和你什么时候结的盟,我这个当事人竟然全不知晓。”他可听武阳说了,翟婶有意把他们的关系往暧昧上揣测,她一句盟友差点就把翟婶的念头灭了。 “王爷自己把我往坑里带,现在我已经落进王爷的圈套里了,可不得抱紧王爷的大腿,厚着脸皮赖着要个盟友的身份保命。” 第九十章 同淋雪 “哦?全赖我?这么说来,我还得对你负责到底?”明明端端庄庄的一个小姐,有时候却像小痞子一样蛮横耍流氓。 “自然赖你。不过我也不是不讲理的人,王爷只需要对我稍微多关照那么一点点,看到许沅的时候假装不耐烦没看到或者冷眼敌视……” 她话没说完,朝定澜把伞塞到她手里。 “干嘛?”许沅脑子懵懵的,迷茫的望着他。 “如你的愿。” 他毫无波澜的说完越过她大步往前走。 许沅跑上去抓住他手腕,朝定澜停住脚用惯常的冰冷眼神望着她。 许沅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自己是要说什么。被他那样盯着,便勾下头讪讪的松了手。 彼此静立雪中,他望着许沅,许沅望着地,谁都没有说话。 不过一会儿的功夫,两人身上便全是雪。 雪落到耳后,化了顺着耳根滑进衣领,许沅不自知的缩了下脖子。 朝定澜无声的叹了口气,在这场僵持里败下阵来。冷硬着说“走。” 哼,走就走。 许沅狠狠的攥着伞柄,头也不抬的从他身边走过去。 鼻头一紧,她在心里恨道:这个鬼天气,冻得人眼睛酸涩。 她带着气的踢着脚下的雪,走一步踹一步。 朝定澜无声的跟在许沅后边,哭笑不得。说的话让人恨不得立即遁地的是她,委屈的是她,现在生气的也是她。 突然,她停了脚转过身就要往回走,见他就跟着她。 “喏,伞给你。我答应过翟婶要关照你,可别说我食言。” 没听到他再说话的声音,又一直恶踩着雪,她以为他早从别的路走了,没料到一回头,他依然在她身后。 “你答应的翟婶,与我又有什么关系。”对谁都知道让步和虚与委蛇,唯独到我这里,连装都不装了……朝定澜心下落寞,但又隐隐的觉出这其中有些别的什么不同。 “我和她不过才见了一面,非亲非故,若不是你,我和她做什么约定应什么喏的。”好笑了,现在整个亓王府都觉得她是他的“幸运石”,他竟说与他无关? 朝定澜的神色软和下来,冰冷的眼眸里,仿佛有雪落入化开,格外的明亮,和柔情。 许沅实在不明白,他那么持重严肃的人,在她这里为何总是喜怒无常。 不过只要他不生气就好。许沅暗自深深的松了口气。他不舒爽,怎么连带得自己也不畅意?莫名其妙地什么都和他有了纠缠。 朝定澜心里突然明白过来,那一丝隐隐的不同是什么了。是许沅自己都不知道的,她对他,和别人有异。 自那日宫宴后,她在他面前,没有过多的虚礼和假模假样的端秀,反而像是破罐子破摔似的,整个人随性起来,在他面前,她完全不再是大家所以为的那个许沅。 灵光乍现,朝定澜仿佛打通了任督二脉,明白了过来。 察觉到这一切的他,心里热烘烘的暖和起来,纵步走到许沅身侧,并肩而行。 许沅用余光看着旁边的人,脚步渐渐慢下来。 雪漫漫下着,许沅一颗心也仿佛让絮团填得满满的,嘴角轻轻翘起。 再转个弯,就是许府。而亓王府,还要顺着御街北行。 许沅没有停步,依着回家的路,转了过去。身边的人亦如是,仍然行在她身侧。 不知怎的,许沅忽而觉得今天的路很长,忽而又觉得很短。她立在府门前,犹豫着要不要说点什么。低头看见披风的穗带,轻抬手解开,将落雪抖尽,不作声的递到他身前,还给他。 朝定澜才不去接,他走近许沅,微微佝了头。 那意思不言而喻。 许沅忍不住别扭的哼了一声,心里愤愤的想:真是得寸进尺。 可双手却是再次拂去他满头满肩背的雪,绕过他的头将披风披在他身上,待他站直后将穗带系好。见他头上的素冠略偏,踮着脚伸手去为之扶正。 朝定澜见许沅往前够,右手握着伞,左手把着她的腰身。雪地滑,他怕她又摔了。 许是雪滑,许是被他的动作惊着了,许沅脚下一趔整个人扑在朝定澜怀里,双手紧紧的圈着他的脖颈。 脑门贴在他的胸膛,能听见“咚咚”的心跳声,不知是他的还是自己的,或者,是他们的。 朝定澜轻轻的笑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的响亮,绯红爬上面颊,许沅一时囧得不敢抬头。 “许沅,抱够了没?”他咧着嘴角,低首伏在她耳边戏道。 许沅忙从他怀里挣出来,拿眼眼斜着狠狠的瞪他。他却笑得更得意了,嘴角高高翘起,笑弯的眼睛里盛着亮晶晶的光。 “王爷慢走,不送!”许沅又羞又恼的跺一脚,甩手转身进了门。 “伞~” 朝定澜待许沅回头,扬了扬手里的红伞。 “拿着,别被暴雪染白头,就真像老人家了。” 她低声说完,径直往里走,然后背着他反手关了小门。 暴雪染白头?这一路,他们可不就是同淋雪共白头! 朝定澜将伞在手中转一圈,双手往后反背上,眼底带笑脚步轻快的回府。 许沅轻声回了屋,被镜子里自满头的雪吓了一跳。电光火石间想起适才临别的话,想起一路的风雪和明明拿着伞却双双白首的彼此,不觉心脏咚咚加速,脸皮子倏地红透。 许沅庆幸自己脑回路短,反射弧长,现在才反应过来,不然,更不知道拿什么脸见朝定澜了。 满心欢喜的看了初雪,满心惴惴的入了梦乡。 雪在朝定澜回去的路上便没再下,后半夜里全部化尽,第二日,只剩僻阴处偶有一小块白华。可天亮后的一片艳阳,也在人们看到前把那点余雪全部融化。 除了戍夜的兵将,赶路的商旅,如厕方便的起夜人,没有人知道,昨夜下了多大的一场雪。没有人知道,雪下有什么故事在润湿的环境中悄悄萌芽。 许沅望着天空中挂着的金黄黄的大饼,感慨造物主和大自然的神奇。她还以为,今天起来会是厚厚的积雪,没成想,半点雪的影子都没了。 第九十一章 内情 父兄没有在家,或者说没有当着覃氏和许沅的面谈论过朝事,朝定澜那夜无意中说过会有外使入京朝见,但过了数日,也未曾闻得有使臣率队来觐。 京城的一切都如常,要不是许沅以莫九的身份四处走动,也发现不了平静下的波涌。 首先,痈城的防卫明面上还和之前一样,但是各城门、城楼的守兵中,换了少许眼神锐利,身上散着杀气的疆场士兵。这些人已经把战场上磨出的尖锋藏起,也努力把敌人鲜血浸透的腥杀掩去,但是,许沅还是在外出多次后发现了不同。 其次,朝会时间比之前长,这几天,父亲和朝臣们散朝回来已是申时之后。如果不是有事,皇上断不会留人太久。而且,父亲回到家里,便一头扎进书房,直到晚膳时才能见着他的面。 最后一点,也是许沅所见到的最明显的一点。兄长外袍之下穿了护甲,有时早出晚归,有时晚出早归,很显然,他身上带着任务,带着可能有受伤风险的任务。 父兄不说,自然是因为怕家眷不安。 许沅初时也想当什么都不知道,可是,越不清楚事情的真相和发展,就越是每天都提着心时时看着大门,关注父兄何时回家,身上是否挂彩……再难以装得像不知情一样没心没肺。 所以这天晚饭过后,她敲响了父亲书房的门,刚好,兄长也在里面。 “沅儿?你找父亲有事?”许昀潇亲自拉开的门,此刻,正站在门里望着妹妹。 “嗯,有事。哥哥和父亲在谈什么?”许沅看着兄长把在门上的双手,微微侧头故意作俏皮状问:“哥哥不打算让我进去吗?” “又胡闹乱讲话,当心父亲说你。”许昀潇撒开门,侧身立在旁边,右手伸出门外拉了妹妹手腕把人带进屋来。 许沅冲哥哥吐舌:“才不会,爹爹虽然不说,但爹爹最疼我了。” “好了,不是说有事找为父,什么事?” “父亲,京里戒严,可是外使的原因?外使来拜早有官谍书文进上,按说只要礼部依礼依制安排好接恰的相关事宜递折子上去,皇上批复后主事的官员如实招待就可以了。可现在朝堂紧张,城内守兵神不知鬼不觉的换了一半人,哥哥也被分配了可能会有危险的事情~” “这些你从哪里知道的?” 不等父亲回答,许昀潇先听得惊恐的看着妹妹。 这些是朝堂机密,除了朝臣,对各家家眷都不能透露的,沅儿如何尽数知晓? 见父亲也拿眼问她,许沅坦白道:“有使臣要来这事我是无意间听到亓王说的,守兵中夹换了人是莫九悄悄告诉我的,至于哥哥,你平时不好武事也从不惹是生非,哪里穿过护甲这种东西?只一条我自然不会多想,但这桩桩件件全凑到了一处,我再笨也该察觉猜测到一些。” “沅儿,”许郅望着自己的爱女,不无忧虑的感叹道:“为父,倒真希望你能笨一点,不要这么聪明的好。”敏过多祸,慧极易夭,这是自古就有的。作为父亲,他只想儿女一世无忧,健康顺遂。 “可女儿不想,女儿不能什么都不懂!明明有眼睛有耳朵,却囿于愚笨只能做个聋子瞎子,只能听到别人想给我听、看到别人想给我看的。”她不要像傻瓜一样,把自己和爱自己的人都引入穷途而不知。 许父暗里深深叹气,这个女儿,生到他家和生作女儿身,都实在委屈她了。 见父亲凝神不语,许沅走到他身前说:“爹爹告诉我,省得我一天有事没事的胡思乱想,自己吓自己。” “坐。这件事情看似简单,内里却牵涉太多。事情要从圣上私命虞国舅父子入东昌会见昌帝说起……” 年中,东昌皇帝的心腹来求见大昱皇上,只带了昌帝加盖玉玺大印的密信一封,信中说了什么,除了皇上和虞国舅父子,旁人不得而知。一月后,皇上遣虞文钊、虞慎恣密使东昌,私见昌帝。 中秋夜宴,东昌权倾朝野的韦丞相派潜在大昱的刺客入宫行刺,当然,行动失败,刺客或诛或俘,被俘虏的几人收押在御牢,前段时间杀了看守,连夜逃了出去。现在,想来已回到东昌。 朝臣们知道要来访的,是东昌。礼部上奏请皇上指派皇子带队负责接见事宜,朝中上下官员一致以为皇上会让三皇子负责,不料皇上给礼部的批示里,指定朝祈祯为此次的接待皇子。 “昌帝避开韦丞相与皇上往来密信,应该是为了寻求皇上的协助,帮他掣肘甚至是断掉韦丞相对东昌国事的干预。皇上让虞氏父子前去,想来是要索取更大的利益。可昌帝也不是没脑子的,他让皇上助他,私下信件上许的那些报酬,一但事成,随时可以任他否定成为空纸一张。虞氏父子去,便是要把两国国君的商契坐到实处,让昌帝日后不能推卸和反悔。韦丞相不在东昌朝堂做手脚,却在这个时候派刺客入大昱皇宫行刺,可见,昌帝的实力,现在还不足以扳倒韦丞相。大昱并未对韦丞相的人赶尽杀绝,反而任之逃了回去,昌帝为防韦丞相和大昱连上线结盟,只好转为明面上派专使来访。至于皇上不让三皇子接待,反而指派年纪居长的二皇子,一则是为了帮三皇子避嫌,二则也是为了提醒虞氏父子,之前和昌帝的约定已不作数,让他们保持清醒,别和东昌那边往来过密。” “父亲所说,应该就是皇上和虞氏都缄默不提的内情。可是,东昌来使就只为着两国长久相安,本是礼节性的事情,如今怎么发展成了整个京城都外松内紧的形势?” 哥哥沉吟着回答她:“因为西旻、北羌也相继来使,不日便会抵达京师。” 并非国君天寿,也非太后懿寿,没有皇子大婚,没有国君禅位,总的来说,大昱并无让诸国来朝贺、悼之大事,三国同时来觐,这就不是简简单单的礼节上的朝访了。 第九十二章 西旻与北羌的意图 “父亲,西旻的药材除了当地所采,是否大部分是由蜀地输送过去?” 依据前世记忆,许沅再结合近来发生的大事件,种种迹象都将西旻来访的原因指向阆州凌家与皇室的这门亲事。 “是。你猜对了。”许郅望着女儿,心想:若我家沅儿是个男子,也许能和虞慎恣比肩,堪当大昱朝堂新秀俊杰。 “二皇子负责东昌,西旻皇上拟定由谁负责?听说西旻人性格孤傲,而且和我朝往来甚少,寻常人只怕应对不来招架不住?” “嗯,所以皇上让潇儿从旁协助五皇子。西旻不仅孤傲,行事也和北羌如出一辙,擅长格斗,而且动作多变招式狠辣,且比北羌擅用药物,伤人于无形。我们与之接触不多,对他们知之甚少,所以更得多加小心。”后面一句,许父是特别对儿子说的。 “父亲放心,我不会冒失的。” “父亲,皇上这样安排,不怕寒了五皇子的心逼得他铤而走险吗?”之前是宸王得了这天下,现在,局势较上一世更盘根错节,多变复杂。 “五皇子生母早逝,身后并无强大的势力支持。他自小养在皇后名下,性格上跳脱讨喜,行为上却一贯循途守辙,敬重母后,爱戴弟兄~皇上这样安排,明面上是对他的刁难,但实际呢,这何尝不是在给他机会,让他脱离皇后和三皇子的操纵与安排,借此历练成长,收服人心壮大自己。” “父亲是说,皇上有意提拔和打压,欲使几个皇子间势均力敌,相互拉扯制衡,一齐争夺大位?” 许昀潇坐在一旁,看看父亲看看妹妹,惊讶于妹妹竟能在什么都不知道、只凭一点线索猜测的情况下,与父亲聊得那么深那么透。 “皇上坐了多少年的龙椅?他自己尚且跌跌撞撞、取舍了很多东西才守得今日的局势,他比谁都知道手握天下是怎样的唯我独尊,也比谁都知道,想要把这天下牢牢的抓在手中需要多少能耐。他让皇子们互相弩劲,为的就是比出个伯仲,以便他日江山有人可继。” “依父亲所见,西旻此次来访,会朝什么方向发展?” “自然是为着川藏交界的商榷开通,还有两国物资交易的标准与规则制定。当然,这些都是为了西旻能和大昱和平共处互不侵犯。” “只怕不止,他们与北羌相继追着来访,恐怕还与东昌的事有关。” “自然,东昌富饶,大昱境广,若昌、昱结成盟友,那北羌的东南,西旻的整个东部,都有可能被鲸食侵吞。西旻之所以来朝,明面上是为了药材的事,实际上是为了试探大昱。” 许沅锁眉,沉思片刻后对兄长说:“哥哥,西旻人如果犯了大昱律法,行为放纵,你不必客气,该好好教训的就好好教训。千万不要让他们觉得我们大昱除了亓王,尽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 “你放心,我不会让他们在我大昱京城为所欲为!只是,对方是使臣~”许昀潇声音渐弱,寻思着如何控制手上轻重。 “正因为他们是使臣,你才更可以正常发挥给他们好看,换了普通商旅,反而要礼让几分。”许父望着儿子,欣慰他的宽厚,却也怕他吃亏。倒是沅儿,就算是和亓王那样强横人人畏惧的人往来,也从不让自己势弱。 “而且,你是协助五皇子负责此事,他们敢乱来,知错行错而不改不认,反而变本加厉的,那就是对大昱皇室的挑衅,你只管狠狠收拾,自有皇上给你们撑腰,自有皇上来了断后事。”乙兮这个人,对属于自己的东西偏护的紧,在红旗下长大的孩子,深知近代百年来祖国母亲遭遇的耻辱和委屈,对她的国家她的同胞,她不许外族随意轻谩欺辱。 “西旻还有由头,北羌呢?父亲,北羌呈来的文谍上是什么理由?”哥哥在朝铭宸当朝时,在西防营任镇西大将军,所以她有关注西旻,但北羌,许沅真的知之甚少。 “北羌蛮荒,向往中原文明,特来求教学习。”许父望着女儿,暗自揣测:知道了朝使的借口,这丫头又会怎样往里分析? “这倒是个好说法,既是崇尚我们的文化,我们偌大的礼仪之邦又怎么能将如此好学之人拒之门外呢。”只是,饶是这样英雄辈出的地方,还是被成吉思汗的铁骑所征服。 “该不会,北羌是由七皇子负责接待事宜?”许沅一算,除了三皇子,可就只有七皇子能用了。 “嗯,我儿说的很准。”许父的话语里,带着骄傲。 “父亲,北羌人,好相处吗?”他能应付得过来吗?能的,他那样处心积虑故作无辜的蛰伏,并不代表他没有能力。 “好不好相处,要看接待的人能不能拿捏得住。你觉得,七皇子如何?” “不了解,但同为皇子,生母又是盛宠在眷的贵妃,皇上爱重,他总不会比别人差。” 许沅神思有些缥缈,话也说的模模糊糊的。 许昀潇背过身打了个呵欠,一回头,就对上妹妹笑弯的眉眼。她宠溺的讲:“我们把哥哥都说困了。” 明明比自己还小,但却好像什么事都比自己更通透。自己想好好照护她,但似乎,总是她在无微不至的点拨和关怀自己。 “时辰也不早了,都回去睡。”许父先行起身,率着儿女出了书房,各自回屋休息。 许沅根本睡不着,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脑子里一会儿一个想法,乱念丛生。 朝堂上的走势,兄长的前程,朝铭宸的发展,亓王的以后,啊紫的身份,诺敏几人的未来…… 她望着漆黑一片的窗外,把脑子里的思绪甩开。她把自己放置在静寂的黑里,与黑夜融为一体。 迷迷蒙蒙中,心头冒出一个声音说:天亮后要去西院和覃氏商量,让她吩咐家里人,没有特别的事不得外出…… 第九十三章 禁止出府 次日,许沅无意识的眨了眨眼,复合上。窗外传来院子里丫头们压低了声音的嬉闹。 “雅璇~”她还未完全醒过来,惺忪着迷瞪的双眼,懒懒的向外招呼。 门被从外边推开,一道人影闪进来后迅速反手把门关上。再麻利的手脚也不如风快,它从空子里钻进来,蹿向每一个角落,把室内的温暖压下去几分。 开门的人裹着一身的寒气哈着手走到她面前:“小姐,夜里下雪了,堆了厚厚一层,也不知从几更天开始的,现在外头还在飞飞扬扬的飘着呢。” 许沅先看到那双贴在唇边,十指红红的手,再往上抬眼,林雅璇兴奋的脸庞映入她的眼球。 “下雪了。”见过了初雪的许沅,低喃一句。“现在什么时辰了?” “刚过辰正呢。”林雅璇把手揉搓热了,去扶挺腰起来的许沅。 许沅穿了桃色绣花的立领对襟长袄,外搭衣边勾了薄荷色叶子的小棉褂子,整体暖和而不呆板。 喜欢的红伞在亓王那里,她另捡了把米色的撑开,穿廊涉院,到西院里去。 “小姐去哪,你还没用早膳呢?”林雅璇去端温着的早餐过来,就看见许沅临到院门的背影。 许沅头也未回,只扬声说:“我有事要去夫人那里,你自去玩雪不必等我,我在西院吃了就是。” 春梅轻手轻脚的走到林雅璇身侧,见她端着托盏不动,目光落在院门上,贝齿轻轻咬着下唇内里的软肉,不知道想些什么。 春梅抿着坏笑的嘴角不让自己出声,一手轻拈她的衣领,一手握举着攒紧的小小雪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塞进她的后颈。 “哎哟!”林雅璇被激得一哆嗦,一扭头,见春梅在旁捂着肚子笑得直不起腰。 林雅璇把托盏放了,随手抄起本来要给许沅盛粥的碗,舀了冒冒一碗的雪狠狠压实追着春梅满屋子的转:“你这小蹄子,有本事别跑,看我不收拾你。” “略略略~”春梅边逃边扭头冲林雅璇做鬼脸,“傻瓜才站着不动呢。” “好呀,你等我追上你,给你好看的。”林雅璇一手抠着碗,一手提起裙子在后赶。 “雅璇再快点,近了把雪丢过去。”夏葵立在院子中间,看热闹起哄。 “春梅快跑,她要追上来了。”雪兰却是坐在廊下,随夏葵一道嚷嚷着对春梅喊话。 其它人各自站在一处或两两并排着,瞧她二人追赶,见她们边跑边脚下出溜滑得东倒西歪,不时哈哈大笑。 东院里的嬉闹欢笑声,被风从合围的院墙上空吹到西院。 菱儿上前从许沅手中接过伞,抖下伞面的雪花收拢立在墙角。 “小姐吃了吗?”白若把人迎进屋里招待坐下,桌上是热滚滚冒着大气还未动筷的早餐。 “没呢,才起来洗漱好。夫人呢?” 许沅接了白若奉到手边的碗筷,用白瓷匙舀了一勺粥喂进嘴里。 “夫人钗上的玉珠掉了,重新去换别的戴。得报说看见你过来了,怕雪天路滑,让我们先出来接你。” 白若话才说完,覃氏已从里屋走了出来。 “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外边还下着那么大的雪呢?真有什么紧要的事,你让红姑或者红蕊跑一趟不就好了吗。”覃氏坐在许沅对面,望着她说。 “说来话就长了,趁还热着,先用饭,吃饱了再说。” 许沅说着抬首朝白若向覃氏偏了下头,白若会意,给夫人把粥盛了放在她面前。 屋外白茫茫一片,簌簌的雪花声、屋檐的滴水声,还有屋里极轻的匙碗刮碰的声音,交织着奏响,像一首宁静的田园曲。 热乎乎的吃过早餐,许沅才感觉到自己真正“醒”了过来。 “说,有什么事儿?”覃氏是个很沉稳的人,但和儿子一样,遇到与许沅有关的事,总管不住自己急迫的心。 “昨晚听父亲和哥哥说,西旻、北羌还有东昌,相继派了使臣来拜,三国各有所图,只怕会赖在京中小住一段时日。在这期间,他们有可能会不安分,寻衅挑事。为了避免和这些人接触,生出问题,最好禁了大家出行。一应生活所需的物资,直接交给刘叔和管内务的赵大娘负责。您看,现在父亲忙着朝廷公务,家里的事,就只能来和您商量,请您出面做主了。” 覃氏腼腆的勾起嘴角,怪不好意思对上许沅目光的她微低着头,只回了个:“好!” 她既说让自己做主,也就是认了自己是许家夫人,认了自己是许家的当家主母。 别人认可或不认可,自己都懒得在乎,但沅儿……现在这样,挺好。 “本来是想和您商量,怎么规避在这样的特殊时期尽量少的让人出门走街窜巷,但我反复琢磨,也没能找到什么两全的法子。” “你想得很周全了,哪里还需要和我商量。既然这样已是最佳的选择,那我们就依这个,省得真出了事给你父亲和哥哥添麻烦。”尤其,潇儿还在五皇子手边跟着接待。许沅之所以想着不让府里人出去,也是顾忌着怕西旻人从家里这边做手脚,让潇儿难做。 是日下午,覃氏把所有人召到大厅,以年终事多,京中外来兜售年货、走关换牒的外族人太杂乱,要求所有人不得擅自私离出府。有特殊事情不得不外出者,须得上报到小姐或她那里,得了准允签批方能出去。 府里的人见小姐在一旁听着,并未出言质疑或者反驳,也就知道,许府现在是夫人覃氏做主,便都老老实实应了。 当然,林雅璇还是照例,私下在许沅耳边加油添醋,恶意曲解覃氏的做法,企图让许沅恼怒,和覃氏撕扯。 许沅自然表现得一副:啊,是这样子吗?哼,我记着了,等我找到机会,定让她不得好过! 林雅璇见许沅如此愤恨,知道许沅一向表现出来的乖顺都是在敷衍应付她父亲,觉得只要再找到一个契机,就完全可以唆使许沅和覃氏闹翻,和许昀潇、许父决裂。 第九十四章 接踵而至 十月底,西旻使臣带着三大箱西域特有的珍有香料和药材,三大箱彝、藏头饰、织染布匹、皮货,三大箱精品琉璃装盛的葡萄酒和一支西域乐舞团。 九大箱礼品用骆驼分散驮着,驼队绵延长达一条街。之所以知道有九大箱,是抵达专待西旻使者的昆仑会馆时,西旻使臣在五皇子迎宾队和围观民众的注目下,亲自卸驮,分类装箱,并喝唱上呈礼单。 “尊贵的五皇子,请代大昱天子接受赞普的心意,愿大昱与西旻永结手足之情,友盟之好。” 五皇子神色不变,落落大方依礼接待。 礼部让人将箱子抬下去,发现两人一抬抬不动,增至四人一抬才堪堪抬运得动。 “大昱经济繁荣,人民安居乐业,百姓崇尚文道,不像我们西旻,人人彪悍粗蛮,只会独挑牦牛,生擒野马。” 西旻使臣代表的话似乎是在夸昱贬旻,可细听就不难发现,他在嘲讽大昱男子阴柔,毫无阳刚之气。 “使臣说的是。”五皇子顺着使臣代表的话说,这让使臣代表怔了须臾。可五皇子不待使臣代表回过神便又接着道:“西旻在边野,生存条件恶劣,所以造就了西旻人骁勇的性格和强劲的体魄,我们大昱则处在中原腹地,自古就物丰产足,所以我们成日里就在钻研,怎样守护好现有的一切,并以少胜多以智力谋求和夺取更好的地理位置和丰饶的物资。你们英勇无畏,我们却只会搅动脑汁。” 五皇子说完对着下边搬抬的人说:“当着客人倒会卖力气,怎么,怕西旻远道而来的贵客被撬杠和四骏车吓着?” 西旻使臣猜测四骏车应该是马车一类,撬杠是什么他们未曾听说,以为只是寻常工具和马车而已。对于他们话里有话,五皇子不轻不重几句话就反讽回来。明里一再赞他们,可每句话都仿佛在说他们西旻人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现在再瞧五皇子的样子,他却信手而立,面上波澜不惊,看不出他是个什么意思。 但没多会,西旻使臣团便明白了。 礼部听了五皇子的话,赶了阔大的四骏车,两个护卫借着撬杠,把西旻人折腾了一个时辰的礼品,半刻钟不到的时间全部输送到车上,一人跃上一边车头,“驾”的一声,四骏齐奔,消失于街口。 见西旻使臣队面色不好看,五皇子更是接着说:“吾皇知道各位远道而来,车马劳顿,所以今日请先好好休息,明日,我和李大人定一早来接各位入宫,亲自面圣。”朝铭颢说完,手上引导带着西旻使臣队进了会馆。 会馆的馆长堆着笑小跑步迎上来:“五殿下,各位使臣大人,小馆一切都安排妥当……” 许沅,或者说莫九更合适,她跻身人群,看见哥哥跟在朝铭颢身侧,手时常抚在腰间剑上,耳目灵动,不动声色的环视四周。 朝铭颢进退有度,应对自如,那些随他接待西旻使臣的礼部官员,私下谈论时,个个称好,众口交赞。 围观的群众也觉得,这位皇子看着亲善,行事也很大气得体。 许沅见事情平顺,知道今日不会有什么波澜,遂转身去了莫府,找小东西他们练手去了。 禁出令限的是下人,可不限她自己。 第二日,西旻使臣入宫觐见,五皇子代呈礼单。 皇上带着皇子们和六部重臣与使团共宴,西旻先歌颂皇帝治国有道教子有方,话中无不是对大昱平昌盛世的欣羡和对五皇子的夸赞,并借着酒势趁机让舞团献艺。 舞团中有一领舞者,轻纱掩面,两颗西域葡萄似的大眼睛灵动多情;腰肢婀娜,在西域特制的舞衣下,莹白的肌肤若隐若现。异域的舞蹈,火辣热情,直白的引诱远非中原隐晦的写意风可比。 舞毕后,皇上便留下那女子侍酒,后来,自然也侍了寝。次日,赐号丽,封才人。 皇上倒是爽,锅全让儿子背了。 “哥哥是说,皇后因为这事诘问五殿下?” 不止许沅,任谁听了都会难以置信。皇上要招幸人,哪个能左右?哪个又敢左右?皇后自己都不敢直谏,却责怪朝铭颢没有防范未然,及时把那舞团谢辞,倒让外邦的小妖精蛊惑皇上,整日想那淫秽之事。 “诘问说不上,但总是不满意的。也不怪皇后恼,皇上连着几日都宿在丽才人那里,作为一国皇后,她总要为其他妃嫔说话。”许昀潇想到什么,眉心团作一处。 “哥哥和我,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不用顾虑。”许沅一眼看出。 “皇后不高兴,应贵妃那里看着如常,没想到贤妃娘娘也沉得住气。” 贤妃,二皇子之母。 “哥哥怎么连这个也知道?”兄长已经在宫里这么熟稔了吗! “皇上为五皇子行事便宜,封了我一个御前侍卫,我跟着五皇子进出得多了,也就能看到一些。皇后责怪殿下,但三皇子有出言为他开脱。倒是贤妃,在御花园的路上遇到五殿下,还特意宽慰他不必介意别的,只要做好陛下交给他的差事就好。” “贤妃~”许沅凝神回想,却想不起任何与之相关的回忆。大概,这是上天不让她插手太多事,给了她重生的机会,也收回了曾经无关她和朝铭宸的记忆。 “哥哥就偷偷看着就好,别多事,别吱声。现在后宫里背景深厚的几位娘娘,都育有成年皇子,皇后有三殿下,贤妃有二殿下,应贵妃有七殿下,五皇子养在皇后名下,其它皇子年幼,非太子之选,更何况丽才人品级尚低,又是外邦女子,皇上未必许她有孕,就算有孕,也绝非我族所服,非东宫之主。皇后生气,只怕是故意的。” “你的意思是,皇后是假意不满五殿下?” “有这个可能!七殿下不是已经接到了北羌使团吗?这下,压力就给到应贵妃和七皇子那里了。五殿下珠玉在前,七殿下做好了是本分,做不好,那就是能力有问题。” 第九十五章 好色之徒 西旻和北羌在大昱经商者、定居者不少,加上专为西旻人开的昆仑会馆在长乐市与左惠街的交接处,专为北羌人开的敖包会馆在长乐市与右韬街的交接处,所以整个长乐市,近来比皇城根下的玄武街以及其他街巷更热闹。 似乎所有外邦来使都觉得中原皇室容易被他们的女性所迷惑,北羌也献有一支舞姬,不过,七皇子和应贵妃鉴于五皇子之例,却之不恭,受之为难,总不能让皇上全纳了?所以母子二人一合计,以三皇子府中那位北羌妾室无伴,应贵妃暗示圣上,不妨将北羌舞姬赐予三皇子,这样既西旻、北羌两边都不得罪,也省得言官奏疏劝诫皇上敛性顾体,啰啰嗦嗦烦心皇上。 皇后听到手下人报时,也不顾前来请安刚刚转身离去还未走远的五皇子,一袖将红木桌上的东西扫在地上:“这个应氏,下的一招好棋!她打的什么主意以为本宫不知道!” 朝铭颢尽数听了,脚下却毫不停顿,仿若未闻,若无其事的出了栖梧宫。 冬月初八,雪没下,但盐粒一样的冰籽儿落个没完没了。 皇上和朝臣在乾明宫同时接待西旻、北羌使团,共同恰谈与两国在边境的商榷事宜。 宫中,三国探讨激烈,唇齿翻飞,唾沫如溅。 宫外,苏蕤街上,一个穿着汉服、眉粗眼细,圆脸大嘴的外族人,瞧着一个戏装扮相的戏伶,身姿绰约,眉眼婉转多情,便言语轻薄,上前动手动脚。 “小娘子生得这样娇俏,与其给人唱戏逗趣,不如跟爷走,爷家里锦裘暖被,岂不热乎?”这么说着,他的手便挑上那戏子的下巴。 他估计是戏本子看多了,以为说书人口里的挑颏、刮鼻、戳额这样偏宠溺的动作人人做来效果都一样,他自认为自己的行为风流极了倜傥极了。 别说那身量高挑,蜂腰俊颜的戏子还被他上手调戏,别人单看他大嘴黑牙的那副尊容,已然觉得够油腻的了。 戏子不防那大嘴男会伸手,所以没有准备,否则,依他平日里的反应,怎么可能避不开那咸猪手的挑逗。此刻,他只觉得自己的下颏上仿佛沾了多少脏东西,从戏服水袖里掏出一块桃粉色的手绢,不住的擦拭,同时后退一步尖声喝道:“放肆,你知我是何人,竟如此无礼!” 戏装在身,行头齐备,他就是所扮演者。 “小娘子羞恼的是,是我心急了。”那大嘴男这么说还作了个揖,可弯下去的面上,嘴角斜咧着不怀好意的笑,甫一抬头便接着说:“这里人多,小娘子难免羞赧,我要无礼,也该是回了屋里,我要放肆,也该是只有你我二人的时候~” 言语已是让人恶心,偏偏他还猝不及防的在戏子臀上拍了一把。 戏子一跌脚又往后退了几步。 苏蕤街已到外城边上,往来者龙蛇混杂,痞子下三滥也不少,此时,围观的人群里,不少人被那大嘴男的无赖话无赖行径惹得哈哈大笑,更有甚者,垂着涎跃跃欲试,拿一双色眯眯的眼睛上下梭巡那戏子。 许沅以莫九的装扮藏在人群里,双手在袖里攥成拳。 “小娘子别怕,大爷会好好疼你的~”戏子越退,大嘴男越是兴奋,迈着大步上前,右手就要来捉那戏子的左手。 人群里不知道谁啜着手指吹哨,一时间哄笑四起,那大嘴男仿佛得了鼓励,越发胆大,言语更加浪荡:“小娘子可别哭干了泪,等在床上受不了的时候,就只能流别的水儿了。” 那赤裸裸的淫秽言语把戏子气的一双眼儿涨红,他不过一年不在京里,才回来几日,今日始出门竟受此大辱。见大嘴男呲笑张臂熊抱过来,他胳膊一甩,水袖暗暗蓄了劲。 眼前一道宽阔的肩背将他护在身后,阔背的主人左手握剑自然垂在身体左侧,右手一把擒住大嘴男熊抱过来的左手,手上施劲将那肥手一举一压,那大嘴男就成了左手右环低压着自己的头,右手胡乱往前抓。 大嘴男手上挣扎不开,便左右前踢脚,却压根碰不到擒抓他的人。 哥哥。许沅在心里轻唤了声,然后松了攒着的拳头。 “你要疼谁来着?这么喜欢疼人,也该自己疼一下。”许昀潇边说边狠抓着大嘴男的手使劲往下压,直压的大嘴男喊痛。 “好汉饶命好汉饶命。”那大嘴男发现自己挣不脱,一个劲求饶。 “这样的混账东西,别轻饶他!” 身后的戏子的声音,是清亮的男声,看来,是个反串的角儿。也是可怜,他好好的走在街上,却平白无故的遭人作贱。许昀潇由此想到娘亲带着小小的自己住在杏花巷时被人欺辱的经历,面色一沉。 “嗨,你有本事就放了我,是男人就别突袭……” 许昀潇冷笑一声,往前一拽然后往后一攘,随即松了手。 大嘴男因惯性一连退了好几步,右手将僵了的左手从环着的颈后掰回来,揉了揉大小臂,然后轻轻敲一敲,再两手前后甩甩活动活动。假装低头整理衣袖,却左手护胸右手一拳挥向许昀潇。 明明是他说“是男人就别突袭”,结果一旦被放开,他就施展偷袭。 许昀潇早知道这种人说话全是放屁,所以连眼皮子都懒得抬一下,左手握着剑横到胸前一抡,就把那肥猪手的手腕打的缩了回去。 大嘴男吃了亏,从深长的筒靴里,脚腕的绑带上抽出一把带弯的藏式武器,挥砍向许昀潇。 大嘴男肥壮,加上一肚子的愤恨,手上的力度砍在剑鞘上,推得许昀潇往后滑退。 许昀潇退着双腿一屈,剑往下走,藏弯刀失了力,大嘴男还在往前冲。许昀潇向右一闪脚尖一点飞旋转身子,右膝屈着从高处狠砸在大嘴男右颈,压得大嘴男右腿支不住重重的单跪在地,然而这还不止,许昀潇左手握剑横扣着大嘴男的脖子,剑鞘冰凉坚硬,勒得大嘴男瞪眼伸舌。 第九十六章 立我疆土守我王律 大嘴男单手死抵着许昀潇的剑鞘,嘴里还不干不净的嚷嚷:“一个卖屁眼的小娘炮,别人肏得我也肏得,不就是钱嘛,老子有的是。” 许昀潇听了只觉得字字如刺,扎得人满身窟窿却不见血,也不知道身后的戏子是何狼狈的可怜模样。 “不知死活的混账东西。” 许沅站在人群里,也能从低沉的句子里听到兄长磨牙的声音。 “嘿嘿,你不也是瞧上他水灵”大嘴男的话戛然而止。 许昀潇实在听不下去,不知道大嘴男还会说出怎样糟践戏子的腌臜话。一咬牙剑鞘上提,硬卡着大嘴男的下颈。 许沅见大嘴男面色绀紫,弯刀“铛啷”一声掉在地上,四肢渐渐不再挣扎,只怕就要窒息而死。 “巡防营来了!”急中生智,许沅在人群里顶着嗓子喊了一声。 许昀潇回过心神,知道自己被恼怒激得丧失了理智,忙松了劲抽回手。 大嘴男毫无意识的滑倒在地。 因为许沅那一句话,身边的乌合之众全部怕惹上麻烦,一哄而散。还在场的,就是苏蕤街的商住户和其它本分人。 “九爷?”许昀潇收回手,就有一个人冲过来试大嘴男的呼吸。 还好,窒息性晕厥,没要了人命。 “许公子好打不平,仗义施手是好事,可以后多注意手上方寸的好。”莫九与许昀潇一般个子,所以此刻平视,目光里的真诚和担心一览无余。 确实有必要提醒兄长,他为人太纯粹,以后行走,这样的事同样还会有,他须想想帮护别人的同时,如何做到游刃有余,全身而退,而不是让自己陷入情绪之网,惹上是非官司。 所以,莫九一点都不掩饰自己的关心。 “九爷说的是,是在下冲动了。” 就这两句话的功夫,大嘴男已然醒来。他抓了弯刀,手在地上一撑站起来。刚刚苏醒,起来得又急,他便不由自主的往后踉跄了一下。站稳后用刀来回指着许昀潇、莫九和戏子三人说:“你们知道老子是谁?老子是旻昱商会的。” “你是旻昱商会的又如何?天子脚下,岂容你胡来!莫说你,就算是西旻使团,到了我大昱,也得守我大昱的规矩律法。”许昀潇上前一步,与大嘴男对峙。 莫九领会,知道许昀潇是不想他也牵涉进来,所以自觉的退到一边。 “老子耍个下九流的戏伶,犯了哪条律法?”说完大嘴男目露淫邪的朝戏子挑了一眼,张着嘴不出声的念:老子干不死你。 许昀潇回头看,戏子一双水雾含春的眼睛此刻红红的狠瞪着大嘴男,咬着下唇强忍着屈辱,右内眦眼角下一点小小的红痣,像是滴落的血泪,身子不知是愤怒至极还是受冷,微微抖着。 许昀潇扭过头闭目不看,眼瞧不着,心头却还是浮现出戏子一双泛红的倔眼,心底一软,冷漠再装不下去,解了自己的大氅,上前覆在戏子身上。 也不等戏子道谢,折身回来,握着的剑别开大嘴男的弯刀,右手一拳猛砸过去。 大嘴男被这一拳打得趔趄倒地,整个人直发懵。只觉得左颊火辣辣的痛,一张嘴,三颗牙混着满口的血被他吐在地上。 “你”他口齿含糊的拿手指许昀潇,却被对方截断。 “你什么你?胆敢再口出污言秽语糟蹋人,我连你另一边的牙也给你全打掉。” 许昀潇话落,一个小孩从街角跑出来喊到:“巡防营来了,巡防营来了。” 那孩子跑过来扒拉开人群,眼睛扫一圈找到莫九,走到他跟前伸出手。 莫九见确实有一队巡防营在小孩身后跟过来,领头的还是卫龙师师长程泽手下的得力干将秦敖。如约爽快给了小孩两枚铜板,小孩得了钱,蹦蹦跳跳的又跑走了。 “各位大人,这里有个西旻蛮子,当街闹事。”莫九迎上前去,边稽礼边先声夺人。 “是你使唤那小孩找我们?”秦敖用冷厉的目光上下梭巡莫九,显然并不喜欢莫九这个做派。 “我是请小朋友去找人帮忙,我们平头百姓,遇到事了,只好找官爷申理,至于他能请到您们巡防营这样统管京城安防的大人,是他的福气,也是我们的运气。” 莫九说话还算艺术,秦敖自然受用,不觉就缓和了口气问:“什么西旻蛮子?闹的什么事?你是当事人还是受害人?” “大人,小人莫九,不是受害人,也不是当事人,小人是求告者。事情的来龙去脉还请这位仗义出手的许公子向大人细禀。”莫九退一步,手一扬将巡防营的目光引向许昀潇和大嘴男。 “大人容禀。在下许昀潇,京城人士,路过此地,见这西旻人当街调戏良……”许昀潇本想说大嘴男当街调戏良家妇女,可话到嘴边打了个结,余光看到乖乖立在一旁的戏子,换言道:“当街调戏良民,言语淫秽不说,还上下其手的折辱,仗着自己是外族,是旻昱会馆的人,便无视大昱刑律,肆无忌惮的寻衅闹事。在下身为大昱子民,无法忍受他欺辱我族同胞,更无法容忍他对我大昱刑律、大昱天子的践踏。” “大人明鉴,我被这个人打得重伤,连牙都打掉了,是他们颠倒黑白,伙同在一起污蔑我。”大嘴男也不甘落后,口齿不清也连声申辩。 秦敖来的时候已经听小孩说了一些,虽然那孩子还小,表述也东一句西一句的不着边,但他还是推测出了个大概。此时看到那戏子的容姿,再听莫九和许昀潇陈述,已然明白了事情的始末。 “你们都是现场目击者,本官问话,必须如实相告,不得谎瞒。”秦敖扫视一圈围观的人,问:“他们几人,谁说的是假话?” “西旻人。” “外邦人。” “被收拾的那个。” “手上拿弯刀的那个。” 众人说法不一,但皆指明,是那西旻人闹的事。 秦敖微敛眉,头疼要如何处理。如果知道犯事的是西旻人,他才懒得趟这趟浑水,早就带兄弟们避开,把事情丢给京兆尹府了。 第九十七章 废咸猪手 “许侍卫,公子找你有要事商量,请快快跟我走。” 许昀潇听到五皇子有事找他,朝秦敖拱手道:“大人,在下有急事须得离开,如果大人对此事件尚有任何需要在下出面或作证的,请让人到左惠街与玄武街十字路口往北第三宅的许府传话,在下一定亲到巡防营去配合。” 秦敖从来人出声时就发现,那是五皇子的近侍华廷义,也就是说,这个许昀潇即是皇上新赐封来辅助五皇子接待西旻使团的御前侍卫,许府~许相那个私生子?! 他的目光不动声色的从上到下打量许昀潇。就刚才到现在短短的时间观察来看,这个人不以身份贵贱区别待人,应答也得体,不卑不亢,背景那般却能有如此涵养,可见自小受着良好的教育;为人仗义,敢于担当,有很强的心理素质。传闻他对那个处处刁难她的异母妹妹也是百般包容,真心爱护。 这样的人,秦敖喜欢。更何况,他是皇上特擢的侍卫,也是五皇子亲近信任之人。于公于私,秦敖都要尽其方便。 所以他豪爽的说:“许公子自去忙,此事脉络清晰,不生别的枝节的话,巡防营不会去打搅你。” “多谢大人明察,许昀潇告辞。” “许公子请!” “九爷~”他应该要和莫九说点什么才是,可他发现自己张了口却压根不知道要说什么。 “五公子找你就快去。许久不见啊沅了,代我向她问好。”莫九了然的笑笑,示意许昀潇不用和他客气。 许昀潇和莫九点点头,利朗的抽身离去,留下目光追随着他背影的戏子,莫九,秦敖,当然,还有恨不能愤起在他背后砍他两刀的大嘴男。 “秦统领,现在怎么办?”秦敖手下的亲兵看一眼赖坐在地上不住哼哼的大嘴男,觉得无从下手。 秦敖还未来得及思索,一两华贵的马车疾驭前冲,即使地上有薄冰凝结,那匹棕色的骢马还是在人前猛一扬蹄稳稳停下来。 “小卿逸,你怎么爽约了?”轿帘随落下的话音被拉开,一个丰腴富态,看上去五十来岁的中年人,搭着一个眉目清秀的男侍的手,蹦下车。 许沅和秦敖同时被吓了一跳:这不是璟王爷吗? 秦敖上前拂袍欲跪,被璟王罢手止了,同时也被用眼神示意他不要说话。 “嗯?小卿逸,谁欺负你了?”璟王一看魏濪低垂着的眉眼,迈着圆滚滚的步子走到他跟前。 原来,这戏子换作“卿逸”,只是不知道这就是他的名,还是是他的字。莫九低偏着头去看,见璟王对那戏子很是关怀着急。 “王爷,这个人说我就是个下九流的戏子,命我去伺候他呢?”魏濪冷嘲的提起嘴角,只斜瞥了大嘴男一眼,都让他觉得磕碜。想到刚才这人还色情的拍了他屁股一巴掌,就越发觉得恶心。 魏濪的话虽然小声,但大嘴男还是听得一清二楚。他被魏濪口中的“王爷”二字吓得噤了声,惊恐的眼睛不敢相信的仰望着璟王。 他动了璟王的人!!! 璟王见地上的大嘴男满口血沫,凑近魏濪问:“脏了手了?” “不是我动的手。那位许昀潇公子有事刚走。”魏濪的手,轻轻将身上带着不属于他气息的皮氅紧了紧。 “这混账东西对你毛手毛脚了?”璟王问后,看见魏濪极不情愿的梭了大嘴男的右手一眼。他立即吩咐:“靳筌,废了他的咸猪手!” 秦敖一个箭步跨到那叫靳筌的清秀男子面前挡住,侧首略为难的低声对璟王禀报:“这是个西旻人,还是旻昱商会的。” “西旻人怎么了?旻昱商会又怎么了?他一个外邦人在我大昱京都行违反纲常历律之事,言语和手脚都不干不净的侮辱我大昱子民,还打不得动不得了?”最后一句话,璟王的声音陡然拔高,震得秦敖愧责地立即俯首。 大嘴男见巡防营统领出来制止,以为自己能借着是西旻人这一身份逃过一劫,却没想到,就是这个身份,在现在这个形势下,让他更受制,连辩理的地方都不会有。大昱人对他只是小惩,西旻,却要扒他的皮。 靳筌听着璟王的话,知道王爷今日必要为魏濪撑腰出这口恶气不可,所以就绕过秦敖,走上前去,一脚踩在大嘴男右手上,慢慢地、狠狠地碾断每一根手指。 杀猪一样的刺耳声音让莫九和围观者纷纷捂上耳朵。 靳筌用脚底感受那大嘴男没一根完整指头,才提开脚在其身边蹲下,骨节分明的十指按摩一样,自手腕处一寸寸的捏到大臂。 许沅不由自主的用左手抱住自己的右手,仿佛靳筌手指的每一次移动都像把自己右手的骨头寸寸捏碎…… 当然,仿佛只是仿佛,被捏碎骨头的,只有大嘴男。被吓得面露惧色的围观者和抱紧自己右臂的莫九,只是身临其境,把自己代入进去了而已。 大嘴男早已疼得晕过去又醒过来,双目失炬,空洞的鼓着一对眼球,一摊恶臭的黄水自他身下流出。 “脏死了脏死了。”璟王一手在鼻前扇着,一手拉着魏濪往马车边走。 “秦统领留步,不必送了!”靳筌跟在他二人身后,似乎脑后有眼睛一样,右手平伸拦住要跟上去的秦敖。 送你大爷送,我是要向璟王请示,怎样处理后续!可秦敖只敢在心里狂喊,当下便立住脚,眼睁睁看着璟王带着戏子卿逸登上马车,靳筌一攥缰绳,调转马头往城内驶去。 “统领,这……”亲兵望着瘫在地上的大嘴男,无奈的直挠头。 秦敖叉着腰原地转圈,转一圈看一眼大嘴男,又烦又恨,满面愁容。 “统领大人。”莫九从靳筌口中得知这人是巡防营统领,姓秦。 秦敖正苦恼着,听到莫九的声音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要不是他用钱买小孩子去找什么官爷,这事怎么会落到他们巡防营头上。 第九十八章 烫手的山芋要扔出去 所以秦敖没好气的瞪着莫九大声吼道:“喊什么喊!” “我想着放任这人就这样在地上躺着到底不妥,不如……在下多言了。” 秦敖正愁不知道怎么善后呢,听莫九这意思,看来他有主意。忙问:“不如什么?” 嘁,你让我闭嘴就闭嘴让我说就说,真拿自己当盘菜呢?许沅在心底鄙视的翻了个白眼。 莫九却是大大的良民,老老实实回答:“在下不敢多言。” “你!”秦敖气得直拿手指头指莫九。这小子故意的,这摆明了报他被自己吼的仇呢。 秦敖鼻孔里喷着粗气,见莫九神色虽然恭敬,却抱手站在原地,看都不看自己一眼。 对了,许昀潇喊他什么?九爷?许昀潇的身份现在也不低,可对他也很是有礼,竟是要尊敬的唤一声九爷。 秦敖想到此处,敛了怒色换上笑,走到莫九跟前讪讪的说:“九爷,我们巡防营比不得璟王爷,我们牵涉进来,可不能也揍这小子一顿甩手就走……” 这个秦统领,嘴可真敢说,竟拿巡防营和璟王比较,这两者压根没有可比性好不。他也不怕就这样一句话把璟王给得罪了。 见莫九不搭话,秦敖不满道:“这事也不归我们巡防营管,这篓子还是您给捅的,您有主意就别藏着了。” “统领大人,巡防营是做什么的?您敢撇开,说这事不归你们管?” “这事合该由军巡铺管,军巡铺管不住或超他们权限,则上报府尹处理。” 秦敖说的是事实,大昱的安防工作,已经细致到九街巡捕,日夜轮岗巡查。 “军巡铺该管,难道巡防营就可以坐视不理?统领大人不会忘记巡防营的职责是什么了?”莫九也是无语。 这个秦敖,他还觉得委屈上了? “自然不会忘,巡防营的职责是维护京城治……安。”秦敖说到最后,声音渐小。虽然巡防营的重心是在皇城,但内城的治安,也在其管辖之下。这事,虽然正常来说应该由军巡铺负责,但是比其级别更高的巡防营揽了,他们自然不用再插手。 “这话统领大人说完就过了,可别在旁人面前嘀咕,当心被有心人利用了。” “唉,我也就一时嘴快,并没有要推托的意思。”秦敖挠挠头,不大自在的为自己和巡防营辩解。 然后突然反应过来,莫九刚才是在好心提醒他。也就是说,莫九并没把他被呛这事记心上。秦敖顺着话赶紧求教:“那这小子怎么办?那右手以后怕是用不得了。” 璟王的人出手没有留情,那大嘴男眼下疼的是满面苍白,唇无血色。 “这有什么,烫手的山芋,自然要扔出去。”莫九扫一眼大嘴男,虽然见其疼得厉害,右手也确如秦敖虽说,但他并不觉得此人值得可怜,这种拜高踩低,仗势凌人者,没资格叫冤。 “我也想扔……”秦敖顺口而出,然后神色一愣傻望着莫九,拿两只眼珠子上赤裸裸的问:怎么个扔法? “他不是西旻人吗?那就交给他们西旻使团处理好了。” 莫九看着一脸茫然的秦敖,忍住了翻白眼的冲动耐心解释:“你之所以去拦璟王的人,是顾忌他的身份,怕因此得罪西旻使团。可你反过来想想,他作为西旻人,在西旻有意与我朝互通商榷的时候,行为放肆不堪,西旻使臣会不会更怕得罪我朝呢?” 秦敖半懂不懂,追问莫九:“如果西旻根本不在乎得不得罪我们呢?” 莫九冷笑一声:“他们多少东西需要从我朝购取?他们缺丝少稠的不在乎,难道什么都自给后还绰绰有余的大昱会在乎?” “那他这身伤?” “我的统领大人,这有何伤脑筋的?你就如实说给西旻使团就好。他抢璟王的人,当面顶撞我朝王爷,难道不该打?” 莫九看秦敖的样子,明白他根本不知道这件事情该怎么阐述才能把责任完全推到西旻头上。只好像教小孩子传话一样细说:“此人当街逞凶行恶,蔑视王法,许侍卫上前制止,此人不但不伏法改正,反而故意曲解许侍卫的意思,出言不逊,抡刀伤人。好在许侍卫机敏,武艺不俗,反制此人;受此人所辱者,不仅是璟王好友,更是我大昱的子民。璟王赶至,为我朝子民仁善之品德宽慰的同时,深觉大昱律法被挑衅,皇权被藐视,圣上的威严被冒犯,忍无可忍,所以出手惩治。但璟王念旻昱交好的友邻情谊,并未伤此人性命,只略施惩戒,以儆效尤。” “你只管当着西旻当着北羌这样上报,皇上为显宽仁和尊重两国邦交,自然是要将其交给西旻使团处置。交给了西旻,也就和你巡防营无关了。如此一来,许昀潇、璟王和你们巡防营,皆能得到皇上褒赏。” 秦敖一合掌乐道:“我明白了,这小子罪无可恕,但许昀潇也好、璟王也罢,都给西旻使团留了面子。至于后边要怎么管教,那就是他们西旻的事了。” 虽然迟钝,但还算有救。许沅看着秦敖那个自信自己全部明白过来了的聪明劲,不由在心底偷笑。 “那统领大人,你还等什么,再不管,他就冻死在街上了。”莫九将头向彻底昏死过去的大嘴男微转。 “来呀,将此人带上。”秦敖吩咐完,朝莫九肩上友好的一拍:“等处理了这事,我请九爷喝一杯。” 莫九淡笑,点头以应。 巡防营走远,人群散去,莫九也缓步往内城走。 冰粒下得越发急了,皇宫内,皇上面上和善,但施放的帝王霸气,眼底的严厉杀意,都压逼得北羌和西旻使臣不住俯首恭肃。他们素来知道亓王用兵如神战略周全,不曾想过,皇上能制衡住亓王,其能力和手段,自然更在其上。 如莫九所教,秦敖原话呈报。 如莫九所言,那大嘴男落在他们自己人手里,由西旻自己善后。 第九十九章 乖乖个乖乖 次日夜里,许沅、覃氏和许昀潇,三人破天荒的竟同坐在许父的书房里,围着炭炉,品茶漫话。 “哥哥是说,西旻把那人拉到御街上狠打了二十大板,再用马匹拖在地上绕了整个皇城一圈?” 许沅一时没明白过来,西旻这个做派有何用意。 “大概……”覃氏拨了拨银炭,借着炭火的炙热,假意说笑似的道:“这样声势大作,既能直白的表明西旻欲与大昱相交好的态度,就这件事给大昱上下一个交代,众目睽睽之下‘严惩’为乱者而又保全其性命,自然也就不负旻帝‘君恩皇命’。体面的把这件事揭过去了。” 许沅给秦敖出主意,为的就是把问题扔给西旻自己,顺道再借巡防营之口在御前给兄长博个好名,当时倒不曾想西旻那边会如何善后。 “东昌驻使觐见,陈谏说东昌使团,明日抵朝,圣上属意亓王接待。”许父言毕叹了口气看着女儿说:“京中越发杂乱,三国使团离京之前,你、没什么特别的事就不要莽撞出门了。” “父亲放心,妹妹不会惹事的。” 覃氏知道许郅并非要约束许沅,只怕是京中势力交错,盘根复杂……可潇儿既然保证似的说了这样的话,她也不便再言。 “对啊,父亲放心,我会乖乖的。” 看着女儿人畜无害的笑,许郅不由头疼。 他倒是希望她犟几句,好拿由头命人把她看死。她却装得乖觉,不给人机会。 覃氏看着憋气的丈夫,摇头失笑:“孩子们自己有分寸的,你何苦操这么多心!” 说罢为他续了刚滚出的热茶。 许郅看看妻子看看儿子,再看一眼没心没肺乐着剥橘皮的女儿,心里之前那股子莫名的不安竟遁下去,一颗心慢慢的熨帖踏实起来。 次日,许郅父子前脚出门,许沅便不负父亲所望的,溜上街了。 她说她会乖乖的,可没说是乖乖在家坐着。 “小……少爷,您出门是要置办什么?您吩咐一声,我和贾哥一定帮您办的妥妥帖帖的。您看天边黑沉沉的,一会儿啊指定有一场好雪,您何必出门受冻呢!” 因为上次出门,贾、赵二人最后随护着许沅一同进的门,虽然他二人早被许沅甩开了,只是最后守在十字路口躲着眼巴巴望着许沅回来才赶紧出面。但许父不知道个中还有这样一波,以为他俩确实能起到护卫之责,索性将许沅出行的一应事宜交给他二人了。 有了上次被甩的经验,赵长生这次是亦步亦趋,恨不得贴着许沅,当然,如果能把这祖宗劝回府,那就更好了。 许沅男扮女装一派公子模样,比起女儿身时的寡言,倒更加随和好说话。而这份装扮,却又和走江湖的“富商”莫九大不相同。 “咳,巧了,我就愿意出来吹吹风,逛逛街。你俩要是觉得冷,找个酒楼喝上一盅多好,跟着我多没趣呀!” 许沅说着,朝贾光拐了一肘。 贾光这次却老实,只是哭丧着脸抱屈:“我也想呢!只是老爷和大少爷相继叮嘱了,说眼下京中表面平静,暗里浪涌,如果劝不了您好生呆在府上,那就必须一步不离的跟着您,拼死保护好您!” “呸,什么死呀活呀的,少爷我是不安分到处涉险的那种人吗?” 许沅停了前行的步子,左转进了一处楼。 贾、赵各自在心里撇了撇嘴怨道:你这小祖宗也算安分的话,只怕这世上再无安分之人了。至于涉不涉险的,你把我们甩开了,我们哪里得知! 埋怨归埋怨,二人还真是寸步不离的跟着许沅进了楼。许沅左串右折的,绕过排排站的人堆,从各个有人的小座边抬着下颌左巡右视,最后捡了个中前的小座坐了,而向后偏头过来,眼神示意他俩也入座。 “嗯嗯嗯……” 赵长生看贾光一直摇着头嗯嗯拒绝,伸手捧定了贾光脑袋,看着许沅: “小少爷,您就饶了我俩,我们什么身份,哪里敢造次!” 许沅翻个白眼:“你们挡着后边的人了……” 赵长生这才反应过来,许沅进的是徐福楼,前边正对着的是戏班台子。此时离巳正要上演的《长生殿》还有一刻钟。 见客坐定,楼内立时有管酒水茶点的上前躬身示意,恭谨的呈上茶点簿。 许沅要了一壶一品柑普,一份蝴蝶酥,一份脆皮紫花生。 大幕徐徐拉开,第一折,乃是玉环入宫,宠冠京华…… 看得正是酣处,许沅用手指戳戳贾光: “贾大哥,劳累你帮我到裕粟斋买些糖炒栗子呗!” 见许沅嘴里说话,眼睛却还是兴致勃勃望着戏台,分明舍不得漏掉任何情节。 主子吩咐,做手下的自然从命。 贾光暗里拍了拍赵长生,示意他看好小姐。临出门时回首带了一眼,正好许沅看到起兴处,和其余看客一同鸣掌叫好。 第一折在高潮处落幕,大家意犹未尽,好在第二折将在一刻钟以后开幕。 许沅翕动着鼻子问赵长生,“赵大哥,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儿?” 赵长生猛吸一口气,一股甜味从门帘外被冷风灌进来,温温糯糯的。 “小少爷,是烤红薯,我们乡里人一到冬天就最爱烤着吃了,香甜软糯,还暖和。” 赵长生说完就见许沅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外边,起身欲迈步。 “少爷要干嘛去?”赵长生赶紧挡在许沅身前。 贾光走前可悄悄暗示了让他守好小姐。 许沅冲门口嘟囔一句:“我想吃!” 那意思就是她要去买。 “我去!少爷坐着。”赵长生说着把椅子拉开请许沅坐了。 “少爷坐着,我去买,我去买。”赵长生走到门边环了一眼戏楼,确认确实只有前头这一扇门能出入,才放心的扒开帘子出去。 烤红薯的就在徐福楼门口墙根处蹲着,炉架上剥了皮的红薯外壳烤得焦黄。赵长生张手拿起几个把了把,挑了两个握着较软的。父母都是庄稼把式,烤红薯他从小烤到大吃到大,知道他手里选的就是烤得最恰到好处,外酥里嫩,外层脆香,里边软烂。 第一百章 飞天遁地 “买红薯吗?又香又甜的红薯。” 赵长生听老板冲他身后招呼,他也就扭头瞅了一眼。 好巧不巧,正是贾光买了栗子回来。 “我远远的看着就像是你的身形。”贾光说着又俯在赵长生耳边悄声问道:“小姐人呢?” “在里边呢。闻到红薯香味儿了要出来买,我怕她使诈甩开我,所以没让她离座,我自己出来了。” 贾光照着赵长生脑袋轻轻一拍:“你走开就不怕她从后门出去?” 赵长生憨笑着卖弄道:“那不能!我可看了,这戏班只有这一个门能出入。” “嘿!”贾光瞧得一乐: “你小子学聪明了!” 赵长生不说话,却抬了抬下巴,意思很明显:那是! 卖红薯的嫌他二人在摊子前堵着碍事,笑着委婉问:“二位,这红薯钱……” 赵长生看一眼后边等着买红薯的人,朝老板回过头来道歉:“抱歉抱歉,耽误您生意了”,说着从腰间掏出两枚铜板递给老板,转身和贾光拉开门帘进了楼。 二人挤开后排的人群,往前顺着之前的位置走过去。 桌上半盏茶水滕着热气,显然是重新又上了一壶。 赵长生扭头看着贾光:“少爷呢?” “你问我?”贾光一个白眼瞪回去。“我走的时候是不是让你好好守着?” “我守了的!这里就这一个门”赵长生指着厚厚的门帘,嚷嚷着“我敢确定人没出去!” 贾光懒得管他,看见楼里送茶的堂倌,忙上去一把把人拦住拉到座边:“伙计,刚才在这里的那位客人呢?是不是从你们这里后门走了?” 那堂倌愣道:“没有后门啊?后台不轻易让客人进去……” “呀!”赵长生讲了一声仰头望楼上看。“是不是到楼上去了?” 贾光一听就拔腿要往楼上走,这时堂倌却猛一把讲他拽住。 “我想起来了,刚才坐这儿的公子打点了!” “打点什么?”贾光追问。 “公子交待,要是他的两个随从问他的去向,就让我转告他们:公子有事先走了,请他们好生在徐福楼喝茶看戏,要不愿看戏,那出去吃酒也行。那公子临了还把账结了呢。” 堂倌说了一通看了贾、赵一眼:“原来你二位就是了。” “不对啊,”赵长生想着问:“公子什么时候走的?我一直在门口,没见着他出去呀?这好好一个大活人总不会飞天遁地嘛” “这我就不知道了,反正那公子赏了钱让我传话,我是把话传到了的。” 堂倌说完见左厢处有人招手要添东西,托着盘子往那边走。走了两步想到什么,脚下不停,但却扭头告诉贾、赵:“我走开的时候,你家公子把着茶壶在给自己倒茶呢。” “哎呀!” 赵长生只听得贾光哎呀一声,然后就见他挤出人群往门边快走。赵长生不明所以,却也立时跟了上去。等他拽开帘子出去,贾光就在离他步远的地方站着。 “贾哥,怎么啦?” “小姐是在我们都进去了才离开的。” “啊?”小赵表示他没懂。 “你一直在门边,小姐知道肯定走不了,所以我们进去前她根本没走,只是把自己淹在人堆里。等我们进去,见她不在,我们这边慌慌张张的时候,她那边却大摇大摆的出来了。” “声东击西?浑水摸鱼?”赵长生从他那贫瘠的脑子里抠出这么两个词,也不确定形容得准不准确。 “少卖弄!你管他什么计,总之,眼下就是,小姐又把我们甩开了。”自己刚才反应过来就迅速跑出来,可长街两头,哪里还有小姐的影子。 “那现在,我们怎么办?”赵长生只能指望贾光了,毕竟贾光脑瓜子灵活。 “什么怎么办,小姐不是说了请我们看戏吗?走走走!” 贾光说着,当真拉着赵长生回去,在之前小桌处坐了,从茶盘里拿了两个杯子,倒满茶,一杯推给赵长生,自己端了一杯一饮而尽。 “依我看,小姐只怕也是要近晚才回府,咱们呀,也只好像上次一样,等黄昏后去十字路口蹲守。” 贾光说完,赵长生想想发现自己并没有更好的办法,索性也就和贾光一起,分了红薯,剥着栗子,喝茶看戏。 而此时,许沅就在离他二人不远的地方~其实也就是在戏班隔壁。她在酒楼的二楼,临窗而立,望着浩浩一队人马沿着御街向北而行。 此时尚早,还未到午餐时分,酒楼里有的几个闲客都主要坐在二楼挨着窗子的地方,四桌客,每桌二三人,另有一人独占一桌,在近楼梯口的地方。 此时除了单独的那一人,其余人都同许沅一样齐到窗前,居高而望,心照不宣地就街上的动静,小声议论。 “向来和我们有冲突的西旻和北羌都是皇子接待,东昌几乎与我们井水不犯河水,怎么反而让‘战神’来接待?” “这你就不知道了?这北羌是早就被咱们打怕了的;至于西旻那边,有靖平候挟制着,而且蜀地凌家少主与当今四公主联了姻,川藏两地的交易……反正,西旻眼下也是不会自己造什么浪翻自己的船;倒是东昌,这几年新帝上位,率文武官员整顿朝政,绛租税鼓励农桑,奖银钱促海产发展,休养生息,励精图治,国力不容小觑。” “难怪,所以让这位来接待~” “而且啊,听说,东昌朝中分了两派,一派支持昌帝主睦交,一派支持韦臣相主战交。我猜这次使团里的人多是昌帝那边的,所以圣上这样安排是借‘战神’的震慑力敲敲东昌,奉劝昌帝管好韦臣相,不然就别怪我们大昱不客气了。” “你这话有道理,不过我倒觉得使团里的多半是韦臣相的人,我们这边由‘战神’亲自接待,就是在警告韦臣相,我们大昱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揉捏的,警告他们慎战!” “哎,上边那位不是借着北方安定,硬把人留在京中留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的吗?这回局势有变,又把人抬出来顶上,当真是寡……” 其他人怕最后这人说出大逆不道殃及九族的话,一时都嚷嚷道:“哎哎,不说了不说了,管他谁接待,和我们小老百姓无关!” “哎呀,我的酒菜上了,走走,咱们喝酒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