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客纪魂》 序章 元邦王朝八十二年,高岗城外,恰逢灾雨季。 刚下了一场滂沱大雨,乌云渐渐向远方散去,天光微浊,余晖洒在温湿的道路上,四周异常寂静,行人渐渐地寥寥无几,只有附近几间酒肆和妓楼闪耀着黯淡的灯光。 此刻,远离白天熙攘繁华的西市商业大街,距离高岗城大澉码头数十余里的大通河道段,在一片霭蓝的天空下,一支装有货物的黑影帆船商队在暗流汹涌的河面上摇曳着。 五年前,刚满三十的寇达接任出镇宗王成为这座城市的新首领。为了应对日益猖獗的贩夫走卒和官商挟私,他颁发了一系列的民间禁制令,也同时加强了周边的禁界和哨兵巡逻力度。 自此之后,尽管某种程度上暂时维持了高岗城的秩序与平静,但这里的人们却从不甘心活在苛政压榨之下,而时不时会发生一些底层反抗者的暴动。 然而,出镇宗王是代表一股新兴的贵族势力,虽然在这座城市他有着绝对的控制权,但寇达也不只是一介武夫,他略懂文墨,深知张弛之道行事,否则一味高压势必激起民反,且此一带向来民风彪悍,经常有匪盗暗中活动并与官府作对,前任府尹就是被遇刺身亡,至今仍是个无终悬案。 加之近期各地局势纷乱,一些百姓亦民亦匪,对义举之事多有些回护,只因他们没有明目张胆地揭竿造反,官府也没有抓住重要把柄,不好派兵围剿,故此极之难以管束,实在颇为令其头疼。 风夹杂着海盐,硫磺,焦炭的气息,四周充斥着水鸟的叫声,以及水手嘹亮的号角声。 船队即将进入溇江,开始逆风而行七八里才能到达出口转入漕运。 此刻,波涛起伏,不停地拍打着船身,浪花飞溅,周边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 船速进展有些缓慢,夜幕开始降临,一支支亮起的火把映现出船面上舵工和一群水手们忙碌着的身影。 运使司在船上指手划脚地不停吆喝着,身旁一个领队和十多个士兵装束的护卫尾随,水手们小心地检查着缆绳的安全,他们时刻应对着任何突然其来的天气变化,因为身后是堆满着货物的船珀仓库。 “匪,匪盗!”一名水手突然结结巴巴地喊了出来,面色迟疑。 众人不约而同地都冲到了船舷处,顺着他指的方向伸头张望。 伫立在河岸旁都是些乱石碓峪,其间雾气渐生。迷迷蒙蒙的浪面上,隐约有几个小黑点般的船影闪动,斜着方向正急奔他们而来。 溇江逆风一带在灾雨季中天气变幻莫测,此处一旦雾气聚集,便水天一色烟霭空蒙。而视线方向皆尽隐没,行船于此就成了非常危险的事情。 这里两岸地处山势险要,水流湍急,平素少人来往,偶有被风浪裹挟着而逼入碓峪弯道处的船只,于是,这里便成了船家传说中进入的死亡之地。 运使司紧握船声上的绳索跃向船艉楼一侧,随着众人的目光方向张望过去,水天之间,影影绰绰,雾色弥漫。 忽地一阵尖利的啸声从高空掠过,长长的群翅倒影在河面上划动,随着波澜起伏的水浪不断地变化,似乎在找寻什么着目标。只一瞬间,嗖嗖数声又隐没在峻岭山涧之中,从众人视野里消失。 “可看清到底是什么来路没有?”运使司脸色有些崩紧。 “大人!太模糊了,看不清!”站在船舷最前头的水手在用力观望着。 “这不是水枭!”众人都惊得不禁打了个冷颤。 “都不是,有些像是风筝人。”有人小声嘟嚷着。 众人心中发紧,士兵护卫一个个握起手上的家伙。 一般情况下,按照官方规定,商船从江河转运到漕道,是禁止私船通行活动的,即使是偶尔遇上朝廷的军艇或者官船,他们也不会在起风浪时查禁,也或者在黑夜中先亮出灯火进行警示。 这就说明对方有九成可能是条来历不明的匪盗船,也或者只有冒险者才会趁在视线迷糊中搜寻猎物。 众人倒吸了一口气,都在纷纷议论间。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船只稍稍航行了一段距离后,有人放声大叫了起来。 “大人!势头不妙!有船只朝着咱们冲了过来!”众人听到了喊声之后,都不禁心中咯噔一下。 此刻没多久,船身猛地突然一摆,众人立足不稳。 蓦地,几只小草船从两侧横冲过来,并快速抛出了绳勾把商船拦搁挂住。 紧接着,一声低沉却尖锐的口哨,先是一个,随后两三个,接着十几个,一袭黑衣人从不远处靠近船舷俯身遽步冲了上来。 他大都是身穿黑衣,额上围着一条飞扬的头巾,有的蒙着脸,有的遮挡着半双眼。他们个个腰间挂着匕首,举剑向商运船队缩窄了包围圈,这群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挟制住商船队。 “尔等听着,赶紧停船,我们只是需要留下货物,识趣的赶紧散去活命。” 从商船桅杆顶上空传来一阵声音,只见一名戴着飞扬斗篷蒙着脸的黑影人,纵身一跃,稳稳地落在人群中间。他单衣之外披着一件灰色大罩衣,黑黑实实,消瘦的面庞,露出坚毅的目光,一看便知他正是黑衣人队伍中的首领。 这时,众人被突然从天而降般的举动,慌成了一团。运使司见此群黑衣人目光冷峻来者不善,心中悚然。 今天肯定倒霉了,一旦货物落在匪盗之手,那么自己的命运也将彻底掌握在别人手中。 他稍微思量了一下,一咬牙,把心一横,强作冷静下来双手作揖道: “不知那路好汉,在下途经此地,未能提前打点拜访,多有不周之处,还望见谅!” 其实运使司心里清楚,近期时势动荡,匪盗活动猖獗,这种情况已是普遍现象,但偏偏不幸的给他遇上。既然他们是有备而来,肯定不宜硬拼,况且匪盗其实也不见得都是穷凶极恶之辈,他们当中或许有不少迫于生计才铤而走险下海为盗。 “我们是小本买卖,生计不易,今日准备五十两银子,请诸位高抬贵手,放我们一程。”运使司压低了语调,稍稍弯下了腰主动示弱。 但是黑衣人首领给出的回复让他切底失望。 “废话少说,尔等速速停船,货物我们是志在必得,要是顽固不花,休怪我们不客气。”黑衣人首领回答得干脆利落,也等于直接谈判破裂,他们摆明了态度是对货物志在必得。 领队和士兵护卫们纷纷抽出沉重的弯刀,摆开架势防备对方突然而来的冲锋。 此时,运使司的脸色更是有些难看,他眼珠骨碌乱转,仔细打量了对方一番,最终猛然间一咬牙,面目开始变得有些狰狞: “你们胡乱得太多了,蠢货,斗敢对官家商船动手!” “呸,你们这些狗日的东西,天大地我最大,给脸不要脸的,不到你们讨价还价。” 黑衣人首领见运使司变脸如此之快且气焰嚣张,二话不说便从后面扭手抽出一把长匕首,紧紧攥在手里。 运使司吓得不由自主缩了一下身体,连忙躲避到众人后面: “护卫,护卫,逮捕这些逆贼,砍掉他们的脑袋!” 护卫们应声便冲了上前和黑衣人在船舷上进行近身博战。 虽然护卫队有着人数上的优势,但黑衣人有备而来,一转眼功夫,一个护卫被黑衣人捅伤,惨叫一声翻滚在地,而另一名护卫则口吐鲜血翻了下河,其余几人身上均添新伤。黑衣人一阵狂风扫落叶般击溃了护卫队的阵型。 “都不要退,顶住,胜者重重有赏,否则格杀勿论!”运使司大怒道,护卫们听罢,狂呼大叫便又冲了上来。 河面的上空充斥着各种喊杀声,怒骂声,惨叫声,还有风浪拍打船身飞溅起的水沫声交织在一起,连水鸟也被惊荡得纷纷飞向了远方。 双方刀剑奋力互砍了一番,不多时黑衣人和商船护卫的人各有损伤。 几番交手之后,而越来越多的护卫受伤倒下,惨叫着滚翻在船上。 领队见状恼羞成怒,拨刀在手,向黑衣人首领扑了过来。 黑衣人首领从人群中闪出,夺过水手旁的长杆。透过人群,一杆便戳翻了正在举刀劈向他的领队,将那个领队戳得仰面朝天倒飞了出去,重重的摔在了船板上,鲜血从他的身下迅速扩散开去。 不久后,只见他的双腿开始抽搐,没多久便寂静不动。 护卫领队的倒下,令船上这边的舵工和水手便开始被恐惧攥住了心脏,一个个畏缩起来,并让逐步朝后退去还在奋力抵御的护卫倍感压力。 这时候,双方过往再不到十数招,船上护卫的人渐渐不敌。那些商船的人见大势已去,个别剩下的几个跟着护卫逃向船尾位置,其余的几个船夫便纷纷跪下,丢了手上的家伙,连连向黑衣人扣头求饶,还有几个在顽固抵御。 此时,主桅的帆索已被黑衣人抢上去斩断,船帆的呼啦一声落下,斜着砸在船舷一侧。商船也基本失去了动力渐渐停了下来,黑衣人紧握手中的剑,向着纷纷退到船尾位置的护卫逼去。那护卫都彻底的绝望了,一个个瘫坐在地上,只等待命运的宣判。 他们很清楚,商船已经大部份被黑衣人挟制住,现在已经无路可退。 就在抽冷空之际,却突然间闪出一束火光,一团白烟腾冒,随即响起一声火绳枪响。 正欲停下挥剑砍杀的黑衣人首领,出乎意料地身体突然被剧烈的震动了一下,噔噔噔的猛地一个趔趄后退了几步,手上的那把匕剑当啷一声便跌落在甲板上,黑衣人首领躲闪不及,枪声擦进了他的右肩。 虽然没伤及要害,但他的黑色布衣上出现了一个褐红色的血洞。他左手条件反射般捂着伤口,正努力地咬住牙,忍受着这剧烈的疼痛,顿时刷青的脸上冒出了大颗汗滴,他吃力地抬起头来,寻找着这一击的来源。 那运使司行动败空,见势不妙,趁着机会急忙催促逃跑的守卫砍断绳缆,飞似的跳到船后的救生小艇上逃离现场。 黑衣人队伍见首领受伤,一时间也反应不过来,已经顾及不上追赶,他们冲到满是哀嚎,遍地尸体的船舷边,对着远去的那条小艇高高举起剑臂,发出如孤狼一般的狂吼声。 “给老子杀光他们。”黑衣人队伍中有人手举剑锋露出光冷,红着眼睛怒声大吼。 “老六,给我住手。”黑衣人首领吃力地喝令着他。 “他们是无辜的,我们的行动不能违背信义,否则就和单纯的匪盗无异。” 再看着那条逃逸的小艇,战战竞竞的像丧家之犬一般仓皇地驶向了远方。运使司瘫坐在小艇上,目瞪口呆,口中喃喃: “完了,完了,寇达大人,黑火丢了,想必这次我是回去不了。” 第一章 坊间少年追忆初遇 哒哒哒!急骤的马蹄声从远方传来,拉起了阵阵白色烟尘!一支全副甲胄装备的骑兵正沿着一条狭窄的山林小道疾驰前行,穿越高岗城郊,然后蜿蜒伸展到高岗山森林脚下的尽头。 继几日来的一场连绵大雨刚开始消停,骄日顽强地刺破黑云,阳光疏洒在大地上。 偏安帝国南隅的高岗城,一个叫井坪大街的坊市,招牌旗帜飘飘,人头攒动。 井坪大街,高岗城最繁华的商业坊市,以一座高大的虹桥为中心,中间是漕河,两边街道顺漕河向东西两头绵延十数里,一直延伸到城郊较宁静的高岗山下,汇入大通河。自前朝以来,这里便是高岗城建港埠码头时那些巨商富贾的商肆之地。 但是,自元邦帝国六十二年以后,此处市舶司已经迁移,高岗城便开始衰败下来,加上近年海禁渐严,进出的船只日益稀少,再也不复往昔帆影熙攘,樯橹如云的情景,偏安之地就如平静的河面暗流汹涌。 事过境迁,大澉码头几度开埠几度荒废,现在已经沦为多数普通百姓或麻衣苦力聚集的闹市之地。 高岗城的三月草长莺飞,杂花生树,温热平和最是清爽宜人的季节,阳光夹风鼓动起少年的衣袖,伴随着少年背上“吱吱”的木柴摩擦声,他正沿着一条铺满古老青石的大街上前行。 正逢坊市,大街两旁车马川流,店肆林立。青楼酒馆、肉铺杂货、庙宇公廨等,依然一应俱全,两旁的空地上还有不少张伞的大小摊贩,行人络绎不绝,有挑担赶路的,有驾马拉车的,有驻足观景的,贩夫走卒,闲人相士,市井流氓等等之流往返穿梭其间,热闹非凡。 已是午后时分,日光悄悄爬过枝头,拉下长长身影,离目的地已经越来越近了,但感觉身体有些疲惫不支,他放下脚步,骄羁懒洋般仰躺在坊市边郊的草地上,稍作停歇。 他感觉天地和自己一起转动着,高空上奔腾般的气流涌动不息,云层不断变幻着形状,随风流动。此刻,他纳闷的气色扫荡了一些,顿时有了些少许清凉的感觉。 “马羽,这里我能很快处理好,你就代我把这些新柴送到长白书院的炊膳房,然后回家去!” 一个时辰前,母亲在赶集的坊市上叮嘱了他一番。 叫马羽的少年大约十四五岁,此刻,他心里明白,这次父亲外出已经有一段时间,家里总是留下她和母亲打理杂事,父亲每次出门回来总是天黑不定,作为底层百姓,马羽没有同年人选择的权利,他唯一的职责就是无条件地服从父亲的安排。 “小子,我不在家的时候,你要好好待着家中代我照顾好你的母亲,分担家里的大小事务。还有,把家里剩余的稻粉踩踏完,关照好千户大人的牛和羊,因为你已经是个长大了的孩子。” 父亲每次出门前总是对他唠叨一番。 父亲之前外出少有超过三天,除了偶尔山上狩猎,他也会带上马羽同行,攀爬,高空跳,射击等事项总是会刻意锻炼马羽的胆量,作为父亲,他想这小子日后能够出息的去外闯一翻,但往往却总是事与愿违。 村里的人都知道,去年的那场风暴一天比一天严重,加上近年周边战事频繁,农田遭受破坏,谈起亩产的稻田严重失收,那本应稻谷发芽,金黄压穗的秋收,如今却灰褐一片的田地。那死产羔羊的农场,也变成乌鸦成群,苍蝇觅食的地方。 尽管高岗城表面依然充满一片繁华兴旺的景象,但暗地里这还是个可怕的话题,父亲曾经带领村里人多次和税官闹翻了脸。 “光是人丁税,就连家中剩余的一石半斗米也得拿出来去变卖,事态到处是一样坏。” 绝大多数人都耸耸肩膀道:“苍天保佑!我们菊泽村人会熬过去的。” 有些人叹着气加了句,“就算苍天不保佑,我们不能眼睁睁看着“恶魔”摧毁庄稼,“狼群”叼走羔羊,我们一直活在最底层的挣扎之中。” 事后,父亲正是那年冬末离开了菊泽村。 当他思绪万千之时,忽然变起了天,西边日光之下压起一片乌云,大如卷席,遥遥停滞在天空中,又似是慢慢地向外舒展着。 他看了看天色,见乌云渐渐散去不少,没有了之前浑浊的天光,一时三刻雨应该不会再来。 繁闹喧哗的大街闹市上,隔旁酒肆里,依然传来那酒客们市井低俗的调戏声,还有那些下等歌姬趺坐在席上俗不可耐的唱调。 眼望着酒肆敞开的大门外,几个背着公文箱的役差手持马缰绳,倾斜一侧,优哉地坐卧在阶石边磕睡,似乎忽略了楼上浆酒藿肉的主人。 马羽正欲跃身扛上木柴,他看着行走在井坪大街上的人,还有四周熟悉的景象,他与曼尧相遇,便是在此井坪大街上,思绪倏地飘回到了一年以前 “让开,让开!别挡路!” 一群颇有声势的队伍由快而慢转入坊市,在匆匆赶路。 几个马夫一直粗声大嗓的吆喝,在日光之下挥动着鞭影。当中,一个稍年长的侍从车夫驾于马车上,有官人坐于骈驾的轿车内,后面是几个担着行李物品的仆人垫后跟随,看此豪派队容,这轿内之人应当不是普通百姓,且非富即贵。 “听说拓跋将军府的侄女进坊。”路上行人都闪避到大街一旁纷纷议论着。 人人都知道,将军府拓跋戍十八岁便成了镇南王麾下的副帅,那年他也刚成亲,“姣姣明月兮,赠我明珠;长缨宝带兮,佳偶天成。” 他的妻子是强征时抢来的异国族人,惜乎半年之后便去世,事态成谜。他倒也是忠情,此后再也没有重纳新妻,时间一晃过去十二年有余。 倒是他的哥哥,诞下三女,其中幼女曼尧,已接近及笄之年,便有意过契到拓跋戍将军府之意,这是民间的一大谈资,但对于马羽来说,由于将军府在高岗城地位不寻常,以此,这种茶余饭后话题已是见惯不惯。 “拓跋曼尧?”马羽脑子里立刻浮现出这个名字,他想起了好朋友焦玉。 曾听焦玉说过,在贵族子弟的口传耳闻中得知,将军府近日会有人进入长白书院。 长白书院一向招收男生,但进来的将会是一个女子,是件轰动一时的事情。对于一般人也罢,但对于那些胯袖子弟来说,书院中那些度日如年枯燥无趣的生活中,能有机会撩拨少女,简直是件暗自欢喜的机缘之事。 不知是何缘故,此行队伍中一马受惊狂奔,撞飞了不少路边小贩的档肆,周围两旁的人们顿时惊慌起来,眼看前面食馆旁的黑驴被惊吓得乱跳,店内食客闻声纷纷走出大街坊市上,他们随人群张望,只见三个马夫慌忙在后追赶着…… “今天这种出场肯定有好戏。”马羽看着路人嚷闹的样子,忙着补上一句。 “快快躲起来!”路人急忙呼喝着路旁玩耍的小孩,另一旁,持杖的老人慌忙闪躲着那失措狂奔的惊马。 原来,一名老汉推着一辆满载食料的辘轳推车由坡道急滑而下,情急之余,老汉刹不住脚步,刚好抢向队伍前面。 推车分量极重,从坡道直冲而下,就像一头失控的疯狂猛兽。 眼看推车以风雷之势与那行队伍即将发生碰撞,情急心慌之时,他用力扳着推车木辕往下猛压。面向滑道下坡,老汉使劲用力往侧外推,经此一横,车身下滑势必会减缓许多,从而化危为安。但车子在滑转一刻,老汉摔坐在地,而推车失控打转。 此刻,右边的木辕如刀刃般锐利刮向队伍中的一头黑辕马,伤口是后肘处,顿时红肿一块,然后渐变成紫青色,十分显眼,一阵悲嘶之后黑马开始隐痛不住失控狂躁。 只要队伍中轿车再往前走,纵使驾车两马均是良驹,也无法配合。 黑马四蹄已无法均衡提起,后蹄登空,擦地移行。 如若马上停下,前行中的队伍必然会挤压而碰撞轿车,车夫若想保全,势非人仰车翻,全成齑粉不可。休说轿内中人,连那久惯行旅、干练胆勇的马夫,也吓得心魂皆颤。 黑马在狂乱中挣扎了一会,缰绳已经松动。 “你们还不赶快上前把马管住,万一索套断裂,如何是好?” 轿车上的侍从大声惊喊起来,在前的马夫正想答话,慌乱之中张不开口。 忙乎所是,马夫急忙绕到左边抢位,往前一扑,纵势跃上马背上。 马夫试图驾驭驱行,然后安抚下来。那马虽久惯相处,善解人意,但单蹄一空,被一股大力量向上一推,如何能禁得住? 骤然之间,受伤的黑马像加了千斤的重量,顺着空蹄滑行的方向,本就收不了势,反而令其再度受惊。 黑马后股往上一抬,马夫立刻如同拉紧的弩箭突然间脱手下滑,重重地摔落在地,幸好人无伤外。 而另一马夫已经抛出了绳索,不偏不倚地套往了黑马的脖子,然后使力往外强拉。因黑马冲力过大,依旧向前猛挣,缓那伤痛。 马夫一边放缓力量,一边要稳住轿车,以免陷入人仰马翻的危险。 不料黑马惊慌,纵得太猛,队伍中另一驾车的马也受惊,疯狂躁动,这一来,平空加出一两倍的阻力,马夫便是神力也禁不住,一直强拖老远,不禁惊呼失色。 喀嚓一声,黑马左辕绳索当场被折断,那辆骈驾轿车也一人一马左右分开,马夫们死死全力相拼,众行仆人全数惊吓跌地,行李洒了一地,滚出老远,总算车已停住,车损毁人却不曾受什大伤。 “情况有些不好!” 眼见那受伤的黑马已经失控狂奔,继续撞向路边小贩的档肆,那掷落在地的碎物杂乱一遍。 如果黑马一直往前冲,另一边,路边玩耍的小孩便会躲避不及,危机一触即发。 马羽见状,倒吸了一口气。眼看黑马快要撞向小孩,一种莫名的正义感涌上心头。 他扫看四周,注意到路旁有一支快要断裂的树杈旗帜,带着大片枝叶,由狂风中凌空飞舞,正由黑马面前扫过。 黑马视线稍稍缓顿了一下,就在这晃眼之间,马羽手疾眼快,条件反射般急脚跃上树干上,然后伸手往树杈断枝处猛然飞身一扑,借着身重之力,“嘎咂”一声,树杈断枝就此横落坠下,挡住了黑马的脚步。 滑行之势急刹,黑马双蹄前抬,一声惊嘶! 顿然擦地止步,形势方始稍缓。 正当大伙认为稍稍缓势之时,黑马知道不妙,连忙奋力中途折道返回,那马又比先前更猛,一路惊慌狂奔,好像直到把那街道滑完,又冲出去好几丈。 黑马竟冲向先前的轿车队伍,仆人如木头一般立在原地,吓得毛骨悚然,而方才势子稍缓,轿内中人必然已吓得惊魂皆颤。 不知怎的,出于救人之急,马羽恻隐之心跃然而起,尽管危险万分,但心神不能有丝毫动乱,他知道再如先前马夫一样强拉,双足登地,势必会被拖倒在地滑行,但单凭自己的力量已难控制。 他猛触灵机,急中生智,索性解下了方才老汉辘轳车上的拉绳,然后迅速使成一个大套圈。 不其偏倚,趁着黑马脖子往后仰,前蹄子蹭着高抬,双足踏空之时,马羽抽个空冷,一口气飞身向前,往黑马的前蹄上套,再将全身之力运在两膀之上,然后用力向后一抽。 随着一声嘶鸣惊叫,那黑马轰然跪前倒下,正好倒在路旁的食料推车上,食料却散落一地。 一碎块飞溅划破了马羽的右脸,留下了一道紫青血痕,让马羽感到一阵灼热的疼痛。 瞬间功夫,那三个马夫连忙追上前,抽绳套住了黑马,安抚了一番,终于制止了场面的混乱。 老汉见那少年,如狂风暴雨般,几回动作便将惊马制住,转危为安,似这样机灵勇敢,动作灵巧,方自惊奇不已。 老汉对于少年自是感激,刚一爬起,便满口道谢。 马羽抢上前去,将推车扶起,喊着“老伯”慰问一番。 只见方才那队伍中的骈驾轿车上,马夫侍从略受微伤,心方暗幸。而轿内中的另一人,身穿华服,年纪较轻的,便停车之处,连忙急脚下轿。 “鲁叔,待我下来。”轿中走出一个女子面异,带有三分异地人的口音。 马羽不经意瞟过了一眼。 “也不只是个跋扈飞扬的贵家女子?”马羽表现出满脸漠然的样子。 虽然新柴翻倒堕地,狼藉不堪,但刚才过于慌乱,躲避不来,人也留下了伤疤,幸好伤势不重,脱险之后,眼见人车已是无事。 这是非之地,不宜久留,马羽匆匆将地上的新柴收拾好,正欲离开,忽然微闻惊呼之声,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少仕,你还好么!”女子走了过来,皱起眉向马羽问候。 “没什么,不也只是……?” 马羽回过头,原来正是适才从队伍里走出轿中的女子,在她的身旁还有刚才那个中年侍从,正是她口中的鲁叔,她走了过来,皱起眉头望向马羽问候。 “没什么,不也只是……?”马羽愣了一下,变得钝口拙腮起来。 此刻,他看的仔细,靠近面前的女子,一头长发拨于后,简单一根簪子,紧紧盘绕着从两耳边往上拧卷的发辫,乌黑的肩发如瀑布般自然垂下,映出女子眉如翠羽,丹唇外朗的丽质面容,纤细的腰间系着青纱衣带,姿态美好,举止轻盈正是十三四岁年纪,活像三月初含苞待放一朵豆蔻花,看惯高岗城西市大街的青春佳丽,穿珠卖俏的粉黛,没有什么可比得上她。 “鲁叔,代我在轿中取出伤药,递给这位少士。”女子眉头紧皱起来。 “小姐,我们还要赶路!”中年侍从冷冷的回应了一下,显得有些不屑一顾。 “少少擦伤算不了什么!”马羽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回避了她的眼神。 “你需要什么酬报吗?”女子的声音温雅平和。 “不必了,遇上这些事情,谁也会出手相助!”马羽不屑回应。 “鲁叔,取伤药给我。”女子始终平静心和。 “是的,小姐,是我疏忽了。”鲁叔从包中取出一瓶伤药递与女子。 “我叫曼尧,住拓拨将军府,有事可以随时找我,代此谢过少仕!” 她往马羽额头上轻轻地按摸了一下,阳光映射着她的脸蛋,透出粉盈盈的红色,像涂上了一层胭脂。 “曼、曼尧……”马羽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根,话语显得有些结巴,声音含糊不清。 在马羽眼中,那些贵家子女,个个自命不凡、盛气凌人,从不正眼看人,也不知都是生而为人,可有自视高人一等的眼光。但此刻,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个贵族王府的女子会有这番举止。 女子正要来不及说道别,突然传来的声音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小姐,我们要赶路了!” 一个衣装华贵的男子迎面而来,这人颇为年轻,三角眼、斜八字眉,身边紧紧靠着两个侍从, “镇南王麾下拓跋将军家的小姐今日进坊入读我们长白书院,初来报道,保护不周,望请见谅,小人特意在此恭候引路!” 他斜瞥了马羽一眼,见他衣装简陋,只是个贫苦乡村百姓,便熟视无睹地挪开目光,似乎连投以眼神都觉得多余。 是的,这才是普通贵族人家惯有的姿态,马羽早已是见怪不怪罢了。 临离开之时,曼尧转身回头,她和马羽相互对望了一眼。但很快,马羽便把目光从离开的拓跋曼尧身上收了回来。 时间一晃,又是春去春来。马羽每次跟随母亲到高岗城赶集之时,都会抽空找同伴焦玉玩,在此期间,而曼尧的到来,他们便多了一个令人意外的异性同伴。 曼尧可真如初遇时马羽所言,她与普通贵族子女全然不同。 她虽贵为拓拔戍将军的侄女,可身上却是没有半点骄纵跋扈的陋习之气,反倒是无论面对贵族子弟,又或是面对焦玉这般的小商贾之子,甚至是在面对马羽这般底层的平民之人,都能一贯平等视之,从不清高冷傲或轻慢佻横于人。 这等性格也颇为马羽欣赏,因而一来二去之间,时间长了,二人也是渐渐走近了起来。 但马羽出身乡野底层,总是被旁人冷眼,所以他们每次相见总是躲躲闪闪,或是拉上焦玉一把出面作伴。 已有好一段时间没和曼尧见面了。 此时,她应该也在书院!马羽思绪飘了回来,他扛起木柴继续赶往长白书院 第二章 少年会约诡异阁塔 二三只呆头呆脑的麻雀神思恍惚的在书院大槐树上打盹,这是井坪大街尽头的一个矮树林旁,有山涧水流声响,依稀看到前面灰砖青瓦,高墙重阁,盈盈伫立。 “惟才于此,学达性光。”大门上一副醒目楹联映入眼帘,中间门头上悬挂着四字匾额:“长白书院”,在阳光艳朗下闪着引人注目的光芒,这确实是元邦帝国在高岗城重要的地方学术机构。 他的好朋友焦玉就读于长白书院中内。 他俩自小认识,焦玉出身贩茶商行家庭,这里应龄读书的学童并不多,都是由附近城镇的豪强贵族或有官商关系的子弟入读,由于近年饥荒战乱,像这样保留下来规模可观的学术书院已经不多了。 一百年多前,帝国独夫骑士团征服了学者故国,从那开始,就实行一系类不平等的等级制度,一味奴役和压榨普通百姓,学者故国曾经拥有遍布全国最好的学府和图书阁,而现在,大多数的民众却根本不识字。 为了不引起学院阍侍的注意,马羽一如既往的把木柴送到了书院炊膳房,这是特有的木炭柴。 事完,马羽踮步绕到书院后面的矮林旁。 然后,他爬上靠墙的大槐树上向书院后厅的空地掷出石头,焦玉便会注意他的到来。 “喂,是你吗,马羽!” 很快,有个衣着考究,头发微卷,盘成学生式发髻的少年从书厅里跑了出来,他外表斯文,相貌一般,年龄大概和马羽相仿。 焦玉小时候便显露出天资聪颖的迹象,不到六岁便懂过百个文字,他父亲常常在别人面前称赞他儿子聪明,觉得焦玉应该是个读书人,长大以后肯定可以光宗耀祖,并通过关系和重金把他送入长白书院。 长白书院的创立人是当地着名学者张蔺,曾在元邦帝国担任国子监司业一职,后来被贬,才创办书院。 焦玉一有机会就逃学和马羽到后山上去捉鸟,每次被老师抓回以后,焦玉的检讨都是理由十足,口若悬河。 老师认为他会悔改,可没多久,他又质疑老师对经典的解读,指出老师有逻辑的漏洞。老师也拿他没办法,多次要求他父亲带他退学,但总是不了了事。 “哦,马羽,我正等着你呢!”焦玉咧嘴一笑兴高采烈地挥手示意,悄然无声跑出了书厅。 “快,爬上来!”借着在外墙上,马羽伸下来的手势用力一拉,焦玉努力地跃上墙头爬到树上,相伴着逃出书院。 “你就不怕先生锹你一顿责骂吗?”纵然此情此景已是见惯不惯,马羽仍是好奇地对焦玉疑问。 “没事的,老家伙又打瞌睡,一时三刻不会醒来,况且刚才还差半刻时间就要下课了。”焦玉惯常地满不在乎,俩人相视抿嘴一笑。 阳春的三月,后山处处鸟语花香,凉风习习,令人心旷神怡。 终日困在书院枯燥无味,足让焦玉抵挡不住风景的诱惑,他们一起向后山跑去。 焦玉费了好大的劲才追上马羽的步伐,他突然停了下来,对马羽调笑道: “兄弟,怎么不叫上曼尧?” “今天我是来找寻那阁塔的,可能会碰上那家伙!”马羽稍敛神情,淡然道,“如若曼尧在身边恐怕会有危险!” “是吗?”焦玉斜睨双眼,盯了下马羽额头上的疤痕,闪过一丝狡黠的微笑,“刚才我纠结还着呢!” “哦?我也有好些段时间没见到她回书院了!”焦玉对着马羽有意提高声调。 “是不是出了点意外!”焦玉有些测疑的表情,“她该是不是讨厌你了!” “我觉得她不是一般的贵族女子!”马羽回避焦玉的提示。 “难道你忘了额头上的疤痕,你们的故事,应该点到即至便可。”焦玉稍稍严肃了起来。 “这疤痕对我不屑什么!”马羽无意推驳。 “看来你的主意已是坚定。”焦玉捂嘴又笑了起来。 “好!忘了那儿女私情,我们集中精力来一起寻找那阁塔。”焦玉伸出右手示向马羽。 “还有,对付那家伙!”马羽也伸出右手和焦玉合掌互击一拍。 “可是我们普通人是追不上猛禽的,更何况它躲在暗处。”焦玉稍后又微微一怔,疑惑道。 “我就不信那个邪,难道我们会比畜生笨!”马羽话语中流露出一点好像大人般的自信,“要是今天让我碰上它,必然让它尝尝我的厉害!” “嗯!”焦玉正摇头失笑,但此刻他知道更需要的是相互鼓足士气。 透过丛林霞光,马羽顺着后山的小道往前方的顶峰望去。 似乎在那重叠的丛林之间,看到不远处一座阁塔的光影,那顶上飞檐翘角高高扬起,远观之竟像极了巨大的飞鹰展翅昂立于山巅。未临楼下,恍惚间竟仿佛已能在听到凌冽的呼啸之声。 二人对视一眼,皆是能看到彼此心生会意。 “走!老规矩,比赛攀跑,先到者胜,败者龟跳一百下,谁也不能认输!”话音未落,焦玉已经卷起衣袖使出较劲。 马羽鼻声哼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气:“走着瞧。” “很好,老友记——跑!”焦玉二话不说抢先马羽迈开了步子。 焦玉虽不像寻常贵族子弟那般娇生惯养,但日日埋头苦读,也是鲜有磨炼拳脚的时候。因而若是要论诗词歌赋、奇思妙想,马羽自愧不如也;但若是要论武勇敏锐,焦玉可自知远不如马羽。 他们向着阁塔的方向,像穿山甲般灵活地穿梭于茂盛的树林山道,只一会儿工夫,他们就来到了半山腰转向山脊的一道弯位处。 焦玉领前稳稳地踩着石缝,在他面前的是一堵峭壁伫立于眼前,焦玉回望一眼,忽的嘴角勾起一道笑容。 焦玉冷笑了几声,在峭壁顶处打开了一个神秘的气裹包,纵身一跃,跨过了幽深的空谷,轻盈落在稍低处的另一山脊上,他再次迈开了脚步,又向前领跑了十几步,然后在等待着。 马羽随手揪着两旁的树枝,脚踩着石缝,但他的摇晃不稳,使得几块碎石随之滑落山间,慢下速度向下看看,足足有三层楼高。 他心在打鼓,腿在颤抖,显得有些胆怯,马羽每次面对高度总会望却至步,心神不定,但他宁死也不会在焦玉面前示弱,于是他鼓足勇气,站直身子努力恢复平衡。 马羽向前奋力一跃,身体划过空中的那一霎那,他享受着凉风的抚摸,耳闻着山鸟的和鸣,茂盛的树林在霞光的映衬下绿得发亮,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开阔的世界,虽然姿势不怎么完美,且着地一刻手部擦出了血腥,但他成功的着落地上。 似乎这一刻要把自己的全部生命力展示了出来,一种豪迈,勇毅,征服的快感涌于心间。 “没事,我的老友记,做得不错。”焦玉说着走上前拍了拍马羽的肩膀。 “这个没什么,我还有很多东西要向你学习呢。”马羽碰了碰手上的伤口喘着气说。 “看来你并不是想象中对高度那么胁畏,你是怎样做到的?” “我也不知道!” “哈哈哈” 焦玉大笑了一声,便又迈开了步子,化作一道阴影,飞快地穿向另一片树林。 “这家伙莫非又出暗招,但这回我不会再输给你的。”马羽又跑了起来。 在狂热的追逐中他已经忘记了畏惧,忘记了伤痛,一路上尽是狭窄的山路和布满地上的藤草,更多的深渊陡壁,他都一一克服,如过平坦大道,但焦玉一下子又不见了踪影。 此时暮色降临,刮起了山风,树叶纷纷扬扬而下。 马羽沿着山腰向上攀,距离山顶将近百米处止步了,因为这里异常陡峭,是一处山间绝壁,像是把这名少年隔绝在世界之外。 出现在他前面的是数座曲径深幽的山峰上,拱卫着两所阁塔,远远望去,只见层层叠叠的参天古木依山而长,两座阁塔隔空相望与树木浑然一体就像在山峦中生长一样。 这座略显古老的阁塔在朦胧的雾色笼罩下,像一幅飘在浮云上面的剪影一般,显得分外沉寂肃穆,两座阁塔和树木交相辉映,在落日余晖下,斑驳的塔影随着地势的起伏投射在崇山峻岭之间。 “看来如果没有焦玉的道具是肯定上不了山顶的。”马羽喘着气抹去了脸上的污泥。 “不,我和他还没有分出输赢。”他努力抬头看了上空,最后的一抹霞光顽强地刺破着黑云。 越往山顶走去,越是陡峭,且树木乱藤密集,有时根本分不清视线与方向。 明明阁塔就在眼前不远处的山顶,怎么像是一没有尽头,且有原地兜弯之势,马羽有些疑惑。 难道还有树木遮掩着的山涧?或是山道辗转迂回,正当他再次抬头观望,一片烟云划过之后,阁塔却隐没在视线之内,像是消失不见。 “见鬼!”马羽百思不得其解,虽然经常跟随父亲狩猎,却都是村附近的矮平山林,而这阁塔之山会比平时层峦叠嶂,幽深莫测。 马羽正想蹬上旁边的一块大石,观望着落日下沉的光影来推断方向。 他只有继续前行 突然间,一阵飕风轻快掠过,像是有什么东西破壁而出,且从密林树木间摇晃倾动了片刻,瞬间群鸟惊飞。 马羽眼皮低下跳动了几下,倏地停下了脚步,前方有一道黑影腾空而来,落在离马羽十几米远的荆棘丛林处,伸展的巨大翅膀在风中搏动着,一双暗冷的凶瞳狠盯着马羽,从上空俯瞰而下像是发出要嗜血般的声音。 马羽脊背不禁一冷,脸上浮现出难以言喻的惊容,他从未见过体型这么大的猛禽,且远远超越同类。 它一身稠密斑缀的羽毛通体发亮,非常威猛,这种异类,单凭体型就足够吓人,更何况野性十足。 马羽条件反射般倒退了一下,凭着跟随父亲狩猎时教导的经验,他马上选择了一处有利的地势,背靠在一块大石壁上,然后随手在地上抓起一块木头,作出随时应对的姿势,谨慎的戒备着。 但可幸的是,那头猛禽并没有立刻俯冲过来,它始终狠盯着马羽。 那金色的瞳圈在落日黑暮中闪耀着锐利光芒,但又好像有着深度感知的灵性。 凭着这般大的一头猛禽,它的力量一般情况下可以轻易抓裂所有猎物的头颅,显然也不可能忌惮马羽手上的所谓的“利器”,而任何它要攻击的猎物,如果稍微迟疑半步的话,都会被它抓个中,后果也就不堪设想。 两三米大的猛禽绝对算是一个异数,极其罕见。曾经有人提起过这头褐黑色的神秘猛禽,是一头特异的飞鸟,难道是传闻中的“鬼枭”? 如果它出现的话,肯定会引发波澜,预示着一种异象的发生,马羽似乎想起了父亲曾经对他说过的传闻--- 鬼枭出现,附近三十里内,必有异象。 第三章 山巅幻象对敌鬼枭 “马羽,快跑!” 突然,好像在不远处传来焦玉惶急的喊话声。 那是传说中的鬼枭,不是一般的飞鸟,那庞大的身躯,那势利的眼神,足够震慑着任何一切,岂是我这黄毛小子放纵而来的对峙,马羽吃惊着。 他知道自己已经身在险境中,所以不敢有所轻举妄动,还是等待着机会逃脱。 马羽心里明白,猛禽现在离他还比较远,也可能觉得马羽不具备着威胁,所以还不在意行动,依然任由他站着,又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趁现在离开!马羽心里明白,自己绝非那猛禽的对手,虽然不知它为何并未攻击自己,但是不趁着这个机会尽早逃离,那自己迟早要死在它锋利如剑的嘴喙下。 正当马羽想要转身退走时,那猛禽动了…… 只见那只猛禽振翅一飞便穿过丛林在空中盘翔,它庞大的躯体不断地在半空中兜着圈子,如炬般的目光却始终牢牢地盯着地上的马羽,好像开始越来越有针对性。 马羽亦是同样目不转紧盯着那只猛禽的举动,思绪开始凌乱。 那猛禽似乎在以自己为圆心不停地盘旋着,就像是大海中暗流涌动的漩涡一般,死死地将马羽锁在它的视线内,让其不得脱身。 恍惚间,马羽思绪开始凌乱,更像是掉进海里的枯木不断翻滚着自己的身体,这畜生,难道是在消磨我的意志不成? 如果平时我有听父亲的话,上山前必藏有武器在身,那堪会落得如此被动的下场!难道年纪轻轻的,等待我的会是这样一个结局? 真的不甘心!呵!你那可恶的家伙!他下意识紧握拳头,思想却完全第一次被高度集中起来,时刻准备着进入如何应对的状态。 “马羽,接火!”焦玉的声音离他越来越近。 片刻之后,消失了好一阵儿的焦玉终于从侧面的丛林里闪出。他手提一支冒烟的树枯木,与他背靠背而立。 彼此之间,他们相互守护着对方,并与鬼枭对峙。 而随着他的出现,一股异味也从另一处小山头传来。 原本还是夕阳霞光铺满的山巅之上,突然间变得昏暗起来,周围仿佛被莫名地笼上了一层黑雾,伸手不见人影。又见山巅之上、林间处处,竟如漫天黑夜一般凭空升起阵阵暗黑的光影烟雾。 那火光如同来自地狱一般,炙热的气息扑面而来,哪怕只是正常呼吸,马羽都觉得全身内外一阵火烧之感,仿佛要将它的身体连同灵魂一起焚烧殆尽! 马羽从没见过如此诡异的烟雾,心中早已是惊骇莫名, 紧跟着,耳畔竟是突兀地响起一道尖锐凌厉的鹰啸之声。 马羽和焦玉都各自面色煞白,呆呆地盯着鬼枭的一举一动,心中既是惊惧不安,又满是后悔不已。 不知二人当初豪言状胆到来后山,又为何要好奇踏足阁塔,如今便是再想撤去,只怕是艰难万分。 鬼枭始终盘旋不下,不曾主动发起进攻,这可逼得马羽二人心急如焚,是攻?是守?奈何不得!突然,焦玉在耳边传来一声低语: “马羽,你先吸引它的注意力,我有一样东西,当是能迷困它片刻趁机,我们便迅速逃下山去!” 马羽二人自觉是不敌这等猛禽,却也不甘愿就此坐以待毙或束手就擒,因此只能听从焦玉所施一计。 马羽接过焦玉手上冒烟的树枯木,迎着鬼枭盘旋往复的身影,劈头就将手中的树枯木掷了出去:“畜生!有种你就下来,领教一下我的厉害!” 可那树枯木穿越黑烟,精准地掷向鬼枭,盘旋在它的线迹上。鬼枭却也是视而不见,不闪不避,只是微微振翅,速度更加快了几分,有如一道黑色的闪电一般,尖喙狠狠刺出。 不知所地,焦玉早已从地面另一处抓起一把黄泥,用干树叶包拢掷向树枯木。 顿时,树枯木如同那豆腐一般化作漫天碎渣,和弥散黄泥滚在一起,在黑色烟雾的热风下,燃燎起漫天火光。 鬼枭的身影被突然其来的火光包围,它翅膀越扇动火光越浓密,甚至迷茫视线。 鬼枭渐渐泛起了愤怒,它本是盘踞于此,驱赶一切闯入之人,竟被这俩黄毛小子惹怒一番,鬼枭却并未从感受如此之羞辱。 “硫磺泥!焦玉这小子肚子里的鬼主意真有两下。”马羽暗暗称赞。 焦玉却是猛地拉了他一把:“还愣着作甚?!趁此时机我们快逃下山去!” 二人当即转身,撒腿拼命逃跑。 却没等跑出几远,一声更叫尖锐刺耳的长啸声传来,二人皆是下意识回望,当下心里就凉了半截。 没想到那家伙用力猛地刮动羽翎,振翅之间,身体竟如同盾牌一般,将火光挡于身外,然后仰首向上直冲天空,逃离花光! 焦玉这下亦是面露绝望,马羽无可奈何,他心下发狠,沉声道: “分头走,能逃一个是一个!” 说罢,他竟是头也不回地直冲向鬼枭,似乎是想换得焦玉一线逃脱的生机。 鬼枭渐渐泛起了愤怒,它本是盘踞于此,驱赶一切闯入之人,竟被这俩黄毛小子惹怒一番,鬼枭却并未从感受如此之羞辱。 既然如此,它当即改变方向,径直从半空中朝着马羽袭来,攻势如同山崩海啸一般。 “畜生,住手!不可放肆!” 忽然,一个沉重的声音在一座石顶上响起,有如平地惊雷。 随着喝声响起,那本呈迅猛冲锋之势袭向马羽的鬼枭,却是微震羽翅,身形险之又险地从马羽身边飞速掠过,带起阵阵风浪,吹得马羽的身体如利刃划过一般生疼。 紧接着鬼枭身形化成一道优美的弧线,施施然落在参天古木的枝干上,慢条斯理地清理着浑身的羽毛,最后回看一眼,转过身头飞走了。 而也正是这时,马羽二人才发现,一个道人老者身姿挺拔地昂立在前面,表情不慌不忙淡淡地注视着二人,那睿智而沧桑的眼神如深海浩大一般。 这老者不仅能一声喝止鬼枭,只见他挥一挥衣袖,那山巅之上无所不在的点点火光,顷刻间,也在慢慢消退,令人浑身炙疼的热风也消弭于无形。 此时,老者这才缓声道: “畜生顽劣,惊扰了二位,是我大意疏忽!只不过,此地非是你门等所踏足之地,还是速速离去!” 老者如此神通,一看就不是自己能够招惹之人,竟听到他丝毫没有责备二人之意,反倒是让自己尽快离去,马羽二人那还敢拖沓。 只是焦玉满脸好奇之色,目光不停地打量着老者。 只见那老者一身道袍昂立在朦胧的黑雾之中,就如同是暗野中那一簇最耀眼的光亮。 黑白间,光影刺疼他们的眼睛。 等马羽他们睁大眼睛,雾气升腾,那模糊身影,渐行渐近。 马羽一把拉过焦玉,他们三步并作两步地乖乖往山下赶去 等二人离开了山巅的范围,那笼罩的黑雾终是散去,周围的一切再度变得天朗气清,绚丽的晚霞从林间穿行而下,在草地上留下斑驳的光影,一切又重回到那派鸟语花香的春日美景。 二人这才敢驻足回望,却见那山头上哪还有黑雾缭绕?参天的古木依旧是郁郁葱葱,可无论是诡异的阁塔、还是危险的鬼枭,又或是那不明身份的老者,却都已然消失不见,若非是惊起一身冷汗都仍未消去,二人只怕是还以为那不过是一场噩梦。 马羽、焦玉面面相觑像两只劫后余生的小鸟。 实在过于疲乏,他们坐在山脚下大口的喘气,很长时间后还能听到彼此心脏剧跳的声响,他们咕咚咕咚向嘴里倒水。 再回望身后的大山,当真像是谜一般。他们沉默半晌,马羽方才轻咳一声,打破了宁静: “此地之事,万万不可对他人言说,免得让好奇冒险之人,平平丢了性命!” 焦玉回想着鬼枭那迅猛的身姿和老者的诡异手法,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但浓重的好奇心仍是让他的内心如同猫挠一般直痒痒。 他情不自禁地回望山巅,嘴里喃喃道: “也不知你我所见之诡异,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何那老者隐居深山与那鬼枭为伍,没踏入得阁塔又藏有什么玄机?” 马羽闻言不由地哑然失笑,焦玉对待万事万物,始终有着天然的好奇之心。这性子,他唯恐焦玉会兴起重闯阁塔的想法,忙劝道: “无论出于何种原因,这不是你我所能踏足之地!” 见焦玉仍是一脸好奇的模样,马羽内心苦笑,却也不知该如何相劝。 经此一事,二人也没了继续游山玩水的心思,况且天色也渐渐黑了下来,山下人家已是灯火摇曳,马羽还得赶回菊泽村,二人便在山脚下告别,各自奔赴回去 惜乎在山上浪费了太多时间,这一趟高岗城之行,却是没能见上曼尧一面,只能再等下次赶集的机会。 咕咕!肚子打鼓声响,马羽顿时觉得有些饥饿,在那山上的一惊一乍,着实是消耗了不少精力,他直奔向菊泽村。 最近几天也不知是怎么了,无论是高岗城中或是乡间,总能见到帝国的骑兵在紧张巡视,一派风声鹤唳的景象。 忽然,前方的道路上传来阵阵嘈杂之声,是木器遭到撞击和破坏的声音,紧接而来—哀嚎,马羽心中奇怪。 他加快了脚步,一路上却听到不少老弱妇孺的哭声、喊声,从道路那头而来。 他的背脊不禁一冷,无法置信,这是错觉,赶紧飞奔过去,因为哀嚎的声音从村里的方向传来,他顾不上疲劳,拼命向村里奔去。 声音再次传来,少年的心脏加速跳动,他不断奔跑,奔跑。直到天色开始灰暗,感觉有些阴沉下来。 马羽愣愣地看着有些人在逃命般奔跑,不知发生了什么,远处一道火光冲天而起,染红了半边夜空,隐隐有嘈杂之声传来。 其间夹杂着妇孺老人哭喊之声、战马嘶鸣之声、金属铁器碰撞之声不绝于耳。 不好!马羽莫名地心中一紧,顿时大惊,那个方向,正是菊泽村!他飞奔似的朝着村中跑去! 第四章 围捕祸乱不知父踪 凶悍的帝国士兵排成密集的队形押送着几名囚犯,在他们威严的面前,囚犯们全部戴着镣铐,并被帝国士兵捆绑在几条高大的囚车木桩上。 两旁士兵们手执长鞘弯刀,冷峻的视线在人群中梭巡,似乎警惕着随时骚动的苗头。 通常,帝国士兵喜欢白天的时候出动抓捕,因为他们想要普通百姓亲眼看到,在帝国的统治下,任何反抗者都会面临生命被威胁所付出的代价,以达到杀一儆百,震摄四方的目的。 尽管这种暴行很不得民心,甚至有些残酷。 如果一旦靠近夜间突袭而抓捕,却显得更可怕,因为他们不想被捕者得到任何喘息的机会,也或者已经有充足的证据可以直接下达通杀令,而帝国士兵在夜间出动,比禽兽更可怕! 菊泽村只是位于矮坡林近郊的一个小村庄。 这里的人口并不多,是由几十户家庭组成,由于近年饥荒和战乱,这样规模的村庄其实并不多。 村民的日常生计主要来自于农耕作物,还有依靠附近的森林补取些资源,这一带原本属于偏隅的村,向来外围势力不敢轻易侵犯,除了偶尔碰上山上的猎人或前来采集草药的医师,地方税务官每年只会过来一次。 菊泽村基本上都是与外面的世界隔离着,少有外人往来打扰,只有偶尔听到山林上的飞鹰鸣叫和村郊黄羊奔跳时的声音。 但今天,周围却是充满马的嘶吼,人的哀嚎,还有呼喊,声音越来越清晰在马羽的眼前。 远远看到有些房屋烧着了,熊熊烈火,映现出数十名身穿铠甲的陌生人将小小的菊泽村广场中央围得密密层层,水泄不通;前方一排弓箭手侍候状态,恐怕连飞禽走兽都难逃一只。 全村百姓都被赶到村中的空场地上来,连那些饿得奄奄一息的老弱病残都被士兵们像拖柴一样拖去了。 天色一片灰暗阴沉,周围空气异常压抑,只有眼前熊熊火光映现出周围人群木立的情景。 马羽努力地往前靠,却无法分开人群,只听到广场中央传来一阵粗豪的声音。 “我可以代表整个帝国发出表态,我希望所有人都不要挑战帝国的底线和权威,我不想你们最后有着同样悲惨的结局。” 说话的是一个将军装束的男人,他身形彪悍,扁平的面部长着一只矮根鼻,但双眸间透出精明而谨慎的眼神,一身锃亮的铁盔伴着腰间佩剑发出铛铛的摩擦声。 马羽从未见过他,但常常听父亲描述过帝国军队的装束,再从他的穿着,肤色,相貌来看,应该是帝国军队的人,且是众士兵之首。他自始至终都用锐利的目光扫视着人群。 马羽的注意力被那将军身后的另外几个人吸引过去,他震惊地看到人群围集的广场中央,那是他的几个乡亲被绳索绑了起来,在他们身后,是一座高大的刑架。旁边一个副官带着满脸的怒容呜哩哇啦地大说一通。 “只要你们交出同伙的名单,我可以饶你不死。” 副官随后把脸靠近囚犯面前,用冷冽的眼神注视着他们。 “前段时间大通河溇江河官船被劫事件中,我们失去了重要的货物。” “拓跋戍将军非常重视这件事,曾派出搜查队追踪到方圆三十里之外,掘地三尺,谁知所经之处,劫船者却神秘消失,只找寻到一张图纸,有着帝国工场的重要文件。” “今日早上,有人举报,我们怀疑有人泄漏了帝国工场的秘密。” “将军府以帝国的名义,共犯同样面临是叛国罪的指控,你们还有什么反驳?” 被绑的几个乡亲默不作声,但马羽从他们的眼中里看出了答案。 “难道我们有人在给帝国工场做事吗?” 马羽开始觉得有些难受,他想要挤到前面对着副官喊叫,语音却卡在喉咙里,他无法分开人群,有种莫名恐惧感几乎快要压倒了他。 “敢追捕不敢面对强敌吗。” “呸!帝国的走狗” 为首的一人虽然心存恐惧,但依然没有表露任何妥协的声色,就像准备慷慨赴义的殉教者,面对有如漆黑暴风的来临。 “喔喔喔!” 将军把手一挥,旁边的士兵会意上前,弯刀刺入了几名囚犯的胸膛,像残忍锯一般,副官而无睹,鲜血四处飞溅,瘫软在地。 “不!” 马羽撕心裂肺地叫喊起,周围的村民见状,都不禁身体僵硬,毛骨悚然。 将军冷冷地俯瞰了一下倒在地上的几名囚犯,脸上没有任何杀人的表情,就像屠夫面对牲畜一般。 漆黑的浊流不断逼近,大家都很清楚,只要上前阻止,下场只有死路一条。不过村民们有时却又紧紧地靠在一起,挺起身,像一股洪流般前赴后继逼向士兵筑起的人墙,以更强烈的愤怒抹掉眼前的恐惧。 马羽大惊失色,究竟发生了什么?这些帝国的士兵为何要包围在此! 马羽心中惊疑不定,母亲应该还孤身在家里,若是发生了什么意外……?马羽不敢再往下想。他熟知周边的环境,借着夜色悄然躲开这些士兵的包围圈,摸进家里。 附近亦有不少帝国士兵,他们个个凶神恶煞,亮出冰冷的弯刀,沿着村道对每一间房屋,破门而入,疯狂搜索。看到青年以上的男子,会毫不留情地将其抓捕出来,各种惨叫的声音愈发清晰。 马羽躲在暗处,强忍鼻息,他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个熟悉的面孔,如今是满面骇然,惊吓到手足无力,只得被士兵活生生地拖了出来,押送到广场中央。 人群中有人骚动,士兵便停止抓捕而上前先行镇压。他们清楚知道,即使有人逃脱,也飞不出村里,因为,帝国士兵早已把村口围得水泄不通,甚至连蚊虫也飞不出去。 马羽趁机溜进家中,寻找着母亲的身影。 正好借着村中的火光,在窗口看到母亲躲藏在屋中的黑暗处。 “母亲!”马羽压低了声调。 他顿时忧极而喜,正欲翻身入屋内与母亲相聚,这才发现身前还有另一人影,待看清此人的面目时,马羽登时怔愣住。 只见此人中等个子,骨格精壮,穿着一件旧制式戎装棉挂,满是油污脏兮。粗黑的发茬有少许凌乱,可能连日来赶路,或是很久未曾梳理显得有些不自然的凌乱,宽厚的面庞,在昏暗中闪动着一对深沉的眼睛。 他身上带有钢铁,焦炭和冶炼场的气息,那是帝国工场的味道,正是他已有多日没见的父亲马跃,他怎么会在今晚突然归家? 马羽无声地翻窗而入。 “你去那儿了,羽儿。”母亲脸色仓白,眼睛掠过一丝恐惧,“我们很担心。” “外面有很多士兵巡逻。”父亲低声询问,“我们怕你有危险,一直在等你!” “我会解释,不过---”日子久没与父亲相见,借着暗黑的火光,马羽看见父亲两鬓有些微白,他单薄的身躯就像干风沙漠里的灯芯,随时会熄灭。 马羽低头回应,但下意识觉得重要的是村里有些不太对劲,但脑子里迷迷瞪瞪的乱成一团,一时半会儿也想不清楚究竟为何原因。 “村里是怎么回事?”马羽想要追问,却被父亲打断了他的声音。 父亲突然停了下来,迅速踩灭地上的烟火,抬手示意马羽不要发声,同时侧耳靠窗倾听外面的动静。 透过薄薄的窗壁,依然能听到外面的嘈杂声,而父亲却听到另一些东西。 在屋外的旁边,有人砸门,靴子的踏步声,铁甲的铿锵声,马镫的摩擦声纷至沓来。 “独夫骑士团。”父亲开始变的紧张起来,但他努力克制心中的慌乱。 马羽清楚记得,父亲曾经提过的独夫骑士团,是为数不多通过严格训练而直接列入帝国骑士团的人。它原本是守护帝国最高统治者,装备最为精良且是帝国最亲信的人担任统帅,后来发展壮大,一百多年前征服了中州大陆并统治至今。独夫骑士团显赫的家世和战功让帝国同僚上下得到默许。 难道今天的事和他们有关?又或者间接和父亲搭上了关系?马羽不敢想象太多。 忽然前门被人擂响,一个粗暴的声音在叫喊,“屋内的人听着,我命令你们马上出来。” “是搜查士兵?不…”母亲楞住了,她惊乱的眼睛扫视着每一扇窗户。 “快,从后门逃走!”父亲压低了声音。 只见父亲交耳向母亲咕哝了几句,然后从怀中塞到一封牛皮包裹着的信函到母亲手中。 “出了村便交给羽儿。”父亲的眼睛扫视着四周,“羊圈棚枯槽处有一条狭窄的通道。” 不。不。不。父亲!马羽紧张起来,而父亲却坚定地把挣扎的马羽推向母亲那边身旁。 “你们先躲到后山去,然后去找寻一位叫止止道长的人?”父亲的话有些哽咽。 “可你怎么办?”母亲的手抖震了几下。 “我来引开他们。”父亲坚定的眼神死盯着前门的窗口,透过昏暗的光线,他解下衣脖上的围巾,是一条红布巾一闪而过,“我不能连累乡亲。” “我要留下来战斗!”马羽紧握的拳头指节发白。 “别天真!你救不了他们!”父亲严肃起来,眼睛直瞪马羽。 “你只需记住,他们是帝国独夫骑士团的人。”父亲的声音固执,也更强大。 旁边传来火焰的烟味,士兵在外面点燃了其它房子。 “快跑,趁他们没闯进门之前。”父亲把马羽和母亲推出后门。 “不要暴露你们的身份,听我的话,羽儿!代我照顾好你的母亲,快走!” 前门敲砸声再次擂响,马羽低下了头,长出一口气,马羽被母亲死死抓住的衣裳从黑暗中绕出了家中。 就在这时,两名搜查士兵闯进了屋内,他们身后站立着一匹高大的战马,马背上的人一身黑铁战甲,非常光亮,在黑夜中勾勒出他健壮的身肌,他的脸上套着古怪金属做成的面具,从前额到下巴紧贴着他的面庞,炯冷的眼睛和凸显的颧骨清晰可见。风吹动着他黑色的斗篷,显得威风凛凛。 “独夫骑士!”马跃跺脚把地上的余灰暗暗踢进草床底下,士兵周围看看环境,屋子不大,只有十多步开外,一下便可了然,独夫骑士上下打量着面前的中年男子: “看来你是帝国工场出来的人。” 独夫骑士说话总是慢声细语,但语调犹如冷刀的锋芒一样足够伤人至深: “看来刚才屋内不止你一人。” 独夫骑士像干尸般毫无表情。 “大人,家人都外出了,只剩下我。”马跃佯装咳了几声。 “一人做事一人当,无光乡村们的事。” “看来你倒讲义气。” 他随即出击,像闪电一般的半弧光影划过低空,马跃来不及躲避,长枪已经把马跃的肩头朝下压倒在地上,士兵冲上前用膝盖死死压住马跃扭动的身体。 黑夜笼罩着马羽母子的身影,透过一条狭窄的通道,马羽与母亲已经无声无息地行来到村后的矮山林小道上。马羽接过母亲交给他的牛皮信函,这是他父亲留给他唯一的信物,他紧紧地握在手中。 远处之外,马羽回望熊熊火光的菊泽村,他失声尖叫起来,像是四肢失重无力。 一遍又一遍的哀嚎,直刺马羽的心,像是撕裂他的身体。 我要报仇,在每时每刻,直到死亡,要洗刷此时此地所有的耻辱。 他们还是逃走了 第五章 为保爱子北塔遭殃 已经远离菊泽村好一段距离,只要穿过大通河附近的小支流,前面便是靠近高岗山,马羽母子才稍稍放松了脚步。 原本两条河流交汇之处,是一片被淹没的浅滩,这里的渡口标识便是北塔。 作为前朝的建筑,驻守在渡口上的北塔早已被荒废多时,原本空荡荡的北塔之下,今夜的眼前景象全变,无数士兵在附近来回穿梭,正沿着河边巡逻。 即使偶有过渡的行人望到这些士兵,都惊惧得只剩下一双眼睛,远而避之。 为了躲避官兵的追捕,他们都只能抄小路前行。 母子俩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如难民一般。 母亲搀扶着木竹棍,因为她的腿早已被山藤或石块磨出了几道鲜红的血印,连日来,他们风餐露宿,走过了荒山野岭、丛林险泽,只想尽快前往目的地,逃离危险…… 天空暮色,传来一阵尖锐的鹰叫。 马羽抬头观望,虽然脸上的神情依旧坚毅,但却感觉寸步难行,为了日后能报血海深仇,他必须要活下去。 光明还没消逝,黑夜已经占据着半边穹苍,他沉默了许久,直至看到天际线下那道浅浅的山顶轮廓渐渐地被黑夜抹平,母子便又无声的消失于黑暮之中…… 只可惜事与愿违,兴许是他们想要避开北塔的灯光,趁着黑夜将近而遮掩着面容混迹在难民之中。 守道的士兵一眼就看出了马羽的不同寻常,迅速从中分出一人,一手按住腰间刀鞘,行至马羽二人身前,将他们拦了下来: “把你头上的布巾取下,抬起头来!” 剑拔弩张的气氛让难民们不由得停下脚步,纷纷注目而来。 马羽瞬间汗流浃背,低着头脑子飞速运转,试图寻找脱身的方法,可反复思量,却始终没有计策。 身前的士兵再次催促,见马羽始终没有反应,也有些不耐烦,当即上前要亲自掀开马羽头上的烂布巾。 可就在即将触碰的一瞬间,却见马羽身形猛然矮曲一截,伸手便从地上抓了把沙土,撒向士兵的脸。 这士兵躲闪不及,一下就被糊住了眼睛,霎时间惨叫连连。 胡乱挥舞之间,难民催而避之,马羽那还顾得上,趁机将母亲搀扶在身边,直冲闯过北塔,迅速向前逃去。 其余士兵大惊,纷纷冲了上来,驱开人群,拔刀直冲马羽。就欲抓捕,可一连番的变故,却让这些本就受惊的难民,更是如同惊弓之鸟一般,慌不择路地四散而逃,北塔之下乱糟糟的人挤人,士兵们追击之势受阻,等好不容易赶走难民之时,马羽已逃出老远,都快逃到河流边。 “追追追!” 士兵们连日来守值,好不容易才看到行踪可疑之人,又如何会轻易放过,纷纷上前追击而去。 靠近黑夜,前方河面生起烟雾,这里正是渡口!离河对岸最近的地方!只是三月的雨水多,江河再次潮涨。 马羽看到岸边漂流着一块烂船木块,正欲迅速取过来递与母亲,只觉得又饿又累,浑身酸痛,骨头仿佛被抽掉一般提不起劲来。 可能连日来赶路,只是摘些野果充饥,渴了雨水润喉,如今更是饿得两眼直冒金星,只是他不会在母亲面前展露出柔弱的一面,便强行振作精神,拖着沉重的脚步去取木块。 不多时,马羽已经把母亲和木块一起推到渡口,他们想要渡河。 若是寻常时候,马羽大可自己游过河对岸去,躲避追兵,可如今带着母亲,没有船家的话也就没有渡河之法,马羽只好和母亲顺着河水漂流的方向而行,也不知该去往何处,只要前进,前进,只要能远离那些杀人不眨眼的帝国士兵们便可。 此时,母亲也饿得脸色发青,只觉得眼前天旋地转,仿佛随时都要昏厥一般,她已经身体疲软,无力撑起木块,更何况河水又急,夜里根本分不清方向。只听到久未说话的母亲突然开口说话,声音沙哑得如同磨盘一般。 “羽儿,追兵近了……” “别管我,你自己逃,活下去!” “不,无论如何也不能丢下你!” 北塔之下,士兵不下十人的队伍直奔着二人而来,口中不知呼喊着什么,因为话语却被河流的水声踏碎而听不清楚。 没想到已经逃出这么远,还是被追上了!马羽心急如焚,他们久逃困乏,如何能避得过训练有素的士马?莫非自己和母亲,如今就要将小命交代于此了吗? 在他怀中的母亲似乎也意识到这一点,通体肌肤开始变得冰凉,整个人僵硬得如同一尊石像一般。 马羽的心也如同被千刀万剐了一般,疼得他几乎难以呼吸,眼泪霎时间夺眶而出,模糊了视线。 身后士兵们的已经点亮火把,光芒晃动,已经能照亮河边的马羽,士兵们不堪入耳的辱骂声也能清楚入耳。 此时,马羽已无计可施,他停下脚步,无奈地长叹一声,就欲束手就擒,可也正是在此时,本是一动不动的母亲却是猛地躁动起来,挣脱了木块,站在马羽身前。 “母亲?”马羽看着母亲眼神中莫名的决绝。 不知母亲是何打算,只得愣愣地唤了一声。 却见母亲泪眼婆娑,在马羽茫然的目光中伸手轻抚了一下马羽的脸庞,手掌冰凉,指节因整日操劳的缘故,满是粗糙的老茧,她眼神灼灼地望着马羽的脸,似乎要将他的面容牢牢地刻在脑海中,语气喃喃地说道: “羽儿,我要与你父亲相见,爹娘不在你身边,你定要好好照顾自己!” “记住,要活下去,才是爹娘唯一的希望!” 母亲吃力地加高声调让马羽能清楚听到。 听到母亲这番言语,马羽心中悚然,浑身寒毛直竖,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后背而起,席卷全身每一个角落。 他面色发白,下意识反手握住母亲的手掌,张开嘴想要说些什么,可却又觉得心如刀割,泪水已模糊了双眼,话语哽咽在喉咙之间,一个字说不出来。 此时,母亲却是带着温柔的笑意,一如往常那般,她轻轻挣脱开马羽的手掌,接着伸手猛一推马羽的肩膀。 母亲的力道并不大,却带着一往无前之势,推得双腿发软的马羽一阵踉跄,向后跌去。他本就背靠河流,被母亲这一推,竟是直接栽入河中。 黑夜的河水泛着些凉意,却丝毫不及马羽的浑身冰寒,湍急的浪头将他拍入河中,他奋力地浮出水面,一眼就看到母亲在岸边注视着自己的身影,双目之中满是留恋,在她的身后,是来势汹汹的士兵已近在咫尺。 也不知马羽能否看得见,但母亲仍是鼓劲般地朝他点头微笑。 “不!!” 河流的冲击冲力让马羽目眦欲裂,一声悲鸣,可刚一张嘴,河水却一个劲儿地往他嘴里灌,呛得他半个音节也发不出来。 他亲眼看见母亲孤单的身影一往无前地冲向士兵队伍,身影高高跃起,就如同在风中摇曳的蒲公英一般惨然地画出一道弧线,然后摔落在地。 她为马羽争取更多的时间让其逃脱。 “不!” 分不清河水与泪水交织一起,马羽悲痛欲绝。 他手脚并用,奋力游弋,试图重新登上岸边,扑向自己的母亲,可他饿了半晌,又马不停蹄地奔波大半夜,早已是精疲力竭之时,双手双腿像石头一般坚硬而沉重,即便他再如何用力,却也丝毫没有靠近河岸,只得顺着浪涛起起伏伏,被冲走 “不知死活的玩意!” 那领头的士兵看着已经没了生息的女子,却是没有丝毫恻隐之心,反倒是发出一声不屑的叱骂:“妄图以一己之力对抗?与螳臂当车有何异?” 身边的手下皆是一通附和,又有一人尖声问道: “大人,那人跳水而逃了,我等该如何是好?” 领头的骑兵望了望马羽在水中起起伏伏、奋力游弋的身影,他们也无船只可渡,无法乘机追击,既然如此,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冷笑,沉声道: “张弓搭箭,给我射死他!” 说罢,他一马当先地解下背上强弓,一连数箭直射而出。 手下们纷纷效仿,一时间铮铮的弓弦声响彻整个河畔,连绵的箭雨激得本就湍急的河流更是掀起惊涛,直到一众士兵皆清空了箭袋。 也不知晓射中马羽没有,但眼瞅着河水越来越涨,已经不见马羽挣扎的身影,一众士兵皆是发出残忍的笑意,拨转头来,兴致地离去,竟是全然没把两条性命当做是一回事。 此时的马羽后背被箭矢所伤,鲜血汇入河流中,消弭于无形。他就如同惊涛骇浪之中的一快枯木,身不由己地随着河水起起伏伏。 河水不断地从他的口鼻灌入体内,窒息的感觉让他眼前发黑,已然感受不到四肢的存在。 莫非,自己的性命就要葬送在河流之中?这悲观的想法才刚刚兴起,脑海中就已闪过父亲、母亲,那为了能保住自己的性命而毅然决然的背影。 “不!父母为我而死,我又岂能轻易葬身于此?” 他不知哪来的力气,奋力游出水面,微暖的夜凉之风灌入口鼻,让马羽的精神亦为之一振。 他强忍着身上的伤痛,拼尽全力滑动四肢,竟真的是在力竭的最后一刻,摆脱了浪潮的纠缠,重新到了另一岸边。 两岸的景色颇为陌生,再也不见那些残忍如豺狼般的士兵,也不知他到底随波逐流漂了多远。 周围已无任何人能威胁到马羽的性命,他终于是松了口气,再也抑制不住浑身的倦意,躺在岸上,昏晕了过去。 次日清晨,阳光挥洒而出,刺得仰面躺倒的马羽眼皮一阵灼疼,他吃力地睁开双眼,想要翻身坐起,可大半个身子却没有任何知觉,整个人如同雕像一般瘫倒在地,丝毫动弹不得。 而随着他微微睁开眼睛,却听到身边一道惊雷响起: “嚯!还活着,眼珠子还滴溜乱动着呢!” 另一声音远远地回话:“既然还活着,那就抬上船去,一起拉去奴隶区咯!” “得嘞!” 身边的声音应了一句,接着麻利地将马羽的身子丢上一小木舟上。 隐隐约约中,传来买卖的声音。 沿着河岸丢上路边的马车之上,同时此人还问道: “黑胖子?这小子看着半死不活的,身上还有伤,都不知能活多久,这人能卖几个钱?” 却听那人说道: “一个子儿也是钱,可别拿小钱不当钱!至于这小子,我看还年轻精壮,定能可去军营部充当探马赤,那帮家伙可不挑挑拣拣!” 这俩家伙,是人贩子! 听着对话,曾一度心中惶惶,没想到如今逃出帝国士兵的虎口,又落入了人贩子的狼窝。 他可不想被这些人贩子卖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去,他拼了命想逃下车,可身子骨却丝毫不听使唤,意识迷迷糊糊地,就连想张嘴说话也做不到,只得身不由己地任凭二人拉着自己奔走了大半晌,才停在一处军营前,又被那人扛着,脚步虚浮地从车上走了下来。 一个身形中等、手背上纹身的中年人站在军营门前,对门前的一个士兵打扮男子连连作揖道:“官老爷,连上此人,正正好给您凑够了二百人!您看看这账,什么时候能结给小人呢?” 那人看看了连站着都成困难的马羽,皱起了眉头,不过却也并未说什么,只是淡淡地说了句:“把人扛进营去!”接着又随手丢给黑胖子一带碎银子,那人当着面打开碎银数了数,顿时喜笑颜开: “官老爷日后若是还需要补充壮丁,随时联系小人!” 说罢,他招呼着从营内走出的手下,也不拖沓,当即驾着马车扬长而去。 马羽被随意地摔在营寨中的地上,粗鲁的行动牵动了他一身伤势,他的意识顿时变得迷迷糊糊,耳边满是嘈杂的人声,他有心想看看仔细,可眼皮子却仿佛坠着巨石一般睁不开眼,最终只得昏昏沉沉地睡死过去。 午后,刚又下了一场倾盆大雨,乌云渐渐向远方散去,湿漉漉的泥坑雨水积起,迅速向地势低洼的营地漫延,雨后一片狼籍。 原本邋遢的奴隶区外壁帐营更是东倒西歪,泥浆四溅。但这一刻不会影响陆续出来活动的村民士兵,因为在灾雨季,这是难得一见的晴朗好天气。 “全体集合!” 奴隶军营外传来领队的怒吼,马羽猛然睁开双眼,被拖了出去。奴隶军营外,是一众衣衫褴褛、蓬头垢面之人,他们都是奴隶。 奴隶军营区是各类杂人,乱哄哄地像个猪圈,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汗臭味、屎尿味、臭脚味混杂在一起,令人作呕! 可马羽却始终面色如常,自打被人贩子卖入这奴隶军营之中,除了日常训练,其余便是后勤劳动,从那以后,他已经习惯,如今却早已是见怪不怪了! 时间已近半年之久…… 某日,银灰色的乌云渐渐向远方散去,阳光洒落在军营区,空气大好。 这是第一次,奴隶们要随军出征了。 …… 这是乌沙城军队第二次出征匈加族人的行动日,所有整装待发的士兵纷纷提前而来集合。 “马羽,还不快收拾行装给我滚出来!”军营中有人喊道。 “真可气,一大清早就扰人清梦!”马羽倒头在帐营内蒙头大睡。 队伍后列一个声音向不远处的一间帐营内叫道,说话的是个十六七岁的大男孩,身穿一件浮饰精雕的盔甲,甚至可以说过度自我炫耀,且不说这身盔甲的防御力如何,它显然过大略为笨重,阻碍骑士的行进。 即使他用极其缓慢的速度前行,盔甲刃然发出吱吱的相互摩擦声,足以让数十米以外的敌人察觉到骑士的存在,这些足以令他致命。但骑士未注意到这一点,他甚至感觉自我良好,觉得没必要刻意隐藏自己的行踪,他自信可以击败世上一切强敌,因为他自信拥有这身高级的装备。 马羽记得他是这队的头儿,是为数不多没通过合格训练而直接列入独夫骑士团的人。 他原本不配这身装备,这大概跟他的父亲有关系,骑士显赫的家世让他这身装备在同僚之中得到默许。 独夫骑士团通常会把征服而来的难民赦免来作为奴隶,经过挑选,然后训练成攻城陷阵的先锋军,即探马赤。战死的就当炮灰,能活下来的就留作做守城人。 而马羽是个刚买入训练来的小奴隶,所以自然而然地,被划分到奴隶队伍出征这样的奇葩一派,成为探马赤。 相对的,奴隶出身的探马赤则显得寒酸可怜,他们不仅没有任何的防护装备,就连衣服也是由粗糙的麻布制成。 毕竟在这种年代,没有任何地位的探马赤若在战斗中死去,是极其平凡的事,而给低下的探马赤配备任何装备都只是浪费金钱。 马羽背起沉重的补给品跟着大队的步伐,以同样的速度前进着…… 第六章 逃亡路上巧遇长袍 正值晌午,烈日如炬,即便是双眸紧闭,瞳孔依旧是被刺得生疼,马羽悠悠转醒,周身的剧痛让他倒吸一口凉气。 环顾四周,目光所及之处皆是一片尸横遍野、血凝如胶的景象。刺鼻的血腥中夹杂着烟火味,炙热的气息经久不散,残肢断臂和战旗残梗混为一体,状若地狱般恐怖。 马羽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如此残酷的战争,战场上的士兵仿佛失去了人性,像一群只会杀戮的野兽。 马羽亲眼看见和他一起入征的战友,被骑着马的敌军直直地冲过来砍了头颅,滚到马羽的脚边。在马羽还在惊愕之际,杀了战友的士兵又被人从马背上射了下来。 有的士兵即使身中数剑,但仍然嘶吼着做最后的殊死搏杀。两个多小时的恶战,士兵们的惨叫声充斥着整个小山丘。 这令人窒息的血腥味让马羽想起了家乡被灭门的晚上,母亲誓死保护马羽是触动他内心最痛的回忆。 是战争,是这无情的战争让父亲一去不返,让自己的战友马革裹尸、惨死荒野,让菊泽村被屠杀得几乎殆尽,只剩自己孤苦伶仃地存在于这乱世之中。 马羽恨透了战争,战争只是统治者争权夺利的工具,对他们这些平民百姓却意味着家破人亡。 经此一战,马羽决意不再充当探马赤,不甘心做统治者的工具而卖命,此生,他誓要报灭村之仇。但是,无武技傍身的他,要想在这乱世中存活下去,谈何容易? 马羽一瘸一拐地拖着满是伤痕的身躯,在余晖下艰难地穿过丛林,模样颇为狼狈。他的衣甲早已在战斗中被划破,满身血垢,披头散发如同从地狱中走出的恶鬼一般骇人。 不知走了多久,他忽然听闻远处阵阵破风声袭来,隐隐还伴随着追杀声。 马羽心生疑惑,此地战争方才结束,死者枕籍、血流漂杵,寻常百姓断然是不敢来此地的,那么来者是敌方?又或是自己的部队? 无论是哪一方,刚在鬼门关上走了一趟的马羽都不想和军队再有任何交集,他们肯定是清理幸存者,于是,马羽咬咬牙便躲进了密林之中,留心观察。 随着打斗声渐渐逼近,一行人马出现在马羽的视野中。 当头两人皆是一身长袍,盖着兜帽,看不出身份。可随后十余名凶神恶煞之徒,一身贴身短打劲装,黑布蒙面,同样是不知庐山真面目,但两方架势对峙,剑拔弩张。 “文刚老贼还想逃?王仁浦都已兵败伏诛!你区区一介幕僚又能逃哪去?不如束手就擒,或许我还能留你全尸!” 一众杀手的领头之人提刀冷笑,声哑如石磨,令人不寒而栗。 怎料,名叫文刚的长袍之人却是不甘示弱,手腕翻转间,一把匕首在袖袍之下露出寒光: “既然穷追至此,要战便战,何必逞口舌之利?” 他转视身旁的一人:“左超!此等助纣为虐、残骸乡民之人,死不足惜,速战速决,送他们上路罢!” 言语之间,竟是丝毫没有把这些宗王府派来的杀手放在眼里。 杀手们无不勃然大怒,也不再废话,身形交错间,配合默契地向着两位长袍者袭来,刀刀凶狠、直逼要害。 马羽静静地匍匐着,一动不动的像一尊石头,与丛林浑然融为一体。 他虽不知那两位长袍者是何方神圣,在十余名杀手的围攻之下依旧镇定自若,但毕竟双拳难敌四手,想来二人即便是有着通天之能,也不是那群杀手的对手。 他只期望这群杀手们在解决了这场争端之后,能尽快离去。千万别发现自己,毕竟他好不容易才在一场战争中捡回了一条小命,可不想再被抓回到军营之中。 林中阵阵惨叫声四起,马羽小心翼翼地打眼望去,眼前的场景却让他难以置信。 只见其文刚身形轻盈,脚尖一点便高高跃起,在树梢间穿行畅通无阻,灵活得如同山中猿猴,杀手们手中的刀影密不透风,令人窒息,却连想要碰到他的鞋底都是奢望。 而另一名叫做左超的人更是简单利落且快得很,他体格健硕,奔袭如猎豹般一往无前,每落下一步都会在地上划出一道光影弧线;杀手的刀锋落在他的身上,竟诡异地发出金铁碰撞之声,却留不下半点伤痕,徒做无功。 此二人或缥缈或悍勇,御敌之法大相径庭,但相似的是,他们手中匕首的寒光,都在落日余晖之下越发熠熠生辉。 寒光所到之处,皆是带起血雾升腾,那些原本还嚣张跋扈的杀手们,此时却如同镰割麦穗一般瘫倒在地,短短十息之间,惨叫声便已戛然而止。两位长袍者昂首而立,与倒地而死的尸体形成强烈反差。 观其死状,无不是咽喉受创、一击毙命!此二人的功夫可真是了不得,以少击众却游刃有余,在杀手的围杀之中如同闲庭散步,手法之干净利落,杀一人如杀一鸡。即使刚刚经历过一场血与火残酷战争的马羽,也是前所未见,只觉得神乎其技、目眩神迷。 “走,左超,迟则生变!”年长的长袍者沉声道,左超恭谨应诺: “是!文刚大人!” 二人再度将容貌隐于兜袍之下,委身于黑暗之中,联袂离去,从始至终连看都没看地上的尸首一眼,也不知近前的密丛中,竟还藏身着一个紧张窥视的马羽。 战斗止息,两名长袍也渐行渐远,马羽提起的心渐渐放了下来,正想挪动身形反方向逃匿,眼角余光却瞥见刚才倒地的尸体中,一名杀手竟诡异地坐了起来。 马羽差点被这一幕吓得尖叫出声,刚挪动的半个身位,已然是僵在原地,不敢再有任何异动。 只见一名尚且生还的杀手偷偷起身,目光愤愤地盯着文刚二人离去的背影,接着张弓搭箭、一箭射出,箭矢精准地穿过丛林,直取文刚的后心。 马羽将这一幕尽收眼底,他与杀手的距离并不远,能够清楚地看到这名杀手咽喉上的伤口并不深,至少不足以一击毙命,此人竟是带伤诈死,等文刚放下戒备之心后再度发难,真是狡诈之徒! 此时,马羽惊魂未定,心神不宁,见此情景,竟是一时没忍住大喊一声: “当心偷袭!” 话刚脱口,他便后悔了,这两方狗咬狗,自己掺和进来作甚?况且他藏匿于此,骤然发声,岂不是会被那长袍当做杀手的同党而被解决? 果如他所料,他的惊呼声在寂静的林中如平地惊雷,文刚顿时有如惊弓之鸟,迅速回头,却瞥见冒着寒光的箭矢已然飞至眼前,文刚顿中一声闷喝,双足起跳,一个后翻跃至半空,徒手抓住飞掠的箭矢,竟是转身顺势直接扔了回去! 箭矢的声势比来时更甚,带着尖锐的破空声,从杀手的咽喉处穿透而出,留下两指宽的伤口,血流如注。杀手呜呜地痛呼几声,便眼神涣散,瘫倒在地,这回是不再动弹了。 还没等马羽从文刚神乎其神的一招中回过神来,却听到“咚咚咚”的脚步声传来,扭头一看,左超那健硕的身影已袭至眼前。 见左超竟一言不发就暴起攻击,动作之快令马羽心中大骇,再也顾不上浑身的伤口,就地侧滚脱离了藏身的草丛。 锋锐的匕首从藏身之处划过,力道之大炸起草梗漫天飞扬,只要再晚上一瞬,定是落得个横死当场的下场,马羽后怕不已,吓出了一身冷汗。 见一击未中,左超有些愕然,接着似乎觉得丢了面子,登时怒目圆睁,手腕翻转反握匕首,再度发起进攻。 马羽却是一口血痰吐出,剧烈的动作牵动了他的伤势,五脏六腑都如同刀割一般痛不欲生,看着左超步步逼近,他能够感受到左超在那长袍之下,肌肉凸显、精瘦有力的身躯,一看就是个练家子,自己恐怕难成敌手。 不过成事在人,要他就此屈服受死,断然是不可能!便是死,他也要站着死!他咬了咬牙,站起身来,直视左超,两眼目光如炬、毫无胆怯之意。 左超一步踏出,身形顿时如同离铉之箭,转瞬之间就已袭至马羽身前。 匕首上的寒光让马羽不寒而栗,强烈的求生欲望驱使着他险之又险地闪开这一击,随手在地上捡起了杀手的大刀,劈头就是一刀砍下。 马羽虽然自幼跟着父亲打熬根骨,算得上半个练家子,且还有战阵经验,但他却从未用过大刀,哪懂什么刀法,这一刀劈下朴实无华,没有半点章法。左超甚至都没有回头看,只凭着破风声就稳稳躲过这一刀,反手又是一拳轰向马羽的手腕。 马羽身上带伤,已然力竭,早都握不稳大刀了,只是他也心中清楚,若是没武器,那可就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了! 于是他竟咬着牙硬接了一拳,趁着臂腕酸麻之前,猛然抓住左超的手腕不放,又是横向一刀斩出。 左超没料到眼前这小子韧性十足,那堪退出了半个身位,手上的袍袖却是被破开了碗大的口子,露出其下肌肉虬结的手臂来。 即便是刚才面对数名杀手的围追堵截,左超也依旧是游刃有余,未受半点伤势,可如今居然被个连刀都拿不稳的臭小子搞得如此狼狈?只觉得面上无光,怒从心头起。 他一声怒喝,手臂猛然发力,挣脱马羽的束缚,继而铆足气力,左右开弓,一拳一匕交相掩攻,如天罗地网般袭向马羽,马羽横刀胸前苦苦支撑。然而。他本就是带伤之身,体内已无余力,只坚持了几个呼吸回合,双臂便没了知觉,再也握不住手中的大刀。 随着刀刃脱落在地,马羽胸前中门大开,没有了任何防御,左超双眼精芒吐露,抓住时机正握匕首,势如雷霆般袭向马羽,誓要取下他的项上人头。 马羽眼睁睁地站着,那带着凌冽寒光的匕首在自己眼前逼近,脑海中浮现出昔日村中遇袭,父亲、母亲为了保护自己时那坚定而决绝的眼神,耳边回响着村民们惊恐的尖叫之声,马羽顿时悲从中来,闭目痛呼: “爹!娘!孩儿今日终究难逃一死,血海深仇,只得下辈子来报!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来世定取仇人之血,以告慰我菊泽村枉死的村民!” 马羽已做好准备慷慨赴死,却惊闻耳边传来文刚一声呼喝: “左超,住手!” 左超一惊,迅速改变手中匕首的袭击方向,不过毫厘之间从马羽的衣衫划过,凌冽的刀锋却依旧在马羽的左肩上划出一道伤痕,血星冒起。 “大人?”左超有些纳闷,不知文刚为何要突然阻止自己,方才的错力让他也颇为难受。 却见文刚稳步上前掀开罩在头上的宽大兜帽,露出其下虽已年近花甲,却依旧精神矍铄的容貌,皱眉看向马羽: “你是何人?为何埋伏于此?” 起先,他也和左超一样,认为马羽是这些杀手的同党,可观其相貌、着装,都与杀手有着不同的区别,并且身披数创,气血两亏,已然是强弩之末,显然无法对自己造成威胁。 文刚仔细打量马羽一番,勉强辨认出他身上破烂的衣裳,似乎是军队中的粗制服,这等劣质的军服,文刚只在探马赤军身上见到过。 是了,犹记得到来此地之前,他曾听闻在此地不远处有过一场战争,听说帝国地方军吃了一场败仗,五百兵将尽数殆亡,那么眼前这小子,是此战的幸存者?还是逃兵? 果然,只听马羽干咽一口: “我叫马羽,原是菊泽村人,被人贩子当奴隶卖入军中,充当探马赤,先前一战大败,幸运捡回一命,我不想再回军中,便隐入山林,恰巧从此地路过,并非有意偷袭。” 这番说辞倒是和文刚的猜测并无出入。 这么说来,马羽还真不是杀手的同党,既然不是同党,那便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回想起先前的惊险一幕,倒是文刚心境沉稳,也是不由得有些心有余悸,他与左超一路从宗王府突围而出,多日隐藏行踪、在林中潜逃,早已是身心俱疲、精神萎靡之时,就连往日里自傲的杀人技,也留下了漏网之鱼。 若不是马羽出声提醒,自己差点就中了卑鄙之徒的偷袭!由此说来,他对马羽还挺感激,并不想为难于他: “你走!” 大起大落得太突然,马羽既惊魂未定又欢喜之极,当即向后挪步,准备离开,却见左超表情肃然,沉声道: “文刚大人,万万不可!大人如今是被通缉之身,若是被人发现了行踪,那宗王府的人定是闻风而至,届时便插翅难飞!” 文刚起先并未想到这一点,得左超提醒后脸色也是沉了下来,正如左超所言,他如今戴罪潜逃,是个被通缉之人,宗王府寇达誓要他的项上人头,他此行前往高岗山与旧部下汇合,是万万要隐蔽的行事。 “机事不密则害成!” 若是文刚不慎暴露了行踪,仅仅折了他二人的性命还是小事,万一牵连了高岗山上的弟兄们,后果断然是文刚所不乐意见到的。 眼瞅着文刚的表情复然又变得冰冷,似乎有采纳左超意见的意思,马羽也着急了: “我与你二人素不相识,也无冤无仇,你们从哪来?又去往何处?都与我无关,我也非喜嚼口舌之人,自不可能暴露你们的行踪!” 文刚沉默不语,他与马羽初次相见,也不知马羽的为人,马羽的保证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说服力,从当前的情况考虑,除掉马羽免得他暴露了自己的行踪,方才是上上之选。 然而他毕竟不是忘恩负义之人,马羽终究是救他一命,要让他转头就取了马羽的性命,他实在是做不到。 文刚内心纠结良久,方才想出了一个折中之法,沉声道: “你有恩于我,我不杀你!但我的踪迹需要保密,也不能就这么放你离去,不如……你随我等一同上山,等风头过后,再还你自由,如何?” 这个决定是文刚心血来潮,但也是真心实意,他对眼前的这小子是颇为欣赏的。 马羽先是被迫委身于帝国地方军队,而后又对元邦军心生失望,不愿再为其效力,此番经历与自己何其相似,让文刚对马羽莫名有种同病相怜的感觉。 且马羽面对死亡威胁依旧坚毅顽强的眼神、虽略显青涩但不失灵气的武艺,也让文刚觉得这是个可塑之才,久违地兴起了爱才之心,这才有了招揽之心。 而面对文刚的意愿,马羽是打从心里不想接受的,一来,他刚从战场上捡回一命,只想找个僻静之所休养生息,并不想卷入文刚所面对的麻烦事中;二来,他肩负血海深化,复仇已然成了他此生最重要的事情,若是跟在文刚身边,也不知道要到猴年马月才能有机会。 但他环视文刚、左超二人,只见他们一左一右互为犄角,大有一言不合就暴起杀人之意,虽说经过菊泽村那一夜,马羽早已经看淡了生死。生亦何欢、死亦何惧!可他背负着血海深仇未报,就这么死去,终究是心有不甘,若能留住性命,徒个日后,自是最好。 马羽不由得苦笑,他心中清楚,事已至此,他根本就没有任何选择的权利,只得低叹一声: “我知道了,我跟你们走!” 文刚二人紧绷的身躯终于是放松了下来,文刚孰视着马羽淡淡地微笑着: “天命如行,你做了个明智的决择!” 三人便齐驾一起向高岗山出发 第七章 假借籍口下山寻人 三人此行的目的,名为高岗山,距离并不远。 但因马羽身受重伤而无法长时间奔走,而文刚二人却又要隐蔽行踪,无法走官路,只得选择林间夜里穿行。 因此三人走走停停,足足用了五天,方才看到高岗山那群峰跌宕,郁郁葱葱的山头。 在同行的这五日时间里,马羽对于文刚二人的身份产生了极大的好奇。 一来,二人的武功实在高超,在马羽生而为人的十六年间,就从未见过有人的武功能与此二人相提并论,那怕是自己向来崇拜的父亲马跃,只怕在二人手中,也坚持不了几个回合。 二来,他们二人,即便是从始至终都自称为下人的左超,平日里的一举一动,都显得气度不凡,和马羽所接触到的那些乡野之人比起来,简直就是天壤之别,看起来应该是身份非常。 马羽还清楚记得那群杀手说过,文刚乃是王仁浦的幕僚,可惜马羽涉世未深,在被迫加入探马赤军以前,都是在外眼见耳闻,压根就不知道王仁浦是个何许人也,自然也不清楚文刚究竟是个怎样的人物。 “终日亡命奔波、避风潜逃,终是有惊无险,如今抵达高岗山,只是不知道葛温、成武是否成功突围,又能否平安与你我汇合。” 文刚隐于密林之间,望着近处陡峭险峻的高岗山影,叹气呢喃。 文刚与葛温、成武素来交好,三人在王仁浦府中时便意气相投,引为同道,当初宗王府事变,王仁浦身败,他二人与葛温、成武分头突围,相约在高岗山上汇合,投靠山上一支义军,也不知他们逃出来了没有,文刚心中着实是有些百感交集。 左超知其心中所忧,出言宽慰: “文刚大人勿忧,葛温大人、成武护卫的武功皆在我之上,料理些许小不过易如反掌,且他们二位昔日往南突围,赶来高岗山的路程较之我们还要近上不少,说不定他们已经在高岗山上等候大人了。” “但愿如此……”马羽蹲伏在二人身后,有一茬没一茬地听着二人交谈,目光环视左右,有些神情不屑。 高岗山常常耳闻,但此前未曾来过,却也在父亲的口中有所得知,这里是“山势虽险,然山灵水秀之地”,如今亲自踏足父亲所描述过的地方,脑海中回忆起父亲的音容,不由得有些黯然神伤。 沙沙沙忽闻山道上传来阵阵脚步声,有三人从山上联袂而来,马羽认不出来者何人,可左超一看来人的模样,却是满脸惊喜: “文刚大人,来人正是葛温大人与成武护卫!他们果真是已经成功突围了!” 文刚的眼力远超左超,早已提前一步认出两人,脸上的阴霾也是一扫而空,自突围之后多日来第一次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意。 三人走出密林,迎了上来,生死别离之后再次相见,自有寒暄一番。 马羽无所事事地垫在众人身后,细细打量。 那两位名唤葛温、成武的人,皆为壮年,相貌并无出奇之处,但都是身强体壮,龙行虎步,一看就是实力超群的高手,且二人皆是气度不凡,举手投足间自有风范,想来是与文刚差不多,身居高位久矣。 另有一人相比起葛温、成武二人,则是要普通得多,虽然身材高大,但身形崚嶒,看上去是一副庄稼汉的打扮,丢到人堆里也绝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听他们交谈所知,此人正是高岗山上自称义军分支的暂代首领陶老四。 陶老四此时正满脸堆笑,在文刚几人之间周旋。 文刚几人能前来投奔他,可是求之不得。这些人的实力超群,能为义军的实力带来很大的提升,而且这些人此前都是宗王府中的幕僚,知道不少朝廷上的秘密,若是能让他们分享情报,对义军今后的帮助定是大有裨益! 当他的眼角余光扫到在侧等候的马羽,陶老四心中很是疑惑。 文刚四人他都认识,偏偏这个马羽却是个生面孔,正准备旁敲侧击地打探一下马羽的身份,可一看清马羽身上的衣物之后,他却是勃然变色: “探马赤的制服!你是元邦国军队的人?” 话刚脱口,陶老四已然掏出了腰间的朴刀,一步踏出,直扑马羽而来,竟是连招呼也不打一声,就暴起突袭。 这可怪不得他大惊小怪,高岗山人数虽少,但也是义军的分支,与元邦国军队自然是水火不容,欲除之而后快。 而且高岗山上的义军,一直都隐藏在暗处,窃取元邦国内部的情报,传递给义军主力部队,因此也被元邦国视为眼中钉。 若是被元邦国朝廷得道自己一行人躲在高岗山,那只怕要不了多久,弟兄们都会遭受灭顶之灾! 想到这些,陶老四紧盯着马羽,目光愈发冰冷,他誓要将马羽就地灭口,免得被元邦朝廷的人发现行踪。 马羽哪里想到一行人正在寒暄之时,与自己素不相识的陶老四竟会突然发难,一时不察,等反应过来时,陶老四高大的身形已近在眼前。 万幸的是,这名陶老四看起来似乎并非武艺高强,实力不仅比文刚,左超他们要差得多,只怕是连自己都不如。 因此,在短暂的惊愕之后,马羽迅速地冷静了下来,见已经避无可避,他也是干脆,居然不退却反进,瞬间压低身形,整个人窜进陶老四怀中。 正如马羽所猜测那般,陶老四虽为义军,但高岗山是当地一个小分支,职在收集情报,并非有多么高深的功夫,一刀劈出也是毫无章法,再加上他身高臂长,被马羽拉近了距离,反倒是一刀劈了个空,没能伤到马羽丝毫。 马羽一脚穿进陶老四双足之间站稳脚跟,左肘上挑击打在陶老四握刀的手腕。 陶老四吃痛,手臂酸麻,竟是无力握住手中的刀,马羽得势而不饶人,两脚发力带动上身,舍力一肩撞在陶老四的胸膛。 陶老四顿时痛呼出声,连连后退,可脚下却被马羽一绊,顿时仰面朝天、四仰八叉地摔倒在地,颇为狼狈。 一旁的文刚四人将这一幕尽收眼底,陶老四发起进攻时,文刚本有意阻拦,但为时已晚,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陶老四吃了个大亏,而一旁的葛温、成武皆是看着马羽暗暗称赞: “以退为进、化劣为优;虽身上带伤,却能一击退敌;虽脚步粗糙,却不是灵性;是个不可多得的练武好苗子,大人,这是何许人也?” 虽作为高岗山上的义军暂代首领,但陶老四向来是自有威严不得。如今却在深受重伤的敌军小卒手上吃了大亏,他自觉颜面受辱,恼怒交加,马上翻身而立,捡起朴刀,就要找回颜面。 马羽也是脸色肃然,在赶来高岗山前,文刚虽然也给了他些膏药治疗外伤,但一直在林中奔走,伤势却始终没回复得那么快,此时依旧是个带伤之身,但面对陶老四,他也不可能坐以待毙,因此也是强忍伤痛,严阵以待。 就在二人剑拔弩张之时,却突然眼前一晃,文刚已然拦在二人之间: “代首且慢!此人虽身穿探马赤制服,然而却是身世不幸被人贩子强抓入军中,实非他本意!如今一仗大败殆亡,他也幸免于一死,从而逃脱了出来,不再与军中有任何瓜葛!” 见陶老四依然是一副愤愤不平的模样,文刚也是正色拱手,朝陶老四微微鞠躬: “方才我只顾着与兄弟们寒暄,忘了提前将此事告知代首,闹了误会,此事全都因我,若是代首要怪罪,那便怪罪于我!” 陶老四也心知,自己并非是马羽的对手,真战起来可没有必胜的把握,而且文刚也已经将原因解释清楚,把过错揽于身,他也不是不识抬举之人,当即做出大度的姿态,表示一切都是闹了个误会,但即客套一番,领着众人上了山。 高岗山层峦叠嶂且山势险峻,树林茂密,又有河涧绕山而过,在兵家战略角度来看,实属是易守难攻之地,山上义军为了隐藏踪迹,将寨部建于山林密集之中,把怪石嶙峋当作天然的防御工事。 隐居山林之中,尽管首领对众人多有照顾,但环境依旧算不上太好,文刚等人久居幕府之中,一时还有些不习惯。不过他们都是性格坚韧之人,也深知自己是戴罪逃亡之身,清楚“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的道理,竟是没有丝毫嫌弃。 而马羽出身于乡野,这种居住环境他却是再熟悉不过,反倒是怡然自得,没有丝毫不妥。如今他已然是放平了心态,既来之则安之,反正也是有意寻找一处安身之所,为养好伤势,而这个地方是不是高岗山又有关何处是? 唯一让他感到无奈的是,文刚为了提防马羽偷溜下山,竟是将左超派来与马羽同居一室,以便随时监视马羽。 马羽对此只觉得好笑,认为文刚多此一举,他如今满心只有报仇之事,对义军和元邦国之间的纷争没有任何兴趣,即便是他真的偷溜下山,除了报仇的事宜,他不想再与军中有任何瓜葛,更不想为战争的事卖命。 战争,早已成为了他心中最厌恶的事情。 时间一晃而过,众人来到高岗山已有旬月之久,在此期间,由于不用舟马劳顿,又有高岗山的兄弟照顾,马羽的一身伤势,终于是好了七七八八。 在此期间,文刚等人总会时不时地消失在高岗山上,神龙见首不见尾,颇为神秘,马羽不想掺和进此事之中,虽然心中好奇,但也很识趣地从不过问。 这些日子左超倒是时刻谨遵文刚的嘱咐,与马羽寸步不离。 左超为人慎重且耿直,与人相处从不拐弯抹角,没什么花花肠子,马羽虽然见识尚浅,但脑子活泛、一点就通,二人也算得上是秉性相投。 这段时间二人竟还相处得不错,马羽也从左超口中了解到不少事情: “听说你是文刚大人的护卫?一起效忠王府,而王仁浦是何许人也?文刚大人的武艺如此高强,为何会甘愿效忠于他?” “王仁浦大人可是元邦国为数不多的异姓王,是宗王府的亲信幕僚,拥有很高的地位。元邦朝廷倒行逆施,天下苍生苦不堪言,仁浦大人实在不忍百姓生活于水深火热之中,决心要拥护新王实行卫稷革新,解朝廷之忧!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文刚、葛温两位大人壮其大志,心甘情愿投身于他,为其奔走,立下无数汗马功劳。” “可惜”说到这里,左超迟疑了一下,眼中却显露微微愤慨。 “可惜,新王夺位失败,仁浦将军被同党派出卖,身败名裂,其麾下幕僚,尽数遭到清算,卫稷革新的势头也变得一蹶不振。” “文刚大人对朝廷彻底失望,与葛温、成武二位大人相约,决定逃出王府,为日后再谋出路,以自己的方式接过革新精神,用自己的微薄之力,点燃黑暗的火光!” 期间,而文刚大人多次为仁浦将军报仇,曾经挫伤出卖仁浦将军的同党寇贴木,因朝廷势力庞大,守卫深严均以失败告终。 说起“卫稷革新”云云,左超总是如同打了鸡血一般满脸慷慨激昂,马羽却听得是云里雾里、一知半解。 “解民之倒悬”听起来似乎是个了不起的伟大志向,但此事对于马羽来说却很是遥远,马羽并不感兴趣,只是兴致了了地转开话题: “文刚大人看起来都已年过半百,可他的家眷呢?我遇见他至今,并没曾听他提及过,可始终孑然一身?” 说起文刚的家眷,左超激昂到涨红的脸色却是随之一黯。 他摇着头长叹:“文刚大人也曾有过妻子和女儿,他唯一的女儿名为佃云,只是在文刚大人加入仁浦将军麾下之前,怕遭仇家算计,连累家人,故将妻女隐匿起来。后来,因战事频繁失散了,至今仍不知所踪,文刚大人虽时刻都在想方设法去寻找她们,但始终没有任何消息,如今也不知生死。” 马羽默然,他很清楚失去亲人是一种何等心碎的滋味,因此对文刚也兴起了同病相怜之感。 他不由地回想起那一夜,亲眼看着父母、乡里、同伴一个个死在自己眼前,马羽心中的恨意更甚,暗自思忖:如今我伤势已恢复过半,也该将复仇之事提上日程了!高岗城将军府,元邦朝廷的狗犬,拓跋戍!让你多活了这么些日子,待我伤势痊愈之日,就是以你血肉祭奠我父母亡灵之时! 又过了半月,已入深秋,山顶寒凉,马羽静静立于山头,感受着身上伤势已然恢复如初,举手投足间没有半分滞碍,正欣喜间。 偶然见到山上的义军聚在一处,交头接耳,马羽并非是梁上君子,不齿去做一些偷听之举,本想离开,怎料却耳尖地听到了“拓跋戍”云云。 仇人的名字,马羽就算是死也不会听错!只是为何义军会突然谈论起他?马羽故作云淡风轻,但脱离了几人的视线之后,却立马潜入于隐处,悄无声息地摸到二人身旁,屏息聆听。 “我前日下山入市,听说拓跋戍将军府会在三天后举办寿宴,众多豪强贵族云集庆贺。也不知这消息,对义军行动是否有用?” 一名义军有些犹豫不定地说道,又有一人狐疑接茬: “只是摆寿宴,应该对义军行动并无帮助,不过首领常说,情报应当有错无漏,还是上报上去,交给上头的人定夺!” “正当如此!”俩人小声交谈着,渐渐走远,留下躲在一旁的马羽怒目圆睁、满面冰寒。 那一夜,只因被小人举报,拓跋戍一条命令,菊泽村便血流成河,无辜的灵魂至今尚且无人告慰,可罪魁祸首却大摆宴席,逍遥快活!这强烈的反差让马羽怒火中烧,恨不得立刻将拓跋戍斩于剑下! 也好!既然如此,那边让你红事变白事,用你的头颅,告慰冤魂! 只是他若是想下山,先得过左超那一关,自己该如何糊弄过去呢?马羽思忖良久,突然灵光一闪,心生一计。 他故作惊喜万分地模样,风风火火地一路跑回居所,还没等满是疑惑的左超发问,便劈头盖脸就是一句: “左超!有个好消息!我刚才听到义军所言,他们前些日子在附近的城中看到有一女子气质非凡,我听他们的描述,似乎好像是文刚大人的女儿佃云!” 左超原本正瞄着树杈打熬武艺,听到此言,他先是满脸错愕,继而将手中的飞镖甩飞老远,一个箭步冲到马羽身前,也顾不上失态,抓起马羽的衣襟就问: “此话当真?” 他在文刚身边多年,知道文刚心里始终惦记着自己的妻女,如今时隔多年突然听闻佃云的消息,自然是激动万分。 “当真!” 马羽神色自然,连连点头,左超闻言愈发欣喜,当即就要冲出居所: “此事事关重要!定要第一时间告知文刚大人!” 马羽却是将其拦下,劝解道: “文刚大人今日并不在寨中,你如何告知他?等他回来,说不定佃云已经前往下一个城市,不在此地,那可一切都来不及了!” “那该如何是好?”左超的神情转而变为担忧,眉头紧锁。 马羽提了个点子:“不如我等候于此,你下山寻找佃云,文刚大人回来后我第一时间通知他?如何?” 左超先是欣喜,继而又有些犹豫: “文刚、葛温、成武三位大人现在都不在寨中,义军首领也下山收集情报,我奉文刚大人之命守候于此,谨防元邦的人来袭,你实力不足,无法守护高岗山,我若是离开此地,高岗山上将形同虚设,这怎能行?” 马羽心中暗道:就等你这一句!他故作沉思片刻,又试探着问道: “那不如……你继续守候于此,我代你下山寻找佃云,如何?” 左超依旧是犹豫不决,马羽趁热打铁: “不可久虑啊!距离义军发现佃云至今,已经过去了有些时日,随时有可能离开此地,若是再错过机会,文刚大人心中定是万分遗憾的!” 这话正中左超的内心,他不再犹豫,一脸郑重地拍了拍马羽的肩膀,沉声道: “就依你所言!马羽,请你务必要寻得佃云!” 没想到居然如此容易!马羽闻言狂喜,也是做出一副郑重地模样: “勿忧!文刚大人一直对我不薄,我当尽我所能!” 他转身回居所里装备了两把匕首,拾掇了些干粮,便在左超殷切的目光中,顺着山道往山下狂奔而去! 拓跋戍!菊泽村的血海深仇,我就来取你的狗命! 第八章 高岗城焦玉赠神镖 高岗城,镇南王寇达麾下拓跋将军府邸所在地,高达三丈的城墙、波光粼粼的护城河雄伟壮阔。百姓商贾、高官贵族来来往往、络绎不绝,隔着老远都能听到街市嘈杂的买卖声,热闹非凡。 马羽远眺着喧嚣的高岗城,天上乌云如浪潮般滚滚倾覆而来,黑云压城城欲摧,仿佛站在墙头就能触摸到天上的乌云一般压迫而来,总让人觉得心神不宁。 “真是风雨欲来……” 马羽低声呢喃,也不知说的是天上的风雨?还是意指其它。 他目光迷离地看着城里的喧嚣,追思不已,与只闻其名、不见其形的高岗山不同,马羽对这高岗城可并不陌生,他母亲尚且在世之时,父亲常忙于工作,马羽就常跟随母亲到高岗城赶集,想及母亲那勤劳和善的一颦一笑,颇有种睹物思人之感,心中悲痛不已。 马羽深吸一口气,远眺高岗城,想到围捕自己村的仇人就在城中,他的眼神逐渐变得冰冷,心中的悲痛转化为滔天的恨意,也不再犹豫,毅然地迈步向着高岗城走去。 通往高岗城的道路不少,既有宽敞整洁的官路,也有简陋的小道,马羽如今算是半个带罪之身,此行是为了刺杀拓跋戍既复仇而来,自然是不愿过多暴露自己的踪迹,也就舍弃官路不去,专门捡人迹罕至、久未修葺的小道,慢慢从偏门摸进了高岗城中。 城中街道倒是干净整洁,路边却有个形貌枯槁的乞丐瘫倒在地一动不动,也不知是死是活,马羽上前探其鼻息,却是幽幽一叹,此人已是生机全无,前胸贴着后背,竟是被活活饿死的。他躯体余温尚存,显然是并没有死去多久。 这已是马羽在这一路上看见的第三具尸体了,先前或是尸体已腐烂成枯骨,或是早已僵硬冰凉,又或是如眼前这般余温尚存。三位死者或为妇女、或为壮年、或为老者,年岁性别不尽相同,但却有为一个共同点——皆是穷苦百姓。 马羽面露讶色,若是在乡野中见到尸首倒也罢了,这繁华的高岗城内居然能看到百姓活生生饿死?他同样出身自穷苦百姓,对这些死者亦能感同身受。 他抬头环视一圈,只见城中张灯结彩,往来的高官贵人衣装奢华,对地上的尸首却是熟视无睹,要么早已习以为常,要么则是把穷苦百姓的命当作草根。 他不经想起父亲曾喟叹过的一句诗:“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也许“冻死”二字似乎并不符合当下的情形,但仔细想想,现下仅是盛夏刚过,穷苦百姓凄惨饿死一事就已屡见不鲜,更遑论数九隆冬呢?其惨犹胜过诗词也! 马羽深沉看了路边的尸首一眼,心底似乎有什么说不清道的东西正在悄悄萌芽。 他左右环视一圈,这高岗城幅员辽阔、道路四通八达,虽然已不是第一次来高岗城,却也不清楚拓跋将军府究竟在何处,若不愿像只无头苍蝇一般乱窜,定是需要寻求一些援助的,他确认了一下大致方向,隐入人群之中消失不见。 高岗山义军营寨,外出数日的文刚终于回来,驻守于营寨之中的左超则满脸笑意地迎了上去。 见左超一副欢天喜地的模样,文刚心中疑惑,微笑问道: “何事竟至于喜悦于色?” 他看了看四周,并没发现马羽的身影,又追问: “马羽身在何处?” 左超有些尴尬,文刚大人舟车劳顿,虽气度雍容,亦难掩脸上倦色,本想等文刚大人稍事休息后,再将佃云的好消息告知于他,却是忘了自己是个心里藏不住事的人,只一个照面就被文刚看出了端倪。 他倒也不纠结,只是挠了挠头,就将事情全盘托出。 “马羽告知我,山上义军似乎在高岗城发现了大人之女佃云小姐的踪迹,我本欲等大人归来,再将此消息告知,但马羽担心若是时间拖沓太久,小姐移步它处,日后再想寻找,便如同大海捞针。于是我允许他先行下山为大人寻女,若事情顺利,用不了多久,大人就能与小姐再度团聚了!” 文刚究竟多想与自己的女儿团聚,他人或许不知,但左超久伴文刚身边,又怎会不知佃云在文刚心中的分量呢?因此当他将这个消息告知文刚时,本以为文刚会如同自己一般大喜过望,却没想到文刚的神情却突然变得分外凝重,眉头紧锁: “这个消息,是你亲耳所闻还是义军所述?” 左超不知文刚为何有此一问,只是懵懂作答: “得知消息时我正于院中操练,此消息是马羽转述于我的。” 文刚心中了然,转身背手缓步行至山崖旁,面沉如水,思虑良多。左超即便是再迟钝,此时也反应过来,事情并非如同自己所想的那般。 他紧随着文刚的步伐,看着文刚衣袍随风飘动的背影,颇为踌躇地问道: “大人?” 文刚远远眺望着山下高岗城的方向,沉声道: “我方才正是从高岗城中折返,与城中所隐藏的义军也有接触,却从未听到半句有关于我女儿佃云的消息。” 左超愕然: “莫非……此消息是马羽哄骗与我?只为了能够借机逃下山去?” “料来应是如此。”左超登时勃然大怒,脸颊涨红,连声怒道: “混账小子,竟敢信口雌黄!大人,若是放任他就此离去,难免不会暴露大人的行踪,以及高岗山义军的存在,请准我下山,我定不会手下留情,让那小子从此再也说不出半个字来!” 他向来行事谨慎,深得文刚器重,本不是会轻信他人之人,但一来,佃云的消息对文刚而言非同小可,他也是关心则乱,一时没有深思;二来,这些天他与马羽朝夕相处,彼此脾气相合,交情不浅,也没想到马羽竟会哄骗自己,对马羽如此的厚道,辜负了文刚的信任。 思量至此,左超羞愤难当,恨不得立刻将马羽五花大绑,除之而后快,那还有心思在这等候?于是话音刚落,也不等文刚回话,他便气冲冲地提起匕首,转身就要往山下追去。 文刚却是一声轻叹:“马羽与你我虽非一路人,但同样与元邦王朝有怨,料来是不会告发你我的行踪,我所忧者,不在于此。” 左超停下脚步,遂又复问:“那大人何忧?” “我从高岗城中归来,对寇达麾下的拓跋戍将军将于三日后大摆寿宴的消息有所耳闻。你可曾记得?马羽在随你我上山之前,曾在危急之际述说己愿,恨不得手刃拓跋戍,报血海深仇。” 左超思索片刻,点了点头: “确实曾听闻他说拓跋戍遣兵数白,将其村围捕屠杀,此生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想到马羽身上背负的血海深仇,左超心中被欺骗的恼怒感霎时间消解了不少,他也不是蠢人,立刻醒悟了马羽不惜哄骗自己,也要下山的理由。 “大人,莫非那小子此行下山,竟是为了刺杀拓跋戍而去?只是拓跋戍身边扈卫影从,个个如狼似虎、身手不凡,马羽岂不是有如羊入虎口、自寻死路?” 见文刚颔首,左超依旧是心有疑虑: “马羽既非我等之同道,又知晓大人的行踪,若是死在拓跋将军府中,与我等而言反倒是有利无害,大人为何会有所忧呢?” 文刚却是长叹一声:“于公,仁浦将军身死后,有志之士或惨遭斩首、或慑于王朝威逼无法言志,卫稷革新的势头一蹶不振,而马羽涉世未深,未被俗世侵染,又与王朝有怨,若能加以引导,也未尝不能成为你我之同道!于私,马羽虽出身自乡野,但初生牛犊不怕虎,性格刚强宁死不屈,在其身上颇见我少年之影,且他习武潜力不俗,假以时日定然能成为我们的一大助力,我实在无法眼睁睁看着他就这么丢了性命。” 左超束手在后,沉默不语,他心知文刚大人并非是婆婆妈妈之人,话已至此,大人心中定是早有结论,自己也就没有必要再多加置喙。 果然,只见文刚深吸了口气,转身朝着左超把手一挥,脸色严峻得如同山间青石,令人不禁心中生畏: “左超,你即刻下山,觅其踪迹,定要在他出手刺杀拓跋戍之前,将他拦下,若是拦不住他,也定要尽全力保住他的性命,不能让他白白死在将军府中。” “遵命!左超必将不辱使命!” 左超恭谨拱手领命,也不拖泥带水,转身顺着山道疾驰而下,唯留文刚独立于山巅,身形挺拔如松。 高岗城附近矮坡林一隅,一座破旧的道观静静地藏于鲜有人迹的角落,袅袅青烟从道观中徐徐升空。 马羽站在道观门前的石阶前,向着观内眺望,他是为了找寻儿时好友焦玉而来,焦玉本该在城里的长白书院中苦读,可当马羽乔装混入书院寻找一圈,却始终不见其人,向他人打听后方知,焦玉偶尔会来往于这矮坡林中,不知做些什么。 焦玉的家族世代行商,少有时间能照顾焦玉,他与马羽自幼相识。焦玉家虽不是大富大贵,但也算是中等之门,小有余财,马羽家境穷困之时,可少不了焦玉的帮助,因此二人情同手足,感情很是要好。 在焦玉年岁见长后,焦玉的父亲不希望他整天无所事事、混迹于乡野之间,便花了大价钱,让焦玉拜入只有贵族人家子孙才能进入的长白书院,希望焦玉能学有所成,将来更好地接手家族事务。 可惜,焦玉的志向并不在行商,对接手家族事务没有半点心思,反倒是对各种稀奇古怪的新奇怪事颇有兴趣,焦玉的父亲也是无可奈何,时常嗟叹、恨铁不成钢。 想起菊泽村灭村惨案之后,马羽也是有段时间没见过焦玉了,很是想念。只不过,焦玉不在长白书院读书,跑到这破道观里来作甚? 马羽有些莫名其妙地走上青苔石阶,迈进道观大门,一眼就看到了焦玉那熟悉的身影正坐在一张石桌前,手里正叮零当啷地打弄着一件不知什么的东西,低头全神贯注地会聚,甚至毫无觉察到马羽的到来。 马羽高兴得想立刻上前大声呼喊他的名字,但又停顿地迟疑了一下,压了声带: “你这顽固的学生,好好的书不读,又逃到这里来弄你那些稀奇古怪的‘发明’?你父亲若是知道了,定然少不了你一顿痛骂!”见到焦玉,马羽自逃出菊泽村后心里那根一直紧绷着的弦,不知不觉间放松了不少,也有了心思调笑两句。 焦玉原本正专心致志地捣鼓着手里的事物,压根就没注意马羽在面前出现,听到突兀的人声响起,他浑身吓得一激灵,下意识望去,一眼看清马羽熟悉的面孔,他登时哑然怔愣,一把丢下手中皮甲,猛然跃起冲到马羽身前。 他一把抓住马跃羽的双臂,用力揉捏,看着马羽左脸颊上一道伤痕,满脸不可思议地呢喃道:“马羽……?马羽?你居然没死?好你个小子!我就知你傻人有傻福,定不会随随便便殒命。” 焦玉少时无所事事,马羽就经常带他去菊泽村玩乐,与村中的乡民们相熟,当菊泽村遭受围捕惨案后,他也是第一时间知道了这个消息,当即不顾自身安危赶去了菊泽村,只可惜当他赶到菊泽村之时,一切都晚了,村中无论是男女老幼,流离失散,血流成河,凄惨如地狱。 他本以为马羽也同样死在了那一晚,为此也曾痛心哀思良久,唯有时间流逝,方能稍稍冲刷心中的哀伤。可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马羽居然又一次活生生地站在了自己的眼前,这让他一度怀疑自己是否只是思念太深,坠入梦中。 见焦玉眼角湿润,由衷激动的模样,马羽也是眼眶发红,心中忧伤、愤怒、喜悦等情绪交织,五味杂陈: “那夜士兵来袭,我父母为保护我逃亡而死,我又遭人贩子拐卖,混入探马赤军营中,后经一战,悉数阵亡,唯有我庆幸逃过一命!这才得有机会前来寻找你。” 焦玉闻言,颇为感叹: “如此说来,这已是你短短时间内两次死里逃生了?真是福大命大,可惜了菊泽村的其他乡民们,惨遭蹂躏,到处一片残垣断壁,帝国的军队残暴虐民,实数可恨!” 他连骂几句,见马羽神思不属,怕勾起马羽的惨痛回忆,他摇摇头转换了一下情绪,移开了话头。 他与马羽很长时间没见,自是有很多话要寒暄,可马羽复仇心切,实在没有和他寒暄的心思,便只是对答几句,将此行前来寻找焦玉的目的说了出来: “我听闻拓跋戍将军的府邸便在这高岗城中,你可知具体位置究竟在何处?” “拓跋戍将军的府邸?”焦玉闻言怔愣住,不知马羽为何会有此一问: “你问拓跋戍将军的府邸作甚?”却见马羽双目通红,咬牙切齿道: “曾有小人举报,那夜围捕我菊泽村的军队,便是拓跋戍的军令,他是我菊泽村有着血海深仇的仇人!我作为菊泽村的人,定要为我父母和乡亲报此血海深仇!” 焦玉虽知菊泽村惨案,却对于围捕军队奉得谁的军令这种细节无从得知,如今听马羽此言,他大惊失色: “你要去找拓跋戍报仇?!万万不可!你可知道,防卫将军府的护卫加上拓跋戍身边的扈从只怕不下千人,个个都武艺高强,远超那夜袭击菊泽村的军队。况且两天后便是拓跋戍将军的寿宴,将军府更是严阵以待、戒备森严,你这一去,跟送死有什么区别?” 可马羽却早已有了心理准备,听到这话也是毫无惧色,固执己见道: “你只管把将军府的具体位置告诉我!若是能够杀了拓跋戍,这条命就算死了,也值了!” 焦玉又劝:“你如今的实力,想要刺杀拓跋戍,无异于天方夜谈,有道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不如且等风头过去之后,再寻良机?” 马羽态度坚决:“我菊泽村的人命至今无人告祭,罪魁祸首却张灯结彩、大摆宴席?我恨不得立刻就手刃此贼,以仇人之血,告慰冤魂,那还等得了十年?” “你父母皆是为了保住你的性命而死,你竟如此轻生犯险,却不想想你父母在天之灵,会忍心见你赴死吗?” “正因我父母皆为我而死,我更是一日都见不得那拓跋戍苟活!我主意已决,你不必再劝我了!只管把将军府的位置告知于我!” 焦玉苦苦相劝良久,口水都快说干了,马羽的态度却没有丝毫软化,焦玉心知自己已无法阻止马羽的复仇计划,只得低叹一声。 焦玉却再没多说, “难得我们兄弟俩多日没见,今即把酒相聚。” 话刚落,焦玉便放下手里的东西,一直拉着马羽紧紧不放。 他们先是走到道观门边,在后山的一间小屋子里,林林乱乱的东西堆满屋子。 “这是我的发明室,多年来逃学便是为了这些家伙。” “既然你决心赴死,那我也不再劝你了,只是我的发明,你若能带上一两件,必要之时,或可助你一臂之力。” 他从柜子里取出一套皮甲,亲手为马羽穿上右肩膊,皮甲贴身且厚实,连手臂都能覆盖住,穿在身上有些臃肿,但掩藏在衣袍之下,看着倒也不算奇怪,马羽好奇: “此为何物?”焦玉心情低落,只是勉强提振精神,沉声答道: “我将其命名为‘神翼镖’,亦翼亦镖,合则为剑。臂翼之上藏有钩锁,拨动机关便可将飞镖其发射而出,杀人制敌,如入无人之境!而镖翎张开背后亦就是附翼,如鸟翼状,登高踏远、如履平地!其上最前长镖翎收拢作利器‘翼剑’则削铁如泥,可助你破阵杀敌。无论你此行能否成功击杀拓跋戍,有此神翼镖,应该足以逃脱,保住性命。” 马羽大喜:“有此神器,我此行复仇,定然是事半功倍!” 焦玉却没有那么乐观,只是幽幽一叹: “惜乎吾师如今云游在外不在此地,此‘神翼镖’尚没完全合格完工,如今只能勉强用上。” “若是有另外‘那物’相助,便会事半功倍……”焦玉眼光一亮,似乎另有所猜。 ‘那物?’马羽好奇反问。 ‘罢了!’焦玉又想叉开话题。 说罢,他们在门外的石桌上对饮而坐, “第一杯,先敬父母;第二杯,敬菊泽村的乡亲;第三杯,敬过天地。”说罢,他们开始相互对饮起来。 酒过三旬,焦玉陷入醉意。 话间,在马羽紧紧的追逼下,焦玉不愿意地指着一条开阔的街道: “顺着此道下去,拐进大街,一直向西北走至尽头” “呼!尽头再转左而行一里路左右,那间最为高大宽敞、富丽堂皇的府邸,便是将军府!”焦玉喘了一口气,继而又目光迷离地望着马羽,一脸严肃: “答应我,无论事成与否,都应以保住自己的性命为重!” 马羽心知自己此行九死一生,想要保住性命只怕是种奢想,但此话终究是没有说出口,只是肃然应诺,又听焦玉迷迷糊糊说道: “拓跋戍大摆宴席,邀请的都是王亲贵族、高官贵人,你若是想混进其中,只怕是少不了一个人的帮助。” “何人?” “曼尧!” 第九章 再见曼尧备受情伤 曼尧二字,自马羽离开菊泽村被拐卖到探马赤军中,期间,已有很长时间未曾有人提起了,如今骤然听闻,仍是忍不住的心中悸动。 “曼尧已经毕业,从长白书院中离开了,你若是想寻她,也许需得去她家大院里,只不过……”焦玉说到最后,不知为何脸上的表情颇为犹豫,似乎有什么话想要对马羽说,可实在又不知该不该说。 马羽心中虽然奇怪,却只以为焦玉仍是想要说服自己不要报仇,且找到混入将军府的办法才是眼下当务之急,也就没有细问,一直到深夜,马羽迟迟没有合过眼。 焦玉却趴在石桌上呼呼大睡,马羽看着焦玉,不辞而别,自顾地朝着曼尧家大院而去。 临行前,他却是长叹一声,低喃道: “也罢,爱恨情仇,本就是人之常性,情字这关,是为何物,我总要经历,才能知晓……!” 且不说今次前来找寻曼尧究竟是何意,或是甚是思念。 清晨时分,马羽决然快步赶去曼尧家大院。 遥记得昔日他们尚都年幼之时,焦玉在长白书院读书,每当马羽跟随母亲赶集时便偷个溜空找焦玉,他每次都会从书院后院的大槐树上攀爬而入,都会躲过学院阍侍的注意。虽然每次去贪玩的时间都很短暂,还得随时担惊受怕会被惩罚,但童年的时光依旧是很快乐。 如今,当初那棵尚且青葱,在树下还能看到斑驳光影的大槐树,如今却都已是亭亭如盖,在树影之下已不见半点微光,让人不得不感叹一句: “时光如流!” 而马羽与曼尧真正相识相知,也是在这长白书院中,那时马羽和焦玉在这树下相聚,却不慎被书院中的夫子给撞破,二人都惶惶不知如何是好之时,是曼尧连消带打、转移了夫子的注意力,为二人找借口开脱,这才免于责罚。 曼尧不仅长相甜美秀丽,且身为拓跋将军的侄女,却没有半点富家小姐的娇蛮脾气,反倒是生性温婉如水,交谈间总让人如沐春风,而且她从不拿权作势,即便身份高贵,可面对出身乡野的马羽时,也从不低看于他。 而马羽昔时尚不知何为高低贵贱,在曼尧面前既不会像其他人那般溜须拍马献殷勤,也不会惧其身世呐呐言,只以平常姿态待她,也让曼尧觉得他颇有异于常人,对他另眼相看,渐渐地二人也就熟络起来,甚至于一来二去间,彼此互生情愫。 曼尧并不住他家大院内,但身为富贵人家的千金,在城内有一处豪华家宅,往来之人都是高冠华服,从无白丁。 今日,曼尧先是与其他富家小姐们在丝绸行当挑了不少上好的缎子,又去胭脂店里拣了些少见的稀罕货,最后又在天香楼里吃了一些风味小吃,这才顺着微风,满载而归。 “踢踢踏踏”的车辙马蹄声阵阵,曼尧一手支着脸颊,看着车窗外出神,她现在的生活悠闲且自在,这是很多百姓做梦都不敢想的生活,但真正会让曼尧感到开心的,却还是之前在长白书院的那段日子。 如今每每思忆过去,总会想起在书院的时光和在那棵大槐树下,与自己情投意合的、名叫马羽的男孩。 “相爱从不分高低贵贱,在爱情面前,我非拓跋将军之侄,你也不是贫寒乡野之民,我是曼尧、你是马羽,仅此而已!如今你我尚且年幼,待到婚嫁之年,我定要许你为妻!” “一言为定,等到那时,我马羽便是倾尽家财,也要八抬大轿娶你回家!” 想起这童言无忌般的约定,曼尧的脸颊染上红霞,嘴角也不自觉地勾起一抹动人的微笑,继而又不知想起什么,曼尧收敛起笑容,幽幽一叹,陷入深深的沉思。 当初二人都是少不更事,会许下荒唐戏言也不足为其。而如,今曼尧已是像其他女子一样加笄成人,也明白了自己和马羽间的地位差距,几乎要比天与地之间的距离还要大。因此即便曼尧再如何追思那段青涩的懵懂初恋,那时荒唐的承诺,终究却只是儿时的戏言。 “大小姐,到了。” 驾车老侍从的轻声呼唤打断了曼尧的追思,她轻声“嗯”了一句,在婢女的搀扶下走下车,头也不回地往府中走去,她身为堂堂大小姐,车上那些绫罗绸缎、胭脂香粉自然是不需要她去操心的。 即便是天色阴沉,府门前来往的客人依旧熙熙攘攘、非富即贵,见到曼尧都会微笑打个招呼,曼尧早就习以为常,一概微笑回应。 突然,眼角余光里闪过一道熟悉的身影,曼尧脚步一顿,先是自嘲地笑了笑,只当是自己的错觉,而熟悉的脚步却令她视线不由自主地移了过去,便见那道身影就这么静静地站在墙下的阴影处,带着久别重逢的笑意,看着自己。 曼尧怔怔地与他对视一阵,这才反应过来,兀自掩住嘴唇,避免惊呼出声来。 接着她一路小跑而至,在其身前五六步距离外站住,声音打颤,有些难以置信地问道: “马……马羽!是你吗?” “是我,曼尧。” 那道身影一声微笑,缓缓从阴影中走出,绚丽的霞光一点点照清楚他的面容,他右脸带着疤痕,看上去比起少年时少了一些青涩,多了些成熟,可那熟悉的笑颜,却与记忆中的容貌渐渐重合,此人不是思念的马羽又能是谁? 马羽看着眼前的曼尧,如今的她正值韶华,比起幼时越发出落得亭亭玉立、美丽得不可方物,虽然眼眶泛红、眼角带泪,反倒是更增添了一分楚楚动人、人见犹怜的气质。 马羽此行本是为了寻求混入将军府的方法,可当他见到曼尧的那一刻,原本心中燃烧不殆的复仇之火,此时仿佛偃旗息鼓了一般,唯留下满心重逢之喜,心底一片柔软: “你我两年未见,可还安好?” 而曼尧下意识点了点头,既惊又喜地问道: “马羽!想不到你竟尚在人世?” 菊泽村惨案,她亦知晓,曼尧曾经派人四处打探消息,当得知他家人下落不明,与马羽就此天人永隔的那一刻,她如同遭到雷击,撕心裂肺一般痛苦到不能自已,每每想起来都会哀思难忘,却没想到马羽竟突然又出现在自己眼前。 马羽点了点头,见此地人多眼杂,没有立刻作答,只是侧过身子,询问道: “可有闲时?与我一起走走?” 曼尧本有些犹豫,但重逢的喜悦尚萦绕在心头,不忍拒绝,轻轻点了点头,上前几步,与马羽并肩走出大街。 二人一个衣着破烂寒酸,一个却锦衣玉带,鲜明的差距引得路人频频瞩目,马羽却不在乎他人的目光,只是将之前告知焦玉的那套说辞再说了一遍,曼尧闻言面露哀伤: “逝者已逝,还望节哀。你的父母虽然不幸离世,但却保住了你的性命,他们在天之灵,一定会甚是欣慰的。” 她挑眉打量马羽一阵,见他如今的气质成熟稳重了不少,身上满是风尘,显然是经历了不少磨难,再加上脸颊上的一道伤疤,让他看起来已然不复当初那般青春俊朗的模样,曼尧心中又是一痛,低声道: “逃出菊泽村之后,你一定经历了不少苦?” 马羽点点头,又摇摇头,不知该说些什么,身边佳人淡淡的清香时不时钻入鼻中,让他心中安宁,可也不只是多年未见彼此生疏,他总能感觉曼尧对自己始终保持着若即若离的距离感,不复以前那般亲密。 而曼尧心里同样纷乱万千,若是马羽真的已经身死,那她自是免不了时有哀思,但也仅此而已。偏偏马羽如今生龙活虎地出现在自己面前,她也能感受到马羽对自己的感情没有半点变质,可这却更加让她不知该以何种姿态来面对马羽,只得低着头沉默无言。 心思纷杂地二人漫无目的地走在城郊。 突然,耳边传来阵阵风吹树叶的声音,二人不约而同地望去,却见二人不知何时已走到了长白书院的后墙外,枝繁叶茂的大槐树从书院内伸出枝干,迎风招展。 看到大槐树,二人都是不约而同地想起了那时那个荒唐的约定,马羽嘴角勾起笑意,曼尧则是脸上浮起一抹飞霞。 见到身边佳人这副娇憨的模样,马羽再也抑制不住内心中汹涌澎湃的情绪,转身面向曼尧,沉声问道: “期间我曾多次写过书信托人带给你,可曾收到?” 曼尧满脸漠然,摇了摇头。 “那你与我那时的树下之约,如今可还记起?” 曼尧没料到马羽竟会如此直接,先是一惊,继而又抿着嘴沉默下去。 良久之后,只听曼尧轻声一叹,眼神渐渐变得坚定,她先是抬起头先是留恋一般地看了一眼大槐树,继而又看向马羽,默默地低下了头: “你当知晓,那……只不过是童言无忌,很久之前的事了。” 即便是盛夏酷暑之时,马羽却觉得自己如坠冰窟,他声音有些挫口,但并没沮丧地追问: “你我当时所言,皆出自真心,怎么就童言无忌了?我欲娶你为妻之心,即使山海相隔、时光荏苒,也未有改变!” 可曼尧却是泫然欲泣,低声不语: “你我分别多时,如今已是非同路之人,且你是逃罪之身,应该保留性命,好好活着,才不会牵连到你?” 可马羽闻言,并不是如此理解话意,他身形微微一颤,如遭雷击,他突兀地想起昔日曼尧那颐指气使、用鼻孔看人的家仆,和他那嚣张跋扈的言语: “我家大小姐可是贵族千金!拓跋将军的亲侄女!想要娶她的豪门公子哥们能从城南排队到城北!你一个低贱的乡野人!也不好好撒泡尿看看自己是个什么货色?!还妄图染指我家大小姐?呸!” 又想起母亲仍在世时,略略知道马羽与曼尧关系匪浅,那一句句语重心长的提醒他: “曼尧出身金贵,与我家贵贱有别、门不当户不对,她虽钟情于你,但他的家人定然是无半点可会同意你们二人的交往,你若是以朋友待她,那便也罢了,若是对她存了其他的念想,我劝你还是尽早打消注意,免得将来受伤。” 原本马羽尚且觉得即便有再多闲言碎语,但彼此心心相属,就已足够,却没想到两年未见,昔日那个曼尧,却已然变了模样。 马羽只觉得一颗心碎成渣滓,苦涩而伤痛的感觉席卷全身,让他几乎难以呼吸。 见马羽久久未有回话,曼尧眼眶发红,心中同样酸涩,久别重逢,她实在不想说这些话来伤害马羽,可是正如她所说,二人本来门不当户不对,是不可能会有结果的,他应该还有更多的事要去做,与其一直纠缠下去,不如快刀斩乱麻,只当是长痛不如短痛了。 她低声说道:“过些天我还得为叔叔贺寿,需得提前做些准备,就在此别过……” 叔叔?拓跋戍?马羽闻言瞳孔一缩,被他遗忘在心底的复仇之火,如今再度卷土重来,悲愤与心痛都化作柴薪更添火势,熊熊的复仇之火几乎要将他的理智吞噬殆尽。 他鼻息粗重地深呼吸几口,掩住眼中的赤红,装作一副洒脱释然的模样,轻笑道: “是是我打扰到你了,确也如此,是我唐突。不过,我有一个不情之请,你能否带我进入将军府去?让我见识见识真正的贵族是何风采?看看你我之间的差距究竟到了何种程度,好让我死了这条心呢?” 带马羽进入将军府?曼尧不知马羽为何会有如此请求,却也没有多想,反倒是认真考虑了一会马羽的话,才略有些可惜地摇了摇头: “叔叔寿宴,只是邀请高官贵族,会有士兵守卫核实身份方才准入,寻常人只怕很难参与其中。” 马羽并不满意,还想再问,却突然听到身后一道声音传来:“曼尧?我在你家中寻你不到,听你的家仆说你来了此地,天色不作美,风雨欲来,我担心你没带伞,在外淋雨,还是早些回家。” 听到这说话声,曼尧的脸色变得有些慌张,马羽也不知为何,只得好奇地顺着她身后看去,只见一位身穿锦袍玉带、极具华贵的年青男子向着曼尧缓行而来。 年青男子若莫十八九岁,他手拿玉骨折扇、风度翩翩,与曼尧恰似一对金童玉女,甚是般配,只穿着粗衣麻布的马羽在他面前显然是相形见绌,这是个陌生面孔。 马羽从未见过他,也不知他是何等身份,但只看他的衣装气质,也知他定然是身份斐然,非马羽可比。 年青男子虽满脸笑意,可看向马羽的眼神却是充满着藐视与不屑,他先前去寻曼尧,竟听说曼尧跟个男子谈笑着离开了。 这曼尧可是他们父母约定的未婚妻,居然和一个低贱男子孤男寡女来此私会,要是传出去了,自己的脸面该往哪里放?于是他装作毫不知情地看向马羽,问道: “不知这位是?”曼尧见状赶忙出声解释: “萧阳公子!这位是我儿时的好友,与我已是多年未见,如今久别重逢,甚是欣喜,特与他叙叙旧。” 萧阳闻言心中冷哼:曼尧的儿时好友,我怎么从未听她说过她在乡间还有儿时好友的?等等,我曾听她那个家仆说过,曼尧曾和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情同意合,莫非就是这小子? 他细细打量马羽一番,见他穿着破破烂烂,是个典型的泥腿子,脸上的一道疤痕看上去凶神恶煞,没有半点气质可言,心中颇为轻蔑,暗自啐道: “就凭你也想与曼尧结为情侣?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只是他的脸上却是故作一副微笑的模样,一把合起手中的折扇,颇为客气地朝马羽拱了拱手:“却不知原来曼尧还有乡野之间的儿时好友,真是体恤下民啊!萧某有失远迎,还险些冒犯了,真是失礼,不知足下高姓大名啊?” 他的仪态看上去很是客气,可话里话外绵里藏针,不仅身边的曼尧听个明明白白,饶是马羽再迟钝,也能听得出来。 马羽皱了皱眉头,不想与他过多纠缠,利用曼尧混入将军府一事,眼下也没了结果,他当即就要和曼尧告别离去。 只见萧阳压根就没有真心实意问他名讳的想法,只是自顾自地介绍自己道: “小生名为萧阳,乃是北镇王麾下大将萧炎的嫡长子,也是曼尧的未婚夫,前些日子曼尧的父亲将其许配于我,并定于明年春后大婚,你既然是曼尧的好友,倒是也可以前来参加我与曼尧的婚礼!” 身边曼尧的娇躯顿时僵住,一张俏脸也变得苍白,有心想要说些什么,但萧阳所言句句属实,她确实已被父亲许配给了萧阳,她本不欲让马羽知晓这些,不过既然已打定主意要与马羽快刀斩乱麻,曼尧最终也没有解释,只是幽幽一叹,低着头一言不发。 而萧阳口中的“未婚夫”、“明年春后大婚”云云一入耳,马羽瞬间僵住原地,嘴皮也没了血色,心里越发疼得厉害,让他无法呼吸,喉咙仿佛被堵住一般,发不出半个音节。 宣示了对曼尧的主权,萧阳得意万分,他蔑视马羽一眼,心中冷嘲:一个低贱下人妄图飞上枝头变凤凰?真是痴人说梦!他伸手朝曼尧轻轻招了招: “曼尧,家中晚饭已准备妥当,你父亲还想让我陪他喝几杯,你我还是不要拖沓,早日归家?” 曼尧微微应了一声“嗯!”,复又看了马羽一眼,见其低着头不说话,心中又是一叹,只低声和他告别,转身远去。 萧阳也不再装作谦谦公子的模样,十分嫌弃地用折扇遮住口鼻,仿佛在嫌马羽体臭: “你一介乡野村夫,日后最好不要再来勾搭曼尧,免得污了她的名声,你和她身份相差悬殊,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不要再抱有幻想了!”说罢,他连正眼都没看马羽一眼,坠在曼尧身后大摇大摆地离开。 “曼曼尧!” 马羽目眦欲裂,悲愤交杂,牙根都咬出了血印,很想追上去狠狠将萧阳踩在脚下羞辱一番,已解心头之恨,但如此一来,曼尧会作何想法尚未可知,自己定会被全城搜捕,那刺杀拓跋戍之事那便会暴露。 为了心中的复仇大计,他只得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是否先忍耐下来? 马羽仰头看向天边,只觉得滚滚乌云,似乎变得越发的暗沉。 第十章 假扮家仆图穷见匕 高岗城的天气说变就变,一连阴沉了两天不见半缕阳光,狂风暴雨在翻滚的乌云中不断积蓄着力量。 为了事后不牵连焦玉,这两天马羽并未去找他,只是独自躲藏在高岗城的某个角落处,思虑良多。 萧阳的羞辱、曼尧即将许配他人的事实,就如同一把锋利的刀,将马羽扎得千疮八孔,黯然神伤。 这是马羽头一次认识到,心灵上受到的创伤,远比身体上受到的创伤更加令人痛楚,也更加的让人刻骨铭心。 只不过,终究是复仇的怒火更甚覆盖,在复仇的大事面前,马羽可以、也必须将其他的所有一切都抛掷一旁。 于是在拓跋戍寿宴的当天,马羽收拾好自己絮乱的情绪,将支离破碎的情感埋藏在内心深处,重新换上一副坚毅的面容,悄然摸到了拓跋将军府邸附近,找了个能够无人注意的角落,潜伏起来。 将军府邸占地宽阔,内中主楼高达六层、雕栏玉砌、富丽堂皇,虎纹的瓦当仿佛与天上的黑云相接,更显气派!府邸大门前,车马如流水,来贺者纷至沓来,无一不是名门望族,个个宝马香车、华冠丽服,其奢华更甚于王亲贵戚。 一队精甲利剑的侍卫守候在府邸门前,逐一核实来访者的身份。也不知过了多久,忽见大道上一列车队缓行而来,当头的一辆马车由两匹高头大马所牵引,看上去颇为气派,车架旁一面旗帜迎风招展,上门精美地绣着一个大大的“萧”字。 车队缓行至府邸门前,一行人从马车上走下。 马羽眺目望去,曼尧那亭亭玉立的身影在人群中颇为出众,看着她与萧阳身上的衣装华贵脱俗,翩翩若仙,二人相伴而立,男俊女俏,如同天生一对,羡煞旁人。马羽和他们相比起来,简直就像是尘土与皓月,根本没有任何可比性,马羽的眸子暗了下来,抿唇无言。 又听到府门前的侍卫大声通报:“萧琸将军之子萧阳、拓拔将军之侄曼尧联袂来贺!” 一众人连上随行的仆从怕是不下三十人,但偏偏侍卫却只通报了萧阳、曼尧二人的大名,对其余人却是连看都懒得看上一眼。 马羽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心中一动,似乎并非毫无混进府邸的办法?他轻吐一口气,平复一下略有些紧张的心情,走出了藏身处,借着车马、旌旗地掩护,悄然无声地攘身在队列的后方,竟是无一人察觉。 队伍前头,萧阳及曼尧都已在侍从面前核实了身份,被准许入府,他们回首看向家仆,萧阳随手在各自的家仆之中点出一人,叮嘱道: “你!去把车上为拓拔将军准备的寿礼拿来,到时候面呈给拓拔将军,不得出错,否则拿你是问!” 他二人也是尊贵之刃,呈献寿礼这等小事自然是用不着他二人亲力亲为,择一仆从去做足以。 队列中的一个家仆恭然应诺,弯着身子转身一路向着车队跑来。 而随着“寿礼”、“面呈”等话语入耳,马羽却是心中一动,脑子里灵光一闪,自己不如打扮成敬献寿礼的奴仆的模样,混进府内。面呈寿礼定会靠近拓跋戍,这可是一个绝佳的刺杀良机! 他抬起眼眸望去,曼尧和萧阳已在家仆的陪侍下向着将军府中走去,于是马羽悄悄地在各辆车马间屏息移动,见四下没人注意到自己,便转身坠在那名家仆身后,悄悄尾随他来到装载着寿礼的马车前。 “且慢!” 见家仆马不停蹄地就准备上车拿取寿礼,马羽迅速上前两步,拦下了他: “萧公子吩咐,由我来代为拓拔将军面呈寿礼!” “你?你是何人?” 家仆皱着眉头上下打量马羽一眼,心生疑惑,自己从未见过眼前之人,应当不是萧家的家仆,而且此人一身破烂行头,寒酸至极!萧公子怎会让他来取寿礼?他压根不信,驱赶野狗一般朝马羽摆着手,谩骂道: “休要胡言乱语!那来的滚回那去!我乃萧将军亲自钦点为拓跋将军献礼之人,哪轮得到你这野种!快快滚……” 话音尚未落下,马羽的身影却在家仆眼中迅速放大,还未等他有所反应,马羽一击重拳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狠狠打在家仆的腹部,他剩下的谩骂也咽回了肚中。 家仆弓着身子如同大虾,口中干呕不已,马羽见状,顺势在其颈后脑部补了一击重拳,这才将他放倒在地,不省人事。 “这跋扈之姿,与那道貌岸然的萧阳如出一辙,真可谓是有恶主必有恶奴!” 马羽恨恨地往家仆脸上啐了一口,又警觉地环视左右,见这番打斗并未引起他人注意,伸手将昏迷的家仆一把抄起,丢入马车之中。 他上车换上家仆的衣装,找了块布匹遮掩面容,又从车里拿走为拓跋戍准备的寿礼,一柄晶莹剔透的玉骏马和一幅飘逸精美的水墨画卷,接着迅速折返,追上了萧阳、曼尧一行人的队列。 这一来一回动作迅速、干净利落,不仅队伍最前方的萧将军等人没有丝毫察觉,就连那群家仆们一时之间也没能发现有何异常。 将军府外来访者接踵而至,将军府内更是鼓乐齐鸣! 大堂之上,歌姬们轻歌曼舞,宾客们觥筹交错,热闹非凡!歌舞声、谈笑声传出府外,甚至半个高岗城都清晰可闻。 家仆们没有资格进入厅堂,只得侍立在门外。 马羽站在门边,悄悄向堂中望去,只见一道华贵身影稳坐在高堂之上的主位,在身边莺莺燕燕的伺候下把酒言欢,此人正是马羽的仇人,那个一令之下,便让整个菊泽村血流成河的将军,拓跋戍! 马羽此前虽从未见过拓跋戍,也不知他长什么模样,但能在这种场合高坐主位的,除了拓跋戍还能有谁? 他死死地盯着拓跋戍左拥右抱、与宾客们谈笑风生的模样,脑海里回想的,却全是那一夜菊泽村尸横遍野、死者枕籍的凄惨画面。 多条无辜的冤魂尚不得安宁,罪魁祸首却过着歌舞升平的奢靡生活。 马羽目眦欲裂、心如刀绞,满心的怒火和悲意几乎就要夺眶而出!他恨不得现在就冲进堂中,将拓跋戍就地斩立决,以告慰冤魂! 可他看看兢兢业业守在拓跋戍身后的精勇亲卫,和驻守在门外的一众人马,还是强行按捺住躁动的心情,低声开解自己道: “今日拓跋戍必死,不必急于一时,且再稍等良机。” 随着仆从高声通报: “萧琸将军之子萧阳、拓跋将军之侄曼尧来贺!” 萧阳与曼尧联袂进入厅堂,之间萧阳撩衣拜倒,朗声道: “小侄萧阳奉家父之命,特来为拓跋将军祝寿!恭祝将军日月昌明、松鹤长春,笑口常开、永享天乐!” 曼尧同样盈盈拜倒,俏声道:“小侄女曼尧恭祝叔叔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都起来都起来。” 拓跋戍闻言抚须大笑,他看着眼前的金童玉女,心中大畅,看向萧阳赞道: “萧公子真是客气!你替我谢过将军!如今你与我家曼尧喜结连理,日后便是一家人了,定当守望相助、同舟共济!” 萧阳自无不允,连声应是,拓跋戍便给二人赐席,加入到寿宴之中。 堂外马羽听得此言,心中又是一痛,可眼下非心痛之时,只得强行忍住,等待良机。 酒过三巡,无论宾主,皆是面红耳酣,有文臣适时向拓跋戍建议: “诸位贵人都为将军准备了寿礼,将军何不令人呈上来呢?” 拓跋戍从谏如流,大手一挥:“让他们把寿礼都呈上来!” 上谏的文臣领命行出门外,领着一众献礼的家仆折返堂中,各家的家仆在堂前一字排开,高举手中的寿礼,恭敬跪在台阶之下,文臣高喊堂下一名贵客的名讳,其手下的家仆便行出队列走上台阶,奉上寿礼。 拓跋戍则免不了与贵客敬谢、客套几句。 马羽低着头,跪在献礼的家仆队伍之中,他与拓跋戍之间,已不过五六级台阶、十余步的距离,然而这段距离已足够让拓跋戍和他的亲兵做出防备,实在难以一击毙命,还要再近些,再近一些! “萧琸将军献上寿礼玉骏马一座、书画一卷!”文臣的声音传了过来。 萧琸将军?这不正是萧阳的父亲萧琸萧府吗?终于轮到自己了!马羽眼中杀意凛然,却因低着头竟是无人发现,他沉住气,高捧着寿礼迈步走上台阶,徐徐来到拓跋戍的桌前。 文臣先是从马羽手中接过了玉骏马,奉给拓跋戍座上。 拓跋戍把玩一阵,连连称赞:“温润透亮、质若凝脂。好玉啊,好玉!萧将军真是深得我心啊!” 此时的拓跋戍与马羽不过是五步之遥,马羽甚至能够闻到拓跋戍身边歌姬、舞女身上浓重的脂粉气味。 得了拓跋戍的称赞,萧阳微微一笑,表情颇为自得:“我父亲听闻拓跋大人素来喜欢好玉,特意高价求得此玉,能得拓跋大人欢喜,那便是物有所值了。” 拓跋戍又是假客套几句,指向马羽手中的画卷:“此画能被萧大人当做寿礼,定是有不凡之处,萧阳,你来详细与我说说?” 说起画卷,萧阳脸上的表情竟是比刚才更加得意,他满脸笑意,卖起了关子,也不详说,只是淡淡地说了几个字:“好叫将军得知,此画名为《秋江渔隐图》!” 拓跋戍闻言,表情先是一僵,继而狂喜:“《秋江渔隐图》?莫非、莫非是吴仲圭所着?”萧阳哈哈大笑:“不错,此画正是出自号称梅花道人的吴仲圭之手!” 堂下一众宾客顿时哗然,惊呼声阵阵:“吴仲圭亲笔?这可是价值连城的宝贝啊!萧将军真是好大的手笔!” 萧阳闻言脸上笑意愈发强烈,此话虽并不是在夸他,但他也俱与荣焉。 “嘭!” 堂上传来脆响,却是拓跋戍敲案而起,满脸惊喜地绕过身前的桌子,径直走到马羽身前:“展开,快快展开,让本将军好好看看!” 这下拓跋戍与马羽之间不过是两步之遥,拓跋戍说话时的酒气马羽都能闻得一清二楚。 马羽眼中精芒闪烁,浑身的热血都在沸腾,心跳加速如擂鼓! 他低着头屏息凝神,缓缓将手中的《秋江渔隐图》缓缓展开,拓跋戍瞪大双眼,边看嘴里还不停赞叹:“虽平淡天真、清淳蕴藉,却又自有苍茫沉郁、古厚纯朴之气,确乎是吴仲圭之佳作!” 堂上灯火通明,画卷一点一点地展开,也让拓跋戍看得越发清明,却见在画卷之末,突然有一点寒光闪出,将满堂灯火尽数折射入眼,拓跋戍双眼刺痛,忍不住闭上双眸,却也就在这一瞬,异变突生。 马羽猛然抬头,丢弃掉手中的《秋江渔隐图》,一把握住藏在画卷末端的匕首,站起身来,他瞪大双眼,死死盯着眼前的拓跋戍,咬牙怒喝一声:“拓跋戍狗贼,拿命来!” 话音未落,他已然一刀刺出,直袭向拓跋戍的心脏。 拓跋戍毕竟为镇南王统兵多年,久经沙场,并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早在看到寒芒那一刻,心中早已有所警觉,听到马羽的怒叱,他心中虽惊,但也是下意识后退两步,试图躲开这致命一击。 可恍惚间,却看到马羽手中的寒光依旧是半点不差地刺来,若是中了这一刀,必定会横死当场!无奈,拓跋戍咬咬牙,猛地伸出左掌径直挡向袭来的匕首,只听到一声利刃入肉的闷声响起,鲜血喷涌而出,各自溅洒在马羽和拓跋戍的脸庞,可马羽却是脸色大变。 他这一刀,分明只斩断了拓跋戍的半截无名指和小拇指的一截指尖,接着势头转衰,再也无力伤到拓跋戍的心脏丝毫。 拓跋戍这一手挡截的决策颇为狠辣且果决,马羽压根就没想到自己的必杀一击,竟会被如此化解,当即就愣神了片刻,但反应过来想要继续追杀之时,却被拓跋戍一脚踹在胸膛上,踢下了台阶。 马羽的刺杀之举来得太过突然,知道此事,鼓瑟之声、歌舞之声方才止息,取而代之的,是堂上宾客们惊惶之际碰倒杯筹的脆响之声。 他们那里想得到,在这将军府之中、将军寿宴之时,竟有人虎胆包天,敢于此时此地行刺将军! 曼尧和萧阳直到此时,才发现这名刺客竟是马羽,当下各自表情各异。 曼尧更是脸色煞白,眼神之中满是担心。 而萧阳则满脸不可思议,他此前甚辱于马羽,只当马羽是个低贱之人,却没想到马羽居然有胆量刺杀拓跋戍?他张张嘴,却是惊得说不出半句话来。 侍立在大堂角落的亲卫们迅速持矛执盾,将马羽牢牢围在中心,个个盯着马羽的目光都犀利如刀,恨不得把马羽千刀万剐。 毕竟他们职在守卫拓拔将军,可将军竟在他们眼皮底下被人刺杀,此事往大了说可是渎职之罪,是要砍头的,所以个个都存了想要戴罪立功的心。 高堂之上,拓跋戍疼得汗如雨下,毕竟十指连心,马羽一下子砍断了他两根手指,这钻心的疼痛几乎让他昏厥,但毕竟他久经沙场,大大小小的伤也受了不少,当即就撕破衣物勒在手腕之上,止住血流,这才如同毒蛇一般死死盯住马羽,几乎是从齿缝间挤出一句话: “你好大的胆,敢来刺杀本将军!说罢,谁派你来的?” 说此话时,拓跋戍的眼光猛地扫了堂下满脸错愕的萧阳一眼,眼中惊疑不定。 马羽从地上爬起,闻言,却是勾起一抹冷笑:“谁派我来的?拓跋戍狗贼,你给老子听好了,是菊泽村无辜的亡灵让老子来的。老子定要取你狗命,替无辜的村民们报了这血海深仇!” 说罢,他大喝一声,竟是迎着一众亲卫,就要向着拓跋戍杀去,亲卫们挺矛迎击,誓要将马羽格杀勿论,却见拓跋戍在听了马羽的话后,瞳孔猛地一缩,嘴角竟也是勾起一抹冷笑。 好啊!自从那批官船货物失窃,有人通报下令围捕菊泽村之后再也没有任何的消息,正愁该如何向镇南王复命,没想到还有漏网之鱼,而且还自己送上门来了,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定要将他生擒,严刑拷打一番,无论如何也要找出其他同党,寻回那批货物,定不能让它落入义军之手。 思量至此,拓跋戍沉声下令:“抓住就要活口,抓不住就留下尸首。” 亲卫们纵使再恼怒,也不得不遵循拓跋戍的指令,原本刺向马羽要害之处的矛影,也只得避开,免得伤了他的性命。 马羽一边招架着亲卫们的进攻,一边止不住在心中喟叹,本以为将匕首藏在画卷之中刺杀拓跋戍应该是十拿九稳的,可没想到还是让他躲了过去,只斩下他两根指节,要不了他的性命。 如今一众亲卫聚拢把马羽围起,他们彼此交叠举起矛影,步步逼近马羽。 而且另一众亲卫亮出弓箭冲了上来,马羽知道自己的性命也危在旦夕,若是杀了拓跋戍,这条命还能算死得其所,但眼看着今天已经再无机会刺杀拓跋戍,这条命要是没了,那便再也没人能替自己为父母、乡亲们复仇了! 此刻,自己需得立即突围出去,日后再寻良机,方才是正确的选择。 想到这,马羽的目光坚定下来,他先是用身体硬吃了身后一名亲卫的一击,即便嘴角吐血,也依旧悍不畏死地朝着那名亲卫发动进攻,亲卫见状骇然,下意识就错身躲开,却也正好让出了半个身位,马羽瞅准时机,想从中突围而出 第十一章 火烧府邸飞越层楼 来参加寿宴的高官贵族们,早已是养尊处优惯了,平日里何曾见过如此凶险的局面。 本就惶惶不安之时,见马羽竟浑身浴血地突围而出,更是吓得肝胆俱裂,一个个早就没了先前那般意气风发,正慌不择路地狼狈出逃,直向着门外跑去。 偏偏门外驻守的亲卫们和救主心切的家仆们都听到堂上的动静,正往大堂支援而来,这下两方人马撞个正着,在堂门内外堵个水泄不通,想出去的出不去,想进来的也进不来,堂里内外皆是乱作一团。 曼尧的父亲也在逃亡的人群之中,他不像弟弟拓跋戍那般久经沙场,没有直面危险的胆气,早在马羽突围而出的那一刻,生怕其他刺杀同党出现,伤及女儿,于是他便吓得面容煞白,拉着曼尧转身就逃。 可怜曼尧本想留在大堂之上,看看能否寻机为马羽伸出援手,助他逃出府去,但无论她怎么用力,却终究无法挣脱父亲的拉扯,只得被卷入人群之中随波逐流,还时不时回头在人群中寻找马羽的身影。 想要逃离的马羽和身后追赶的亲卫也被卷入其中,慌乱的人群仿佛波涛汹涌的川流,根本难以脱身。 马羽心中焦急,被堵在这里简直就像是瓮中捉鳖,若是不想想办法,迟早还是落得个被生擒的下场。 扭头回望,亲卫们正挤开慌乱的人群,一步步朝自己逼近,马羽心知不能再犹豫下去,他迅速环视一圈大堂,见堂后一道台阶通上楼去,便当机立断改了主意,转身避开人群,向楼上逃去。 大堂之上,并非所有宾客都在慌忙逃离,萧阳便是其中之一,他安静地站立在大堂的角落,静观其变。 萧阳虽为纨绔,但终究是将军之子,自幼习武,见过不少大场面,因此虽然刺杀事发突然,惊得口不能语,但至少心里有底,也不至于慌不择路,更不至于像其他徒有其表的高官那般吓破了胆。 他看着马羽消失在楼梯上的身影,萧阳再也不复前两次见面时的那般高高在上、目中无人,反倒是面白如纸,心中惊慌了一番。 他真是做梦也没想到,这个先前被自己百般羞辱却只是低着头不敢反驳的低贱下人,居然胆大包天到敢于满堂宾客、虎狼环伺之时,公然行刺拓拔将军!换做是自己,自己有这个胆量吗?萧阳心中持否定想法。 尚且,此人都敢毫不顾忌地行刺将军,又怎会不敢刺杀自己呢?想到自己之前似乎在鬼门关上走了一遭,萧阳只觉得口干舌燥、后背早已被冷汗所浸湿。 只是,他坐在席上想了半晌,却突然踢开身前矮几,一声怒喝:“大胆逆贼竟敢袭击刺杀拓跋将军,我定当为将军手刃此贼!”说罢,他随亲卫们便就追了上去。 为何他会如此前后不一呢?原来,萧阳冷静之后仔细一想,在心里把马羽骂了个狗血淋头,马羽假扮家仆,于献寿礼时突然发难,刺杀拓跋戍!假扮的是谁的家仆?是他萧家的家仆啊! 由此一来,那拓跋戍会不会心中生疑,怀疑是自己的人想要刺杀他!从而与萧家产生间隙?这可不是空穴来风,先前拓跋戍瞪他那一眼中的忌惮与猜疑,几乎不加以掩饰!他此行千里迢迢来为拓跋戍祝寿,本是奉了父亲的命令来与拓跋戍交好的,若是反而使得两家反目成仇,他只怕是会被父亲活活拔下来一层皮! 思量至此,萧阳再也没了安坐原地的心思,大喊了一番故意说给拓跋戍听得说辞之后,立刻拔腿绕开人群,抢在那群亲卫之前,追着马羽上了顶楼。 此时的马羽身上带伤,逃至将军府顶层,此处并未住人,反倒是建成宽敞的双面空廊,站在栏杆边上,便可居高临下睥睨众生,将整座高岗城尽收眼底。 马羽却没有观景的心思,正在苦思脱身之策,突然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回首望去,竟是萧阳独自一人手无寸铁地追了过来,只见萧阳指着马羽,色厉内荏地破口骂道:“大胆蟊贼!竟敢于拓拔将军寿宴之时行刺于他!真是罪该万死!如今你已无路可逃,还不放下匕首束手就擒,我还能替你给拓跋戍将军美言几句,否则就别怪本公子不客气了!” 所谓“给拓跋戍将军美言几句”,自然只是萧阳哄骗马羽丢下匕首的托辞,马羽压根就不信,又因马羽心中满是对萧阳的恶感,他竟是一言不发,直接暴起攻击,手中匕首迅速刺向萧阳腹腔。 萧阳大惊,下意识双掌下劈,分别打在马羽的手腕、肘心两个薄弱之处,试图迫使他丢掉匕首。马羽虽吃痛闷哼,却是咬着牙始终不肯放下匕首,反而是抡起左臂,狠狠一记勾拳袭向萧阳面门,萧阳哪见过这种硬骨头,当下无奈,只得空出右臂拦在头颅一侧,挡下了这一拳。 “嘭!”拳拳到肉的闷声响起,萧阳连连后退几步,右臂已经麻了大半,短时间内已是毫无作用。 马羽双目通红,眼睛盯着萧阳的面容,脑海里却是曼尧温婉淡然的笑容,顿时心头刺痛,新仇旧恨夹杂在一起,让他虽然心知不该和萧阳过多纠缠,但依旧是忍不住大喝一声,面目狰狞地冲上前去,愤然出击。 又是一刀当头劈出,萧阳咬咬牙,侧身躲过,接着挥舞着尚且有余力的左拳,连连击打在马羽的腋下,马羽却仗着有神翼镖的防护,完全不躲,硬接了萧阳几拳,一脚横扫! 萧阳当即就地一滚,避开了这一记鞭腿,再一个鲤鱼打滚翻身而起,却没料到马羽的速度要更快些,如今已然追至他的身前,横向一刀砍出。 冒着寒光的匕首让萧阳浑身寒毛炸起,一股危机感从心底涌现而出,强烈的求生欲望让他几乎不假思索地向后弯腰,利刃从胸膛前擦过,精美华贵的衣裳被直接破开,鲜血喷涌而出。 萧阳吃痛,惨叫一声,先是一拳将马羽击退,接着向后跳出几步,见拉开了和马羽之间的距离,这才敢低头一看,半个衣襟都已被鲜血浸湿,血红一片,萧阳心中大骇,没想到自己竟全然不是这乡野之人的对手,在他的手上吃了瘪。 按理来说,萧阳虽自幼娇生惯养,但毕竟出自军旅之家,他的父亲望子成龙,前前后后请过不少武术大师前来教导他,从这方面来看,受过专业训练的萧阳,理应要强于马羽才对,却又为何会被从未正经习过武的马羽所压制,甚至于受了伤呢? 究其原因,却有三点。 其一,萧阳所长在于剑术而不在于拳脚,偏偏今天来参加拓跋戍的寿宴,却是把随身的佩剑给放在了家中并未带来,而马羽手中却有利刃,萧阳因此而畏首畏尾,实在难以施展拳脚。 其二,萧阳向来嚣张跋扈,虽然在曼尧面前装得像个翩翩公子,实际上却是个实打实的纨绔青年,一直以来都是过着声色犬马、荒淫无度的生活,身体早都被酒色掏空了,稍微动弹一二都会气喘吁吁,更何况是和马羽相斗呢? 其三,正如之前所说,萧阳性格色厉内荏,之前就被马羽的豹子胆所震慑,本就未战先怯,如今看到马羽悍不畏死的打法,更是胆气全失,压根就没胆量和马羽硬碰硬。 三点因素综合而看,即便萧阳自幼习武,自然也不是马羽的对手。 而萧阳活了二十余年,何曾见过这般可怖的景象,当看到胸前血液喷涌而出,刺骨的痛楚袭来,哪怕伤势仅仅只是皮外伤,他的眼前依旧是一阵天旋地转,仿佛就要原地昏厥。 看到浑身浴血、面目狰狞的马羽一步步逼近,萧阳觉得自己似乎看到了地狱里的恶鬼,吓得浑身冰凉,将父亲的叮嘱丢到了九霄云外,直接一声尖叫,转身就顺着楼梯拼命逃窜。 却因为惊吓过度,脚步虚浮,他竟是一个没踩稳,直接从楼梯上一路滚了下去! 看着萧阳如同丧家之犬般夹着尾巴逃跑的背影,和先前嚣张跋扈、虚伪至极的模样简直有如云泥之别,马羽只觉得出了口恶气,心中颇感痛快! 只是还没来得及高兴,那群摆脱了人群的亲卫们已然重整旗鼓,从楼梯下袭来,一见马羽,当即不由分说地挺矛连刺!亲卫们虽然得令不准击杀马羽,可没说不准刺伤他,密集的长矛交替出击,攻势如同潮水一般一波接着一波,令人窒息。 马羽虽奋力挥刀自卫,却终究双拳难敌四手,被逼得步步后退,他的身上虽有神翼镖的防护,但在这种情况下却收效甚微,依旧是落得个浑身是伤,血流如注的下场。 突然后背撞上了坚实的栏杆,马羽回首望去,只见天上乌云滚滚、电闪雷鸣,下方是万家灯火、灿若繁星,竟真如萧阳所说,他已是上天无路、下地无门的境地! 可拓跋戍尚未身死,血海深仇犹未得报,要他束手就擒,他怎么甘心! 马羽怒视着身前的亲卫,翻涌着怒火的眼神锐利如剑,竟是让亲卫们个个不禁心生敬畏,上百人围拢在此,却无一人敢上前。 柱子上悬挂着的灯笼在狂风中不停地摇曳,发出“砰砰”脆响,整个空廊忽明忽暗,正如众人踌躇不定的心情。 可马羽却在此时突然心生一计,他不着痕迹得看了一眼柱子上的灯笼,忽然向前一步踏出,围在他身边的亲卫们顿时如同惊弓之鸟,慌忙后退,他立即抓住机会蹬在柱子上高高跃起,一刀将其上的灯笼砍下,凌空一脚踢向身前的亲卫们。 一名亲卫大惊,下意识挥动长矛将飞来的灯笼劈开,里面的灯油却夹杂着火焰散落一地,火势瞬间在红木地板上蔓延开来。 马羽如法炮制,连连击破数个灯笼,将火势连成一片,阻隔在他与亲卫之间随着狂风袭来,风助火势,原本不过是脚腕高低的火焰顿时乘风而起,熊熊火舌直烧到屋顶如同一面火墙,火势已然一发不可收拾! 目瞪口呆的亲卫们这才明白过来马羽打得什么主意,却为时已晚,饶是他们训练有素,面对择人而噬的火舌,依旧是乱作一团,是不是能听见几人的惨叫,和阵阵惊呼声从火墙后传来: “走水了!走水了!” “将军府邸重地,岂可任由火势蔓延!快快灭火!” “来人快去保护将军!否则你我免不了人头落地!” 亲卫们实在是想不清楚,将军本已下令要生擒马羽,马羽又为何要火烧将军府,如今他被火势包围,岂不是在自寻死路? 然而火墙之后,被熊熊火焰包围的马羽,却是露出一道惨然的笑容,他想起了身上的法器,他想起了文刚的“天命如行!”今天并非失败,并未如同亲卫们所设想的那般束手就擒,反倒是转身翻过栏杆,从顶层一跃而下。 这又岂不是在自寻死路?当然不是,可别忘了,马羽身上还穿着焦玉所发明的“神翼镖”,焦玉曾言:“有了这神翼镖,登高踏远如履平地,飞掠云霄如燕滑翔!”虽然焦玉的发明一向都不怎么靠谱,可事到如今,除了相信焦玉,马羽再也没有其他选择。 马羽的身体飞速落下,他慌忙之际终于是找到了皮甲上的机关,用力扣动,只听“噗”的一声巨响,从他皮甲肩膊一侧,有一道坚韧的翎翼从皮甲中弹射而出,被疾风吹得拖起,在空中猎猎作响,其上的羽翎翼是用坚铁反复锻造而成,薄如蝉翼,如同完美的艺术品,丝毫不会增添累赘。 马羽却无暇欣赏,刚才面对上百亲卫而巍然不惧的马羽,此时却被吓得惊呼声阵阵,可与此同时,喜悦的心情却也油然而生。 他分明能够感受到,自己飞速下落的势头,在翎翼出现的瞬间便已止歇,迅疾的狂风此时如同一只大手将他轻巧拖住,让他恍惚间自己如同一只飞鸟,向着高岗城中滑翔而去。 天空中电闪雷鸣,闪电仿佛从马羽身边飞掠而过,让他禁不住一阵心惊肉跳,酝酿了三天的暴雨终于在此刻落下,洗刷着马羽身上的血迹,也裹挟着他落入街道之中。 虽然神翼已为马羽消解了绝大部分的冲击力,但他此时乃是重伤之躯,受此冲击,依旧是忍不住口吐鲜血,浑身骨肉都仿佛被摔碎了一般,躺在街道上久久难以起身。 他勉强抬起头,向着将军府望去,只见那高高在上的将军府半数都被火焰所吞噬,熊熊火焰和天上的暴雨分庭抗礼,谁也不肯退让分毫!又看到府门前有十余人快步冲出,朝着马羽的方向而来,看他们持矛执盾的模样,分明是拓跋戍的亲卫们。 马羽万万没想到,即便是将军府燃起大火,拓跋戍却即便是放着熊熊大火不管,也依然要狠心从中抽调人手,誓要把自己抓到手。 他原本放下去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本想起身趁着那群亲卫尚未发现自己,尽快逃离,他咬着牙拼尽全力用双手支起身子,一点点拖着重伤之躯,往偏僻的巷子里躲去。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马羽的心里也越发着急,也不知过了多久,马羽才堪堪爬出十余丈路程,就听到一道人声从雨中传来:“我发现刺客了!他在那!快快随我抓住他!将军定能宽恕你我之罪!” 马羽回头望去,十余名亲卫与自己不过是咫尺之遥。混账!跟他们拼了!他咬咬牙转过身来,双手反握匕首,怒目直视追击而来的亲卫们,连砍数刀将他们暂且逼退,同时脚步一点点后移,随时准备寻机逃离。 可是这些亲卫们彼此之间默契极佳,一人后撤则有另一人补上,竟是逼得马羽进退两难。眼见着又有亲卫从府中赶来,马羽擦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心中愈发焦急。 豆大的雨滴落在尚未来得及回收的神翼之上,被其上锋利的翎翼精准地一分为二,落入地面积水之中。马羽将这一幕尽收眼底,突然脑海中灵光一闪,想起焦玉曾说过:“……其上翎翼削铁如泥,可助你破阵杀敌……”也不知是否真有如此奇效。 他警惕地与亲卫们对峙着,一手却是借着雨幕悄然伸到背后,寻到了一处机关,紧接着将全身力气灌入双腿之中,一声大喝,朝着眼前的亲卫们跃去,同时手扣机关,随着“咔咔”的机杼声响起,神翼上轻薄的镖翎竟如同飞剑一般直接弹射而出,斩断雨丝,径直没入亲卫们的躯体之中。 亲卫们的尸体轰然倒塌,血液喷涌,又随着雨滴将周围染得一片通红,这些亲卫竟是到死也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何而死! 马羽大喜,心中怒吼:“焦玉你个好小子!此次我若是能成功脱险,你小子居功至伟!” 他转过身,面对其余还未反应过来的亲卫,准备如法炮制,再来一轮翎翼刺杀,可谁知这回,也不知是不是被围攻时神翼遭到了损坏,任凭马羽再如何扣动机关,神翼上剩余的镖翎却是再也发射不出去了。 混蛋!逃不掉了吗?马羽心情跌入谷底,身上的重伤加上大起大落的心情,让他两眼直冒金星,身形在雨中如同芦苇一般直打摆。 若是成功击杀拓跋戍为父母、乡亲们复仇,那马羽此时也许还能坦然迎来死亡,可如今不仅没能杀掉拓跋戍,就连生死都有可能无法自主,马羽心头悲凉,真是无能……如果自己能够更强一些,那该有多好? 正黯然神伤之时,突然,斜侧里杀出一人,只见此人一身黑袍,体格健硕,双手各握一把匕首,锋芒毕露,他迅猛的身形如同奔牛,杀入亲卫之间,亲卫一时没有防备,仅仅一个照面,就有四人横死刀下。 又见黑袍身形灵动,兔起鹘落之间,惨叫声已是连绵不绝,只不过短短几个呼吸,那曾伤得马羽浑身千疮百孔,让他颇感棘手的亲卫们,便统统成了黑袍的刀下亡魂。 大雨依旧滂沱而下,却怎么也洗刷不掉空气中刺鼻的血腥味和洒满街道的血迹。 黑袍却是见惯不惯,他仪态潇洒地将匕首收回腰间,回身走到马羽身旁,将意识模糊的马羽扛了起来,接着对马羽洒然一笑:“说什么替文刚大人寻女哄骗于我!这笔账,我可得跟你小子好好算算!” 来者,可不正是左超! 第十二章 骤闻秘辛其意彷徨 为何左超会突然出现于此? 这要说回三天之前,左超得文刚指示后,当即启程下山全速追赶马羽的踪迹,希望能在马羽抵达高岗城前将其拦住。可惜他下山之时终究是要晚了马羽一步,且马羽为了避人耳目,又是专门走人迹罕至的羊肠小道,饶是左超快马加鞭,却依旧没能在进入高岗城前拦下马羽。 而高岗城内鱼目混珠,左超又是被通缉之身,为了不打草惊蛇,只能孑身一人前往,他甚至能在高岗城的城墙上看到自己的悬赏画像,无法堂而皇之地在城中寻找马羽的踪迹。 幸好,左超心知马羽此行的目的,是为了能在拓跋戍寿宴之时刺杀于他,也清楚马羽必定会想方设法进入将军府内,因此干脆转换思路,提前在将军府周围隐蔽之处潜伏下来,静观其变。 果然不出其所料,在拓跋戍寿宴当日,将军府内鼓瑟齐鸣、谈笑声半个高岗城都能清晰可闻,可偏偏短短一个时辰之后,将军府内的鼓瑟之声突兀地停歇,而原本的谈笑声也变成了惊慌尖叫。 左超心中一动,有所猜测,抬头向着将军府望去,却见驻守在府门之外的守卫们个个面色凝重,忙不迭地往府中冲去。而之前还意气风发的高官贵族们,却是面色惨白、两腿无力地被各自的仆人从将军府中搀扶而出,显然是受惊不轻。 莫非马羽真的敢刺杀拓跋戍?左超忍不住心里暗自喝彩一声:“好胆色!” 继而面色转忧,无论马羽刺杀之事功成与否,在单枪匹马面对上百名全副武装、武功非凡的亲卫时,似乎都很难保得住性命。 左超自然是不忍见马羽身死,且不说他下山前向文刚保证定会保马羽性命无虞,单从他个人来说,虽然他与马羽相识的时日不长,但他很是欣赏马羽的潜力与胆气,彼此意气相投、颇觉相见恨晚,也更不乐意见到马羽死身乱中。 于是他当机立断从藏身处走出,毫无保留地朝着将军府内冲去,希望能赶在马羽危难之前,杀入将军府中,保住马羽一条小命。 可还没等他靠近将军府的大门,却见到将军府顶楼突然火光四起,火势迅速蔓延,将半个将军府波及其中,冲天的火光亮如白昼,整个高岗城都看得清清楚楚,凶猛的火势似乎要连天上乌云一起燃烧殆尽。 左超不知将军府内究竟发生了什么,见到此情此景,也是心里一沉,惊疑不定。这种程度火势若是自己冒然闯入,且不说还救不救得下马羽,就连自己能不能脱身都值得商榷。 他驻足原地,一时之中进退失据,纠结万分之余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又在这时,左超眼尖地瞥见将军府顶楼那冲天的火光之中,似乎有一道人影一跃而下,也不知他是怎么做到的,居然并未径直落地,反倒是如同飞鸟一般在空中滑翔了一阵,借助雷雨的掩护,施施然降落在高岗城中。 虽然并未看清那人的面容,但直觉告知左超那人定然就是马羽,于是他立刻打消了想要冒险进入将军府内的念头,转身迅速朝着马羽降落的位置奔去。 也正是这个决定,在亲卫即将抓获马羽的千钧一发之际,他从暗中成功杀出,打了亲卫们一个措手不及,仅仅是一个照面,亲卫们甚至都没来得及看清楚左超隐藏在黑袍兜帽下的真面目,便已然踏入西天。 救下马羽之后,为了避免拓跋戍封锁城门,在城中大肆搜索他二人的踪迹,落得个插翅难飞的尴尬场面,即便马羽浑身是伤,左超也不敢在高岗城内过多停留,立刻扛起早已昏厥的马羽,飞速逃出高岗城,一路狂飙奔向高岗山。 终使沿路有站哨阻拦,但文刚早已派出接应,暗地解决了所处的羁绊,左超才能顺利把马羽送回了高岗山。 此时的马羽早已是气若游丝,半只脚踏入了鬼门关,伤势竟比他之前战场上幸存那次,还有严重得多。 但幸得文刚、葛温及成武等人都是久病成医,身上常备着各种治疗伤势的特效药,义军之中也有涉猎医道的军医,两者相合力之下,足足一整夜时间的全力救治,终于,马羽才得保住了性命。 见马羽的伤情稳定了下来,文刚一直紧锁的眉头也舒展开来,长舒了一口气。 正是这时,他看到了战斗后的马羽衣衫褴褛,不经意间发觉马羽的胸襟内一直贴身深藏着一封被牛皮包裹的信函。 文刚心中好奇微动,取出那封被血液浸湿大半的牛皮包裹,只见上面画标印着一个简易的刀马花押。 文刚认不出这个花押,可一旁的陶老四一看却是直了眼,惊呼道:“刀马花押?此人与我们马首领是何关系?” 旁观在侧的义军闻言皆是满脸惊讶,他们从文刚手中接过牛皮包裹,细细辨认,确实是刀马花押无误:“此信函从何而来?为何上面有刀马会的花押?” “父亲!你别有事!”只听马羽昏迷吞吐着。 “我要报仇!”只见马羽脸色发紫,冷汗在额头上直冒。 “莫非,这小子是刀马会兄弟的故人?”义军们中有人认了出来。 “真没料到,缘哉至极!” “应该是!我知道马首领有个年纪相约的儿子。”陶老四欣然而起,“先前此小子上山与我交手,便发觉他好生若熟,我就心里嘀咕,没料到居然真是马跃马首领之子!” 义军们又是喜悦,又是担忧,时而争论、时而轻声交谈,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马跃?”文刚闻言,皱眉轻声嘀咕了一下此二字,总觉得这个名字自己似乎有些耳熟。 “莫非是你们先前刀马会组织的‘马跃’马首领吗?” 在文刚所有认识的人中,只有一人名为马跃,且也与高岗山上的义军有些渊源,因此他内心里也笃定了三分。 昏睡中的马羽并未听到他们的谈话,他只觉得自己的身体仿佛飘在水面上,随着波涛起伏,犹如浮萍无根,全然无法控制自己的身躯。 自己这是死了吗?他记得在拓跋将军府亲卫们的围攻之下,他已是身受重伤,却不知好像感觉到身上没有丝毫疼痛。 若是死了,那也罢了,唯一让马羽遗憾的是,他终究是没能将仇人拓跋戍击杀,这下只怕是有愧于父母、乡亲们的冤魂。 突然之间,天旋地转、时光倒流,马羽昏昏沉沉间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幕。 菊泽村发生大事,鲜少归家的父亲马跃难得归来。出现一刻,父亲却是满脸凝重地递给母亲一封牛皮信涵,并嘱托他们立即动身,逃离此地。 紧接着士兵的收逻声更甚,一队打着抓捕失窃案中“叛国者”旗号的士兵队伍汹涌而至,伴随而来的便是村民们的痛苦哀嚎、婴孩哭啼! 父亲闻声色变,将他们母子俩推出后门让其赶快逃跑,接着便折返走回前门,独自引开士兵,从此马羽就再也没有见过父亲。 虽然父亲为他们母子二人争取了逃命的时机,连夜来赶来,饥饿加操劳过度,出了菊泽村,再跑出不到十里地,母亲却就再也无力前行。 在距离大通河的支流路段,面对尾随而来的追兵,母亲毅然地将马羽藏于难民当中,叮嘱他一定要保住自己的性命。 但不多久,来到北塔巡逻渡口被士兵发现,母亲为了不拖累儿子而掩护马羽从河流中逃离,接着便冲向追兵,马羽亲眼目睹母亲惨死在士兵的矛刺之下。 “母亲!母亲!”目睹这般惨状,遥向母亲,马羽心如刀割,他在河流中伸出手臂哀声呼唤,可声音却被河流声覆盖,还有暗夜而来的风响。 紧接着,眼前的景象迅速远离,恍惚间马羽发现自己又变回了总角之年,靠坐在长白书院的大槐树下,一旁粉雕玉琢、少女模样的曼尧红着脸躲开马羽的目光,语气却是异常坚定地说道:“待到婚嫁之年,我定要取你为妻!” 下一秒,少年时的二人已摇身一变,各自出落成青年,可这一回,曼尧的身边却多了个萧阳,他一如既往地的嚣张跋扈,一手揽住曼尧的纤细腰肢,一手拿着折扇遥指马羽,用鼻孔视人,嘴里不屑地道: “我才是曼尧的未婚夫!你一个区区乡下贱民,也妄图染指曼尧小姐?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你自己看看你自己,哪一点配得上曼尧?” 马羽勃然大怒,就要怒骂,却发现自己无论怎么张口,都说不出一个字来。 此番长白书院的场景再度远离,只留下马羽独自站在漫无边际的黑暗之中,黯然神伤。 父母惨死,马羽在这个世上已无亲情可言。如今曼尧也即将嫁为他人,年少时青涩的爱情,也无疾而终,马羽只觉得自己的心碎裂成渣,疼得无以复加。 “老天!我究竟做错了何事,你需要这般惩罚于我!”一股委屈、愤懑的情绪油然而生,马羽忍不住扬天长啸,却发现身边无尽的黑暗已消失不见,自己正从床榻上惊起,在一间陋室中苏醒过来。 与此同时,浑身刺骨的痛楚如同潮水一般再次汹涌而来,让马羽不禁倒吸一口凉气,他低头一看,身上的伤口已被包上伤布,随着他的举动,还在向外渗出血液。 可见此情形,马羽心头却是一惊喜,这岂不是意味着他还活着? “醒了?”突然,房间里一道沉声传来。 马羽循声望去,只见文刚身穿一身黑色长袍,负手站在窗边,窗外阳光倾洒在他的身上,气若出尘仿佛世外隐士一般。 既见文刚,先前昏迷时模模糊糊看到左超的脸庞,并不是自己的错觉,自己的的确确是被左超所救,如今所处的位置,也确是高岗山无疑。 果然,听到文刚淡淡地说:“你已被左超救上高岗山,拓跋戍并不知你的踪迹,性命无虞了,且好好养伤,你此次伤得不轻,没个旬月的修养,可别想好了。不过你小子倒是胆大包天,敢于在将军寿宴、满座宾客、戒备森严的情况下众目睽睽地行刺之举。虽没能成功,却斩断了拓跋戍两节手指,并且还火烧将军府,若非巧合下雨,这个将军府还真被你给烧个精光!” 马羽听闻文刚这番仿佛夸赞般的言语,确实没有半点得意的神情,反倒是苦笑着摇了摇头:“我选择在拓跋戍寿宴之时动手,并非是我胆大包天,而是实在别无他选!” 文刚闻言,却只是捋了一下须根轻轻地笑着,这毫不意外,反倒是对马羽的诚实和自知之明颇为赞赏。 寿宴之时看似高堂满座、介备森严,但对马羽而言却是假扮家仆混进府内的好机会,若是平常之时,马羽别说是扮作家仆,就连想靠近将军府一里外都异想天开。 所以,无论是左超或是他人,马羽选择在寿宴上动手之时,都曾觉得他胆大,可马羽那是胆大啊!只是正如他自己所说,没有其他更好的选择罢了。 文刚又淡淡询问:“火起之时,你位于将军顶层空廊,寻常人若是从那跳下,不死也残,可我却听左超所说,你竟是在空中如燕滑翔,飘飘然落于城中,这又是如何做到的?” 早在他们为马羽治疗之时,就曾看过他身上的神翼镖,心中有所猜测,如今再问,只不过是为了证实心中想法罢了,也没什么好隐瞒的,马羽如实说道:“只不过是借助了些身外之物,和文刚大人的真功夫相比起来,算不上正途。” 文刚轻笑着摇头,并不认可马羽的想法,人类的发展进程少不了“身外之物”的辅助,能把身外之物用好、用妥当,又怎么算不上正途呢?只是他也并未和马羽争论,只是沉吟片刻,伸手轻轻敲了敲身前的木桌,将马羽的目光转移了过去。 只见木桌上摆着一封染血的牛皮包裹,看上去很是眼熟,马羽愣了愣,下意识往身上摸去,贴身的信函已不翼而飞,他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文刚的脸色,心头一跳。 父亲曾让母亲叮嘱过自己,这封信涵除了那位止止道人,不容让任何人查阅,也不知文刚看过信函的内容没有? 马羽脑筋飞转,良久不语。 文刚却知其心思,直接开口道:“你大可放心,没有任何人看过你的信函,你可以收回去。” 马羽闻言,松了口气,轻声道谢后将信涵重新收到怀中,静静等待着文刚的提问,可文刚一开口,却问了一个出乎马羽预料的问题:“你的父亲,名叫马跃?” 马羽心中疑惑,仔细看看文刚略有所思的表情,他有了些许猜测,抿着嘴点了点头。 果然,只见文刚轻声一叹,喃喃道:“我与你父亲,虽并不相识,但经常有听说过他的名字。” 马羽大生好奇,万万没想到他在山中偶然遇见的文刚,居然知道自己父亲的名字?这是为何?他满心的疑惑想问,却是一时哽住,不知道该从何问起,面露茫然。 好在文刚心思稳重,善解其心意,他转身望向窗外的高岗山,轻声问道:“要说起认识,你的父亲马跃,和这高岗山以及山上的义军,倒是有着不少渊源?” 父亲不止一次和自己说过高岗山,与高岗山有渊源自然不奇怪,只是为何说父亲和义军也有渊源?马羽很是不解,在他的印象里,父亲忙于生计经常离家外出,终日不归,有时个月都不一定能回家一趟,但无论如何,父亲似乎都与高岗山的义军没有任何关联? 见马羽一脸困惑的表情,似乎一直都被蒙在鼓里,文刚又是幽幽一叹,马跃此举甚是谨慎,为了保住儿子的安危,也算得上是煞费苦心了。 但如今马跃已然逝去,独留马羽在此乱世中漂泊,有些事情却还是得让他知道的为好。 思量至此,文刚从窗边探出半个身子,将等候着门外的高岗山义军暂代首领陶老四给唤了进来。 与陶老四对视一眼,马羽心中越发疑惑。他第一次上山之时,就让这陶老四吃了瘪,且陶老四因为马羽曾加入探马赤军中的缘故,一直以来都十分不待见他,每每在山中相遇,要么就是直接无视,要么就是眼神冷漠,如同看待仇人。 可如今再见,马羽分明感受到陶老四眼中的排斥与淡漠全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凝重、悲痛、怜悯,甚至还有些亲近之感,这番巨大的转变,着实让马羽有些摸不着头脑,正疑惑时,却听陶老四喟叹一声: “你的父亲马跃,曾是一支名为刀马会的首领,昔日他尚未身死以前,我们便是他的手下,跟随他义举起事已有很长一段时间了,你那份牛皮包裹上的刀马花押,是我们刀马会特有标志!可我却是不知,你居然是他的儿子。” 听闻此话,马羽表情有些呆滞,自己的父亲是义军,还是一支小部队的首领?这怎可能?马羽心中第一感觉就是不相信,可仔细想想过去父亲过去的言行举止,却又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陶老四站在门边,遥指向北面的远处:“昔时,我与你父亲,以及其他义军兄弟们,都曾在数十余里外的帝国工场做事,明面上为元邦国办事……”这些情况马羽听得如云烟雾里,心里一团乱麻,不知该作何表态,只是静静聆听。 “……实际上,我们隐藏着身份暗地里为义军主部收集情报,这才是我们真正目的!那一天,我们得知帝国工场即将从河道运送一批黑火药南下的消息,便联合其他义军在河道上设伏,将黑火药尽数劫走。” “事后,负责此地管核的拓跋戍受到镇南王的斥责。因此拓跋戍恼羞成怒,贴出全国缉布令,但消息一度无果。后来,不知怎地?拓跋戍派遣精兵搜捕,帝国工场的弟兄们各自分散而逃,我们相约在高岗山相聚,却迟迟不见你父亲到来!后来方知,你父亲等一众竟已惨遭毒手,菊泽村也因此被屠杀!”他突然停了下来,脸色有些暗沉。 “也没想到,当中有人却出卖了我们。” “谁……?”马羽之前有所闻,急于追问。 “一个曾经是海盗转入义军当中名叫沙胡的人。” “沙胡?” 马羽虽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但如雷贯耳! 第十三章 循循善诱收得佳徒 “你要报仇!除非接受我的训练?”马羽正思绪纷乱之时,他脑海突然响起文刚的话。 “训练什么?文刚大人!” “你不是要报仇吗?”文刚面露惊讶。 “你的意思是要我拜你为师,加入革新派去与元邦朝廷作对?” 马羽知道文刚曾在他人面前有提及过要收他为徒,没料到正有此着,但一想到文刚他们的革新派是个神秘的组织,甚乎于去当杀手任务。脑子一时反应不过来,只是一脸茫然地看着文刚,不知该如何回答。 “抱歉!文刚大人,我不打算与元邦朝廷再有任何瓜葛?” “你行刺拓跋戍不就是与元邦朝廷作对吗?”文刚露出严肃的神情。 “不!我只是报仇!” “难道你报仇不需要搏斗的武技吗?”文刚抿了抿嘴唇:“你上次刺杀拓跋戍,连他的卫士都打不过,且险些丢了性命,要不是左超及时赶到,恐怕!” 文刚顿了一下,又说:“听着,如果你想在乱世之中生存,除了学会保护自己,还要学会保护好身边的人。” 马羽低着头,沉默不语。 文刚却也不催他,反倒是旧话重提,说起了一些早前曾对马羽说过的话:“昔日王仁浦将军尚未兵败身死之前,我便是在将军府中为其效力。当今朝廷积弊,暴虐苛酷、豪强横行、民不聊生,致使富者越富、而贫者越贫,百姓为了生存,或全家为奴、或落草为寇。” “底层百姓家境贫寒,以至于生子而弃养,甚至卖女为娼,卖子为奴,人间惨事屡见不鲜,即便在太平之时,乡野百姓仍饿肤饥骨,残尸遍地,随处可见,真是让人无不触目惊心、毛骨悚然!这那是一个正常王朝该有的气象?王仁浦将军为改变这种乱象,决心联合天下有志之士,发起保卫江山、卫稷革新的壮举!此乃杀死扶度、心怀天下苍生,何能不令人舍生而取义、视死如归?” 说起这事,他的语气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但马羽能清楚地看到,文刚的胸膛加速起伏,显然是愤懑难消。 “可惜奸人当道,王仁浦将军兵败身死,卫稷革新继而失败。” 那向来沉稳有度的脸色,如今也是面若寒霜,让人不禁望而生畏,他负在身后的手掌紧握双拳,力道之大使得指关节都微微泛白。 实际上,这些“民间惨状”、“卫稷革新”之类的话语,早在马羽初上高岗山时,就不止一次听到文刚他们慷慨陈词。只是那时马羽对此并不关心,也就感触不深,只是偶尔会疑惑不解,明明卫稷革新的势头已经一蹶不振,他们前方的道路简直是黯淡无光、似乎只有死路一条,为何他们总是满脸憧憬、充满希望呢? 也许,正是因为文刚这一句“舍生取义、杀死扶度。” 马羽自从经过高岗城一行死里逃生,如今再听这一番陈词,忽然觉得似乎有什么情绪正在心中孕育而生。 他先是想起了幼时在菊泽村生活,每隔几个月,就能听闻到村里谁谁谁又饿死、冻死的消息,也时而能看到父亲无奈叹息:“人与畜兽,宁有等分?这世道为何如此艰难!” 继而又回想起高岗城中的一幕幕,路边饿殍随处可见,城中贵族却麻木不仁,大摆宴席、夜夜笙歌,同一时空之下竟仿佛存在着两个世界。 像萧阳这般的豪门子弟,却能对马羽这般的底层黔首轻蔑辱之,不把黔首的性命当做是命,可偏偏却没人觉得奇怪。 正如文刚的那句话:“这那是一个正常王朝该有的气象呢?”马羽觉得自己的内心似乎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触动。 文刚的话还在继续:“时值天下义军四起,我们要广结众多有志之士,善择心怀天下之人,以用其力量来重开革新天下之气象,此间我虽并未与你父亲有过接触,但刚才听陶代首所言,也能感受到你父亲是一个胸怀大志之人。 你父子俩皆出身于乡野,应当更能切身体会到底层百姓之苦,你父亲有志推翻当今元邦王朝投靠义军,与我当时效力王仁浦将军的“卫稷革新”之志殊途同归,足能称得上是我等之同道!虽然可惜,你父亲终究是为了大义而惨遭毒手,壮志未酬身先死,然而他舍生取义之举,定能为后人铭记,虽死犹荣!” 提及过去种种,文刚的面色有些哀痛,但他仍是振作起来,看着马羽的目光坚定不移,重新拾起了收徒的话头: “天下大义,乃是你父亲之理想,也是我毕生之志向。马羽!你可甘愿拜入我门下,继承你父亲的遗志,为天下苍生、为追求真理而战吗?” 文刚收徒之心切切,马羽却面露犹豫,无论于公于私,拜文刚为师都是个很好的选择。 于公,文刚乃是天下大义而战,只因自身见识有限,文刚所言种种,都非常触动马羽的内心。拜他为师,为大义而战,也算是继承父亲的遗志。 而于私,拓跋戍未死,血海深仇仍未得报,并且可以预见的是,经历断指之痛后,拓跋戍定然会加强身边的防护,仅凭马羽自己之力,想要报仇几乎难于登天。可文刚则不然,他是马羽所见过的人当中武技实力最强,那怕能学得他成的武技,取拓跋戍的首级只怕都会如同探囊取物一般轻易得多。 只是,马羽仍心存疑惑,轻声问道:“父亲视天下大义为心中理想,足以让百姓敬仰,为我之楷模,可他为何要对我隐而不宣?以至今时今日,我竟才了解他往日的种种。” 文刚闻言却是轻摇着头,沉默了片刻:“你听过独夫骑士团吗?” “我有曾略略听说,但今愿听其祥闻!”马羽回答。 文刚望了一下墙外,脸色沉凝: “一百多年前,元邦本是中州以北一支骑族牧民组成的部落。他们资源短缺,物质贫乏,为了生存,他们不得烧杀掠夺,四处征战。经过多年的发展便逐渐强大,为了宣示威严,于是自立为国。但他们并不满足于现状,于是他们成立了一支遵守教义,专为独裁者而战的精英部队——独夫骑士团!之后,独夫骑士团为元邦独裁者开启了领土扩张,一路奋戈的征程。他们面对敌人,所向披靡,不久以后,便征服了先朝学者故国,统治了中州大陆。” 文刚又继续说: “一段时间之后,又不知何时元邦国开始衰落,原先坚守教义的独夫骑士团开始变得纵欲腐败,堕落无为。之后皇权旁落,宗王混战,灾灾重重,致使天下义军四起。一段时间,独夫骑士团连连受挫,威名全无,他们的权势似乎不复存在。 “他们怎么了吗?” 文刚摇了摇头:“听说他们转入一个教皇组织里,他们转入黑暗想重新获取力量。他们涉足各行各业,苛捐杂税,控制商贩或流市,为教皇囤积财富。甚至强征劳工,建立帝国工场,为其提炼黑火种子,一种有着超然力量的奇物质。” “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文刚眼里闪出怒火:“他们的目的是想要重新支配这个世界,只要有任何阻拦的组织或势力,必遭其铲除?你父亲的事便是同一个遭遇的下场!” 文刚反问道:“这些危险的行为,他选择对家人保密,难道需要理由吗?” 马羽努力理解文刚这番话,他下意识想要回答,可文刚一张嘴,他却又沉默下去。 见马羽若有所思,文刚又是一叹:“正如我先前所言,你父亲为了保护你,已然是煞费苦心,这可是纯挚的爱子之心!” 马羽深深地吸了口气,偷擦了眼底下的泪光。 自他年幼起,为了生计父亲时常在外奔波,鲜少回家,有时侯甚至半年都未曾回来一次。家中大小事都是母亲代为操持,父亲几乎缺席了他大部分幼年时光。 因此,马羽对父亲所做之事一直是模模糊糊,对他的种种行为一度是匪夷所思,甚至有时会埋怨。 而时至今日,马羽才彻底理解,父亲有着心怀天下之志,也从未忘却过他的爱子之心。虽鲜有言表,但实则尽在不言中,原本在他脑海里那朴实平凡的父亲身影,在这一刻,却显得如此伟岸铮铮! 思量至此,马羽的眼神逐渐坚定下来,他不顾身上的伤势,从病榻上挣扎着爬起,缓缓来到文刚身前,垂眸思忆道: “我父亲虽然出身微末,却心怀天下,为苍生而忘我。如今未见天下大同却为我而死,我很是遗憾。我身为幸存者,定当追随我父亲的遗志,为天下大义而战!以告慰先父在天之灵!” 说罢,他强忍着疼痛,在文刚面前双膝跪地:“文刚大人不以我为鄙,悉心照料于我,并以大义教导,用心之意,没齿难忘,我愿拜入文刚大人的门下,接受训练。” 文刚闻言,露出他久违了的笑容,饶是他性格刚毅稳重,一向不形于色,但在此时,也是忍不住眉梢间都带着悦色。 他上前将马羽扶起,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本想说些什么,却见马羽的伤布渗血,他意识到现在的话说多了。 于是文刚将马羽搀扶回病榻上,轻言安慰:“你有此志向,你父亲若是知晓,也当含笑九泉了,只是此事不急于一时,你且先养好伤势,来日方长!” 马羽伤痛尚未完全恢复,先前心情澎湃之时还没有察觉,如今心情平复,身上的疼痛便如潮水般席卷而来,疼得他龇牙咧嘴、直冒冷汗,听文刚此言,自无不允,应诺便是。 ………… 时光如流水般飞逝,一转眼,离马羽重伤回高岗山一事,已过了几个月,他身上的伤势已经痊愈。 当初他的伤势虽然严重,但实际上围攻自己的亲卫得到拓跋戍的指示志在生擒,因此每一击都避开了他的要害。 虚弱的模样,也只是当时失血过多而带来的虚脱而已,再加上文刚他们的特别照料,没过多久,便已又是活蹦乱跳,生龙活虎般。 伤愈后,马羽也在众人的见证之下,择一良辰吉日,正式拜入文刚的门下,修练武技。 时值深秋,山上的树木早已染上了霞色,黄红交加的枯叶洒满一地,秋风一吹总能卷起枯叶漫天飞舞,给高岗山上平添几分萧瑟之意。 文刚时常会在山头向山下眺望,忍不住地哀吁长叹:“人与畜兽,宁有等分?……苛政猛于虎!”马羽知道他这叹息是何意。 如今本是秋收之时,然而朝廷却以剿灭义军、充实国库为名在天下大肆征收粮食,强抢百姓手中的余粮,致使本该是秋收屯粮之际,却不断地有百姓饿死在乡野之间。 即便能万幸逃过一死的,待等到了寒冬之际,手中无粮的百姓们,又有几个能继续幸免于难呢? 因此,文刚才有此叹息不已。 而出身乡野之间的马羽,对百姓们的惨状更能感同身受。 如果此前拜入文刚门下,只是为报仇而来,如今亲眼目睹了朝廷暴虐无情的举动,还有百姓饿殍遍野的惨状,从内心,马羽开始有了真正为天下百姓而战的冲动。 然而,即便文刚如何感叹、马羽如何想为民而战,如今的他们都毫无办法,毕竟革新派的势头早已一蹶不振,他们势单力薄。 加上主部战场上,义军也是生乱,连吃败战,在大江以北陷入了与朝廷对峙的战争泥潭,僵持不下。 因此,文刚他们只能继续在高岗山上潜伏着,静待事态的发展。 而这一等,就等到了第二年的三月,马羽已拜入文刚门下半年有多。在此期间,马羽每天都跟着文刚习武,风雨无阻、勤练不缀。 虽然入门时间尚短,但已算是小有所成,无论是精神面貌或是硬实力,较之去年六月刺杀拓跋戍时的自己,都已焕然一新。 那时的马羽初出茅庐、又身负血海深仇,免不了有些心浮气躁、固执己见。在刺杀拓跋戍中险些身死,又因曼尧而情伤所致的种种经历,再加上在文刚的影响下,如今的马羽也算是变得沉稳了许多、遇事处变不惊,虽年纪尚轻,但举手投足间已有自若风度,高岗山的义军们因此时常私下里感叹:“不愧是马跃之子!” 此时虽已是冬末春初,然正是乍暖还寒之时,一场大雪连着下了三天,今日方休。高岗山上尽是一派银装素裹的景象,没有枝叶的树木在白雪掩映下透出一丝狰狞枯槁之感,更添寒意,可在积雪覆盖的树冠之下,却有芽苞初放,抛出星点绿意,随时准备着破雪而出。 文刚不嫌地板寒凉,拿了张草席盘膝坐在积雪之上,身前一张矮几上摆着一壶清茶,水气氤氲,以清茶伴着手中书卷,在给马羽和左超授业解惑。虽是盘膝坐着,但文刚依旧身姿挺拔、精神矍铄,仿佛风雪之中的一株雪松。 今天是讲道 “道为器之本,器为道之末” 马羽、左超相伴着坐在雪地上,听得很是入神。左超倒也罢了,他与文刚相伴已久,名义上是文刚之护卫,文刚却从不视他为仆从,反以弟子身份视之,所学之术也从不藏掖,尽数倾囊相授。 但马羽不同,他虽幼时就跟着父亲习武,但与其说是习武,其实也不过是在林间狩猎、粗学一些拳脚功夫,这对打熬身体很有帮助,却也说不上是真正的习武。而今拜入文刚门下,第一次专业、系统地学习武技,马羽对此自然是甘之如饴,听得很是认真。 忽然,从林间传来一阵脚步声,似乎有人正踏雪而来,文刚挺住话头,三人转头望去,果真见到高岗山义军陶老四与一位陌生的佝偻老人走出林间,停在三人身前。 然而,只见这位老人在脸上捣鼓了片刻,身子骨莫名地一阵噼啪作响,个子节节拔高,还没一刻钟的工夫,原本的那位佝偻老人竟凭空变成了一个精干壮年的模样,此人正是葛温。 饶是已非第一次目睹,但马羽对此仍是忍不住啧啧有声,心里为葛温这一手易容之术连连叫绝。 要说文刚、葛温他们,可真是个个身怀绝技,而细分之下,又各不相同。 文刚功夫深厚,认识广博自然不是话下,处事冷静,对判决事情果断,敏捷,且为人沉稳,刚毅,是众人之首,因秉性,外号:山猿。 左超则一力降十会,锐意快击、势不可挡,人赞:无限刃。 葛温虽身法不如文刚、勇武不及左超、成武,但却有一手出神入化的易容隐身之术,被称:隐义手。 而成武他出手刚柔有力、来去自如,身形难觅,听说有一独门武技勾绳,攻略如游龙,登高或攻掠如履平地,美誉:火影。 代首陶老四和葛温如今赶来,步里急速,却是带来了一些最新的情报! 第十四章 脱胎换骨二次下山 “文刚大人!有最新情报。”葛温还没喘顺气便脚步匆匆地赶了上来。 “嗯!”文刚并未急于追问,而是微笑着静待葛温卸下脸上的伪装。 葛温善于易容隐蔽之术,经常奔波在外搜寻情报,在卸掉伪装之后,他的面容看起来有些沧桑,两侧脸颊被冻得发红,嘴皮子也有些皲裂。 易容他人收集情报可是个苦累活,需要长时间保持精神上的紧绷,如今虽已回到安全之地,然而葛温却没什么轻松的神色,反而是有些精神萎靡、身心俱疲。 葛温冒着风雪赶了几天路,如今刚到高岗山就马不停蹄地前来会见文刚。 即使口舌干燥得厉害,喉咙更是如同火烧一般,可一见到文刚,他又迫不及待地说:“情况不好,义军主力连连败退,现已退至到大江以南。” 文刚闻言面露讶色:“义军此前且能与朝廷军队分庭抗礼,怎么就突然开始败退?” 葛温此时也顾不上回答,他先是在文刚身边席地坐下,端起文刚矮几上的清茶一饮而尽。 相比起文刚的沉稳持重,葛温的举止就随意轻脱得多,马羽都早已习惯了,文刚更是如此,也不催他,只是看着他喝完一满茶,便复又问了一遍。 葛温待喉中灼烧感稍稍消退,这才摇着头轻叹: “自入冬以来,义军不仅缺粮,还缺保暖的衣服,一场风雪,义军不战而伤亡者甚多。然而朝廷早己在秋收之际便大肆收敛钱粮,物资充备,且朝廷亦看出义军物资捉襟见肘的窘境,试图在春季回暖之前,彻底将义军剿灭,因而将大部分后备兵力,都投入到附近而来,对峙主面战场……” 说到这,葛温抬眼瞥了马羽一眼,又继续道:“……就连高岗城的拓跋戍,也在上个月被寇达调往主面战场,只留下不到五百人的兵将在驻守城中。” 骤然听闻仇人的姓名,马羽心中一紧,如今的他已然成熟不少,即便心中依旧衔恨,脸上却未表露异色,只是静静地坐着,聆听他人的交谈。 见到马羽后,葛温反而是轻松了起来,方才还在惋惜叹气,此时却突然兴致起来,调笑着对马羽说: “你这小子好样的!当时偷袭拓跋戍,斩去他两断指节,并且全身而退。听说自那天起,他不仅把驻守将军府大门的亲卫们增加一半,还从军中调来四位奇能异士,无论公差遣事或是衣食住行,他们都寸步不离地昼夜戍卫在其身旁!堂堂将军,久经沙场,可敌千军万马如入无人之境,居然被一人行刺差点丧命。拓跋戍这次可成了惊弓之鸟,简直可笑矣!” 葛温表情转变之快,犹如天马行空一般不着边际。 第一次见葛温的人,只怕是很难跟得上他的节奏,但在场的都不是第一次与他打交道,素知他生性思维跳脱、不拘小节,早已是习惯。哪怕是马羽,跟他学习易容隐身之术期间,也领教到他颇有令人头疼的性格,因此马羽也只是笑笑而已,一时接茬不上。 “既然如此,莫非义军将要败阵?”文刚岔回话题。 他眉头微蹙,沉吟着: “我们与义军虽道路不同,然而现在却有相同的方向,那便是要推翻这个暴虐的朝廷,因此二者也是通诚合作,互为倚助。如今我们式微,徒留一等众人残喘续命,若是义军败了,那可真是于我们陷入孤立,难以成事了。” 对此,文刚有些担心。 葛温又是瞬间将满脸的调笑收回,换上了一副凝重的表情,摇了摇头:“败亡倒也不至于,毕竟为义者,得天时、地利、人和。朝廷越是暴虐,那就有更多的百姓投入到义军队列,义军有人和;朝廷虽暂有天时,但很快就将转春,气温回暖,天时亦将不复存在;至于地利,朝廷与义军隔河相望,且元邦军大多是骑兵,不擅于水性,谁也占不到便宜,彼此半斤八两、互有优劣。依我看,双方只怕是会在大江两岸对峙相当长一段时间。” 文刚沉思良久,点了点头,同意了葛温的判断。 两方对峙得越久,对文刚他们来说就越有利。只要义军一日不败,那朝廷就一日腾不出空来对付卫稷革新的残党,那他们就有时间慢慢重整起来。 他这才放心了不少,见葛温风尘仆仆,脸上的疲惫之色难以掩盖,便让出一旁的暖炉给葛温暖暖身子,葛温也不客气,伸手靠近暖炉,待到体内寒意退去,他的脸上也终于是多了些血色。 高岗山义军陶老四久候在旁,见文刚二人间的谈话已告一段落,便上前两步:“文刚大人,根据义军情报,我有个不情之请,希望能得到你们的援助。” “哦?”文刚有些意外,他来高岗山投奔此地的日子不长,且都是得到高岗山弟兄们的关照,但像此时他们这般提出要求援助,还是头一回。 陶老四同样是从山下而来,与葛温一样身上满是风雪,然而因为不用易容伪装的缘故,他的精神却是比葛温要好一些,不过文刚自也不可能让他一直站着,便也邀他同席而坐,细细问道:“陶代首可是遇到了麻烦?但说无妨,你为我等人提供容身之所,又多善待于我等,只要力所能及之事,我等定会倾囊相助。” 陶老四谦虚几句,轻笑着看向葛温:“说起来,我的这个不情之请,倒是和葛温大人的情报有些关系。” 葛温闻言,扔下手中的暖炉凑近了些,脸上的凝重又再度变为满脸好奇道:“与我的情报有关?且容我猜测……陶代首的这个请求,多半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那南下的艾仕成?” 陶老四顿时仰首大笑:“葛温大人果真是聪颖过人!”他俩这一唱一和,弄得文刚有些疑惑,他也知道艾仕成是北方的另一个义军分支,只是这和葛温的情报有什么关系?他细细思量了片刻,心中有了猜测,复又向陶老四询问。 一旁的左超并未参与到三人的谈话之中,他虽为文刚手下的一员,但向来对天下大势比较迟钝,他自然是懒得去分析,免得给文刚、葛温二位大人添乱。反正他一向都是文刚吩咐什么,他便做什么。 于是他看看身边的马羽,却见他正支着耳朵,专心致志地聆听着文刚三人的谈话,不由得心中惊奇:“马羽,你能听懂?没想到你竟对天下形势也有涉及?” “呵呵!”马羽先是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句,这才意识到左超是在与自己交谈,自嘲地笑着摇了摇头:“我出身于乡野,自见识亦有限,那能懂得分析天下形势?” “那你为何听得如此认真?” 马羽却只是付应笑笑,也不过多解释,他倒是听到艾仕成的名字,活生好奇。 马羽之前被人贩子卖到乌沙城探马赤奴隶军营就听说过,驻扎在大江以东北的夷陵,有个叫艾仕成的人麾下义军有近两千余人。正是艾仕成义军的牵制,元邦乌沙军在上次败战匈加族人,马羽突然间听到这个名字,马羽自然是会比较上心。 “艾仕成部远在夷陵,本与我等行动并无交集,突然有求于我们,定是与义军主部南撤大江脱不开关系?”文刚向陶老四问道。 陶老四赞叹一笑:“文刚大人果真是明见万里!艾仕成昔日起兵于夷陵,并久驻当地多时,熟轻驾路。然而义军主部队都已撤至大江以南,若是他继续驻留在夷陵,势必会直面朝廷的大军,因此他也无奈放弃夷陵驻地,随即南下,并于前些日子与我高岗山义军接上了头。” 若只是简单接头,自是不需要求助文刚的,因此文刚也并未接茬,静待陶老四将事情原委一一道来,却见陶老四转头看着葛温:“正如葛温大人先前所述,高岗城拓跋戍于上月被镇南王调往战场,试图前后夹击义军主力部队,然而并未成功。而拓跋戍的军队依旧驻守阵地,一刻不能松懈,随时与朝廷大军汇合,高岗城如今只有五百士兵留守。” 接着他又转头看看文刚,面色变得凝重,连声音也不自觉地压低下来:“艾仕成收到消息,得知高岗城抄离了大部分兵力,他觉得如今高岗城如同空瓮城,或许此乃夺下高岗城之天赐良机,然而高岗城城墙高厚、护城河湍急,硬功并非良策,因而与我商议,能否派人潜入城中,寻机刺杀城中守将,待得城中驻军生乱,便可趁虚而入、以计谋城!” 说到这,陶老四的表情又显有些尴尬:“我亦认为此不失为良策,然不怕叫文刚大人笑话,我高岗山义军弟兄们皆出自乡野,身手笨拙,混在人群中窃取情报犹可,若要行刺之举,只怕是容易坏了事!不得已求助于文刚大人,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刺杀城中守将、趁乱夺城?这个计谋实是胆大,左超、马羽二人闻言皆是心惊,而文刚、葛温虽心中已有猜测,但如今猜测被证实,却仍免不了满脸诧异。 葛温忍不住拍案惊奇:“艾仕成可真是好大的魄力!我等先前与他亦有过照面,我早已觉得此人是个草莽英雄,却没料到他居然有如此虎胆!前些日子方才兵败退军,转头就打起主意要偷袭敌方将军的老巢?妙哉妙哉!” 此事事关重大,文刚虽亦惊奇于艾仕成的胆魄,但并未立马答应,也不显露于色,他只是端起一杯清茶,吹开茶面的水汽,浅酌一口稳定住心神,接着微微皱眉,脑中思虑良多。 初听闻此事,文刚原本觉得困难重重不易成事,可经过一番仔细地推敲之后,他却发现此事却也不像想象中的那般困难: 却是因为,早在义军主力部队尚未败退前,义军与朝廷大军的战场主要集中在大江以北一带的其他城镇,双方互有胜负。拓跋戍驻军的高岗城则位于大江东南处,与朝廷大军形成犄角之势,抵御义军北上、西进的进程。 随着朝廷集结全国兵力,拓跋戍挥师北上,义军开始连吃败仗,直至如今要南渡大江。 然而义军毕竟是民心之所向,得百姓支援上占据了绝对优势,因此可以依靠着大江的湍流作为天然屏障,与朝廷大军隔河相望。 朝廷大军至此陷入了尴尬境地,被义军主部硬生生地拖在大江北岸,进退两难。若是后退,只怕会给义军苟延残喘、休养生息的机会;可若是进攻,恐又因大江之险而吞下败战,将到手的胜利拱手让出。 而这样一来,拓跋戍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原本属于自己大营的高岗城,如今竟落入了义军大部队的腹地,若想回援,必须连续跨过大江、义军两道关卡,这在短时间内几乎不可能实现,也就是说,高岗城现在就是一座全无外援的孤城,这对想要攻下高岗城的艾仕成来说,是非常有利。 文刚有些按捺不住地从席上站起,负着手在雪地中来回踱步。若是真能成功取下高岗城,那无论是对义军,亦或者是对他们这些革新派而言,都是大有裨益的。 先从战略意义来讲,义军现屯兵于大江南岸一带,无落脚之地,而江水冰寒且无粮,对于缺衣少食的义军来说,在江畔拖得越久,损失就越大。若是他们能打下高岗城,这一情况就能得到很好的缓解。 而有了高岗城作为缓冲,义军的选择就有很多了,进能以高岗城作为反攻的桥头堡;退也能以高岗城作为掩护徐徐后撤,比进退失据的朝廷大军有着更多选择的余地。 同时,高岗城与高岗山虽相距有段距离,但艾仕成部驻扎高岗城,则能与高岗山义军相互守望,也就能为文刚、葛温等革新派人士提供更多帮助。 而又从心理层面来讲,在王仁浦将军兵败身亡后,革新派的势头一蹶不振,甚至天下很多人都以为革新派已经消亡。且义军一方又连吃败战,不仅军中兵卒们的士气低落、民心涣散,就连天下对义军渴盼已久的穷苦百姓们,只怕也是大失所望。 若是他们能够相互配合打下高岗城,文刚等人便可向世人宣告,革新派重新而来,犹在为苍生而战,他们依旧是天下大义的执旗者;而一场胜利,也同样能够鼓舞义军、百姓们的士气,正可谓是一举多得。 而此时再回过头去思考一下艾仕成所提出“乱城中守卒军心、里应外合”的计策,结合高岗城高城深池,却守卒匮乏、外无强援的情况,文刚实是忍不住赞叹:“此计甚妙!” 想通了其中的利弊,文刚也非婆婆妈妈之人,当即应允了陶老四的请求:“艾仕成此计一举多得,若是能成,定能使义军颓势重焕生机!革新派与义军相辅相助,我等虽无大才,然定将倾尽全力,助义军一臂之力。” 陶老四闻言大喜,忙不迭从席上爬起,连连喜道:“哎呀哎呀!文刚大人请勿妄自菲薄,若大人都‘无大才’,我等岂不是更为庸人?大人何其谦也。”他藏不住笑意,在其他人身上扫视一圈,又问:“不知大人准备派遣那位潜入高岗城刺杀守将,为义军里应外合?” “敢问陶代首,可知城中守将是何人?” 陶老四摇了摇头:“我不知其名字,但义军密探已经掌握了城中情报,知其为拓跋戍麾下骑兵营大统领,此人勇力说不上强于常人,但向来忠实果敢,颇得拓跋戍信用。” 拓跋戍挥师北上之际,能将大本营放心的交由此人驻守,也确实说得上是颇得信用。 文刚闻言却是稍愣一刻,转头看向一旁的马羽,沉声道:“既然如此,那此行必非马羽莫属了。” 马羽刚听完他们之间的交谈,还在脑子里消化着他们谈话的内容,突然听闻文刚说起自己之名,也是下意识站起身来,待反应过来后,心中却颇为疑惑,他拜入文刚门下才半年,虽相比半年前已有脱胎换骨般长进,然而如此重要的任务,左超不是更合适的人选吗?怎么会非自己莫属呢?若是自己不慎造成过错,岂不是容易坏了事? “大人,马羽入门尚浅,且从未执行过重要任务的经验,若有差池,恐怕性命堪忧,不如由我潜入高岗城?”左超思考的出发点与马羽不同,但也同样疑惑于文刚之选。 文刚耐着性子给二人解释道:“马羽曾多次进出高岗城,对城内的情况更为了解,半年前他于寿宴上刺杀过拓跋戍,亦非毫无经验,城中守将身边并无亲卫环伺,本身也无甚勇武,以马羽如今之能,刺杀之易远超拓跋戍。马羽,你亦不必妄自菲薄!况且……”最后一句话被葛温给接了过去。 只见葛温一手撑着桌子支着脑袋,看着马羽道:“马羽小子,若说寻仇,城中守将可算你最直接的仇人!当初便是他领了拓跋戍的军命,一手制造了菊泽村惨案。” 听闻此言,尚有些犹豫的马羽眼神瞬间坚定如铁,连呼吸都粗重不少,他先向左超投去一个道谢的眼神,继而深深吸了口气,朝文刚拱手道: “大家信重了!无论我之家仇、或是义军之大事,此一行,我定不辱使命!” 第十五章 一计飞爪巧跃城墙 接下内应刺杀任务之后,马羽也不拖泥带水,拉着陶老四等人开始探讨此次攻城一战的诸多细节。 起先,文刚定下此次任务非马羽莫属时,陶老四一度很犹豫,想请文刚重新换个人选。 一来是出于对故人之子的体恤,毕竟此次任务虽不十分艰难,但亦有性命之忧,前首领马跃已身亡,若其遗子再不慎出现意外,待日后如何向刀马会剩余的兄弟交代呢? 二来,马羽出身乡野,拜入文刚门下才不久,尚不知其武技提升与否?也不知此行是否可靠?若因马羽的缘故导致任务失败,难以扭转义军的劣势,不仅是马羽,就连他们高岗山上的人都会受到牵连。 然而马羽也看出陶老四的顾虑,当即正色道:“我要担负起责任,为报答高岗上的人对我的恩惠,且为了继承父亲心中的大义,我更是要为义军而战,死而后已!” 陶老四见其面露坚定,话语陈词铿锵有力,慷慨激昂,忍不住由心而发:“你已长大了,年轻人!此次任务事关重要,你务必完成,而且要活着回来,不然我很难对得起你死去的父亲!” 见马羽主意已决,陶老四自然也就不复多言,继而考虑到能力的问题。 陶老四脑海中倏地闪过一个画面,忍不住摇头失笑起来,马羽武技一直在我之上,且跟随文刚习武已有小段日子,深得文刚真传,肯定大有提升,且文刚行事沉稳,必然派出左超,成武接应? 思量至此,陶老四心中疑虑全消,不再犹豫,便将自己与艾仕成接头时所商议之事全盘托出: “当初拓跋戍应镇南王寇达之命挥师北上,以五千精兵配合,试图以此为始向东进军,与朝廷大军共同将义军主部夹击于大江南岸。昔日艾仕成以两千兵马死守夷陵,不敢以寡敌众,却牵制着拓跋戍,令其苦攻不下,致使镇南王寇达夹击义军的计策陷入两难局面,拓跋戍无奈放弃攻打夷陵,转而继续北上,与镇南王的大军汇合。” 马羽闻言大奇,方才在山顶上陶老四说过镇南王原打算从西、东两个方向夹击义军,但却失败了,当时没来得及多想,如今才知道镇南王这精妙的一计,居然是折在了艾仕成的手里。 以两千兵马守御五千精兵的攻伐而半步不退,这艾仕成可真乃奇人也!若非义军主力部队在战场兵败南下,只怕现在的艾仕成依旧据守着夷陵稳如泰山,真是难以让人不啧啧有声、拍手称赞。 “如今艾仕成却有意放弃夷陵率军随主部南下,本想以最快速度、悄无声息地绕过高岗城,然后南下寻找立脚之地,但又恐城中守军设伏阻挠,于是遣其子艾杰夫率十余人精勇于军前探路。”话至于此,陶老四的脸上浮现出一抹赞叹的神色,眼中异彩连连地说道: “没想到,其子艾杰夫亦是个胆大如斗之人,他判断拓跋戍北上匆忙,且家眷尽出,高岗城内定然是来不及作何布置,于是乎他竟单枪匹马乔装成难民混入高岗城中,不仅在城中一顿胡吃海喝,还暗地将城中布防、兵卒分配等重要情报给摸查得一清二楚,并禀告给其父。” 马羽眨了眨眼,还未消化此话的意思,又听陶老四继续唾沫横飞地道:“即便如此,艾仕成起先也并无攻打高岗城的决意,一门心思地想要南下避战,亦是其子艾杰夫出言劝阻了他,艾杰夫尝对其父言:‘高岗城高城深池、依山傍水,又毗邻大江天险,最是易守难攻之地,且城中粮秣辎重充足,守之此城,更胜于昔时守夷陵也!何况此地为拓跋戍将军营所在,若是能攻下此城,定能挫败元邦王朝之锐气,而壮义军、天下百姓心气也,何必弃此城而守其他呢?’艾仕成深以为然,遂改变了注意,遣人与我等接洽,商议攻城事宜。” 陶老四以拳击掌,赞叹之色毫不加以掩饰:“艾杰夫年岁虽轻,然已是一身是胆,更有远见卓识,令人自叹不如!艾仕成已是一方人杰,怎料其子还甚于出色,堪称少年英雄!真乃有虎父而无犬子矣!” 慕强本就是人之本能,在义军连连受挫,前路蒙尘的背景下,突见如此英勇机敏的少年,陶老四会如此兴奋至此,也毫不意外。即便是马羽,在听闻艾杰夫这一连串的言与行之后,也难免对此人产生了好奇心,很想见一见这位陶老四口中的“英雄少主”,只可惜现在并不是时候,只得将次心思暂时按捺住,闻起双方对攻城一事所商议的细节。 谈及此事,陶老四兴奋的心情终于是消退不少,他定了定心神道:“为避免打草惊蛇,惊动城中守将,艾仕成及其麾下部卒已于高岗城北方暂且停缓行军,徐徐图之,相距不足十里地,若是快马加鞭,四个时辰足以抵达,是以,我等定下于五日后开始攻城!” 说罢他看向马羽,继续沉声道:“而你的任务,便是要在攻城之前,刺杀城中守将,必要时还可在城中生乱,挑拨城中百姓的情绪,如此一来,守卒、百姓定将惊恐哗然,城中定会大乱,届时攻城则易也!” 马羽默默点头,将此事记下。 陶老四又从怀中摸出一张纸条塞到其手中:“刚才义军密探来报,这是城中部卒的具体情况一一记于其上,你可观之!”马羽郑重收下纸条,见陶老四的表情复又有些担忧,他展颜一笑道:“勿忧,拓跋戍和他那五千精兵仍在高岗城之时,我都能轻松斩其双指,全身而退,更何况如今城中仅有区区千人,我更能来去自如,又有何忧?且放宽心,待我取了城中守将的性命,再和你去会会那‘英雄少主’!” 说罢,他不再拖沓,告辞离去,待一一与文刚、葛温、左超辞行过后,换了身庄稼汉似的破麻服,毫不拖泥带水地就转身向山下走去。 陶老四站在山巅之上,看着马羽向着山下孑然独行的背影,虽衣装简陋,却自有一股英雄气概勃发而起,令人目眩神迷,他忍不住呢喃有声:“艾杰夫胆大机敏,固是足以称得上‘少年英雄’,然马羽亦是仁心雄胆,又何尝逊色于他?有此二位少年英雄,便是义军如今连吃败战,但也足以能让人看到光明的前路,未来可期也!我等微末之民,定能等来自己的青天!” 他抬头再看看天上,原本因为风雪而显得灰霾霾一片的天空,已不知何时,渐渐开始变得天朗气清,他再度沉思,脸上多了些犹豫的表情,咬牙低语道:“此事说是能成,我高岗兄弟再从附其下又有何不可?” 马羽初上高岗山,虽彼此间有所隔阂,但陶老四经过与马羽相处过一段日子,渐渐地也对马羽产生了性格、身份上的认同感,若是此次马羽能顺利成事,能力上也就毋庸置疑。 话说回来,高岗山义军的前身——刀马会,本就是由马羽父亲马跃所创立和领导,马跃出事后,自己只是暂代首领之位,当众人得知马羽身份后,内部里也有讨论过,日后是否让他接任成为高岗山义军的新任首领? 陶老四目送马羽离开,似乎脸上浮现出微笑。 ………… 半年前刺杀拓跋戍时,马羽尚能轻松地穿过城外乡镇,光明正大地进入高岗城中,沿途基本未受到半点阻隔,而如今再一次重返高岗城,却显然没法再像上次那般轻松,不仅在尚未进入城中之际,马羽就已能在乡路上看到不少画着自己清晰画像的缉捕令,更是时不时能在镇上看到骑着马来回巡视的守卫,防卫之森严明显比半年前提升了许多。 好在马羽这半年来也已是今非昔比,不仅在文刚门下练就一身利落的功夫,还跟着葛温学习了一手易容隐身之术,因此面对此情此景,他半点不曾慌乱。 他随手掐了些干粮填充在口腔之中,让脸看上去仿佛大了一圈,然后就地取了些积雪伴着泥土,涂抹在脸上、头发上、手臂上,再随手往原本就简陋的破麻布衣服上撕几个洞,整个人顿时摇身一变,成了个衣衫褴褛的方脸难民。 他现在这般容貌,即便是和他最为熟悉的焦玉,只怕一时半会儿也不敢确认此人就是马羽。 马羽满意地点了点头,双手抱胸蜷缩身形,身子抖如筛糠,脚下步履蹒跚,真是像极了受冻挨饿、流离失所的难民,那些巡视的守卫们竟是连看都懒得看马羽一眼,就这么任凭他在眼皮子底下,慢悠悠地闯过几个小镇,直抵高岗城门下。 这里防卫的森严程度又比之前更上升了一个等级,每座塔楼的顶端都设有哨点,城墙的城垛和城门边都是站立士兵严阵以待,城门口更是全副武装的士兵把守,无论是出入高岗城,也不管身份地位,统统无一例外要接受守,城卫的盘查。 见进城的百姓还需要擦去脸上的污泥,由守卫对着缉捕令核实半天,确认无误后方准进城,马羽心知脸上的伪装只怕是很难浑水摸鱼溜进去,但一时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于是便在城门外阴影中隐匿下来,看看能否等到守卫们松懈之时,再乘虚而入。 只是可惜,也不知是不是拓跋戍北上前给城中守军下了死命令,马羽苦等半晌,只是旁观,都觉得困乏,可城门口守卫们盘查工作却是没有丝毫懈怠,依旧一丝不苟地核查来往每一个人的身份。 军情如火,自己早一刻入城,才能对五日后的攻城之事有多一分把握,马羽不愿在城门徒耗时间,便舍弃了从城门混进去的想法,另寻其他途径。 他左右观察一圈,突然把目光放在了西面城墙上,心里灵光乍现,他似乎可以通过翻越城墙,从而进入高岗城内。 高岗城的城墙高约三丈有余,寻常人若想登上城墙,攻城时所用的云梯自然是必不可少的。然而且不说马羽一人能否搬得动云梯,即便他真能搬动,云梯这么显眼的物件,只怕是还没到城墙脚下,就已经老远远地被人发现了。 云梯不可用,马羽岂不是除了像飞鸟一般飞进城内以外,便再无其他办法了? 可偏偏马羽手中,还有一个“变数。”那正是焦羽赠送他的神翼镖!如果说半年前,马羽刺杀拓跋戍失败,受困于将军府空廊楼阁之际,正是得益于神翼镖的帮助,他方能施施然从那楼阁上空滑翔而下,可以说神翼镖救了他一命也不为过。 虽说自上一次被围攻之后,“飞掠云霄如燕滑翔”的背后神翼就已损坏无法再使用了,但“登高踏远如履平地”的臂上神镖却是完好无损,若是神镖真能如焦玉所言那般神奇的话,登上这高岗城墙头理应是不在话下。 马羽心有定计,借着城墙脚下的阴影,一路悄然前行,来到城外一处寂静的角落,扭头望去,城门处已相距甚远,四下也再无闲人,马羽这才从阴影中走出,举目看向城头,伸出左臂,略一瞄准之后,他轻轻地扣动了手臂上的机关。 只听“嗤”地一声轻响,一枚半个巴掌大的飞爪迅速从神翼机关中射出,迅猛且精准地直刺入墙头的石块之中,紧紧抓牢,飞爪之后还连着一条长长的丝绳。 丝绳不知是用何种材料编制而成,不过只有半指粗,却韧性十足,即便马羽用尽全力撕扯,却也不见半点断裂的迹象,马羽心中大喜,有此神翼镖,登上墙头岂不是易如反掌? 他再度谨慎地观察四周,见神翼镖的动静并未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且短时间内也不会有人从此经过,方才放下心来,将丝绳在双臂上缠绕几圈拉紧,双脚登上墙壁助力,缓慢却又坚实地一点点攀上了三丈城墙。 出于谨慎,马羽并为第一时间登上墙头,而从城墙外冒出半个脑袋,仔细观察一阵以防突发意外。 在拓跋戍尚未率军北上前,城中大军驻防,城墙上至多每隔20步,必有哨点。而今城内守军不足千人,本就人手不足,又分出不少兵卒四散到城中、城外乡镇去巡视,这就导致城墙之上,竟是遥望数百步之内,会出现松懈,让马羽几乎没有收到任何阻力,轻轻松松就翻过城墙入了高岗城。 城中守将的这一番驻防布置,看起来似乎对高大的城墙很有信心,任何人想要翻过城墙,都难如登天。 但其实细想一下,也许正如陶老四所言,城中兵力不足,不可能足以把守每座城墙,士兵觉得那里受到攻击最少的,便集中人手在那城门和城边之中,舍去城墙上的守卫,刚好西门便是存在漏洞,让马羽趁虚而入。 可惜这守将却是没想到,马羽恰好就是一个“变数。” 马羽轻巧地进入落下城墙,收回飞爪,举目望去。 相比起城外的戒备森严,城中的防备则是要松懈不少,没有了纷至沓来的行人,五千兵马又挥师北上,再加上正是初春雪后、乍暖还寒之时,城中百姓为了躲避寒冷,皆是闭门不出,整个高岗城看起来人烟稀少,颇有种寂寥的破败之感。 成功潜入高岗城,自己的任务也就顺利地迈出了第一步。马羽心中安定不少,但对于该如何刺杀城中守将、又如何引发城中骚乱一事,他思来想去,却始终是没什么头绪。 高岗城大街离焦玉的道观小屋不远,只得如同上次那般,先与焦玉见上一面,看看他有无办法 马羽打定主意,马不停蹄地就往上次那个城中道观上的小屋赶去 第十六章 揭开密函黑火之谜 越过矮坡林后山,这是当年马羽和焦玉经常去的地方,那里有间破废了的道观,离后不远处便是焦玉的小屋,现在已是焦玉常在工作的地方。 小屋内炉火温热,光线通明,烘得焦玉脸颊微红,而他一如半年前那般坐在桌前,专心致志地捣鼓着手中一根长长的铁管子,也不知又是何种奇怪的东西。 微冷的寒风顺着门窗吹入,冻得焦玉浑身一激灵,抬头望去,见是马羽熟悉的身影,焦玉先是脸上一喜,继而又是皱眉问道:“马羽!你已是被通缉之人,还来此作甚?城中布满守卫,他们奉了拓跋戍的军命,日夜不休地搜寻你的踪迹,你该避之不及,怎敢冒险前来?” “这是我不敢前来的理由吗?”马羽不肖一顾,面露不惊。 马羽话音刚落,焦玉又突然想起什么,越发疑惑地问:“城外戒备森严,你是如何进城的?” 焦玉清楚,半年前马羽刺杀拓跋戍失败,无奈之下火烧将军府,火势之大,半个高岗城都清晰可见。焦玉当晚被惊醒后登上山顶中驻足眺望,见此情景很是心焦,不知马羽究竟是死是活,虽有心却碍于自身武技不足,无能为力,终是忧心忡忡。 好在得知马羽成功脱险之后,焦玉才放下心来。 高岗山休养期间,马羽也曾托人给焦玉送去一封口信,将当晚将军府内发生的所有事宜、以及自身安危状况,悉数如实告知焦玉,令其勿忧。 因此焦玉对于马羽藏身高岗山、拜师文刚等诸事,都是了解,也知道马羽现在性格虽已不再冲动顽固,但复仇之心不死,假以时日若有机会,定然还会再力求报血海深仇。 但如今马羽的仇人拓跋戍已经率军北上,并不在高岗城中了,马羽却冒着巨大风险而来,究竟所谓何事? 马羽大步走入屋内,听到焦玉连连发问,也是不由地摇头失笑。 半年时间,马羽已从血气方刚的少年,变成了如今遇事沉稳,但焦玉却是没有丝毫变化,一如既往地保持着旺盛的好奇心和求知欲望。 “我能顺利混入城内,可真是托你之福啊!”马羽轻声笑着脱下身上的神翼镖,放在桌上,算是回答了焦玉的疑问。 焦玉转喜,咧嘴一笑,没有作出正面回答。 “我需要你的帮忙,兄弟!” “我知道,可那东西坏了。”焦玉把神翼镖接过,专心审视起来,又小心翼翼地重新包理好,然后取出工具,开始动手修理。 屋里空气有些沉闷,伴随着焦玉铛铛的敲打声,当他转过身来,看见马羽安静地靠在墙边的桌子,已经呼呼睡着了 几个时辰之后,一阵飞鹰的尖锐声掠过,马羽被惊醒。 就在此时,屋外那边响起脚步声,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但声音雄亮,中气十足来: “徒儿,来访者何人也?” 那道声音让马羽有片刻的失神,仿佛近在咫尺,又仿佛从远天边传来,令人捉摸不透。 而伴随着话音落下,一位头发苍白的老者从小屋后走了进来,只见老者年逾古稀,却依旧鹤发童颜、精神矍铄,一身白色长袍上没有半分多余的装点,却反倒给人一种遗世脱俗的出尘之感。 老者行进的每一步间,明明步履都不大,却每一步都如同跨过了千山万水,只在马羽眨眼的须臾功夫之间,老者竟已然来到他的身前。 离近之后,马羽发现老者竟只穿着单薄的白袍,如此寒冷的天气,连马羽这么一个身强力健的青年都颇有些吃不消,脸颊被冻得通红,可老者却是面无异色,让马羽禁不住暗自啧啧称奇。 马羽此生所认识的人中,若论气质超凡脱俗者,眼前的这位道人当属,道骨仙风的高洁模样和不食人间烟火般的出尘气质,如同天上降落之姿,实在让人莫敢直视。 马羽心里直嘀咕:“徒儿?这道人唤谁徒儿?莫非是焦玉?是的!自己上次来寻焦玉,却不在书院,反而躲在后山道观外的小屋,他就曾直言拜了道人为师,道人云游在外,他便替道人守道观之清净。只是彼时自己满心复仇,并未留心细问,莫非眼前这位仙人,就是焦玉的师父?” 果然,猜测间,就见焦玉朝着老者恭谨地拱手行了个礼:“师父!此即我曾与你常言,我儿时的好友,马羽!”见止止道人抚须轻笑点头,焦玉又转向马羽,轻声道:“马羽,这位便是我的师父,止止道人!” 只见老者微微颔首,脸上露出微笑。 既然是焦玉的师父,那也便是马羽的长辈,马羽也不失礼数,抱拳躬身行礼问候。 可当“止止道人”四字一入耳,马羽却是瞳孔一缩,惊滞在原地,猛然抬起头看着身前的止止道人,喃喃问道: “止止道人?莫非在父亲出事当天叮嘱他所要找之人便是眼前的止止道人?”马羽惊喜万分。 他向焦玉投去一道问询的目光,可焦玉并不知此中详情?只是茫然摇头。 焦玉正要问清楚,却见马羽小心翼翼地从怀中掏出一封牛皮包裹的密函,双手呈给止止道人,低着头轻语:“我父亲临终前曾言,务必将此密函交予一位叫止止道人,莫非正是道长。” 止止道人虽然心中疑惑,只见包裹着密函的牛皮上画着一个简略的刀马花押,牛皮上满是残缺的血迹,止止道人不知这些血迹既有马羽父亲的、也有马羽母亲的,甚至还有马羽自己的,但单凭这些血迹,也足以看得出马羽应当是经历过不少生与死的考验。 “苦命之人。”止止道人先是看着马羽一声轻叹,然后接过了牛皮包裹取出密函,借着通明的炉火,细细观之。 当他看到牛皮上的刀马花押时,也只当是个寻常标记,并不像高岗山义军们反应激烈。当取出密函细细看着里面的内容,他的面色却是一点一点地变得凝重起来,待到将密函的最后一行内容印在眼中,他方才从密函上挪开视线,一声长叹:“独夫骑士团,竟有如此狼子野心?当真是要与世人为敌?” 焦玉、马羽闻言不解,面面相觑,也不知止止道人为何会有此叹,正想细问,却见止止道人沉吟着走到焦玉的桌前坐下,将手中密函铺在桌上,复又细细看了几遍密函中的文字,这才从信中抬起头,看向马羽,眼神中颇有些追忆地说道: “我早年云游天下,曾向众生授道。你父亲和众多学徒一样,曾授于我道,虽只见过一面,但他是个心怀天下的仁义之士,昔日他问我:‘众生平等、国泰民安,百姓安居乐业。若百姓衣不蔽体,食不果腹而强人横行,宦官贪欲,这世道是否正常?’我亦与之常言道:道常无为而无不为,侯王若能守之,万物将自化。化而欲作,吾将镇之以无名之朴。夫无名之朴亦将无欲。不欲以静,天下将自定。 你父亲深以为然,投身义军。只是没想到,此去经年,百姓重见日月光明之日尚未可见,你父亲舍生取义而死,化作一抔英魂,实在可嗟可叹!” 马羽闻言有些错愕,这么隐居世外的风道之人,居然和自己的父亲也有些渊源,此前他虽在心中早有些猜测,当如今猜测被真正证实,他仍是不免有些讶然。 听着止止道人说起父亲的种种过去,马羽也不免得有些哀伤,正追忆间,却听止止道人突然问道:“你可知道你父亲究竟为何被围捕而死?” 马羽面露茫然,不知止止道人为何会有此问,但还是一五一十地将高岗山上父亲昔日手下们的说辞如实告知:“父亲昔日手下曾言,父亲与义军于漕运河边设伏,将元邦国押送的商船里一批货物劫走,事发后,被小人告密,遭拓跋戍遣兵追杀。”止止道人闻言抚须,点了点头,而又摇了摇头,看着马羽轻声问道:“不只是简单的一批货物。” 马羽面露沮丧点了点头,一批货物导致一桩灭村惨案的发生。 之前马羽实在是想不清其中的逻辑,一度认为朝廷的暴虐无情,杀一儆百,不把人命当做一回事。 止止道人善观脸色,清楚马羽心中所想,他轻轻摇了摇头:“你父亲知晓此事内幕,但你父亲刀马会的兄弟只是跟随,却是知之甚少,他们并不知其中的秘密。” 马羽心中释然,可还是有些疑惑。 却见止止道人弯下腰从密涵中取出一张图纸,里面是秘密密麻麻的字,是一张设计图。 他递到马羽手中,接着还不等马羽疑惑发问,又从宽袖中摸出了另一枚浓黑如墨、其上布满窟窿、内有暗光,甚是炫目却又叫不出名字的东西,塞到了马羽的另一手中。 而另一旁的焦玉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却早已是见怪不怪,神色如常: “师傅,这只是普通的燧石。” 可马羽却是满脸愕然地看着手中的只是一颗石头,又看看止止道人的脸色,想不明白止止道人此举何意。 止止道人先是伸手指了指马羽手中的石头,沉默了一会。 马羽马上反应过来:“此乃燧石,生民生火烹饪、燃炉取暖,必不可少。” 止止道人摇了摇头,微笑着。 马羽脸上惊讶之色几乎难以掩饰,这和燧石迥然不同的东西,有什么奇特? 止止道人见他们面露惊讶,接着又指了指马羽手上燧石另一边黑漆漆的窟窿,又道:“此是制造黑火种子的燧石。” “黑火种子?”马羽和焦羽目瞪口呆。 怎么可能?他有心反驳,可手里心传递而来的燧石触感却是如此奇特,若是闭上眼睛,马羽能感受到一种奇怪的力量传送体内,一股暖流,可是这样一来,又意味着什么? 他张了张嘴,想问些什么,又不知从何问起,却见止止道人满脸凝重、整个身子微微抖动,朝着马羽逼压过来,低声说道:“如今你尚且弱小,无法护卫自己安全,为保护于你,我不能将此事与你详说。此事知之者鲜少,朝廷亦将知情者尽数或禁锢或杀害!你切记不可随意宣扬,否则你父亲便是你的前车之鉴!你只需记住,你父亲之死,非是轻于鸿毛、而是重于泰山。” 说话间肃杀之气扑面而来,饶是马羽如今已心性沉稳,依旧是忍不住心惊肉跳,虽心中不解之惑仍旧甚多,但此时也只得暂且先按捺下来,肃然点头应是。 止止道人这才轻舒了口气,取回马羽手中燧石,指尖间却毫无规律地在桌面上颤抖着,低吟有声。 马羽、焦玉二人不敢出声打扰,静候在一旁。也不知过了多久,止止道人缓缓移动,原本若有所思的表情已再度变回了初见时的云淡风轻,他看向马羽,不再赘述于密函之事,而是转开了话题:“先前焦玉所言,城中守军正通缉与你,高岗城于你而言乃是风险之地,你冒险来此有何要事?” 这本该是马羽此行前来的目的,他提振精神,先是谨慎地往小屋外扫视了一圈,见四围只是空有他们三人,这才隐蔽地将艾仕成与高岗山义军准备夺取高岗城的计划悄声道来,末了,他转首看向焦玉:“……焦玉在此城中求学、居住久已,对城内的情况了如指掌,我若想成事,少不了需要他的帮助。” 焦玉在听到马羽里应外合的夺城计划之时,本就觉得有些出乎意料,而听到夺城居然还需要自己的帮助,更是忍不住满脸错愕,他伸手指了指自己:“我?”又转头看向止止道人,却见他轻抚长须、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若是义军真能攻下此城,倒的确不失为反攻的开始。” 接着只见他转头对上了焦玉的视线,轻声叮嘱:“你拜入我门下已久,当知我意,如今义军式微,实非我所愿也,既然反击之日就在眼前,你大可鼎力助之!你那些发明,需勤加修改,假以时日,也该派上用场。” 焦玉久经止止道人的熏陶,对当今暴虐于民的元邦朝廷也是不满,再加上师命难违,且求助于他的还是他多年挚友、情同手足的马羽,对于相助义军之事自然是没有半点抵触的心理,当即就在马羽满脸喜悦的神情中恭然应诺。 接着他见止止道人脚步缓缓向着小屋外走去,似乎有出门的打算,忍不住好奇问道:“师父可是要出门云游?” 止止道人在门边停下步伐,抬头远望着城中欲散而未散的厚重积雪,目光出神地摇了摇头:“我此行非是为了云游,义军劫走朝廷的一批燧石,拓跋戍遣军屠村却没有收获,马羽父亲密函之中亦是语焉不详,那批燧石至今仍是下落不明!那批燧石无论落入谁的手中,都将会掀起一阵腥风血雨,我需得亲自走一趟。” 马羽闻言沉默不语,他知道止止道人口中的燧石并非是普通的燧石,而是那制造那诡异的“黑火种子”原料,但父亲身亡前并未说起过任何关于“燧石”之事,马羽对那批“燧石”的下落也是毫不知情,且止止道人又对“燧石”究竟有何异样三缄其口,马羽对此更是一知半解,干脆默不作声。 止止道人话音落下,却见他猛一挥衣袍,带起一道劲风,吹得门前屋外的积雪纷飞而起,漫天飞扬,唯美且壮观!而止止道人的身形竟似乎就这么直接隐入雪中,消融不见。 这神乎其神的一手,看得马羽合不拢嘴,惊呼出声! 即使他的师父文刚在身法上的造诣无人能敌,灵动得肉眼几乎难以寻其踪迹,可与眼前这位止止道人直接隐匿于雪中的神技比起来,却依旧是逊色些许。 马羽和止止道人今日只是初见,但已是数次震惊于其能,心里禁不住冒出这么一个想法:“这位止止道人,究竟是何神人?” 他目瞪口呆地转过头,却见焦玉一脸淡然,早已习以为常。 上次见面时马羽还没来得及询问,此刻出中的疑惑再度浮现:“焦玉,我与你自幼相识,至今已有多年,从未听你说起你竟识得止止道人,你又是何时拜他为师的?” 焦玉闻言轻笑,却是说起二人儿时的一件趣事来:“你可还记得幼时我逃出书院,与你在山林间闲游,竟偶然遇见林中一人浑身华彩之光?” 马羽当然记得,那时二人不过总角之龄,正是贪玩的时候,焦玉无心读书,便逃出了书院,与马羽在山林间游玩,遇上鬼枭,一时迷失了方向,正慌张之时,却遇到一个人站立林中石顶,身上还冒出七彩色的光芒,解于困局。 说起此事,马羽不禁莞尔失笑,继又困惑,为何焦玉会突然旧事重提,莫非当时那个浑身彩光之人,就是止止道人? 果然,接着便听焦玉说道:“你亦知我陋习,那日我虽仓皇逃命,然而事后回想,却终究好奇为何那人能身披彩光,疑惑萦绕在心,致使我终日茶不思饭不想,以至于夜不能眠。于是乎我终究是难以抑制好奇心,在备受多日煎熬之后,再度上山,寻得当日之人,一路寻之,方知其为止止道人!止止道人说与我有缘,我甘愿拜他为师,时至今日。” 听了焦玉的拜师历程,马羽不由地啧啧有声,当时他与焦玉一同上山,却只有焦玉拜入止止道人门下,不得不说真是时命也! 解释过拜师事宜,焦玉再走回桌前,拿起之前马羽让他修理好的神翼镖,再细细观察。 相比之前的神翼镖早已是破烂不堪,其上密密麻麻地满布着蛛网般的刀痕,刀痕虽深浅不一、大小不同,却是刀刀见血,雨点般的血迹冲刷不去,只是看着,焦玉都觉得心惊肉跳、冷汗涔涔,足以见得当时马羽所面对的环境之危险。 焦玉深吸几口气,平复一下心情,开始开始反复试验神翼镖的机关,同时嘴里也不停息地问道:“你说要里应外合配合义军夺城,是个怎么里应外合之法?又需要我如何配合于你?” 说起正事,马羽也随即正色,沉吟片刻,捏着下巴皱眉道:“二计也。先杀城中守将,以乱守军之军心,而后在城中引火生乱、散播义军谣言,以乱百姓之民心!刺杀守将,应是不难,但后者却无法肯定,毕竟高岗城乃是拓跋戍久治之地,城中百姓是否偏心与他尚不可知,我对此拿捏不准,需得问问你的建议。” 却见焦玉灿然一笑:“此事你大可不必担心,拓跋戍暴虐治民、放任手下兵将、城中豪强鱼肉百姓,城中百姓皆是有苦难言,渴望义军久矣!若得知义军围城的消息,定是从者如云!” 马羽闻言,这才松了口气,与焦玉对视而笑:“既然如此,此计定然能成矣!” 第十七章 改装火铳撬动民心 “你这根‘火折子’……怎会如此特别?你确定能成功引起火来?” 五日后的清晨时分,城中居民、守军仍在酣睡,万籁俱寂。漆黑中的角落处,马羽、焦玉却是相伴出发,于城中的小街巷道中穿行。 焦玉肩上扛着一个足足半个手臂长的铁管子,形状奇特。马羽起先还以为是焦玉的趁手武器,可随口一问竟听焦玉所说这是个改良后的火铳。 什么火铳长这模样?普通人家包括马羽,在生火时常用的都是普通的火石,而高级的火折子那是有些贵族豪强人家才会用的精致玩意儿,马羽此前虽从未用过,但并不代表也没见过,别人的火折子不过是手母指般大小,一掌之长,要么是揣在怀里或是藏在袖里,就图一个方便,焦玉这可倒好,他是扛在肩上的铁管子。 听到马羽的询问,焦玉却是一脸自得地伸手拍了拍肩上的火铳,压低声音道: “你不懂,这玩意儿是我倾尽心血的得意之作,虽然如今仍算不上完善,但引个火却已是杀鸡焉用牛刀,必要时这东西能在几十米外射出,可比火折子好用多了。” 马羽仍旧是半信半疑,但既然焦玉都已经这般说法,他只能姑且相信。 转头看向眼前的街道民居,又问道: “引发城中百姓骚乱一事,对夺城计划而言可谓是非常重要的一环,你我于此处引火,可能确保煽动足够多的百姓参与到叛乱中?” 这确实是重要的事情,焦玉闻言正色,肃然点头: “此处东南边即是城中最大的市集,每次开市皆是人山人海,上至富贵人家的家仆、下至平头百姓,为了能抢到些新鲜的商货,皆是不顾身份地挤作一团,好不热闹!还有几日又将到开市的时候,不少住在城中各个角落的百姓们都会提前赶来,这里几乎汇集了近一半的高岗城居民。” 马羽闻言点了点头,不再有疑问,事实上,这五天时间里,马羽隐居于焦玉家中,与他片刻寸步不离。 在此期间,他们对里应外合之事商议良多,也曾定下过几个引火煽动骚乱的地方,但要么就太过偏僻,不便与艾仕成义军里应外合;要么就是附近人迹罕至,引火也难以掀起什么风浪,遂一都被两人一一否决,最后还是由相对比较熟悉高岗城的焦玉,必须定下了一个既隐蔽又安全引起行人注意的地点。 马羽幼时随母亲来过此处赶集,对此一带也颇为熟悉,亲眼目睹过此处人声鼎沸的盛况,对于焦玉的判断,实际上他的内心里也是十分认同的,之所以会一再询问,只不过是为了求个心安罢了。 他抬头看了看天色,之前常听老人所言:“破晓之前的夜最黑。”而今看来,可不正是如此。 头顶的天空漆黑一片,不见半点光亮,夜色浓厚得如同墨汁一般久久难以化开。偌大的高岗城万籁俱静、半点灯火也没有,晚风低旋,从大街上刮过,卷起片片雪花。 马羽勉强辨别了一下时辰,方才刚过四更,距离与艾仕成相约定的时间还有些时辰。 “哈啊……”焦玉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双眼半眯,表情有些困顿,这是他第一次参与到这种事情中来,难免的有些精神亢奋,连着几天都没休息好。 马羽见状,见时间尚早,干脆拉着焦玉躲到没有积雪的一处墙角下屈膝而坐,养精蓄锐,静待时间的来临。 说起来,马羽这些天也是没合过眼,这是他拜入文刚门之后第一次正式执行任务,而任务的成败可直接关系着义军,是一路衰败、还是绝地反击?且要刺杀的守将还是与他有着血海深仇,一时间各种情绪在心头,实在难以安然入睡。 于是,他本打算让焦玉能在艾士成义军攻城前养好精神,却没想到刚一靠向墙角,他却当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马羽一直眉头微蹙,双手时而会紧握一下,也不知是在迷糊之间梦到了什么,一个声音低声传来: “马羽!” “……” “马羽!” 恍惚间似乎听到有人在呼唤自己,马羽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声,就要转个身继续睡去,可当手掌心触及冰冷坚硬的地面,马羽突然醒悟过来自己可不是睡在床上呢,猛地睁开了眼,手下意识摸了摸腰间的匕首,接着又停住了动作: “焦玉?”叫醒他的,可不正是焦玉? “怎么了?” 坐在墙角而睡,实在是很不舒服,就只是这么短短几刻钟,马羽只觉得手脚、脖颈都有些僵硬了,眼皮子也有如万斤重,费尽力气也只能半眯半闭。 他揉着脖子抬头看看天色,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但天色已然是渐渐透亮了起来,原本寂静的高岗城中也传来了些人声。 焦玉刚才也假寐了一会,此时看上去却是比马羽还要精神,只见他迎着微风侧着脑袋,轻声对马羽说道:“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声音?马羽不解,学着焦玉的样子侧耳倾听,确实能听到凉风习习吹过、远处鸡鸣狗叫的声音,但这又有何奇怪的? 焦玉见状,轻摇了摇头:“你好好听一听。” 焦玉的态度不似作伪,马羽坐直身子,细细听了片刻,精神萎靡的表情渐渐变得严肃,转头迎上了焦玉的目光: “这……似乎有击鼓、交战之声?” “不错,声音是从城门方向传来的,我一开始还以为是城中百姓开始做饭的声音……” 焦玉指了指远处的民宅,虽有鸡鸣狗叫之声,却并不见人影窜动:“但看起来,并不是。” 马羽立即翻身而起,也顾不上是否引起瞩目,向着城门口的方向望去,果然见到城门处升起阵阵黑烟,他面色一肃,随手抓了把雪洗了洗脸,接着冰寒除去睡意,沉声道: “定是艾仕成部准备开始攻城了!焦玉,快快生火,煽动城中百姓里应外合。我这就赶往军营处,取下守将首级。” 焦玉也是迅速站起身来,口中安慰道:“鼓声传来的第一时间,我就将你叫醒,料来城门口的义军还在集结,尚未真正开始攻城,无需着急。” 话虽如此,他的速度却是丝毫不慢,只见他扛着铁棒,三步并做两步奔跑到街外广场一个隐蔽处,将手中铁棍的一端对准了几十米外的柴堆。 马羽好奇驻足观看,焦玉自述这是火铳,他倒是要看看什么“火铳”能长这个模样。 却见焦玉点燃药引,伸手扣动了铁管子一处他此前没注意到的机关,铁管子的前端竟突然冒出刺眼的红光,紧接着只听“噗嗤”一声,一团足有人头大小的赤红火焰,居然真的凭空射出,悠然地落到柴堆之上。 初春天气本就湿寒,这堆柴火堆在广场外更是早已被积雪所打湿,若是按照平常的方法引火,需要先将柴火内外的水分烘干,方才能够引燃,这样一通忙活下来,保不准一天时间就搭进去。 而如今这团火焰落在柴堆上,却仅仅一个瞬间,就将柴火上的水分蒸干,化作水汽升腾而起,远观之就如同一道白色的玉柱一般。 接着不过是几个眨眼间,这团火焰就将眼前的巨大柴堆统统点燃,火柱冲天而起,临近的百姓们皆是清晰可见。 升腾的热浪让马羽有种自己都要被点燃了的错觉,身体中的寒冷早已被驱逐的一干二净,他目瞪口呆地连连后撤,接着由衷地赞叹道:“焦玉!你发明的这‘火铳’可真是非同小可啊!” 他转头看向焦玉,却兀地发现焦玉竟是满脸惋惜,看着手中的“火铳”直摇头:“还是不行,与我心中所想相差甚远,究竟是那里出了问题呢?”语气中的不满意毫不加以掩饰。 焦玉的表情满是真情实感,并非是故作谦虚,令马羽哑口无言,他看看冲天的火柱,又看看焦玉表露的不满意,很想问一问究竟,可眼下时间紧迫,只得将此疑惑先行按捺。 再回看火光冲天而起,周围的百姓们自然不可能无动于衷,从睡梦中惊醒,走到大街广场,纷纷向着此处围拢过来。 见此情形,马羽松了口气,煽动城中骚乱的计策已经成功一半,他快速向焦玉点头示意:“此处便交给你了,务必要使守军内外交困,顾此失彼。” 焦玉从铁管子上收回了目光,面色肃然地对马羽点点头,言简意赅地应道: “尽管放心。” 马羽心知焦玉在小事上或许会有不靠谱,但在大事上却从不含糊,因此也是毫不担心,直接转身就朝着城门守军的方向狂奔而去,身后还能听到焦玉对围拢过来的百姓们朗声说道: “拓跋戍倒行逆施,高岗城子民无不苦其久矣,碍于军威故而有苦难言。然数月前拓跋戍一挥师北上,城中守卫空虚不足为虑,且有义军兵临城外,欲解生民之苦难……” 后面的话离得远了,马羽再也听不清晰,他深深吸了口气,冰冷的空气进入体内,精神越发振奋,心中一团火也开始熊熊燃烧。 他脚步不停,片刻之间就已奔赴城门之下,离得近了,果如焦玉所言,城外虽鼓声阵阵如雷,却并未开始正式攻城,反而偶尔能见到几只箭矢飞过城墙,射入城中。 这些天以来,城中的守军每晚巡逻到深夜,如今人困马乏地倒在暖和的营中舒适大睡,突闻战鼓声传来,个个是手忙脚乱、衣衫不整地跑上城头。有些慌乱的,竟是连兵器都忘了拿,等上了城头,又满头大汗地折返营中去取兵器。 城下军营、城上驻防皆是一片混乱,看得马羽目瞪口呆,竟是自己还未生乱,守军们自己就先乱阵脚。 这般松散的军纪,竟是元邦军队?若不是仗着高岗城高墙深池,只怕艾仕成早都将此城夺了去。 不过这倒是让马羽安心不少,只要自己能够击杀城中守将,那么这群乌合之众,自然也就不足为虑了。 义军如今尚未开始正式攻城,那马羽也不必急着入营,他悄悄躲在隐蔽的角落,从怀中摸出一张义军情报交给他的纸条,里面零零散散地记载了不少关于城中守军的情报,这些天他翻来覆去也看过了不少遍。 纸条上有的是关于城中兵卒的数目之类,马羽早已知晓的情报;有的情报则对马羽行动并无什么帮助的,这些情报马羽一概略过不看,唯有两条对马羽而言还是重视。 这两条都是关于人物的情报,一条写的便是马羽此次任务的目标:“城中守将:兀顿,久从拓跋戍麾下,从其南征北战。兀顿虽文韬武略皆无大才,然颇擅于媚上阿谀,深得拓跋戍宠爱,堪称拓跋戍麾下第一人!其人性格性疏不武,虽不好酒,然喜好财货、美色,传闻其于军中设下一顶帐篷,专门囤积金银珠宝,且不允任何除其以外的人靠近。” 第二条,写的则是兀顿手下的一名副将:“辛巴虎,骑兵营副将,出身自乡野,虽大字不识,然膀大腰圆、天生神力,武力勇冠骑兵营,为王终之左膀右臂。其人性格暴躁,自恃武力横行城中,欺男霸女无恶不作,百姓苦其久矣。” 马羽读毕此情报,心中若有所思,兀顿并无什么过人之处,那自己若是要刺杀于他,应当是手到擒来的。但这个名为辛巴虎的副将却也是个变数,若他真如情报中所写般,武力出众、勇冠骑兵营的话,只怕会颇受阻力。 只不过马羽在文刚门下学艺半年,如今已是脱胎换骨,非昔日之少年,虽然会略感麻烦,却也毫不胆怯,他见城门后的守军乱作一团,根本无暇顾及自己,便想要大着胆子大大方方地绕开众人的视野,悄悄摸进军营之中,却突然看到营中走出一个虎贲猛士。 “乱什么乱!喝个花酒把胆子落在娘们那里了?都给老子镇定点,谁敢再哗乱,老子就砍了你的脑袋祭天。” 猛士开口就骂,声如洪钟,连城外义军的隆隆战鼓声都给压了过去,颇有种当年张飞长坂坡一战喝断当阳桥的英武气势,原本乱糟糟的城门后方为之一静,居然真的开始变得井井有条起来。 马羽脚步一顿,微微正色,此人似曾熟悉,当年在菊泽村一眼见过,那村中广场的副官,一定就是那个名叫辛巴虎的副将?情报上所写果然没有半点夸张,武力勇冠骑兵营的说法真是名不虚传。 他环视城头、城下一圈,守军的哗乱已经渐渐止息,兵卒们都已经冷静下来,也看出城外义军一时半刻似乎并没有攻城的意思,也就不再着急,反倒是好整以暇地穿戴好甲胄兵器,方才在辛巴虎的率领下,在城墙上严阵以待。 马羽心中深感可惜,若是守军的混乱能持续得更久一些,那自己在成功刺杀兀顿之后,定能配合城外的义军,一举将高岗城夺下。不过如今辛巴虎出了军营,那营中的兀顿便无人戍卫左右,对自己而言倒也是个良机。 把惋惜和惊喜夹杂着的矛盾心情暂且先按捺住,马羽悄然绕过城墙上的守军,摸进了营中。 军营当中一顶巨大的营帐如同鹤立鸡群,旁边一面绣着“兀”字的大旗迎风招展,马羽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轻易地辨认出兀顿的具体所在。 刚摸到营帐之外,就听到内里一人怒拍案桌,一连叠声怒骂: “我奉将军之命驻守高岗,此乃将军之信爱矣!此区区两千义军敢来攻打我高岗城,岂不是视我于无物?!真是可恨可恨!快快牵我马来,拿刀给我。城门打开,我便率军出击,尽诛此贼,以消我心头之恨。” 马羽抽出匕首,轻轻在帐篷上划开一道口子,顺着破口往里看去,却见一人坐在帐中矮桌前,双手支着桌面,上身前倾,脸上满是恼怒地涨红。 此人应是兀顿无疑,当年领队围捕菊泽村的领队。 帐中又另有手下跪伏在地,磕头不已,苦苦哀劝: “大人万万不可啊!我城中守军不足千人,城外贼兵倍数于我等,敌众我寡,恐难取胜啊!” 兀顿更怒了,他起身绕过矮桌来到侍卫身前,抬腿一脚将其踹到,继续骂道: “你的意思是老子还打不过区区两千人?他们只不过是一群吃不饱穿不暖的贱民。就算人数比老子多,老子一样只用百人……不!五十人,就能杀他们一个片甲不留。” 侍卫吃痛,却又不敢反抗,依旧是跪伏在地,任凭汗珠从自己鼻尖滴落在地,苦口婆心地劝道: “大人英武过人,我时常自叹不如,那些区区贼子,自然不可能是大人的对手。只是……只是大人!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大人素得将军宠信,甚至将高岗城托付给将军!若是将军不慎吃了败仗,失陷高岗城于敌手,那大人可知,将军会怎么看待大人?” 马羽看见,兀顿的胸膛依旧是愤懑难消地起伏着,但脸色显然已经冷静了下来,看样子侍卫此言,还真是直击他的内心。 也正是如此,兀顿自己也知,他本身没什么才能,靠得是阿谀讨好才会深得拓跋戍的喜爱。如今拓跋戍将大本营交给自己看守,若是失了此城,拓跋戍也许不会怪罪于他,但日后也定不会重用自己,荣华富贵从此就与自己无关,这是兀顿万万不愿意看到的。 他脸上的表情纠结了半晌,终于是认命般颓然叹了口气:“罢了,你即刻牵匹快马,趁一众贼军还未攻城,突围北上,向将军求援。” 侍卫闻言大喜,连连磕头应诺,膝行倒退出账外,方才站起身,加快脚步往营外走去。 可没走两步,他却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驻足回望,营中兵卒都上城墙守卫去了,营中空落落的并没有其他人,莫非是错觉?侍卫暗自嘀咕两句,转头正想继续赶路,一只暗手却突然闯入他的眼帘。 侍卫差点被吓破了胆,当下就要后撤避险,然而那只暗手却更快些,直接捏住了他的下颚,接着只听“咔”一声脆响传来,侍卫只觉得颈部一阵剧痛袭来,接着眼前一黑,身子一软,瘫倒在地,只有气出而无气进了。 诛杀者,正是马羽! 第十八章 神镖再现速杀弃贼 既然知道兀顿欲遣人向拓跋戍求援,马羽又岂能坐视不理而任其离开?虽然马羽知道拓跋戍麾下的兵马都被牵制在大江附近,能够分出援军的可能性甚微,但并非不可能。万一拓跋戍真的分出兵马来援,城外的艾仕成义军即便吃了败战,也不至于被诛灭,非不得已可以撤离夷陵,但城内的马羽和焦玉,可就插翅难飞。 那般危机情况是马羽所不乐意见到的。 因此,当探听得知兀顿派人出城求援之后,他即便是冒着被兀顿发现的风险,他也要出手将此侍卫击杀,万幸的是,兀顿对此竟是毫无察觉。 兀顿骤然听闻有贼兵围城,还未开始正式攻城,他作为守军主将,已是乱了阵脚。 他现今正是六神无主、神思不属,那怕不停有士兵汇报,他却充耳不闻,只自顾自地背着手在帐中来回踱步,脸上阴晴不定、面露纠结。 马羽小心翼翼地将侍卫的尸体拖走,随手塞入一座无人的帐篷之中掩盖踪迹,复又隐蔽折返回来。 见兀顿依旧在坐立难安地踱步,马羽抽出匕首,就欲杀进帐内,将之除去,既为自己先报一仇,亦能为义军夺城事宜增添筹码。 然而,还未等他有所行动,却见帐内的兀顿突然面色狰狞的止住了脚步,低声怒骂了一句:“妈的!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骂毕,他大步走进营帐后房,不多时,又拽着一个美妇人的手腕雷厉风行地从营帐走出,向着营中一处角落走去。 这一系列举动有些出乎马羽的预料,当兀顿拖着美妇人走出营帐时,马羽甚至都来不及躲避,险些是暴露了自己。幸好在兀顿二人行色匆匆,无暇顾及左右之际,马羽仓促间催动所学隐身术,他屏息凝神,快步隐入帐篷阴影之中,与之近在咫尺的二人竟是压根没能发现马羽的存在。 看着二人渐渐远去,马羽稍松了口气,也坠在二人身后跟了过去,同时不免得有些心生疑惑,这俩人的方向分明与城门守军的方向背道而驰,他们这是要去哪? 马羽面色古怪地看了一眼兀顿身边那名美妇人丰腴的背影,心中难免兴起一个古怪的想法:“该不会都这时候了,还色欲上脑?” 却见二人在军营角落一顶营帐前停住了脚步,兀顿上前两步掀开帐门,马羽眺目望去,当即呼吸一滞。 没想到这高岗城守军的营地,帐篷里装的却不是甲胄兵械、粮秣辎重,而是数不尽的金银珠宝、绫罗绸缎。这些财物将整个营帐塞得满满当当,甚至已超出了营帐的容量。 随着兀顿掀开帐门,无所依托的金银珠宝便如同山洪一般倾泻而出,发出叮叮当当的悦耳声响,帐门前几乎都无处落脚。 马羽这辈子都未曾见过如此多的金银珠宝,一时间目瞪口呆,只觉得那些财宝在晨光下熠熠生辉,绚丽的光泽令他目眩神迷,几乎无法直视。陶老四托人给自己的情报里确实有提到,兀顿有一顶专门囤积财物的帐篷,可任凭自己如何想象,也想不到居然会是如此夸张的状况! 马羽的心中先是震惊不已,继而又被愤怒的情绪所取代。 如此诸多财物,固然有拓跋戍信爱于他,诸多赏赐的原因,但仍是有绝大部分,是从城中百姓身上搜刮而来,此乃真正的民脂民膏。仅是兀顿一人,就已是居财者甚,那高岗城昔日之主拓跋戍,定是岂能不多?一名部将尚且如此,麾下兵卒上行下效,贪墨掠夺者不计其数,所囤积之财物总合,定是让人触目惊心! 去年隆冬严寒,因缺钱缺粮而冻死饿死的百姓不计其数,尸横遍野、狼犬吮尸的惨状几乎随处可见,真是闻者伤悲、见者落泪!若是能将他们手中财物换成米粮、衣服,看能保住多少无辜百姓的生命啊!城中有此贪婪军队,真可谓是高岗城百姓们的一大祸害矣! 马羽直勾勾地盯着兀顿的背影,心中怒火升腾,此等利己残民之人,真是千刀万剐亦难消心头之恨,实乃死不足惜!新仇旧恨加在一块,马羽对他的杀心已然达到了顶峰,今日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保不住这畜生的性命。 兀顿没预料到自己已是大祸降到头上,还拉着美妇人不停地在金银珠宝间搜寻着更值钱的东西,一股脑塞到准备好的麻袋之中。 如今天色刚刚微微发亮,美妇人本还在熟睡之中,被兀顿这般拽起已是满腹牢骚,见到兀顿的举动,更是不解: “大人为何如此慌张?收敛财物又是所为何事?” 兀顿连声催促道:“城外贼军攻城,我军兵马不足,只怕是难守住此城,不如快快带上些值钱的家当,弃城而逃。” 美妇人闻言大惊,话都说不利索了:“贼……贼军攻城?大人,大人!何不快些遣人告知拓跋将军,此城是拓跋将军府邸所在,他若知悉,定然会第一时间率军归来,区区贼兵何足道也!” 兀顿手上速度不慢,嘴里还不停歇地解释道:“将军的兵马被贼军主部队牵扯在大江附近,莫说他亲自率军归来了,只怕是派遣一个兵子都成问题!且相离高岗城一段距离,若是不早些逃走,等贼军正式攻城之时,那就为时已晚。” “可是……将军将此城托付给大人,大人若是遇到危难就弃城逃命,被天下人知道了,只怕会有损大人的名声!而且将军若是听闻,定然也不会轻饶大人的,大人还请三思!” 兀顿闻言大怒,指着身前堆积如山的金银珠宝,劈头盖脸地骂道: “睁大你的眼睛好好瞧瞧,这些东西从何而来只怕是不用我提醒你了!我在天下人心中还能有什么好名声?况且此城若是失陷,贼军会不会放过我。尚且再说,拓跋戍喜怒无常,定然也不会轻饶于我。与其留在此地白白等死,不如隐姓埋名弃城而去,将来把这些财物换了钱,你我还能舒舒服服地当个富甲一方的小户。” 美妇人在此城中养尊处优惯了,实在不愿隐姓埋名过上吃苦的日子,但她毕竟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女子,依附在兀顿身边久矣,不敢忤逆他的意思,见他已然不耐烦,只得呐呐不敢吱声,从帐门钻入账内,尽可能多地搜寻一些值钱的财物。 马羽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内心颇为嗤之以鼻。 兀顿可真是狐假虎威,阿谀奉承的小人一个,面对敌军攻城,身为一城之主将,不思量着怎么打退敌军、守住此城,反倒是在手下兵卒都在城墙上死守之际,自己先要弃城而逃。 不知拓跋戍知道后会作何感想,但也只能怪他自己所托非人! 兀顿想逃,马羽自然是不发过他。无论是出于为菊泽村乡民报仇,还是出于为高岗城百姓之倒悬的不公,都不可能就这么放任他离开。 见兀顿埋头搜寻财物,后背几乎没有任何防备,马羽悄悄摸到其身后,手中匕首寒光毕露,双眼中也满是凌冽的杀意,以雷霆之势从阴影里杀出。 兀顿因担忧手下士兵冒然闯入,会提前撞破自己弃城而逃的打算,自然也不可能全无防备,始终竖起耳朵留心听着军营里的风吹草动,当马羽出击的瞬间,他就已然察觉了动静。 他起先并未反应过来,尚以为来人是手下的士兵,正准备把心里那一套早已准备好的说辞,搬出来将其糊弄过去。可刚转过头,一把匕首却折射着慑人的光辉急速出现在眼前,其上的冷冽寒芒让他毛骨悚然。 兀顿在武艺上虽无过多的才能,但毕竟久在军中历练,反应力远超常人,他下意识向后一趟,堪堪躲过寒芒的袭击,顶上发辫却是被斩去大半,接着他慌忙地连连几个驴打滚,拉开距离,方才狼狈地翻身而起。 他心里又急又气,高岗城军营可是自己的地盘,这是那个不长眼的,竟然胆大包天而来此地刺杀自己? 兀顿怒目圆睁,看向来袭之人,可当看清他面沉如水的容貌时,兀顿却是心里一咯噔,怒容僵在脸上,忍不住失声惊呼道:“你是?” 拓跋戍挥师北上时曾对兀顿下了死命令,一定要抓获马羽余党,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兀顿对此也很是上心,已至早已将马羽的身影也烂记于心。更何况面前此人眼角一撇伤疤在他的兜帽黑暗处闪动了一下,兀顿一眼认出马羽,倒也不足为其。 也正因为能认出马羽,他才会如此震惊。 马羽是何许人也?那可是敢在满堂宾客、守卫森严的情况下,斩去拓跋戍两指,还全身而退的狠角色!拓跋戍至今仍如同惊弓之鸟,护卫贴身守卫,寸步不离,就是拜马羽所赐,自己那敢与他争锋? 兀顿扭头就跑,不敢有片刻停留,压根就没有和马羽抗衡的心思,满心的怒火如同冰雪般消融,取而代之的是止不住的心悸胆颤。 想跑?今日你怕是上天无路、下地无门! 马羽目光一凝,迅速扣动手臂上的机关,神翼的飞镖喷射而出,顷刻间就越过兀顿,死死钉入兀顿身前两丈之遥的地面中,接着神翼上的机关迅速收紧,牵动着马羽的身形如同离弦之箭般直追兀顿。 听到身后的破风声迫近,兀顿吓得肝胆俱裂,脚下不停,却微微侧着脑袋想要求饶,眼角余光却看到马羽的身形从他身边掠过,爽利地落在他的身前。 “咔嚓”一声! 兀顿的目光瞬间呆滞,身子还兀自向前奔跑了几步,鲜血却如同泉水一般从喉咙处的伤口喷涌而出,全身上下的力气也随之被剥离,再也支撑不住轰然倒地,浑身沐浴在血泊之中。 马羽收回飞镖,一步步走到兀顿跟前,看着他凄惨的伤状,表情木然,居高临下地看着兀顿,眼神中满是哀思,他想起菊泽村灭村惨案那晚,有不少村民亦是如同眼前的兀顿一般,凄惨死去,他深深吸了口气,沉声问道:“昔日你助纣为虐,蹂躏我菊泽村,草菅我乡民性命之时,可曾想过自己也会有这么一天?” 兀顿一手捂住喉咙处地豁口,一手颤颤巍巍地指着马羽,还想要说些什么,可气息却从伤口处泄出,发出如同破烂风箱般渗人的“嚯嚯”声。 看着生机逐渐涣散的兀顿,马羽的眼中没有丝毫同情,只是不咸不淡地道:“放心,拓跋戍也跑不掉!来日我会亲手取他狗命!让你们主仆二人,在黄泉路上也有个伴。” 话毕,他手起刀落,将王终的首级砍了下来。 此仇终是得报!马羽心中既有欣慰,更是伤悲,他提着王终的首级,低声轻喃道:“父亲、母亲,还有乡亲们!今日先为你们诛此首恶,来日定以拓跋戍之血,告慰诸位在天之灵。” “啊!!”突然间,一声惊声尖叫响起,马羽皱眉望去,却是那个美妇人也许听到了外面的动静,从营帐里钻了出来,看见马羽手提兀顿头颅的骇人场面,她吓得脸色发白,失声尖叫,原本就涂抹了脂粉的脸上,白的就像是个死人一般。 此人久随兀顿,跟着他做了不少助纣为虐的事情,这帐篷里的财物,起码有大半都是因她而来,马羽对她自然没什么好脸色,他不想滥杀,又嫌她聒噪,便踢起脚边一块金锭,准确无误地命中妇人的脑袋,她两眼一翻,尖叫声戛然而止,昏死过去。 可马羽的脸色却并未因此舒展,他分明听到耳边的嘈杂声没有半点消退,反而是随着军营里的躁动而越发清晰起来。 莫非……他急忙抬头望向城门方向,果然见到城墙上双方的箭矢攻袭不止,如雨般落下。城外战鼓声滚滚,上千人的脚步声、喊杀声不绝于耳,不知从何时起,义军已经开始攻城。 不知焦玉那头可有成功煽动百姓作乱,只希望自己没有落后太多,马羽沉住气,提着兀顿的头颅直奔着城墙而去。 可出乎马羽意料的是,营门外却有一人也正狂奔而来,马羽想要躲藏却已是来不及,双方不合时宜地打了个照面,各自在营门两边对峙而停。 来人身形健硕如塔,正是王终的手下副将——辛巴虎。 一见到辛巴虎的身影,马羽心里就直呼不妙,这下只怕是又少不了一场恶战。 果如马羽所想,辛巴虎看到军营里的马羽时,他先是表情茫然,上下打量了马羽一眼,当看到马羽手中提着兀顿那血肉模糊的头颅,他目眦欲裂,愤然骂道:“他妈的!你个狗娘养的混蛋,好大的狗胆!居然敢杀我高岗城守军的主将,狗彘小儿拿命来!” 兀顿能一眼认出马羽,但辛巴虎性格粗犷,看过画像之后就忘在脑后,即便与马羽面面相觑,也是认不出来,他会出现于此却是因为城外贼军开始攻城,兀顿身为一城之主将,却迟迟没有出现在城墙上指挥调度,辛巴虎心中疑惑,便趁贼军攻势未急,回军营中看看到底发生何事,没想到刚进营门,就看到如此骇人的一幕。 一想到曾与自己情同手足,昨天夜里尚且在一起把酒言欢的人,如今竟已经身首异处,辛巴虎心中又惊又怒,手里抡着一根手腕粗细的铁柱子,迈开脚步朝马羽袭来。 膀大腰圆的他每迈出一步都能听到沉沉闷响,沙石四溅,马羽甚至能从脚底心感受到传递而来的微微震感。单论声势而言,此人竟是不逊于号称“无限刃”的快手左超,直面冲击的马羽只觉得像是面对着一头疾驰而来的猎豹。 马羽对此心中也颇为无奈,艾仕成部义军一开始攻城,自己需尽快将兀顿的头颅送上城墙,以打乱守军们的阵脚,配合义军夺城,本不应该在此徒耗时间!他心里知道任务所在,不该停留,故此想要避开辛巴虎。 可这人虽人高马大,但脚下步伐却是一点不笨拙,始终牢牢锁定着自己,他只得中暗叹:“速战速决!” 既有决断,马羽不退反进,迎着辛巴虎就冲了过去。见此情形,辛巴虎更是恼怒,他从军征战多年,在沙场上多有建功,敌人见了他无不是胆战心惊、如遇洪荒猛兽,不敢直面自己锋芒,也不知这小子是哪来得愣头青,居然敢和自己硬碰硬?定要叫这无知小儿好看! 打定主意,辛巴虎脚步越发沉重,手中越发紧攥铁柱,待马羽进入攻击范围,他当即一声怒喝,劈头就是一铁柱砸下,攻势之猛有如山崩。 马羽神色却是没有丝毫变化,只见他眼神一凝,腰身扭转,巧妙地化开辛巴虎的攻势,使之如同泥牛入海,紧接着身形陡然加快,再度拖出阵阵残影,沿着辛巴虎手中铁柱缠绕而上,角度刁钻地一匕刺出,若非辛巴虎躲闪得快,只怕喉咙上也会留下一道兀顿那般的豁口。 饶是如此,马羽这一刀依旧在辛巴虎的右肩上留下了一道伤口,深可见骨,就算是辛巴虎皮糙肉厚,这下也是疼得倒吸一口冷气,心里忍不住惊呼一声:“狗日的看走眼了!此狗娘养的杂碎,是个高手。” 与此同时,马羽亦是心有判断:“虽有蛮力,然毫无章法!远不如左超,胜之不难。” 文刚、左超、葛温三人所长各有不同,文刚之身法灵敏、左超之锐意进击,葛温则是出人意料的邪性,马羽久伴三人身边,耳渲目染之下,既能兼顾文刚的灵敏与左超的锐利,亦皆有葛温的邪性。在高岗山上时,他多与左超切磋,虽败多胜少,却也屡屡能让左超吃尽苦头。 而在面对辛巴虎这等空有一身力气之人时,更是游刃有余,手中匕首挽出刀花,打得辛巴虎只有招架之力,如此下去,辛巴虎必死无疑。 辛巴虎心中连连叫苦,本想为兀顿报仇,没想到反而是要搭上自己的性命?他心有不甘,用尽全力转动手中铁柱,将马羽逼开,趁此功夫果断扭头就逃,向着城墙跑去。 城墙尚有上千的守军,若是他能与守军合力,即使是马羽的武技再强,也定是寡不敌众! 第十九章 满城惊赞神秘英雄 前一刻还气势冲冲要与马羽不死不休,如今一时失势,居然扭头就跑。 这巨大的反差让马羽呆愣在原地,等他反应过来时,辛巴虎已然逃出营门登上了城墙。 给他跑掉了?马羽又气又恼,沉着脸就追了上去。 城墙上,守军们正张弓搭箭、铆足了劲与城外的义军对射,将他们阻隔在护城河之外,始终让义军不得进占,心中正稍稍安定之时,却见辛巴虎一个堂堂副将,竟如丧家之犬一般,被一个年轻身影给撵上了城墙。 追赶着辛巴虎之人看上去不过是刚成年的毛头小子!他半遮藏着脸,然而左眼下脸颊上半露出的伤疤却极具辨识度,守军们几乎是一眼就认出了此人,正是半年前刺杀拓跋戍的虎胆少年马羽,不由得有些惊诧。而当他们看清楚马羽手中提着的首级之后,更是倒吸了一口凉气,只觉得浑身寒毛倒竖,如坠冰窟,连声惊呼道: “那……那莫非是,兀顿大人的……的首级?” “是兀顿大人没错!妈呀!想不到兀顿大人都被砍了头,这城还能守得住吗?” “我认得那小子,半年前就是他刺杀拓跋将军,火烧将军府,之后还成功脱身的。” “我也认得他,将军的亲卫个个是精兵,却拿他没有任何办法,被其如鸟燕般从将军府楼阁上飞走,我还以为他不会再回来,没想到他竟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兀顿大人给斩下。” “既然兀顿大人已死,你我也快些逃命!听说他的神翼镖很厉害,万一此子疯狂起来,他手里的暗器可没长眼,我们都会成为他的镖下魂?” ………… 城墙上乌泱泱乱作一团,兀顿的突然死亡使得守军们士气大落,不少人都动了要弃城而逃的念头。 然而与守军们不同的是,本来还惊慌失措的辛巴虎,在见到城墙上的守军之后,心中反而一下子就安定了下来。 他止住脚步,在守军们面前转过身,手中铁柱直指向刚登上城墙的马羽,咬牙切齿道:“弟兄们!这个死绝种胆大包天刺杀兀顿大人!昔日大人待我等情深意切,情同手足,如今大人被刺杀身亡,我和你们一样痛心不已,定要化悲痛为力量,与我一同杀了这死杂绝种,为兀顿大人报仇!” 不少心生退意的守军闻言,回想起兀顿生前待他们甚厚,各自脸色微变,其意踌躇。 辛巴虎趁机加火般继续鼓动道:“拓跋将军挥师北上前,曾下重金悬赏此子,若能将其生擒者,赏黄金千两,能得其尸首者,亦有黄金五百两。你等若是能杀了他,去将军那领了赏钱,日后定能衣食无忧、吃香喝辣、左拥右抱,何足道也!” 俗话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亦有云:“有钱能使鬼推磨!” 兀顿向来是贪婪无比,他手下自然也没几个干净的。起先守军们震慑于马羽的武功,压根没想起通缉一事来,如今听到辛巴虎提点,回想起那夸张的悬赏金额,顿时个个眼冒红光,看向马羽的眼神已从畏惧,逐渐转变为贪婪。 他们各自内心想法出奇一致,也许单枪匹马不是马羽的对手,但城墙上守军近千,定能将其围攻致死,到时候自己在其中浑水摸鱼,找准时机砍下马羽的首级,那富贵的日子,可就在眼前。 感受到身后守军们眼神的变化,听着他们掩饰不住的粗重鼻息,辛巴虎眼神很是得意,见到还有少数人仍旧面露犹豫,他鼻子里闷哼一声,又再下猛药道:“我看你们那个狗娘养的胆敢逃走,日后我定会禀告将军,到时候,就算逃到天涯海角,你们也是难逃一死。” 听了这话,抱有退意的守军们心中也是一咯噔,虽说仍是不敢直面马羽的锋芒,但一时半会儿也不敢再有逃跑的打算。 马羽冷眼旁观辛巴虎鼓动士气,心中杀意凛然。 看起来陶老四给自己的情报也并不完全准确,请报上曾说辛巴虎空有武力而有勇无谋,但如今看着辛巴虎一连串动之以情、威逼利诱的手段之后,就被扭转回来的军心,又回想起义军攻城之初,守军惶恐之时,也是此人三言两语稳住了阵脚,马羽清楚,此人多少也是有些急智的。 本以为击杀兀顿之后,城中的守军就会不战自溃,只是没想到辛巴虎亦是小有统兵的才能,能在兀顿身死后稳住守军阵脚,这样一来只杀一个兀顿只怕是不足以让守军哗然生乱,非要将辛巴虎一并除去不可! 马羽的眸子愈发冰冷,在脸上疤痕的衬托下更显凌厉,对面的辛巴虎只觉得马羽的眼神就想一把把利刃,让他遍体生寒。 “上!都给老子上!杀了这死绝种!”辛巴虎连声咒骂,以掩盖心中的惊恐,不明所以的守军们早已被丰厚的悬赏冲昏了头脑,红着眼纷纷围拢上来。 城墙上的守军是当时将军府亲卫人数的十倍,着眼之处几乎全是虎视眈眈的敌人。 然而如今的马羽也非当日的冲动少年,面对人山人海的敌军包围,他脸上却是依旧沉稳自若,毫无惧色。 他先是将尚在滴着血液的兀顿头颅递到左手,接着双手成爪猛然一握,牵动了神翼上的机关,只听“噗嗤”一声,单肩颇大的翼翎从身后弹射而出,其上精钢锻造的镖翎在阳光之下熠熠生辉、令人目眩神迷! 在前些日子里,焦玉不仅帮他把破损的神翼修复完善,还在原有的基础上加以改造,先是在每一片翼翎之间加上小小的薄丝隔垫,既能在不削弱杀伤力的前提下,又能避免镖翎之间相互碰撞发出声响,使得马羽具备了从高空悄声滑翔行进的可能。 而且焦玉还将神翼利用牛筋绳,从肩膀顺着手臂套叠在马羽的手背之上,使得马羽能够将神翼如同臂膀一般灵活挥使,这也改变了神翼昔日笨拙、只能用来逃命的窘境,开始变为马羽手中能够用来大杀四方的杀器。 只见马羽向前一步踏出,单臂向胸前一挥,神翼上的锋锐镖翎瞬间弹射而出,坚硬的镖翎如同闪电一般晃过的,却又挟带着不可阻挡之势,划出一道道白芒,直没入当先冲来的守军胸膛之中。 前排的守军尚且没反应过来,只觉得胸前一痛,眼前一黑,便如同收割麦穗般栽倒在地,没了生息。这就死了?剩余守军见此情形,心中震骇,犹豫地盯着马羽,却不敢再上前半步。 辛巴虎气急,见马羽背后神翼皆是空落落的,连忙出声催促道:“都傻愣着干什么?这死绝种就一个人,身上肯定带不了多少飞镖,我料他此时已山穷水尽,再无飞镖可用了,你等不趁此良机将其诛杀,还待何时?” 辛巴虎话音未落,却见马羽微微勾动了一下食指,他的身上传来了若有若无的机杼之声,众人还未来得及细想机杼声从何而,几枚镖翎已然从肩袖中划出,如此迅速补充到神翼上。 辛巴虎见状哑然,感受着守军们若有若无的目光,他心里忍不住直骂他娘。 他的猜测实际上并没错,为了不让镖翎的重量影响马羽行动的敏捷程度,且又受限于神翼的内部容量,马羽身上所携带的镖翎数量其实并不多,满打满算也只能弹射两次罢了。 而若是将镖翎尽数弹射而出,且不说远远不足以杀尽守军,连神翼镖的杀伤力都会大大折扣,因此剩下的镖翎,马羽并不打算将其弹射出去,反倒是运转身躯,提气轻身,接着脚步一点,高高跃起,借助肩膊的神翼轻轻落在守军阵前。 守军做梦也没想到面对近千兵力,马羽不想着逃跑也就算了,居然还敢主动进攻,皆是大惊失色,下意识就提刀砍去。 马羽双拳齐挥,他距离守军阵前尚有五六步之遥,这种距离放在平常时,任凭他神翼再强也是难以企及,可如今灵活的神翼俨然化作了他手臂的延伸。 随着他的拳头击出,神翼也带着刺耳的破风声,如同切豆腐般直接刺入当头一人的胸膛,炸起一团血雾,又将他的尸首随意挑飞至一旁,出手之凛冽,死者竟是连声惨叫都未能发出。 其余守军面色惨白,因丰厚赏金而被冲昏的头脑此时也是冷静下来,满脸惊恐地看着马羽,也不知该进还是该退。 马羽有任务在身,不愿拖沓,他当机立断再度杀进阵中,所到之处寸草不生,阵阵血雾如同鲜花般绽放,奇异而又致命,身边的守军一个接一个地倒下,马羽如同顺流而下的孤舟,受不到一丝阻碍。 眼看着马羽的脚步朝自己一点点逼近,辛巴虎浑身抖若筛糠、冷汗淋漓,握着铁柱的双手颤抖不息。 他知马羽之强,却不知马羽竟强至于此,置身上千兵力之中杀个三进三出,却如入无人之境,换做是自己,只怕早已是千刀万剐、万劫不复! 他很想逃,可偌大的高岗城、守军兵力已尽数集中于此,他又能逃去何方?倒不如置之死地而后生! 他咬着牙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酣战至今,马羽就算武力强悍,定然亦是力疲,他并非毫无生机。 辛巴虎紧紧握住手中铁柱、鼓劲一般地发出一声怒吼,迈开脚步迎着马羽奔去:“我誓与高岗城共存亡,不死不休,弟兄们随我上!” 马羽大杀四方毫无敌手,守军本是军心涣散之时,如同一盘散沙,可骤见辛巴虎的慷慨死志,竟是激起不少守军的气势,从在辛巴虎身后,向着马羽集拢而来。 马羽身边压力陡增,他确实是有些倦了。城墙上的守军虽不是他的对手,但浪潮般的刀剑攻势依旧让他疲于应付,他心中轻叹: “终究是双拳难敌四手!”接着目光一凝,打开双臂,以脚为轴扭动身形,将身边一圈守军尽数放倒,挣得片刻喘息的良机。 遥望辛巴虎一路狂奔杀来,马羽眉头轻皱,他双臂防在身前,利用神翼将自己挡个严严实实以做防御,辛巴虎见状,不疑有地,脚下速度加快几分越过守军,铁柱横扫击中神翼,马羽的身形如断线的纸鸢般向后飞出。 辛巴虎登时狂喜,想要趁势追击,却没看到隐藏在神翼之后,马羽的嘴角微微勾起,既然你辛巴虎想要送死,我便成全你罢! 他的身形在半空中一个后翻,轻盈落地,脚尖用力一点,乘着神翼疾突进辛巴虎身前。辛巴虎尚且沉浸在一击得手的喜悦之中,怎料眼前一花,马羽已后发先至、再度袭来。 他心中一咯噔,兴起一股不祥的预感:“妈的!莫非中了这死绝种之计?” 手中铁柱不假思索地劈头砸下,马羽却早有预料,他的身子几乎是贴着地面闪到至辛巴虎身后,神翼收聚,化作一把短利翼剑,马羽连连攻击,片刻间便在他衣服盔甲上留下无数的伤痕。 马羽也想不到焦玉该良后的神翼竟如此厉害,射完后的镖翎竟收拢成一把翼剑! 辛巴虎痛呼出声,嘴角带血,举棍扫向身后,然而马羽却滑腻得像条泥鳅,他自知力道不如辛巴虎,便借助翼剑之力,始终避开与辛巴虎正面交战,在其力所难及之处,连连出击得手,从其身上剐下一块又一块的盔甲。 不多时,辛巴虎身上盔甲已无一处完好的地方,浑身浸浴在鲜血之中,可怖的容貌令见者无不心中骇然。渐渐地,他挥舞铁柱的速度越来越慢,眼神也逐渐失去光芒,城上守军见状,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他们并非不想救下辛巴虎,可每每进入神翼的范围,总有人凄惨殒命,终是惶惶而不敢妄动。 却听“扑通”一声闷声响起,众人打眼望去,只见辛巴虎高塔一般的身形跪倒在城墙上,脖子上留下一道血痕,他眼神涣散、口鼻流血,不知死活。 马羽巍然矗立在他的身后,略有些气喘,眸子里却仿佛一汪死水,掀不起半分波澜。 晨光从马羽的脑后倾洒而下,将翼剑上的光芒照射得熠熠生辉。 守军们下意识微眯双眼,看不清马羽的容貌,恍惚间只觉得背生神翼、一脸淡然的马羽,仿佛天上的猛禽一般,威重而不可侵犯! 却见“猛禽”突然高举起一臂,神翼收拢成翼剑,猛然手落,神翼上的翼剑便如砍瓜切菜般轻而易举地穿过辛巴虎牛的脖颈,人头滚滚落地。 守军们大骇,胆裂心惊以至口不能言,又见马羽随手捡起辛巴虎的头颅,一脚踏着辛巴虎伏倒的残尸,朝众人咧嘴一笑。 他的翼剑上满是鲜血,脸上、衣服上亦是带血,一手各提着个头颅,乍一看,竟又仿佛地狱中的恶鬼一般! 兀、辛两将皆已伏诛,守军顿失主心骨,再无应战之心,惊声哀叫着一窝蜂涌下城墙,仓皇逃命,近千人惊恐万分地争夺一段逼仄的楼梯,人挤人、人踩人,数不清有多少守军未死在马羽手上,却死在自己人的脚下。 跑得慢的,见楼梯水泄不通,竟慌不择路地从城头跃下,尚有几丝理智的,干脆跪倒在城头,连连叩首乞活,城墙之上乌泱泱乱成了一锅粥。 ………… 早在马羽登上城墙前,艾仕成便已统帅麾下义军于城外列阵,等待夺城良机。 当他坐于马上眺望着高岗城,面上虽无异色,心底却直发沉。 饶是早已对高岗城的高墙深河有所预估,然而如今亲眼目睹,仍是不禁心生怀疑:“区区两千人马,真能夺下此城?” 若是能成,艾仕成自有信心以两千兵力固守高岗;可若是不成,拓跋戍即便是被牵制住大部兵力,然而假以时日也定能抽出兵马回援,届时自己似乎唯有撤退继续南下一途! “陶代首,城中为我义军内应者是何人?杀守将以乱军心一计可否能成?”艾仕成心中没底,转首向候在一侧的高岗山陶老死问计。 陶老四略显拘谨地拱手应道:“是我刀马会昔日首领马跃之子,名为马羽!半年前,拓跋戍尚未北上,马羽就曾混入将军府,于守军深严中斩下拓跋戍两根手指,并且全身而退!而今城内城防空虚,守将兀顿武力又不出众,马羽要将其斩杀料来是不难,只是兀顿有一副将名为辛巴虎,其人小有勇力,若是与之为敌,兴许有些麻烦。” 马羽斩断拓跋戍两指一事,消息灵通的义军也有所耳闻,艾仕成亦不例外,对马羽稍放心了些,还想继续打听,却忽闻阵阵嘈杂声从城墙上传来。 一众人等翘首望去,竟见到一人孤身从城中登上城头,而城墙上原本列阵以待的上千守军竟像见到了洪荒猛兽一般,慌乱地挤到另一侧城墙。 此人步履不停,兔起鹘落间直接杀入守军阵中,炸起团团血雾,又与一个身形高大之人战作一团,浓重的血色连在城墙之外都清晰可见,丝丝血腥味顺着晨风直窜入众人的鼻腔! “一人逼退上千敌军?此子何许人也?”艾仕成大惊,失声问道。 他年过半百,目力有所不及,看不清城墙上那人的面貌,陶老四的眼力尚佳,他细细观察一阵,又惊又喜:“艾大人,此人正是我所说的马羽。与他对垒之人,便是城中副将辛巴虎。” 艾仕成之子艾杰夫亦骑着战马等候在侧,他伸长脖子看向城墙之上,马羽的身影如同狂风巨浪中的一叶独舟,却任凭风吹雨打,亦没有任何倾覆的迹象,他忍不住连声赞道: “此人真是有万夫莫开之勇!如此勇武当真今世罕见,足称人杰,待了却此战,我定要与他把酒会合!”却是还没等战争结束,他已然有了与马羽结交的心思。 末了又瞥见马羽手上提了个什么东西,他复又疑惑问道:“他手中……提着何物?” 陶老四起先并未注意,此时听到艾杰夫此言,眯着眼辨认一阵,突然满脸狂喜道:“那是……人头,定是城中守将兀顿的人头,好小子!不料他竟真能与敌阵中击杀敌军守将。” 艾杰夫喜见马羽之勇武,不忍见他死在城墙上,便朝艾仕成建议到: “父亲!城中守将已死。敌军必然士气低落,而我军士气正盛,不如立刻率军攻城!此城必克之。” 艾仕成却有些犹豫:“城中守将虽死,然军阵未有大乱,城门亦未打开,冒然攻城,恐怕死伤惨重!” 然而他话音未落,就听到陶老四惊声道:“艾大人!快看!” 看什么?父子俩心中困惑,举目望去,却见城墙之上,本在与马羽对攻的高大身影,猛然跪倒在地,马羽手起刀落,毫不留情地斩下辛巴虎的首级。 “嚯!”两千义军无不惊叹连连,马羽斩杀兀顿时他们并未在场,没什么感触,可现在马羽在乱军从中取辛巴虎首级,却是他们亲眼目睹,马羽胆气之雄壮、武力之高强,实令众人自愧不如! 眼见随着辛巴虎身死,墙上守军慌不择路、四散溃逃,高岗城防御已形同虚设,不用艾杰夫建议,艾仕成亦知此乃攻城之良机,他果断抽剑在手,昂坐于马上,慷慨声道:“将士们,随我冲锋!” 旌旗猎猎、鼓声阵阵,两千义军奋声应诺,养精蓄锐久矣的义军如同一支锋利的箭头,直奔着高岗城的大门而去。 第二十章 刀马旧部不惜让主 就在城外义军紧锣密鼓准备攻城之时,城中各处可见黑烟四起,嘈杂的人声随处可闻。 一队上千的人马在城中最繁华的市集处集结,直奔着城门而来,行进中尚有不少百姓加入其中,队伍的规模也在一点点地壮大。 队伍里三教九流之人汇集一处,家境富庶者披袍擐甲,执剑当先。而家境贫寒者虽家中无锐器,亦手拿锄头、木棍之类,满面红光地奔走在队伍之间,连声口呼:“逐残暴恶军,迎义军入城!” 而奔走在队伍打头之人,显然是肩上扛着火铳的焦玉。 当初焦玉煽动城中百姓奋起反抗、迎义军入城之时,城中百姓或许早被拓跋戍压迫久矣,没有了反抗的心气和胆量。又或许他们并不相信焦玉所言,始终犹豫不定,脸上的表情恍惚,仿佛早已心死而麻木不仁。 可随着天光发亮,义军攻城的战鼓声如同阵雨前的雷鸣般滚滚而来,百姓们脸上如黎明前的春笋接受沐浴一般,渐渐焕发出了生机!直至此时,他们方知,焦玉竟是所言非虚! 这一下,如勾动了地火,全城久受欺辱与压迫的百姓们人声鼎沸,在短短不到一刻钟时间里,如群鸟倾巢般从高岗城的各个角落汇聚而来,皆是义愤填膺地振臂高呼:“逐残暴恶军,迎义军入城!” 焦玉当机立断,引领着百姓朝城门奔去。 临近城墙之下,百姓中有眼尖的一眼便瞅见城墙上守军似乎在哗然生乱。他心中好奇,顺势翻上道边一颗枯木树上,张颈眺望,大声向其他百姓们通报着情况: “城上守军不知为何乱作一团,且暂未见到义军攻上城墙,城门亦未开启,义军仍未有进城的迹象。” 又有其他人翻上屋顶,瞪大双眼:“守军这面,也未看到兀顿那狗杂碎的身影,也不知是不是弃城而逃了!” 街上有不少百姓点头应和,不屑唾骂:“兀顿无才而谄媚,狐假虎威,见义军攻城,定是无心防卫,弃城而逃了!” “义军攻城,兀顿这狗贼倒是有自知之明,知道义军若是夺下此城定将不会放过他。且他若是弃城,对守军士气也是极大的打击。只不过,让他就这么逃了真是甚憾,难解我们心头之恨!” 焦玉在队伍前端眺望城墙,确实能看到城墙上众多人影晃动,却因眼力较差,半点也看不清城墙上的情况,听到百姓们的口传,他心里又着急又好奇,如同猫挠的一般,忍不住开口:“莫非城中守将都不在?” 百姓们细细观察一阵,嘟囔起来:“兀顿的副将辛巴虎也在城墙上,有他在,守军们为何生乱,却是看不出来!” “可否有其他人的存在?”焦玉追问。 屋顶上则有人为焦玉搜寻着其他人的身影:“确实能看到一人,嚯!此人不知为何单臂生翼,居然在守军阵中杀个三进三出,如入无人之境,守军定是应此人而哗然生乱。” 这人说得眉飞色舞、唾沫横飞,地上的百姓们也是面露讶色、议论纷纷:“城上守军近千人,此人竟能以一敌百?真是神奇莫测!” 焦玉听闻此言,心中笃定,此人定是马羽,正想继续追问却又听到屋顶上的百姓补充: “此人手中提了个血糊糊的东西,也不知是何物?” 一边说着,声音却越来越小,脸上的表情也呆滞了下来,再看其他的百姓,表情竟是如出一辙,也不知他俩这是看到了什么才会惊讶至此。 “是何物?究竟是何物?”焦玉急得直跺脚,周围的百姓也连声催促,才见眼里准的百姓惊讶地吞了口唾沫,颤声道:“他……他手上,提了个……人头!”还未等众人反应过来,他又继续补充道:“好像是兀顿的人头!” 一众百姓们诡异地安静了片刻,紧接着便瞬间炸开了锅: “兀顿的人头?此话当真!” “他娘的!还以为这狗杂种弃城而逃了,不料竟是被斩首,真是一桩快事!” “确实是大快人心!我今日定要拜祭还神,痛饮达旦,好好庆祝一番!” 他们欢天喜地、满面红光,仿佛人生大喜之事也莫过于此。 又有冷静的,朝着树上、屋顶上的百姓询问:“姓兀的狗杂种固然是死了,那他副将呢?这狗娘养的小有些勇力,那人杀兀顿终易,杀他副将恐怕有些困难?” 却见那俩人依旧是满脸呆滞、不敢置信地狂咽着口水,嘴皮子颤抖却又难掩喜悦之情地说道:“辛巴虎……也败了!” 人群不敢相信,亲眼望去,竟果然望见辛巴虎那标志性的、如高塔一般的身影跪倒在地,被马羽干净利落地斩下了首级,其余守军如鸟兽散、狼狈溃逃。 百姓们先是惊讶默然,继而又爆发出更加热烈的欢呼声,相比起义军们只是称赞于马羽的胆勇,久经压迫的他们三三两两地抱作一团,喜极而泣,只觉得多年以来受到的屈辱与欺压,都在此时得以伸张! 他们再也按捺不住心中激动的情感,一涌到城门之下,望着城头马羽的身影,振臂高呼! 城墙上,马羽一手提着两个头颅,瞪视守军,怒声道:“兀顿、辛巴虎皆已伏诛!尔等还不速速投降?负隅顽抗者,杀无赦!” 声音不大,却如同惊雷一般响彻在守军、义军、百姓们的耳边,守军们惶恐跪倒投降、百姓们的欢呼声越发热烈,义军们同样在城外振臂高呼,三方的声音汇集一块,乌泱泱地听不出个所以然。 然而随着时间流逝,三者的声音竟渐渐变得一致,最后汇聚成一声: “鱼肉百姓者,兀狗辛彘! 解民倒悬者,神秘英雄!” 百姓们一边欢呼,一边洪水般冲开城内守兵,他们奋勇打开城门,艾杰夫一马当先策马入城,与百姓们汇成一股,对守军或杀或俘,头盔上的红缨迎风飞扬,英姿勃发。 马羽惊鸿一瞥,心中突然想起一句话:“其疾如风,掠地如火!” 一切就此尘埃落定,艾仕成义军巧夺此城,正式入主高岗城。 焦玉不知何时脱离了百姓的队伍,站在远处上眺望,摇头失笑:“马羽密杀兀顿、阵斩辛巴虎,于此夺城一战中勇武过人,战功赫赫,也许尚不能以名扬天下,但足以为城中百姓所称道。” 他眺望着马羽,又看看在马上英姿勃发的艾杰夫,心里想:“一场大戏,终究是拉开了帷幕。” 焦玉摸摸自己肩上的铁管子,最后轻笑低喃:“你这‘火铳’,可时能有起到‘火龙’预期的作用?” 说起此事,焦玉的表情霎时间变得有些沮丧地摇了摇头:“普通的燧石实难堪大用,我需要更精纯的……火药!” 他身边仿佛出现了师傅止止道人的身影:“不急,若是为师能取得那批失窃的‘黑火’材料,一切自有分晓。”焦玉心知此事事关重大,肃然默默应诺,待他再举首时,止止道人已做烟消云散。 城墙上,马羽看着城中忙忙碌碌的景象,百姓们欢呼雀跃得仿佛迎来了救世主,欢笑声传遍城中每一个角落,一派重焕生机的模样,让那积雪已久的城中更是增添了几分炽热的气息。 马羽长舒了一口气,他所为之奋战的,可不正是眼前的这一派景象吗?先前精神亢奋之时他尚且不觉,如今一腔热血冷静下来,只觉得高处不胜寒,微冷的朔风迎面吹过,让他直哆嗦,只觉得疲倦之感油然而生。 他手上的两个头颅早已被愤怒的百姓夺去,串在长长的竹竿上满城游街示众,曾鱼肉百姓、横行乡间的两人,到死了竟是连个全尸都没能留下,却也无人怜悯,算得上死有余辜。 马羽的任务已然完成,城中该如何布防、如何安抚百姓,种种琐碎之事已非他所能置喙,他顿觉浑身疲惫,收拾好身上的神翼镖后,在百姓们、义军们既是敬畏,又是仰慕的目光中,悠悠然下了城墙,隐没在人群中。 远远望见高岗山兄弟熟悉的身影在石阶下守候,为首的可不正是陶老四,成武他们。 见到马羽的身影,诸人联袂而来,却是二话不说,便在马羽身前拍肩称赞不已。 高岗山兄弟见到此番景象,皆是面露讶色,议论纷纷: “城中百姓受官府欺压太久了,难得有人为他们解心头之快,只要是为老百姓办好事的,他们尽当拥护,敬拜他为英雄!” “且不论身份,马羽兄弟武艺高强、雷霆手段诛杀兀辛二贼,解我们心头之恨,我们也当仁不让敬拜。” “言之有理!” 高岗山义士纷纷拥抱少年马羽,然后拱手参拜,此举让马羽有些措手不及,他怔愣了片刻,方才回过神来,急上前要将高岗山兄弟扶起,忙不迭道:“各位这是作甚?快快请起,各位是刀马会昔日干将,且又是我之前辈,实是让我难堪!” 陶老四和成武却是笃自摇头大声失笑起来。 片刻,陶老四走上前拍了拍马羽肩膀反倒是沉声道:“你先斩兀顿、后诛辛巴虎,为民除害、还之清朗,实乃高岗城百姓之幸!城中生民歌赞不绝,连呼‘神秘英雄’,我等皆深以为然。” 马羽又是一边搀扶,一边摇头:“我只是按照既定的计划,做了我分内之事,‘为民除害’,实在愧不敢当!” 高岗山兄弟仍是不愿起身,陶老四低着头长叹,语气中满是追忆:“你父亲尚且在世之时,带领刀马会兄弟屈居于帝国工场内做事,以身试险为义军窃取情报,为义军战略调整提供了很多帮助,深得各路义士首领称赞、闻名于义军当中。” 接着他抬头看向马羽:“惜乎!被小人出卖,你父亲却惨遭毒手,自此之后刀马会便群龙无首,如同无头苍蝇般没有了方向,虽我暂为代任首领,也有为百姓而战之心,却始终能力有限,终日虚度时光,心实难安!” 说着,他的目光渐渐坚定下来:“我等有一不情之请,还望你能应允。” 自马羽上山开始,与高岗山兄弟、文刚一众相处了一段日子,饶是马羽如今已成熟不少,但身为后辈,马羽仍是不自觉地略有些慌张,听得陶老四此言,他忙不迭应道: “快些起来!有何事请尽管说来,若是我力所能及之事,我定当竭尽全力。” 得到马羽的应话,陶老四先是和其他人眼神交错,见诸人皆是暗自点头,也咬着牙心一横,朗声道:“我等愿共举你为高岗山义军之主,继承马跃首领之遗志,为生民百姓、天下大义而战!” 此言着实出乎马羽的意料,他满脸惊讶,下意识拒绝:“万万不可!我已拜入师父门下,为革新派的一员,又如何做得义军之首领?此事不妥!” 陶老四却面色淡然:“革新派虽与义军走的方式不同,但所为者皆为民生大计,有何不妥?且我此次下山之前,已将此决定与文刚大人商榷,文刚大人并无异议。” 马羽面露讶色,仍是摇头:“即便吾师不反对,但我才能辈分只是众人之尾,实在是难堪大任啊!” “你此前曾斩断拓跋戍两指,今日又连诛兀辛二人,百姓称赞、守军震怖,可谓是武艺超凡、胆识过人,足以为我高岗山义军之主,你又何必妄自菲薄?” “我此前从未参与义军之列,也未与诸位有过太多接触,陡然为尔等之主,实在是名不正而言不顺也!” “你身为前首领之子,昔日我等也就多受你父亲的领导与照料,你才是名义上最合适的刀马会义军之主啊!” 马羽始终摇头,不惜解析和推搪,只觉得口水都快干了,嘴皮子直冒火星子,可眼前的陶老四等人却丝毫不为所动,态度颇为坚决。 他无奈轻叹一声,摇头失笑道:“陶四叔,我父去世后,你召集旧部,藏匿高岗山,将一切管理得井井有条、风生水起,作为高岗山的首领,你当仁不让,为何硬要将此位相让于我?” 陶老四却是一声苦笑:“我有自知之明,并非是那块料子,我领着诸位弟兄们屯扎高岗山,只不过是狼狈保命、勉强度日罢了,那里比得上首领尚在之时?我始终是觉得愧对于高岗山上的弟兄,如今你若是愿意为我等之主,正好能让我卸下肩头的负担!” 马羽更是无奈,看着其他人皆是面带微,马羽知道今次自己无法下台。 马羽抿嘴沉默下去,满脸犹豫,陶老四反倒是不吐不快,只觉得浑身轻松。 正如之前所说,他早在知晓马羽身份之时,就已经有了让位给马羽的想法,之所以拖沓至今,只不过是一直观察马羽的为人和能力罢了。 然而,如今陶老四与马羽相处一段日子,知道马羽是个值得托付之人,再加上马羽携胜利之威,光芒掩盖了众弟兄,甚至连他之前交口称赞的艾杰夫,相较之下都有些黯然失色,那这首领之位足可以放心让马羽担当。 看起来似乎陶老四此举颇有些得意的滋味,可实际上无论是他自己又或是马羽,对此都不甚在意。 俗话说良禽择木而栖,更何况陶老四等人加入义军阵列,站在了朝廷的对立面,一步行差踏错,只会落得个满门抄斩、株连九族的大罪,而若是能择一个良主,且不说保全性命,建功立业又何足道也? 马羽自己也是思虑良多,眼前的高岗山兄弟,虽然人数不多,甚至只是父亲昔日旧人,即便是面临朝廷围追堵截,也不曾像沙胡狗贼一般贪生求荣,都是些值得信任之人。 如今正值乱世,若能得到他们鼎力相助,那不管事自己报仇的私事,又或是革新派的大事,都颇为有用,想来师父未曾反对,也是有着这般考虑。 想到这一层,马羽心中犹豫不决,他和煦地笑着,一一将众人扶起,轻声道:“诸位皆是我父昔日旧人,亦是我之前辈,我自视粗鄙,才学浅薄,如今天下未定,且等我手刃仇人,再来继承父志!” “可否?” 虽未没说同意,但言下之意众人早已主意已定,陶老四等人皆是大喜,躬身拱手,朗声道:“未来首领!” 其声激昂,令观者无不热血沸腾,不自觉地拍掌欢呼:“有此少年英雄为义军出力,天下清朗之日,指日可待也!” 第二十一章 寇达怒斥无能失城 艾仕成义军攻下高岗城的消息,仿佛是冬末的第一缕春风,悄无声息地吹遍了帝国的每一个角落。百姓闻此喜讯,无不重拾了希望,满心期待义军能将他们拯救于水火之中。 各路义军闻此消息,亦是士气大振,仿佛已经听到了反攻的号角。 而对于朝廷来说,这一则消息,上下震惊,则如同刺骨的寒流一般,冷得让人从心底到发梢,都止不住地发冷。 这一日,拓跋戍与随从的将领正昂立于高高的教台之上,看着教场里的兵卒有序地操练,呼声震天、进退有据,拓跋戍满意地点头,心里却不免有些惋惜: “夷陵之战我只是想震慑一下艾士成,在寇达殿下与义军主部交锋之际,我军能实行包抄,谁知士兵连日赶路,正于疲惫之际,是以夷陵一战而不克!我军皆是精兵,兵力又远超艾仕成,若是那天能稍作休整,区区艾仕成又如何是我的对手?” 拓跋戍踱步来回教台两侧,愤愤地提高了声音: “只是夷陵不克,致使镇南王殿下包夹贼军之计不成,我在殿下面前已失尽颜面!来日总攻贼军之时,我定要向殿下求个先锋,定斩下艾仕成这叛贼不可,已洗刷我昔日之耻!” 他愤愤地猛一敲身前的木栏,一阵钻心的痛楚却是从手上传来,他微蹙眉头,看向残缺的手掌,心中的恨意如同滚滚雪崩,两眼冰寒! 忽闻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营门外一名探子打扮的士兵伏在马背上,一路疾驰至教台下,来不及勒停马匹便翻身滚落在地,却也顾不上浑身的疼痛,他一个翻身而起跪倒在地,高声急呼:“将军!紧急军报!” 见这名探子风尘仆仆的模样,拓跋戍眸子一凛,只觉得残缺的手掌又在隐隐作痛,他下意识向后退开半步,身边两名护卫立即上前,一左一右将拓跋戍拱卫其间,拓跋戍这才心中稍安,转头目视身边一位将领,此人当即会意,从教台上探出半个身子看向探子,问道: “慌慌张张失礼于将军座前,成何体统?有何军报还不速速道来?” 春意未浓,气温还算寒凉,探子的浑身却被汗水打湿,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甚是狼狈。他得了消息之后,日夜兼程前来为拓跋戍送报,在马上连着疾驰了十多个时辰,座下马匹累个半死不说,他自己也是又饿又困,只在教台前跪了片刻,便觉得浑身酸痛,眼前直冒金星。 这么长时间的奔走,他连口水都没喝上,此刻更是觉得喉咙里干燥得像是火烧的一般,可面对问话,他又不敢怠慢,只得随手抹了一般脸上的汗珠,强自按捺住喉咙里刀割般痛苦,声音沙哑地说道: “高岗城方向逃来一队溃兵,据他们所说,艾仕成突然放弃夷陵而渡江南下,一直隐藏踪迹却突袭了高岗城,如今高岗城已经落入于他手!” “什么?高岗城失守了?” “这么轻易被夺取是不可能的事!” “且高岗城可是将军的大本营,贼兵好大的狗胆,竟敢染指我城!” “混账的!如今高岗城竟落入贼军手中,肯定是内有跷蹊!” 探子的声音不大,可话语却仿佛传遍了教场的每一个角落,校场上的士兵、露台上的高官将领们皆是满脸震惊、一阵哗然,吵吵嚷嚷的声音几乎要传出二里地,直到教台上的将领们冷着脸连声叱骂,教场的哗然声方才渐渐止息下来,但一看众士兵的脸色皆是悲愤交杂,人心动荡已是不可避免。 被护卫守在身边的拓跋戍亦是满脸悲愤,只觉得一股热血冲上脑袋,心里怒火在熊熊燃烧,几乎让他昏厥!他一把推开身前的护卫,三步并做两步做到教台边上,居高临下看向那名探子,满面赤红、咬牙问道: “我高岗城近千人马皆是精兵,我之亲信兀顿能得士兵之心,且副将辛巴虎勇冠三军,又有坚墙深河作为倚仗,纵使贼将艾仕成小有狡智、其儿艾杰夫稍有勇力,但手下亦不过区区两千兵力,还多是些不懂军阵之道的乡野贱民,如何能攻得下我高岗城?” 与此同时,回想起他挥师北渡之际,刚好将军府的家眷出行去都城,其余的跟随身边,否则高岗城一丢,自己的家眷免不了会受到牵连,因而他在愤怒之余,又不由得在心底生出一种既万幸又害怕的情绪来。 探子只是从高岗城的溃兵中听个大概,对细节了解不是甚清,只得挑着自己所知的情报说道:“贼子早在围城之前就派遣细作混入城中,待攻城之日,先是在城中煽动百姓作乱,然后再派刺客暗杀兀顿将军于营中,最后在乱军从中取下辛巴虎副将首级,城中守军因此群龙无首、自乱阵脚,贼子与百姓里应外合,打开了城门,一举攻破了高岗城!” 拓跋戍大怒,脸色发青,最后喃喃道:“区区刺客竟能连杀我两名大将?你岂不是哄骗于我?可探出此刺客究竟是何许人也?”话音刚落,他脑海中突然闪过一道身影,残缺的手掌又一阵莫名的刺痛,他涨红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煞白。 听到将军大怒,探子俯首在地不敢抬头,身上汗如雨下,忙不迭地回话道:“小人万万不敢哄骗将军,这些话皆是出自溃兵之口,小人不敢有任何添油加醋!小人听溃兵曾言,那名刺客半遮掩脸容,头带兜帽,武功高强,无人能敌!” “但听说刺客曾展示过他的独门暗器,好像右肩上套有神翼,能连发数镖。” 神翼?神翼镖?熟悉的形象正与拓跋戍脑海中的身影完美契合,拓跋戍的脸色愈发惨白、通体冰凉,恍惚间仿佛看到马羽怒目执剑的身影,正张开双翼,居高而下朝自己杀来。 拓跋戍残缺的手掌越发痛得厉害,半个身子仿佛都痛得麻痹了,身体抖动了一下,差点摔倒。 身边的护卫和将领们大惊,连忙上前搀扶住他,却见他脸色忽红忽白、气息紊乱,身上冰冷得如同隆冬之雪,众臣们顿时手忙脚乱、连呼军医! 可拓跋戍却是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从喉咙中挤出一句:“速速派人!将此消息告知镇南王殿下!请殿下定夺……” 话还没说完,他眼前一黑,身子一软,昏死过去,露台上、教场中再度乱作一团。 镇南王府,离占地宽阔、富丽堂皇。 当人身材粗壮,皮肤坳黑,头顶当额下垂一小绺,余发分编成两个大辫,绕成两个大环,垂在耳后。 穿着是大龙蟒缎衣、肩披灰白野兽皮大裘、腰挂龙爪金腰带的镇南王寇达,正独自于高堂之上,其下文臣武将依次落座,悄然无声地看着堂下一名文使惶恐拜倒,声音颤抖着说道: “南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小臣代表拓跋戍将军,为南王殿下送来急报!” 寇达如今年逾不惑,正值壮年,如今端坐高堂之上,精神抖擞、气宇不凡,颇有种不怒自威之感,文使全然没有正眼看他的勇气,低着头从怀中摸出一封书信,双手高高呈上。 寇达沉默着没有说话,自有近臣上前接过书信,再恭然呈到寇达案上,寇达展信观之,其上写的正是高岗城陷落一事。 他粗略地看了一眼,放下书信,又从桌案上拿起另一份密报,上书之事,却与拓跋戍此信相同,并且语焉详尽之程度,还要远超拓跋戍此信! 寇达身为堂堂镇南王,虽身居战线后方,然而手下竟能臣猛将多不胜数,密探遍布各地,因此他得知此事的时间,竟是比前线的拓跋戍还要更早一些。 他让近臣将两份情报传给堂下褚将,待众人一一看过后,他一手轻敲案面,语气不喜也不悲地问道:“拓跋戍将军府所在,高岗城今已失陷与贼军之手,尔等对此事有何看法?” 急性子的早已按捺不住,听得寇达此问,登时满脸怒容地猛砸桌面,吓得跪在堂中的文使浑身一激灵,瓮声道:“拓跋戍真是无用之人!当初殿下把高岗城交由他去打理就是太过宠信他,我们也疏漏了眼。去年殿下命他追回官府商船货物失窃的事,至今也没半点消息。前些日子殿下命他北上西进、与朝廷军队包围贼军,他却连个区区两千兵力的夷陵都攻不下来,如今更是连自己的大本营都丢了,愧对于镇王的信任!殿下不如下旨革了他的将军之职,另择能人为将,以挽大局!” 寇达听闻此言,不置可否,转头看向其他臣子。 而性子沉稳的则皱眉抚须,低声道:“拓跋将军固然无用,然而高岗城失陷已成定局,便是革了拓跋将军之职,也改变不了任何事情。且临阵换将乃是兵家之大忌,革去拓跋将军之职,恐会引起兵将们人心浮动,甚是不妥。” 有识之士随声应和:“正是如此!曾有言:‘知耻近乎勇!’与其革掉拓跋将军之职,不如留起将功补过,利用其的雪耻之心,兴许能为我军立下汗马功劳;便是不能,待得战后再兴师问罪,亦是不迟。” “此亦我之想法。”寇达平静地说道:“所谓换将之时,且休要再提!” 急性子之人虽仍然愤愤不平,但也知此话在理,只得按下不提,又有臣子满面愁容,长吁短叹道:“本是无根之萍的贼军如今打了胜仗,又攻下高岗城,低沉的士气为之一振尚且不说,贼军也因此而有了庇护之所。殿下,我等恐怕胜之不易也?” 又有大臣觐见:“南王殿下之策原本是拖至开春,耗尽贼军之粮秣后再发动总攻,一举歼灭贼军,可眼下贼军一旦占据了高岗城,大可以此为犄角从南面各地调取粮秣,届时定难再速胜!殿下,不如从前线调遣一队精兵,南渡大江,夺回高岗城?” 话音未落,又有大臣反对:“不妥,且不说贼军同样列阵于大江之南,渡江之事困难重重!如今大军与敌军互相牵制,哪一方轻举妄动,都必将牵一发而动全身,届时若起战事,必有一方会吞下一场大败,我军若是没有必胜的把握,实在是不宜轻举妄动!” 堂上众臣又是一阵各抒己见,但论调却大体相同,都认为朝廷的大军会和义军陷入漫无边际的拉锯战之中,即便朝廷方面最终能够取胜,也断然是无法短时间内解决战端。 寇达并未参与讨论,见堂上稍有些嘈杂,他敲击案面的指节微微加重了一些,未出一言,堂上的讨论声却是戛然而止,整个厅堂安静地仿佛针落可闻,一动一静之间转变得极为突兀,可堂上大臣却早已习以为常。 寇达乃是堂堂镇南王,向来是御下严谨、手段酷烈、说一不二,众臣皆是恐其威严久矣。且寇达之师黄金大人,是朝廷信教之主,更是当今天子跟前的大红人,与天子食则同桌、出亦同行,连天子都得尊称黄金大人一声“教皇教父”,寇达也因黄金大人之势,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权倾朝野、一手遮天,即便是其他亲王,对其也是莫敢仰视,不敢犯其虎威。 如今他坐于在高堂之上,只是微微沉吟,一众大臣却觉得心中一滞,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高岗城失陷,不容小觑,只是此事在本王看来,却是远比不上另一事值得重视!”寇达轻声低吟。 众臣面面相觑,不知所谓,一个近臣壮着胆子问道:“敢问南王殿下,是何事能得到如此重视?” 寇达轻扬了扬手中的密信:“无论是本王的密探,又或是拓跋戍此信,皆曾言明,在贼军攻城之前,曾有一人混入城中,于贼军攻城之际,先暗杀城中守将、再阵斩副将,是以守军方寸大乱,贼军才不费吹灰之力地夺下此城!此人在此战之中至关重要,尔等难道不觉得,此人的行事作风,类同何人吗?” 有聪明的臣子心中闪过一丝明悟,试探问道:“南王殿下所说之人,莫非贼子文刚?” “不错!”寇达猛地将手中密信摔到案面上,眼中精芒毕露:“拓跋戍信中对此人的描述语焉不详,但本王的密探却言,此人武技高明,所学武艺有三分文刚的影子,此人必定与文刚脱不开关系!” 众臣顿时了然,他们久从寇达之下,对文刚此人也很是了解。文刚乃是固托托亲王的肱股重臣王仁浦的幕僚,他看似身份地位远低于寇达,但因为一身高强武功在世上鲜有敌手,又有飘逸身法,来无影而去无踪,于黑暗中取敌性命如同探囊取物,实为寇达之心腹大患。 寇达的父亲寇贴木,昔日就险些死在文刚手中,虽然最后保住一条性命,但也落下了顽疾,无奈之下才让位寇达。寇达上位后对文刚自然颇多忌惮,文刚就如同悬在寇达头上的利剑,不知何时就会落下,令寇达总日忧心忡忡。 在他接连击杀固托托、王仁浦之后,就曾大肆搜捕文刚的踪迹,然而文刚却仿佛从世界上消失了一般,寇达始终一无所获。没想到如今不过一场小小的高岗城攻防战,竟意外发现了消失已久的文刚的蛛丝马迹,这怎么让寇达不惊喜异常。 众臣心中虽不认可寇达所谓文刚比高岗城更重要的说法,但也不敢忤逆他的说辞,只得顺着他的意思,连连称是,堂上顿时附和声阵阵。 寇达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止住众臣阿谀奉承的嘴脸,又拿起桌案上其他将军呈上的书信,各地都存在着不明身份的人员混迹在山林之中,他将这些书信和高岗城失陷的情报汇于一处,仿佛每一个自己里行间都能看到文刚的身影,却又如同山雾缭绕一般看不分明。 他心中有了定计目光看看跪伏在堂中,久久不敢抬头的拓跋戍的文使,眼中杀意凛然,咬牙道:“你回去告诉你家将军,迅速在军中挑选精英,自领命之日起,即刻南下,以高岗城为中心,迅速向外搜寻文刚的踪迹,若能取下文刚的首级,本王不仅不治他的罪,还可算他大功一件,若是不能,就让他等着事后清算!” 又转头看向其他近臣:“再给其他前线将领送去本王的命令,让他们即刻遣调精兵,搜寻可疑之处,一旦发现文刚此贼的踪迹,立斩无赦!” 近臣恭谨领命,拓跋戍的文使却并未回话,近臣连声怒斥,见其依旧没有任何反应,奇怪地上前一看,这才发现这个文使,竟是被寇达淫威所慑,冷汗津津地昏迷在了堂上。 不过送信这种小事,谁来都可以,寇达另择一吏,迅速带着军令赶赴前线,受到王令的一众将军各自遣出精兵,拓跋戍亦恭然领命,当即从军中挑选了十余位武功高强的精兵,乔装打扮成普通穷苦百姓,趁夜溜出军营,悄然南下往高岗城方向摸去。 而高岗城中,马羽对此毫不知情,自那日夺城之战后,他便与艾士成的义军不辞而别,他在高岗城后山焦玉的小屋里休养了数日,养好了在城墙上受到的少许外伤,正欲告别焦玉和城中的义军,他只想返回高岗山专心跟文刚习武,却突然收到了艾仕成遣人派来的邀约,前往城王府一聚。 夺城之后接管城防、安抚民生、戒备朝廷调兵来袭等等诸事,皆是至关重要。马羽也仅在夺城当日见过艾仕成一面,之后艾仕成忙于各种琐碎之事中,肯定忙得脚不沾地,如今却突然邀约,让马羽心生疑惑。 而与马羽精心养伤不同,这几日陶老四退到幕后,联合武技高强的成武一直在城中收集情报,对城中的事宜了如指掌,当得知马羽心中的疑惑,成武不假思索地,解释道: “少帮主,自艾将军夺下此城后,不仅城中的百姓踊跃着想要加入艾将军麾下,就连周边的城镇居民也是日夜兼程、如群鸟投巢般赶来,甚至连不少小部义军,也赶来此城寻求庇护,如今艾将军手下兵马足有五六千之众,一跃成为义军的砥柱之力,早已今非昔比!” “这些日子我与之接触,看得出他有纠集麾下兵将,于此高岗城自立一国,以抗朝廷的打算,想来他邀请少帮主一见,也是因为此事!” 陶老四等昔日刀马会的旧将,在马羽接过高岗山首领一位后,就改口称之为少帮主,马羽出于对父亲旧将的敬重,对此称号自是颇有推辞,但因实在拗不过陶老四,成武等人之顾,只得随他们去了,如今听得成武此言,马羽愈加困惑: “拥城称王?我只身一人,加上诸位前辈亦过十余人,艾将军意欲立国,与我似乎并无太大关系?” 他不奇怪艾仕成拥城称王,等于自立一国的决定,毕竟义军想要抗衡朝廷,就先得给自己找个名号,且不说义军大部队那几支名声在外的兵马,都有自立一国、各自称王,就连艾仕成昔日驻兵于夷陵时,也是自立为天佑国,自命成王。如今他无论声望又或是实力,都远超旧时,再起城都的打算,也不意外。 马羽奇怪的是,艾仕成自立一国似乎和自己这几人并无什么关系?为何会在立国之前邀自己一见? 成武却是并不意外,他抚须轻笑着:“少帮主可勿要妄自菲薄!先不论少帮主师从文刚大人,一身功夫超凡入化,只单说少帮主昔日连杀兀顿、辛巴虎,在这高岗城百姓的心目中,少帮主已如天神之姿,名望还更甚与艾将军!他若想要起事,自然是要对少帮主多加拉拢。” 马羽闻言摇头失笑,他不是没有自知之明的人,只当陶老四,成武他们是在吹牛皮,不过艾仕成邀约,马羽也没有理由拒绝,也许要附会罢! 第二十二章 英雄少年相见恨晚 到城王府距离不怎么远,然而就是这么短短的距离,马羽路上足足走了大半晌,直到日上三竿,方才抵达城王府门前,而等到会见完艾仕成,早已是夕阳西下,万家灯火熠熠之时。 之所以是如此拖沓,并非马羽有意,只是观看到高岗城中居民的热情程度,实在是有些出乎了他的预料。 艾仕成自夺城之后,在城中实行仁义之举,从朝廷守军那收缴来的粮秣、财货,只留下最低限度以保障义军的吃穿用度,剩下的统统归散于民,百姓们因此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个个满面红光,正如那便是:“如获新生!” 今时已是春意渐浓,再加上城中热热闹闹的景象,可与义军夺城前冰封千里、稀疏寥落的景象大不相同,颇让人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当义军进城漫步在高岗城的道路上,总能在路边看到笑意盈盈的百姓们,想认出义军当中那击杀兀顿、辛巴虎的神秘英雄,他们激动得仿佛见到了再生父母! 有黄发老者激动地老泪纵横,颤颤巍巍地作揖道谢;有年轻力壮的青年满脸涨红,兴奋地盛上好酒;有青春貌美的姑娘羞红脸颊,羞答答地递来挽发细簪;又有垂髫总角的少年满眼崇拜,仰慕地送上竹马风车。 全城热腾欢呼:“仁义之军,勇武英雄!” 虽没暴露身份,但然情之意,马羽能切身觉得受宠若惊,昔日面对上千守军而巍然不动的他,如今听到满城欢呼的百姓,却是显得满脸慌张,手脚都不知该安放何处是好。 成武在身边,他还是第一次见到马羽这般手足无措的模样,顿觉得有些好笑,他看热闹不嫌事大,乐呵呵地看着马羽窘迫的脸色,他偏过脑袋,对着同样笑呵呵的陶老四嘀咕道:“你所言马羽‘在城中百姓心中如神秘天姿’云云,竟是所言非虚?” 陶老四笑而不语,他那一番话自觉是有夸张和奉承的成分,只是没想到如今看来,却是半点也没夸张,看着一众百姓们对当时神秘英雄的津津乐道,陶老四心中颇为喟叹:“马跃首领,你有此子,死而无憾了”。 昔日他跟随着马羽的父亲马跃起事,何尝未曾想象过终有一天,自己解救天下苍生于水火之中,被世人传颂的场景?只是因为终日潜伏在朝廷的帝国工场之中搜集情报,那些场景终究是只存在于脑海之中,却没想到如今马羽之举,受到了百姓的敬仰,也令陶老四心中与有荣焉。 而转念回想起与艾仕成相谈的种种细节,陶老四面上若有所思,心中仍是疑惑难消,转头看看望着残阳直出神的马羽,好奇问道:“少帮主,艾仕成如此诚心招揽于你,求贤若渴之心诚诚,你为何要拒绝于他?” 听得此问,马羽也不由得回想起此前在城王府中的相谈。 所谓城王府,其实也就是拓跋戍在此所筑建的将军府,艾仕成入住匆忙,连门扉上“将军府”的字样都只是用利刃草草划了去,高台楼阁之上被马羽火烧过的痕迹仍是清晰可见。 马羽和艾仕成相见于高堂之中,他诈装奴仆混入府中刺杀拓跋戍的场面尚且历历在目,短短半年后却成了这儿的堂上贵客,真是不得不让人感慨:“造化弄人!” 艾仕成比起第一次相见,少了些风尘仆仆的狼狈模样,多了些久居高位的威严气质,与马羽交谈间虽从不拿大,对马羽甚是重视,却也总给马羽一种上位者的不怒自威之感。 “你昔日先斩兀顿、后杀辛巴虎,除此二人,既为我攻城之事荡平道路,又解百姓心头之恨,当之无愧为少年英雄!我能如此轻易地夺下高岗城,你居功至伟!”当时艾仕成对马羽颇为赞赏说。 “我本微末之人,并无大才,之所以能杀兀辛二人,一是幸赖吾师之教导,二是多亏吾兄之神器。且能克此城,既有城中百姓响应号召,又有少主艾杰夫勇猛过人,少年英雄,我实是当之有愧!”马羽学会了一脸客气。 寒暄客套必不可少,但艾仕成仍有诸多琐碎之事需亲力亲为,又有立国之事需做准备,因此也没有过多言语,只笑谈几句后,便开门见山地对马羽说: “天下百姓多受暴虐朝廷既残酷剥削,民不聊生,我不忍见生民置身于水火之中,遂以义举之事,至今已有些年头!然而我才疏学浅,时常感觉力有不及,唯恐愧对于天下生民!你有勇有谋,于此又颇具名望,不知你可否助我一臂之力?与我一同为大义而战?” 早在陶老四那儿得知艾仕成此行的意图,马羽自己一路上都在做决定,然而心中已有定断,听闻此言,当便即婉拒道: “我并无大才,能得艾将军如此另眼相看,实在是受宠若惊,我拜入吾师门下不足半年,学艺未精,恐怕难以给艾将军任何助力,还望艾将军能早日觅得得力干将!” 未能说服马羽为己用,艾仕成颇为遗憾,却又不想勉强,便将话题转开了去,又笑谈半日,方才马不停蹄地投入到繁忙的公务之中。 回想起先前种种,陶老四与马羽相处久矣,心知马羽所谓学艺不精的话,只是托辞。但不明白马羽为何要拒绝如今势力能在义军中排得上名号的艾仕成,看来又似乎前途无量的延揽,故而忍不住心中好奇,有所疑问。 为何要拒绝艾仕成?马羽自有其考虑,说起来,他的师父文刚乃是王仁浦败亡后,革新派的领军人物,可马羽即便拜师于文刚门下,却也未曾加入革新派的行列,成为革新派的一员。 这是因为,马羽如今尚且涉世未深,他虽愿意为了天下穷苦百姓,而与朝廷一战,可究其本心,却只是为了继承父亲之遗志,又或是报仇而来?他自己对于所谓民生之大义、民族兴衰仍是一知半解、未知全貌。 父亲生前曾屡屡教导马羽:“切勿道听途说,要用自己的双眼,去了解世界。”马羽对此深以为然,他曾了解过文刚的纯纯爱民之心,亦曾听闻过艾仕成的大义之举,可他仍是想要用自己的亲眼所见,亲身行动去了解何为民族之大义。 也许在那之后,他方才会心甘情愿地加入文岗的革新派、又或是义军一派?师父文刚也许正是因为知道他的心思,在山上半年,却从未逼迫于他。 因此马羽微微一笑,并未解释,只是转过身,想要与他们告别,重返高岗山。 却突然听到马蹄声阵阵,城中一骑由远及近停在三人身前,马上一头戴红缨战盔、英武俊朗的美男子翻身下马,伴随着豪爽的笑声行至马羽身前,一把握住了马羽的双手: “哈哈哈!少年英雄啊!少年英雄!我可是渴盼见你久矣,奈何自夺城之后,受布防城外、安抚城中诸多杂事所累,终是不得空,今日偷得半日闲,本想去拜会于你,没想到吾父竟是更快一步,把你邀了过来。” 马羽认得此人,正是艾仕成之子艾杰夫。 早在义军夺城前,马羽就曾在陶老四口中听闻过艾杰夫的名字,又在夺城当日见到他“其疾如风、侵略如火”的英勇身姿,本以为是个成熟英武的俊郎,没想到初次相见他竟会与葛温有些相似,都有些“轻脱”。 只是细细品来,二者之“轻脱”又是全然不同。葛温的轻脱,是因为他的喜怒无常、举止从心,而艾杰夫的轻脱,却是因为他的豪爽倜傥、不拘小节。 艾杰夫目视马羽,见他俊秀却黑实的脸庞不过刚成年,但一道疤痕斜横他的眼角边,使他平添了几分肃杀之气,令人不自觉心中一凛。 马羽同样在打量艾杰夫,他身形虽不像铁塔一般的辛巴虎那样夸张,然亦是高大孔武,是个堂堂的伟少年! 他豪爽的性格颇对马羽的欣赏,当即反握住艾杰夫的双手,朗声笑道:“艾少主真是过誉了,我与艾少主神交久矣,屡屡听闻艾少主智勇双全、善战坚毅的事迹,这所谓少年英雄的名号,我看艾少主才是当之无愧!” 艾杰夫闻言却是摆了摆手:“叫什么少主?文绉绉的,我和你年纪相当,若是不嫌弃,叫我一声艾兄便是矣。” 马羽和艾杰夫相视莞尔,他也不是婆婆妈妈之人,当即改口:“艾兄!” 艾杰夫闻言心喜,笑道:“我那些不过是些虚名罢了,夺城那日我在城外目睹你于乱军之中阵斩辛巴虎此贼,真是让人热血澎湃,我与你相比,真的不足道也!那日我见你臂覆生翼,真乃令人目眩神迷,那神奇之物可是什么?” 马羽闻言,轻笑着:“非是,此乃吾之兄弟焦玉所创!我能屡次虎口脱险、大杀四方,全赖这神翼镖也!” “神翼镖?”艾杰夫心里嘀咕一句,竟听闻马羽的神翼镖竟是焦玉所创,艾杰夫的眼神顿时变得有些热切起来。 艾杰夫有些迫不及待地问道:“马羽兄弟,你你焦玉兄弟可否还有其他独门神器?又是否能够量产?若是义军兵将们能有一独门神器,要击败强大的元邦军,改换新面貌,还百姓们一个朗朗乾坤,岂不是手到擒来?” 马羽闻言,却是满脸遗憾地摇摇头:“神翼镖结构精细,锻造复杂,从发明、锻造、改进至如今这般模样,足足耗费了他多年光景,正如他所言全天下只怕此仅有,不过焦玉兄弟创意多,日后必有其它神器可用上大场。” 艾杰夫闻言亦是轻叹一声,有些可惜,不过他会有如此想法也只是临时起意,并非他此行的目的,因此虽稍有遗憾,但转眼间就抛之脑后,依旧满脸豪爽的笑意,看着马羽,脑子里回想着马羽那日在城墙上以一当千,锐不可当的英姿,越想就越觉得心里赞赏。 他按捺不住心中澎湃的战意,转身拉着马羽就朝城中教场走去。 “哎!艾兄这是作甚?”马羽一时有些迷糊,下意识就问。 却听艾杰夫大笑道:“不瞒马羽兄弟,自那日在城下观你一战,我实在是见猎心喜,技痒难耐,日思夜想着能与兄弟你切磋上一场,还望你能不吝赐教!” 艾杰夫只比马羽大不了几岁,还是争强好胜、热血冲动的年轻人秉性,那天他在城墙之下亲眼看着马羽游刃有余的在千守军围剿下击杀辛巴,着实是让他惊为天人。此后便常常想着若是换作自己,能否做到如此?可想来想去也没有答案,倒不如和马羽切磋上一番,满足一下自己澎湃的战意呢! 马羽闻言,顿时失笑,他竟不知艾杰夫豪爽至于此,闻战而心喜,虽说起来,艾杰夫与马羽还是初次相见,如此火急火燎地拉着马羽要切磋,换作常人的话,定然是十分鲁莽且失礼的。 可偏偏艾杰夫这豪气干云的个性,随意自在的态度,加上他的举动自然随心,一切仿佛水到渠成一般,无论是马羽自己,又或是旁观的陶老四、成武,都没有生出半点不满的情绪来,仿佛他本就该这么做、这么说,一切本该如此。 相比使人如沐春风的艾杰夫之轻脱,无疑更让马羽放心。 况且,马羽如今亦是争强好胜的年纪,都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那日他见了艾杰夫马上杀敌的英姿,又何尝不曾心中战意汹涌?如今听了艾杰夫迫不及待地约战,他也不拒绝,只是笑道: “既然艾兄有此战意,我自是舍命相陪!不如让大家来为你我做个见证?” 艾杰夫自无不允,众人马不停蹄地直奔教场营中,营中的士兵们刚结束了一天的操练,正在休息,听闻在军中颇有威名的艾杰夫要与在城中声名鹊起的马羽切磋一二,皆是抛下手中诸事,迅速赶来,将诺大个教场围得个水泄不通、沸沸扬扬。 马羽、艾杰夫对此却是熟视无睹,他们分列在教场两端相向而立,彼此目光相碰,脸上虽都是笑意盎然,但眼神中的战意却如同烈火一般熊熊燃烧。 随着大家一声令下,马羽、艾杰夫同时脚下发力,如同两支离弦之箭一般急速朝彼此冲去。 “啊!”随着二者身形渐渐接近,艾杰夫一声大喝,率先发难,朴实无华的一剑带着些许试探的意味,直刺向马羽的面门。艾杰夫的身量孔武有力、肌肉线条匀称,看起来似乎没有辛巴虎的壮硕,可这一剑却是虎虎生风,令马羽眼皮直跳,只此一剑马羽就能断定,辛巴虎远非艾杰夫之敌。 只是切磋,用不着马羽的神翼镖,马羽所施展的,全出自文刚所教。 只见他提气轻声,身影快如闪电,来至艾杰夫身前时轻飘飘地飞跃至半空,躲开这一拳,接着又如同苍鹰搏兔一般,一脚袭来。艾杰夫亦是不慌不忙,他借着挥舞出的强悍剑势,以右脚为轴,带动腰身,凌空勾起左脚,迎向马羽! “铛!”只听一声闷响之后,马羽的身影在半空中划出几道优美的弧线,接着轻盈落地,而艾杰夫也是连续几个后翻,方才卸掉马羽的下落之势,手上的剑已掉落地上开外。 艾杰夫换作拳风,短短一瞬间,双方便已博弈了十几个回合,围观的士兵们陡然一静,接着猛地爆发出更甚于前的激烈欢呼声来,明眼人都能看出,场中这两个在高岗城名声鹊起的后起之辈,可并非是空有虚名的废物! 艾杰夫直呼痛快!全身上下都勃发着燃烧的战意,片刻不停地再度迈开步伐,直奔马羽而去,马羽亦嘴角含笑,当仁不让地迎了上去,拳脚交错、身影腾挪,发出令人牙酸的拳拳到肉之声,让人眼花缭乱,不自觉地心潮澎湃! 也不知彼此对攻了多久,二人的身影再度弹开,彼此落回最开始的位置,相视而笑。 而在旁观战的陶老四,成武他们见此情形,却是有些坐蜡了,他们精彩绝伦的激烈对攻,压根就有些担心起来,他左看看艾杰夫、右看看马羽,生怕谁胜谁负也不是重要。 幸好,艾杰夫的爽朗笑声替他们解了围:“痛快痛快,马羽兄弟果然是武艺高强,我已是许久没有过如此畅快的战斗了!你等今夜定要留在城中,你我当浮以大白!” 马羽亦是拱手而笑:“艾兄的武功全然不在我之下,且对敌经验远胜于我,真乃豪杰也!艾兄既然有意,那我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两人相视而笑,眼神中对彼此的欣赏之意毫不加以掩饰,颇有种一见如故、惺惺相惜的感觉。 “且慢且慢!你们之间的切磋是谁赢谁输?怎的不说清楚?让我等好一顿猜?”围观的士兵们亦是侧耳倾听,心中好奇。 马羽闻言,沉吟了片刻,与艾杰夫对视一眼,方道:“若论武功招式,我小胜艾兄半筹,但若论上场对敌经验,我不如艾兄,只能说互有输赢,算是平手!” 艾杰夫晃着脑袋朗笑着,战盔上的红缨迎风飞扬:“正是如此!” 人群逐渐散去,如此精彩的战斗,免不了成为日后很长一段时间里茶余饭后的一大谈资。 当晚,艾杰夫在府中设宴,宴请马羽、陶老四,成武他们痛饮达旦,谈笑声直到天光发亮,晨鸡晓鸣方才止歇。 两个年轻人彼此脾气相投,短短一夜相谈感情便迅速升温,待到宴席结束时,已是彼此称兄道弟。 次日清晨,马羽辞别了艾杰夫,与陶老四,成武等人重返阔别了多日的高岗山。 重返高岗山的第一件事,马羽去拜见了师父文刚,将几日来的切身经历,事无巨细皆禀告于文刚。 文刚此时正在屋中读书,桌上除了一壶清茶,还有檀香许许,微暖的春风从窗外吹来,令人心旷神怡。 听罢马羽的回报,文刚沉着气,缓声道:“虽然你助义军已成功夺下高岗城,但你刺杀城中守将过于凶残,以至于容易暴露身份,会招来日后的麻烦。” “愿闻师傅教诲。”马羽一脸愕然。 “你要压制内心的魔性,才是正道,不然你只是个纯粹的刺客杀手而已。” 马羽低下了头,陷入了沉思。 “不过你今次的行动成功帮助了义军,且止住了战场的颓势,天气又开始回暖,想必义军主部定然会开始反击,打破与朝廷陷入漫长的僵局中。” 马羽对此深以为然,文刚对此事变化的影响在脑海中思忖良久,心中判断暂时难有巨大变动,还需等待世局变化,不必过多插手,抬头看到马羽身上风尘仆仆,脸上亦有些赶路的倦色,便让他且先歇下,自顾自地看起来书。 等文刚看了几行,却发现马羽并未离去,不由地有些疑惑:“你可还有话未说完?” 马羽微微作揖道:“师父,徒儿心中有一困惑,还望师父指点!” “哦?”文刚心中一动:“你且说来!” “革新派屡遭打压势头凋零,如今正是吸收新鲜血液之时,可为何师父在收我为徒之后,却从未对徒儿提及此事,可是因为徒儿,尚不知究竟何为‘义’也?”马羽将自从艾仕成招揽后就埋藏在心底的疑惑问出。 文刚闻言,脸上挂上一道云淡风轻的笑意,他合上书卷,负手缓行到窗边,感受着春风拂面,笑道:“是,也不是!你愿意为了天下百姓而战,只是出于继承你父亲的遗志,并非是真正地愿意为了大义而战。” 马羽心中亦知,没有否认,又听文刚轻声道:“义之一字,自我们诞生之初,便一直存在,然而不同人的眼中的‘义’,却不尽相同。如我与你的父亲,觉得解救天下百姓于倒悬方为‘义’,又如艾仕成父子及天下义军,觉得推翻暴虐朝廷,想改朝换代方为‘义’。我且问你,你心中的‘义’,是什么?” 马羽下意识地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可话却哽在嘴边,怎么也说不出来,文刚也不意外,只是轻笑着摇了摇头:“你且想清楚这个问题,来日再告知与我,到时候,你才会真正明白自己的内心。” 马羽沉默着点了点头,告辞离去。 ………… 元邦王朝八十五年,神秘英雄马羽刺杀高岗城守将兀顿,阵斩副将辛巴虎,助艾仕成义军不费吹灰之力攻克元邦王朝镇南王寇达麾下、统帅将军拓跋戍的大本营高岗城。 同年,艾仕成昭告天下,宣布自命为“成王”,自立“天佑国”,并将高岗城更名为“天佑城”。 而久经败战的义军就此一改颓势,与朝廷军队在大江南北两岸,展开了漫长的拉锯战。 第二十三章 佯装醉意力破夜袭 “老乡,这城里张灯结彩的,可有什么喜事?” 一个庄稼汉打扮,两眼却暗藏狡诈之光的中年男子,打眼眺望着高岗城,或者说是已经更名的天佑城,只见里里外外都是大红灯笼高高挂起,颇为喜庆。 “这年关不是已经过去许久了吗?”他伸手拦住一位准备入城的百姓,一脸笑意地带着少许乡音问道。 “你不知道?”百姓却是满脸疑惑。 “前些日子义军赶走了作恶多端的拓跋戍狗徒,此城便更名为天佑国,此真是我高岗城……不对,是我天佑城之幸也!连这些都不知道,你是从哪而来的?”百姓心里直犯嘀咕。 听到昔日拓跋戍竟被称作是狗徒,庄稼汉脸上浮现出一抹怒意,但转眼间又兀自按捺住,强忍着愤概笑道: “这不是难民潮,一直躲在山里不敢出来吗?没想到我才待了几天,这城里就改换门庭了?那些……作恶多端的守军是如何败退的,可否给我说来?” 自我饥贬作恶多端,庄稼汉只觉得心里一阵腻歪,但有要务在身,又不好表露于脸,只得强迫自己代入到庄稼汉的身份,正视着眼前的百姓,不被情绪所扰乱。 他这副模样,反倒让百姓察觉不到任何端倪,当即兴致勃勃地说道: “还不是我天佑城出了个神秘英雄!” “那日,义军兵临城下,然而这里城墙高厚、护城河宽阔,义军难以攻城!嘿,你猜怎么着?一个神秘英雄居然直接将兀顿那狗贼给刺杀了!而后又在城墙上,于上千守军之中,直接阵前斩了辛巴虎那憨货!”百姓越说越情绪激昂。 “这两贼徒鱼肉百姓惯了,你是不知道,以前兀辛二人强抢了我们多少财物,我恨不能亲手杀之,当日我在城墙下亲眼目睹着神秘英雄将辛巴虎首级砍下来时,我激动得几乎快要跳起来!”回想起那日的场面,百姓依旧是热血沸腾,说得唾沫横飞。 庄稼汉听着眼前的百姓控诉昔日守军,他的脸色越来越黑,可百姓却是丝毫不觉,依旧激动得面色通红、兀自感慨道: “义军不费吹灰之力夺下此城后,那得神秘英雄之神助,真是义军一大幸事也!” 百姓对其连番称赞,庄稼汉暗自腹诽不已,故作不经意间问道:“哦?听你此言,这神秘英雄可真是个了不起的人物!他诛杀兀大人……兀顿、辛巴虎两个恶贼,实乃我民之幸,那神秘英雄是否在城中?我也想当面见识下,以表达我的感谢之意!” 恍惚将似乎听到一声兀大人,百姓却并未多想,只当是自己听错了,他遗憾地摇着头: “神秘英雄早已不再此城中,听说天佑成王曾有意招揽于他,不过被他婉拒。想来也是,神秘英雄办事不留影,远非常人也,又怎会在此久留呢?” “哦?” 突如其来的消息让庄稼汉心中大喜,面上却满是忧愁。 “神秘英雄不在城中,那他又往何处?神秘英雄于我等有恩,若是不能当面谢之,实在是遗憾啊!” “你倒也是个知恩图报之人!”百姓歪着脑袋想了半天,方才有些不确定地道,“听说,神秘英雄朝高岗山方向而去,夺下此城不久之后便离开了!” 高岗山……?庄稼汉低喃两声,此前他也曾在这高岗城中,对附近的山川河流并不陌生,他将此情报一一记在心里,从行囊里掏出一壶好酒,递给了百姓当做问话的谢礼。 百姓压根没意识到难民之人还随身带着好酒,感觉是件多么奇怪的事,他只觉得眼前这个庄稼汉还挺竭诚,便多提点他一句: “不过我劝你还是省省,神秘英雄去留无踪!” 庄稼汉闻言,心中冷笑不止,面上却是连连应是。 与百姓辞别后,他的表情暗黑,脸色陡然间冷了下来,眼中精芒吐露,仿佛一条随时择人而噬的毒蛇。 他并未进城,反倒是在一处寂静偏僻的山林中躲藏了下来,微眯着双眸,静静潜伏着。 时间滴答,很快就日下西山,皓月当空,皎洁的月光洒满了大地,僻静的山林里亮如白昼。 也正是此时,原本空无一人的山林间突然间开始人影攒动,数十道打扮成不同模样的身影从各个方向汇聚而来,静静等候于林间。 庄稼汉也在此时睁开了双眼,翻身而起,先是扫视了一圈,见并未减员,也没有多出一人,都是些熟悉的面孔,他点了点头,轻声道:“核对各自的情报!” “此子已不在城中!” “有可能在高岗山、矮峰、道观山三座山中!” “高岗山,我这边听闻的是高岗山无疑!” “我听闻此处偶然有人出没,有八成可能就是文刚等众躲在此山上!” “文刚与葛温他们关系密切,他们有可能也在高岗山中,如此一来,定能一箭双雕!” “山上有其他人驻守,但实力一般。” ………… 数十人井然有序地汇报着彼此从各处获取的情报,与庄稼汉的听闻大径相同,庄稼汉心里又有了定计,他转头看向高岗山的方向,压低声音对众人说道: “临行前,拓跋将军曾对我说,此神秘英雄极有可能是当时菊泽村的漏网之鱼,吩咐我若有可能定要将他生擒,如此定然能找回昔日失窃的那批货物,以弥补罪过。” “而文刚、葛温二人,你等心中亦知,他们乃是镇南王的心头大患,今夜谁能擒得此子,又或是诛杀文刚二人,都是大功一件,到时候将官进爵、荣华富贵可都不在话下!” 听闻此言,数十人虽依旧巍然不动,然各自的眼神中贪婪的目光却格外清晰,庄稼汉不怕他们贪婪,毕竟贪婪才是动力!一切都当以任务为首要目标! 他不再多说,只轻喝二字:“换装,出发!” 数十人的身影全部迅速换上隐秘的黑袍短装,然后顿时四散而开,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丛林之中 高岗山上的众人,对此皆是一无所知。 马羽结束了一天的操练,已是接近傍晚。 马羽坐在刚冒芽的青草地上,吹着徐徐的回暖微风,与左超树下对饮,他们先是说起马羽此次协助艾仕成夺城,反倒成了高岗山最受众人瞩目一事,继而又聊起彼此过往的种种事迹,二人皆是谈兴大起,明明只有二人,但彼此推杯换盏之间,气氛亦是十分热烈。 可突然间,不知为何,左超却是看着马羽一声长叹:“唉!春风沁人、一片盎然,自天下义军四起,中原大乱之后,已经是许久没有过如此闲意的时刻,昔日的旧友皆都为了斗争而死,如今回想起过去种种,竟都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一般,真是令人感慨!” 左超对着树影,遥举手中酒樽,接着一饮而尽,眼神有些迷离,也不知是因为这酒,还是因为脑海中的回忆。 马羽闻言眨了眨眼,原本的笑意收敛,酒樽停在嘴边片刻,方才仰着头一饮而尽,继而表情亦是变得有些伤悲,他回想起父母尚在之时,他们一家三口也曾有过温馨欢聚的时刻,父母生前的音容笑貌浮现在眼前,亦使马羽哀思难忘,心有戚然。 这万物复苏的春色,没想到却引起了二人心中的哀愁,而可谓是借酒消愁愁更愁,心情苦闷之下,二人便渐渐地醉意涌头,身子左右打晃,摇摆不定。 左超更是率先不胜酒力,毫无形象地仰头躺倒在草地上,呼噜声阵阵。 “哈!”马羽亦是面颊微红,脸上的疤痕如同充血了一般赤红着,更显几分邪魅,他醉醺醺地指了指左超,似乎想要嘲笑两句左超的酒量,可话还没出口,他却是打了酒嗝,咕哝了几句,两个完整的字节都没能说得出来,接着亦是就地躺倒,塌在地上睡着了。 山腰上一时间安静下来,唯有二人的呼噜声此起彼伏。 天上淡淡薄云略掠过明月,地上皎洁的月光也显得忽明忽暗,却也就是在此时,山上不起眼的阴影处突然一阵诡异地蠕动,接着数十道身着短黑袍夜行衣的身影从各个方位的阴影中走出,全程都没有发出一丝一毫的声响,闭上双眼还以为此地除了马羽、左超之外就再无他人一般。 地上两个酒蒙子睡得正香,刺鼻的酒味隔着老远都能闻得到。 数十人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嘴里不说,心里都是非常不屑:“如此没有警惕心的反贼,居然能斩杀兀顿、辛巴虎二人?要么就是兀辛二人弱得可怜,要么就是那些愚民们以讹传讹罢了,或者两者兼而有之?” 今夜的任务可真是简单,都不必冒着生命危险打打杀杀,只要能将眼前的马羽他俩生擒,再斩下文刚等人的头颅,将官进爵、荣华富贵就在眼前!这可真是送上门的好事啊! 数十人心思各异,看着地上的马羽,贪婪的眼神就像是饿狼看到了肥羊。 他们各自加快脚下步伐,向着马羽、左超围拢过去,其中一人速度快些,当他靠今左超跟前时,其余人尚有四五个身位之遥。 此人心中得意,一直被嘲笑没有用处的速度此时终于是发挥了该有的作用,他先是得意地看向其他人,虽然在朦胧月下看不清他们的神情,但想来定是面色十分难看! 接着他又看向依旧呼呼大睡的左超,抽刀在手,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他很是贪心,还准备在杀死左超之后,再抽出手来生擒马羽,如此一来那便是大功两件,不敢求能有多高的官位,至少能得不少的赏钱。他打定主意,不愿拖沓,一边幻想着日后的富贵生活,一边猛地一刀就对准左超的脖颈薄弱之处砍了下去,若是这一刀能够砍实,左超即便是神仙也难救。 然而,预想之中头颅滚滚落地、鲜血喷涌的场面并未出现,反倒是只听“叮”的一声金铁碰撞之声,一种酸麻之感顿时从刀剑蔓延至整个右臂,此人不明所以,从美好的幻想中回过神来,却是一眼就看到了本该昏睡着的左超一脸冷笑地与他对视,手上一把匕首正正拦住了他的进攻。 “怎么可能?!” 此人顿时浑身寒毛炸起,一声惊呼,身形后撤,还想出声提醒同伴这二人是在装醉,可没等他的身子有所动作,就见左超猛一拍地板,整个身子横躺着凌空而起,接着脚尖点向此人的喉咙,未见左超如何发力,此人的咽喉便已扭曲成了麻花状,七孔流血,倒地气绝,想象中荣华富贵的生活,终究是化作了泡影。 电光火石之间,左超如此快,便已击杀一人,而此时其余人甚至还未反应过来,又见马羽同样精神奕奕地翻身而立,脚尖轻点高高跃起,手中匕首寒光毕现,在月光的照耀下如同流星一般没入最近一人的胸膛之内,直接将其捅了个对穿。 直到两人的尸首摇摇晃晃地倒地,其余的人这才反应过来,原来马羽二人是在装醉。 数十道人影杀手强忍住心中惊骇堂皇的情绪,下意识按照日常操练那般井然有序地将马羽二人围拢在中,相互掩护着随时准备发动进攻。 左超浑身肌肉紧绷,脸上神情淡定自若,轻声道:“潜行这本领要做到神出鬼没、灵动缥缈的才能立身杀手之列,尔等如此拙劣的潜行之术,可真是班门弄斧,自闹笑话!” 实际上,这些拓跋戍派出的杀手能够悄无声息地绕过山道上驻守的义军,摸到着山腰之上,自然证明他们的身法并非是不值一文的,然而也正如左超所说,潜行这本领,在他们二人面前卖弄身法,确实是班门弄斧! 早在这群杀手刚登上山腰的那一刻,还在对饮的马羽和左超就已经发现了他们的行踪,但因为不知敌方究竟有多少人,因此也没有轻举妄动,反倒是将计就计,彼此默契配合,装作被勾起了哀思,借酒消愁,假扮出一副酩酊大醉的模样,将躲藏在暗处的杀手们给诱骗了出来。 如今在马羽、左超的感知里,所有躲藏在暗处的杀手们都已经出现在眼前,那便是时候让这群杀手知道,高岗山并非是他们想来就能来的地方! 俩人对视一眼,互相微微颔首,紧接着马羽飞跃、左超直冲,各自用着最熟悉的方式闯入杀手阵中。 山上的动静可不小,不仅山道上的高岗山兄弟们被吸引了过来,就连早早睡下的文刚、葛温都被惊醒,彼此身披长袍走了出来,在旁边驻足观看。 文刚昔日在王仁浦将军麾下效力之时,也是一名资深的杀手刺客,作为最尖锐的利刃,为固托托亲王、王仁浦将军暗中不知扫平了多少敌人,如今他居然反过来被杀手摸上山来准备行刺,心中也是颇为不屑、冷笑连连。 他观察了一阵这群杀手的战力,发现他们远非左超、马羽二人的敌手,因而也就没有出手相助的意思,只是淡淡地朝马羽二人吩咐道: “可别全都杀了,留一两个活口下来拷打一下,问问看是谁派他们来的。” 在战场中辗转腾挪的二人,还颇有余力的恭然应诺,手上凌厉的杀招丝毫没有因此而有半点褪色。 左超的身影昂立在杀手的包围圈中,面对杀手们训练有素、密不透风的攻势,他却兀自不动,如同海岸边的一颗巨石,任凭海浪冲涮,却是始终巍然不动。 而马羽则借着左超在其中吸引杀手们的攻势,身形灵活如同水中游鱼一般,游刃有余地在众多杀手身边穿行,身影每每掠过,都能在杀手们身上留下一道伤口。 今次与左超对饮,他并未身着神翼镖,全身上下都只有这么一把防身的匕首,但这已然足够! 二人配合默契得仿佛迅疾的龙卷风和安稳的风眼,将杀手们拖入无边的风暴之中,没有任何脱离的办法,随着阵阵血雾喷涌而出,杀手们一个接着一个倒下,此时别说是完成任务后的荣华富贵了,能不能保住一命,似乎都成了一种奢望。 以陶老四,成武他们为首的一众高岗山兄弟本是为了驰援而来,如今却发现他们压根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个个看得是目眩神迷,忘乎所以。 成武驻足观望许久,突然间大喝一声:“我来!” 马羽、左超同时停手,场中唯一还存活着的杀手还在如同无头苍蝇一般对着空气反击,却见成武踏出一步,右手袖中轻抖,一枚勾绳顿时拖出长长的残影,挥舞如黑夜游龙,只眨眼间就精准地没入杀手的右肩,接着还余势未消地带着杀手的身子飞出,将其狠狠地钉在身后一颗大树之上。 “大半夜扰人清梦,着实是可恨,若非是要留一活口拷问,我这一击要得就是你的脑袋!” 一旁的马羽看的目瞪口呆,成武的勾绳确是出神入化,“火影”没誉并非浪得虚名。 “成武兄弟,把此人带到我们室内,我会让他把该说的不该说,统统都吐出来!” 一切尘埃落定,只有一旁的葛温咬牙切齿的声音还在骂个不停,成武自无不可,快步上前来到那人身前,正准备将其擒住,却突然见到原本昏厥的那人,猛地睁开了双眸,拼尽全身力气朝着成武甩出袖中一柄飞刀。 居然还有余力偷袭?葛温目光一凛,心中却是没有丝毫慌张,他脚下微动,身子迅速横移开来,可他刚做完这一举动,却又立即疑惑顿生。 这把飞刀的准头差得着实有些多,是此人已经力竭,还是他有意而为之?飞刀从眼前划过,葛温眼尖地瞥见,飞刀的尾端赫然缠着一块带血的布条。 “不好!此人还有同伴,他此举并非是为了攻击,而是为了给同伙传递信息!” 想到这一点,成武咬牙强行止住躲避的身形,伸手试图抓住那一把飞刀,可终究是晚了一些,他眼睁睁地看着飞刀落入山下林中,消失不见,即便是有着月色照耀,他也没能看清飞刀究竟落在何方。 “混账!”成武大怒,接连两拳将这名杀手彻底打晕,接着将他从树干上拔了下来,拖入葛温室内。 山下林中,庄稼汉接住落下的飞刀,打开系于其上的布条,只见上面只歪歪扭扭地用鲜血写了一个大字:“逃”。 庄稼汉心底发凉,知道山上的杀手同党们皆已身亡,他大气也不敢出,只是深深地望了山上一眼,如履薄冰地转身隐入林中,消失不见。 第二十四章 驱虎吞狼以乱王心 惨叫声在高岗山腰持续了大半夜,一众高岗山兄弟闻之骇然,马羽等人也是神色诧异。 天边已泛起鱼肚白,朝霞洒满了高岗山,葛温室内的惨叫声方才戛然而止,如杀猪一般,自有一套。葛温一边毫不顾忌地擦拭着手上已经干涸,但仍冒着热气的鲜血。 他从室内走出,信步迈入文刚屋内,面无表情道: “三木之下,何求不得!此人乃是拓跋戍的手下,接到拓跋戍的军令,让他们遍寻高岗城周遭,试图打听你我二人的下落,还有要生擒马羽。” “拓跋戍的军令?”文刚微笑着摇了摇头,“这必定是出自那人的意旨!” “你是说寇达?”文刚沉默了一下,点了点头。 葛温颔首:“这人也是这般说来,连同拓跋戍在内的众多将军,都各自接到了镇南王寇达的旨令,从军中挑选数精干之人,遍寻各地可疑之处,务必要取你项上人头!而拓跋戍的另一目标,就是要活捉马羽之余,誓要夺回高岗城。” 接着他看看窗外,低喃道:“也许是马羽在高岗城的举事,与你早前的行事手法颇为相似,这才让寇达起了疑心!” 文刚轻叹一声,早在得知艾仕成的求助之时,他未曾让身边得力助手左超前去,反倒是让入门方才半年的马羽扛起大任,为的就是避免寇达能从中找到自己的踪迹。可没想到的,自己分明是如此小心翼翼,却还是被寇达寻得了些蛛丝马迹,此人可真是个可怕的对手! 也不知寇达是否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确切位置?下军令褚将各处搜寻,究竟是在掩饰自己的耳目,还是在广周撒网、多捕鱼? 文刚的大脑急速运转着,思忖着自己是否要迁移他地,如果寇达已经知晓自己所在高岗山,迁移他处自然是能避开寇达的视野,若是寇达尚未知晓自己的踪迹,而自己却贸然轻举妄动的话,岂不是打草惊蛇明摆着告诉寇达自己身在何处? 与寇达此般心思揣摩不定之人为敌,实在是令文刚心力交瘁,不知究竟该进还是该退,只得暂且蛰伏下来,观察局势,静待着寇达的下一步行动。 寇达若是确定文刚在高岗山,定然是不会轻易放过他,会在自己迁移之前,再遣兵将来袭,而自己却也可以反过来利用他这一心理,从而判断寇达是否真的发现了自己的踪迹! 可偏偏一连着过了大半个月,高岗山上却连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也未曾出现,文刚甚至有过忧虑是自己目光狭窄或是疑心多虑,他还委托陶老四去面见艾士成,向他求得众多义军探哨,隐秘而又广布于高岗山方圆二百里开外,留下线眼,时刻关注着来往的行踪鬼祟之人,以防再有杀手或密探混入百姓之中。 可惜,一切安排都未能奏效,寇达自上一次下令诸将搜寻可疑之处后,便再也没有了任何行动,这也愈发让文刚心底不安,终日眉头紧锁,夜不能寐。 自己是否太过于被动了?文刚反思着自己,肃然发现自他从王仁浦将军败亡、逃出朝廷之后,就一直再被寇达牵着鼻子走,寇达的一举一动都如同一张慢慢张开的大网,终会有收网的那一天,自己能否找机会给寇达添些麻烦,让他不能够集中精力对付自己,从而让自己化被动为均势,甚至是主动呢? 文刚思忖多日,却始终没有头绪。 某天,一道从艾仕成那边传来的消息,却让文刚敏锐地发现,此乃天赐的良机。 这一天,马羽正赤裸着上身,在院中手反复举着一个沉甸甸的石墩,打熬着自身的臂力,如今的他无论线条匀称的身量、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沉稳气度,都远非昔日可比,真乃一个英武不凡的伟少年。 左超推门而入,嘴角含笑地看着马羽如同丢弃一片树叶般,将石墩轻盈地丢下,口中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方才对他说道:“马羽,文刚大人召你我相见。” 师父相召,马羽自然是不愿拖沓,他一边用清擦着身上的汗珠,一边含糊不清地问道:“左兄,师父突然召见,所谓何事?”左超晃了晃脑袋,瓮声道,“我尚未见到文刚大人,亦是不知。” 马羽闻言,手上的速度陡然又加快几分,短短几个呼吸间,他便已穿戴整齐,一手轻挠了挠脸上的伤疤,笑道:“可不能让师父久等,左兄,你与我一同去面见师父?” 左超憨笑着应下,二人一刻不缓,直奔文刚屋内。 进了屋,文刚正拿着一杯清茶轻酌,淡淡的茶香味充斥着整个房间,让人心旷神怡。 马羽察言观色,见文刚眉宇间都露着淡淡的喜悦之情,浑身都放松下来,相比起之前的眉头紧锁、整个人浑身紧绷的模样,就仿佛是两个人一般。 这是有什么喜事?马羽按捺住心中的好奇,微微拱手作揖向文刚行礼问好后,方才问道:“师父找我和左超前来之急,可谓有何要务?” 文刚笑而不语,只是将桌上的一封书信向马羽的方向推了推,马羽上前两步接过书信,只见此信是以天佑成王艾仕成的名义送来的,信上只有短短的两行字:“寇达麾下一众将军联名给寇达上信,已无能为由,要求裁撤拓跋戍将军之位,寇达并未答应。因此,拓跋戍便与其余将军结怨,尤其是与萧琸将军之间更是产生矛盾,手下兵将时常拔刀相向。” 这是说手下诸将不合,想必寇达如今也是十分头疼?难怪这些天都没见他们有什么异动,只怕是在忙着给手下调和! 马羽深知文刚所忧者,是不知寇达究竟何时会再出手,如今寇达自己都是焦头烂额,无力再抽手对付文刚,给了文刚些许喘息的机会,也难怪文刚会如此欣喜。 只是敌方诸将不合,这似乎与自己也没有什么关系?马羽困惑地看向文刚,文刚亦知他心中所想,轻抚须根轻笑着,伸出手指轻点了点马羽手中的信件: “我们之化被动为主动的良策,便在于此!马羽,你可曾记得去年你刺杀拓跋戍,是扮作何人的身份?” 马羽不知文刚为何有此问,但还是老老实实地答道:“师父,徒儿是扮作寇达麾下萧琸将军家中的仆从,为拓跋戍送贺时行刺于他。” “正是如此!”文刚眼中精光毕露,见马羽仍是一脸疑惑,他又轻抚须根问:“你应知拓跋戍之侄与萧家之子,早早就定下来婚约,拓跋戍和萧府乃是亲家,关系匪浅,本应是守望相助,可为何偏偏是他们俩的麾下兵将剑拔弩张,以至于拔刀相向呢?” 听到“拓跋戍和萧府乃是亲家云云”,马羽眼眸一暗,脑海中闪过曼尧和萧阳那金童玉女一般的匹配身影,心中又是一痛,他强行按捺住心中酸楚的情感,顺着文刚的思路往下思索,顿时有了一丝明悟: “莫非,拓跋戍因为我扮作萧家仆从行刺于他的缘故,怀疑是萧家人故意透露消息从而放风,想要借刀杀人,从而对萧琸怀恨在心?” “想来,并非如此,但必有侥傒。”文刚持稳地笑了笑,接着渐渐面色肃然,终于说起了他召见马羽、左超的目的。 “据情报,最近时间萧府一直在尝试着修复与拓跋戍之间的关系……马羽!” “徒儿在!” “你可愿乔装北上,潜入敌人营中,想尽办法挑拨拓跋戍、萧家二人的关系,使之内耗,如此一来,寇达难以空出手来对付你我,我便能有充足时间积蓄力量。二来,朝廷军内斗,可缓义军主部之困,对于义军而言也是有利无弊,一举两得,此即为驱虎吞狼之计。” 马羽深吸一口气,在脑海中想象了一遍拓跋戍和萧府内斗的影响,也赞同文刚的判断,刚想应下,却见左超上前一步道:“文刚大人,深入敌军腹地实在是危机重重,一旦失误,便是十面埋伏,插翅亦难逃,马羽从未去过大江北上,对当地并不熟悉,恐怕会有闪失,不如让我去?” 文刚对此已有自己的考量:“马羽未曾去过大江北上,然而也正因此,他混入军中并不用担心会被人认出,且前些天刚好天佑成王捎信于我,他派遣熟悉大江以北熟风土人情之人与马羽同行,互有照应,此人应该今日就能上山来与你汇合。” 见左超仍是担忧,文刚轻抚须根微笑:“左超你亦不必担忧,马羽此行确实危机重重,我不会让他独自前往,召你前来,所为的,也正是希望你能于暗中与马羽接应,为其安全提供保障。” 左超闻言,这才放心下来,与马羽一同领命,又听着文刚对各自耳提面命了几句,突然听到屋外传来成武的声音:“文刚大人,天佑国少主艾杰夫前来求见。” 哦?与自己一同北上之人竟是艾杰夫? 马羽没来由地觉得有些惊喜,艾杰夫的实力并不在自己之下,且秉性也与自己相近,有他陪同一起北上的话,马羽成事的把握都要大得多。 文刚亦是有些惊奇,他去信艾仕成时只说了要精干勇武之人,没想到艾仕成竟是把其子给派了过来,他来不及多想,让成武将艾杰夫领引进门,人还未到,爽朗的笑声反倒是先一步传了过来: “文刚大人,吾父让我代他向你问好,多年不见,你仍是精神矍铄,风采更胜于往昔也!”艾杰夫与文刚曾有过一面之缘,昔日文刚为王仁浦将军府中幕僚时,招揽天下不少义仕,其父艾仕成便与之曾接触过。 当年的文刚锋芒毕露,气势凌人,如同一把杀人无数的利剑一般,那时艾杰夫虽还年幼但给他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如今的文刚历尽浮沉,变得成熟且内敛,仿佛利剑归鞘,表面上看起来似乎是水波不惊,然而一旦利剑出鞘,定当饮血而归,危险程度亦更胜于往昔也! 艾杰夫一路意气风发走来,与马羽目光相碰,他还微微点头示意,接着在文刚身前停下脚步,拱手作揖,打过招呼之后,方才说起正事: “我父亲收到文刚大人书信之时,我亦陪在父亲身边,得知大人有意遣马羽兄弟北上,实行驱虎吞狼之策,伺机挑动拓跋戍、萧府内乱,消耗朝廷军力,父亲与我皆以为大人之计甚佳!” “且我本就出身自大江以北的夷陵,又与马羽兄弟一见如故,定能与马羽兄弟互相照应,使文刚大人之策更添几分把握,因此我向父亲毛遂自荐,领了此差,还望大人恕我唐突之罪!” 或许是出于对文刚的敬重,艾杰夫并未表现出自己“轻脱”的一面,反倒是执礼甚恭,让文刚全然兴不起拒绝的念头。 文刚本来也并不想拒绝,他对于艾杰夫的才干也多有耳闻,比起随便在军中找一个压根不知底的人,能与马羽相识且脾气相投的人,艾杰夫无疑是最合适的人选,因此雷厉风行的文刚也不做虚伪的推脱,当即就答应下来。 三人在高岗山整备完毕,又由葛温亲手为三人进行易容伪装,变化成流民的模样,容貌上翻天覆地、几乎看不出任何破绽的改变,让艾杰夫又是免不了一番夸张地赞叹,待一切准备就绪,三人也不拖沓,当即告别文刚、葛温他们,离开高岗山,一路北上而去。 ………… 大江附近西南战线,拓跋戍的军营之中,此时的拓跋戍正在大发雷霆。 “一群永远吃不饱的豺狼,闻到血腥味儿都得上来咬上几口,我呸!真是一群畜生!”拓跋戍满面怒容,难听的叱骂声不绝于耳。 “真当我拓跋戍是软兔子不成?想我昔日随寇达南王南征北战之时,以赫赫战功得封副帅将军名号,还不知道他们在哪个犄角旮旯里呢!一群乳臭未干之人,居然妄图裹挟南王殿下之意,裁撤我副帅之职,真是欺人太甚!可笑至极!”案台上的笔墨纸砚被拓跋戍拍得从案桌上跳起,飞落满地。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平日看似与自己关系密切、谈笑风生的几名大将,却在自己不慎犯下错误之时,非但不为自己说话,反倒是一个个变了脸,死咬着自己的破绽不放,仿佛恨不得让自己身败名裂、不得好死一般。 那怕是久经人世,见惯了各种人性的丑陋险恶,可当这种事情真正发生在自己身上之时,仍是让拓跋戍不由地心底暗暗生寒。 堂下一众将士却是众目睽睽,沉默着一言不发。 此时无论是帮着拓跋戍痛骂其他将军,又或是让拓跋戍消消气,都无异于引火烧身,使拓跋戍将满腔怒火转移到自己的身上,这可不是什么明智之举,还不如等拓跋戍发泄气愤之后消了口气,再出言进策为好。 果然,一番怒骂之后,拓跋戍心头的无名火消解了大半,虽然依旧是一副咬牙切齿的表情,但无论是呼吸还是面色,都渐渐地平静下来,一个偏将这才离席拜倒,恭声道: “将军息怒,和一群内倨外恭的小人斗气,万一气坏了身子,实在是不值当!” 有了台阶,拓跋戍也就顺势而下,一声长叹,看向此偏将,沉声道: “如今除萧家之外,其他几位将军都联名上书镇南王殿下,要求裁撤我的副帅之职,以你观之,南王会是何种态度?我又应该要做些什么?” 早在拓跋戍发怒之时,偏将心中便早已有腹案,当即对答如流: “将军统兵阵前,而临阵换将乃是兵家大忌,以殿下严明,定然不会听信谗言,裁撤将军之职的。至于将军该做些什么?以我看来,当有两点。” “哦?说来听听!” “一则,南王殿下虽不会听信谗言,但心里会是何想法,我等不得而知,将军不如修书南王殿下,自责己罪,言明将军戴罪立功之决心,以消解南王殿下心中的猜疑!” 拓跋戍沉吟着点了点头:“那第二呢?” “二来,既然要戴罪立功,先前南王殿下曾下令诸将,要求遣出精兵搜寻可疑之处,觅得文刚的踪迹,令其有藉口在南王殿下面前挑事。依我所知,其他将军在头一回无功而返之后,并未再继续依令行事,将军不如再遣兵卒,继续南下搜寻,而为表对南王殿下证明将军统帅之才,必先修复与萧府萧琸将军的关系,以表和气。” 拓跋戍觉得此言颇有道理,但仍心有疑虑:“我上回所被行刺,差点丢了性命,而且此事出于萧府仆从所行中,他竟对此一口否定,令我疏冷,即便是再差人调和,只怕也是难有收获啊!” 偏将却是付应相笑:“有没有收获不重要,做不做才重要。” 拓跋戍恍然大悟,当即从军中派出使臣,北上萧府而去:“惜乎萧阳护小教皇行春不在军中,否则有他代往,定能成事!” 第二十五章 跨江北渡教皇行春 “废物!一群废物!” 镇南王府,寇达亦是满脸怒容,他一把撕毁了诸将的联名上书,然后拍案而起。 在高堂之上一边不住地来回踱步,一边痛骂不止: “贼军尚未消灭,文刚贼徒亦不知所踪,顺心的事情一件也没有,也就罢了,这群酒囊饭袋的废物居然还敢内讧?若非他们都在前线,我今天非要撤了他们将军之位不可,一个都不留!” 密集的踱步声仿佛踩在了堂下臣子们的心跳上,他们个个如寒蝉噤声。 虽知寇达此番怒火并非是冲着他们而来,但仍是不自觉地出了一身冷汗,没人敢在此情景下去触其虎威!即使是上次第一个提出要撤掉拓跋戍将军之位的臣子,此时也是低着头不敢出声附和,生怕惹及自身! 此刻,他们内心都有一个相同的想法,都怪前线那群只有匹夫之勇却愚蠢之至的废物,一点也不知道审时度势,平日里争风夺权也就罢了,现在大敌当前也敢搞这一套,被斥骂可真是一点都不为过,实属活该。 唉!只是委屈了他们这群只懂口舌之辩的近臣,白白替那群废物挨了一顿骂! 怒骂一通,寇达仍然觉得愤懑难消,当即气冲冲地走回桌案前,提笔就写下一封措辞激烈的斥责信,丢给一个斗食文吏,叫他誊抄为数份,给前线的将军们一一送去,又叫来送信的探子,吩咐他带去一则口谕: “贼军未退,大敌当前,谁胆敢再指责他人、行内乱之举者,杀无赦!” 一番安排妥当之后,寇达方才觉得出了一口恶气,愤懑的内心才放松了下来。 不少近臣也松了口气,这才发现自己竟是在寇达的强威之下连呼吸都窒息了,被憋得涨红。 寇达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安坐于堂上,两眼失神,一指轻轻敲击着桌面,这是他有所思考的标志性动作,刚松了口气的众臣见状,纷纷再度放缓了呼吸,生怕打扰道寇达的思路。 “此前本王下令搜寻可疑之地,众将可有回报?” 寇达双目空地,仿佛只是随口这么一提,可负责此事的近臣却不敢怠慢,膝行至堂中,高声作答: “各斥候搜寻之后,都未有所收获,发现不明身份之人只不过是些不入流的山贼,而拓跋戍将军遣出的一队精兵,被山上之人尽数歼灭,只留下一个活口。” “哦?”寇达闻言,双眼稍稍回神,又问,“能将精兵尽数歼灭,山上之人莫非就是文刚?” 却见近臣摇了摇头:“幸存者并未看清楚山上之人的模样,实在难以确定是否文刚,不过拓跋戍将军曾有信来,提及他日前已另遣一百名精锐骑兵,再往高岗山而去,势必会探出山上之人的真实身份。” 寇达微微蹙眉:“若山上之人真是文刚,区区一百人,岂不是去白白送命?” 近臣却是苦笑:“拓跋将军的人马都被牵扯在大江附近,这一百人精锐骑兵只怕已是他所能调遣的最大数目了。” 寇达闻言亦是心中气苦,也知道此事却是怪不得拓跋戍,他若是能抽得出人手,以数之众,小小文刚即便武功如何再高超,也得死在朝廷大军的滚滚铁蹄下。 然而如今农民、商贾起义之势浩浩荡荡,义军就像是生命力顽强的野草一般,踩到一茬,又冒起另一茬,朝廷大军只得陷入无休无止的拉锯战局中,他至今仍是没有什么好的对策,想要抽出人手去击杀文刚,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 不过!寇达的眸子暗了下去,面色有些犹豫。 他知道自己手上还有一张底牌,这张底牌寇达本是不想轻易动用,非不得已之时留待关键时刻用上,可若是山上之人还真是文刚的话,动用这一张底牌,似乎也正适逢其时! 心中做了决定,寇达不再犹豫,他面色肃然,沉声下令: “来人!为本王修书一封,送往北疆摩格之手,令他尽快纠集山地大军,南下中原,前来见我!” 摩格?教皇黄金大人手下的四大金刚骑士之一,而他是“独夫骑士团”中被誉为“山地战车。”的强气底牌。 众臣之中基本上都听过摩格之名,皆是面露讶色。但又出于礼节,不敢在朝堂之上喧哗,只得对视几眼,都能在彼此的眼神中看到惊骇与……恐惧! ………… “于此地往七百里开外,便是夷陵,我之故乡。”变换了模样的艾杰夫与马羽奔走在大江以外的支流小径上,驻足北望片刻,忽然听闻艾杰夫一声感慨。 他生长于夷陵,又随父亲在夷陵起事,对故乡有着很深的感情,只可惜面对朝廷大军南下,他们却不得不背井离乡、身离故土,将故乡拱手相让,个中滋味百感交集,只得无言地望着故土陷入沉思。 马羽同样是自幼被迫离开菊泽村,对艾杰夫心中复杂的情感亦是能身同感受,但一时半刻又不知该如何安慰,只得静静与艾杰夫并肩眺望。 好在艾杰夫也是心性豁达之人,并未过多沉浸在思乡之情中,他收拾好自己的情绪,重新换上一副豁达的神情,伸手指了指脚下的土地,对马羽笑道: “云飞,我等此时已在渝州鬼头山,而拓跋戍和萧家则分别驻军于开州与大宁府。” “我此行还有另一重要任务在身。” “艾兄所为何事,但直说无妨。”马羽只是不明白艾杰夫为何不在临行前早早说明。 “我此行重要目的是找到我们义军主部的小明王,在一战中失踪渝州。” 艾杰夫不太早向文刚透露此行的背后目的,是其父亲曾叮嘱过他。 义军之中,几大义军势力各自对抗元邦朝廷之时,并且一直在扩充着自己的地盘,小明王属于义军的主部,他的得失对几大义军势力犹为重要,而艾士成不想因此被暴露怀有其他目的或野心。 然而,马羽和艾杰夫是义气之交,虽各自执行任务,但相互有共同的目标,但其任务幕后的种种系络,马羽此时并不是太多考虑或猜测。 “我们此行之事,理应相互帮助。”马羽与艾杰夫不谋而合。 他们二人自那天离开高岗山然后北上之际,原想直接横渡大江,混入军中,奈何朝廷军队为防止义军北上,对大江各个渡口严防死守,宽敞的江面连只飞鸟都闯不过去,更别说是常人了。 无奈,二人只得沿着大江一路西进,寻找着朝廷军队防线疏忽的地方,最终在鬼头山沿岸发现了能够暗中通行的渡口,得以横渡大江,抵达了大江北岸。 而云飞二字,则是马羽二人为了隐藏身份、方便行事而给自己起的化名。 云飞是马羽的化名,而艾杰夫的化名则为范夫奇。至于左超,他一直是隐藏起来,出没不定暗中为马羽二人提供保护,自然也不需要什么化名。 马羽还是第一次横渡大江而北上,即便昔时被人贩入探马赤军中时,也只是在大通河支流附近奔走,从未来过大江之北,如今见四下无人,也就放任了自己的好奇心,左顾右盼开阔了眼界,只觉得这里的草木多样,树姿巍峨,似乎和大江南岸相差甚远。 观望一阵之后,新鲜感退去,马羽也就有些兴致寥寥,他顺着西北方向的开州、大宁府的方向望去,轻声应道: “既然如此,我等也不必拖沓,转向北进,寻机看看能否混入萧家所在的大宁府!” 这是他们此行的任务,艾杰夫自无不允,二人顺着小径一路前行,慢慢汇入官道,随着道路变得宽敞,来来往往的行人也多了起来。 官路上既有如马羽二人这般打扮的穷苦流民,也有忙碌奔波的商贾之人,除此之外还能看到不少披甲执矛的朝廷士兵往来巡视着。 如今二人都算是深入了敌军的腹地,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因此二人也是收敛心神,不敢有丝毫怠慢,都按照自己流民的模样,装出一副饥渴交迫地模样,小心翼翼地前进。 也不知走了多久,突然听到阵阵锣鼓齐鸣、悠扬乐声迎面传来,官道上不论是何身份之人,听闻到锣鼓声后,都急急忙忙地躲避到道路两侧,俯首跪倒,口中念念有词。 这是怎么回事?马羽心中疑惑,一时间愣在原地,不知该做些什么?艾杰夫却反应迅速,一把将他拉到路旁角落处,将身形隐藏起来,向着乐声传来的方向望去。 随着悠扬乐声渐渐变得清晰,官道尽头突然出现两个高大英武之人,他们各自高举着一面旌旗,并排走在队列的前端,开道而行。在他们身后,则是数十人握刀背弓的勇士,他们身着整齐划一的丝绸服饰,龙行虎步间杀气凛然。 紧跟在勇士之后的,又是一群手拿各种乐器的乐师,悠扬而又显得端庄的音乐使听闻者无不心生敬畏。 一个十二人扛着的大轿缓慢而又平稳地跟在乐师后方,轿子上盘膝坐着一人,他一身深红色素袍、头戴如同马鬃般的高帽,看上似乎有些朴素,可他的脖子、手腕上却满满当当地挂着些金银珠宝,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反而又尽显奢华。 在轿子边上,一个手拿玉骨折扇、风度翩翩的年轻骑马人缓缓随行,此人一身锦袍,极是贵气,那公子内里穿着淡绿色缎子中衣,腰里束着玉带,更衬得他脸如冠玉,唇若涂丹。 又有上百骑士在轿子后方殿后,以备不时之需。 整个队列人数众多,却又训练有素,缓行于官道之上却是半点也不忙乱,反而是井井有条地从马羽二人眼前穿过。 马羽此前何曾见过如此阵仗的游队,一时间惊得目瞪口呆,等队列缓缓沿着官道而去,马羽方才狠狠吞了口唾沫,好奇地向艾杰夫打听道: “这是什么?那个大轿上之人,是个什么身份?为何我竟觉得他出行的阵仗,竟是比一些将军、贵族,还要来得气派?” 艾杰夫擦了把冷汗,一声轻叹:“你可曾听过元邦国有一教派,名为萨神教?” 马羽点了点头,听说当今天子就信奉此教,每次出朝之时,必先对天膜拜,诵经打坐,此教的教主黄金大人更是被天子尊称为“教皇教父”,是天子跟前的大红人。 受天子的影响,整个元邦王朝上至高官贵族,下至黎民百姓,信奉此教者多如鸿毛。 “那个坐在十二人大轿上之人,料来应该是元邦国的小教皇。”艾杰夫挠着脑袋猜测道,“小教皇每年春季都会在自己的属地巡游一圈,名为行春,行春即是为了宣扬萨神教的教义,广纳信徒,也是为了彰显自己的威德!而在行春之后,小教皇又会在属地首府举行持续三日的开春盛事,届时无论是何种身份之人,都可以报名参与骑术、射术、摔跤三项选武大会中的一项,互相比拼,最终的获胜者将获得金银赏赐和终极角逐入场卷,即终极角斗场,表现优异者还能加入到大教皇黄金大人的“修士部”之中。” “没想到这里还能看到小教皇行春,哎!” “他是为大教皇黄金大人挑选人才,加入到他的“修士部”之中,我忘了向你提前说明,勿怪勿怪!” 马羽虽然知道萨神教,但所谓的“终极角斗场?修士部?”却还是第一次听闻,不免有些咋舌,他之前也所说的所谓教徒,应该个个都像是清苦落魄的苦行僧一般,却没想到这个小教皇却是穿金戴银,尽显奢靡,看起来这还是个油腻腻的差事啊! 他又想起跟随在大轿旁边那个年轻男子,又好奇问道:“骑马跟在小教皇身边的那人似曾相识。” 却见艾杰夫的面色变得凝重,轻声道:“他便是小教皇的新副手,萧阳。传闻此人本是官家之子,为了攀附权贵,后信奉萨神教而想转投小教皇,但此行是奉其父萧琸之命,保护小教皇!此人虽五官周正,但有野心,昔日他随萧家军曾攻击滁州,残杀义军无数,若非其父亲熟悉地形,倚靠地利人和与之周旋,只怕早在当初滁州就已经被萧琸攻下!” 艾杰夫一边说着,一边注意到马羽的脸色瞬间变得十分难看,忍不住问道:“怎么?你认识此人?” 马羽深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心中的怒火就要将他熊熊燃烧,他咬牙切齿道:“之前曾与他有过一段仇恨!” 艾杰夫知道萧阳曾经与马羽有过节,却不知他竟曾是马羽的情敌,如今听到马羽几乎难以压抑怒火的言语,他身为朋友同样是义愤填膺,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来,他看向马羽,沉声问道:“你准备怎么做?” 所谓“仇人见面分外眼红!”马羽此时也正是如此,他双目通红,很想说一句:“当以任务为主!继续北进!”但一想到昔日曼尧、还有种种屈辱,这句话却如鲠在喉,怎么也说不口。 他满脸纠结地嗫嚅了半晌,最终还是咬着牙做了决定:“我们混入队列之中,看能否寻机挫败萧阳小人!为洗昔日夺人所爱之仇!” 艾杰夫见马羽还是心有不甘,也并未反对,此次北上本就是以马羽为主导,自己则见机行事为马羽停供帮助,一切都以马羽的决定为主,而且设身处地地想想,若是换做自己,见到有冤家路窄的仇人就在自己的眼前,自己只怕也会做出和马羽一样的决定! 况且,他们此次北上并没有明确的刺杀目标,只是需要挑拨拓跋戍和萧家的关系,使其内斗,而萧阳正好出现,本身也是小教皇的副手,说不定马羽将萧阳挫败,引起小教皇队伍混乱,还能在这一层面上做做文章,将保护不周的黑锅扣到萧府头上也说不定,如此一来,不也一样能够完成既定的目标吗? 因此,艾杰夫同意了马羽的决定,二人折返回头,远远地吊在行春队伍的后方向西行进,入了渝州。 这一路上侍卫基本上每时每刻都守着小教皇,而萧阳亦整天跟着小教皇寸步不离,直到行春结束,马羽也始终没能找到很好的机会混入队伍之中,让马羽有些心焦。 不过,当开春盛事拉开帷幕,看到渝州城内三教九流济济一堂,且还有不少人从各地赶来,甚至有人在渝水上流顺游而下,希望参与其中,马羽的心顿时放宽不少,人一多、就能把水搅浑,也就更有刺杀的良机。 只是,也不知是因为受到拓跋戍被刺杀斩去两指、高岗城守将兀顿被刺身亡的影响,萧阳即便陪伴小教皇参与开春盛事,也依旧是守护着寸步不离身,任何想要靠近之人都远远的就被侍卫拦下,驱赶至别处。 眼瞅着始终没有好的下手良机,马羽很是心烦,终日愁眉不展,又没有好的办法,直到艾杰夫一言,点醒了他:“兄弟,我们为何不尝试加入到开春盛事的选武大会之中呢?” 马羽顿觉灵光一闪,自嘲地笑了笑,自己这脑子为何就转不过弯来,真可谓是当局者迷啊!参与选武大会的优秀者都会受到小教皇的亲自嘉奖,这岂不是一个接近他的很好良机? 选武大赛有三项,骑术、射术、摔跤。 骑术一项艾杰夫久经沙场,乃是个中好手,但马羽却并不善此道,骑骑马还行,要在马上拼杀,他就先弱半筹。而论射术,马羽跟随文刚习武,射术也是强项,但艾杰夫在此之上也是没什么才能。 最终,为了能够互相照应,他们二人选择报名参加各自都颇为擅长的摔跤。 在开春盛事的第三日,摔跤大赛正式拉开了帷幕。 第二十六章 力夺魁首教皇接见 天色刚微微破晓,渝州城外,那临时搭起的选武场中,却早已是人影攒动、观者如堵。偌大的高台上面,站满了上百名参与摔跤大会的参赛者。 相较于需要一定功底的马术、箭术而言,门槛较低的摔跤比赛无疑是参赛者的大热门,他们也多渴望能进入小教皇的视线人选,得到终极角斗入场卷,从而进入“修士部”,视为一条直接出人头地的康庄大道。 因此,比起前两日,今天的参赛人员显得格外要多。 乔装易了容的马羽、艾杰夫混迹在参赛者之间,各自心里都有些紧张,怕稍有不慎就会被认出了身份。而这些参赛者中,不乏有一眼看上去就龙精虎猛、远非常人的精壮勇士,他二人若想取得魁首,以接近小教皇并挫败萧阳,只怕是没那么轻松! 二人虽说不上是久经沙场,但也并非是初生牛犊之人,又正是血气方刚、不肯服输的少年,自然也不会妄自菲薄、未战先怯,只是多看了那些精壮勇士们几眼,在心中提起几分重视,便挪开了目光,沉着心气,静静等待着小教皇的到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天光四溢已是日出东边,温热的阳光伴随着春风吹拂过大地,令人心旷神怡。 周围的人群也更是越聚越多,除了上百名参赛者,其余的全是些好凑热闹的百姓们,熙熙攘攘的笑谈声直让人嗡嗡作响,不禁有些头脑发胀。 “小教皇到!”随着仆从的一声高呼,一众狂热的信徒们纷纷跪拜,注目迎着小教皇那浩浩荡荡的仪仗队缓缓前来。接着小教皇在萧阳等一众仆从前呼后拥下,施施然登上高台,安稳落座,之后才在众人的注视下,一挥袖袍:“都起来!” 马羽的身影混在参赛者当中,随着众人跪拜、起身。 看着众人凝注的目光、满脸虔诚的模样,他心里虽不屑,却亦忍不住咋舌:“这等阵仗,怕是比那些亲王、将军还要夸张些,这小教皇究竟何德何能?” 没有人能回答他。 高台之上一个裁判手持记载着参赛者名号的纸卷,缓缓走到众人的目光之下,朗声高喊: “今年亦是老规矩,我念到名字的二人上前比试,其余的人退到一边,胜者进入下一轮,败者就地淘汰!坚持到最后的四名,即可登上高台,得小教皇的亲自赏赐!” 台下的参赛者闻言皆是热热的摩拳擦掌、跃跃欲试,而一众围观者则是表情各异,有神色如常之人、也有满脸好奇只凑热闹之人、亦少不了因胆怯而并未敢报名,而今却追悔莫及之人。 马羽并未分心去注意众生百态,而是侧耳倾听着裁判打开纸卷,念出了两人的姓名,既非自己的化名“云飞”、也非艾杰夫的化名“范夫奇”,于是他跟随其他参赛者退开一旁,为两位参赛者让出空间。 在他们的脚下,用白油画出个宽约一丈半的圈子,摔跤比赛有别于寻常的比武较量,更倾向于摔倒、制服对手,或将对手推出圈外,因此身强力壮之人,一般都会比较占优势。 正如眼前的两位参赛者,其中一人瘦骨嶙峋、面颊凹陷的模样,甚至会让人怀疑他此生有没有吃过一场饱饭,而于他对垒之人,则是不仅膀大腰圆,更是个专练外家功夫的练家子,一身横练肌肉如龙般盘踞在身上,威慑力十足!只见此人不费吹灰之力,只用一只手就将对方提了起来,还不等他挣扎,就轻轻松松地反手将其摔倒在地,半晌也爬不起来。 这竟是仅一个照面就取得胜利,不仅让围观的百姓们惊呼声连连,就连其余参赛者们也是面露讶色,接着便又面色各异。 而参赛者中,有人如艾杰夫之流,见猎而心喜,战意愈发高昂;有人则脸色一白,心里直打退堂鼓;又有人如马羽,心中虽讶,但面上却毫无波动,不喜也不悲,看不出深浅。 可台上的众人却是参加开春盛事已久,这种小场面早就见得多了,丝毫没有半点意外的神色,那裁判只是淡淡地宣布了胜者,又措置裕如的打开纸卷,将纸上淘汰之人的名字划去,又点出两人,继续比赛。 之后的比赛或双方实力悬殊,一味地呈现出碾压之势,或双方实力相近,在圈中拼尽全力,如两头蛮牛一般舍身相搏,直到彼此都耗尽了力气,方才有人能小胜半筹。 这期间,马羽和艾杰夫也算幸运,始终并未遇到过什么强劲对手,各自暗藏不露地拿下几场胜利。 几轮比赛之后,原本上百名的参赛者,便只余下了连同马羽、艾杰夫二人在内的四人。 周围的百姓们看得是津津有味,相比起前两日的马术、箭术,如今这种拳拳到肉、贴身肉搏的摔跤大赛,更能给人一种野性的美感,让人忍不住热血沸腾,欢呼声、喝彩声、不绝于耳,响彻云霄。 而相比起气氛热烈的台下,台上众人却依旧是兴趣寥寥,除了萧阳还偶尔探出脑袋看几眼比赛,那小教皇却是始终连个脸都未曾露一下,这也让因仰慕小教皇而来的信徒们觉得颇为可惜。 “下一个参赛者,云飞!” 轮到自己了?化名被裁判念出,马羽的心微微提起,面色稳重地缓行到圈中,又听到裁判念出了另一人的名字,一道身影亦从参赛者中走出,龙行虎步地走到圈内,与马羽相对而立。 两人对视一眼,马羽却是微微怔愣住,眼前这膀大腰圆的壮汉,岂不正是首战那位一个照面就解决了对手之人,自那一战之后,马羽对其多有关注,知道此人不仅天生神力,一身横练武功更是无比扎实。 马羽自幼随父亲打猎,而后又拜师于文刚门下,他自知力量与稳扎是武技之基础,更是加倍努力打熬力气、日夜不缀,因此本身也算是个高大强壮的伟少年了,可偏偏在此人面前,却被衬托得分外瘦小,简直就像是孩童与成人的差距一般。 马羽自己的判断,此人不仅身形与实力都远胜于昔日辛巴虎,很有可能还要更胜于马羽、艾杰夫一筹,若只是寻常搏斗,马羽尚且有信心能与之争锋,可换做摔跤,马羽的心中却是没什么把握。 然而马羽也不是胆怯之人,况且他只需再战胜两人,就能夺得魁首,得小教皇的亲自接见,那时自己也就能够最短距离靠近小教皇,此时若要他放弃,显然是不可能! 他浑身肌肉紧绷,面色凝重,脑海中苦思冥想着克敌制胜的良策,可对手却是并未多想,他俯视着马羽平平,满脸满是不屑一顾。 马羽此前从未展现出自己的真正实力,每一战都是暗藏掖着,看起来似乎胜之不易,因此,在对手看来,马羽只不过是走了些狗屎运。他要让马羽知道什么才是实力强劲的对手,与自己相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若要取胜,简直是易如反掌。 高台上的裁判一声令下,马羽愣愣地待在原地,竟像是仍未反应过来。 对手越发心中不屑,以不可阻挡之势奔袭而来,弯身用宽厚的肩膀抵住马羽胸膛,双手扭抱住马羽腰间两侧,接着就听对手一声怒喝,腰腿齐齐发力,以倒拔垂柳之势意图将马羽举过头顶,摔翻在地。 他这一招若能成,便会轻松获胜,且马羽必伤无疑,如此之力量之大甚至会令对方致残! 围观的参赛者、百姓们屏息着呼吸,除了依旧满脸淡定的艾杰夫之外,皆是个个面露不忍,在场上还未分出胜负之时,接着场下又爆发出了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似乎已经预见到了结果。 这些喝彩声可不是为马羽而来,毕竟马羽远在渝州城,又是乔装易容、隐姓埋名,压根就无人知其所能,他落败与否,自然是无人关心。 突然,马羽一声轻喝,骤见其气沉丹田,双脚稳如生根牢牢扎在地面,而扭抱住他腰间的壮汉却是满脸胀红,裸露在外的双臂上青筋虬结,浑身汗水化作雾气升腾,可仍凭他再如何使劲,也是无法撼动马羽丝毫。 看着对手满脸不可置信的模样,马羽暗中发笑,此时终于是明白了师父文刚所谓“习武者,必当要先稳定内盘!”的言论是武技真理! 围观百姓们的欢呼声如同被掐住了脖颈一般戛然而止,放眼所见皆是目瞪口呆的面容。 露台之上亦是传来一声惊叹,久未露面的小教皇在萧阳的陪同下探出了脑袋,满脸兴致盎然。 马羽对此并不知情,他只是伸手擒住对手腰间,向一侧使出力气意图将其直接带倒。 对手本就轻敌,未把马羽当一回事,险些被马羽就此掀翻,但好在他有功底在身,虽是脚下稳不住就地趔趄,狼狈尽显,但最后还是稳住了身形,没有因此而马失前蹄。 如今对手眼神之中的轻蔑早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忌惮。他压根没想到,马羽如此一个浑身上下都写满了“普通”的小角色,竟也有着如此强悍的实力,练家子更能分辨出练家子,因此,此刻的马羽在他心中已经是被重视几分! 双方都谨慎地抓住对方腰间的衣物不放,避免被对方暴起放倒,精神和浑身的肌肉都不敢有丝毫松懈,双方看似僵持在原地如同雕像般没有动静,实则全身上下每一寸肌肉都将较量不停。 他们双方都十分清楚,在这种短兵相接之时,谁若是敢有片刻的懈怠,谁就将吞下苦涩的败果。 百姓们看不懂两者间的较量,却也能感受到令人窒息的紧张气氛,纷纷不自禁地屏息注视,生怕会错过精彩的决胜时刻。 一时间,场上只能听到马羽和其对手那粗壮如牛的呼吸声。 “这二人乃何许人也?”小教皇轻抚栏杆赞叹有声,对手的武功远超常人,在此十里八乡之内可不是什么无名之辈。 裁判知其所能者,为小教皇一一道来,可当问到马羽的底细时,先前还夸夸其谈的裁判却是变得支支吾吾,咕哝半晌也说不出个所然。 小教皇很是不满地瞪视了众裁判一眼,本想呵斥几句,可还没等骂声出口,就听到台下传来阵阵的呼喝之声,这下小教皇也顾不上再责骂裁判,够着脑袋就往斗场看。 刚才马羽和壮汉两人还互相牵制,谁也不愿意先动,但此刻却是静极而动,手上互相拉扯着,脚下也是步履翻飞,彼此不断地调整着自己的站位,以图能将对方击败,又或是防止自己被对方放倒。 双方从圆圈边缘纠缠到圆圈正中,又从正中再纠缠回边缘,一时间尘土飞扬,激烈之程度已远超先前所有比赛之最。这一静一动之间的转变极为突兀,看得众人一阵目瞪口呆,却又目眩神迷。 而对战的时间越久,马羽心中也感触越深:“习武者若是有外而无内,便如无根之浮萍,纵然精美,实际上只不过是华而不实、漏洞百出。” 先前马羽对此了解不深,始终是不以为意,而如今遇到个专习外家功夫的对手,马羽方才了解到文刚曾经教导的话究竟是何意。 若是将对手攻击看作是来势汹汹,势如匆匆的雷雨,那马羽的攻击就如同惊涛骇浪,一波接着一波,无穷无尽、连绵不绝! 对手一开始在扭抱住马羽的腰间之时,尚有余力能够发起进攻,而随着进攻失效,他开始慢慢变得乏力,只能强行抱住马羽,处于被动地防守。 听到对手的呼吸粗重,喉咙里的声音如同破旧的风箱一般嚯嚯作响,马羽知道,这已经到了自己能取胜的时机!他当机立断地扎稳马步,双手紧擒住对手的腰侧,腋下夹住他的脑袋,用力下压。 对手一个踉跄向前栽了过去,下意识迈开脚步试图保持平衡,马羽却也横出一腿,拦在他的步伐前。对手知晓马羽的意图,有心想要避开,可两条腿却都像棉花似的绵软无力,压根就不听脑子使唤,马羽绊在他的腿边,双手亦同时发力将他庞大的身躯转成仰面朝天的样子,接着便狠狠地摔翻在地。 胜负已分! 百姓们惊叹般的欢呼喝彩声如潮水般袭来,对手狼狈地从地上爬起,脸色一阵青一阵红,心里很是不服气,很想撂几句狠话,可转念一想,自己不一定是这小子的对手,更何况是眼下正力竭之时呢? 正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他骂人的话在嘴边溜了一圈,又尽数吞下,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 马羽心里并未有什么过多的思绪,只觉得此战酣畅淋漓,若非是时间、地点都不合适,他可得就地坐倒,好好回味一番,眼下就只能略有些遗憾地转身推出圈外,静待下一个对手。 下一个上场的轮到了艾杰夫,他信步走上场中,与下场的马羽身形交错而过,彼此装作并不相识,但艾杰夫眼中隐蔽的赞扬仍是让马羽忍俊不禁。 能够一路取胜走到如今最后一步的参赛者,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艾杰夫的对手同样如此,而艾杰夫也不是什么泛泛之辈,在武学造诣上,他甚至比马羽还要更加天赋异禀,从未有拜师他人真正专业地学过武艺,却能凭着自己的经验和马羽打个有来有回,即便对方再如何有实力,却也不是艾杰夫的对手,只得将胜利拱手相让给了艾杰夫。 当艾杰夫暗藏不露地将对手抛出圈外的那一刻,等在圈外的马羽心里顿时安定了下来,这意味着他接近小教皇身边,伺机挫败萧阳的计策已成定局。 正如他所想,决赛之上,艾杰夫与马羽可演了一场好戏,彼此装模作样的交手一番,最终艾杰夫“体力不支”,只得“遗憾”落败,最终由马羽一个赛前无人看好的无名之辈从上百名好汉中脱颖而出,摘得魁首! 众人纷纷哗然不已,实是没想到,这个一开始谁也不看好,举手投足间只如普通凡人的小子,竟能走到这一步,真是让人叹为观止! 台上小教皇满面欣赏、掌声连连,见马羽的目光投来,小教皇伸出一指朝裁判勾了勾:“把小子引来,他很不错!问他可否归从我麾下,从今往后,荣华富贵,可少不了好处!” 此人位居萨神教小教皇,养尊处优久矣,本以为是沉稳笃行、内敛温俭之人,没想到亦开口却给人一种江湖奇人怪士般的习气,马羽心中觉得奇怪,但面上表情不变,当即在众人嫉羡的眼神中单膝跪下,稳声道:“承蒙小教皇厚爱,小人甚是荣幸!” “好好好!”小教皇大笑几声,让马羽随裁判上高台,马羽低着头应是,眼中精芒毕露、杀意昂然。 第二十七章 情敌相遇反受其伤 马羽顺着木阶一步步登上高台,咚咚的脚步声沉稳而有力,如心跳搏动声一般让人莫名不安。 马羽悠长的目光穿过满脸肃严的一众侍卫,落在小教皇旁边的萧阳身上,凌冽的杀机在他的眼眸中闪动,恨不得将眼前此人生剥活剐。 只是双方的距离尚远,冒然进攻只会引起萧阳的提前警觉,他只是看了一眼,便面无异色地垂下眼眸,单膝跪在小教皇身前:“小人云飞,参见小教皇!” 与马羽目光接触的那么一瞬间,萧阳只觉得浑身寒毛炸起,仿佛被什么嗜血猛兽给盯上了一般,只是等他一愣神,这种感觉却又挥之而去,这来无影而去无踪,他甚至无法判断这种感觉是不是似曾熟悉? 萧阳皱着眉头看看马羽,却见他恭恭敬敬地跪在小教皇身前,言语间满是谦恭,脸上的表情也并无异色,莫非是自己的错觉吗?萧阳晃了晃脑袋,有些自嘲般地笑了笑,看来是最近刺杀之事太多,自己难免有些过于敏感罢了。 想到这,萧阳轻舒了口气,面色回复如常,静静看着小教皇兴致勃勃地招引着马羽,默不作声。 他今次只是奉家父萧琸之命率兵前来护卫小教皇行春,明日便将返回军中,虽然对小教皇江湖奇人怪士般的习气感到很难理解,但这毕竟是他职责之外,因此从不多加置喙。 “你姓甚名谁?从何地而来?这渝州城的能人异士我悉数有所耳闻,却怎么没听说过你的名字?”小教皇细细打量马羽的一番,微笑道。 刚才那与马羽摔跤之人,就是一个地地道道的渝州勇士,也不是什么无名之辈,小教皇照样是不认得,怎能如此厚颜说自己对渝州城能人皆有耳闻?一众侍卫们心中忿忿,又不敢出声,只得全然当做没听见。 而马羽也不可能将自己的来历如实告知,便只是三言两语、言简意赅道:“回禀小教皇,小人名为云飞,就是渝州本地人,只是自幼随父亲隐居深山之中,这一次还是小人头一回下山,小教皇大人没听过小人的贱名,倒也不足为奇。” 说起来,马羽易容后的面貌其实并无出奇之处,算是那种放在人堆中就泯然于众人的相貌,可也不知是不是马羽骨子里独有的气质,小教皇对其却是越看越喜欢。 “哦?还是个不世出的高人?”小教皇心情不错,开玩笑道,接着便向侍卫那要来一袋碎银子,准备赏给马羽。 一袋碎银子,算是正常规格的赏赐,前日马术比赛的魁首、昨日箭术比赛的魁首,获得的赏赐都是如此。 可小教皇今日不知为何,他看了看马羽,又兀自拿着碎银子在手中掂量了一会儿,却总觉得一袋碎银子磕碜得慌,区区一袋碎银子一点也配不上自己的身份,于是他转过头,又从侍卫那要来了一块金章,感受着手中沉甸甸的分量,方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唤马羽上前来: “你若愿意归从我麾下,那我自然也不会亏待于你,这些小小财物便赏给你了!” “这是终极角斗入场卷的证明。” 马羽顿时心头一跳,他不着痕迹的瞥了陪在小教皇身边的萧阳一眼,故作万分欣喜地上前接过小教皇手中的金章及碎银子,故意急不可耐地将财宝塞入胸前衣襟内,可当他的手臂伸入怀中的一刹,他的目光却是陡然一凝,双眼中杀意四起,下一秒,异变突生! 只见他一把抽出藏在胸前衣襟的匕首,接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自下而上,以一个微微倾斜的角度,直刺向萧阳的肋下。 此时的萧阳离他不过是一臂之遥,正是击伤他的大好时机,马羽又怎会错过如此天赐良机呢? 他自拜入文刚门下之后,除了习得上乘武技外,还学会了不少行刺技巧,正如眼下的这一击,他从萧阳肋下进刀,精准地避开肋骨的阻隔,转而直刺向其禁处!若此一刀能得手,即便是神仙也是保不了,定然也是让萧阳绝子绝孙,因为他想到了曼尧,难以出手取其性命。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当匕首精准地刺中沙胡肋下的位置,一声清脆而诡异的金属碰撞之声,却是突兀地响起,刀尖抵在萧阳的皮肤外,任凭马羽如何发力也无法寸进,刀尖上传来的触感,让马羽甚是陌生。 莫非是一时犹豫不决刺中肋骨了?马羽心头刚兴起此般想法,随即便被他否去,他可不是什么初出牛犊,手上亦是染着不少敌人的鲜血,刀刃刺中骨头该是何触感,他再清楚不过,眼下绝对不可能是刺中了骨头! 他眉头紧蹙,手腕迅速抖动,带到匕首将萧阳胸前的衣物破开,一抹银光率先射入眼中,他定睛一看,这才愕然发现,萧阳在衣袍之下,居然贴身穿着一件由微小铁环,环环相扣编织而成,轻便而又坚韧的锁子软甲。 马羽不禁呆愣住,心中既惊又怒! 锁子软甲相比起寻常铁甲胄而言要略轻便些,但无论如何亦是有金属编织而成,再轻便也重达数十斤!若是战时倒也罢了,连如今寻常时分,萧阳宁愿强忍着数十斤的重量,将这锁子软甲时时刻刻穿戴在身,马羽着实想问其一句:“何至贪生怕死?” 一击不成,马羽当即扬起手臂,又是一刀刺向萧阳在锁子软甲防护之外的禁处,可萧阳即便是再迟钝,此时也已是回过神来,感受着马羽身上凛冽的杀气,和他匕首上冰冷的寒光。萧阳由此想起拓跋戍那残缺的断掌、还有前些日子收到的兀顿、辛巴虎遇刺身亡的消息,他脸色当即变得煞白,心脏如同密集的战鼓般急速跳个不停。 他匆匆忙忙抽刀在手,险之又险地挡住马羽冲着禁处而来的一刀,接着一边后撤、一边胡乱挥着长刀,马羽可不想就此放任其逃离,迅速提刀逼近,却不曾想被萧阳胡乱的一刀劈中了左手臂上,鲜血喷涌而出,他痛呼一声,登时就觉得左臂没了知觉,匆匆撕下衣布包住伤口,再抬头望去,萧阳竟是毫无趁势补刀的想法,只是高喊着: “护卫,护卫!” 萧阳本是个稍低一级之人,否则当初也不会转投至小教皇麾下了,自跟曼尧结合也只是为了攀附拓跋戍,他前前后后地位也得了不少提升,加上他本身就是将军之子,这些年来得到不少力捧和财富,但他一点也没用来贪图自满,反倒是高价找能工巧匠给自己量身打造了一套刀枪不入的贴身软甲,也正因此,如今面对马羽进击,他方能刀枪不入。 而虽有软甲护身,但因为马羽刺杀之事实属他心中阴霾,因而却是毫无战意,只顾着仓皇躲避。 小教皇身上虽有江湖奇人怪士习气,但他也是个骄奢淫逸之辈,面对由此横生的变故,亦是被惊吓得魂飞魄散,呆坐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好在他的侍卫忠心耿耿,一边高声呼喊着:“有刺客!保护小教皇!”一边迅速抽刀在手,一边围拢于他身边将其牢牢护住,一部分侍卫则攻向马羽,试图将其击毙。 高台之上乱作一团,百姓们也是惊骇不已,胆子大的还敢驻足翘首看看热闹,胆子小的则是苍白着脸色,扭头就跑,不敢有丝毫停留,还有些虔诚的教徒,听闻小教皇遇刺,竟是热血上头,往高台上挤去,纷纷高呼着:“保护小教皇!” 而就在此时,在不同方位的围观者之中,突然冒出不少壮勇,他们纷纷手握着提前藏匿起来的朴刀,刀柄上皆是统一地刻着一个“甘”字,大刀挥舞,将试图涌上高台的狂热教徒砍到在地,这群不明身份之人高声疾呼着:“杀小教皇!夺回渝州!” 这下就连台下,也同样是乱作一团。 早在马羽往高台而去时,艾杰夫就已经悄悄然摸到了高台边上,准备随时给马羽接应,高台生乱,而守在台阶边上的另一些侍卫回撤的第一时间,他亦是迅速冲上高台。 怎么回事?马羽进击失败了?艾杰夫并未留意到萧阳身上的锁子软甲,也顾不上心中疑惑,下意识就张开双臂,试图擒抱逃出的萧阳。可萧阳此人身形灵活的模样亦形似一只狐狸,他只是微微躬身,就从艾杰夫腰间溜了过去,冲下高台。 艾杰夫有心欲追,眼角余光却瞥见马羽满脸痛苦地捂住左臂,鲜血从他的指缝间溢出,又顺着指尖洒落一地,马羽受伤了! 艾杰夫大惊失色,又见一众凶神恶煞的侍卫杀向马羽,那还顾得上萧阳,迅速拔刀杀开血路,接应马羽而去。 台下也有萧阳带来的精兵驻守,听到台上的动静纷纷赶来相助。 正想接应着萧阳冲杀回高台之上,保护小教皇,却见萧阳一个翻身上马,忙不迭地催促道:“快走快走,赶回将军驻地,晚了可就走不掉了。” 他自己放着小教皇不管,这突然而来的进击,分明就是冲着自己来的。萧阳愈发惊骇,心底发寒,那里还顾得上家父给他保护小教皇的任务,扭头拍马就跑。 此时此刻,其余精兵即便有保护小教皇之心,却也不敢忤逆萧阳之命,只得护卫着萧阳,迅速撤走。 马羽眼见着萧阳骑马迅速遁逃,心中又急又气,有心想要杀开重围,继续追击萧阳,可如今他左臂受伤,战斗能力大打折扣,一时间竟是无法突破包围,只得与增援而来的艾杰夫背靠着背,抵御着侍卫们的进攻。 他二人在明,时不时留意是否暗藏如同鬼魅般的狙击手,两人彼此配合倒也算默契,只是高台下仍有不少狂热的信徒冲上台来,与侍卫相汇,继续冲击着马羽二人的防御,纵然二人竭尽全力,一时间面对茫茫多的信徒,却始终只得被动防守。 高台上的阶梯空间狭小而逼仄,他们本就无法完全施展开来,若是拖得久了,只怕是难逃一劫! 马羽终于是从目睹萧阳逃走的悲愤之中冷静下来,他迅速环视一圈,观察局势,听到信徒后方似有其他增援,混杂着口号:“杀教皇,夺渝州!” 马羽心头一动,视线穿过重重包围,落在一群壮勇身上。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当头的壮勇抢先一步登上高台。 他打定了主意,迅速朝身后的壮勇们道:“助我一臂之力!” 马羽扭头顺着他们的目光望去,当即也明白当头壮勇打的什么主意。 只见后上的壮勇们点点头,一声大喝,举刀横批,将身前的敌人逼退,接着他们一把抓住当头壮勇的衣襟,腰身齐齐发力,当头壮勇亦同时提气轻身,任由壮勇们凭着众臂之力,将自己提起,从一众侍卫、信徒的头上朝着小教皇抛了过去。 “不好!保护小教皇!”侍卫、信徒们见状先是呆滞住,等反应过来猜测当头壮勇意欲何为,脸上却齐齐变了色,高举着手中利器试图将当头壮勇拦下,可当头壮勇的身形却轻巧地在半空中划出弧线,仿佛在平地上一般精准地避开重重阻碍,居高而下朝着小教皇杀去。 直到此刻,小教皇方才回过神来,看着当头壮勇的身形直扑向自己,他被吓破了胆,脸色惨白地想要躲避,奈何双腿却是绵软无力,只得绝望地看着当头壮勇如同神兵天降一般将匕首刺进自己胸膛! 剧痛来得快,去得也快,小教皇眼前一黑,倒在血泊之中没了生息。先前还豪气干云、前呼后拥的他,此时就已经变成了一具余温尚存的尸体,以前那信徒影从、一呼百应、在渝州城中一家独大,无人敢有怨言的辉煌时刻,如今也仿佛是黄粱一梦。 “小教皇死了!”众侍卫、信徒先是惊骇呆愣,接着哀声痛呼,他们痛哭流涕地上前,从当头壮勇手中抢过小教皇的尸体,恭恭敬敬地为其整理了遗容,然后也不知是何人带头,他们纷纷举起手中的利器,有些哀莫心死地说道: “小教皇已登上天上神国,摆脱了世间之悲痛疾苦,我等自当追随他而去!” 紧接着,这一群狂热的信徒们竟是在马羽不解的眼神注视下,横刀自刎于当场,真的追随小教皇而去了,高台上血雾升腾,场面惨烈如同炼狱! 疑似增援的另一众壮勇刚登上高台,还没来得及出击,这些狂热信徒却已死了十之八九,马羽和艾杰夫下意识地相互对视一眼,都能在彼此的眼中看出惶怖、惊疑的情绪来。 可那些刀柄上刻着“甘”字的壮勇们却早已是见惯不惯,其中一个看似领头之人将长匕首负在身后走出队列,行至马羽二人身前,此人粗壮身材、双目炯炯有神,见二人皆是因狂热信徒们自刎的一幕感到惊讶,他摇摇头沉声道: “这些人都是被小教皇洗脑的信徒,将小教皇视为心中至高无上之神,如今心目中的神袛倒塌,他们自觉生命已无了意义,会追随小教皇而去,亦不足为奇。” 见听闻此言后,二人的目光投到自己身上,此人当即拱了拱手:“我乃学士国后人,赵王义军、赵王麾下将领甘瑞,见过二位少仕!” 马羽二人尚未反应过来,艾杰夫指着地上信徒的尸首,目光失神地喃喃问道:“一人死而百人从,如此惊骇之景,为何竟说‘不足为奇’?” 甘瑞闻言摇头叹气道:“二位兴许少有接触萨神教之信徒,不知此等信徒之狂热!且小教皇此人深读萨神教之经书,善于说经讲义,又素有江湖习气,能收拢人心,甚得信徒之信重,会有信徒愿意为之而死,实不出意料。” 马羽沉默不语,他先前有与小教皇正面接触,虽没有感受到他“善于说经讲义”,但“素有江湖习气”却是所言非虚,且早在高岗城赶集时,他就曾见过街上信徒之人,亦见识到他们为了信仰能做出何等荒唐之事,因此见到狂热信徒们自刎之时,虽心中震撼,但也并不意外。 而艾杰夫不同,他父亲艾仕成昔日在夷陵称王时,将城中萨神教信徒尽数驱逐,他甚少与信徒接触,会有惊讶,亦能理解。 交谈两句,艾杰夫方从震惊之中回过神来,先是含糊地说出自己二人亦是从东边而来的义军,接着他想起甘瑞的自我介绍,有些惊讶地问:“你是赵王麾下将领?奇怪也,赵王现驻兵于鄂县,与渝州城相距近千里,你为何会出现于此?又为何有刺杀小教皇之念?” 甘瑞闻言郎笑道:“成王夺下天佑城,天下义军士气为之一振,赵王亦有借势夺回蕲水之念,然而军中乏粮,难以为战,我便奉赵王之令,西进渝州为赵王征粮!然而渝州百姓深受萨神教荼毒,民不聊生,我于心不忍,便欲杀小教皇而后快!解民倒悬!” 成王便是艾杰夫之父艾仕成,甘瑞此言让艾杰夫也颇感自豪,惜乎现在他乔装易容不能暴露身份,不然还能谦虚几句,如今他只能装作并未听到一般,又问:“大江以北尽是朝廷军队,尔等莫非是从南面绕行于此?” 甘瑞再笑:“幸赖成王,夺下天佑城后打通了西进之路,因而我等借道天佑城,寻朝廷军力薄弱之处渡河!” 这倒是和马羽二人的想法不谋而合,艾杰夫恍然,还想再问,却听甘瑞对马羽道: “这位少仕受伤不轻,若是不及时救治,恐会留下病根,不如随我去军中驻地养伤?我军中有一行医,医术了得,定能及时治愈你的伤势!” 第二十八章 渝州巧遇师父爱女 一众狂热信徒如此轻生自刎,看见这种情形实属是令人匪夷所思,痛心疾首。 马羽几乎忘了手臂上的伤势,而艾杰夫看到马羽因失血而略显苍白的脸,至口不再发问,免得耽误马羽治疗的时间。 马羽知道尚有任务在身,本想拒绝甘瑞的好意,实则上比起以往受过的伤,马羽手臂上的伤势并不算有多严重,敷上临行前随身携带的药粉,也就足够了。 但是艾杰夫觉得今次的创伤很明显,他的左臂至今仍是青紫一片,若然提不起力道更让艾杰夫有些担忧,不如找个地方看看马羽伤势,暂且休养几天,如此带着伤痛,冒然北进可是十分冒险的!况且,眼前此人既是义军,那便算得上同路人,双方并无利益冲突,料来也无需担心其会对二人不利。 思量至此,艾杰夫拒绝的话在嘴里转了一圈,又咽了回去,只是轻笑道:“恭谨不如从命,那只好打扰了。” 甘瑞闻言欣喜,他倾心于马羽、艾杰夫二人之胆气雄壮、武功高强,有意想要与之相识,若是还能再招揽二人于自己麾下,那便是最好不过。 存了这等心思,甘瑞的态度便显得十分热情,他和手下们将马羽二人如弟兄般迎入渝州城外的营寨,又亲自在前为二人引路直奔军营医帐中去。 这倒是让马羽有些歉意,疑惑问道:“先前听闻将军有意在刺杀小教皇之后夺取渝州城,将军为何不去城外督战?” 马羽心道,当初艾仕成夺取高岗城,艾仕成和艾杰夫都是一马当先,冲杀在最前端,莫非这甘瑞是临战而怯,只敢让手下去冲锋陷阵,自己躲在阵后之人? 却见甘瑞闻言轻摇了摇头道: “二位有所不知,渝州城内并无重兵把守,只有少许城中官员,一直以来都是由小教皇越俎代庖,在其信徒的助势之下把持着城中大小诸事,也更助长其嚣张气焰,终日收敛财货,打压非萨神教的百姓,城中百姓生不如死!而如今小教皇已死,算是除其首恶,城中附庸于其的信徒们,要么亦是自刎随他而去,要么就北逃至其他城镇,夺下此城已是无任何阻力。” 马羽、艾杰夫闻言哑然,相互对视一眼,只觉得心中略有些憋屈。 甘瑞夺下渝州城可真是没见太多的兵戎相刃,十死九生的拼杀也就罢了,连首恶小教皇死于他手下都可谓是不费吹灰之力,如入履平地。 二人回想起当初他们攻克高岗城时,不仅要绞尽脑汁想出里应外合之计,更是要冒着生命危险刺杀兀顿、辛巴虎,只要当时稍有一步行差踏错,就恐怕有性命危险。而甘瑞却是不费一兵一卒就将渝州城取入囊中,真是羡煞旁人。 二人心中一番话不知从何说起,只得相顾无言。 来到一处营帐前,甘瑞掀起帐门大步走入医账内,同时朗声道:“樱宁!樱宁!” “甘叔叔,怎么了?” 帐中灯火通明,有一股淡淡的草药味,一个曼妙的身影端坐在桌前,正专心致志地掏弄着手上一些说不上名字的药材,听到甘瑞的话,女子先是小心翼翼地将桌上的药材收拾好,方才转过身来,向帐门边的三人投来一道问询的目光。 甘瑞笑着将马羽二人引荐给女子:“这位是云飞,这位是范夫奇,刚好得二位少仕相助,制造混乱,我们才能有机会下手击杀小教皇!” “如今小教皇已被击杀身亡!然而这少仕却遭到狂徒的反击,受了伤,你看看能否为这位少仕治疗一下?” 甘瑞又转头看看马羽二人:“惜逢樱伯仁老医师外出,其助手樱宁则暂且留在营中,她如今已师从其出,医术了得,我军中兵将能征战沙场而少有折损,悉赖樱宁也有一大功劳!” “甘叔叔,别取笑我。” 艾杰夫粗略地看了樱宁一眼,只见她与寻常女子一头长发或盘成髻辫不同的,她留着一头堪堪及肩的利落短发,头上干干净净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面容清秀、明眸皓齿,眉眼之间带着几分从容淡定,一袭合身的长裙飘飘,衬出了十分的身材。便忍不住心中称赞,好一个秀丽清雅的貌美女子。 如此清雅的姑娘可不多见,若是换作他人,此刻只怕是早已啧啧有声、盯着这姑娘看个不停,但艾杰夫不同,他虽也轻脱,但也知礼,只是略略看了一眼,便挪开了目光,朝眼前名为樱宁的姑娘拱手道:“吾弟之伤势,就拜托樱宁姑娘了。” 身边的马羽却很是安静,自从进入医帐中以来,还未曾听他说过一个字,艾杰夫不禁有些疑惑,却见马羽满脸错愕、直勾勾地盯着眼前的樱宁姑娘,挪不开目光,艾杰夫心中好奇,马羽也并非是如此不知礼的庸人,今个儿是怎么了? 他有心想提醒马羽一下,却见樱宁姑娘从椅子上站起,淡定移步,缓缓走到二人面前,步履间干净利落,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 她先是朝艾杰夫客气地回了一礼,接着看看马羽手臂上仍在渗血的伤口,轻声道:“能否让我看看你的伤口。” 当樱宁站起身来时,只见她亦是不同于其他娇小可爱的女子,身量竟是出奇的均匀,亭亭玉立,站在马羽面前,竟是只比马羽略矮一些而已。 艾杰夫亦是忍不住心中惊叹,见马羽依旧是呆呆的模样,连樱宁问话也没有任何回应,他只得无奈地轻推了马羽一把:“愣着作甚?樱宁姑娘向你问话呢!” 他心中奇怪,他与马羽这些日子的相处,知道马羽并非是垂涎美女的好色之徒,只是也不知到马羽今次是犯了什么浑,怎么就盯着樱宁姑娘看个不停,像个傻子呆着一般,也就是樱宁姑娘脾气好,若是个泼辣的女子,马羽只怕是早已被赶出营帐外了。 莫非马羽兄弟这是对樱宁姑娘一见钟情? 只是艾杰夫不知道的是,马羽是如此呆愣的表情,如同遇见失散多年的亲人,天底下竟会有如此巧合? 被艾杰夫一推,马羽这才回过神来,他一连“啊啊”几声,知道自己的表情实在有些唐突,但也顾不上解释,忙将左臂伤口递到樱宁身前,剧烈的动作牵动了伤口,疼得马羽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这手忙脚乱的表现让艾杰夫忍俊不禁,伸手扶额无言以对,素来沉稳持重、武艺高强的马羽兄弟,怎么在樱宁姑娘面前却活像个不通世事的傻子? 可樱宁却是面无异色,甚至连眼神都未出现过变化,不喜也不悲,仿佛马羽究竟是何言行举止,都与她无关一般,淡然得仿佛看透一切的世外人。 她动作轻柔地拆开裹在伤口上止血的伤布,微微蹙眉、小心翼翼地观察一阵,接着神色恢复如常,轻声道: “只是寻常刀伤,割断了肌肉,略微伤及骨头,不过骨伤并无大碍,无需治疗亦能自愈。肌肉伤势稍复杂些,不过缝合、药敷,亦能治愈,万幸的是并未伤及手筋。” 轻柔的风从她口中流转而出,挥洒在马羽的伤口之上,使得他整个左臂都一阵轻痒,仿佛痛楚都消退了一般,马羽不自觉地又是一阵精神恍惚。 见马羽呆呆愣愣地不回话,艾杰夫只好无奈地再度接过话头:“我兄弟二人尚有要务在身,不便在此逗留太久,敢问樱宁姑娘,缝合或是药敷,哪种疗法,见效快些?” 樱宁轻柔地将马羽的手臂放下,转身一边毫不拖泥带水地向着堆满药材的桌子走去,一边道:“既然想愈合得快些,那就缝合、药敷同步治疗!不过伤口愈合是无法一蹴而就的,没有七八天,恐怕是难以好得利索!依我之见,还是等伤势好一些再去考虑你们的‘要务’,否则他的手臂难使得上力,恐怕只会成为尔等行事之际的累赘。” 七八天?这时间可不短,也不知是否会耽搁任务,但樱宁言之有理,艾杰夫思考片刻,有了决断,也懒得再去看呆愣的马羽,直接地替他做了决定:“那就拜托樱宁姑娘为吾弟治疗罢!” 樱宁轻点螓首,艾杰夫当即一把拉过马羽,将其按坐在椅子上。 此时,一直作陪的甘瑞见此情形知道无需过多置喙,便笑着朝艾杰夫二人拱了拱手道:“我尚有琐事在身,就不陪二位了,我已吩咐手下在营中为二位准备了营帐,养伤的这段时日,二位就屈尊住我营中?” 他虽有意多与二人套套近乎,可正如马羽所说,夺下渝州城一事虽不困难,但仍是有许多琐事需要他做决断的,实在是脱不出身。而艾杰夫二人本就不是娇生惯养之辈,居住在营中对他二人而言再熟悉不过,可不觉得是什么屈尊,忙向甘瑞拱手道谢。 甘瑞只是轻笑着留下一句:“你我同为义军,为了天下百姓苍生而战,不必过多客气。” 说罢,便匆匆离去。 这边樱宁已准备好为马羽医治,见两方都已客套完毕,也不拖沓,先用清水轻轻洗去马羽手臂上的污垢与血迹,接着拿出一枚穿着丝线的细骨针,看向马羽轻声道: “缝合伤口会有些痛楚,你且稍忍片刻。” 骨针刺入肉中的痛楚确实让马羽心头一颤,他虽性子沉稳,但却仍是好胜的年龄,不愿在樱宁面前展现出自己软弱的一面,便只是在艾杰夫有些好笑的注视下,面无表情地强忍着,一声不吭。 好在樱宁确实是医术精湛,三两下就已缝合完毕,马羽低头看去,只见伤口缝合得齐整,每一个针眼间的距离都仿佛用尺子量过一般精准,看上去就有一种整齐划一的美感。 樱宁又拿出一种不知名的药粉,细细倾倒在伤口之上,顿时一种清凉之感从伤口处蔓延至全身,让面色苍白的马羽也是精神为之一振,这下可就不再是错觉了,他确实能感受到伤口的痛感消退了不少。 接着佃云掏出一条干净整洁的伤布,将敷了药粉的伤口给仔细地包扎了起来。 也不知为何,樱宁突然间双目紧盯着马羽的面容,久久未挪开视线,直到将马羽看得有些心里发毛,她才低垂下眼眸,轻声叮嘱两句: “切记伤口不可碰水,每隔两日来此更换伤药。” 马羽闻言,有些木讷地点了点头,本想说些什么,可一看到樱宁那不喜不悲的双眸,他只觉得没来由地心底发憷,只含糊地应了两声,转身扯着满脸看戏模样的艾杰夫,逃跑似的夺门而出。 “想不到此行北上,吾弟竟是有情窦初开之时,我看樱宁姑娘才貌兼备,确实能为你之良配,要不为兄替你找樱宁姑娘说说媒?”回到甘瑞为二人安排的营帐,见马羽仍是有些神思不属的模样,艾杰夫忍俊不禁地调笑两句。 情窦初开?马羽闻言先是一愣,脑海中情不自禁又划过曼尧的身影,他有些恼羞成怒似的说道: “艾兄切勿要胡言乱语!别干扰人家姑娘,我之所以言行非常,可不是因为什么情窦初开,而是事出有因!” 事出有因?艾杰夫见马羽的表情不似作伪,终是收起调笑的表情,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疑惑。 马羽轻叹一声,在帐门边上四下里观望一会,见营中兵将们都已前往渝州城参与夺城后的诸多琐碎事宜,周围并无他人,于是乎他拉好帐门,低声说: “她很像我之前要找的一个人,年龄相仿。” 只见帐中一处阴影一阵蠕动,紧接着满面红光的樱宁从营外走出,马羽才下意识压低着声音,一脸肃然地向艾杰夫确认到:“此女子,有可能便是吾师之女?” 马羽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绝对不会错,师父与女儿失散之前,我曾经常听闻她的过去,如今容貌上虽比年幼时要成熟美丽,但定然是同一人不会有错!” 得到心中肯定的答案,马羽长叹一声,与艾杰夫相互对视一眼,彼此心中都有些唏嘘和感叹,天底下真有如此巧合之事! “不错,这位名为樱宁,在甘瑞麾下任职医夫的姑娘,应是文刚师父失散多年的女儿,文刚师父搜寻她多年而不得,没想到如今北上一趟,却是与她在此相遇了。想当初刚上高岗山之时,就曾假借为文刚师父寻女的借口,骗过左超,下山去寻机行刺拓跋戍。” 马羽心中一直咕噜念道。 “既然寻得文刚女儿之踪迹,我可否告知你师父,也便于其与文刚大人早日相认?”艾杰夫喃喃道,向马羽征求意见。 马羽闻言,却是笑容一敛,接着在错愕的目光中摇了摇头:“依我所见,不可告知于她。” “这是为何?” 马羽伸手指了指自己的面容,低声道:“我等此行肩负重任,非是以真实面目示人,骤然将此消息告知于她,一来不知是否会走漏风声,二来樱宁小姐也不会轻信与我等,三来,即便樱宁姑娘信任与我等,但文刚师父今在高岗山,在寇达的监视之下,冒然将文刚大人的行踪告知于她,无异于将樱宁姑娘置身于危险之中,想必文刚师父不会乐意见到此番场面的。” 想当初,马羽借口要为文刚寻女而逃下高岗山,后来反省自身,知道这是为文刚寻女之心切切。因此如今骤然偶遇文刚女儿,他即便再如何为文刚师父高兴,却为久经世事而显得超出年纪的樱宁感到心疼,却也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从理性的角度思考,因而肯定了自己的决定。 艾杰夫低着头细细思索一番,觉得马羽此言有理,如今高岗山那边可是个火坑,告知文刚所在,无异于将其往火坑里推,文刚纵然是寻女心切,也不会想连累女儿和自己一般成为寇达的眼中虎铒。 反正他已知道文刚女儿所在,且是甘瑞义军中的医夫,稍为安全,那是否要让他们父女相认,还是等马羽完成此次任务回归高岗山之后,再禀告文刚师父,由他自己定夺! 艾杰夫赞同马羽的决定之后,只觉得浑身一松。 而马羽复想起在樱宁姑娘面前时那呆呆愣愣,仿佛看见美女走不动道的浪荡子模样,他又是满脸担忧地看向眼前的艾杰夫:“先前浑浑噩噩,未注意自己的言行,应当不会让樱宁姑娘心生误会? 听得马羽此言,艾杰夫登时嘿然一笑,也不回应他,自顾自地倒头就睡! 而马羽亦是低着头莞尔一笑,转过身望着营外月光没入黑暗之中,只留下马羽坐在帐门前独自思索着。 第二十九章 不知好歹拦截差使 名师其出,樱宁的医术确实令人赞佩,由她亲手调配的伤药功效甚佳,在别人看来要十数天才能有所起色的伤势,竟是在短短几天后便愈复得利索。 这一日,马羽独自来到樱宁医帐内,由她亲手为自己的伤口复查。 只见樱宁微低着头,心无旁骛地为马羽拆除伤口上的缝线,淡然却又貌美的侧颜映入马羽的眼帘,夹杂着医帐间淡淡的药草味,令马羽心旷神怡。 “好了!”恍惚间只听到樱宁清脆的声音响起, 马羽回过神来,低头一看,伤口上的缝线已被清理干净,只留下一道淡淡地瘢痕,他轻轻地活动了一下手臂,并未有任何不适之感,充盈的力量感一如往昔。 “感谢樱宁姑娘,如此伤势竟未留下任何痕迹般,悉赖樱宁姑娘之功!”马羽由衷地感激道,樱宁闻言却并未有任何自矜的模样,只是淡淡地笑了笑,一双清澈的眼睛如同秋天的水映现着马羽的脸庞,看得马羽心神流散颇有些荡漾。 马羽嘴巴粗钝,感谢之余,面对尊师之女他既觉得亲切,而又有些紧张,实在是不知该说些什么?他只好站起身来,深深地看了樱宁一眼,将她的容貌刻记在心中,正欲告辞: “此等大恩,不得不报,只是我兄弟二人尚有要务在身,已在此处耽搁了数日,如今幸赖樱宁姑娘之功,让我伤势全然愈复,现在也是时候该起程了!来日了却身上诸事,我定会亲自回来拜访,以示报答!” 樱宁轻摇了摇头,丹唇微启:“行医治病,乃是我之本分,能治好伤势亦是我之所愿,并非是为了回报。” 马羽闻言挠了挠脑袋,低声道:“樱宁姑娘医者仁心,实是我唐突了,请莫怪!” 只见樱宁只是微笑着未有回话,马羽便要起身离去,却突然听到樱宁似有试探性的话,又仿佛十分肯定地压低声音向他问道: “你……此番面容,并非是你的真实之样?” 马羽闻言先是一愣,继而大惊失色,他快步走到帐门边四下观望,只见四周并无他人,方才拉紧帐门,满脸不可思议地看看神色如常的樱宁,装糊涂似的道: “樱宁姑娘此言何意?” 可樱宁却是立起身来走到马羽身前,挑了挑英气十足的剑眉,目光灼灼地盯着马羽的脸庞:“医夫乃是我之本职,望闻问切乃是医夫本分!你的面容虽惟妙惟肖,足以瞒天过海,然而又怎能逃得过我的眼睛?” 距离之近,马羽甚至能感受到她呼气如兰,使他的心跳不自觉地加速起来。 马羽抿嘴不语,不承认却也无法否认。 而樱宁却已是心中笃定。只见她嘴角微微翘起,表情有些俏皮,先前淡然如水的她,此时的语气显然有些雀跃,似乎还带了小得意。 现在的她,相比初见时少了些久经世事的淡漠,多了些本该属于她这个年龄的青春活力,马羽觉得现在的她,才是个活生生的人,而非那个仿佛看透世间百态的沧桑人。 而说完此言,见马羽神情有些不自在,她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与马羽间的距离有些太过相近,马羽身上淡淡的、又不令人反感的体味直入鼻腔,她难得的脸颊微红,轻咳一声后腿几步拉开距离,努力使自己看起来与先前并无二样,语气淡然地道: “我虽不知你们二人有何要务,但需要易容伪装,定是危机重重,请放心!我相信你们事出必有因,你我同为义军,按理应当守望相助,惜乎我只是身为一个医夫,却没有什么能帮到你们,这些伤药,你便带在身上,以备不时之需!” 马羽深深地舒了口气,虽未松口说出自己易容的是伪,但还是伸手接过樱宁手中的药瓶,而瓶子上面清晰绣着的字迹标注了药物使用方法,樱宁也细细地将其告知马羽,接着站在帐门边上,看着马羽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马羽的伤势已无大碍,他与艾杰夫当即辞别甘瑞,离营北去,而甘瑞虽因未能招揽其二人甚觉可惜,却也没办法,只得放任其离去。 一路沿着大江北上而转为东进,日夜兼程,终于是在十天之后,进入开州与大宁府之间的郊野,这是寇达任命拓跋戍为征西将军,萧琸为讨逆将军的驻军势力范围,也是此次寇达麾下将领迎战义军主部的战线地带。 期间来到附近一间两层阁的小酒楼,装潢并不算奢华,只能勉强看得上眼。然而是位居于要道之侧,又非驿站那般仅供官员使用,无论是官商或乡民都可在此歇脚。因此生意还算不错,酒楼两层内都满满当当地坐着不少客人,几个店小二脚更是不沾地在其间奔波。 赶了几天路,风尘仆仆的马羽、艾杰夫二人走进酒楼,见只有门边一处僻静之地未被其他客人占据,便走了过去在桌边坐下,朝店小二招呼一声:“小二,快些拿些酒食来,我等尚有路途要赶,经不起耽搁!” 这些日子天天吃干粮,二人只觉得嘴巴里都快长草了,声音里的疲惫难以遮掩,马羽和艾杰夫各自解下身上的披衣,随手挂在木桌上,正想彼此商议下一步该如何行动,却久久未听到小二的回话。 马羽二人奇怪地朝着堂中望去,当他们在这张桌子边坐下时,满堂客人和店小二的交谈声都为之一滞,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二人? 见到马羽二人的目光投来,众人竟是纷纷地当即挪开了目光,上一秒还寂静无声的酒馆大堂,瞬间又恢复了此前吵吵嚷嚷的场面。 这是什么回事?二人面面相觑,满心不解却无从问起。 正要上前招呼的店小二心里却是不停地叫苦不迭:“这俩是哪来的外乡人?怎么占了这位置?若是那位爷来了,我该如何去交代?” 他有心想要马羽二人更换去其他位置,甚至宁愿不招待马羽二人,也得把这位置给腾空出来,不然以那位爷的蛮横程度,可非得把这店给拆了不可。 然而,他接待过的客人多了,自认为也有一点识人能力,当看到面前二人皆是身强体壮远,且暗藏一身亡命之徒的气息,他这心底直发憷,知道这二人也是非常人,是自己所不能招惹的,因此他竟是兴不起半点让马羽二人更换位置的想法,只得当做视而,那位爷要是怪罪,就怪罪这马羽两人不开眼! 店小二收敛起心情,脸上挂着千篇一律的笑容,避口对马羽二人提出更换位置的事情,反倒是好酒好肉抬了上来。 马羽二人虽然心中奇怪,但一时也没有头绪,只得暂且先将此事抛诸脑后,大快朵颐了起来。 吃到一半之时,突然见到这店小二一路小跑着迎出了门外,一连串熟练的恭维声从门外传来: “欸!这位爷,我盼星星盼月亮终于是把您给盼来嘞!快请里边坐!今个儿又是给哪位大人物安排差使去呐?” 话音落下,又是一道略显粗犷的声音响起:“可别提了,还不是拓跋戍那老小子,整天神神叨叨疑神疑鬼的,他说我家将军当年故意放风透露了消息,让刺客有机会行刺于他。我家将军这都让我传了多少话给那拓跋戍了,那老小子可真是不知好歹,让我今日非过去一趟,也不知要在他那受多少气!真是想想就烦得慌!” 接着便没听到店小二的声音,也不知是他压低了声音,还是压根就不敢在这位将军之事上多加置喙。 这话一入耳,先前尚且狼吞虎咽的马羽二人,吃饭的动作瞬间就停了下来,彼此对视一眼,虽然那声音隐密,却被马羽,艾杰夫这样慧眼独具的人看出了端倪。 马羽装作不经意地朝门外投去目光,便见到一人在店小二的陪同之下走进酒馆大门,嘴里还胡咧咧地说道:“赶紧把你家那好酒给爷拿上来,喝了酒再去受气,这气啊都能更顺些!” 马羽略瞥了此人几眼,见此人无论是身材样貌,都不过是寻常人的模样,并没有什么出奇之处,但他高起挺拨的胸膛和晃晃荡荡的步伐,却总给人一种嚣张蛮横的感觉。 在他看向此人的同时,他也一眼就看到了坐在熟道角落里的马羽、艾杰夫二人,他当即勃然变色,一把抓住店小二的衣襟道:“你个浑狗!可是没把爷的话当回事!也可曾说过,这位置只有俺能坐,你竟敢把爷的位座置给其他人,可是在找死?” 听到此话,马羽和艾杰夫都是恍然,终于知道了先前满店的客人那看戏般的神情究竟是为何而来。 那店小二吓得浑身直打颤,哆哆嗦嗦地带着一嘴哭腔道:“爷!真不是小的找死,小的也想劝他们换个位置来着,只是……只是他二人长得凶神恶煞,还可能暗藏有刀,小的实在是没那个胆量去招惹他们啊!” 凶神恶煞?马羽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脸上的易容,只觉得可笑,葛温为了让二人看起来不引人注目,可是在他们的容貌上下了大功夫,才会变得这副毫不起眼的模样,丢到人群中都不一定能找得出来,怎么就凶神恶煞了? 这下子看似胆小如鼠,却也是个奸猾之人啊!这泼脏水的能力可真是让人惊叹! 而那人听到此言,先是看了一眼马羽,艾杰夫二人淡定而坐,对他的训话不屑一顾,反而是愈发恼怒地将腰间的佩刀抽出半截,怒道: “怎么?他们有刀,莫非爷没有?你怕他们的狗凶,难道不怕爷的势头?” 店小二哪里敢应,只是冷汗浃背、呐呐说不出话来,那人又是啐了他一口,随手将他丢到一边,接着怒容满面地走到马羽二人的桌前,一把抽出佩刀砍到桌案上,瞪着双眼直视二人道: “你们俩是哪来的外乡人?莫非不知道爷是何许人也?敢占爷的位置,你俩真是好大的狗胆!” 见他一个送信的官差,说话做事蛮横居然像个螃蟹一样,马羽只觉得好笑,理都懒得理他,倒是艾杰夫站起身来,面对此人的拔刀威胁,面色也没有丝毫变化,只是淡淡地拱手问道: “我等确实不知你是何许人也?可否告知一二?” 此人当即又把佩刀从桌上拔起,架在马羽的大腿上,咧着嘴角道:“听好了!爷乃是镇南王麾下讨逆将军的差使,将军有何重要差事皆是经由爷之手发号,将军信爱于我,屡屡重金赏赐,爷的威名在这十里八乡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你们俩最好从今天起长双眼睛,否则爷就是把你俩宰了,将军也不会说个不字!这张桌子从来只有爷能做,你俩最好收拾东西给爷滚!否则就别怪爷不客气!” 酒馆里众人齐刷刷地看着此人大发淫威,有胆怯者闻声色变,但更多的人都是一副看热闹的神情,不少好事之人甚至以眼前此景当作下酒菜,心里还咕哝着让他们快些打起来,最好能给那蛮横之人一点颜色看看。 那人在这十里八乡确实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但更多的都是些骂名,乡里人提起他向来都没什么好脸色,但奈何他确实是讨逆将军萧琸的差使,专门为将军安排差事,因此虽然乡里人都对其狐假虎威的作态颇为不屑,但也真没几个人敢招惹他,因此当见到马羽、艾杰夫二人虎背熊腰,看起来英武不凡时,人们都希望马羽二人能替乡人们好好教训那小子一顿! 然而,出乎众人意料的是,当那人一通嚣张的说辞之后,马羽二人竟是一点都不动怒,只见两人对视一眼,真就如那人所说,灰溜溜地收拾起各种细软,连桌上的酒食都没吃完,直接转身迈出酒馆大门走远了。 呸!两个胆小如鼠的家伙,都被人欺负到头上了,连反抗都不敢,真是耻辱! 众人见状先是一愕,随即心里骂开了花,纷纷暗下唠叨起来,一幅义愤填膺的模样。 那差使越发地嚣张了,他张狂地笑着,直接把佩刀扎在木桌上,在酒馆里环视一周,见无人敢直视于他,他又是一阵哈哈大笑,对着店小二喊道:“今儿个是真高兴!好酒好菜赶紧上来!” 在店小二的殷勤伺候下,差使一顿酒食从皓日当空,吃到了日落西山,店里的客人换了一茬又一茬,见他佩刀扎在木桌上的古怪场面,皆是疑惑,又听店小二添油加醋地一通吹嘘之后,感受着众人看向自己那越发畏惧的目光,差使只觉得自己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他为何舍弃驿站不去,偏偏要来这民间酒馆呢?还不是因为驿站的那些官员知道他的底细,从来不会给他好脸色看,而这酒馆里的乡间野民可就不一样了,乡民们可不知道他的官职是大是小,只知道他是为将军办事,那就足够让乡民们畏惧了。 差使打着酒嗝,摸了摸身上的物件,然后翻身上马,在众人畏惧的目光中驾马继续上路,向东朝着拓跋戍的驻地而去。 按原计划他此时应当已经抵达目的地,不过又非紧急要事,耽搁半日也不是事,今天夜里连夜赶去,明天一早将萧府的口谕和信函交给拓跋戍就足够了!现在差使的心情大好,连带着那总让他尝苦头的拓跋戍,都不显得那么的面目可憎了。 座下马匹恣游在乡道上,差使坐在马鞍上,酒劲涌上脑门,让他有些昏昏沉沉。 正迷糊间,突然感觉座下马匹突然降下速度,鼻子里吭哧作响,似乎有些不安,差使回过神来,顺着马首往前方道上望去,远远地借着霞光,看到两道人影定定地站在路中央,恰好将他的前路给堵得严严实实。 什么人竟敢拦路?差使一惊,酒意消散不少,定睛一瞧,前方这两人,岂不正是先前在酒馆里占了自己位置的两个外乡人? 想起他二人被自己那般羞辱,依旧是忍气吞声的模样,差使只当其二人是懦弱之辈,当即勒停马匹,抽刀在手,遥指着二人怒斥道: “好狗不挡道!爷让你二人长点眼睛,莫非把爷的话当做是耳旁风?赶紧滚开!否则让你二人知道知道,爷这铁蹄究竟是何滋味!” 二人之中一人依旧是一脸无所谓的笑,这笑容总让差使觉得有些被嘲弄的意味,心头的无名之火愈发熊熊燃烧。 而另一人,却是踏出两步,身形暴露在绚丽的霞光之下,只见他脸上挂着一道洒脱的微笑,还远远地朝差使拱了拱手,语气颇为客气道: “实不相瞒,我等在此恭候多时,实在是有一不情之请,若是你能答应,我等立即退开,绝不挡道!” 还敢讲条件?谁给这两人的胆子?差使愈发恼怒,他有心想要给这两人一点教训,但因着事在身,实在不想在此耽搁,而且现在在乡野之中,四下里除了他们三个,连个活人都没有,就算自己大发神威,也没有用,还不如省点力气呢! 于是他皱眉问道:“是何不情之请?说来听听!” 却见马羽脸上的笑容顿时一敛,双眼之中精芒毕露,身影声音低沉道:“你身上要送的那份信函,不知能否让我俩拜读一二?” 第三十章 假扮差使独闯山寨 借信函一看? 差使闻言先是一愣,接着勃然大怒! 萧琸将军的信函,连经手的差使都不敢随便翻阅,生怕看到什么密秘以招致惹祸上身,这两人那来的胆子?他们的目的应是为信函的秘密而来,万一信函丢掉了,令其走漏了风声,轻则不再受将军重用,重则是泄露军机,按军法处斩,这岂是儿嬉! 他满眼怒火,紧盯着面前二人,咬牙切齿道:“就凭你们两个狗杂碎也配得到信函?我倒是可以让你们睁眼看看我座下铁蹄、看看我手中锋利配刀,你们敢看还是不敢?” 马羽闻言,只是冷眼地摇了摇头,身旁的艾杰夫则是一顿捧腹大笑:“我就说这小小差使太把自己当回事,借用将军府的威势惯了认事不看自己斤两!” 这全然不把差使放在眼内,正正地刺中了差使心中的痛点,气得他脸上青一阵红一阵,胸膛里的怒火几乎要将他焚烧殆尽,剧烈的磨牙声即便马羽二人与他相隔老远也能听得清楚。 差使当即懒得再说什么废话,他愤愤地扬起马鞭,催促着座下马匹直直冲着二人奔去,见二人竟是不闪不避,他心中不由地冷笑: “不知天高地厚之人,等惨死在我的铁蹄之下,再去找阎王好好忏悔!” 他压低上身,尽量贴近马匹,试图抵消之后的冲击力,却看见面前二人之中一人不仅不闪躲,反倒是迈开脚步,径直迎着奔马而来。 这小子想干嘛?莫非是失心疯了?难道是想要以一己之力,抗衡铁蹄?这怎么可能?既然这小子想送死,自然是要成全他,差使的上身压得更低,双眼之中全是残忍无情的冷光。 双方相向而行,彼此间的距离只短短两个呼吸间就所剩无几,当飞驰的奔马将迎面撞上马羽的那一刻,却听他一声沉呼,脚步侧点,直接顺着马颈错身而过,接着他一把拉住马匹的缰绳,借力飞起斜上一脚踹在差使的腰侧。 差使那里反应的过来,都不等他有任何举动,他只觉得腰间传来一股巨力,瞬间就将他从马鞍上踹下,伴随着一声渗人的惨叫,横向飞了出去。 马羽则抓住马颈上的鬃毛,顺势翻身坐于马上,连番安抚之后迅速勒住马匹,然后回身望去。 只见马羽那鬼魅般的身形如影随形而至,高飞一脚,就像是蹴鞠一般将差使横飞而来的身体踢得高高而起,而又重重落下,扬起漫天沙尘! 艾杰夫从沙尘中顺势走出,一脚踩在差使的胸膛上让其动弹不得,依旧是一脸洒脱的笑容,轻声道:“现在,可否让我们拜读一下,那信函呢?” 差使浑身的骨头都仿佛被摔碎了一般,除了痛楚再也感受不到任何知觉,他现在还不知道,自己这是踢到铁板了。回想之前在酒馆时,此二人被自己灰溜溜赶走的场面,差使这才明白,人家那是在藏拙呢!这两人方是真正的强者,与自己这狐假虎威之人正好相反! 这两人干净利落的狠辣手段,要说他们身上没有背着几条人命,差使是压根不信。且切身感受着二人那看似和煦的笑容之下,那若有若无地凌冽杀意,差使吓得胆都裂了,满脸惊恐、涕泪横流道: “别!别杀我!我这就把信涵给你们便是!” 他颤颤巍巍地强忍着浑身剧痛,伸手摸进怀里将一封信函递了出来,艾杰夫接过书信,脸上的表情开始变得严肃,甚至没看手中的信函一眼,盯着差使冷笑道: “你此行带话的口谕是什么?” “口谕?什么口谕?”差使身子微微一震。 “别在我们面前装蒜。”艾杰夫脚下用力一压。 “痛,通,通,好汉饶命,我说便是。” “萧将军要我转告拓跋戍副帅,他委托的乱石山上压风寨带来的好消息,查到当年盗取帝国工场黑火的罪犯人员名单,还有黑火的去向下落,以示两家交好的心意。” “得知当年黑火被劫的罪犯人员名单和黑火的下落。”这消息对于拓跋戍无疑是如获珍宝,在旁的马羽也为之一惊。 “可有证据?”艾杰夫追问。 “信函上有详细的内容,我把已知的都全告诉你们了。” 艾杰夫对着马羽相互一笑,仍旧盯着差使冷笑道: “我还需要一样东西,不知道你能否慷慨赠我呢?” “可以可以!只要你们能放我一条生路,无论你要什么,我都能给你!”差使忙不迭应道,下一秒却听到艾杰夫低语:“我想借你的脸一用……” “借脸,这怎么个借法?”差使心生不解,可当他看到艾杰夫的目光瞬间变得冰冷,他顿觉不妙,站起来还想再求饶。 艾杰夫猛然发力精准地向他后颈一击,差事的身体如摇曳掉下的落叶般,骤然倒下在地上。 差使的身体像软鹑一般,晕倒一刻还伸手指着艾杰夫。 接着,艾杰夫往差使嘴巴塞入一东西。差使身体的热息却止不住地从口鼻中涌出,只发出渗人的呼呼声,片刻之后,差使脑袋一歪,昏睡过去。 然后一手牵着马匹一手拖着信差的尸体,转身没入丛林之中。 马羽神色如常地信步用脚往地上翻起尘土,将沿路的迹象掩盖了去,一切又回复至先前的那般模样,仍凭谁从此地经过,只怕都不会想到此地竟曾发生过一场单方面的搏斗! 月明星稀,蝉蛙齐鸣。 艾杰夫倚靠在大树上,借着月光阅读萧琸写给拓跋戍的信函。 而马羽则蹲在一旁,对着差使的身子捣鼓着手中的材料,试图让自己复刻成信差的模样,以便于后续的行动,这便是他们所谓借信差的脸一用的真实含义。 “果如我之所料,信上并非是两家简单的议好之事,内中必有侥傒。”艾杰夫细细看完信函后,向着马羽扬了扬,语气中并无什么遗憾,毕竟信函上的内容,二人早都有所预料。 压风寨得知当年黑火被劫的下落,这消息对于拓跋戍无疑是一份重重的“厚礼”。 “正应如此。”马羽头也不抬,只是淡淡地应道:“如此重要的情报,定是由精兵护送,又怎会让他区区一个差使去送呢?这差使还觉得自己是个重要人物,着实荒谬,他今次服下我的药,恐怕三天后醒来记忆全无,人倒是正常,这德行看来要改改!” 艾杰夫深以为然,他郎笑道:“信中只是列及当年参与盗取黑火的人物名单!当中包括你父亲马跃,但并没提及黑火收藏于何处,我们当务之急就是要赶在其他人前面尽快得到黑火的下落!” “萧琸为了缓和关系,还将其子萧阳遣入拓跋戍驻地,以示自己绝无谋害拓跋戍之心。我等兴许还能在此做些文章!”马羽提及萧阳,脑海中不可避免地划过曼尧的身影,不自觉地有些嗓音低沉。 艾杰夫可不清楚马羽和曼尧之间的种种过往,并未注意到马羽语气的变化,只是略有些兴奋地道: “你我分头行动,若是此计谋能成,拓跋戍与萧琸之间定会产生矛盾,届时不仅寇达的目光无法再专注于文刚大人身上,就连大江南岸的义军主部也能从中获益,你我可一定要集中精神,确保此计万无一失!” 此时,马羽对着差事面部,已为自己去除脸上的伪装,重新换上差使的面容。 马羽跟着葛温学习了一段时间,在易容术上的造诣已然算是可以登堂入室,这副面容做得惟妙惟肖,单看面目的话一时半刻可分不出区别。 虽说马羽的身量要比差使高大得多,但差使毕竟不是压风寨的手下,只怕也不会注意那么多,应当是能够糊弄过去,但艾杰夫仍是有些不放心地叮嘱道: “马羽兄弟,无论计策能否成行,都应当立即脱身,免得深陷危险之围,恐有性命之忧。” 此事非同小可,马羽正值青春年华,又为义军帮助不少,高岗山的长辈非常器重他,可今次任务不想落得个三长两短的下场,他很是慎重地叮嘱马羽。 二人整备妥当,也不再拖沓,当即连夜上路,先是绕过官道一路东进,在天色破晓之时,终于抵达乱石山境内,两人也就此约定了汇合的时间与地点,就此分头行动。 马羽乔装易容成差使的模样,骑着马直抵黑风寨营门外,高声叫开了城门。 正好赶上黑风寨首领在营寨内与众位喽啰议事,马羽在守门喽罗的带领下直奔大寨营之内面见首领。 “敬爱的大当家,你带给萧琸将军的信函已经呈上拓跋戍将军的手里,拓跋戍将军非常高兴,特意要我代为谢过,且顺便传回信函。” “拓跋将军有何信函要回赠于我?”为首的声音从高座上传来,声音虽粗犷,但带些疲惫之色几乎掩饰不住,只因这些天外面战事频繁,山寨中人担心着会有义军随时前来攻击,又要面对地方朝廷军明里暗里的攻击指谪,还得分心去想办法寻找黑火的消息讨好萧府,可谓是各种事情萦绕在心间,让他心力交瘁。 “由于战事军情紧张,拓跋戍将军代为谢过此事之余,更是担心黑火落入他人之手,特来回话,萧琸是他部下,可以直接从首领之中得知黑火下落。” 马羽跪倒在堂上,心里本来稍有些紧张,毕竟他第一次与真正的山贼正面对垒,山贼生性多疑,对素没谋面之人自是疑心重重,且马羽是易容之人,双方面对面,难免会遇上老对手,他也不知山贼能否认得出真伪。 如今见到高座上的大当家竟有些老眼昏花的态势,他心中大定,从怀中小心翼翼地拿出信函,膝行至大当家跟前,双手呈上。 大当家虽然贵为山寨首领,但这个乱世当道能在狭道空隙间生存,更是如同惊弓之鸟般整日步步为营,总觉得有人要试探内情。但毕竟萧琸也曾经写信委托他,寻找当年官船黑火失窃之事的消息,转上拓跋戍将军之事。而跪在面前之人口称是回传信函的差使,虽说他看起来似乎总有些侥傒,但对萧府和拓跋将军头头是道,便打消了怀疑。 他伸手接过信函,见信函上有些淡黄的粉末,他并未在意,只当是信使风尘仆仆赶路,不知何处粘上尘土,随手将其抹去,展信观之。 大当家手持信函,表面上不置可否,但心里也是并未完全相信,甚至有些嗤之以鼻,拓跋戍看似对自己放低姿态,但心里究竟是何想法,却是未可知。 大家都是久经江湖老奸巨猾之人,又岂会容易轻信于他人?他们都不是些良善之辈,表面上和和气气,暗地里捅刀子之事可真屡见不鲜,正如自己现下这般处境,不也应证了这一点? 就算是大当家自己又何尝未曾想过有朝一日,定要帮助铲除其他义军,归安朝廷,成为朝廷手下的功臣,甚至于拥兵自重,自立为王的美梦呢? 他心里自嘲地笑笑,眼前的文字突然有些模糊不清,一开始还以为是自己年老眼花,可当他伸手揉了揉双眼,却诧异地发现自己的眼前居然渐渐地开始天旋地转,胸口发闷得仿佛压了一块重石,呼吸不畅,整个身体如同赤裸着站立在数九隆冬的冰天雪地中一般,通体冰凉。 大当家有些慌张,怎么回事?难道自己精神不够还是中毒了?可平时进食都是自己人,应该不可能会中毒? 大当家的脑海中突然想起先前拿过信函时,那附着在信函上的奇怪粉末,莫非? 他艰难地抬起手掌,果然见到手掌上先前拂去粉末的肌肤上,居然泛起了如同黄金一般诡异的淡黄色泽,他瞳孔猛地一缩,心中大骇:坏了,终究是着了拓跋老贼的毒! 他手下的众喽啰们即便再怎么迟钝,此时也发现了大当家的异样,纷纷围拢上前,关切地问询着,而大当家呼吸困难、几近窒息,脸色憋得通红喉咙里仿佛被浓痰堵塞住了一般,众喽啰费了好大劲方才勉强地分辨出他究竟在说些什么:“信……信上……有毒!” 众喽啰大惊,胆子小的苍白着脸色迅速远离桌案,生怕像大当家那般中了剧毒,而胆子大的喽啰则迅速用腰间的剑挑起那封信函,丢到大帐角落。 另一忠心耿耿的喽啰满脸怒容地走到马羽身旁,一脚将其踹倒,大刀架在他的脖子上怒骂: “大胆鼠辈!竟敢毒害于大当家焉!说!究竟是何人指使你的?” 马羽装出一脸诚惶诚恐的模样,连连告饶: “大……大人明鉴!小的冤枉啊!小的不过区区一介差使,就算借给小的十个胆子,小的也万万不敢毒害于大当家啊!” 他拼命探着脑袋看看首领,突然惊奇道:“小的……小的认得这毒药,这毒小的能解!” 喽啰又骂:“既然能解,还不快快说来!” 一切事情都在往预想的方向发展,马羽心中暗自欣喜,面上仍是诚惶诚恐道:“快,快,你们快去取些泔水来,灌大当家喝下,此毒定能消解!” 泔水能解毒?喽啰压根不信,转头看看堂中另一喽啰道:“快去请大夫来,一定要保密,万不可让他人知晓!” 那人忙跑出大堂外去请大夫,然而大夫匆匆赶到便一顿忙上忙下,急得冷汗淋漓,也不知大当家这究竟中了何毒,只得犹豫着像喽啰们建议道: “不如按那差使所言,看看泔水能否解毒?” 众喽啰一下言紧蹙眉,大当家乃是堂堂山寨之首,还要喝泔水?这成何体统?若是传出去了,还不得被天下人笑掉大牙?可看着大当家的脸色没有任何改善,仿佛随时都要窒息而死,那大夫也别无它法,只得恶狠狠地看着马羽: “此法最好是有效,否则大当家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你今天定是五马分尸。” 说罢,他们归刀入鞘,亲自跑出大帐外,不多时就提了个木桶装着厨房中的泔水折返回来,这些泔水也不知放了多少日子,上面黑的、红的、黄的、绿的混在一起,根本就分不清究竟是些什么?恶臭的气味在大堂中弥散而开,一众喽啰们光是闻着这味道,都觉得恶心想吐,给别提要喝下去! 这种东西只怕连猪都不屑得下嘴,没想到大当家身为山寨之主,今日却是不得不吃! 正要灌入大当家口中时,喽啰们有些犹豫,但如此性命攸关的紧要关头,也只得死马当活马医!他们低声在大当家耳边喃喃一声: “事急从权!还望大当家恕罪!” 接着他横下心撬开大当家紧锁的牙门,在其惊恐的目光中,一股儿灌入其口中。 顿时,恶臭的味道直接充斥着大当家整个口腔,让他禁不住涕泪横流,肚中传来阵阵恶心反胃之感,他不知哪来的力气,他一把推开身边的众喽啰,随即翻身就吐,那态势,简直就像是要把五脏六腑统统给吐出来一般! 说来奇怪,随着大当家不断将腹中的异物吐出,他那心闷憋气的不适之感竟开始缓缓消退,眼前的事物也渐渐重新变得清晰,就连身子也重新开始温暖起来,他有气无力地抬起手掌,先前那诡异的黄金色泽如今也消失不见,这泔水居然还是解毒良方? 他努力转过身来狠狠地盯着马羽! 第三十一章 分头行动离间之计 即使大当家再如何不愿承认,但在饮下泔水后毒症得到消解却是不争的事实,却当着一众喽啰之面被迫饮下泔水,对大当家而言莫过于人生的奇耻大辱。虽于众喽啰前下了死命令,胆敢将今日堂内之事外传者,杀无赦!但此令究竟能有多少威慑力,却是未可知也。 大堂内的污秽清理之后,大当家在众喽啰的伺候之下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又再度坐回桌案前,身子蜷缩在大大的座椅上,看上去有些精神萎靡,而马羽则继续装作胆战心惊的样子,身体似乎在止不住地颤抖。 “你为何认得此毒?又怎知此毒的解法?”大当家声音沙哑,话语微弱无力从堂上传来,马羽费了好大劲方能勉强辨别出他的问话,大当家只见他苦着着脸,结结巴巴地回应: “回禀大当家,此毒……此毒药,在小的乡下,可是专门用来灭鼠的鼠药,此毒毒性强、见效快,还能灭鼠一窝。前些年小的乡里人都是用此毒来灭鼠,只是后来发现那些中了毒的鼠在掉到泔水桶里之后,居然反倒是安然无恙地逃出,自那以后用的人渐渐就少了。” 大当家面色不变,又问:“你是哪里人?此毒为什么只有你乡里人才会使用?” 马羽偷眼看大当家,装出一副惊讶的模样,恭声道:“回禀大当家,小的就是开州本地人,萧将军入驻开州时,我投入军中,为的讨萧将军之信差,为其奔走各地。此毒乃是小人乡中一颇有本事的郎中所调配,并未外传,看来除去开州本地人,也无人会用此毒了!” 大当家眸子中的神采一阵闪烁,身形在椅子上微微坐正,上半身向马羽倾压而来:“既然如此,莫非是你,在此信函中下毒,意图毒杀于我?” 听闻此言,马羽一副大惊失色的表情,连连叩拜:“小的冤枉啊!且小的素来仰慕大当家之神威!小的压根没有那个胆子敢毒杀大当家,即便小的真有如此狗胆,也没有动机需得毒杀大当家啊!若小的真想毒杀大当家,又岂会在认出此毒之时,将解毒之法告知大当家呢?还望大当家明鉴!” 大当家闪烁的眸子渐渐变得坚定且锐利,语气低沉道:“不是你……那难道是萧将军要毒杀于我从而灭口?” 马羽的嘴角不着痕迹地微微一勾,语气依旧是诚惶诚恐地结巴着说道:“小的……小的不知……昨日小的一如往常去萧将军府中取了信,不敢有丝毫耽搁,又马不停蹄地就赶来为大当家回信!并未在路上遇见任何人……只是依小的之愚见,萧将军与大当家您交往密切,断然不会有毒杀大当家之歹心的!” 马羽和艾杰夫此行的目的本是为了挑拨萧琸与压风寨的关系,从而引起拓跋戍的不和。此时承认是萧琸下的毒应该才是题中应有之义,为何他却偏偏在此时否认了萧琸的嫌疑呢?这是因为,马羽多少知道山贼是个非常多疑的人,若是此时马羽一口应下,反倒会让其疑心马羽是否在将罪名全推出,从而减少对萧琸的嫌疑。 那还不如否认了,任由大当家去猜,以山贼多疑的品性,又有马羽假传拓跋戍回话的伏笔,他自然会将仇恨、耻辱都归罪在萧府或拓跋戍其中一人的身上! 马羽偷眼瞥向大当家,见其心神恍惚、满脸愤恨、目光阴毒的模样,若是之前对萧琸心中有怀疑,现在更是有了八成肯定!马羽心头已然是乐不可支,暗自直呼:“艾兄,我们此计成也!” 堂上有脾气爆的喽啰站出来煽风点火道:“大当家!此子乃是萧府的手下,定是向着他家主人说话!然而此毒随信件而来,除了萧府还有何人能下此手段?想去年大当家寿宴,萧琸就曾言要剿灭我们压风寨,只是出于战事紧张,后来不知怎的又和我们修好,委托我们办公事,难道今次借此灭口挑起事端,如今不过是一计不成再生一计罢了!” 另一些喽啰议论纷纷:“大当家万一当真遭遇不幸,恐怕无人会料想到信函之上,还真就被萧琸此人摆脱了嫌疑,此计极为阴险!他既想要大当家之命,不如我们先下手为强,免得日后萧琸再行挑事之举,大当家可防得了一时,防不了一世啊!” 又有理智的喽啰提出反对意见:“萧府身居高位,地位显赫,且素以磊落而闻名,怎会使如此阴损的手段?其中必有蹊跷!何况萧府还有事求于我们?对于目前朝廷战事紧张,此时再挑起事端,他又怎能不会去权衡利弊,不顾其大局而行毒杀大当家之举呢?” 这话倒是提醒了大当家,他抬起头深吸了口气,沉声道:“遣人前去萧府中看看萧将军如何回话,求个证实。若是……”大当家并未说完,只是众喽啰都见到他的眸子瞬间就冷了下去,浑身弥漫着森然的杀意,让人望而生畏。 一个喽啰小跑着到帐边唤来守卫,传达了大当家的口令,哨差喽啰不敢拖沓,当即领命,从大寨中牵了匹马,直奔着打开的寨门,快马加鞭地向着大宁府地萧家方向疾驰而去。 大当家和其众喽啰在寨堂上默不作声,每个人都是心思各异,但都翘首等待着哨差喽啰回报。 马羽仍是装作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趴伏在地,身子颤颤巍巍,可心里却是波澜不惊胸有成竹的样子,仿佛一切都尽在掌握之中。 众人苦等了半晌,突闻一道马蹄声由远而近,停在大寨门前,一个守卫寨门的喽啰快速打开寨门,就见到先前那个哨差喽啰满脸大汗地跑了进来,纳头拜倒:“禀告大当家!属下拜访将军府内上下,除萧琸将军外出前线,并未发现萧阳公子所在!” 竟真的外出不见?不仅是大当家,就连先前曾持反对意见的众喽啰此时都是脸色一变,大当家沉声问道:“府中下人可知其是何时外出的?” 哨差喽啰擦了一把头上的汗珠,不敢抬头直视大当家,只是朗声作答:“回禀大当家,属下也问了府上婢女、家仆,他们都说前些就不见萧琸父子公子。” 为什么就偏偏这个时候不见人了?那要么就是忙着在外的,要么就是避而不见。无论是哪个,都太过巧合了些,连其他喽啰心中都嘀咕个不停,实在难以不生疑,更何况是大当家这山贼多疑的性子。 只听大堂内骤然猛然响起一声巨响,众人惊骇望去,却是大当家面目狰狞地拍桌而起,脸色通红,咬牙切齿道:“萧琸啊萧琸!你就这么想要我死?!其他人只想招安我,你这杂碎竟想直接夺我性命?!我倒要看看,是谁怕了谁!” 他猛一挥衣袖,怒道:“拨一部人马,加紧速度找寻萧阳公子的蛛丝马迹,我要问个究竟!”哨差喽啰领命,急匆匆出门而去。 大当家感受着口中若有若无的泔水臭气,恼怒更甚,又命道:“其他人,都给我去整顿兵马粮秣,三日之后,本座要亲自率领兄弟们出寨!亲自去找萧琸,讨个说法!” 他一脚踢翻身前的案桌,大步向前,见马羽易容的差使颤抖在堂中,他心里直犯恶心,皱眉道: “萧琸的走狗!给我斩了,把他的首级给萧琸送去!” 可此举却正中马羽的猜测,早在哨差喽啰禀告萧家父子去向之时,他就悄悄地退到了大堂边上,见大当家骤然发难,他此行的目的也已达成,当即不再拖延,迅速夺门而出,抢了营中一匹战马,如入无人之境般一路奔出寨门。 身后有一能征善战的喽啰骑马追来,见马羽有意往林中躲去,他果断张弓搭箭,箭矢如流星般正正射中了前方那信差的后背,众喽啰甚至能到他传来的痛呼。 战马载着那差使进了森林,众喽啰却对自己的箭术颇为自得,不紧不慢地赶入林中,果然在林中不远处发现了差使那仰面躺倒的尸体,自己射出的箭矢已被折断落在一边,战马似乎受了惊吓,不知跑到何处去了。 他们也不在意,只是快步上前一看此人面容,并未认错人,当即挥刀砍下此人的首级,再度翻身上马,回营而去,林中再度陷入了寂静之中。 然而,就在他目光所不能及的森林另一侧,马羽却是悠悠然骑在马上,信马由缰地从林中缓缓行出。他一边随手除去脸上的伪装,一边回首望向那无头尸首的方向,不由得觉得有些庆幸,还好为了以防万一,自己提前布下这一手闲招,不然还真得费些劲。 却原来,那被喽啰斩下首级之人,竟是艾杰夫提前布置于此的真正信差。 如今挑拨萧府和压风寨的第一步已然顺利完成,这顺风顺水的程度让马羽也忍不住感叹一声:“真是天助我也!”话又说回来,此计能如此顺利地进行,可少不了艾杰夫的功劳。 这是为何呢?原来先前艾杰夫和马羽利用信函为诱,反间计,让萧府和压风寨引起反目,从而下一步把火烧到拓跋戍那边,最终引发两个将军的内讧。 而艾杰夫所给马羽药粉的真实用途,乃是用来审讯逼问比较重要的犯人,实际上并无太多毒性,只会让人头晕目眩、胸闷气短、手脚发黄罢了,并不会对中毒者产生性命上的威胁,且即便不做任何处理,这些种种症状也会依据药量,在不同长短的时间内自行消退,所能起到的作用便是恐吓犯人,仅此而已。 然而可惜,大当家对此却是毫不知情,他当真是觉得自己中了剧毒,在那些种种症状出现之时,他甚至一度觉得自己也许就要因此而一命呜呼了。而马羽也就掐准时间,哄骗大当家饮下泔水,也就为之后令大当家受辱且产生怀疑,是致因怒兴兵而与萧府反目。 回想起先前在山寨大堂内,自己一番天衣无缝的演技,将往日高高在上的大当家和一众喽啰弄在手心,马羽忍不住自得一笑。 他仰首辨别一阵方向,策马直奔着事先与艾杰夫约定好的集合地而去。 至于为何原本应当在哨差喽啰往萧府,会莫名其妙地返回,这毋庸置疑是艾杰夫的预料之作! 他已在山寨必经之路拦截所过的哨差喽啰,并成功用毒控制了他,带着艾杰夫配合的口谕返回山寨。 之后,艾杰便直奔着萧家位于大宁府的居住地而去。 相比起大宁府的将军府,如今街道附近却是一派祥和,除了寥寥几个看门的护卫和偶尔在街道上巡视的三两个士卒,除此之外的防卫几乎是形同虚设。 这倒是也能理解,毕竟前线紧张,士兵到派到前线,所有留城守卫,断然是不多,他们都被派到参与战事去,可是仇家或刺客从未敢越入府中之地,哪怕一天,他们小心谨慎到如此地步也不惧,因为大宁府本是他们的驻地,其势力在此深耕久矣,简直可以说只手遮天。 萧府,他们的家眷都居住于此,实际上,马羽是不愿意来此的,自从去年与曼尧一别后,他始终不想再面对她,怕实在难以自抑心中汹涌的情感,也不知再见面时该以怎样的姿态去面对她。 他宁愿伪装成差使去给大当家下毒,也不想来此直面内心的纠葛,毕竟他是与萧阳有过节,萧阳会有如此杯弓蛇影之作态,哪怕是乔装易容成其他的模样,也保不准萧阳会通过身形、步伐等等方面认出他,从而导致任务的失败。 因此出于对大局的考虑,也只得让艾杰夫去面对萧府的人,散布压风寨要攻打大宁府。 那怕是来此之前,马羽就曾预测过,一旦艾杰夫撞见到曼尧,就让他暗地里带话----萧阳是个趋炎附势,见利忘义之人,且早前有心加入萨神教,劝她尽量离开萧阳。 然而无论临行前马羽做了多少心理准备,于面对曼尧,看着她在阳光照耀下圣洁如同天上神女一般的面容,他心中的情感就如同溃堤的大江一般汹涌而来,一切心理准备与自我告诫在此时统统被忘在了脑后,他不由自主地上前一步,撞在树干之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没想到因为带话曼尧,会否而影响到计划,马羽颇为懊恼,在心中将自己骂了个狗血淋头! 艾杰夫的动作却是丝毫不慢,混入萧家,从仆从口中得知曼尧的居所。 艾杰夫身形虽然是显得笨拙,但跃过假山、花丛,轻巧地落在曼尧居所还是轻盈。 “你是?”曼尧正要惊呼。 艾杰夫眼疾手快地直接伸手捂住了曼尧的嘴唇,将她的呼救声尽数堵回了腹中,同时艾杰夫急压低声音道: “别出声!我可以就此离去,你之前在做何事,便继续!权当做我从未来过此地!否则且别怪我不客气罢!” 眼见呼救无望,自己就将要遭遇不测,曼尧吓得浑身绵软无力,几近昏厥。 艾杰夫便将马羽的一番话转告于她,便倏然转身离去。 只剩下曼尧慌乱间眼神间身体不经意地抖动,仿佛眼前扫过马羽兜帽与面巾之间那道熟悉的面容,仍是刻在记忆深处里。 只见曼尧的目光顿时一滞,满是不可思议地哽咽: “马……马羽!是你来过吗?你怎么不敢见我?” 萧琸住在大宁府城中,他可不像萧阳那般惧怕刺客,以至于到了犹如惊弓之鸟的境地,因此与萧阳不同的是,萧阳准备成家已提前与萧府家人分开住,离大宁府不远处。而艾杰夫也正是要利用这一点,顺利给马羽传话曼尧。 事后,艾杰夫照例伪装成穷苦百姓的模样,混入大宁府城中,专挑些酒楼、市集等人多的地方去,逢人就装出一副刚从压风寨而来的满身风尘的样子,如同不经意间向城中百姓们吐露了“萧将军试图在信函中毒杀压风寨首领!幸运压风寨首领时运高,捡回一命,但因此衔恨不已,迁怒于萧府,并最终决定攻打大宁府的消息。 压风寨试图要攻打大宁府?这可是个重磅消息,城中百姓初闻之时,无不惊得目瞪口呆,哪怕再迟钝的人,也从中听出了不同寻常之处,这一消息就如同烈火燎原一般,在极短时间之内传遍了开州的大街小巷。 清晨将军府内,萧琸原本还在奴婢地伺候下,慢慢悠悠地洗漱着。如今战事停滞、陷入僵局,这可是一场漫长的拉锯战,纵是他再如何急躁,也没有用。 忽然,一个近臣急匆匆地从城中赶了过来,直接拜倒在地,嘴皮子哆嗦着道:“将……将军!大事不好了!” 萧琸一口漱口水都没来得及吐出,样子颇有些不雅,他瞪了这个近臣一眼,不喜他风风火火、失礼于前,本想叱骂他几句,却见他浑身汗水如雾气般升腾,整个人仿佛刚从水中捞起一般,脸上的神情就仿佛见了鬼一般。 莫非他真有要紧事?叱骂的话已到嘴边,萧琸却生生咽了回去,将屋里的奴婢赶走,沉声问道:“何事?且慢慢道来。” 近臣不敢拖沓,连汗都来不及擦,趴俯在地,声音颤抖着将他从城中听到的消息一一道来,萧琸的脸色从一开始的沉着淡然,逐渐变得困惑、愤怒,整个人坐在榻上,脸色惨白,仿佛失了魂一般。 第三十二章 山寨之墙智取秘图 当初艾杰夫在大宁府市井间撒布谣言,一切顺风顺水。 他觉得,返回与马羽汇合前,想再次摸取更多的情报,没想到这路上,竟会有意外收获。 当时萧琸的手下已经接到命令,搜捕散布流言之人,潜伏其中的艾杰夫无意中听闻萧琸所言: “那压风寨老寨头可真不老实,依仗着他手下的两个兄弟,东寨和西寨一直与我对持,且他手上还有着当年黑火失窃下落的最新情报,我一直追问黑火收藏的路线图,他却总是回避于我,似乎想捞取更大的好处!” “此贼可真是奸狡之极,若非现在被义军牵制住大部分兵力,而无法抽出人手对付他,不然我定要踏平他压风寨不可。” “遣出差使,令其前往压风寨,面斥大当家,交代好原由,否则刀兵相见,到时别怪我无情!” 原来压风寨大当家手中握有黑火收藏的路线图? 艾杰夫登时一惊,这可是件大事!若那黑火落入到其它人或朝廷之手,那马羽父亲等一众用生命换来的成果可不就白费?且黑火对义军也是非常重要。 艾杰夫自是不愿见到这种事情的发生,立即潜出将军府。 但与马羽在约定的地点汇合之后,他们已经恢复自己原本的模样,马羽决定再次暗入压风寨,盗取黑火路线图或直接逼使大当家将其交出来。 天刚入夜,马羽,艾杰夫不敢有丝毫拖延,披上装备直接抵达压风寨。 远远能看到一路上山寨的放稍喽啰,马羽二人当即使力,将其擒住,不由分说地就将其放倒,连哼一声也没有。 马羽冷着脸暗中来到山寨大堂,看到守卫喽啰,猛地背后有人拍住他的肩膀,力道之大,若非是马羽的指尖使力将控制住,只怕是守卫喽啰当场就要栽倒于此。 饶是如此,马羽此举仍是疼得他一阵龇牙咧嘴,原本有些空洞的眼神也被疼痛刺激得回了神,狰狞着脸色就要开骂。 可当他接触到马羽冰冷得如同没有一丝情感的眼神之时,理智便迅速占了上风,到嘴边的脏话被他生生给咽了回去,之时脸色尤是愤愤不平,两眼直勾勾地瞪着马羽。 马羽甚至能听到他嘴里传出阵阵咬牙切齿的声响。 呵,外强中干的家伙,马羽不屑勾嘴一笑,语气冰冷而又慢条斯理道:“这位兄弟,可是应了大当家之命,来把守于此?” 守卫喽啰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他不知这两人究竟是从哪冒出来的。 但那利落的身手,却深深震撼了他的内心,自知不敌。 又因被二人当即服下了毒药,因此虽愤恨不已,却也不敢不答: “……正是。” 这两人莫非是大当家的仇家?又或者是……? 若真是如此,那自己岂不是必死无疑? 守卫喽啰的眸子一阵灰沉,仿佛已经见到了自己的死期。 马羽却知其心思,勾嘴一笑: “若是兄弟能好好配合我等,帮我等一个小忙,我自会将解药给你,保你性命无虞,否则,你就等着穿肠烂肚而亡!” 穿肠烂肚?这死状听得守卫喽啰又是脸色一白,接着眼中登时爆出精光,先前满眼的愤懑都被压了回去,瞪着双眼看着马羽,似乎在判断他此言是真是假。 没想到面前的刺客二人竟愿意放自己离去,也不刁难自己,只是这更让他觉得迷糊,不知他此举究竟有何用意。 守卫喽啰内心疑惑,但仍是忙不迭应道: “什么忙?只要两位义士不伤我性命,我定当全力配合。” 马羽、艾杰夫相视一笑,幽幽说道: “我二人想要压风寨大当家的一样东西,但不知其住处,你既然奉大当家之命守卫,自然知晓,那我二人扮作是你的护卫喽啰,你亲自带我们到大当家的藏室处中去,你可愿意?” 扮作自己护卫?护送他们去大当家的住处拿东西?这两人是疯了不成,难道不知大当家营寨中驻扎着成百上千的喽啰,众人的唾沫都能将这二人当场淹死!他们但真不要命了? 护卫喽啰想不通这两人为何会有这般奇怪的要求,满头雾水,嘴上却是是忙不迭地答应下来,眼底藏着一丝阴狠,心中恶毒地想着: 虽不知你二人的底世,但你仅此二人,也掀不起什么大风大浪!等我进了压风寨,就向大当家拆穿你二人的身份,将你二人乱刀砍死,以除我心头之恨! 他目光中的阴狠隐藏得十分隐蔽,可离他咫尺之遥的马羽又怎会发现不了呢?马羽当即就勾起一抹冷笑,扣着使者肩膀的手掌每一个指节开始渐渐发力,仿佛要当场将他的肩膀给捏碎一般。 马羽的手指就如同鹰爪一般,深深刺入使者肩膀之中,疼得使者冷汗津津,痛呼不断。 马羽凑近其耳边,不轻不重地留下一句: “你最好不要有什么非分之想!否则……我等虽挡不住压风寨的众人,但要了你的小命,却是易如反掌!相信我,以我的速度,绝对没人来得及救你!” “况且,我等要是死了,你肚中的毒药可就无人能解,是个什么下场,你可好好掂量掂量。” 此话一入耳,守卫喽啰的脸色唰的就变了,看着马羽的眼神仿佛看到了鬼一般,除了深深的畏惧,再也找不出其他任何情绪。 马羽先时如同鬼魅一般飘然的身影,让使者留下了极深的心理阴影,简直成了他心中的梦魇,怎么也挥之不去。 马羽说他能在压风寨一众山贼之前,率先将自己击杀,那可真是一点都不为过。 他浑身冷汗冒个不停,整个人就像是一直落汤鸡,汗水糊进了眼睛,他却连抬手擦一下都不敢,只是嘴巴嗫嚅了半晌,连个完整的音节也发不出来。 这副狼狈的模样,简直就像是刚出生的鸡崽儿一般! 马羽也没想到他竟会有如此大的反应,但既然能吓着他,那是再好不过,也不用担心他会闹出什么幺蛾子了。 “带我们去大当家的藏室处,不要有非分之想,否则你定小命不保!” 马羽所言句句都带着恐吓,直吓得守卫喽啰心慌慌,不敢有任何异议。 守卫喽啰忙不迭地一阵狂点头附和,似乎点得稍微慢一些,就会被马羽当场格杀了一般,只唯马羽之命是从。 守卫喽啰毕恭毕敬地在前引路,顺着小道没走几刻钟,便已抵达大当家的藏室处。 门前,经过一翻折腾,守卫喽啰此时心情已是安定不少,不再是之前那副畏畏缩缩般的模样。 马羽二人在路上也并未有刁难他,因此在他看来,只要能遵照马羽的指示,他应当是能保住一条小命的。 马羽和艾杰夫挟持着守卫喽啰,与他一同来到大当家的藏室处,求见大当家。 守卫喽啰朝着室门内叫唤道:“快快开门,大当家有急事要召见!” 连着喊了足足两刻钟,守卫喽啰只觉得嗓子里都喊冒烟了,房内才有一人睡眼惺忪地探出了脑袋,语气颇有些埋怨道: “鬼叫什么玩意儿?还什么大当家?这么晚有何急事?” 马羽可没想到区区一个守门的守夜人也敢如此嚣张跋扈,不把守卫喽啰当回事,一时间有些愣神。 见那守夜人打着哈欠似乎又准备睡回去,当即也顾不上责备他愤愤的语气,忙接过话茬: “东寨二当家遣使我要取一东西,不要耽误,还望你能为我取。” 藏室守夜人有守夜之责,睡大觉已是他失职了,此时听到门外那几人竟是大当家亲自差使的,他顿时精神了起来,他也不敢拖沓,只是语气冷冰冰地留下一句: “等着!我这就去请示大当家,别再瞎叫唤了!” 正要转身便要下藏室。 马羽敏锐地听到脚步声渐渐远去,他转身看向身旁的守卫喽啰,低声问道:“你可还记得你应当怎么做?” 守卫喽啰浑身一哆嗦,忙不迭地应道:“记得记得!进入室内,带着你二人求见大当家,若是能为你二人寻机解决取得东西,又不惊动寨内的弟兄,那是再好不过。” 马羽满意地点点头:“记住就好,我等此行有自己的目的,若是能够达成,便留你一条小命。” 这话在守卫喽啰听来简直就如同天籁一般,他小鸡啄米一般点着脑袋,以示自己绝无二心。 不知过了多久,室内门里的脚步声复又折返回来,紧接着由一根根一人合抱粗细的大木桩,绑在一切所筑成的厚重大门缓缓打开,先前那守夜人的声音从门后传了出来: “进来!我家大当家召你等相见!” 成了!马羽三人悬着的心皆是放了下来,马羽、艾杰夫对视一眼,不动声色地暗中跟在守卫喽啰身后进了室内大门。 那门后的守夜人看起来平平无奇,一身山贼打扮,待三人进了室内之后,他费劲儿关上大门,似乎自顾自地嘀咕道: “就算是二当家有要急的事,哪有大半夜来求见大当家的,害得我通报时扰了大当家的清梦,受他好一顿责骂!” 声音不大,却也能刚刚好进入三人耳中。 马羽一愣,这番话明显是说给自己等人听的,可却不知他此话究竟是何意思?只是单纯地抱怨吗?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却见守卫喽啰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说道: “辛苦勇士大半夜为我等通报!来人!赏他一两银子!” 马羽顿时恍然大悟,原来这人假装抱怨,实则是在讨要钱财呢! 他摸出身上一两碎银子,上前塞入那守夜人手中,口中低声道:“辛苦辛苦!小小银子,不成敬意。” 那守夜人这才喜笑颜开,连连摆着手道:“去去!大当家正等着你们呢!” 马羽转身跟在守卫喽啰身后离去,嘴角带着一抹不被人察觉的不屑冷笑,真是一群只认死钱的家伙!浑身的铜臭味真是洗都洗不掉! 大当家的住宅就在营寨偏侧,一条大路便可直达。 住宅门外两边各守着一名手持长枪的护卫,见到马羽三人的身影从夜色中走来,二人当即将长枪横亘与门前拦住三人,其中一人瓮声问道: “大当家大宅,就此止步!” 守卫喽啰朝着二人拱了拱手,轻声道: “我乃奉二当家之命求见大当家,已有通报,大当家唤我三人前来一见。” 实际上大当家只让守卫喽啰前往一见,并没有说要让马羽、艾杰夫二人也一同入内,只是守卫喽啰却需要助马羽二人混入宅中,因此故意说成是大当家叫他们三人来相见的。 二人早先有得到消息,也不疑有他,这才将长枪挪开,目不斜视地说道:“既然如此,那便进去!勿要让大当家久候!” “是是是!”守卫喽啰放低姿态,领着马羽三人进了室门前,在外站住,轻轻敲响了房门。 室内内灯火通明,一道沙哑的中年男子之声从中传了出来:“进来!” 守卫喽啰悄悄看向马羽,见他不着痕迹地点了点头,当即也不再犹豫,伸手推开房门,领着二人大步走了进去。 进了厅堂,更是亮如白昼,一个身形健硕之人披着一件大衣,稳坐于堂中宽敞的座椅之上,可不正是先前那位大当家。 此时的他怀里还抱了个肤白貌美、衣不蔽体的小妾,如同把玩家猫一般把玩着。 见马羽三人走进堂内,他也没有丝毫让小妾离开的意思,似乎一点都不忌讳小妾会被几人看到一般。 他只是微微有些诧异,皱眉指了指使者身边的马羽二人,疑惑问道:“此二人……是谁?” 使者忙躬身拱手道:“回禀大当家,此二人乃是我的护卫。” 大当家闻言皱了皱眉,心道这人可真不懂事,我只召你一人相见,你自作主张带着两个手下来登堂入室是怎么回事? 他目光在二人身上梭巡一阵,忽然接触到其中一人灼灼如炬的目光,看得大当家浑身一阵不舒服,他心中更是不悦。 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这人不懂事,他的手下也一样不懂事!竟敢这样盯着自己看,真是没半点礼数! 他略有些不耐地轻咳一声:“我只召你一人相见。” 接着转头朝门外喊道:“来人,将这两护卫赶出宅外候着,真是不懂规矩!” 前庭后院皆传来守卫应和的声音,守卫喽啰低着头密不做声,他原本正苦思有何计策,要么能够支开护卫,要么能将其聚于一堂一并解决呢,没想到贼将却是解了自己的燃眉之急。 区区四个护卫罢了,便是再多一倍,如今的马羽亦能轻松解决。 马羽先是判断了一下四名护卫的位置,接着与艾杰夫对视一眼,使了个眼色,不着痕迹地微微颔首,下一秒,二人动了! 马羽和艾杰夫各自化作重重鬼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袭向离各自最近的护卫,一直藏在袖中的匕首在灯火通明的堂内寒光大作,在那二人惊恐的目光之中直接刺入他们的喉咙! 鲜血喷溅,二人还想挺矛还击,浑身的无力感却如同潮水一般袭来,将他们拖入到无边的黑暗之中。 而马羽艾杰夫的身影却早已袭向剩余二人,此二人有着一息的反应时间,见马羽二人电光火石之间就斩杀二位同僚,他俩又惊又怒,毫不犹豫地挺矛连刺。 若能拖延这两人片刻,就能去门边呼救,届时寨子里的五千喽啰,定会如同惊涛骇浪一般将此二人诛杀! 怎料他们却是远远低估马羽、艾杰夫的实力,长矛直直刺出,却是压根没刺到一人。 这两人一个身影不可捉摸如同鬼魅,一个灵活滑溜得如同长蛇,顺着长矛近身切入,都没等两个护卫反应过来,只觉得喉咙一同,再也说不出话来。 接着两个护卫皆是眼前一黑,身子瘫软倒地,再也没了生息。 一切都在电光火石之间,大当家只不过眼前一花,堂上便已多出了四具尸体,马羽锋利的翼剑已抵上他的咽喉。 “听说……你这有黑火收藏路线图?” 第三十三章 黑崖山上群雄之争 当感受到马羽身上冰冷的杀意,仿佛一言不合就要将自己斩于剑下。 大当家哪还敢讨价还价,颤颤巍巍地就从床下机关处取出一盒子,将里面保管好的黑火路线图拿了出来。 马羽仔细观看路线图,上面所标示的正是黑崖山一带,并无异样,他松了口气,夺过图,怒目而瞪。 “此二人,应当是如何处理?”马羽看了看眼前差点昏死过去的大当家,又转头看看已经蜷缩在角落里的守卫喽啰,压声向艾杰夫问道。 艾杰夫也方才回过神来,目光扫过,这两人杀与不杀,都全在马羽一念之间。 “若不能压制心中的魔性,便只是一个纯粹的杀手!” 马羽想起了文刚师父的教诲,他轻摇了摇头,对艾杰夫轻声说道: “杀之无用,便留他们一条性命,希望他们日后不再祸害百姓。” 马羽将悬在大当家咽喉上的翼剑挪开,迅速从袖中撒出药粉,轻轻挥向大当家和使者身上,只见二人眼前一昏软瘫在地,一动也不动。 出行前樱宁姑娘所赠的各类药粉可真是能起到奇效,这些天周旋在萧琸与压风寨之间,药粉屡屡都能帮助马羽取得成效,下次若是再能遇见樱宁姑娘,可得好好感谢她一番。 翼剑再度分化收缩合聚成翎翼,重新贴附在马羽的神翼镖上。 马羽与艾杰夫原路返回,沿路在寨中遇到手持火的巡夜守卫,马羽就摇摇手中从大当家身上摸下来的令牌,大言不惭地胡咧咧道: “我等办急事,有大当家信物在手,不该问的可别多问!” 巡夜守卫虽满心疑虑,但见这二人脸上都是镇定自若,没半点慌张的神色,又见此人手上拿着大当家的令牌,果真是不敢多加盘问,放任马羽二人堂而皇之地离去。 营寨城墙上的那守夜人依旧是兀自打着盹,全然没半点守夜人该有的警惕,反倒是一把偎依在墙上,脑袋靠在长矛柄上直犯困,身形就像根芦苇似的在夜风中摇荡。 睡眼朦胧间看到马羽、艾杰夫踏夜而来,那守卫喽啰却不见了踪影。 守夜人小心翼翼地从城墙上下来,在门后将二人拦住:“你俩这是去哪?” “我家二当家与大当家相见商议好,有急事要办,连夜出寨,不得有误。” 马羽晃了晃手中的令牌,信口胡诌道,守夜人这才恍然,也毫不起疑。 马羽、艾杰夫出了山寨,二人向东而行,绕开静悄悄的放哨,穿过密林和平原,迎着东升的旭日刚刚升起。 马羽、艾杰夫二人骑在从压风寨那里夺来的快马上,我们必须在其他人之前赶到黑崖山,免得黑火落入别人之手。 离开山寨,至今已过旬月,夏意渐浓,道边林间满是蝉鸣莺啼之声,光听着就颇让人觉得有种生机勃勃之感,心旷神怡。 初夏的午间阳光颇为和煦,照耀在身上甚是暖和的,快接近黑崖山,此刻,马羽享受着暖阳地轻抚,只觉得身子骨从里到外都痒痒的,说不上有多闲适,他懒洋洋的不想动弹,斜靠在马背上,任凭座下马匹慢悠悠地沿着大路前行,只时不时拉动缰绳防止马儿跑偏了方向,便低垂着眼眸,静静体会着这难得的闲暇时光。 也不知过了多久,竟忽然惊闻前方旷野之处传来阵阵嘈杂的交战之声,细听之下,交战的人数可还不算少。 奇怪,在这大江以南的方向,如今算得上是义军一家独大,便是帝国军队,只怕也不敢光明正大地出现于此,那眼下正交战正酣的两股势力又是哪两家的兵马呢? 原本疲惫赶路正欲睡眼的马羽、艾杰夫二人登时就惊醒,彼此对视一眼,都能看出对方眼底的好奇心,他们在马背上坐直了身子,翘首望去,却只看得见那滚滚的沙尘,压根看不出此间细节。 前方情况未明,二人也不敢冒然地靠近,只是轻拨着缰绳,绕开大路徐徐靠侧,终于看清两支小队人马交战。 只见交战双方颇为焦灼,眼见着一时半会儿恐怕是难以分出胜负。 交战的双方人马之中,有一方人数虽少,但却是装备精良、训练有素,一看就是久经战阵的士兵,而另一伙人马的人数虽是倍数于前者,然而个个的衣服都是破破烂烂,手上的兵械也全是些破铜烂铁,充其量是一伙不入流的盗寇罢了,之所以能与前者相持不下,全赖人数众多是以,否则早都被杀个一干二净了! 不知为何,那伙装备精良的兵马总让马羽二人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初时马羽二人还以为这就是那伙义军的兵马,这就奇怪,正当百思不得其解,一旁的艾杰夫似乎也有同样的感觉,他若有所思地盯着那伙兵马看了许久,直到看见阵中一面迎风招展的旌旗,他方才猛一拍掌,指着旌旗惊叹道: “等等!那是“甘”字旗?这么说来,那伙人马莫非是义军主部麾下部将?他不是在大江附近吗?怎会突然出现于此地?” 艾杰夫闻言,脑海中顿时闪过一道身高臂长、双目有神的英雄身影,马羽下意识顺着艾杰夫手指方向望去,果然见到在那伙兵马之中,一身形魁梧之人牢牢地扛着一面大旗,上面绣着一个显眼的“明”字。 原来如此,马羽顿时恍然大悟,想他们之前在渝州城外挫伤萧阳而不成,反被其所伤,便是在甘瑞的营中借宿了几日,待伤势并无大碍之后,方才告辞离去。那时曾听甘瑞说过,义军主部正不断需要募粮,而想必甘瑞他们的小分队今日会出现于此,而那另一方盗寇,应当是发现义军将押送着粮秣,偏偏人数还远逊他们,这才动了歪心思,在此东进的必经道路上设伏劫粮,因而引发了这一场战斗罢。想来那种莫名的熟悉感,便是来源于此。 如今骤见义军被盗寇所围,也不知为何,马羽心中顿时升起一股无名之火,恨不得将这些不长眼的盗寇统统杀光!他眉头紧锁,义愤填膺地看向艾杰夫,正义凛然道:“艾兄!我等昔日在渝州城时,承蒙甘瑞相让营寨于你我居住,多受之照料!我之伤势也幸赖樱宁姑娘的杏林妙手,方能痊愈,于我有恩!如今义军被贼子所围,我等不可视而不见,定要倾尽全力助之一臂之力!” 艾杰夫闻言,先是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兄弟言之有理!甘将军乃大明王麾下大将,与我天佑国同为义军,亦是同仇敌忾,理应要守望相助!” 接着又有些迟疑地皱眉道:“……只是你我仅区区二人,于战阵之中不过是杯水车薪,恐怕是难以为助?” 马羽却是满脸自信,他昂首坐于马上,一手指向战场中央,意气风发道:“盗寇人数虽众,实则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罢了,即便兵力倍数于甘将军之部将,却不仅未能占据上风,反倒是渐渐显出落败之像,即便是无你我插手,想必战败也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盗寇都是些亡命徒,远比不上久经战阵的精兵,久战而不胜之下必定是人心浮动,若是你我此时能火上浇油,妥善谋策,即便是仅只二人,亦能逼退盗寇千军万马!” 相比起马羽来说,艾杰夫可是真正的久经沙场之人,自他与父亲艾仕成于夷陵兴起义兵之时,便独领一军,乃是艾仕成手中一把锋锐的利剑,既有攻克夷陵之功,亦有以少敌众抵御拓跋戍大军进犯之能,在夷陵一带那是声名鹊起,人人皆称之为“少年英雄!” 按理来说,能有如此豪气敢于以区区二人去进击盗寇大军的,应当是艾杰夫而非马羽才对,可也正因他统兵久矣,于战阵之前总会在下意识从一军之将的角度思量问题,两军对敌,以寡敌众向来都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但也正如马羽所说,盗寇再多,也不过是些乌合之众而已,胜之不难。转变了思路,艾杰夫顿时觉得眼前一片开阔,心中在佩服马羽确实一身是胆之余,一股豪气干云亦是涌上心头。 他心念飞转,一个计谋顿时跃入脑海,他低头在马羽耳畔轻语两句,马羽亦是觉得此计甚佳,当是应计而行事,于是二人悄无声息地调转马头,也不惊动战场上的双方,悄悄然没入旷野之中。 盗寇的人数虽占尽优势,然而义军取胜只不过是时间问题,若非是他们试图生擒敌将,盘问些情报,这场战斗早在一个时辰前就已告一段落了。 但盗寇的首领看了几眼便没了兴致,目光转向义军阵线的后方。 面对擂擂战鼓之声,哪怕是见多识广的盗寇都难以保持往日的稳重淡定,偏偏这盗寇首领却浑然像是个没事人儿一般,能有如此心境,要么便是天性生来如此,早已是习惯了各种大场面,见惯不惯了。 无论是出于何种原因,都足以见得盗寇首领实在是不简单。 马羽二人心生困惑,顺着他们的方向看了过去,却见到在敌军后阵,不知为何突然间泛起了滚滚沙尘,似有不知何方军队正从后方杀来。 义军领队脸色顿时一变,莫非是敌方的援军吗?可他细细一看敌阵,却发现原本虽显败绩,却依然能依靠人数优势稳住阵脚的盗寇阵线,居然开始阵阵骚乱了起来,两翼离战场中央的敌方兵卒,也是满脸震怖,竟是毫不理会敌将的约束,弃甲曳兵而逃。 盗寇有如此反应,那必定不会是援军,既然如此,莫非是哪路人马来援助己方?义军领队眺望而去,沙尘滚滚将来者掩住,分不清是哪路人马,也不知兵力如何,他皱眉沉思一阵,这附近的盗寇似乎只有前些日子朝廷与义军主部相持时安静,莫非是他们的救兵来助? 不论是不是盗寇救援,但这路来者都导致盗寇阵脚大乱,溃败之势显露无疑,义军领队知道决胜的时刻来了,顿时振作精神,抽出佩剑在手,遥指向敌阵,朗声道:“盗寇已溃不成军,将士们!随我冲锋!能生擒敌将者,赏钱十金!”话毕,一马当先地在一众亲卫的拱卫下直奔敌将而去! 他麾下兵将本就是百战义兵,能从帝国围攻之下活下来的,有哪个不是个中好手,本就英勇无比,如今又听闻义军领队的重赏,更是士气旺盛,身体里涌现出无尽的力气,热血澎湃地一声狂喝,一往无前地杀开挡在眼前的盗寇,直取敌军阵中骑在高头大马之上的贼寇首领而去。 而在盗寇的阵中,那骑在宝马之上的贼寇首领,如今脸色却是难看得可怕。 他很是怀疑,今日出门可是忘了看看老黄历,怎会如此不顺,先是在拦道途中的义军,那些个义军人数虽少,但一看就个个装备精良,身上的煞气浓重冲天而起,也不知手上沾了多少人的鲜血,才会到如此地步! 他能够在帝国与义军纷争的夹缝之中,发展起自己的一方势力,除了有势力保护之外,他自己的眼力见也是功不可没的,他最是知道什么人能惹,而什么人惹不得,因此在见到义军领队手下兵将的瞬间,他就自知不敌,识趣地往后撤去。 若是放在往常,这般示弱的姿态自然是无往不利,毕竟你义军嘴上满口道义,但在帝国看来,和自己这些盗寇也没什么区别,你为你的民生大义而战,我为我的大鱼大肉而活,大家伙井水不犯河水,各自相安无事罢! 只是今天也不知义军领队的这路义军是哪根筋搭错了,居然不惜以寡击众,主动朝己方发动进攻,等他反应过来时,两方兵力已是陷入酣战之中,想要安然退去,已无半点可能了。 眼瞅着不过酣战半日,自己辛苦了数年才发展起来的队伍,已是溃不成军,盗寇首领的心里头直滴血,甚至若是再于此地恋战不去,自己只怕也得遭殃!他只得愤愤地瞪了敌阵中昂然坐于马上的义军领队,遵循亲卫们“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的建议,以前军为壑,阻挡义军进击,自己则试图在亲信的保护下弃军而逃。 怎料刚调转马头,去见自己的后方,突然沙尘滚滚袭来,隐隐还能听到阵阵马蹄之声,贼将的脸色一下子就惨白如雪,自知对方是不可能有援军,那落草的盗寇心硬如铁,怎会舍得遣兵来救自己?来者必是义军! 见前方的义军领队骑马直奔自己而来,后方敌援亦是侵略如火!他心中哀嚎:“完了完了!腹背受敌,今日莫非是难逃一死?” 万幸他的手下亲卫们忠心耿耿,见后路不通,拼着命拨开早已乱做一团的兵卒,护着他从侧边杀出,试图遁入丛林中,借着山林之险,逃避追兵! 身后义军领队及其部将依旧紧追不舍,好在他的坐骑乃是劫掠商队时得来的宝驹,非是一般凡马可比,渐渐得也和义军领队拉开了距离。 然而,还未等盗寇首领松一口气,却猛地瞥见前方林影一阵诡异地蠕动,似乎又何物要从中挣脱而出,他一阵恍惚,还以为是自己看走了眼,可他还没来得及挪开目光,林影之间突然间杀出一人来! 只见此人一身笼罩在兜帽之中,脸上系着黑布,压根就分不出是人脸,他就如同神兵天降一般高高跃起,如同鬼魅一般身形飘过半空,将所有亲卫的进攻视若无物,便快闪地落在马首之上,没等盗寇首领有任何反应,直接横扫一腿,将他从马鞍上扫了下去。 盗寇首领狼狈地在地上连滚了数十圈,身上骨头折断之声听得人牙酸,可他却顾不上浑身的痛楚,手脚并用地试图逃离,他已是被那如同鬼魅一般之人给吓破胆了! 却没等他逃出多远,那鬼魅之人已是追了上来,直接听到他的速马风声,这时,此人压声冷笑道:“识趣的,给我下马受降,不然别怪我的飞镖无眼!” 第三十四章 默契配合勇夺黑火 眼瞅着盗寇首领仗着一匹良驹的神速,一点一点地将马羽拉开距离,远遁而去,马羽心中很是可惜,已是追不上盗寇首领,只欲掉头拨马返回。 怎料,一道人影竟不知从何杀出,还未等马羽反应过来,便在电光火石之间将盗寇首领击落下马,惊得一众盗寇喽啰如鸟兽散,再也顾不上盗寇首领,各自四溃而逃,那诡异莫测的骁勇身姿,相距还稍远的马羽看得分明,目瞪口呆,顿时内心更是震骇不已。 如此高强的手段,马羽也自愧不如,他心里直犯怵。却听到那道人影冷笑一声,让马羽当场愣住,心中直嘀咕:我所相识的人身手好的可不少,如此诡异而利落的我却从未见过! 马羽心中是万分疑惑,但脸上却是没有显露分毫,他扫视了几眼,只觉得那道人影似曾熟悉,可这张脸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他只得心理纳闷,正想追问,又听到一阵马蹄声袭来,马羽转头看到六个孔武有力的骑士身影迅速赶来。 他们与之前击落盗寇首领的那道人影骑士汇合,头也不会,便扬长而去。 马羽和艾杰夫皆是眉头一皱,对视一眼,都能察觉到这几个骑士神秘莫测。 此等情况,黑崖山此地似乎非比寻常。 盗寇喽啰已经退去,马羽二人辞别义军领队,便顺着山道往黑崖山方向上望去,却敏锐地发现山道有不少人影窜动,山间一处,更是可见点点火把的明光闪烁。 马羽借着月光摊开路线图仔细比对,那火把汇集之处,正是图上黑火所在之地,看样子,今夜齐聚黑崖山寻黑火下落的,绝对不止是他们二人。 莫非被人捷足先登?马羽不敢拖沓,当即就与艾杰夫摸黑悄然赶了过去。 黑崖山半山腰,一处开阔之地,大半夜仍是人影攒动,三方分属不同势力的人马隔相对峙,谁也不肯退却半步,而在他们身前不到三丈之外,一位白袍老者目光闭目地端坐在巨石之上。 老者的身前,一颗拳头大的黑色火光之球正诡异地漂浮在半空,滴溜溜地转着,那火光从球面上布满窟窿的洞中发出,密密麻麻的射出火光。 从窟窿洞往里看去,却见一团恰似无形、却又有形的黑色火焰,烧得正旺,其间挥发而出的炙热气息,竟让人有种几欲自燃的错觉,这布满山际的热气,居然全来自这么一个拳头大的黑色火球。 而在老者身后的一颗大树上,一只足有半人高的猛禽正停靠在枝杈上守护着老者。猛禽羽翅舒展而开,如同遮天蔽日,连明月挥洒而下的月光,都仿佛被它挡了个严严实实。 猛禽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山腰上的三方人马,似乎只要谁敢有任何异动,它都会将其当场格杀。 “死老道!我乃压风寨三当家!识趣的就把那黑火种子交予我等,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否则,就凭那只畜生,可保不住你!” 其中一伙山寇打扮之人沉不住气,当即就骂骂咧咧道,虽然嘴上骂得凶,但他们脚下却不敢踏前一步,显然还是对那只诡异的猛禽,颇为忌惮。 听到那山寇三当家此翻话,另一方势力当即就不乐意地冷嘲热讽道: “呸!区区山寇,也敢打黑火种子的主意?这岂是你们这群上不得台面的鼠辈,能够妄图染指的?” 这方势力的人马皆是刀甲齐备,看起来就比三当家那伙人要正规不少。 “老人家,我等乃是萧琸萧将军麾下精锐,不如将黑火种子交予我等,将军定有厚报。” 他们奉萧琸之命前往黑崖山搜寻黑火种子的下落,因压风寨大当家有意相瞒,他们本不知藏匿黑火的确切地点。 没想到今夜压风寨三当家突然来此,反倒是让他们顺藤摸瓜找到了黑火种子的下落,对此,三当家也是十分无奈,很是愤懑。 奈何大当家试图挟黑火而自重,为来日招安朝廷增添筹码,便催促三当家火速前来取走黑火,哪知道这黑崖山上,打黑火主意的,竟不止他们一家。 “萧府的走狗!”三当家愤愤地骂了一句。 只要能取到黑火在手,那萧琸就必将有求于他们,因此他倒是也不怕得罪那些士兵。 反倒是第三伙势力的人马,人数虽不多,但个个身上都带着些神秘诡异的气息,他们出现于此,未有半句废话,脸上、身上带着些奇怪的黑纹,仿佛像是毫无感情波澜的行尸走肉一般。 三当家行事向来是飞扬跋扈,但却也不是傻子,他暗自心里估量一二,竟发觉这群人个个实力超群,自己一行人绝非是他们的对手。 真是奇怪,这到底是是从哪冒出来的一伙人马? 三当家不认得这群人,可萧琸的手下却有所耳闻,为首之人仔细看看这伙人的衣着和脸上的黑纹,心中一凛。 这伙人,似乎就是近年来追随在黄金大人身边的独夫骑士?听闻他们个个都有着身怀绝技力量,竟也为了黑火来到黑崖山。 莫非,黄金大人也有意染指黑火不成? “你们,速速退去!我奉黄金大人之命而来,黑火,今日便绝不会落于其他人之手。” 借着火光,清晰看到为首之人一身虎纹短袍,领边上用金丝绣着一个不大不小的“虎”字。 萧琸的手下心中暗想,听说黄金大人身边有左右护法二人,深得黄金大人信重,此人莫非就是那左护法——虎牙? 若真是如此,今夜这黑火,恐怕还真是难以得手了。 萧琸的手下倒也是忠心耿耿,即使心知得手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却也并未退去。 黄金大人虽然被当朝尊称为“教皇”,风头一时无两,但说到底,他也不过是一教之主罢了,莫非他还想逾越到帝国的头上不成。 萧琸的手下不愿退去,三当家性子莽撞、跋扈久矣,自然是不可能听从虎牙的威胁。 他一声怒啐,竟是转身直接领着一众手下便直奔老者而去。看样子,他是想抢在其他两方人马反应过来之前,先将那黑火种子夺到手中。 虎牙神色未变,连动都没动一下。 山上的这些人,在他看来不过是些蝼蚁,就算让三当家把那黑火种子先行拿下,他也有自信,让三当家不能活着把黑火种子带出黑崖山,这是绝对实力的碾压所带来的自信。 萧琸的手下却是没那份自信,连忙招呼众人上前争夺,黑崖山上登时大乱。 三当家快马加鞭,已抢先一步来到老者身前,想也不想直接一刀就对着老者当头劈下,却也就在此时,那老者依旧呆呆傻傻地坐在原地,鬼枭也不见有任何回护之举。 三当家本已心中大喜,自以为就要得手。 突然异象发生 没想到眼角余光之间突然看到,斜侧里的树影诡异地一阵蠕动,紧接着,一道黑袍蒙面的身影就从树影中飞掠而出。 那道身影势大力沉地凌空横踢一脚,带着阵阵破风声,势不可挡地扫向三当家的面门。 三当家反应不及,已来不及闪避,只得匆匆双臂交叉拦住面前,被他一脚踹出。 这一脚乃是含怒踢出,力道之大,若非三当家身体力壮,只怕是双臂都得被他一脚踹断。 饶是如此,三当家的手臂也是一阵钻心的疼,丝毫提不起力气来,短时间内只怕双臂都难堪大用了。 三当家又惊又怒,吓出了一身冷汗,没想到居然还有第四方势力埋伏于此,险些就让他着了道! “来者何人?!”三当家一声怒斥,心里一阵后怕。 却见那道身影压根就没有理会他,反倒是单膝在老者面前跪下,轻声道: “道长?您可曾安好?” 黑袍蒙面之人,正是马羽。 起先,他与艾杰夫匆匆摸上山腰,见事情复杂,原本打算藏匿在侧观其动静,不料却一眼望见那枯坐在巨石之上被一众人围拢在其中的,竟是止止道人。 马羽这哪还藏得住,当即就在三当家发动进攻的同时,与艾杰夫从林中疾驰而出,千钧一发之际,击退三当家,将止止道人牢牢护住。 止止道人怎会出现于此?且面对众人挑衅却没有任何反应般? 只是马羽却有些困惑,他小心翼翼地朝后看了一眼,却顿时大惊。 无论是儿时后山的初见,又或是攻占高岗城时的再遇,止止道人始终都是一副道骨仙风、精神矍铄的模样,马羽曾一度认为,若是这世上真的存在仙人的话,那一定是止止道人这般模样。 可万万没想到的是,只短短一段时间未见,眼前的止止道人却已是肌肤皱纹如同枯树,发须稀松而凌乱。不仅如此,他眼神涣散,行动迟缓,若非仍能见他呼吸微弱,马羽都以为他已然坐化了。 此时的他没了当初那副童颜鹤发的模样,反倒像是个行将就木的老人。究竟发生了何等变故?才会让止止道人的精神面貌,发生如此天翻地覆的变化? 马羽的目光不禁移向止止道人身前的黑火,莫非是这黑火种子所导致的? 而一旁与马羽成掎角之势护住止止道人的艾杰夫,心中同样是思绪万千,他此前从未见过止止道人,因此对止止道人的变化也未有什么感慨,只是虽不见其人,但多有闻其名。 听说义军中许多人曾经是受止止道人思想的启蒙。 他所提出“众生平等、国泰民安”的思潮,至今仍是各路义军奉为真理的行动准则,艾杰夫自然也是不例外。 他早就对止止道人神往久矣,希望有朝一日能见他一面,得其教诲,没想到等真的见到止止道人之时,却是这样一番光景。 但无论如何,这样以为对义军影响深远的大人物,可得好好护佑才行。 “你这个混蛋报上名来!就凭你们也敢妄图染指黑火不成!”在马羽手上吃了瘪的三当家,又羞又恼地叫嚣着。 马羽却是理都没理他,轻轻推了推止止道人的肩膀,见其他浑浊的目光看看自己,方才轻声道: “道长,你可还认得我?我是焦玉的好兄弟马羽,我们曾经见过面。” 也不知是不是“焦玉”二字唤醒了止止道人的神智,他浑浑噩噩的眼神渐渐变得清澈,口中喃喃道:“焦玉?你是……你是马羽?” 马羽顿时大喜:“正是!你可还安好?” 止止道人闻言,下意识活动了一下躯干,却觉得浑身一阵无力,关节间如同生锈一般,每动一下都会钻心的疼。 他无奈摇了摇头,看向周围,一时间脑子里还有些混沌: “我这是在哪?” “黑崖山!” “黑崖山?我的黑火种子?” “是那东西吗?”马羽伸手指了指他面前仍在滴溜溜转个不停,释放着恐怖高温的黑火,轻声道。 “黑黑火种子!”止止道人又喃喃几句,脑子里终于是渐渐清晰起来。 昔日他在道观山庙上收到马羽呈上的信函,便是黑火所收藏之地的密信,于是他当即启程,赶赴黑崖山,找出了被藏匿于此的黑火。接着便日夜不停,埋头提炼,终于是在几日前将黑火种子成功提炼了出来。 提炼黑火种子实在是耗费了他太多的心血,加上提炼黑火种子本就是他一生的执念。如今黑火种子被成功提炼,他了却了心愿,顿时觉得心中一轻,这尘世已无牵挂,整个人仿佛间就苍老了十余岁。 变成了这般行将就木的模样,若非是心中仍记挂着焦玉、鬼枭,又担忧这黑火种子会落入心怀不轨之人的手中,只怕他早就驾鹤西去了。 如今他环视四周,见一众人虎视眈眈地盯着黑火不放,特别是居中的那支势力,一脸黑纹的模样,正是独夫骑士团。也就证实了他心中所忧不无道理,他脸色当即就沉了下来。 止止道人望向身前马羽的背后,咬牙道: “马羽,黑火种子不可落入他人手中,否则,天下苍生,定将生灵涂炭!” 他现在的身躯已无力应敌,只能将希望全数寄托在马羽身上。 “拦住他们!必要时,我会助你一臂之力!” 马羽和艾杰夫闻言,亦知事情的严重性,眸子当即就沉了下来,满是冰冷的杀机。 “死老道!真是痴人说梦,就凭这俩毛头小子,想阻我取黑火,开什么玩笑!小的们,都给我上!”三当家闻言,瞪着双眼一声冷笑。 他自知单打独斗绝非这黑袍疤脸蒙面之人的对手,也不犯浑,招招手示意小的们一起上。 接着压风寨的一众喽啰们,便悍不畏死地跟随着三当家的脚步冲了上来。 萧琸的手下们见状,相互对视一眼,竟也悄悄包围而来。 先是压风寨的山贼,又是独夫骑士团,再又是两个不明身份之人,没想到今夜这小小的黑崖山上,居然有多达四方势力齐聚,棘手的程度,在他们动身之前可真是从未想象过。 他们对于黑火种子的作用实际上也是一知半解,但有萧琸的死命令在前,也绝不能让黑火种子落入他人之手。 黑火,应是属于帝国的! 而那以虎牙为首的独夫骑士团众人却仍旧是纹丝未动,静静站于原地冷眼旁观,既是出于对实力的绝对自信,也不屑参与这场混战之中 马羽和艾杰夫同样纹丝未动,他们身后就是止止道人,无路可退。 面对来势汹汹地敌人,他二人却是不退反进,丝毫不担心区区两人会陷入敌方的围攻,反倒是进退之间相互掩护着,直接杀入敌阵之中。 马羽和艾杰夫所学的武技不同,战斗时的风格也不尽相同。 艾杰夫的招式大开大合,挡者披靡,如同雷霆万钧,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则定要取人性命。他手中握着的,不过是一把最普通的朴刀,可刀锋挥动间,却组成密不透风的刀网,令敌人应接不暇。 朴刀还不是艾杰夫最擅长的兵器,若能给他一杆长枪,再配上一匹战马,区区几个山贼喽啰,他一个人就能轻松解决。 而马羽则是身形灵动,诡秘莫测,时而出现在东,转眼间却又自西袭来。他右手的神翼镖时而分散为柄柄锋锐的翎翼,时而又合成一把翼剑。独特的攻击方式,更是令一种山贼喽啰苦不堪言。 二人实际上并未有过多的合作抗敌,如今配合起来,却是出奇的默契。艾杰夫一招一式如同猛虎下山,吸引着敌方全部的攻击,大开大合之间,虽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但也难免会被人寻到破绽。 每每这时候,总有马羽出其不意地为其化解敌方攻势。 艾杰夫何曾打过这么没有后顾之忧的仗?登时就一股豪气涌上心头。他一边连连挥刀砍击,口中不住地吼道:“痛快!痛快!再来!” 刀势越发地凶狠,而马羽则始终游离在众人之间,趁着山贼喽啰被艾杰夫逼出破绽之时,总能一刀毙命。 二人默契配合,只短短两刻钟之后,这群山贼喽啰便死的死、伤的伤,除了三当家之外,再也没人能站起来。 艾杰夫早已是杀红了眼,此时竟觉得有些不够尽兴,眼见着萧琸手下们鬼鬼祟祟地包围而来,他豪气地大笑一声:“帝国的走狗,受死!” 话音未落,便已孤身迎了上去。 马羽心知艾杰夫表面上豪爽而不拘小节,内心实则是十分谨慎的,否则也不能够为艾仕成统领一方军队而游刃有余。因此他这番行动看上去似乎有些冒险,但马羽知他内心是有把握的。 马羽也不担心,专心应对压风寨的三当家。 据之前所知,压风寨乃是有着三个山头,大当家驻扎于主寨,二当家守在东寨,而眼前的三当家,则是西寨的主人。大当家为人虽能服众,鬼点子多,但其本身却是实力不济,没多少武学才能,甚至比不上一些普通人,而他之所以能够做大做强,甚至到了让萧琸都畏首畏尾,不敢轻易对其出手的地步,全靠他两个实力不俗的弟弟。 话说回来,三当家素来出手阴险、狠辣,是压风寨最强的盗寇。 如今马羽和艾杰夫哪怕最终能否取胜未知,也没料到今次竟会有多达四方势力齐聚黑崖山,只怕也要费上不小的功夫。 “锵!”三当家格挡开马羽的翼剑,连连后退几步,待好不容易止住了步伐,却是忍不住一口鲜血从口鼻中喷涌而出,他身上几乎没有一处完整的地方,满是密密麻麻、深浅不一的伤口。可他却似乎感觉不到伤痛一般,两只通红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马羽,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 马羽此刻戴着宽厚的兜帽,半张黑巾蒙面,根本看不出面容,唯有眼下的那道疤痕,在火把映射之下显得尤为清晰。 三当家便盯着那疤痕,想以此来分辨马羽到底是何方神圣?他从未见过有人用这般奇异的武器。 原本他眼睁睁看着马羽一剑当头劈向面门,立即就引刀格挡,可那剑却是陡然之间分化而开,变成一片片拇指粗细的锋利翎翼,巧妙地劈开他的大刀,在他手臂上留下一道道伤痕。而之后又是眼睁睁地看着那数不尽的翎翼,自下而上向着腰腹袭来。 他用尽劲儿,将大刀舞得虎虎生风,刀影重重试图将数不尽的翎翼拦下。 接着他又绝望地看到,那些翎翼又再顷刻间合而为一,变成了一把翼剑,直接刺入他的胸口。 这究竟是一把怎样的武器?三当家绝望了。 原本看到艾杰夫不理会自己,反倒是杀向帝国走狗,留下马羽与自己交战。而本是游离在众人之间始终不曾与马羽正面作战,也不知哪根筋搭错了,竟选择与马羽为敌。 三当家心中着实是好一阵狂喜,试图以己之长将马羽击败,结果刚交手还没三个回合,他就越发绝望地发现,即便是正面作战,自己也绝不是马羽的对手。 这究竟是怎样一个人?三当家心中一片悲凉,马羽却是毫无怜悯之情。 早在三当家退开的瞬间,马羽的身形便带着残影,又再度袭到三当家身前,速度居然比三当家还要快上几分。 接着他目光冰冷地手起刀落,翎翼合成翼剑,径直刺穿了三当家的心脏,三当家眼中先是愤愤不平,继而归于平静,栽倒在地,没了生息。 马羽看都没看他的尸首一眼,转身又加入到与萧琸手下的战斗之中,身后的止止道人将这一场战斗尽收眼底,心中也有些暗暗吃惊。 他也从未见过艾杰夫,自不必提,可马羽与他有过几次见面之缘。 没想到上次攻城时,还在苦恼该如何刺杀城中守将的马羽,如今竟已是取得了如此长足的进步,各种凌厉的杀招信手拈来,仿佛呼吸一般简单。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想到这,他又不可避免地想起自己的爱徒焦玉,马羽手中的神翼镖,似乎就是出自于爱徒之手。 没想到,以前在他看来总喜欢搞些无所谓的发明的爱徒,竟也能做出这等能起到大用的神兵利器,止止道人忍不住喟叹: “好,好。”这个天下,总有英雄出少年,在它生死存亡之际,总会有人挺身而出,将它保护得妥当。 思量至此,止止道人心中对于天下的忧思,竟是渐渐淡去,直到此刻,才真正觉得已了无牵挂。 他低头看看身前的黑火种子,再看看马羽笼罩在黑袍中的利落身姿,心中做出了决断。 马羽并不知止止道人的决定,依旧是故技重施地游走在萧琸麾下的帝国兵将之间,巧妙地为艾杰夫打着掩护。 只不过,这伙兵将可都是萧琸手下的精锐,不仅实力比起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山贼喽啰们要强不少,就连身上的刀剑、甲胄,也都不是凡物。 艾杰夫几刀砍下,竟是没能伤到那些兵将分毫,反倒是自己手中的朴刀还砍卷了刃,这也让艾杰夫热血上头的理智清醒不少。 他随手抛开手中的朴刀,任凭面前之人一刀朝他劈来,却是不闪也不退,直接瞅准时机,空手就迎了上去,艾杰夫双手握拳,双臂交叉,猛地挺进半步,切记那人的攻击范围之内。 双臂正好招架住了那人握刀的手腕,接着他握住刀柄,势大力沉地飞出一脚,直踢在那人的胸膛之上,将那人踹得连连后退。待勉强站稳身形时,只觉得手掌空空。 低头一看,自己的佩刀竟已被艾杰夫给夺了去。 简直就是奇耻大辱!那人顿时失了理智,竟也学着艾杰夫空手就冲了上来。 他却是高估了自己身上的甲胄,也低估了自己佩刀的锋利程度,直接被艾杰夫一刀砍倒,上了西天。 “好刀好刀!”艾杰夫连声称赞,攻势越发猛烈。 马羽看着这一幕,也是一惊! 空手夺白刃可是个技术活儿,眼力、胆量与力道,缺一不可,只要一步行差大错,就得落得个非死即残的下场,这艾杰夫可真是艺高人胆大。 再如何精锐的兵将,也不过区区十余人,实在难为马羽、艾杰夫的对手,他们也仅比压风寨的山贼喽啰们多坚持了一刻钟,便同样尽数殆亡。 然而,还未等久战力疲的马羽、艾杰夫稍事休息,就听到始终在旁不动的独夫骑士虎牙冰冷地道: “碍事的人少了不少,还剩三个,尽快解决了他们,取得黑火种子,可不要让黄金大人久等!” 他身后六个金剑金甲、满脸黑纹之人,整齐划一地应道: “诺!” 话毕间,六个人仿佛诡异幽灵一般,分秒不差地急袭而来。 第三十五章 夜黑风高力敌虎牙 无论是以三当家为首的那伙山寇喽啰,又或是那伙萧琸的精锐手下,都从未让马羽和艾杰夫感到棘手,今夜黑崖山上数十人之中,当属虎牙为首的独夫骑士团再让他们摸不着头脑。 这伙独夫骑士团,可真是让他们觉得神秘莫测。 那个披着一身虎纹短袍,背着一把一人高的宽刃重刀的虎牙骑士且先不提,单说那身后的六人,从始至终,马羽、艾杰夫都未曾在他们脸上看到任何情绪波动。 这六人简直就像是六尊雕像一般,加上他们脸上诡异的黑纹,让人情不自禁地觉得毛骨悚然。如今他们面无表情地袭来,又像是六个索命的厉鬼,真是还未开战,恐怕对手已是先胆怯起来。 如果说马羽和艾杰夫之间是配合默契的话,眼前这六人简直是灵魂出窍一般,一举一动之间整齐划一,没有丝毫差别。 他们当头朝马羽、艾杰夫一刀砍下之时,二人甚至都不知道该先格挡哪一人的进攻。 二人当即就地一滚,堪堪避开眼前的攻击。 待略显狼狈地站起身后,他二人下意识对视一眼,既能看到彼此眼中深深的凝重,心中亦是不约而同地想到: 这下可麻烦了,这六个骑士之人的攻势,就如同狂风骤雨而来,根本避无可避。 他六人配合默契,节奏紧凑,你方战罢,我便登台,压根就不给人一丁点喘息的空间。 被他们包围在阵中的马羽、艾杰夫不能坐以待毙,虽有意识地想要发动反击,但被六人一连次的暴起攻击,就如同秋风扫落叶般,能迅速而轻易地摧毁眼前的一切。 该如何是好?二人皆是有些心焦,再这么下去,他们可得被活活耗死。 马羽强迫着自己冷静下来,一边奋力招架六人的攻势,一边目光不断在六人身上梭巡着,试图寻找一丝漏洞。 要想打败这六人,除非拥有着师父文刚那般足以碾压一切的强悍实力,否则似乎也再无他策。 这六人配合默契,可分散开来实力却不见得非常强大。 而当他们六人保持住阵型,密切配合之时,更是有着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每个人都能发挥出十二分实力来。 因此当他们互相配合着发起攻势之时,更是如同龙卷风一般将对方牢牢锁在阵中无法脱身,直到敌人殒命。 唉!若是单打独斗,马羽自是有信心能将他们击败,可若是一次面对他们六人,却着实是有些无能为力。 单打独斗?马羽抓住脑海中一闪而过的灵光,似乎找到了破敌的关键。 既然他们配合默契,那不陷入他们的阵中,找机会将他们分化开来,逐一击破,不正是一个破敌制胜的良策吗? 那六人可不会让马羽二人有任何思考的时间,如同跗骨之蛆一般攻击随即而至,此时,马羽却出人意料的完全放弃了防守,仿佛已经认命一般。 而一旁的艾杰夫大急,此时放弃防守,岂不是等同于将自己小命交给了对方? 他红着眼还想让马羽振作起来,可话还没出口,便见到马羽目光灼灼地瞅准机会,手中翼剑凌空刺向一处。 这一剑看似毫无意义,没想到那原本进攻无比流畅、密不可分的六人身形却是一颤。 另外五人依旧是余势未消地袭来,可其中一人却不得不将刀刃横在胸前,挡住马羽的剑尖,免得被其刺个对穿。 好不容易找准机会,马羽的翼剑虽被阻挡,但下一秒立即飞身而起,又补上一脚踹在那人的刀背之上,那人顿时连连后腿几步,脸色仍未有变化,双眼却是瞳孔一缩。 原本保持得完美的六人阵型,竟是硬生生地被马羽给撕开了一道口子? 艾杰夫因而也得到了喘息的机会,他这才明白了马羽的用意,即便是这等艰难的情况下,也是豪放地大笑出声: “好你个小子!” 他一如既往地大开大合,奋力挥舞着手中夺来的大刀,试图将那些人卷入延绵不绝的攻势之中,再寻机破局。 马羽身影转身迎向被逼出阵中之人。 那人挺刀迎击,马羽亦是毫不示弱,手中翼剑时而分散开来,时而合而为一,招招狠辣,直逼那人的死穴。 被从阵中逼出,那人从始至终都波澜不惊的脸上,终于是闪过一丝慌张。 原本那足以让人窒息的密集攻势,此刻也变得滞碍,仿佛滚滚前行的车轮,突然间被卡住了一般。 分而击之,果然有效果。马羽心中一喜,眼角余光瞥向被其余五人包围住的艾杰夫。 面对五人的攻势虽也是略显狼狈,但艾杰夫也不再像之前那般毫无还手之力,尚能应付得下来。 既然如此,自己大可速战速决,先行将眼前之人斩杀,接着再故技重施,让艾杰夫拖住局面,自己徐徐图之,定能将这六人一一斩杀。 马羽一招一式皆势如雷霆,招招皆暗藏杀机,稍有不慎就要身首异处,那人的实力已是远超常人,但面对马羽仍是有所不足。在阵中之时,尚能皆他人之力压制马羽,而如今被逼出阵中,竟是毫无还手之力。一时间双方的立场调转,换做是那人被死死地压制住,距离死亡已是咫尺之遥。 其他五人也将这一幕看在眼里,一边保持着连绵的攻击频率将艾杰夫死死压制,一边缓缓朝着此人移动,试图接应他。 可马羽、艾杰夫又不傻,好不容易才将这六人分开,哪会让他们如愿,二人手底下的攻势越发猛烈,马羽的对手渐渐地在这等高压攻势之下,露出败相。 然而,还未等马羽、艾杰夫二人心中欣喜,却突然听到一道破风声在耳畔响起。 二人下意识扭头看去,竟见到原本一直在旁边作壁上观的虎牙,见到这六人处于下风,形势不利,竟猛然跃起,朝马羽扑去,试图加入到战局之中。 而包围着艾杰夫的五人亦是随之攻势大增,刀刀凶狠地将艾杰夫逼退,紧接着跟随在虎牙之后直奔马羽而去。 这番变故真是出乎了马羽的预料,况且虎牙进攻的时机着实刁钻狠辣,马羽这刚一剑刺出,正是收招力竭之时,虎牙的进攻已到眼前。 他只得眼睁睁地看着其余五人包围而来,虎牙的宽刃重刀也当头落下,誓要将他劈成两半,即便是他能够反应及时,躲开虎牙的这一击,只怕也会立刻陷入到六人的包围圈中,再想要分化而击之,恐怕就没那么简单了。 马羽的内心不由得有些绝望,可他不想坐以待毙,浑身肌肉紧绷,试图在夹缝中寻得一线生机。 怎料突然身侧飞过来一道身影,势大力沉的一推撞在马羽的肩膀之上,马羽被踢了个措手不及,当即横向飞出。 没想到这一飞出,不仅让他刚刚好躲过虎牙的致命一刀,也让他躲开了那六人的包围圈,可飞在半空中的马羽却丝毫不见欣喜,反倒是目眦欲裂,咬牙喊道: “艾兄!” 那将他拯救于危难之中的正是艾杰夫,虽然艾杰夫这一推解决了马羽的危机,却让他自己深陷危机之中。 马羽心中大急,手忙脚乱地在空号调整好姿态,急中生智,射出左臂的钩绳。 他原本打算抛出钩绳接应艾杰夫,再利用自己腾空飞起之势,顺道将其一起撤出包围圈,可惜他人在半空中,难以精确瞄准。 钩绳飞掠而出,却没能如愿抛向艾杰夫,反倒是始料未及的抓向了虎牙身上,将其一起拽了出来。 所说自己抓错目标,但能将虎牙拽离艾杰夫身边,也算是变相减轻他所面临的压力,目的算是达到了。 马羽心中稍安,他在空中调转身位,安稳落地,接着扎稳马步、腰腹齐齐发力,用力拽动手中钩绳,将虎牙的身躯拽飞而来。他脚下一蹬,迎了上去,手中翼剑直地刺出,试图趁虎牙一时未能挣脱,给其致命一击。 但虎牙可不是什么普通货色,他的实力远超马羽,甚至能与马羽的师父文刚一较高下。 面对马羽此举,他未见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嘴角却勾起一抹冷笑,马羽将这抹冷笑收入眼底,心中委实是不安,一种不祥的直觉惊起他一身的鸡皮疙瘩。 惊疑不定的马羽,生生止住自己前冲的势头,一动一静间的突兀转换,让他体内的气血止不住的地一阵翻涌。他只觉得喉头一浊,嘴角浮现出一抹血色,随即又被他掩盖下去。 只见那被他拽飞而来的虎牙,手中不知何时竟是握着一把一指粗细的弹缩剑,若非是马羽精神紧绷,提前察觉到了不对,只怕这一下直接就会被虎牙给捅个对穿。 马羽心底是一阵惊魂,后撤一步拉开些距离,接着一计紧横腿倾扫而出。 可那虎牙见无法阴到马羽,也不再装作被囚困的模样,身形一扭,便轻松挣脱开钩绳的束缚,轻盈地落在一旁。 “你有这番实力,倒也勉强担得上我对手,便留你一条全尸!妄图染指黑火之人,杀无赦!” 虎牙神色冷淡,话里话外听着看似是对马羽实力的认可,实则无不透露着强大的自信。 离得近了,马羽这才看清,那掩盖在虎纹兜帽阴影中的削瘦面孔上,虎牙竟有着与其他六人相似的黑纹。 那六人面容上的黑纹不过是寥寥几道,而虎牙脸上的黑纹,却几乎占据了他整张面容,让他整个人看起来,透着一股诡异的气息。 这究竟是这么一回事? 马羽心中不安,一时想不清楚这诡异的黑纹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虎牙那柄宽刃重刀便已袭至眼前。 马羽只得暂且放下心中的困惑,连连后撤。 那重刀如影随形,每每劈砍在地上,总能震起无数碎石飞舞,在地上炸出一道道斗大的土坑。可以见得,这势大力沉地重刀若是落在身上,会是一个怎样的下场。 马羽被逼得只有往后撤,实在是难以做出行之有效的反击。 不过一寸长有一寸强,一寸短亦有一寸险。既然虎牙占据着武器相对较长的优势,那只需要切近其身,逼迫得他无法顺利挥动重刀即可。 打定了主意,马羽稳定住心神。待虎牙一刀落下,余势未消之时,他迅速再度射出钩绳,精准地勾住重刀的刀柄,接着收紧绳索,将自己送了过去。 眼瞅着虎牙的身影在眼前急速放大,已然越进了重刀的攻击范围之内。 马羽心中稍安,右臂上的翎翼合成翼剑,剑尖带着一往无前地气势直刺向虎牙的咽喉,虎牙似乎丝毫没能反应过来,重刀始终并未收回。 然而,却见他左手手腕微动,一抹寒光顿时不知从何处闪现,先前那把一指宽的弹缩剑再度自斜下方刺出,斩向马羽腰间。 这一手攻击实在是出其不意,换做其他人只怕是会着了道。 然而马羽却是早有准备,直接一脚踏在弹缩剑上,令剑锋难以寸进,接着再度铆足了劲刺出翼剑。 可虎牙却也是不慌不忙,借着马羽下踏的力道,欺身而下,轻松躲开马羽的翼剑。 紧接着他顺势以肩撞击马羽的腰腹,马羽闪避不及,再度倒飞而出,腰腹之上一阵火辣辣的疼。 他只觉得虎牙的肩膀坚硬得像是铜铁浇铸的一般,只不过简简单单的一肩,竟让他如同被铁锤给猛击一般,五脏肺腑都像是移位了似的。 钩在重刀上的钩绳仍未松开,马羽强忍着剧痛,再度收紧绳索试图反击,可虎牙却将整个身子都藏在重刀之后,以重刀为壑,弹缩剑不断从各个角度刺出。 简直就像是个刺猬一般,马羽纵使有着万般功夫,也难以下嘴,只得无奈地松开钩绳,再另寻他法。 既然无法贴身肉搏,那不如就保持距离,利用翼镖来进行进攻。 马羽连连后撤,手上的翼剑分化而开,变成片片翎翼,借着他扣动机关,翼镖顿时飞射而出,从各个角度直袭向虎牙的死角。 虎牙依旧是冷笑着,心情没有丝毫波澜,直低喃道: “雕虫小技。” 接着他拔起地上的重刀,双手齐用力,那看似笨拙的重刀,竟灵活地在虎牙身前形成了一道屏障,将所有翼镖尽数拦下。 这下马羽再也无计可施了,而他一时没了伎俩,虎牙立即飞身而来,右手宽刃重刀、左手弹缩剑,左右齐齐开弓。 重刀刚猛而有力,弹缩剑婉转而刁钻,重刀用于长距离攻伐,弹缩剑则用于突施冷箭、就近防身。 他竟是单单一人,就兼顾了马羽和艾杰夫的特点,左右手全然不同的路数,换做是常人,只怕是早就手忙脚乱,就算是真能舞动两把兵器,只怕也是御敌不成,反倒伤了己身。可虎牙却是没有半点矛盾,反倒是浑然天成,进可攻、退可守。 马羽既要挡住重刀铺天盖地、力道惊人的重劈,还得时刻分神留意随时有可能从暗中偷袭而来的弹缩剑,一时间有些苦不堪言。 这下可让那些之前被马羽和艾杰夫共同击杀之人,临死之前究竟是何种心情。 “受死!”猛攻了一阵,见马羽终究难以招架,虎牙也是兴致全无,先是一招弹缩剑偷袭引开马羽格挡的翼剑,接着一计重刀当头砸下,他这是打算提早解决战斗。 马羽心中一凛,左臂衣袖中藏着的匕首迅速滑到手掌心,接着上挑,试图挡住这一刀。 可惜虎牙的这一击,卯足了力气,他这一挡,只听到“乒”的一声脆响,手中的匕首顷刻间就碎裂开来,四射而出的碎片在马羽的手臂、肩膀上划出一道道血痕。他的左臂仿佛麻木了一般,无力地垂着,没有半点知觉。 万幸的是,这一挡终究是让虎牙的刀劈延缓了一瞬。 马羽立即向后拉开距离,落在止止道人身前,他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一般,膝下一软,直接单膝跪倒在地,只交手了不到几回合,马羽就已是败下阵来。 虎牙的实力,竟是这般可怕! 马羽不愿在虎牙面前低头,硬咬着牙梗着脖子,视线瞥向一旁被六人围攻的艾杰夫,待看清楚艾杰夫如今的处境之后,他的心情陡然沉了下去。 方才只有五人围攻时,艾杰夫虽难以还手,但仍能够与之周旋,可如今六人齐齐围绕在他身边,他却是没了半点周旋的能力,像只无头苍蝇一般,被六人不断拉扯着。他的身上早已满是伤痕,万幸的是从萧琸手下那里夺了一柄宝刀,方能未曾倒下,但看他咬牙苦撑的模样,想必落败,也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艾杰夫,还有身后的止止道人,今夜莫非真我们得死在此地不成?苦涩的味道在马羽口中弥漫而开,心中亦是充满着绝望。 可就在此时,一阵尖锐的呼啸之声响起,周围的风势加速,刮起阵阵烟尘。 “鬼枭,去也!” 第三十六章 终末曈之鬼枭再现 原本守护在止止道人身后的鬼枭,猛地一震双翅,半人高的庞大身躯腾空而起,翅下之风在山间剧烈地呼啸,紧接着鬼枭身形一闪,竟直接飞到马羽的肩头上。 马羽不知鬼枭何意,感受着它尖锐的利爪,马羽心中一凛,下意识就要躲避,可止止道人利用暗力传音适时地闯入马羽耳中: “放松身子,感受鬼枭的力量!” 鬼枭那如刀般的利爪就扣在马羽肩上,即便是没有进一步异动,可马羽感觉到身子一动也不能动,鬼枭静静地停在他的肩头,也不见有任何异动。 马羽曾经领教过鬼枭的力量,却不解何意,止止道人所谓的力量会是什么? 正困惑之际,鬼枭竟突然间通体散发出淡淡的暗蓝微光,那微光掩在夜色之中看起来毫不起眼,那原本躁动不安的野,居然瞬间被抚平下去一般。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马羽转头看看止止道人,当止止道人那苍老而又沙哑的“嗡嗡!”语音再次进入马羽耳根时,马羽竟觉得一股热流从体内发出,穿透全身。 他心有所感,表情霎时间变得木然,到嘴边的话也咽了回去。 马羽不受控制地抬头看看肩上的鬼枭,却发现它早已是不知从何时开始,一双溜圆的眼睛瞪着马羽双眼看个不停,这眼神满是凌冽的审视,只一眼,马羽就觉得自己从里到外都被看穿一般。 四目相对之下,马羽心头没来由地一阵发怵,总觉得鬼枭的眼神,特别是右眼隐隐一束暗蓝光,似乎随时都要将他撕裂而吞没。 他有些心虚地想要挪开视线,然而就在此时,他的身躯却没来由地呆愣在原地,马羽的眼皮微不可察地一阵细微地抖动,莫名地觉得右眼好似万针刺扎般地疼痛。 他忍不住想伸手去揉挤。 可他也没注意到的是,就在他与鬼枭四目相对的瞬间,鬼枭身上的微光竟是瞬间收敛进体内,又从它的右眼飞速射出,没入到马羽的右眼之中。 这一切变故都被隐在夜色之中,哪怕是马羽也未有丝毫察觉。 揉挤了一阵,右眼的刺痛感渐渐消逝,马羽竟是满脸不敢置信,从身后止止道人的角度望去,无论是马羽还是鬼枭,双者右眼皆变成了暗蓝色的异瞳。这番诡异的场面,就像是鬼枭和马羽同时互换了一只眼睛似的。 止止道人却丝毫不觉得奇怪,反倒是苍老紧皱的面部舒展开一笑: “成了!看来这鬼枭,对你也很是亲近。” 马羽脸上的惊诧久久难以消散,他试探着摸了摸自己的眼皮,似乎发生了什么变化,又似乎什么都没变: “道长,这……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你尝试单手捂住左眼,你右眼能看到什么?” “此……即为鹰眼‘终末瞳’。” 马羽闻言尤是一知半解,还想问个清楚,却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逼近,本是背对着战场,可身后提着重刀奔袭而来的虎牙,那一举一动、甚至是脸上的神情,马羽居然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起先,见到那只鬼枭落在马羽的肩头,似乎有意要助他一臂之力,虎牙也只是冷眼旁观,心中满是不屑,区区一只畜生,就算让它帮那小子,莫非就能改变他落败身死的结局? 指望着一只畜生能够起到作用,看来那小子也是黔驴技穷了,既然如此,还不如早些送他上路。 他提着重刀缓步逼近,可不止怎么的,越是走近,他的心中越是兴起一股不安的情绪来。 虎牙停住脚步,皱眉沉思,想了半天,也没想通这种不安的情绪究竟从何而来,这种不安感,是那么的陌生,让他心烦意乱。 自他成为黄金大人的护法,被黄金大人赐予力量之后,可还是头一回觉得不安的。 想他虎牙为黄金大人办事这么多年,死在他手中的人数不胜数,无辜纯良的有,恶贯满盈的也有,可偏偏能让他觉得心中不安的,却是从未见过。这只畜生?凭什么? 虎牙强压下心底的不安,既然想不通,那便不再去想。 管它是什么珍奇异兽,通通一刀斩之,任它也翻不起什么风浪,思量至此,虎牙脸色发狠,当即就迈开步伐,朝着马羽和鬼枭杀来。 “唳!”鬼枭发出一声尖啸,振翅从马羽肩上高飞而起。 虎牙还以为这畜生要从空中俯冲袭来,凝神戒备,将身躯藏在重刀之后,一手握住伸缩剑,静待鬼枭来袭。 却见那畜生只是一味地在半空中盘旋着,丝毫没有来袭的趋势,再看看马羽背对着自己木呆的背影,虎牙嘴角登时勾起一抹冷笑: “你对那畜生寄予厚望,只是看来也毫无作用,终是空欢喜一场罢了!”说罢,他猛向前踏出两步,重刀一翻,势大力沉的一刀横劈向马羽。 这一刀若是砍实了,马羽只怕是当场就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然而,让虎牙万万没想到的是,这小子分明是背对着他,偏偏脑子后面却像是长了眼睛一般,毫厘之间俯身低头,躲过了他这势在必得的一刀。 虎牙的这一刀可是用了八分力道,为的就是能够一击毙命。 不料这一刀却是落了空,那种用错劲的感觉让他胸口直发闷。 “莫非是巧合?”虎牙内心闪过这么一句,毫不犹豫地反手又是一刀。 没想到,这回的马羽却更是夸张,他仍是看都没看虎牙一眼,直接双脚一蹬,当即倒立而起。 那重刀只有一线之隔,从他的手臂、鼻尖掠过,却终究是没能伤到他分毫。 虎牙皱眉低头望去,却诧异地发现,眼前这小子,在面对自己索命的两刀之时,竟是连眼皮子都未曾睁开?! 他哪来的胆子?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虎牙心中因鬼枭而起的不安感仍未消去,此时又被马羽的举动给无限放大。一想一往无前、自信心爆棚的虎牙头一次觉得眼前这小子是如此棘手,他迅速提刀后撤,与马羽拉开了距离。 这还是今夜黑崖山一战,虎牙的头一次从对方中后撤。 虎牙后退而去,马羽则灵活倒转身形,安稳落地,缓缓睁开了双眸,借着在山风中摇曳的火光,虎牙这才发现,这小子暴露在外的两只瞳孔,竟是全然不同。 虎牙此前可没那般闲心去关注马羽的眼眸,也不知这小子究竟是天生异瞳,还是突然变成的这副模样。他只知道,自己已经有些看不透这个,几分钟前才刚败在自己手中的小子了。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马羽不知虎牙的心思,只一个劲的轻声低喃: “原来这就是鬼枭的力量,原来这便是所谓的‘终末之瞳’!” 他微微抬头看向天空,那鬼枭正在月光之下凌空盘旋,随着鬼枭的一举一动,他右眼的瞳孔也随之变大、缩小。 而鬼枭所看到的一切,竟都真切地出现在他的眼前。 那种感觉,可真是说不出的奇妙,就好像在空中翱翔的不是鬼枭,而是马羽自己一般。 山间传来乒乒乓乓的脆响,那是刀剑相碰所发出的声音,马羽借着鬼枭的视线望去,原来是艾杰夫仍在苦苦支撑,抵御着那六人一波又一波的攻势。 此时的艾杰夫面目惨白,没有半点血色,挥起刀来也是有气无力,显然已是油尽灯枯、强弩之末。而那六人之前看起来简直是无懈可击的默契配合,现在从鬼枭的角度望去,似乎也并非是全无破绽的。 马羽心中一紧,艾杰夫仍在坚守、虎牙尚且虎视眈眈,现在可不是沉溺在奇妙感觉中之时。 他的面色瞬间变得肃然,抬头望向满面谨慎的虎牙,从而勾起一抹冷笑: “我仍未败,你那些废话,未免有些为时过早!” 虎牙面色一沉,没有接话,心中疑惑不解。 这小子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先前尚且一脸颓然,如今却又是战意高昂,莫非是手上仍有什么底牌不成? 虎牙打起了十二分精神,整个身子只留半张脸在重刀之外,警惕着马羽的杀招。 却见马羽左臂一扬,故技重施地将钩绳弹射而出,直勾勾地奔着虎牙手中的重刀刀柄而去,这一招,不正是马羽第一次与虎牙交手时,所使的那一套吗?失败的招式,难不成再用一次,就能成功? 虎牙见状,冷笑不已,心中顿时安定不少,这才有心思反唇相讥道: “又是这一套雕虫小技,也不知你何来的自信!初时这一套不起作用,那就算再让你来上个千次百次,你也无法伤我分毫。” 话毕,他同样是故技重施伸手摸出伸缩剑,似乎准备以相同的方式,再将马羽击败,可他却看不到,马羽那隐藏在面巾之下的嘴角,此时已是勾起一抹玩味的冷笑: “原来如此……” 钩绳并没有按照虎牙所想勾上重刀的刀柄,反倒是轻飘飘地越过虎牙,落在其身后。 虎牙见状先是一愣,接着心头更是嘲弄,连准头都丢了,还胆敢说要与我一战,真是痴人说梦。 亏他先前还以为这小子是有什么底牌,原来也不过是死到临头的负隅顽抗罢了,类似这种人,虎牙也见得多了,原本绷起的心也渐渐放松平复下来。 他随手收回伸缩剑,抄起重刀以备不时之需,马羽在他眼中已是必死之人,用伸缩剑杀之,真是有些大材小用。 马羽的身形直冲而来,表情隐在面巾之下看不分明,想来也和往日那些临死反扑之人无异,都是满面的狰狞? 虎牙迎着马羽一刀劈出,刀势大巧不工,仅只一刀,就将马羽的所有门路尽数堵绝,唯留死路一条。 若是马羽真是临死反扑而来,只怕此时已是这一刀的刀下亡魂罢了,只可惜,虎牙一贯的自信过了头,在此时却是铸成差错。 他完全错估了马羽的想法,等到钩绳收紧,拽着马羽从他刀锋之下如同泥鳅一般溜走时,他方才猛醒,意识到事情不对。 这小子,故作出一副要与自己同归于尽的架势,却压根就不是冲着自己来的,而是“闪开!快闪开!” 虎牙挥砍出的刀势都来不及收,火急火燎地朝着围攻艾杰夫的六人高声喊道,可终究仍是慢了一拍。 等那六人听到虎牙的呼声,齐刷刷转头看来时,马羽已再次射出钩绳,精准地勾在高高的树冠之上,如同山猿一般荡到他们的头顶。 这六人既有黄金大人赐予力量,又久经训练,默契的配合都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训练中磨砺出来的。 六人能做到进退有据,互为倚助,面对各种情况都能游刃有余,可任凭他们再怎么训练,也没练习过会有人从头顶朝他们发起进攻啊。 面对马羽从天而降的剑法,这六人竟是直接呆立在了原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马羽的翼剑在眼前放大,刺入锁骨五寸,带起一团血雾。 这还得亏他们反应迅速,否则这一剑,刺穿的将会是他们的喉咙。可即便如此,他们仍是半边身子没了知觉,无再战之力。 六个人中,足足有四人因站位集中,被马羽一并刺穿了锁骨,另外两人运气好些,但仍是被马羽一剑刺穿肩胛,留下一道两只粗的伤口,呼呼往外直冒血。 半个时辰前还让马羽、艾杰夫焦头烂额、疲于应付的六人,竟是在短短一瞬间,被马羽单枪匹马给击溃。 这等辉煌的战果,自然也是拜终末瞳所赐。 原本马羽在正面与之为敌的时候,见他们进退有据,攻势应接不暇,还以为他们的行动暗合阵法。 没想到换做鬼枭的视角再来看时,却觉得他们进退之间实则毫无章法,全靠多年相处的默契和经验在支撑罢了。 既然如此,不让自己落入他们熟悉的领域,方才是解决他们的上上之策。 虎牙姗姗来迟,见六人只在一瞬间就丧失战斗的能力,心中既是恼怒,又是惊疑!没想到他一个堂堂教皇护法,受万千教徒敬仰,居然被一个毛头小子给摆了一道! 况且,这六人的弱点在头顶,便是他们自己只怕都不知晓,这小子又是如何得知的呢? 他莫非能够未卜先知不成?虎牙怨恨地盯着马羽,咬牙切齿地骂道: “我定要将你千刀万剐、碎尸万段。” 而马羽却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扛起那半昏半醒的艾杰夫,连退数十步,将他放在止止道人身前。 艾杰夫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只怕有数十道,浑身浴血,像是从地狱里钻出来的一般,他的神智都有些迷糊了,但握刀的双手仍是在下意识挥舞着,口中也是喃喃声道: “再来!再来!” 马羽肃然起敬,艾杰夫可真是英雄好汉! 他之所长,在于带兵打仗、统帅一方,虽喜好习武,但这种打打杀杀,实在不是他的强项。 但他仍是能死咬着一口气,硬生生地将六人拖延住,抽不出手来与虎牙合力对付马羽,若是马羽此战不能战胜虎牙,岂不是辜负了艾杰夫的一番心意? 马羽的目光前所未有的坚定,便沉着脸转过身来。 神翼镖的片片翎翼合而为一,化作锋利的翼剑,遥指向虎牙: “想取黑火种子?就问问我手中的剑,答应不答应!” 虎牙登时就气笑了,想来都是他自信满满地对他人放下狠话,没想到今天倒是反过来了,他倒是要看看,马羽究竟是哪来的底气,说出这种话! 他一声怒喝,声音高昂如同虎啸,重刀在他手中被舞成了花,当头一刀就斜向劈下。 马羽的右眼瞳孔时大时小,将一切看在眼里,面对这来势汹汹的一刀,他却是不闪不避,反倒是轻声说道: “你的招式,被我看穿了,你的伸缩剑,对我不会再起任何作用!” 先前与虎牙初战,虎牙身为黄金大人的护法,身手矫健、力大无穷,身子骨就像是铜铁所筑,浑身上下都没有丝毫弱点。 可这些都是次要的,真正让马羽觉得无计可施的,还是他那一手虚实掩映的战斗技巧,宽刃重刀大开大合,伸缩剑刁钻诡异。 马羽纵然是能扛得住势大力沉的刀砍,却也避不开神出鬼没的剑击,因而才会落入下风,他先前想破脑袋,也始终想不清虎牙究竟将那伸缩剑藏在哪?才能做到如此神出鬼没。 而如今,有鬼枭的相助,在这终末瞳之下,他终于是看清楚那柄伸缩剑的藏身之处! 若是虎牙的能耐仅止于此,那今夜,只怕虎牙,反倒要成马羽的剑下亡魂。 第三十七章 幻象之光黑火种子 虎牙的动作已算是凌厉,可终究还是被马羽识破。 即使虎牙风驰电掣地赶到,但仍是晚了一步,只得眼睁睁地看着马羽剑雨落下,一瞬间就将那手下六人的阵势全面破解。 看着手下六人个个身受重伤,若非是黄金大人利用邪恶力量为他们赋予了不坏之身,只怕已是个个倒地身亡。 回想起临行前他在黄金大人面前信誓夺回黑火,并将黑火种子带回,且毫无阻碍之力,如今虎牙只觉得脸上一阵发烫,内心升起一股无名之火。 马羽却只是冷眼看着他,全然没把他的威胁当回事,反倒是脚底劲气一吐,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一般带着阵阵残影,飞速掠向虎牙,抢先发起进攻。 虎牙鼻息一哼,手持宽刃重刀,毫不退让,他同样是猛冲向前,迎着马羽与他战成一团,他并未把马羽之前所谓“终末曈”云云当一回事。 自己的伸缩剑可是神出鬼没,黄金大人手下能人异士无数,但能看出自己伸缩剑藏于何处的,却是没几个。 马羽的实力虽然不错,但比起那些奇人异士高手,还要差上不少,又怎会看得出来?想必他是在装胸作势呢! 不过,纵然是有着这番想法,然而相比起之前,虎牙如今迎战马羽,却仍是要显得谨慎不少。 这小子着实是有些古怪,明明已将其击败,却不知他为何仍有一战之力?且目光坚定得仿佛必胜一般。也不知是否在故弄玄虚?还是尽快将其解决掉,以免得节外生枝。 刺耳的破风声、金铁碰撞声从二人交战之地的中心迅速传播开来,震得旁人两耳生疼,心中生畏,仅仅交错而过的一瞬间,双方便已是对攻了不下二十回合。 虎牙出于谨慎试探,并未动用伸缩剑,只是借着重刀能攻能守,与马羽巧妙周旋。 “乒!”双方的兵器再度激烈对撞,劲气瞬间席卷开来,在山间冲出阵阵林浪,二人借势弹开,遥相对峙,借机调整气息。 “如你技止于此,只怕是你的性命,也到此为止了!”感受到马羽的实力并未有实际性的提升,虎牙心中顿时安定不少,冷笑着嘲讽道。 可马羽依旧是冷眼旁观,对他的话是充耳不闻,感受到激烈的呼吸已经再度平复下来,马羽又再挥剑,势不可挡地冲了上来。 虎牙见状,顿时嘴角一勾,冷声笑道: “既然如此,那就让好好领略一下,你我之间的实力,也让你死得瞑目!” 话毕,他稳扎座骑,一改先前单手握刀的姿态,改由双手握住宽刃重刀的刀柄,从脚指尖发力,一路经由内而外传递到双臂之上。 接着双手齐齐发力,锐利的刀锋顷刻间围绕在他的四周,将他护在其中,隐隐间,急促地破风声叠在一起,听起来竟像是一浪接着一浪的浪潮之声,真是奇妙异常。 虎牙挥斩出的刀网密不透风,仿佛浑身是刺的刺猬一般,实在难寻下口的地方。 可马羽右眼的眼光微动,前冲的速度竟是不减反增,他脚下踏出稳定的节奏,细细感受之下,这节奏竟是暗合虎牙挥舞重刀的频率。 虎牙同样是心有所感,瞳孔猛然一缩,暗道一声不好,他咬紧牙关,手上骤然发力,试图加快挥刀的频率。 可下一秒,马羽却似乎是早已预料到他的行动一般,奔行的速度顷刻间也是骤然加快,脚下的节奏,依旧是紧咬着虎牙挥刀的频率不放,电光火石之间,马羽的身影已是卷入刀网之中。 见此情形,想象中马羽被那密集刀网撕碎的场面并未出现。 只见马羽手上并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既未出手格挡,也未顺势反击,他就仿佛是闲庭信步一般,直接迈入到虎牙的身前。 那带着刺耳破风声的重刀,屡屡从他身边擦肩而过,却未能伤他分毫。 在旁人看来,竟像是虎牙不想伤到马羽,才有意没有攻击他一般,只有直面马羽的虎牙,才知道根本就不是那么一回事。 他已是竭尽全力地挥动手中的重刀,试图以最快的速度,最凌冽的攻势将马羽格杀当场,虎牙的这一手刀网,可不是随手挥出的,而是经过多年苦修才领悟的招式,他此招式如“潮汐。”一般滔滔卷席而来。 重重刀影正如汹涌的潮水一般,一浪叠着一浪,一旦卷入其中,那便再也身不由己。无论是进是退,都会被刀影毫不留情地给束缚住,直到千刀万剐,血液流尽而亡。 死在虎牙这一招式之下的人,那可是数不胜数。 这其中有的手无缚鸡之力,有的武功也不在马羽之下,但每一个人能活着走出刀网还不挨刀的,这马羽,还真是头一个。 他这一招,看起来毫无漏洞,实际上却又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破绽。对方只需要行动与虎牙挥刀的频率一致,那无论是进是退,刀网都难以伤害到他,只是看起来简单,虎牙过往的对手中也不是没人发现这一破绽。 然而由于虎牙挥刀的频率可以随时改动,因而能真正做到这一点的,却是没有一人。 没料到,如今这个不知道从哪冒出的疤脸小子,却是轻易做到了。 虎牙心中大骇,眼看着马羽的翼剑劈脸落下,他竟显得有些慌张,忙撤去刀网,堪堪用重刀挡住马羽的攻势,匆匆后撤,试图另寻杀敌之计。 “不可能……你小子,究竟是如何能看出我的破绽?”虎牙目眦欲裂,咬牙切齿地问道。 马羽的身影如同跗骨之蛆一般袭来,手中翼剑连连刺出,不欲给虎牙喘息的空间,听到虎牙几乎歇斯底里般的怒吼,马羽那并未被兜帽、面巾遮住的一双异瞳中,带上了些许嘲弄的眼神。 他是如何发现虎牙此招的破绽的? 那自然是鬼枭的功劳。 若是没有让终末曈的开启,马羽独自卷入到虎牙这如“潮汐”般的招式之中,只怕是他就算不死,也得活生生被扒层皮。 然而鬼枭始终盘旋在半空,它之右眼所见尽数呈现在马羽右眼之中,如此一来,再想寻求破招之策,那便自然是再简单不过。 感受到马羽眼神中不加以掩饰的不屑、嘲讽,这一向是虎牙用来嘲讽对手的眼神,没想到如今自己竟被这种眼神打量了个遍,那意思,简直就像是在说: “雕虫小技,何足道也!” 虎牙何曾有受过这种轻视?心中熊熊燃烧的怒火,几乎要将他燃烧殆尽,他怒吼一声,也不再留手。 右手重刀斜劈而下,左手微微一动,摸出了伸缩剑,在那声势惊人的刀锋之后,是悄无声息,钻着空子袭来的伸缩剑。 重刀声势虽足,然而却只是诱敌的一击,真正的杀招,还是在后手的伸缩剑。 先前他与马羽的第一次交手,这一套就已让马羽苦不堪言。 而今盛怒之下,原本就滚瓜烂熟的一套,更是发挥出了十二分的威力,誓要将马羽斩于剑下。 伸缩剑藏在重刀的刀锋之中,直逼向马羽的死角,而下一秒,马羽右眼瞳孔一缩,他也动了。 那重刀的刀势如泰山压顶般袭来,声势骇人,换作常人,面对此攻势,下意识地想法,便是先后撤避其锋芒,再寻机反击。 若马羽也这么做,那便着了虎牙的道,避得开先行的重刀,却定然再也闪不过后至的伸缩剑。 因此将一切尽收眼底的马羽不退反进,直直地迎着重刀的刀锋冲了上去,直面重刀的刀刃,更是觉得威力惊人,那重刀卷起的风暴,仿佛要将马羽生生撕碎。 可马羽却是凛然不惧,也不见他有什么多余的举动,只是利落地用翼剑直直刺向重刀的一角。 这般软弱无力的攻击,看起来就如同狂风暴雨中的一叶孤舟,随时都会被风暴吞噬,然而,令人大跌眼镜的是。 那如同山崩海啸、狂风骤雨般的重刀攻势,在接触到马羽翼剑轻描淡写一击的瞬间,竟是直接突兀地停滞。 紧接着,先前那般骇人的攻势,竟像破碎的镜子一般一片片碎裂,真是镜花水月,如梦一场。 攻势直到最后消弭于无形,露出了隐藏在重刀刀锋之后,真正的杀招伸缩剑,马羽云淡风轻的表情这才变得有些凝重。 他猛地向后折下身子,堪堪看着伸缩剑刁钻地从面门划过,在兜帽上留下一寸缺口。 然后他腰腹再度发力,带着他整个身子翻转过来,面朝大地,手中翼剑自下而上轻点而出。 虎牙反应也不慢,早在重刀刀锋被破地瞬间,他已是早有防御地准备,见到连暗中的伸缩剑都未有痕招,他心中一凛,脚步后蹬就欲暂且推开。 可终究是被马羽刺中左肋之间,留下寸许长、深可见骨的伤口,血液喷涌而出。 幸亏是没有刺中心脏,否则虎牙只怕是命丧当场,这还是今夜他与马羽对战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受伤。 可饶是如此,他依旧是心惊肉跳,骇然之色再怎么掩饰,也掩饰不住,他赖以生存的杀招,伸缩剑,居然被马羽给识破了?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虎牙不相信眼前的现实,面对马羽再度袭来的攻势,他径直将重刀插入到身前的地面之中以作防守。 他的左手却悄悄从重刀上拂过,伸缩剑神出鬼没地从重刀之后刺向袭来的马羽。 可马羽却像是早有预料一般,先是在重刀的刀面上猛踹一脚,借势凌空横向调转了方向,错开重刀的正面,掠至一侧。 刚刚好迎上从刀后刺出的伸缩剑,接着眼神一冷,心中一狠,猛然一脚踏出,狠狠踩在虎牙拿着伸缩剑的左手上。 让人牙酸的骨裂声响起,十指连心,手上的重伤疼得虎牙面目扭曲。 得亏他性子坚韧,才死死咬牙握住伸缩剑不放,他先是一踹重刀,使之劈向半空中尚未落地的马羽。 再强忍着剧痛,借着马羽下踏之势,手腕翻转,伸缩剑再度诡异地藏在重刀刀锋之后,直刺而去。 然而马羽却丝毫不急,也同样借着下踏之势,身形灵活地在半空翻了个跟斗,全然没理会虚假攻势的重刀,只小心翼翼地避开了伸缩剑,最后安稳落地。 “我说过,你的伸缩剑对我再也没有任何作用!就算你将之藏在重刀的刀身之上,也无济于事!” 虎牙闻言,顿时骇然而不能言。 是的,常人一直以为虎牙用的一刀一剑,将剑藏匿于身上,随时能发动突袭,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实际上,他所用的,从来都是一把重刀而已。 那伸缩剑,只是重刀的一部分,严丝合缝地镶嵌在重刀的刀身中罢了,可他不说,旁人自然无从得知,就算知道些端倪的人,也都成了他的刀下亡魂。 可没想到,今日竟是被马羽直接一言点破,虎牙至今方才知晓,对方真的能看破虎牙的招式,这怎么可能?虎牙满脸扭曲,双眼直勾勾地看着马羽。 自己莫非真要败在这小子手上?虎牙很是不甘心,扭头看向那六名手下,却突然心生一计,接着后退数步,来至手下们身旁,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意。 马羽见状,心中一惊,莫非他这是要与六名手下合力围攻马羽? 只是那些手下全被马羽给废了,岂不是拖后腿?就在马羽不解之时,却见虎牙猛地一把将其中一人单手抓了起来。 紧接着,诡异的一幕出现了。 只见他手中之人眼神一空,连连发出惊人的惨叫声,而此人脸上的黑纹,居然沿着他的皮肤纹理,一点点地汇入到虎牙的身上,于此同时,虎牙身上原本的黑纹,愈发黑得深邃,面积也愈发扩大了几分。 马羽眼神肃然,他能够感受得到,虎牙的气势竟随着黑纹入体,而不断拔高。 虽不知是怎么一回事,但他知道,若是仍有虎牙继续下去,只怕是要横生变故。 他猛一咬牙,当即猛冲而起,高高跃至虎牙的头顶,如同落雷般一剑斩下,可剑锋落在虎牙的天灵盖,却发出诡异的金铁碰撞之声。 马羽反倒是被震得双臂发麻,被弹飞而出,落在止止道人身前。 “坏了!他居然能够汲取他人的不死之身!”身后传来止止道人急促地话语,马羽心生困惑,正想问问清楚。 怎料那边虎牙已是成功汲取了六名手下的身体之力,浑身的肌肤都被黑纹所遮盖,整个人隐在夜色中,看不分明。 马羽刚想用再开启终末曈来寻找虎牙的踪迹,却听到身后止止道人急促说道: “马羽!他现在绝非是他对手,若想战胜他,除非借助黑……” 话还没说完,马羽眼神一缩,感受到了什么,正想翻滚躲避,剧烈的一击已然是他横飞而出,全身脏器如同碎裂一般,疼得不能呼吸。 击飞马羽的,竟是虎牙,那瞬间的袭击,竟是比眨眼还要快上三分。 虎牙诡异的笑声在山间回荡,令人心底发寒。 他得势不饶人,又是一瞬,再度袭至马羽身前,又是一脚踹出。 马羽挣扎着坐起,仓促间只来得及将双臂交叉拦于胸前,猛烈的一脚,看似波澜不惊,可在马羽眼中,竟比先前如潮汐的招数、一刀一剑掩护袭击还要危险几分。 他不受控制的再度向后飞出数米,沿途竟将一颗大树拦腰撞断,还未来得及落地,身后又是一阵破风声袭来,又将他原路踹了回去。 “哼哼……区区贱民,胆敢与我教皇护法为敌,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能见到我这般力量,也算是你的荣幸,你应死而无憾!”袭击刚来自身后,话已从前方传来。 马羽心中既惊骇又绝望,这虎牙的实力竟会有如此程度的飞跃?他连还手都做不到,莫非真要死在这里不可,他强忍着剧痛,睁开双眼,看向前方。 虎牙已等候在路径之上,手中的宽刃重刀在月光、火光掩映之下,冒出令他绝望地寒光。 “死!”虎牙厉声怒吼,沙哑地声音就如同地狱中的恶鬼。 他用尽全身力气,一刀劈下,刀路朴实无华,在此看来,甚至伸缩剑都未动用,但这一击的声势,却强过以往任何一次攻击,势大力沉得似乎要将整座黑崖山都劈开一般。 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鬼枭尖啸一声,急速俯冲而下,试图救下马羽,可似乎已经太晚了,它只得眼睁睁地看着重刀往马羽头上落下。 就在这生死存亡的一瞬间,一颗奇特的、带着窟窿孔洞的黑色火球突兀地出现在他的刀路之中,拦在虎牙和马羽之间。 虎牙愣住了,是黑火种子! 他此行的目的,就是为了给黄金大人夺回的黑火种子,若是将黑火种子劈碎,岂不是愧对黄金大人嘱托?虎牙想要收刀,可用尽全力的一刀又岂是那么容易收回的,具有劈山之力的一刀,不可避免地砍在黑火种子之上。 可诡异的是,这一刀并未掀起任何波澜,仿佛蜉蝣撼树一般。 虎牙呆愣住,不知发生了什么,只觉得火球的孔洞中散出的光芒,让他浑身都不舒服。 “马羽!去接黑火种子!”止止道人急促地喊话声响起,马羽堪堪落地,只觉得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带伤,几乎提不起一丝力气。 可听到止止道人的话,他脑海中想起止止道人刚才说:“若想战胜他,除非借助黑……” 黑火种子!马羽顿时恍然,强忍着剧痛,咬牙翻身而起,在虎牙愣神之际,毫不犹豫地一把将黑火种子抓到掌心。 虎牙这才回过神来,见到浑身浴血,手持黑火种子的马羽。 他心中本能地闪过一丝畏惧,可马羽已是强弩之末,若是放任他离开,自己就难逃一死,眼下已是到了敌死我活、敌活我亡的生死关头。 马羽不管不顾口鼻中涌出的鲜血,用尽全身力气,将手中的黑火种子对准虎牙。 下一秒,手中的黑火种子微微一颤,一股恐怖的高温弥散而开,紧接着,无数道强光如同箭矢一般从孔洞中喷射而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接将虎牙射个对穿。 虎牙后撤的脚步猛然一停,目眦欲裂,张开嘴想说些什么,可喷涌而出的血液却让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强光久久未散,虎牙身上的黑纹遇到强光,就如同积雪遇到了阳光,短短顷刻间就被消融掉,化作一缕缕黑色的火烟,从虎牙头发上升腾而起,最终化作一缕烟雾,消失的无影无踪。 强光渐渐消逝,什么不死之身,虎牙却早已没了生息,曾经叱咤风云的萨神教左护法,如今却只是一具千疮百孔的尸体。 黑火种子的光芒与高温也都消失不见,看上去只是颗布满窟窿孔洞的黑色球体,除此之外,再无特别之处。 马羽心中终于是安定下来,接着浑身的疲惫如潮水般袭来,将他拖入到无边的黑暗之中。 他两眼一翻,无力地倒在地上,直接昏死过去。 第三十八章 离间之计两虎相争 “我与拓跋戍素来无冤无仇,缘何要陷害于他?怎会有如此荒谬的消息?”听到拓跋戍因自己私吞黑火下落的消息,大宁府城中将军府萧琸满脸荒唐,不自觉地沉声问道。 那近臣连头都不敢抬,直一个劲儿低头将从城中百姓那听来的消息倒出:“传闻将军给拓拔副帅派去的差使透露了风声,拓拔将军苦苦追寻多年的黑火下落被人捷足先登。若非是将军暗中派人先行独吞黑火邀功,只怕是寇达南王怪罪下来将其革职入狱!如此蒙辱,拓拔将军大为震怒,民间传闻他将要发兵,来向将军您讨个说法!” “荒谬!荒谬!荒谬!”萧琸一手锤着床板发出“砰砰”的脆响,口中连骂了三声荒谬:“且不说我本无意与之为敌,即便真的要独吞黑火,我又怎会派遣差使送去信函,岂不是昭告天下是我居心不良?此消息定是空穴来风!”萧琸压根就不相信,朝着近臣猛一挥手道: “把前些天送信涵的差使给我唤来!我要好好问个清楚此事究竟是何情况?” 近臣却没动,只是擦着汗道:“回禀将军,前些天派遣的那差使自送出发之后便音信全无,传言他已被拓拔将军迁怒,一气之下斩了他的脑袋,抛尸郊外!” 什么?!萧琸闻言,心中既是惊疑,又是恼怒。 惊疑的是,那差使不过是个小角色,同样与拓跋戍无冤无仇,拓跋戍定然是不会无缘无故将其斩首,可如今差使已然异首他处,岂不是说明拓跋戍遭受蒙辱一事,并非空穴来风?恼怒的是,那差使即便再怎么职小,好歹也是自己的手下,可拓跋戍竟是不动声色就将其处死,真是全然不把自己给放在眼里! 他暂且将这般复杂情绪按下,又道:“传出这则消息的开州人如今身在何处?将他们找来见我!” 这近臣仍是擦着汗,小心翼翼道:“回……回禀将军,臣虽在获知消息的第一时间,就已派手下前去搜寻那开州人,只是他们却不曾在我们大宁府城中停歇,早早地就离开了,臣已派出斥候快马加鞭觅其踪迹,若有消息并将第一时间回报将军!” 差使被斩,传出风声的开州人又还寻不得,萧琸心中颇为不满,他虽身居高堂之上,然而往日里对城中大小诸事皆是了如指掌,没想到今日竟是耳目闭塞,想了解一下蒙辱之事的经过,却是无从获知?一种莫名的无力感从他心头涌起,却突然想到,自己的儿子萧阳此前岂不是就在拓跋戍府中,或许他能知晓一二? 萧琸将此想法告知近臣,却见原本就汗水流个不停的近臣,听了他的话之后,更是汗如雨下,他的头磕在地上,仿佛要将脑袋深深埋入地底一般,声音止不住地颤抖道:“将将……将军,臣此行,正是为了公子的消息而来,传闻公子他……公子他……” 剩下的话嗫嚅不清,萧琸却是心中一跳,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他强装镇定地紧盯着近臣,沉声喝令道:“公子……公子他怎么了?还不快快说来!” 近臣登时哭丧着一张脸,涕泪横流地哀声道:“传闻拓跋将军心中记恨,咬定将军三番两次要陷害于地,那他就派出杀手在一次拜教活动中暗计公子,从而报复。” 此话一出,顿如平地惊雷般响彻在萧琸耳畔,他按捺不住心中的震惊与伤痛,下意识就从床榻边坐起,又忽然觉得眼前一黑,脑子里一阵天旋地转,两条腿像棉花般绵软无力,复又重新踉踉跄跄地跌坐回床榻上,发出一声巨响。 原本趴俯在地上的近臣大惊失色,他忍不住抬头看了萧琸一眼,却见他虽一脸目瞪口呆的表情,但两眼空洞无神,一张脸白得就像是数九隆冬里的积雪一般,不见一丝血色。 近臣的心中同样哀痛,连连叩首宽慰道:“将军不必担忧!公子福大命大,听说当时逃出生天,只是不知去踪而已!公子下落不明似乎已成定局,眼下当务之急是要如何应对拓跋……”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话还未说完,就听到萧琸猛一拍床榻,将近臣的话全吓回了肚子里,他偷眼看向萧琸,却见萧琸原本惨白的脸色一瞬间变得涨红,脖颈、脑袋上的血管根根暴起,仿佛随时就要爆开一般: “拓跋小儿若暗计我儿,那便是与我为敌!那让他知道我萧家不是随便可欺,莫非他想要见识下我十万兵马的滚滚铁蹄随时待命,我军斥候何在?将斥候全数派往各地,收集一切关于公子的消息,事无巨细,第一时间回报与我,快去!” 萧琸连声催促,近臣哪敢拖沓,他连滚带爬地从地上爬起,转身一路小跑着就往门外去,还没跑得两步,远远地却看到一个武将打扮的大臣风风火火地赶了过来,近臣仔细看清其面貌,却发现来人岂不正是军中主管斥候的那位偏将吗?他行色匆匆地赶来作甚?莫非是有拓跋戍的消息传来了? 近臣不自觉地放慢了脚步,目光迎着那位偏将其迎进屋内,眼神之中满是问询的意味。可那位偏将那里还顾得上他,压根就没注意他的眼色,直接跪倒在萧琸跟前,瓮声道:“禀告将军!收到斥候消息!拓跋戍正亲自整顿兵械、粮秣,不日就将发兵攻往我大宁府!据拓跋军中兵士所言,拓跋戍怒斥将军是卑鄙小人,先遣人蒙辱于他而不成,而今又欲私吞黑火下计将其蒙辱,此非为光明磊落之举,他会亲自带兵前来大宁府,向将军您讨个说法!” 此言一出,惊得近臣直接止住了脚步,有些六神无主地看向萧琸,却见其直接呆愣住,涨红的脸色再度泛白,嘴皮子不受控制地直哆嗦着,模样颇有些狼狈。 一切传言居然都是真的?那他的儿子萧阳岂不是……岂不是真的……惨遭拓跋戍的威胁了? 想到这一重可能性,难以抑制的伤痛之感顿如山崩海啸般袭来,萧琸不自觉地回忆起自己儿子从小到大的模样,只觉得心里痛得如同千刀万剐一般。 萧琸素与妻子相爱,因此他不同于其他高官贵人那般三妻四妾、儿女成群,他只娶了这么一位妻子,并始终与相濡以沫,年近不惑方才生了萧阳这么一个儿子,因此自幼便是对其宠溺有加,哪怕是导致其娇生惯养、飞扬跋扈,也终究是舍不得打、舍不得骂。 更重要的是,他如今已年过半百,再过个几年,就已是花甲之龄,本就有意将萧阳这独生子当做自己的后继者培养,可谁曾想如今却是遭人暗计,儿子的性命生死未卜! 骤闻此事的荒唐、爱子遭受暗计的伤悲、拥兵而来的彷徨……万般情绪纠缠在一起,让萧琸的心绪乱成了一锅粥,张嘴喃喃了半晌,也未曾能够说出一个完整的音节来。 他只觉得眼前直冒金星,胸口刺痛,气血止不住地上涌,鲜血竟是突兀地从口中喷涌而出,在空中化作一团浓重的血雾,星点血迹洒落在大将、近臣那惶恐的脸庞上,二人心中骇然,下意识想要擦去血迹,却见萧琸的身形摇摇欲坠,仿佛风中芦苇一般随时就要倾倒。 他二人再也顾不上脸上的血迹,忙小跑上前将萧琸搀扶住,好一阵“将军息怒”、“保重贵体”的连声安慰。 好在萧琸身居高位久矣,纵是悲痛万分,然眼下的状况还得由他来定夺。他眼神哀恸,惨白着一张脸,无力地推开二人的搀扶,缓缓用衣袖擦去嘴角的血迹,接着连连深呼吸了几口,方才压制住体内翻涌的气血,有气无力地对二人轻声叮嘱道:“此事,暂不要告知夫人,我怕她,会想不开……” 相比起萧琸偶尔还会对萧阳严词管教,他的夫人对儿子那可是掏心掏肺的无条件纵容与溺爱,若是让她得知了自己爱子的遭受暗计,去向未卜,那寻死觅活、自寻短见几乎是可以预见的,他二人知道事情深浅,对视一眼,沉声答应下来。 又见萧琸的眼神迅速变得阴冷,口中传来阵阵瘆人的磨牙声,几乎是从喉咙中挤出了几句话:“拓跋小儿!胆薄之辈!无谋之人!小小唆摆便唬得他晕头转向,未查清原委便冤枉于我!乃至于暗计吾儿!真是可恨!可恨!我尚未找他为我儿讨个说法!他倒还敢倒打一耙!我倒要看看,他这连艾仕成此等粗鄙之民都连攻而不克之庸将,何来狗胆发兵攻我!” 他双目赤红,恶狠狠地看向眼前的二位臣子,恨声道:“传我军令!全军整备!我要亲自率军,取拓跋戍项上狗头,为吾儿复仇!” 这……二位臣子面面相觑,只觉得有些荒谬,义军尚在大江南岸虎视眈眈,而萧琸、拓跋戍二人同为镇南王寇达麾下大将,竟要在此时引兵互相攻伐?此事镇南王若是得知,他会是何等勃然大怒?义军若是得知,会是何等蠢蠢欲动?这百姓若是得知,岂不是怡笑天下? 近臣们深知萧琸此言是个昏令,因怒兴兵向来都是兵家之大忌!可见萧琸这副悲愤欲绝的模样,他二人又实在难以在此刻与其唱反调,便只得在心中怒骂几声拓跋戍之愚蠢,各自领命离去。 原本平静的大宁府与开州,顿时因为马羽,艾杰夫二人之计,开始变得风起云涌! 镇南王府,寇达独自坐在堂上,满脸呆滞地看着桌案上斥候传回的军报,如今他的心情一如萧琸刚听到消息时的心情,荒谬绝伦!他反反复复地阅读着军报上的消息,一个字眼也不愿遗漏,可越看却越发觉得难以置信。 萧琸试图私吞黑火蒙辱拓跋戍?拓跋戍因恨暗计其子萧阳?若非此军报来自向来厚信的麾下爱将,寇达定会觉得这是奸人编造的军报试图哄骗自己,否则怎会有如此荒诞的传闻呢? 他只觉得怒火一点点地在心中升腾,握住军报的指节因为用力过猛而显得有些发白,他沉着脸又重读了一遍军报,见军报上“二位将军不日之后或将会兵刃相战”的字眼,登时再也按捺不住满心的怒气,他猛地一把撕碎手中的军报,又一脚踹翻面前的矮桌,笔墨纸砚洒满一地。 他却犹觉得愤懑难消,负手在后、面目狰狞着不断在堂上踱步。 寇达实在是想不清楚,这明眼之人都能看得出来是有人的挑拨离间之计,分明是为了能够驱狼吞虎,消耗帝国军队的实力!而拓跋戍和萧琸二人,作为自己手下最受重用的二位大将,一个追随自己已久,素得自己信重,昔年十八就因战功赫赫,备位征西将军一职,镇守高岗城!昔日是何等明锐精进之人,却竟在一场寿宴遭人刺杀之后,就仿佛失了神智一般,屡屡做出些昏聩之举,整日杯弓蛇影,有任何风吹草动都能乱其心智。 而另一个身为百战老将,父亲在位时就已是尊为讨逆将军,虽不像拓跋戍那般锐意进取,但胜在老成持重,向来是让人放心。 却没想到昔日多得自己仰赖的二位大将,如今却是因为这么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小伎俩,而互相引兵攻伐,真是让人笑掉大牙,自己堂堂一个权倾朝野的镇南王,手下却起了内讧,天下人会怎么看待自己?一个“治下不严”的名号只怕是怎么甩也甩不脱! 想到这些,寇达只觉得脸上一阵火热,也不知是因为怒火中烧,还是因为羞愤难当? “来人!”寇达不愿在下人面前失态,连连深呼吸了几口,方才沉声喊道,可话里的怒意却依旧是难以掩饰。 久候在门外的卫兵闻声赶来,一进门就看到案桌被掀翻在地,笔墨纸砚也都凌乱地洒满了一地,卫兵心中顿时一凛,心知这是镇南王爷在发怒,他当即纳头拜倒,静静等候命令,头也不敢抬一下,不敢说哪怕一句多余的话语,生怕会触了王爷的霉头,引火上身。 寇达却懒得注意他是何种姿态,甚至连看都未曾看他一眼,只是用含怒的语气冷声令道:“传本王旨令于拓跋戍、萧琸二位将军!令其二人各自约束部队,不可任意兴兵,同室倒戈!另,传本王口谕,拓跋戍将军所中蒙辱定非萧琸所为,萧琸之子虽生死未卜,然已非折损于拓跋戍之手,此乃敌军驱狼吞虎之计,令其二人务必严查,莫着了敌军的道!” “另外,再传令给其他驻守在前线的将军,令他等严明监控大江南岸义军的动向,防止义军趁虚而入,夺我帝国北岸阵地!” 又是下旨,又是口谕,下旨于公,口谕于私,足以证明寇达对此事甚是上心。 他们收到的此封军报已是在三天之前发出的,也不知寇达的旨令、口谕,能否在拓跋戍、萧琸兴兵之前下达,希望此番同室倒戈,帝国军队没有蒙受巨大损失,否则,不管他们是“爱将”还是“老将”,统统都要一撸到底! 卫兵头也不抬,只敢朗声应了一句“遵旨!”立马膝行倒退出了大堂之外,这才敢松了口气,站起身来去为寇达下旨。 寇达依旧独自站于大堂之上,此时心情略有些平复之后,再度回想此事,却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他熟知义军一众领袖,没几个是有此番“驱狼吞虎”之决心的人,其中种种行事的风格,反倒是颇与文刚的作风类同。 寇达心中顿有些明悟,莫非,这是文刚之策?为了转移自己的视线?以使自己无有余力去对付他? 他越想越觉得很有可能,又大声令道:“传教皇急先锋摩格将军前来觐见本王!” 门外卫兵恭声应诺,领命离去,只留下寇达独自站在高堂之上,先前上怒气难消的面容,此时竟已是满面喜意:“文刚……你终于露出狐狸尾巴了……” 寇达遣去下令的卫兵,终究还是赶到了,当卫兵们分别带着寇达的旨令和口谕赶赴拓跋戍和萧琸的大营时,避免了双方在大宁府与开州的边界上兵刃相见,差点中了别人“驱狼吞虎”的离间之计。 而在收到寇达“万不可同室倒戈”的旨令与口谕后,或许是不敢忤逆寇达的王命,又或是觉得寇达的判断准确,都觉得中了离间之计,无论如何,虽是兵源已动,二将终是没有行同室倒戈之举,各自鸣金收兵,率军归营而去,从帝国的角度而言,似乎并未有多大的损失。 然而拓跋戍、萧琸发兵互相攻伐的消息,却终究是如同迅猛的飓风一般,短短几日之间便传遍了帝国的大街小巷,成为了个个阶层百姓们茶余饭后的谈资,而不同的人知晓消息后的反应也不尽相同。 如底层之穷困百姓,不知其中暗藏着什么门道,只听过、笑过到也罢。 如帝国之朝廷高官,免不了暗地里骂几句寇达御下领兵不方,骂几句拓跋戍、萧琸昏聩无智,轻易就中了他人之计,心里却免不了有几分戚戚然。 而义军之中,则敏锐地从中发现了反攻的良机,个个厉兵秣马、摩拳擦掌,试图北上击败帝国的军队,从而一举进取天下。 一时间各地义军风起云涌,竟更甚于往昔。 第三十九章 高岗山上文刚训徒 “马羽,你这是在干什么?难道你是这般轻易倒下!” “文刚……师父?” 马羽似乎听到了文刚的训话,猛然从昏迷中惊醒,他满额汗滴大颗大颗地渗出,因震惊而带来的心情激荡,一时间不自觉直呼了文刚的大名。 师父不是在高岗山吗?怎会突然出现于此? 是文刚收到消息派左超前来接应。 这期间,止止道人和鬼枭已经回到道观山,艾杰夫也是刚接到父亲的紧急命令被召回高岗城,各自辞别之后,左超便带着仍昏迷着的马羽回到了高岗山。 可能是战斗已久精力消耗,也可能是近日来发生的事情太多,也或者是黑火种子会反噬力量,实在是太累了,马羽已经昏睡了三天三夜。 镇南王寇达正在苦寻师父的踪迹,师父派左超突然出现于此,岂不是会暴露了行踪?一连串疑问从马羽心头划过,却又不知该从何问起,只嗫嚅个不停。 而因文刚的到来而陷入呆滞的,还有另一事,正是马羽此行遇见文刚之女——佃云。 “师父……我遇见了佃云……”马羽便将此行的情况和当日所遇樱宁姑娘的事一一转述,那在义军营中当医护的樱宁姑娘便是文刚失散多年的女儿佃云。 刚听到马羽说出“佃云”两字,文刚不由得愣住了一下,有些坐立不安。 他不受控制地顺着窗外射进的光线转头望向外面,看清远处树木隐入云雾之中的模样,文刚却顿时如同崖石山松一般呆立在原地,思念飘向了十多年前,那是和妻子,女儿分别的最后一次: 敌人杀手的头颅被文刚一击斩断,鲜血如同喷泉一般漫天飞射,文刚却是弹指间,山风凌冽呼啸,直接将鲜血撕成了浓重的血雾,又随风飘散在林间。 他的目光自始至终都未从佃云母女的身上挪开,看着才三岁多的女儿,刚学会走路不久,但惊吓的面容却不见了儿时可爱的模样,也隐隐间看到妻子倒伏在地上的影子。 文刚顿时红了眼眶,不复寻常时那副稳重有度的模样,他与女儿佃云间的距离不过几步之遥,可身法僵硬的他却挪动了半晌,步履蹒跚间,竟活像个孤立无助的受伤野兽。 文刚在女儿的面前站定,看着她呆滞的神情,悲愤之情如浪涛般汹涌澎湃。 早在佃云尚且年幼之时,文刚为了保护妻女免遭对手的迫害,便将她们藏匿于乡野民间,只当做是寻常的乡下妇孺。 却想不到,敌人还是寻上门来,直到某一天,妻子和女儿竟如同人间蒸发一般消失不见,他苦苦追寻,却始终没有半点头绪。 直到在路上,敌人派出的杀手找到他的妻子和女儿,并将其妻子杀害。 文刚陷入无比愤怒,与对方展开厮杀之际,杀手人数众多,战斗结束后,当时文刚也昏迷过来,隐约中女儿走失了 这么多年来,他虽仍未放弃寻找,内心深处却已接受了妻子和女儿逝去的现实。 可如今,没想到马羽此行竟再次提及女儿,且也带来了佃云仍活着的消息。 但初次听闻此消息时,文刚呆坐了许久,下意识便觉得马羽是在唬他,可随后马羽的亲身引述,却证实了佃云真的就在甘瑞的义军之中。 文刚也按捺不住情绪,十多年的思念之情瞬间涌出,就算是寇达虎视眈眈,也无法阻拦他与爱女的相认。 “师父,是我……是我不好,没能及时把她带回来。” 文刚的思念一下子暗红红的眼眶中又飘了回来。 “此事并不怪你,目前这时势对她留在义军之中未尝不可。” “知道她目前安好,我已是足已。” 他若是马上启程赶往甘瑞义军营中与佃云相认的消息一旦传开,岂不是给女儿添麻烦,且一旦文刚暴露踪迹,日后牵连高岗山的弟兄文刚止不住地担忧,实在是不敢再想下去。 他那平时握着剑柄不会有丝毫颤动的手掌,此时却是抖若筛糠,颤颤巍巍地扶靠窗边。 “这么多年……真是委屈她了……”干裂的嘴皮同样是止不住地颤抖着,日思夜想的面容出现在眼前,仿佛听着女儿如同在梦境中一般叫着父亲,感受着她轻语传来的温度。 文刚意识到,他此刻真的不再是在做梦。 见此情形,马羽心中既是欣慰,又不免觉得很是遗憾。 这对父女若是在有生之年尚能再度重逢之机,可自己的父母却皆是惨遭奸人的毒手,与自己已是阴阳两隔,此生再无团聚的机会了。 他低下头轻叹一声,接着向屋外缓缓推开门,给师父留出空间安静一下。 文刚师父这十多年的思念之情,一切困惑都得先往后放一放。 马羽拾起门外的一支长枪,一路径直走到山前平地处,手起挥舞,矫若游龙, “这刻,我已恢复体力了。” “马羽兄弟。” 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正是葛温。他不紧不慢的脸上颇为怪异,连身上的衣着也是乱糟糟的,看上去很是不雅。 马羽见状顿时横移半步,不着痕迹地将长枪护在身后,对葛温微笑道: “葛老大料事如神,我也是刚从昏迷中醒来,数十天未见,今日难得重逢,还是让我们叙叙旧?” 葛老大这个称呼也是马羽一时兴起,让马羽这么称呼他,不过以他这么跳脱的性格,只怕是要不了多久,就得再换个叫法了。 马羽的小动作自认为隐蔽,可哪瞒得过葛温这种老江湖,他玩味似的朝马羽笑笑,低喃道: “怎么样,遇上什么好事了?马羽兄弟,你出门一趟近一个多月,可是心玩野了?都已经乐不思蜀,不愿回来了?” 这话说一半突然转变话题,也是葛温的风格,若是换做普通人,只怕是早已被他绕得头晕眼花,如鲠在喉。 可马羽和他相处这么久,早就摸清了与他谈话的方式,那便是不要过脑子,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只有这样,才能更得上葛温跳脱的思维。 于是他也是笑着道: “瞧您说的,这次任务可不简单,我能在两月之内归来,都已是托贵人相助,您当我不想早点回来向葛老大您讨教讨教易容之术呢?” 马羽那超凡的易容之术竟是葛温所教。 “都是些小伎俩罢,你不也学了个七七八八,足以出师了,我可没什么好再教你的……”“成武?成武,我们饿了,饭菜可准备妥当了?”又是话说一半,葛温就转开了话题,照旧如同教马羽易容术时的那般,伸手敲了敲他的脑袋,转身折返回了山上屋中。 成武只是应了几句:“早已准备妥当,葛温大人,马羽兄弟你们进屋就能用膳。” 接着他拾起被葛温丢弃在山上的东西,稳步走到马羽跟前,上下扫视了他一番,见他身上并无伤势,这才点了点头: “文刚大人这些年来寻他女儿可辛苦了,如今你与文刚大人此行相告,终于是了却文刚大人的一番心事。” 成武这个葛温的贴身护卫,也就恢复了寻常那副清冷的模样: “马羽兄弟,她女儿应该知道自己的身世?” “文刚、葛温二位大人自举事失败时候,至今仍被镇南王追杀,不死不休,非是不愿寻她女儿,实在是自身难保,还望不要怪罪于文刚大人。” 成武身为葛温护卫,却是老成持重,任劳任怨,与葛温的性格乃是天差地别,也只有他这种性格,才能忍得了葛温之轻脱,久侍在其身边。 敦敦细语如春雨洒过,令人不自觉有些身心放松,马羽摇了摇头: “我亦知师父的处境,自然不会怪罪于他。” 成武为点了点头,他们三人唤来文刚一起进餐。 ………… “师父能不能与佃云相认,只怕是命中注定。”命中注定?葛温只是笑而不语,他们从不信命,命运从来都是掌握在自己手中。 “你此行这一趟任务,做得很好。”葛温转开了话题, “相比起那次刺杀高岗城守将,这一次你杀伐有度,煞气淡了不少,能够压制住心中的魔性,而非是只知杀戮的野兽,你真的成长了。”文刚已经平静了心情进入屋内,与他们一起进餐。 “况且你又能为苦难百姓铲除十恶不赦的独夫骑士,足称义举,你父亲在天之灵,定是会为你骄傲的。” 马羽又是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其实他这一趟也没少杀,他杀的这些人,也真说得上是杀伐有度。 小教皇蛊惑百姓,大肆敛财,差使狐假虎威、鱼肉百姓,哨卫更是助纣为虐,平时山寇所劫掠的多是由他们出手,甚至独夫骑士虎牙,个个都是死有余辜之人,杀之可没半点同情之理。 “不过……”文刚的话锋又一转。 “你仍是有着太多仇恨的表现,虽说有仇不报非君子所为,但若是顾此而失彼,只会留下祸端。” 文刚的教训在理,确实是马羽的毛病,这一点他自然心知肚明,无法反驳,此时马羽面色严肃,躬身拱手,语气诚恳道: “师父教诲极是,我定会吸取教训,当以大局为重。” 文刚满意地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在他看来,马羽年纪尚轻,涉世未深,正是血气方刚之时,会犯错,是很正常的。人无完人,谁又能保证自己年轻的时候从没犯过错。 马羽难能可贵的地方在于他听得进教诲,也愿意去做出改变,他就像是一枚粗钢,若是能够加以精打锤炼,并能成为独当一面的利器,而日后的成就,就算是超过文刚自己,也不足为奇。 见文刚没再继续训斥,马羽也问出了自己内心中的疑虑: “师父正处在寇达的眼皮子底下,会不会引起他的注意?” 文刚早知马羽会有此问,也不意外,只是沉吟道: “我每次下山必隐蔽起来,除了葛温、左超、成武便再无他人知晓,料来应当不会引起寇达注意。” “况且如今拓跋戍、萧琸两方相争才刚刚平息,他怕是抽不出手来对付我。” 马羽仍是疑虑:“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牵扯到了佃云姑娘……” “你所言在理,我已打定主意,与我女儿暂不相认,便让她继续留在义军营中。” “义军甘瑞起兵更早于天佑王艾仕成,底蕴也更充足些,佃云在他军中,比在我身边要安全得多。” “至于我们,暂时无须妄动,留意寇达的耳目罢了。” 文刚说得面面俱到,马羽心中疑惑消解了不少,也再无异议。 夜晚,忙碌了一天的文刚醒得正熟,迷迷糊糊间,突然感觉身边站着一个人影。 他顿时一惊,还以为是杀手,瞬间睡意全无,直接从床上翻身而起,一手成爪,钳向那人的咽喉,试图先发制人。 可借着月光看清了那人的面目之时,他却是一怔,手上的攻击也停了下来。 “葛温?你不入眠,来我屋中作甚?”文刚借着月光,朝那人问道。 那人信步走出屋外,穿过月光,在外面站定。 却见葛温赤脚盘腿席地坐在地面上,膝上斜架着一把古筝,座下却连张席子也没有,老成而持重的文刚则如同雕像一般,侍立在一旁倾听。 葛温远望着山边层峦叠嶂,面色哀切,在古筝上弹奏着一首哀乐,兀自边奏边唱,所谓哀乐,自然是心有感概而发之时,才会演奏的乐曲,平常时可很少能听到。 朗朗长空,狂风乱度,烈焰繁花无数。 追当年,戎马倥偬,荡失山河无觅处。 沉沙极目,中流击浪,惊飞一滩白鹭。 鲜衣怒马少年时,能堪比九州齐渡。 哀乐渐入高潮,葛温唱得深深哀切,老泪纵横,听闻者无不是心头发堵,怎料哀乐却是在最高峰的时候突兀地断掉,文刚只觉得心头被揪起,不上不下得十分难受。 却见葛温一把擦去泪水,将膝上的古筝丢到一边。 如今正值凌晨时分,正是天亮之前最为漆黑的一段时间,天空中唯有一轮弯月高高挂着,连半点星光都隐没在夜色中看不分明。 “真是安静。”葛温也不回答,只是喃喃一声。 确实是万籁俱静,静得连呼吸、心跳声都能听得见。 葛温此时也不复白天那般喜怒无常、心情诡测的模样,反倒像是一滩死水一般,掀不起一丝波澜。 实际上,每至深夜时分,葛温都会变成这般模样,文刚也已是见怪不怪了。 他曾问过葛温,白天的葛温和夜半的葛温,究竟哪个才是真正的他,可葛温自己,却也不知道。 本是因葛温而醒,文刚却不以为忤,只是随着葛温信步走到屋外,轻声道: “是啊,真是安静。” 二人就这么站在窗边,心里竟同时回想起以前那段金戈铁马、锐意革新的日子,那可真是段波澜壮阔的人生。 可惜,仁浦将军已死,革新派覆灭,那段日子,却是再也回不来。 也不知站了多久,葛温突然轻声问了一句,声音有些沙哑,问话的内容却让文刚怔愣住: “你可有曾想过,有朝一日,要重现革新派的辉煌?” 文刚低头沉思片刻,轻摇着头,微微一叹: “昔日仁浦将军兵败,我们能逃出朝廷城中,已是万幸!当时确实有过那般想法,只是革新派终究已是过去,现在各地义军揭竿而起,风起云涌,他们在做着你我未尽之功业,虽不知最终能否功成,但比革新派前路看得更清,未来之路来得更彻底,我也就没了那般心思。” 这同样也是葛温的心路历程,只是他却是轻声一叹: “可是,终究是未能如你我所期望的那般,为国为民之大义,铲佞锄奸灭不公。想想总觉得你我是在空度时日,坐等功成,有违你我之初心。” “你的意思是……?” “你可曾想过召集革新派旧部,以革新为底,建立刺客联盟的想法?” 葛温目光灼灼,无比坚定地看着文刚。 此话一出,文刚顿时瞳孔一缩,喃喃道: “建立刺客联盟?” “正是!” “可革新派已经覆灭了,再重建革新派,又有何意义呢?” “非是重建革新派,而是重建刺客联盟。”葛温纠正文刚的想法,转头又看向窗外: “如今义军与帝国的战争看似打得火热,但你我皆知,义军相比起帝国,终究是差了些底蕴的,也全然没有与独夫骑士团相抗的资本。” “而且,你我如今屡屡受到独夫骑士团进犯,若是你我能重建刺客联盟,一来能抗衡独夫骑士团以求自保,二来也可为义军除去些拦路虎。” “如此双管齐下,说不定你我有生之年,真能亲眼目睹天下众生无贵贱之分的一天。” 葛温眼中有着火热的战意,文刚微微一笑,他已是很久没见过葛温这般神态了: “实不相瞒,此前初上高岗山,我就已有重建刺客联盟的想法,只是昔时帝国战线占优,无法大张旗鼓行事,当年我们的刺杀行动,也因此事便暂时搁置下来,如今,倒是可以旧事重提,找人继承。” 听到刺客的两字,葛温难得露出一抹笑意: “你若是有意重建刺客联盟,可别指望你那蠢笨的徒弟,他如今连自己究竟想要什么?为何而战?都搞不清楚,还指望他能继承你的意志不成?” 文刚也是低头苦笑,葛温平时看似邪气,实则事事都看得透彻。 马羽的身世突逢大变,几乎是没有任何过渡地接触到世间的黑暗一面,因而也没人教导他何为大义。 即便是拜了文刚为师,他对大义的理解,也都是别人硬塞给他的,确实说得上是不知自己想要什么?又为何而战? 不过经过一连番事情之后,如今的马羽早已有了长远的进步。 文刚正想为马羽解释几句,说几句好话,可话还没出口,就听到有人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葛老大你可不厚道,哪有背地里嚼人舌根的?”没想到听者竟是马羽,也不知他是何时来的。 葛温无所谓地笑笑:“背地里说你好话,你也听不到啊。” “夜已深,也该休息了。”一边说着,一边往屋里去,往自己屋子走去。 马羽则失笑着看他进了屋,恭谨地向文刚问好。 文刚看看天色,便招招手让马羽上前来: “你怎么了?又是从哪开始听到的?” “本来我睡得迷迷糊糊的,突然听到师父房里有异响,就过来看看发生了什么。”解释完自己为何而来,马羽随即端正脸色: “师父,我就不明白所谓的刺客联盟,葛老大说得对,我对大义二字,仍是一知半解,对自己为何而战,也是不甚了解。” 文刚低头和煦地笑了一声,接着伸手轻拍马羽的肩膊: “终有一天,你会凭自己明白,何为大义,也会搞清楚自己究竟为何而战!这是刺客之道的魂” 第四十章 文刚授教之七本器 哨子回报,高岗城郊外近来发现有骑兵异动,且越来越靠近高岗山下。 “敌军,难道是敌人想二次剿灭高岗山?” 感受到马羽走进屋子,文刚也不抬头,指尖轻点在书籍上,发出有节奏的“哒哒”声。 他语气平淡得仿佛剿灭一队骑兵,就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颇有种古周公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英雄豪气。 马羽却没文刚这股豪情,反倒是眉头紧蹙,恭谨拱手低语: “师父,只是徒儿有些顾虑。” “但说无妨。” “这可能是拓跋戍第二次遣兵来围剿我高岗山,目的明确,师父的踪迹纵是仍未被发现,敌军亦是有了大致的方向,若是在此地久待,免不了后面会有第三次、第四次围剿,无穷无尽直至大军压境矣。” “这高岗山显然已无立足之地,师父为何不迁移至别处,以躲避寇达的围剿呢?” 听闻马羽此言,文刚合上书籍,抬起头来,却见他面色淡然并无异色,显然马羽此番话并未出乎他的预料。 实际上,文刚也并非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第一次围剿之时,寇达并不知他的踪迹,只是在全国各地无的放矢,如同大海捞针,那时的文刚若是轻举妄动,反倒是容易暴露自己的行踪。而如今第二次围剿,相比起上一次而言显然目的性要明确得多。 因此文刚心知,马羽这一番话可真不是在危言耸听,这第一次围剿无论是杀手亦或是骑兵,看似都是精锐,实则不过寥寥数十人罢了。 马羽等人尚且能够倚靠自身武力化解,可第二次、第三次围剿,直至大军压境之时呢? 他们虽然武力超群,可毕竟双拳难敌四手,真要到面对茫茫多大军围攻的时候,只怕无论是谁都难逃一死,文刚乃是个老江湖了,自然是知晓这个道理。 只是对于迁居一事,他还有更多的考虑: “天佑国成王艾仕成及其麾下大军驻扎天佑城,与高岗山相邻,快马加鞭时朝发午至,若我等被围,他定不会坐视不理,因此迁移一事,并非是迫在眉睫。” 见马羽仍是一脸为自己感到忧虑,文刚欣慰地笑笑,又道: “古有云:‘狡兔有三窟,仅得其免死身,今君在一窟,未得高枕而卧也,请为君复凿二窟。’你有冯谖之遗风啊!” 马羽不知狡兔三窟的典故,听罢也只是一脸糊涂地看着文刚,不知道此话是何意。 文刚却并未过多解释,只是笑道: “这样,迁与不迁?为师与葛温、艾仕成相商后再做决定,便是要迁走,何时迁?如何迁?方能避开寇达的耳目,也需要多做考量。” “正如圣人所言:‘微乎微乎,至于无形。神乎神乎,至于无声,故能为敌之司命。’” 文刚久经宦海、沙场沉浮,对这件事的考量自然是想得要比马羽多,也更加慎重。 马羽自然是没有异议。 此事定下,文刚轻飘飘地转开了话题: “你之前下山执行任务,做得很不错,不仅驱虎吞狼之计顺利实施,让寇达一时半会无法分心来对付我,这些日子,高岗山、天佑城附近鬼鬼祟祟的人都少了许多。” “而且你还间接杀了渝州城鱼肉百姓的小教皇,你当知,这小教皇可不是什么寻常人物,当今天子跟前的大红人,黄金大人,就是小教皇的亲叔叔。” “因此小教皇仗着这层关系,施教布道招揽信徒、大肆敛财,渝州百姓怨声载道久矣。” “你杀了他,便是还渝州百姓以朗朗青天,黄金大人因此对你恨之入骨,向天子请旨,昭告天下,悬赏于你。” 说罢,他从怀中摸出两卷悬赏令,递到马羽手中。 马羽展开悬赏令一瞧,无论是自己的悬赏令,又或是艾杰夫的悬赏令,上面的画像都是那一副乔装易容的模样,而非他们本来的面目。 那两张面皮马羽和艾杰夫早都弃之不用了,就算黄金大人把整个中原搜个底朝天,只怕也是一无所获。 马羽心中稍定,他杀小教皇前不知小教皇还有这层关系,现在就算知道了心里也是无动于衷。 他反倒是对驱虎吞狼计策的实际效果很感兴趣,昔日他与艾杰夫成功挑拨了拓跋戍和萧琸之间矛盾,便一路马不停蹄地南下高岗山。 因此当帝国大军内讧一事传遍了天下,成为全天下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之时,他俩计谋的实施者却反倒对个中细节知之甚少。 他当下就问起了事情的经过,文刚一手抚须,脸上带着让人安心的沉稳笑意,徐徐道来。 原来,寇达的耳目早已遍布中原,早在拓跋戍、萧琸刚生间隙,还未开战之时,他就已经从探子那得知了消息,也敏锐地意识到这是敌人的计谋。 寇达第一时间就遣人各自去往二人军中,试图阻止战事,让二人不要中了敌人之计。 只可惜,拓跋戍与萧琸领地相连,点兵遣将可比他要快得多,等他的使者到了二人军中时,二人已是调动了兵马,乱了与义军主部的阵容。 这二人,拓跋戍乃是寇达麾下亲信之统领,萧琸亦是兵强马壮,二人都算是帝国有头有脸的人物。 他俩一内斗,难免让帝国的将士们人心惶惶,都蠢蠢欲动着,试图趁乱为自己谋取利益。 军心不稳,导致前线与义军的战事也是屡吃败仗,寇达因此勃然大怒,以镇南王的名义为二人送去了一封措辞激烈的王命,这才止住二人间的战事。 听闻拓跋戍、萧琸之间虽起了纷争,却并未持续太久之时,马羽不免觉得有些可惜,他却是不知道,寇达的镇南王名号之威竟以至于此,能让拓跋戍、萧琸放下相互刀刃之矛盾。 可文刚却摇头否认,虽然寇达淫威久矣,但真正让二人停止纷争的,却是义军的举动。 原来,在拓跋戍、萧琸相争期间,义军部分人马已经突围而出,他在这一场二将反目的纷争之中,你这不大不小也算是个关键人物。 恰逢寇达的训诫王命送到,正好给了此二将台阶,一场内斗也就此落下了帷幕,辛辛苦苦谋划一场,最终收获的,却只是死了些帝国的士兵,这让马羽觉得有些沮丧。 可文刚却看得更多,也更为透彻,深知此计所收获的远远不止于此,因为也是宽慰马羽道: “你可勿要妄自菲薄,此计得以施行,一来,极大地动摇了帝国前线将士们的军心。二来,提振了义军的士气,让他们知道,实际上帝国大军也并非铁板一块,并非是不可战胜的。三来,也让全天下仍旧在观望、或执迷不悟相信这个暴虐朝廷的百姓,认清楚究竟是谁,才是大义的一方。” “我们收获的,可不仅仅是减少敌方兵员那么简单。” 文刚语气沉稳笃定、循循善诱,马羽心中的沮丧与惋惜在不知不觉中就被消解开来,也不再钻牛角尖了。 “你此行虽不免也有犯错,然成长与进步更是显着,看来,为师可以放心地将毕生钻研的武技书籍——七本器交予于你。” 听到这话,马羽顿时眼前一亮。 他拜入文刚门下已是一年有余,所学除了一门修内的心法,更多的则是身法与拳脚功夫,如今终于是要学习真正克敌制胜之综合武技,他这心里实在是难掩激动与喜悦。 于是乎,这些天,马羽便始终跟随在文刚身边,教授之七本器。 “为师之毕生所学——七本器,其中包括三大《火龙器》,《武魂阵》,《黑火源》。这并非只是一个人的力量,而你学的只能是其中一部份,是以内心修行为前提根本,调动天地间的万物之力为己用,继而体力加武器加战术于一体,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从头到尾每一寸力量,都可化作杀敌的利器!” 马羽跪坐于山巅树下,文刚则扶手昂立,侃侃而谈,一袭暗黑色贴身短打劲服在徐徐山风之中猎猎作响,显得分外干练。 万物非万物, 本应为一体。 幻出诸形变, 动静成生气。 《万物》一首见仅凭口述,马羽仍是一头雾水、云里雾里的模样,文刚不再多言,决定以身体力行教导马羽。 只见他先是面色沉稳如水、古波不惊,突兀地瞳孔一缩,浑身温度渐渐身高,直至水雾蒸腾而起,气息也渐渐变得收聚。接着他右手伸出两指,对着马羽身边大树凌空劈下。 却见他原本离着大树尚有一丈之遥,看不见手中利剑或暗器,却将三指粗的枝干直接凌空斩断。 漫天树叶如雨般落下,马羽抬头看着,一阵恍惚,眼角余光一晃,却见文刚的身影已消失在原地,切近到树前。接着拳脚肘膝如同狂风骤雨般落下,脆响声连绵不绝。 这是怎么回事?马羽翘首延颈一望,却是呼吸一滞。 师父文刚手中分明就看不到任何利刃,可留在树干之上的,却是道道深入树干内心的刻痕,而且如此频率的攻击之下,文刚却是丝毫不觉疲惫,手上的动作没有减慢丝毫。 短短几个呼吸之间,那足有一人合抱粗细的大树,就这么生生被文刚给拦腰折断,断口处干净整洁,如同被伐木斧头所砍断的一般。 若非是亲眼所见,无论谁来告诉马羽这是被人打出来的断口,马羽都会直斥他:“狂人说梦!” 大树拦腰倒塌,文刚缓缓收招负手而立,身形昂立如同山间峻石,身边的水汽氤氲,浓重的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 他随手一挥,驱散了水汽,见马羽一副呆若木鸡的模样,文刚微微一笑: “此是修行,炼身,物用,若练至大成,万物皆为你所用,都可自成杀器,杀人于无形。”似乎是为了证明自己所言,只见他不过是站立在原地,也不见有丝毫多余动作。 只不过是微不可觉地眼眉一耸,那倒翻在地的树干竟是直接从树心纵向劈开,整齐的一分为二。 马羽看得是目瞪口呆,“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从头到尾每一寸力量,都可化作杀敌的利器”可真是所言非虚。 有此等能力,再佐以神出鬼没、形同鬼魅般的身形,岂不是真能如师父所说“杀人于无形”? 马羽兴奋得两眼亮如旭日,诚心诚意地躬身拱手: “还望师父授教!” 接下来的几日,马羽可谓是专心的练习。 高岗山上,远远便能望见马羽日出而运,日落而息的山巅之影。 而山上薄薄的雾气缭绕,也不知是山巅上的云气,还是马羽身上蒸腾的水雾,旭日洒下,仿佛在他身上披上了一条游若蛟龙的带缕,颇为幻化。 而左超的突然到来,看傻了眼,一时间呆立在原地,直到马羽心有所觉,才回过神来,一边奇怪为何自己会看得出神,一边爽郎地笑着说: “马羽兄弟,看样子你的武技又是精进了不少!” “左兄,你此言真让我自愧不如啊!”马羽只是轻笑这般着,并未过多解释。 七本器可是文感毕生钻研的心血,乃是一门高深的武技,就算换做是天赋异禀之人,也断不能在短短几日时间内掌握,更何况马羽武技根基尚浅之人?但马羽心中有求,加上天生悟性,也算是进步不少。 “左兄可是为了寻文岗师父而来?我可代为你通传一声?” 左超可曾是革新派的新坚力量,为其文刚他们日夜奔走各地,收集情报,这些日子帝国军队频频异动,战事不断。 文刚他们虽不在战场前线,却也是日夜操练不休,时刻为义军备战,左超可是忙得脚不沾地,来此应当不是为了寻马羽而来。 没想到,左超却真的摆了摆手,压低声音道: “哨子再次回报,附近不远处刚发生了一场战争。” 第四十一章 二次围剿合力破敌 当马羽,左超他们要决定下高岗山一探实情,天色刚刚彻底亮透,马羽和左超皆有些放心不下战事,又要求要到郊外附近看一眼,文刚也不反对,只是侯在山上等待消息。 可到了郊外,马羽二人才发现,真是多虑了,战事早已结束,战场上满是些衣着各异的尸首,浓烈的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中,经久不散。 纵使马羽都亲身经历过战争,也有不少人死在他们手中,然而每每见到这般惨烈的景象,却依旧是忍不住直皱眉。 艾杰夫和一名叫关先生的人各自带领着手下在打扫着战场,见战场上突然出现的马羽,左超二人,也是各自惊喜,策马便迎了上来。 “哈哈哈!马羽兄弟、左超兄弟到来,想必是那些天杀的人要伏诛了?” 人还未至,豪爽的笑声却先传了过来,马羽不用多看便知这是艾杰夫无疑。 紧接着,二人快马加鞭赶来,在马羽他们面前停住。 “马羽兄弟,你之前的伤势好了?” 关先生心头最关切的问题被艾杰夫先一步问出,他也不生气,只是翻身下马,目光灼灼地在马羽的身上扫视着,见他受伤已经痊愈,精神抖擞,这才松了口气,心中稍安,静静地等待着马羽的回答。 见他二人皆是关切的眼神,艾杰夫也只得先将心中的疑惑放下,笑着答道: “幸不辱命,这各路的义军们,终于是能过上一段安稳的日子了。” 关先生、艾杰夫闻言,皆是面露喜色。 他二人同为义军,以民为本,为生民大义而战,能够为民除害,自然觉得是件大喜事。 “哈哈哈,关先生,我就说只要我兄弟马羽出手,又有左超同行,除去区区叛徒,不过是手到擒来?” 艾杰夫姿态亲昵而又毫不显过度地拍了拍关先生的肩膀,朗声大笑道。 关先生受其姿态影响,也是面露笑意: “艾少侄你们皆才非中人,自然是易如反掌。” 他二人先是一阵互赞,接着又把诛杀叛徒的个中因由,细节向马羽、左超他们事无巨细,皆一一告知。 当听到二人分头行动,无声无息地除尽潜伏的叛徒,马羽、左超皆是连声赞叹。 而当听到关先生他们受到叛徒的劫持,危在旦夕,艾杰夫及时赶到将其救下之时,他们也是忍不住心中捏了一把汗。 “我帮不上什么,只需要引开叛徒的同伴,为关先生他们争取时间罢了。” 艾杰夫神情有些惋惜,啧啧有声地以拳击掌,懊恼道: “惜乎我有要职在身,未能与关先生一同前往为民义军除害,真是可惜、可惜!” 接着他目光转向一旁的关先生,活像个老奴见主人似的,嘴角勾起笑意,朗声道: “关先生大人,如今见到了你要见的文刚大人爱徒,可知我当初皆是句句属实,并未有唬你?” 换做是马羽,可不敢这么大咧咧地和关先生对话,可艾杰夫的仪态自然,看似放荡不羁,却不会让人有任何突兀之感,仿佛一切本就该是如此一般。 关先生果然是丝毫不生气,只是抚须笑道: “时隔十余年骤闻文刚大人的消息,有些患得患失之情,倒是让艾少侄见笑了。” 双方交谈甚欢,马羽也不好发问,陪同在侧,等谈笑声渐渐淡了下来,他方才插嘴向关先生、艾杰夫问道: “二位将军,那义军中的叛徒往何处了?” 听到此问,二人皆是敛起笑容,艾杰夫伸手指了指身后,沉声道: “几十个叛徒,不过是些乌合之众,一触即溃,没有丝毫战力可言,一半叛徒当场便葬身于此,另一半俘的俘,逃的逃,已难成气候了。” 果然是如此,证实心中猜想,马羽心中大定。 这些叛徒都是被朝廷用金钱所收买的,眼里死认钱,自然不可能是艾杰夫、关先生麾下义军的对手。 他又问:“那叛徒领头呢?” “领头贪生怕死,见风转舵,便是天佑城临近的错落也深受其害!” “成王命我将其斩了,首级悬在城门之上,一来安抚民心,二来震慑那些有非分之想的人。怎么?马羽兄弟莫非要去看看他的下场?” 虽非是自己亲手所杀,有些可惜,但领头既已被斩,也算是了结仇怨,马羽自然是没兴趣去看他,便笑着拒绝。 战场上的血腥味经久不散,此地也非是长谈之地,关先生的部下经历一场大战,正好是力疲之时,只是天佑城并无能让关先生部卒修整之地。 好在他此行要求艾杰夫带他引见文刚的目的,便邀请他们前往高岗山修整一二。 一行人告别艾杰夫,有说有笑着,浩浩荡荡地往高岗山开拔。 哨子回报,刚越过林间,远远地却见道一队不明身份的商队,也正往高岗山而去。 奇怪?高岗山偏居一隅,可不是什么必经之地,这商队为何要去高岗山? 而且看他们虽然像是逃难的模样,但步伐齐稳,行事举止间却像是训练久矣,充满了违和感,莫非是逃窜的败军余党?伪装成商人的模样逃命? 马羽让关先生等人先缓行着,孤身一人潜入林间,毫无惧色地向着那队商队而去,试图探出他们的身份。 见马羽迅速离去的背影,随从眸子中异彩连连,关先生也是忍不住向着沉稳自若昂坐于马上的左超道: “文刚大人,他不仅有你这个好护卫,更是有个好徒弟啊!” 夸赞的话,左超听得多了,内心里不会有任何波澜,可听到夸赞的话,他竟是忍不住心中自得,嘴角微微勾起,却仍是自谦道: “我们区区劣徒,一身臭毛病,不过是有些三脚猫功夫罢了,算什么好徒弟,真是难入将军的眼。” 关先生知道他不过是在谦虚,只是摇头失笑,并未当真,反倒是面色肃然地朝左超拱手道: “义军如今与帝国激战正酣,正是少年建功立业之时,马羽兄弟如此大才,屈居与山中实在未免有些可惜。” “我主宋王求贤若渴,若是马羽兄弟愿意加入宋王麾下为其效命,定是能够大展拳脚,将来定能谋得高官贵职,扬名天下。” 这却是试图通过试探左超来猜测招揽马羽的意图。 左超面色淡然,也不觉得奇怪。 马羽拜入文刚门下之后已是今非昔比,潜力无穷,不说宋王,就连艾杰夫的父亲天佑国艾仕成,也早早地看中马羽的能力,明里暗里都曾表示过招揽马羽的决心。 左超却一如既往地不置可否,既不替马羽答应,也不替他拒绝,只是一贯地说道: “关先生为何不问问马羽他本人的意见?若他有加入宋王麾下,与关先生互为同僚之心,我作为他的同僚,自然是会尊重他的意愿。” 关先生闻言也有些苦笑,他招揽马羽之心久矣,本想通过他师父文刚来说动他,担心自己分量不足,还把宋王给搬了出来,没想到还是被左超给堵了回来。 他可不曾想当面招揽马羽,只是总被其顾左右而言他,最后不了了之。 他不知马羽心中的志向,只当是他师父文刚不同意,如今先听左超此言,也只得熄了通过文刚招揽马羽的心。 还是得看马羽本人的意愿,反正他要在高岗山上修整几日,有的是时间去说动马羽。 正思量着该用何方法去招揽马羽呢,却见马羽已经折返了回来,马羽去时仍镇定自若,归来时却是满脸凝重,也不知发生了什么。 马羽在关先生马前站定,面沉如水、低声道: “关先生,你兴许需要上山暂避片刻。” 关先生一见马羽的表情,心中就已有了猜测,听他此言,更是证实了心中所想,镇定地问道: “哦?那队商队不是叛徒的余党?莫非是寇达让麾下哪位将军所遣部卒不成?” 却见马羽点了点头: “关先生料事如神,正是拓跋戍派出的骑兵,目的在于攻陷高岗山,查清师父是否在此。” “拓跋戍?”关先生微微皱眉,沉声道,“先前听说被师父之驱虎吞狼的计策,挑动起了与萧琸的纷争,自顾尚且不暇,怎会分心遣兵来此?” “听他们交谈,应是拓跋戍在中了你师父计谋前派出的,一路隐藏踪迹,徐徐前行,直至今日方才抵达。” 原来如此!关先生恍然,既然是冲着他们而来,那他的确是不方便露面,免得让寇达发现了众人的行踪。 他们从谏如流,试图转过马首,寻暗道绕行上山。 临行前为保护关先生,马羽邀请左超先行前往,却被他坚定地摇头拒绝: “既然是冲着文刚大人来的,我身为父亲他的护卫,又怎能坐视这群人胡作非为呢?” 左超尤是担忧,但时隔不久的伤势,又不愿拂了他的爱师之心,只得叮嘱马羽定要照看好关先生,他要向文刚大人复命,独自往山上行去。 待左超离开,马羽又转头看向一点茫然的关先生,恭谨拱手道: “关先生,我有一个不情之请,能否请先生助我一臂之力?” 关先生虽不明就里,但也清楚马羽的所谓不情之请,是在向他借兵,攻打前方的那队骑兵。 即使他与部下们刚酣战一场,正是人倦马疲之时,可他仍是毫不犹豫地便一口答应下来。 且不说他正试图招揽马羽,能卖个人情是最好不过,就光看文刚大人的面子,也得帮他把这伙骑兵给灭! 得到关先生的应允,马羽略一思忖,定下了个“明暗相攻”的计谋,由关先生和艾杰夫率领麾下部卒在明面上发动进攻,而马羽在隐于暗中,悄然收割着骑兵的性命。 万事俱备,马羽率先隐入阴影之中,一马当先地朝着骑兵袭去,关先生则率领着部下敲响战鼓,一往无前地衔而击之。 奔走间,也不知是哪个亲近的部下发出一声感慨: “没想到马羽兄弟不仅易容术出神入化,身手武功更是不落于其他兄弟的下风,真是让人自愧弗如。” 谁说不是呢?艾杰夫心中深以为然。 而关先生嘴上更是豪气干云地喊道: “都给我打起精神咯!莫要病恹恹的不像个人样,让别人平白看了笑话。” “若是因为你我出了差池,致使马羽兄弟大人落入敌手,你且看别人会如何看待你等?” 军中弟兄们整日打打杀杀,哪个没被他关照过?关先生此言可真是深得弟兄们的心,他们个个是士气大振,热血沸腾,大呼小叫着冲入敌阵之中,奋不顾身地厮杀了起来。 拓跋戍所派遣的这伙骑兵心里是真苦,他们遵照拓跋戍的军命,自离营那刻起,便伪装南下逃兵难的商队,一路小心翼翼地在义军包围下前行。心惊胆战之余,还得时刻谨记着拓跋戍的命令,那叫一个食不香、睡不饱,身心俱疲。 前些日子听闻拓跋将军与萧将军内斗,他们更是一阵踌躇,不知是该继续执行军命,还是回援将军,好在镇南王寇达及时出手干预,一场闹剧方才落下了帷幕。 他们众人也才能安下心,继续执行任务。 此时距离他们第一次领到军令,已过去了快两个月时间,他们甚至一度怀疑,是不是拓跋将军都已经把他们给忘了?又或是本来就没对他们报以希望,就算全军覆没,也不值一提? 怀着满心的纠结,骑兵队终于是在今日抵达了目的地,正准备寻个地方修整片刻,再去攻山。 却不知从哪冒出了一队义军,二话不说就攻了过来,气势汹汹地将他们打得节节败退。 一队骑兵被部卒打得节节败退?可真是够丢人的。 只是他们仍想不清楚,他们应该没有暴露身份才对啊?在世人眼里,他们可就是一伙逃难的商人,义军不是以生民大义而行吗?怎会对商人下手呢? 可也容不得他们去想清楚这些旁枝末节了,若是再不能做出行之有效的反击,他们怕是连高岗山的山头都没能见到,就要团灭于此! 于是这队骑兵彻底撕开了伪装,列队冲锋,终于是稳住了颓势。 可还没等他们进行反击,两道神出鬼没的身影却是从阴影中杀出,他们干净利落地带走队伍中两人的性命,又趁骑兵们反应不及,一击即离,重又隐于阴影之中。 这一幕来来回回地不断在队列中上演着,越来越多的骑兵惨死在那两人的手下,根本难以形成有效的反击。 腹背受敌,骑兵们人数在迅速减少,他们终于是怕了,再也顾不上什么队列、阵型,调转马头就欲突出重围,免得小命交代于此。 可无论是在明的关先生及其部卒,又或是在暗的马羽,又怎会轻易放过漏网之鱼,他们卯足力气全力拼杀,直至日上三竿,那队骑兵里再也见不到活口,众人这才停了手。 马羽感念众人全力帮助,作为半个地主,热情地邀请着关先生及其部下的弟兄们上山修整,弟兄们即便再如何疲惫,这一刻也都是心花怒放,连连暗道:“这力气卖的,真值!” 众人欢笑着上了山,却不知在那隐蔽的林间,一道瘦下的身影瑟瑟发抖地躲在丛中,大气也不敢出,直到马羽一行人彻底消失在山道上,他从连滚带爬地从林中跑了出来。 看着满地的骑兵尸首,他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拄着膝盖吐了个昏天黑地,就差没把胃肠给吐出来了。 他也是骑兵的一员,只是他生性胆小,早在义军袭来的刹那,就立马躲进了林间,这才躲过了一劫,他后怕地往山上看去,心中早已是吓破了胆。 山上的人,都是些怪物!尤其是那黑袍疤脸之人,身影如鬼魅,所到之处寸草不生。 这哪是他这种人能对付得了的?他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跑,生怕跑慢了一步,就会被那黑袍疤脸之人追上杀掉一般。 至于攻打高岗山,查明文刚是否在此的任务,还是回去请示拓跋将军,由他来定夺! 马羽对放走了个漏网之鱼却是浑然不知,他当时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包围圈里的骑兵们身上,哪会注意到有没有人藏进了林间? “我奉宋王之命东行处理一支义军叛徒,途经到天佑城,听闻艾杰夫所言,此地附近盘踞着一队人贩子,常与各地人蛇勾结,常常在乡中掳走妇女、儿童,以换取钱财!我等身为义军,为天下百姓而战,又岂能容忍此无情无义之人残虐妇孺?听说此人贩子与那义军叛徒有来往,因而试图将其生擒,从其口中撬出是否有小明王的下落。”关先生将此行的目的向马羽他们相告。 “小明王被义军叛徒出卖,通过人贩子转卖给接头人蛇,据我们所知,有可能会被押送到某处被关闭起来!” 人贩子?这词一入耳,艾杰夫只是满脸愤怒与不屑,马羽却是当场怔愣住,脑海中顿时划过那名号“黑胖子”之人,当初刚逃出菊泽村的他身受重伤,不就是被人贩子给卖到帝国探马赤军中。 马羽也很是厌恶人贩子,那就是群只认钱的阴损耗子!为了钱,他们只怕是连自己的妻儿都能卖了,早已丢失了人性,死有余辜! 此地与马羽昔日被人贩子拐卖之地相去不远,也不知此地的人贩子,是不是昔日那个“黑胖子”一伙,若真是他,自己岂不是正好能报了昔日被拐卖之仇? 思量至此,马羽朝关先生拱了拱手,沉声道:“人贩子丧尽天良,死不足惜!我愿助关先生一臂,除去那些盗贼,然后探出小明王的下落。” “马羽兄弟!”这话可真是出乎了艾杰夫意料,他忙伸手将马羽拦住,在其耳边低声道:“这事关重要,你必须与文刚大人他们商量,不能草草作定?” 看着艾杰夫满脸不解,又看看因自己愿意相助一言而喜形于色的关先生,马羽暗沉着面色说道: “昔日我菊泽村遭受帝国铁骑的迫害,我父母也不惜舍弃自己的性命,方才保我一命,可就在我身虚体弱之时,人贩子却将我卖入探马赤军中,成为帝国的炮灰,而我师父也是深受朝廷所害,家不成家。其他弟兄也是一样,亦深知朝廷军队狗仗人势,一天不除,百姓便一天不得安宁!” 见马羽面色坚定,艾杰夫只好不再相劝,只是他身为义军一支,身具统兵之责,确实不可过多耽搁,因此只得遗憾告别了马羽,先行一步回天佑城复命。 第四十二章 义军营中俩人相遇 马羽随关先生重返义军主部之中,战场已基本上被打扫干净,酣战了大半日,士兵们已是身心俱疲,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行走一段距离之后,大伙们缓了下来,连日来追讨叛徒也不知用了多长时间,于是关先生干脆一声令下,原地靠路扎营,先休整一顿。 关先生十分赏识马羽,因此,还亲自命令手下专门给马羽搭建了一个单独的营帐,马羽推辞不过,只得顺水推舟,接受了下来。 营帐之外,马羽看了眼门外来回不休的忙碌士兵,见无人途经此地,他便休息了片刻。 此时,只听到账门外有亲卫禀告:“马羽兄弟,扰你清梦了,只是我家将军请你去帐营有事一见,说的今日擒获的叛徒招了,得到了些人贩子的消息,马羽兄弟应该想第一时间知晓。” 帐门被拉开,马羽一贯地穿上遮掩身形的兜帽斗袍,昂首阔步地从帐中走出,眼下的疤痕却是在营地的火炬光芒中越发显眼: “将军所言,正合我意,有劳你前方带路,不可让将军久候!” 亲卫一路领着马羽直抵大帐,在帐门外通报一声:“关将军!马少仕带到!” 账内传出关先生的朗声:“快快有请!” 马羽也不敢自架,自行掀开帐门走了进去,却望见帐营之内,除了关先生自己,还有另外一人,这是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曾为马羽医治好手臂创伤的樱宁姑娘。 有些时日未见,她依旧是那副短发干练、清冷少言的模样,她清雅的容貌和曼妙的身材并未有任何变化,她静静地站立在帐中,就如同雪中一点孤傲的寒梅。 随着马羽大步走入,她的表情微微有所变化,只是轻轻朝马羽轻点螓首,算是打过了招呼。 “马羽兄弟,这位是樱伯仁樱大夫的徒儿助手樱宁姑娘。”关先生向马羽介绍,“适逢他们远道而来正是为义军主部受伤的兄弟医治。” “樱老前辈呢?我曾听过他大名。”樱伯仁是民间有名的医师,马羽自然想见识一下,他刚问完,转头望向旁边的樱宁。 “樱老今天忙了一整天,正在营中休息。”樱宁轻声说道。 “樱宁,这位是马羽,说来此人你也见过,不知你可还记得?他便是昔日在渝州城时借宿于营中之人,你还为他治过手上的刀伤,昔日他有要务乔装易容,如今这副模样方才是他的本来面目!” 关先生帮马羽向樱宁解释了两句,被以为她会如自己那般满脸惊讶,却发现她神情依旧清淡如水,没有半点变化,也只当是她生性如此,并未多想。 可马羽心中,虽不知樱宁是如何做到的,但只怕是在自己走进帐营那一刹,她就已知晓自己的身份,正如当初在渝州城时,也唯有她能认出马羽是易容过的一般。 面前这位不仅是师傅文刚之女,更是救回自己手臂伤势的恩人,马羽觉得在她面前再遮掩身份可是失礼之举,便正向露出自己本来面貌朝樱宁微微一笑:“樱宁姑娘,好久不久,别来无恙!” “那日你伤势且未完全痊愈,便匆匆离去,现在伤势可有利索好没有?”樱宁嘴角轻笑,问起马羽的旧伤,一说起伤情,樱宁眉眼之间如同寒冰入春,清冷之意都融化不少。 马羽拉起衣袖,露出左臂,凌空中打了一套空拳,拳影阵阵带起响脆的破空声,接着他面不红气不喘地利落收拳,将左臂展现在樱宁面前,只见原本的伤口早已痊愈,竟是连道淡淡的疤痕都未曾留下,仿佛从未受过伤一般: “悉赖樱宁姑娘医治,我的伤势早已无恙,痊愈之后也未曾有不适之感,樱宁姑娘可真是妙手回春!”樱宁久在军中行医,什么样的恭维、赞扬声未曾听过,面对马羽此言,也只是淡然一笑,不复多言。 马羽转头看向关先生,好奇问道:“听关将军手下所言,今日抓获的叛徒招了?还不到半日,看来也不是什么嘴硬之人,如此畏死,却当个亡命徒,真是可笑。” 却见关先生轻笑着指了指佃云:“他倒是想嘴硬,只是无用!他会如此迅速招来,可全赖樱宁所调配的药粉,只要有此药粉在手,无论多么嘴硬之人,都会在不知不觉间将自己所有的秘密全盘托出,无法有半点隐瞒。” 哦?马羽先是一惊,继而恍然,相比樱宁也是因此方才会在这帐营之中罢?对于樱宁所调配药粉的神奇功效,早已因之而得利的马羽自然是深有感受,因此马羽也是毫不觉得奇怪,只是轻笑道:“樱宁姑娘之大能,真是让人自愧弗如,能让此人开口,樱宁姑娘可得记头功!” 听闻此言,樱宁却只是摇头轻笑,脸上的表情既不自矜自负,也不妄自菲薄,只坦然接受而已,马羽与她相处过几日,也算是了解她的秉性,因此丝毫不以为忤,只是转开了话题,又问关先生道:“不知这叛徒可有吐露什么重要的消息,能为我等所用?” 这话却是让关先生脸上的笑意一敛,接着皱起眉头摇了摇脑袋,马羽见此情形,心中顿时一沉,声音也不自觉地压低下来,有些奇怪的问道:“莫非此人与人贩子并无半点关系?还是说他实际上也不知晓多少有用的消息?” 关先生轻叹了一声,不再卖关子,只是眉头紧锁道:“要说消息,倒是也有,只是有用的不多。” “这话从何说起?” 关先生双臂环抱在胸前,侧着脑袋又是一叹:“此人乃是这十里八乡的一霸,早在加入义军之前就已是欺男霸女、无恶不作之人,而后他为了追求荣华富贵,受所谓的接头蛇人指点,心甘情愿地出卖人性,而后又因蛇人搭线,开始与人贩子做些拐卖妇女、儿童的丧尽天良的勾当!” 并非是与人贩子毫无关系,倒也是没寻错方向!马羽心中一松,仍是困惑,既然如此,那为何关先生又是这一副颇为遗憾、凝重的表情呢? 马羽敏锐地捕捉到关先生话里那“蛇人”的字眼,只怕是与这个所谓的“蛇人”脱不开关系。 果然便听到关先生继续言道:“只是此人一直以来与人贩子合作,都是经由蛇人进行传话,也正因此他竟是从未曾与人贩子有过直接接触,除了那伙人贩子里有个名号‘黑胖子’的人物以外,究竟有多少人?藏身何处?这类关键讯息,确实半点也不知,实在是恼人!” 果然有“黑胖子”!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号,马羽顿时大喜,可想到这伙丧尽天良之人竟是如此谨慎?马羽也觉得有些棘手,同样皱起眉头问道:“那‘蛇人’又是何方神圣?既然他与人贩子牵桥搭线,岂不是可以从他入手,去觅得人贩子的踪迹?” 关先生点了点头:“我与樱宁都觉得应当如此,听那叛徒所言,那所谓的蛇人组织窝藏在一个隐蔽的水寨中!” “而且蛇人组织还在不断地发展自己的势力,拉拢如今日之贼将叛徒之人,一同当起人口贩卖的勾当,真是个狼心狗肺之人!” 关先生说完,抬头看向马羽,沉声问道:“先前听闻你所言曾被人贩子卖入探马赤营中,那这位人贩子“黑胖子”你可曾见过?” 何止是见过,自己就是被他所卖去探马赤营中,那段日子,可没少受他折磨,那时的马羽还身受重伤,可那人贩子也毫无怜悯之心,将马羽折磨得够呛,马羽早就知其是冷血无情、无视人命之人,因此听闻人贩子勾结蛇人做些丧尽天良的事,也是毫不奇怪。 一个人贩子“黑胖子”,把他卖入探马赤军中生活,当时都令马羽是受尽了苦头,如此阴险冷血之人,如今却不仅活得好好的,甚至是整日吃香喝辣,比起被他们破坏了的家庭而言不知好了多少倍!让马羽恨得牙根痒痒,恨不得当场将之手刃!可他仍是记得最终的目的,沉声道:“既然如此,何不从这人贩子入手,以求能探得蛇人的消息?” “此事恐怕不易也……”关先生却是摇了摇头:“蛇人再怎么不入流,那毕竟是一个组织,多少人员?或也知晓一些战斗之术,他于密林水路中扎寨,筑起栏栅深池,以密林为御,易守难攻。按贼将叛徒所言,水寨中兵力足足有五六百号人,我麾下步卒满打满算也不过五六百人,等同于我,如何攻之?” 关先生今日能够取胜,是因为今日之叛徒少数且都是些乌合之众,兵力也并未有多夸张,胜之易也。但那接头蛇人本就是有组织之人,手下定是受过其不少训练,纵然是比不过由关先生亲自训出的精兵,但差距也不大,且敌方兵力还等同于他,密林水寨强攻,可无半点胜算,只能智取。 马羽皱着眉头,在帐中沉默,一时半会儿却也想不出任何可行之策,正苦想之时,他突然看向樱宁,心中兴起一个念头,樱宁事到如今也没有告辞离去,莫非是有什么计谋不成?他将疑惑问出,果然见到樱宁下巴轻点了关先生一下,轻声道: “与其强攻,不如智取!贼将叛徒曾言,他每隔上几日都会去水寨中拜会蛇人以示敬意,我觉得大可利用他混入水寨中,趁机擒住蛇人头领,将我的药他服下,就不怕问不出人贩子与小明王的蛛丝马迹!” 此时樱宁脸上的神情已不像往常那般清冷如水,反倒是柳眉倒竖,满脸肃杀之气,浑身冰冷的杀意竟是连马羽都暗暗心惊。 他强迫自己从樱宁身上挪开目光,看向甘瑞,疑惑问道:“此计是个可行之计,不知将军是何意?” 关先生只是摇头苦笑,并未细说。 利用叛徒贼将装扮成人贩子混入那蛇人组织之中,于危险之中擒获蛇人头领,逼他说出小明王的去向下落?这不是白白送死吗? 若行此事稍有不慎,那水寨子中的五六百号人马足以将人来来回回杀个成百上千次,可远非常人能为之! 至少在他的麾下,他思来想去,也不知有何人能够有胆子与实力足以胜任此计的。 关先生没说话,可马羽随之自己却已是反应了过来,当即朝关先生拱手,毛遂自荐道: “关将军!此事若是没有合适人选,我可助将军一臂之力!混入蛇人组织之中!将军只需在密林外安排兵马随时接应于我,我定能不辱使命,逼出小明王的下落!” 关先生闻言打量了马羽两眼,也觉得他来执行樱宁此计确实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 马羽身手利落,武艺高强,脑子又活泛,能见机行事,同时还有一身虎胆!虽年岁尚浅,但早熟沉稳,泰山崩于前也能做到面色不改。 关先生脑子里回想起了向前艾杰夫三番四次提及马羽兄弟,对他十分了解。马羽那令人惊艳的身手与杀伐果断的决心,对他能否功成莫名地有着很强的信心。 再又回想起马羽刚从大江以北归来,想想他甚至能在拓跋戍、萧琸两方兵马纷争之中全身而退,这五六百号人马,似乎还真算不得什么。 思量颇多,关先生看着马羽年轻的容貌,目光划过他眼下无法忽视的疤痕,内心忍不住连连称叹: 如今的马羽年轻可畏真是了不得!正所谓是年少出英雄啊! 马羽豪气干云、敢为常人不敢为之事,关先生自然也不愿拖其后腿,落了下风,当即允命: “既然马羽兄弟有此决心,那此事便多赖你了!我会保障好接应之事,能让马羽兄弟无后顾之忧!” 这点以关先生的统兵之能,自然不是空口白话,马羽与之相视一笑,此事便定了下来。 然而也就在这时,许久未曾说话的樱宁却是突然开口了: “我随马少仕一同前往敌寨,见机行事,互相之间也能有个照应,不至于孤立无援!” 马羽、关先生闻言皆是一愣,待反应过来后,关先生脸色顿时一惊,连连摇头拒绝: “万万不可!此行深入蛇人组织内部,凶险无比,几乎等同于将脑袋拴在了腰间,稍有不慎就人头落地,你怎能如此犯险?!” 樱宁却依旧是惯常地清冷面色,轻声解释道: “由马少仕独自前往,免不得今日擒获的贼将会有异心,反陷马少仕于不利之地,两人前行,方能让其投鼠忌器,况且让贼将叛徒如实招供的药粉乃是我所调配,我再熟悉不过,即便届时有任何突发状况,我亦能第一时间应对。” 关先生仍是不愿意,樱宁可是樱老的爱徒助手,也是义军营中的头号医护,口碑极好,能够挽救绝大多数兵将的性命,留她在军中的作用可是远能抵一支千人的军队! 若是放任其去了敌寨之中,万一出了状况导致其身首异处,那关先生到时候只怕是要悔青肠子! “若只是与马羽互为照应,我大可从手下择能人前往,你职责不在于此,并无必要包揽此事!” 却见樱宁的目光轻飘飘地瞥向他,语气淡淡地道: “‘从手下择能人前往’?将军能遣何人前往?若是此人跟不上马羽的步伐,怕不是只能给马羽添乱?” 关先生闻言顿时语塞,嗫嚅了半晌也说不出一个名字,尤是嘴硬道:“你说怕我手下能人会给马羽添乱,莫非你随之前往,就能不给马羽添乱了?” 却见樱宁竟是毫不推脱地点了点头:“我学习医术之前,曾跟随我樱老习过一段时间的武艺,可不是什么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 关先生从未见过樱宁的武功到底如何,对她此言也无多少认同之感,只是嗤之以鼻,见她仍是笃定不肯松口,他想了想,有些无力道: “你一介女身,若是进了那全是男人的敌寨,岂不是羊入虎口?届时马羽还得分心护你周全,岂不是手忙脚乱?” 听了这话的樱宁径直看向一旁沉思久矣的马羽,语气淡淡却又很是肯定地道: “正是我女儿之身,才让马少仕容易进入水寨,马羽假扮人贩子卖我与蛇人,他们也看不出任何端倪,定能是我助力,对?” 马羽一开始就并未留心听他们二人的争论,此时骤然听闻樱宁的询问,脑子里也并未多想,只是随口应道: “想要伪装成女奴?” 等说完,这才回过神来,看着樱宁清雅英气的脸庞上带些英气,刚柔适中美得不可方物。 又接触关先生不敢相信,甚至略微带些责怪的眼神,似乎在质问他为何不帮腔相劝于她。 马羽忙轻咳一声,往回找补道: “虽是好计,但此行危机重重,我也并无十足把握能够成功,万一要是失败,我护自己周全简单,护二人周全,却很难!樱宁姑娘还是不要以身犯险,在此地等我消息罢!” 他这话只是顺着关先生的意思往下说,实际上他不愿樱宁随自己前去,更多的是因为她文刚之女的身份。 师父文刚与其女佃云失散可有不少年头了,如今方才有重新相认的机会,若是因为此事有什么差错而让她遭遇不测,他还有何脸面去面对文刚? 只是樱宁如今尚未与文刚相认,此话也无法明说。 樱宁却很是执拗,也不听劝,脸色愈发的清冷道: “正如我先前所言,我有能力护自己周全,并非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 见眼前的关先生、马羽仍想再劝,樱宁难得地发起了小脾气,连连摇头,短至耳下的秀发在半空中飘荡: “我意已决,二位就不要再劝了,若是不让我随马羽前往,那我就自己去!” 她话已至此,马羽二人还真怕她一个想不开就跟着跑到蛇人水寨之中,只得彼此对视一眼,无奈应承下来。 樱宁这才回复了往日淡然的模样,见眼前二人眼中的无奈之感几乎要溢出眼眶,她轻叹一声: “还望二位勿怪!樱老所言,在我年幼之时,父亲为躲避仇家,将我与母亲隐秘地藏于偏僻乡野,可也正因如此,让那群丧尽天良的敌人有了可乘之机,将我与母亲从乡下拐出,转卖给他人为奴。” 她眼神之中有些追思,满脸哀切: “自那以后,我们与父亲失散,当年樱老在山中采药,看见有人打斗,此见,母亲为护我惨遭敌人之手,而那时,相方已是两败具伤,只剩下一个孤独的小女孩,我依稀觉得父亲在附近,却又没人呼应,幸好樱老经过,便好心把我带走,避免了人贩子的祸害!因此方回有此不情之请,还望二位成全。” 关先生此前从未听过樱宁有如此身世,如今骤闻,心中哀切,只得连连叹息,不复再有劝阻之语,只是叮嘱她务必要注意安全,不可让愤怒冲昏了头脑。 而马羽原本也是幸福的三口之家,因为拓跋戍而家破人亡,因此对眼前的樱宁身世也是感触良多,哀痛很是感同身受,对她多了几分怜惜之情。 且他知晓眼前的樱宁正是文刚师傅失散女儿佃云的身份,当年也受人贩子所害,以这群阴损家伙的行事作风,也难怪文刚会寻不到蛛丝马迹。 既然樱宁自幼就曾跟随过樱老习练武功,马羽深知有自保能力之言,应当不是在逞能,退一步讲,就算樱宁无搏鸡之力,所言只是在逞能,但马羽护她周全也不是什么难事。 因此马羽也就不复再劝,此去蛇人水寨由二人配合执行一事,便就此定了下来。 关先生面色一肃,知晓此事非同小可,慎之又慎地答应了下来。 听闻马羽话里,隐隐有着要独自前往歼灭蛇人一伙的意思,他又有些担忧: “可需我从军中挑选壮勇随你一同前往?” 马羽却是摇头婉拒: “我一人足矣,蛇人狡猾,若是人多眼杂,免不了打草惊蛇,若是因此错失此剿灭良机,下次机会可不止得等到何时。” 还有一层原因马羽并未明说,自己修习的乃是文刚门下武功,来无影而去无踪,杀人于无形,关先生所选之人即便再如何精锐,也远不及自己,去了也不过是累赘罢了。 关先生知道这个道理,也不复再劝,只是樱宁却依旧坚定地站在马羽身旁: “我们共往!” 第四十三章 神出鬼没深入蛇穴 马羽知晓樱宁心中的执念,又在义军营中见识过,樱宁的身手实在不算什么,但她的冷静且睿智的处事则无需为之担心,并且这是最佳组合的行动之计,因此他也并未再拒绝。 因不知义军何时能搜得小明王下落的踪迹,众人也不可在此过多拖沓,事不宜迟,双方也不再犹豫,于郊野营外道别之后,各自分头行动。 马羽、樱宁二人向西而行,绕开静悄悄的营寨,穿过河流和平原,迎着东升的旭日抵达城外附近的密林支流处。 一夜未眠,二人甚是有些疲倦。 装扮人贩子和女奴的他们各自涂料在脸上,一出汗,就感觉脸上黏糊糊的,那种感觉很是难受。 樱宁为了弄得狼狈些,更是穿了不搭配的填充袄絮,在这种初夏密林,可真是闷得难受。若是换个娇滴滴的弱女子,只怕是早都热昏过去,好在樱宁自幼跟随樱老四处行走,筋骨韧朗,身体素质远超常人,此时竟依然是面无异色。 寻找人贩子之事一时半会儿也急不来,二人略一商量,便决定暂时停留在河流边上休整一番。 马羽拉起裤腿子,步入河流中,借着河水清擦去脸上的污垢。 河水透彻而清凉,马羽感觉身上的困倦随着灰尘一起被洗去,只觉得一阵神清气爽。 他转头看看岸边,樱宁同样在仔细清除身上污垢,脱去重重袄絮,只见她浑身都是湿漉漉的,仿佛刚从水中被捞起一般,就连鼻尖上都是层密密的汗珠。 她一身白色贴身丝衣被汗水打湿,越发严丝合缝地粘住她的身躯之上,将她曼妙的身材衬托的越发显眼。 马羽将这一幕看在眼中,突然觉得一阵口干舌燥,心脏“咚咚咚”地直跳个不停,如擂战鼓: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马羽不敢多看,口中一阵嘀咕,忙低下头借口要去寻能够逆流而上的渡船,转身离开。 看着马羽逃跑般的背影,樱宁心中暖意升腾,忍不住莞尔失笑,绝美的笑颜简直如同傲雪寒梅。 待马羽寻了渡船归来,二人又在河边休整了半日,这才驾舟逆流而上。 这河流不过是一条大江的支流分水道,河水算不上湍急,但逆流而上仍是项苦力活,好在马羽也不是旱鸭子,他自小懂水性,驾驶这么一艘区区渡船,也是不在话下。 又搜寻半日,二人终于是在暮色降临之前,在河流的稍靠向终端段处寻到了叛徒俘虏口中的那处野渡口。 为免打草惊蛇,尚有一段距离之时,马羽和樱宁便弃了小舟,沿着河岸来到了野渡口,说是渡口,实际上不过是在河面上用些破木搭起来,勉强能够停泊和落脚之地罢了。 那些破木长浸在水中也不知多久了,树皮上都长出了一层厚厚的青苔,木心也被河水侵蚀得早已腐朽,随着流水起起伏伏。 说是落脚之地,只怕都是勉强。 这河流平日里无论是官船亦或是民船,都少有出现,整个河面上皆是人迹罕至,更不用说这年久失修的野渡口。 若非是马羽能在破木的青苔上,看到不少新鲜的足迹,还以为入了无人之境地! 顺着野渡口往密林中走,没走出几步,隐蔽在密林之中的蛇人窝藏地便现出了庐山真面目。 相比起有恃无恐,在旷野或城中固守的人贩子,急需隐藏踪迹的蛇人组织一伙则选择依托密林而居。 蛇人的这一手也确实是聪明,若非马羽提前从叛徒俘虏那里得到消息,只怕无论他从此地路过多少次,都不会意识到这里居然隐匿着一伙蛇人组织。 藏身地中有多少人马尚且不得而知,但外围那些躲藏在林间,警惕地戒备着周围一切风吹草动的十余名哨卫们,马羽和樱宁却是看得清清楚楚。 这群哨卫们个个是在衣裳上插枝戴草,身上、脸上都用青草碾出来的草汁涂得碧绿。 乍一看还这就与密林的环境浑然如一体,换做常人,想要分辨出这些哨卫,只怕是颇为困难。 可马羽、樱宁皆是行人,隐匿身法出神入化,这般借助外物的方法在二人看来,真可谓是漏洞百出。 他们的一举一动,在马羽和樱宁的眼中,就仿佛黑夜里的火光一般显眼,这群哨卫的监视虽然严密,却是形同虚设。 二人如同鬼魅一般悄然穿过哨卫的防线,无声无息地来到藏身地正中,似乎是为了能够随时撤离,蛇人们连最简易的木头屋子都未搭建。 只是围着篝火搭了一圈帐篷,七个模样各不相同的人贩子围着篝火坐着有说有笑,篝火上炙烤着几只肥鸡,油脂的香味直钻进鼻腔,令得马羽都不自觉的舌下生津。 那围坐在篝火旁,位居其中之人,颇为眼熟,可不正是将马羽给拐卖去探马赤军的黑胖子? 再看营地角落,凌乱地摆放着五个木笼子。 笼子里满满当当地挤着些妇孺,个个是蓬头垢面、衣不蔽体,他们的身上,净是些被鞭笞后留下的伤,既有痊愈已久的瘢痕,也有尚在滋滋冒血的新伤。脸上也是两颊凹陷,嘴皮子就像干涸的地皮一般皲裂,双手扒在笼子上,眼睛直巴巴地看着篝火上的肥鸡,呼吸急促加速,只为嗅一嗅那诱人的香气。 一群可怜人,也不知受到了怎样非人的虐待,更不知有多久没能吃过一次饱饭了。 樱宁将众人的惨态看在眼里,尤是触景生情,这些可怜人和当初自己母女被拐的境地是何等相似,又是何等的绝望。 马羽只听到她的呼吸都粗重了几分,整个身形蓄势待发,如同匍匐着等待猎物的野猫,双眼更是死死地盯着围坐在篝火边的人贩子,那模样,似乎恨不得下一秒就将几人手刃。 马羽生怕樱宁一个冲动,真就冲了上去,当下也顾不上什么男女有别,忙伸手拉住她的手臂,耳语道: “樱宁姑娘,冷静!你我诛杀这些畜生之心,无人可阻,然而若是冲动行事,定然会陷入外围哨卫团团包围之中!” “若只是你我,倒也罢了,万一这些丧尽天良的畜生们狗急跳墙,伤了那些妇孺,只怕是好心办了坏事!” 暖煦的鼻息直钻进樱宁耳内,让她不自觉有些面颊发红,又听马羽所言在理,樱宁止住了前冲的势头,但她仍是有些愤懑难消地低声道: “那你说,该如何是好?” 马羽松开手掌,抬头透过树冠,看了看满是疏落亮光的天空: “如今天色尚早,又有哨卫环伺,这些畜生们也保持着戒心,不利于你我行事。” “不如稍等些时刻,夜黑风高之时,外围哨卫必定身心倦怠,而畜生们也是吃饱喝足,戒备心放低,那时方是你我大展拳脚的时机。” 他转头看向寨地中,眼神之中也满是愤恨,语气坚定道: “无论是人贩子或是哨卫,皆是些丧尽天良之辈,你我尽数杀之,手上绝无冤魂!” “届时你我分头行动,先暗中铲除外围哨卫,使之无法为人贩子通风报信。” “再合力攻杀人贩子,消除所有隐患。” “敌在明而你我在暗,铲除这些畜生不过是手到擒来!如此,定能拯救妇孺于水火之中。”马羽既点明了时机,又说了行事的方法,可比一味的前冲要合理得多。 樱宁想清楚其间的利害关系,也没有了反对的理由,那紧绷的身躯这才慢慢放松了下来,二人就这么伏在草地间,静静等待。 也不知几个时辰,密林之中彻底暗了下来,唯有营地里的篝火散发着微光。 马羽抬头望去,天空中已是月明星稀,寨地中人贩子们酒酣耳热,姿态也是逐渐放肆,粗秽的谈笑声在林间回荡。 与先是个个正襟危坐,手掌不肯离开腰间佩刀片刻相比,此时的他们正是戒备心最低之时,又不胜酒力的更是摇摇晃晃地回了寨地之中,倒头便是呼呼大睡起来。 马羽和樱宁振作精神,无声无息地从一边走了过来。 “来,来,来,你们去哪了?”人贩子迷眼蒙蒙的误以为同伴。 此时正是最好的时机。 马羽也不说话,只是暗中伸手指了指一边,示意那边的哨卫由他解决。 樱宁顿时心领神会,干净利落的转身就往反方向袭去。 寨地里,人贩子们放荡的谈笑声仍在继续,马羽的身影却如同一阵轻风一般掠过林间,悄然停在一个哨卫身后。 人贩子们在营地里吃着烧鸡、喝着烈酒,自己却在这吹着山风、嚼着草根,而哨卫本就内心愤愤不平,人贩子吩咐他等的戒备之事自然也就没那么上心。 他抱着手躺在树下,连腰间佩剑都被解下丢得老远,鼻间嗅着随风飘来的烧鸡香气,他吞着口水打着盹,梦里整桌整桌的大肥鸡是吃也吃不完。 可让他做梦也没想到的是,马羽的身形却是悄然从阴影之中飞速窜出,手中的匕首,在月光下射出令人心惊的寒光。 寒光半点不差地没入此人的咽喉,剧烈的疼痛让他瞬间从美梦中惊醒,没等他看清眼前的一切,却再度陷入到黑暗之中。 马羽面无表情地看着连挣扎都没能挣扎一下,就已然成为一具尸首的此人,任凭刀尖的血液滴落,身形一跃再度隐入林间: “还有六个!” 不远处的林间,又有着一名哨卫。 这人倒是尽职尽责得多,他背靠着大树,藏匿在树下的灌木丛中,双眼透过灌木丛,警惕地观察着周围的一切。 他自认为这等伪装天衣无缝,任何闯入之人也无法觉察的情况下攻击到自己,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马羽却这么静静地出现在他头顶的树枝上。 见他没有半点反应,马羽当即纵身一跃,从树枝上极速落下,手中的匕首一往无前。 破风声终于是引起此人的警觉,他下意识抬头一看,却只看到冒着寒光的刀尖在眼前迅速放大。 有刺客?他脑海中闪过这么一句话,心中惊骇。 本想大喊几声引起他人的注意,却连嘴巴都没能张得开,那匕首便势不可挡地从后背没入心脏,斩断了他的生机。 类似的场景在林间不断上演。 马羽和樱宁就如同月光下狩猎的死神,所经之处,必能悄然无声地带走哨卫的生命,他们趴伏在林间等了几个时辰,却在短短两刻钟时间之内,就将所有的哨卫杀了个精光。 淡淡的血腥味弥漫在林间,又被山风吹散。 杀了个痛快的二人又在林间汇合,各自身上却没有半点血迹,干净得看不出他们已在林间完成了一场厮杀。 山风依旧在呼啸,蝉鸣蛙叫依旧不绝于耳。 酒饱饭足的人贩子们喝得酩酊大醉,各自回了寨房,丝毫不知道手下的哨卫们已折损殆尽。 一个人贩子摇摇晃晃地迈入林间,离马羽二人所藏匿的阴影不过是咫尺之遥。 只听他一边咕哝着: “怎么还没人回报林中可有异常?”一边却解开裤袋,在树下稀里哗啦地先行解决燃眉之急。 马羽和樱宁对视一眼,微不可察地互相点了下头,下一秒便从林间飞掠而出,他们一左一右奇袭向此人,刀刀都奔着要害而去。 此人大惊,不仅瞬间就酒醒了大半,更是吓得尿了一半都生生给憋了回去。 他伸手就想拔刀对敌,可酒醉之后连手脚都不利索了,连拔了几下,都没能将刀拔出刀鞘。 马羽二人相向而过,一刀斩断了他试图拔刀的手,一刀则精准划破了他的喉咙,此人顿时目眦欲裂,伸手试图捂住喷涌而出的鲜血,身形却不受控制地瘫倒在树下,没挣扎几下,便没了生息。 一击得手,马羽二人却是冷眼相看,马不停蹄地又往营地中袭去,营地正中,篝火随着山风摇曳,火光忽明忽暗。 这可给二人的行动提供了便利,他们悄然摸进一顶帐篷,账内的人贩子正在呼呼大睡,浓烈的酒气充斥着整个帐篷之中。 二人毫不犹豫地手起刀落,将此人在睡梦之中夺去了生命。 一场来自阴影中的杀戮,无声地在营地之中蔓延,正如马羽先前所预料的那般,酒饱饭足后的人贩子们是戒心全无。营地之中甚至连个守夜的人都没有,带着酒气的鼾声在营地中此起彼伏。 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被锁在笼中,靠着木笼沉眠,人挤人的笼中,连躺下睡觉都是一种奢望。 不知为何,她猛地从睡梦中惊醒,只觉得饿的厉害,从嘴皮子一直通到肚子里,都如同火烧的一般。 自从不幸落入到这群人贩子的手中,她都不知道多久没吃过一次像样的餐饭,现在的她瘦得皮包骨头,也不知何时才能脱离这水深火热的地狱。 她费力的挪动身形,试图扩大一点空间能让自己舒服地喘口气。 寨地中人贩子的篝火在不断摇曳,突然间,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居然看到一道身影从火光中划过。 可定睛一瞧,却又一切如常,也许是饿昏了头?她苦笑两声,只当是自己看花了眼。 可女孩却是不知,那阴影之中的马羽和樱宁,已在她的眼皮子底下,悄然无声地带走了六个人贩子的生命。 现在,就只剩下那黑胖子了。 马羽潜行至黑胖子的寨逢处,回想当初被黑胖子卖入探马赤军后所遭受的种种不公,只觉得心中一股无名之火在熊熊燃烧。 樱宁观其脸色,知其心意。 马羽深吸一口气,目光中复仇的火焰升腾不熄,他收起刀落,劈开寨房大门,接着脚下一蹬,就欲杀入帐内。 怎料下一秒,异变突生,原本应当在帐篷里沉睡的黑胖子,竟是一声怒吼: “什么人?” 吼声如同平地惊雷,将笼中昏昏沉沉的妇孺们都尽数惊醒,胆颤心惊地望着黑胖子的帐篷,不知发生了什么。 与此同时,随着他的吼声响起,一道凛冽的刀锋竟径直地朝着马羽面门落下,一出手,便是要人性命的杀招。 马羽反应不及,当下要躲已是来不及,仓促间只能横架匕首拦在面门之前,稍作抵挡。 只听“叮”的一声金属碰撞声响起,马羽刚踏进帐篷的身形顿时倒飞而出,连退几米方才堪堪止住后退之势。 如此势大力沉的一击震得马羽双臂一阵酸麻,低头一看,手中的匕首也被砍卷了刃。 可马羽却顾不上这些,他瞪大双眼看着呆呆蹲在帐门边,还未反应过来的樱宁,张嘴想让她后撤。 可寨篷中一只手臂却是先一步伸出,直接掐住樱宁的咽喉,将其挟持住。 借着篝火忽明忽暗的亮光,马羽看清了那一手掐住樱宁,一手提着大刀之人,可不正是将他卖入探马赤军的黑胖子。 他这模样,便是化成了灰,马羽也绝不会忘却。 可黑胖子,却早都忘了马羽是何人,他手上卖出去的人口,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他又怎么可能记得住每一个卖出去的人呢? 看着眼前这一人,只是最显露出一处带着疤痕脸的人,浑身酒气的黑胖子心中是既恼又怕。 这两天掠夺乡间,抢来了不少妇孺,能卖不少钱,本来是件高兴的事,他心情大好,难得一次放开了喝,只想和兄弟们庆祝庆祝,却没料到居然有刺客来袭。好在他酒量匪浅,便是睡觉也要时刻握着佩刀,否则可真就成了此人的刀下亡魂。 究竟什么人胆敢派刺客来刺杀自己?是另一伙被自己抢了不少生意的同行人贩子?还是其他见不得自己赚大钱之人? 黑胖子心念电转,口中却不停地呼喊道: “有刺客!弟兄们,都抄起家伙来,给我宰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蠢货!”嚎叫声在林间回荡,可寨地里却是一阵静悄悄的,连个回话之人都没有。 黑胖子的心一下子就沉了下去,莫非自己的弟兄们都被提前解决掉了? 樱宁被黑胖子挟持在手,如玉般的脖子被他掐得发紫,面色也因呼吸不畅而憋得通红,她手中的匕首因黑胖子之袭而不慎掉落,没了反抗的能力。 马羽见状,一颗心一下子就提了起来,不敢轻举妄动。 他心中虽然焦急,生怕樱宁会惨遭毒手,面上却保持着冷静,冷声道: “我的目标是为了救出这些乡民,放了她,我便留你一天后路,如何?”他没提黑胖子的弟兄和哨卫都已经死了,怕黑胖子会狗急跳墙,伤到樱宁。 同时他的脚步也不断向前微微挪动,不着痕迹地缩短这与黑胖子之间的距离,真是大意了,没料到黑胖子戒心之强以至于此。 若是因这一疏忽让樱宁出了什么差池,马羽只怕是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可黑胖子不傻,见这么大声响,弟兄们都没有动静,登时也明白了自己的处境,他的心咚咚直跳,仿佛要从喉咙中跳出来一般,浑身汗如雨下,更不可能真如马羽所言放了樱宁。 他反倒是将樱宁掐得更紧,手中的大刀也架到了她的脖子上: “说得好听!你还不是为了因我而来?丢了你手上的武器!不要轻举妄动,否则,我就是死,也要拉她垫背!” 马羽无奈,只得抛下匕首,伸出双掌,示意自己已是手无寸铁。 可黑胖子仍然是满面惊恐,他看看弟兄们的寨篷,又看看林间的哨卫,没一个是有动静的,自己居然已是孤立无援。 他当下便觉得生存无望,两眼通红,竟是心中发狠,一声怒吼,就欲挥动手中的大刀看向樱宁,这是下了狠心了,就是死,也得有人陪葬! 听到怒吼声,马羽心中顿觉不妙,迅速一脚踢飞地上的匕首,匕首在篝火的光亮中精准地刺中黑胖子握刀的手背,他虽吃痛,却仍是不肯放手。 马羽目眦欲裂,他一个箭步,如同鬼魅一般迅速切近,伸手欲挡。 可哪快得过挥出的大刀呢?他两眼通红地看着刀锋离樱宁越来越近,仿佛看到了樱宁香消玉殒的惨状。 然而,就在这一刻,马羽眼角的余光,却是看到一道倏然而来的影子从天而降。 一阵尖锐叫身,在暗处的疏光之下飘然若现。 它仿佛闪电一般落在黑胖子身后,紧接着,丝毫不察的黑胖子头颅顿时飞天而起,又咕噜滚落,身子也因身首异处,而没了力气,再也挥不动刀,也再无力挟持樱宁,瘫软在地。 后面露出了影子的真面目。 马羽怔怔地看着面前的猛禽,瞳孔一缩,难以置信地脱口而出: “鬼枭!” 第四十四章 二人默契获得真相 “鬼枭?” 因震惊而带来的心情激荡,一时间马羽目瞪口呆,愣然直立。 鬼枭怎会突然出现于此?它不应是跟随着止止道人回道观山吗?一连串疑问从马羽心头划过,却又不知该从何问起,只嗫嚅个不停。 而因黑影的出现而陷入呆滞的,还有一人,正是樱宁。 当听到马羽脱口而出地喊出鬼枭的名字之时,樱宁趁机脱离了黑胖子的毒手,闻言也是一愣,下意识只当是同名之人。 可等她不受控制地顺着马羽的目光转头望向身后,看清楚黑影的模样之后,却登时如同一尊石雕一般呆立在原地。 黑胖子的头颅被鬼枭一爪抓裂,鲜血如同喷泉一般漫天飞射。 鬼枭却是弹指间,山风凌冽呼啸,直接将鲜血撕成了浓重的血雾,又随风飘散在林间,它的目光自始至终都未从马羽的身上挪开。 他们直入水寨篷中,直觉告诉马羽,寨中最大篷房的那人可不正是人贩子的蛇头,那个罪业深重留的家伙,他们向来是不把人当作一回事,只会象牲畜一样买卖,冷血又无情,喜欢以折磨人为乐,是个不折不扣的心理变态之人! 昔日死在他手中的人奴或卖进探马赤军营作炮灰,可不比死在战场上的要少! 当时马羽亦常受其折磨,鞭笞、毒打、责骂、羞辱,只要稍微不顺其心意,免不了要受一顿折磨。 马羽也因此对其衔恨久矣,如今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目光直勾勾地盯着蛇头,恨不得直接将其斩杀与座上。 以马羽如今今非昔比的实力,若要斩杀蛇头,可算不得什么难事。 然而他此行是为了逼问出小明王的下落,而并非是为了取其性命而来,因此他只得强按下心中的杀意。 一阵粉沫撒出,当一名站卫被马羽挟持,他目光被盯得浑身不自在,轻咳点醒之时,他顺势低头转开了目光,接着便听到了蛇头的逐客之令。 那站卫的小命可还握在马羽的手中,要说以前他最畏惧之人就是眼前的蛇头,而如今最畏惧的人,已然变成了身后神出鬼没的马羽! 听到蛇头此言,站卫立即不着痕迹地转头看向马羽,见其微微摇头,也是吓得一激灵,忙道: “少仕留手,我听命便是!” “老大,有新货色到报道!” 这是什么话?蛇头闻言愕然,一开始还以为是站卫不识时务,正想勃然发怒,却突然见到站卫的身子抖如筛糠,豆大汗珠不断从额前流下,短短几个呼吸之间,就已浸湿了身上的衣裳,连带着大堂的地板上都是汗水津津,湿漉漉一片。 他明明在站岗,寨篷之内,却胆战心惊得仿佛被千军万马包围了一般。 “喔!”不仅蛇头看傻了眼,就连他怀中的女妓也从未见过这种场面,惊叫声连连。 “所有新货报到之前不是必先给外面的人把把风吗?” 蛇头本还怀疑,见此情形,也不知站卫究竟在怕些什么,思前想后,觉得不对劲,但面前的女子身材姣好,楚楚动人,他也不再要求将马羽二人驱赶出去,他反倒是轻笑道: “也行,也行。” 站卫松了口气,连忙擦拭着满脸的汗珠,想起马羽之前的叮嘱,若是能为其二人寻机解决掉篷中的蛇头,又不惊动水寨内的其它人马,那是再好不过,突然觉得眼下似乎正是良机,便朝蛇头讪笑道: “多谢老大体谅!你放心,此二人断然不敢对老大有非分之想,若是老大仍有顾虑……”他装作沉思的模样,想了想道:“……我见老大看罢,便把此女留下,审视审视一下,我和另一男出外议价,老大可将此人唤出篷外!” 蛇头转念一想,这似乎是个不错的主意,便一边把玩着怀中小妾,一边朗声笑道:“好,好,反正我可不怕,后门亦有其它护卫为我日夜值守,水寨子里亦有几百兄弟为我马首是瞻呢!” 说罢他便支吾站卫和马羽外出门外, 蛇头如同一尊雕像一般目不斜视,直勾勾地上下打量着樱宁。 而对于蛇头和小妾在内也不过三人,樱宁却迟迟未曾动手,正是难以保证在挟持蛇头之时,不会惊动到篷外的人。 她原本正苦思有何计策,要么能够支开小妾,要么能将其聚于一并解决呢?如果蛇头要先动手起来,这却是还末想好良策的燃眉之急。 “你不会糟蹋别人之后,便把她卖去别处?” “对于美人,我怎会不怜香惜玉呢?” 一切发生得是如此之快,蛇头上一秒还在出言调戏,自夸着说他愿出高价留下樱宁作他妾侍,安心待在水寨中,那便可以高枕无忧,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动不了她一根汗毛! 还没等他夸夸其谈的话语落地,下一秒,蛇头只觉得眼前一花,樱宁自无不可,从袖中摸出那令人痴迷的药粉,轻轻挥向蛇头。 “真香!”蛇头开始陷入混混沌沌的状态,却依旧躁动不止。 马羽先是判断了四周的情况,在脑海中模拟了几遍该如何以最快的手段将其雷霆诛之,而不震动水寨内的其他人。 站卫趁机正想逃脱 没出多远,马羽化作重重鬼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袭向站卫,一直藏在袖中的匕首在寒光中大作,在那人惊恐的目光之中直接刺入他的喉咙! 鲜血喷溅,站卫还想挺身还击,浑身的无力感却如同潮水一般袭来,将他拖入到无边的黑暗之中,他眼前一黑,身子瘫软倒地,再也没了生息。 而这边樱宁的身影却早已袭向蛇头,蛇头一时反应不过来,见樱宁在电光火石之间就一把匕首卡在他的咽喉上。 “你是?”蛇头惊愕着不敢动。 如今却还没等她回话,眼角余光却是瞥见原本蛇头身后呆若木鸡的小妾,此时似乎是回过神来,张开嘴就要惊声尖叫。 马羽顿时身形闯入,如同雷霆一般闪现在教头、小妾跟前,樱宁目光冷冽,直接以手掌作刀,劈在小妾的后颈,可怜的小妾连一声惊呼都没喊得出口,白眼一翻就昏了过去。 那教头的身形亦隐隐有着要后撤,呼叫援军的迹象,他若能拖延半刻,就能去门边呼救,届时水寨里的其它人,定会如同惊涛骇浪一般将此二人诛杀! 而马羽的身形还要更快几分,这下真的一把掐住了教头的喉咙,将他未喊出口的求救声直接掐断。 “劝你不要轻举妄动,否则只要我的手掌稍稍用力,你的这位小妾,就是你的前车之鉴。” 蛇头被他掐住喉咙能够,呼吸不畅,憋得满面通红,但他看看倒在地上的小妾,感受着马羽眼中几乎不加以掩饰的凌冽杀意,哪敢轻举妄动,连连用目光向马羽求饶。 那蛇头见到马羽鬼魅一般的身影出现,自知外面的站卫早已被他控制,仅仅在自己眨眼之间,就变成了冰冷的尸首。 这勾起了蛇头内心深处的恐惧,几乎是吓得肝胆俱裂,畏畏缩缩地躲在角落,大气都不敢出一声,生怕马羽会迁怒于他,哪还有心思去理会其他求助? 蛇头无奈,仅那红彤彤的酒槽鼻之人,他都没有把握能一定胜之,更何况眼前这鬼魅一般,实力还更甚一筹之人呢? 他向来都是个惜命而害怕吃苦受难之人,不然也不会仅仅因为害怕躲,也一向认同“识时务者为俊杰”这句话! 此二人并未第一时间将自己斩杀,那便说明有回旋的余地,又何必自讨苦吃呢? 他朝着马羽连连点头,示意自己不会轻举妄动,马羽这才慢慢松开了掐住其咽喉的手掌,见他连连深呼吸几口,确实没有再喊叫的意思。 马羽这才微微一笑:“你确实是个识趣之人,佩服佩服!” 蛇头愤愤地瞪了马羽一眼,看看他手中还在滴血的匕首,也不敢有任何动静,只是压低声音愤然道: “不知天高地厚之人!你等可知我是谁?!竟敢来我宅中行刺于我?我劝你等速速离去!我可以当做今日之事未曾发生,否则,可别怪我不客气!” 看着尤是嘴硬的教头,马羽连连冷笑道: “蛇头大人,你已中了我的毒粉,全身无力,别作无谓的牺牲!” “我们此行只是想证实一个消息,事后,并不会为难你。” 蛇头脸色顿时一白,满脸愤怒的神情也被惊慌失措所取代: “你是谁?还是?这消息很保密,不可能还有人得知!” 马羽闻言不屑一笑: “不可能有得知之人?蛇头大人不会是已经杀人灭口了!” 难道为小明王而来?蛇头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只觉得自己生的希望已渐渐变得渺茫。 义军之中,有几个不知小明王,自己亲手秘密经事?消息一旦泄露,自己性命难逃,义军和接头人肯定将其杀绝。 见蛇头终于是怕了,满脸灰败之情,马羽的内心有着说不出的痛快,恨不得当场将其手刃,以解心头之恨。 但他仍是记得此行的目的,当即将手中匕首横架于教头的脖子之上,匕首凌厉的寒光夹杂着鲜红的血色,让蛇头不自觉地浑身寒毛直立,心跳之快如擂战鼓。 “我此番前来,绝不空手而归,否则……” 脖颈上的匕首微微划动,蛇头只觉得脖颈上的皮肤一痛,似有鲜血流下,也不知是原本匕首上护卫的鲜血,还是自己的。 他心中一凛,能感受到马羽浑身杀气不是作伪,连忙应道:“你问!我若是知晓,定无不言!” 马羽蹲下身子与蛇头齐平,双眼直勾勾地看着蛇头的眼神,看得他心里直发慌,这才问道: “我授人所托,先前小明王失踪,据说被人贩子所擒,卖入别处?可有此事!” 听闻马羽此言,蛇头心中一惊,人贩子一事本来可不光彩,即便是他身为蛇头,若是做些强掳妇孺、买卖人口的肮脏事儿,也是会被钉在历史耻辱柱上的。 但小明王是什么人,难道他不知吗?毕竟那可是天下义军主部首领之子,未来接班人。 他刚想矢口否认,脸上却被马羽狠抽了一耳光,打得他头晕目眩、眼冒金星,耳朵里也是一阵蜂鸣奏响。 马羽指向蜷缩在角落的黑胖子人头,冷声道: “你可别想否认!有人被擒在军中之时,已是全盘托出了!你想洗脱干系,没有半点可能!” 蛇头闻言,愤愤地等了角落里的黑胖子人头一眼,心里连番怒骂:呸,吃里扒外的狗东西! 昔日此人央求着他为之与人贩子牵桥搭线之时,自己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不要吐露自己的存在,没想到这人还是给说了出去! 只是这小子为何会问起人贩子一事?莫非他真正想要报复的人不是自己,而是那群人贩子不成? 教头心念电转,当即就想出卖那伙人贩子,以求能换取自己一条生路。 可仔细想想,自打与人贩子勾结以来,自己一天见到的银两,比往日里一年见到的都多,若是供出人贩子,断了自己的财路,那活着跟死了也没什么区别了! 他眼珠子不着痕迹地转了两圈,只是沉声应道:“……确有此事。” 你还嘴硬?看着蛇头这番作态,马羽也是气笑了,却也并未声张,想看看他到底打的什么主意,便又问道: “人贩子惯常会乔装成乡里百姓,行踪莫测,不知蛇头大人能否告知他们所在何地,我与他们有些过节,怕是得好好了捋捋清楚!” 教头了然,果然是想找人贩子的麻烦,并非是针对自己而来,也怪自己往日太过贪心,若是当时自己不把持着人贩子的资源不放,仍由贼将去和人贩子接触的话,只怕今日这小子都找不到自己身上。 他越发看到了生的希望,竟开始讨价还价道: “我可以将小明王的踪迹告知于你,但你得放我一条生路,否则,我宁愿带着这个秘密去见阎王!” 马羽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嘴里还是应道:“这是自然!” 便见蛇头一副痛心疾首、心头滴血的模样,咬着牙说道: “人贩子聚集在大江北岸,在一处名为藏山的深山里抓获一个重要人物!要我们押送到北疆,其余的我们便一无所知,我已将他们的踪迹告知于你,还不赶紧放开我,我可以当做你二人从未来过!” 可马羽闻言,脸色一下子就冷了下来,勃然大怒地用手中匕首的刀面狠狠在其脸上连抽了数下,将其一张脸打得肿胀如同猪头,这才停手,对着樱宁愤愤说道: “这狗贼嘴里是否每一句真话?还是用你那药粉!” 这蛇头莫非还当自己是昔日老大不成? 大江北岸?稍微关心战事的人都知道,那是帝国大军所在!藏山?大江北岸倒也确实有一处名为藏山之地,但那是帝国军队和义军交战最激烈的几个地点之一! 蛇头真是打得好主意,还想借帝国军队或是义军的战事,来杀害自己不成? 樱宁再次从腰间摸出一小罐子淡紫色的药粉,这颜色真是怎么看怎么诡异! 被马羽抽得晕头转向的蛇头回过神来,满脸惊恐地连连后退,还以为他二人准备要毒杀自己,当下颇为后悔,肿胀的嘴里含含糊糊地说着些什么,试图把人贩子真正的藏身之地如实告来。 可樱宁却不理会他含糊不清的话语,直接将药粉灌入教头口中。 药粉不可阻挡的滑进胃中,教头的精神状态瞬间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整个人目光迷离,恍恍惚惚的模样仿佛刚睡醒一般。 马羽大奇,蹲在一旁朝着蛇头眼前晃了晃手,却不见他有任何反应,接着就听樱宁开口问道: “你是否有人贩子有所勾结?” 蛇头的模样依旧恍惚,嘴里却不假思索地应道:“是!” “你与人贩子交易,是只有他们来寻你,还是你亦知晓他们的所去之地。” “我同样知道他们的所去之地。” “那便所去之地的详细地址如实道来!” “黄金大人的修士会。” “你们是?”蛇头的话语也如同被掐住了脖颈一般,被尽数堵回了腹中。 得到最关键的信息,樱宁已无其他话要问,便转头看向一旁的马羽,却见他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眼神很是古怪。 “怎么了?”她奇怪问道,马羽这才猛然回神,讪笑着摇了摇头。 先前听关先生说樱宁套出叛徒俘虏的实话,靠的是毒药,使人或受尽折磨、或胆小惜命,不得不将真话说出,以换取解药。 如今一看,这药粉却竟是能让人精神恍惚,迷迷糊糊间一五一十的将真话毫无保留地倾吐而出,这可真是了不得! 马羽干咽了口唾沫,看向樱宁的眼神中莫名带上了些许忌惮。 “此二人,应当是如何处理?” 樱宁并未发觉马羽有些古怪的眼神,只是淡然地看了眼浑浑噩噩像个行尸走肉般的蛇头,又转头看看已经被吓昏在角落里的那小妾,轻声向马羽问道。 马羽这方才回过神来,也是捏着下巴沉思,内心之中有些挣扎。 出于对被害人受到的苦难与折磨考虑,马羽是恨不得当场手刃了此蛇头,以报百姓之仇。 只是,如今二人一个浑浑噩噩、神志不清;一个已然被自己吓破了胆、昏厥不醒,都已无了反抗的余力。 若换做是以前,马羽定是不会手下留情,无论是在昔时让自己受到无尽折磨的人贩子,又或是与自己毫无恩怨的小妾,都会成为他的刀下亡魂。 可自从每次记起文刚曾教导他,若是不能舍去心中的魔性,便永远无法真正了解何为大义,永远都只是一个纯粹的杀手! 行事不应以私人恩怨为准绳,而当以民族大义为先! 因此马羽犹豫了半晌,终是按下了心中的杀意与仇怨,对樱宁轻声说道: “有此二人在手,或许能够阻遏此寨中蛇头其的他手下,使之投鼠忌器,为你我逃脱争取时机!” 樱宁自无不可,从袖中摸出那令马羽熟悉的药粉,轻轻挥洒在浑浑噩噩的蛇头,和即便陷入昏迷却依旧躁动不止的小妾鼻前。 只见二人白眼一翻,竟如同死去了一般瘫倒在地,一动也不动,若非能看到悠长的呼吸,只怕任谁都会将这两人当做是两具尸体。 他们走出篷外,马羽捡起黑胖子的大刀,一路径直走到牢笼前,手起刀落,将牢笼尽数破坏了去: “你们,全都自由了。” 当看到马羽持刀逼近之时,尚不明就里的妇孺们个个吓得面色惨白,还以为马羽这是来取他们的性命。 可见马羽不仅破开了牢笼,更是一人未伤,他们的眼神又变得有些迷茫,相互对视着不知马羽何意。 最后当听到马羽说他们自由了,这五个牢笼、上百号妇孺,麻木的内心再度泛起波澜。 自由? 本以为这一字眼早已离他们远去,却没想到竟会以这种出人意料的方式,又重新回到他们的手中,在场的上百号妇孺,无一不是泣不成声。 即便是尚未启蒙的襁褓婴孩,也被周围人声声哀切的哭泣声所感染,发出阵阵呱呱啼哭,也不知是谁带的头,妇孺们一个接一个地拜倒在地,真心实意地给马羽磕着头。七嘴八舌的感激之辞一个叠着一个,乱糟糟地根本就听不清她们到底在说些什么。 马羽也是被这等阵仗给吓了一跳,连连让众人站起身来,话却被吞没在一连串的感激之辞中,连喊了数十声,直喊得马羽口干舌燥,方才将众人劝了起来。 马羽看他们一个个是面黄肌瘦、手足无力,身上更是别说银子了,就连件像样的衣物都没有。 即便真的自由了,只怕日后也是无以为生的。 马羽脑筋一转,又领着众人将营地里的帐篷搜了个遍,这些丧尽天良的人贩子,所收敛的财货可还真不少。 给每个人平均分发下去,至少一两年内是不用担忧日后的生活了,众人又是一阵感恩戴德。 解决了后顾之忧,马羽心中大定,宽慰众人道: “这十里八乡的人贩子,今晚都死了个精光,你等不用在担心日后会再遭敌手了,安心生活罢。”话毕,便让众人各自归家而去。 那最先察觉的马羽、樱宁身影的女孩,手里提个麻袋,满满当当地装着些碎银子。 她一步三回头地走在林间,只觉得今夜发生的事情,仿佛是一场美梦。 自她落入人贩子手中之后,也曾有过激烈反抗,可最终都在非人的虐待之下认了命,只求能有个好的下场。 若是运气好的,能被卖入高官贵人府中做个奴婢,虽没了人身自由,还得仰人鼻息,但至少是吃穿不愁,比在村里过些苦日子还强些。若是运气不好的,便被卖入军中当个伙妇,太平时得给士兵们做做饭,战时还得送到前线去白白丢了性命。 而运气更不好的,卖也卖不出去,最终死在人贩子手上,还得在人贩子那落得个“下等货色”、“没人要的”骂名。 真是命比蚁贱、命如纸薄,可万万没想到的是,马羽的出现,却是改变了这一切。 第四十五章 志在雪耻拓跋赌命 关先生及其部下早已在密林之外等候多时,当众人眼看着马羽和樱宁竟真的从密林水寨之中安全无恙出来,且无声无息地将蛇头组织之首给掳了出来,无不是惊得目瞪口呆,脸上的讶色便是在这夜色之中也清楚可见。 起先当他们得知马羽的无异于刀尖舔血的计划之时,无不是嗤之以鼻,只当马羽是去送死的。毕竟区区两个人想要在五六百人的环伺之中,探出小明王下落真相的消息,甚至将蛇头给掳了出来,这听起来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甚至当他们知道樱宁也将一同前往时,心中还对马羽、关先生二人颇有埋怨。 樱宁在军中屡屡救死扶伤,义军之中有几个人是没受过她的救治?她在众人心目中的地位,就算是关先生只怕也难以望其项背,若是樱宁不慎出点意外,众人定是不会轻饶马羽。 关先生一开始拒绝让樱宁与马羽共同前往,也是有着这一层考虑。当他看着马羽二人混入水寨之中,一颗心几乎是提到了嗓子眼,脑子里的那根弦紧绷得仿佛随时都要断开一般。 当其他部下懒懒散散地瘫在林间时,他却躲在树后,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密林水寨的方向,即便是双眼酸涩得泪水溢满眼眶,也不愿眨一下眼睛。 只到他眼睁睁地看着马羽二人,毫发无伤地掳着蛇头行至众人面前,他始终紧绷的身躯这才放松了下来,也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何时已是被汗水打湿了全身。 而反观上一刻还没个正眼相看的部下,现在是个个正襟危坐,额头上汗水津津,没一个是敢正眼看马羽的。 想到这么一个在义军之中,已经被吹嘘得神乎其神的神秘英雄,竟这般活生生地站在自己眼前,此前对马羽颇有揣测的部下无不是臊得脸面通红,更有甚者,捶胸顿足地当着马羽的面连连道歉: “我等先前粗鄙,不知马少仕之大能,之前多有怠慢,还望马少仕海量,勿与我等计较!” 这等前倨后恭的态度不仅让马羽措手不及,便是一旁的关先生也是暗自含笑,内心觉得很是痛快。 马羽年纪轻轻,自己却对其颇多礼遇,这些部下不知马羽之能,看在眼里,心中的诽谤便是不说,关先生也心知肚明。 没想到,关先生却摆了摆手,压低声音道: “马羽兄弟,我们此行而来,还顺着来找你助我们一臂之力。” “哦?”马羽有些诧异,不知自己还能帮到关先生什么,但仍是正色应道: “关先生尽管道来,若是在我能力范围之内,我定将竭尽全力,在所不辞!” 关先生拽着他的手臂,与他并行至跟前,远眺着林间远处,在微风的吹动下如同浪潮般起起伏伏。 “马羽兄弟,既然小明王消息已知,小明王乃是我义军主部首领的接班人,当初我们各路义军皆是顺应其号召起兵讨伐朝廷,在义军中有着极高的声望,可谓是一呼百应。” 关先生面露追思,似乎在回忆当初那段,各路义军响应号召揭竿而起的盛况。 “惜乎!在一次与元邦朝廷军队交战之时,负责小明王一支兵败后突出重围,却不知所踪,我们一支找寻他,也没能获得他的消息。” 听了这话,马羽也反应过来: “关先生所意是,我们按蛇头所说去北疆一趟?” 关先生坚定地点了点头: “前些日子北方有探子前来报道,从他口中听闻,萨神教黄金大人将于半月后在北疆举办终极角斗大会,此事肯定与小明王脱离不了关系。” 终极角斗大会?马羽觉得有些耳熟,转念一想,昔日小教皇行春举办选武大赛,优胜者的奖励,就是能够获得参与终极角斗大会的机会。 他在身上一阵摸索,从怀中掏出一枚,早已被他忘在脑后的小小金章。 若是没记错,这便是小教皇口中,终极角斗大会的入场券? 拓跋戍最近过得十分不如意。 自从昔日寿宴遭遇刺杀之后,他便整日如同惊弓之鸟一般,惶惶而不得终日,也因此而犯下了许多蠢事。 最近更是因为中了敌人的驱狼吞虎的离间之计而兴兵,令军队内讧,差点与萧琸刀刃相见,若非是镇南王及时制止,双方只怕是要拼个头破血流、你死我活!真是让帝国内部、义军以及全天下的百姓们看成笑柄。 他能够感觉得到,若非临阵换将乃是兵家大忌,镇南王只怕是早都撤了他的将军之职,如今他的处境,实际上也与被撤职相差无几。 听闻前些日子,镇南王召集麾下诸位大将去王府议事,却偏偏没让他与萧琸前往,说是让他二人休整军队,可疏离的意味是明眼人也能看得出。 拓跋戍倚在床头,望向窗外皎白的月光,心中一片凄戚。 想当初,他年仅十八,便出任副帅之职,震惊朝野,功劳之高,足称是镇南王麾下第一大将,引得无数人攀权富贵。 萧琸不也是因而起了心思,一心想让他那宝贝儿子与自己侄女曼尧成亲,只为能够借助他的强势吗? 镇南王昔日可时常会单独请他前往王府议事,其他人连个旁听的资格都没有,怎么这才短短几年,就发生了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拓跋戍想破了脑袋,也不知究竟是哪里发生了差错。 “将军,萧将军信函送到。”门外传来文使的轻声通报。 萧琸的信函?双方刚罢息了一场风波,转头却开始互为相利,他不觉得可笑吗? “放着,我有空便看,以后这些不重要的消息,等我议会时再给我。” 拓跋戍随口应道,声音沙哑如磨盘,他却浑然不觉。 他正翻身欲睡,却又听到那名文使的声音从门外传了过来: “将军,你昔日遣出精锐骑兵南下执行任务,今日又消息传回,是否召人来一见?” 拓跋戍心头怒火汹涌,他都说了,不重要的消息,等他议会时再给他,这人是听不见?还是故意跟自己对着来? 精锐骑兵南下执行任务?他什么时候遣出过精锐骑兵南下了? 南边如今是义军的地盘,他遣出骑兵既不是在往虎口中送羊? 他破口大骂:“混账!本将军说了,不重要的消息……” 话还没骂完,他脑海中突然灵光一闪,想起了两个月前,自己好像真的派遣过一队骑兵,南下去搜寻文刚踪迹的。 那本是做做样子给镇南王看,借此向他表明忠心的,拓跋戍也就没当回事。 至今已过了两个月,其间他又因中了敌军计谋而与萧琸大战一场,早都把那队骑兵忘到了九霄云外。 如今突然有消息回报,莫非是……找到了文刚的消息了?拓跋戍心中一跳,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还有在镇南王那挽回声势的机会,那便是文刚! 镇南王寇达之父,就因文刚而死,寇达对文刚是恨之入骨,以至于到了恨不得对他敲骨吸髓的地步,即便如今前线与义军的战事吃紧,镇南王仍是要分出人手去搜寻文刚的踪迹,这足见他心中的恨意。 若是自己能够擒获文刚,献给镇南王,甚至是只要获得些许他的踪迹,定是大功一件,自己定能在镇南王面前重新抬起头来。 思量至此,他生生将后半句骂声重新咽了回去,声音嘶哑道: “召其前来与本将军一见!” 文使领命,快步离开,不多时,便带着那风尘仆仆的漏网之鱼,匆匆赶了回来。 那漏网之鱼马不停蹄地从南方北上,生怕会被义军截停,那是不敢有片刻停留,看着他面黄肌瘦,仿佛随时都要倒地暴毙一般。 只不过眼前的拓跋戍也是面色暗沉,没有半点身为将军的意气风发,反倒是像个病榻上等死之人。 这一主一仆,倒也算是合称。 “你,有何消息传回?那高岗山上,是否发现了文刚的踪迹?”拓跋戍沉声问道。 此人颤颤巍巍地回话道: “回禀……回禀将军,我等还未上得了高岗山,就遭遇了埋伏,除我之外全军覆没,实在不清楚文刚是否在高岗山上。” “嗯?”拓跋戍眉毛倒竖,心中无名之火再度升腾而起: “没有上山,你还有脸回来?拖出去斩了!” 此人领命离开军营之时,拓跋戍仍是那个淫威不见的副帅将军,不知道拓跋戍仅仅两个月时光就已落魄不堪,心中对他仍是满满的惧怕。 听到拓跋戍的怒声,此人吓得汗如雨下,为了保命,他脑子急速运转,连连叩首道: “将军!将军!我曾在深陷重围之时,见到一黑袍疤脸之人,他的身形如同鬼魅,与昔日文刚颇为相似,此人就算不是文刚,也定与文刚关系匪浅,文刚应当是在高岗山上的!” 听闻此言,拓跋戍的眉头仍是微皱,也不知此人的推断能不能当真。 突然又想起,他派出去执行此次任务的,乃是他军中骑兵的精锐,那可不是糊弄人的,他们个个都是一等一的好手,却除了此人之外,尽数折在了高岗山?真是匪夷所思。 能做到这一步的,除了文刚,也就只有黄金大人手下的那四大金钢,两护法和一急先锋。 莫非文刚真在高岗山不成? 拓跋戍负手在后,在房间里不停地来回踱步。 此人的身形也不住地颤抖,仿佛拓跋戍的每一步都是在给他的生命在做倒计时。 也不知过了多久,拓跋戍的脚步陡然挺住,他抬起头,双眼间尽是红血丝,看起来颇为吓人。 “传信给镇南王,就说……”他几乎是从牙缝间挤出了这么一句话: “就说我得到了文刚的踪迹,他就在高岗山!” 这只不过是此人的猜测,拓跋戍却如此肯定地传信给镇南王,就是在赌! 他赌,文刚真的就在高岗山!赌赢了,一切权利地位都能回复往昔,甚至是更上一层楼。 赌输了,那就一切都化为泡影。 但此时的他,岂不是已然所有一切都化为泡影了?他还有什么好失去的? 文使领命,匆匆就要离去,可拓跋戍却又下了道命令: “帮我给萧将军回一封书信。” 文使愕然地抬起头,自打二人间的战事被镇南王调停之后,萧琸将军可不止一次地给拓跋将军送来书信。 可拓跋将军别说是回信了,连看都没看过一次,如今骤然要给萧琸将军回信,要回什么? “属……属下该回些什么?” 文臣低下头恭声道,却听拓跋戍沉吟了半晌,幽幽道: “就回他一句‘何时履行萧阳和我侄曼尧的婚约’?” 这句话看上去有些牛头不对马嘴,可文使哪敢揣测他的意思,只匆匆领命和那漏网之鱼一同离去。 镇南王府,寇达与诸位将军们相议一场,便遣散了诸位将军,独自站在地图前发呆,桌案般大小的地图上用显眼的红色丝线,将拳头大小的一块区域,给围了起来。 若是马羽在此,定是能惊奇地发现,地图上被围起来的区域,可不正是天佑城(高岗城)、高岗山、大通河、溇河一带吗? “还不够……还不够!”寇达目光灼灼地盯着那片区域,嘴里呢喃着。 虽说已经能够大致确认文刚就身处于这片区域之内,但地图上拳头大小的区域,换成在现实中,却能相差上千里,这仍是不足以将文刚赶尽杀绝。 文刚不愧是老奸巨猾的老江湖,自己几乎是举国之力,仍是难以将他挖出来,可越是这样,寇达对他的杀意也就越浓。起先寇达对他恨之入骨,还能说是为了给父亲报仇雪恨,如今,却完完全全是为了自己除去此大敌! 有个强劲的对人始终潜伏在暗处按兵不动,终究是个隐患,足令寇达日夜难安,他可不想像父亲那般,被来自于阴影之中的黑手,给不明不白地夺走了性命。 此时的寇达,竟是隐隐能够理解拓跋戍在遭受一次刺杀之后,始终如同惊弓之鸟一般地表现了。 “报!拓跋副帅密信!”门外亲卫朗声通传。 拓跋副帅?拓跋戍? 自己前脚才刚想起他,后脚他的密信就送到了,这是巧合吗? 寇达从不信这些怪力乱神,命人将拓跋戍的密信呈了上来,却又兴致寥寥地放在一旁。 一个失意、无用之人,能有什么密信?不过是些令人不齿的摇尾乞怜,恳求自己不要怪罪于他罢了。 他对拓跋戍多有不满,已下定决心战后撤了他的职,发配西疆,可手上却是鬼使神差地不自觉展开了密信。 信上只有寥寥几句话,却让寇达瞳孔猛然一缩,眉头皱了起来: “属下先后派遣精兵进击高岗山,为镇南王爷寻求文刚贼子的踪迹,然精兵尽数葬身于此山!臣敢断言,文刚贼子定在此山之中!属下愿亲自领兵南下,为王爷擒获此贼!” 拓跋戍说文刚就在高岗山?他还要亲自领兵南下去生擒文刚?不得不说,拓跋戍这回可真是下了血本。他身为帝国一将,毋庸置疑是义军们的眼中钉,孤身领兵南下,风险不亚于羊入虎口。 寇达确实不知可否,他视线移回地图上,却发现高岗山赫然就在圈子的正中央。 再仔细想想,拓跋戍这些日子虽然犯了太岁,屡屡做出些昏聩之举,但他麾下的精兵,实力却是不容小觑,派出的精兵尽数折损在那,足以说明一些问题。 又想起上次高岗城失陷时,手下探子回报,助义军夺城的关键人物,行事作风都酷似文刚。 莫非…… 莫非真如拓跋戍所言,文刚就藏身在高岗山不成? 种种巧合交织在一起,寇达的心中已是信了七成,还剩下三成,是他在犹豫,若是文刚不在高岗山中,岂不是打草惊蛇? 转念又一想,拓跋戍已是派遣精兵进犯高岗山了,要打草惊蛇早都是了!甚至若是因为自己的犹豫,使得文刚获得良机转移了阵地,那可真是肠子都得悔青! 他当机立断,一把匕首猛然插在地图里的“高岗山”字眼上,接着沉声喊出了一个陌生的名字: “摩格!” 他沉声下令: “我之一生之敌——文刚,就在高岗山,奉我之命立即邀请西域摩格的山地大军,随时准备南下,替我取来文刚的首级!” “我会在一个月之内让前线将士加大攻势,拖住义军,以掩护他南下。” 差使面无表情,也许是面前的寇达面色难堪让人摸不着他的想法,但只听到依旧瓮声应道: “属下立即去办!” 差使当即领命,接着头也不回的迈出大堂,急步远去。 当差使的脚步消失在听力范围之内,寇达方才将目光移回到拓跋戍的密信之上: “至于……拓跋戍……来人!” 门外随时等候王爷发令的亲卫一路小跑着进来,跪倒在堂前:“小人在!” “传本王军令于拓跋将军,一个月之内,必须夺回高岗城!若是成功,本王便不再追究他之前的过失,若是不成……那就提着脑袋来找本王谢罪!” 即便满腔怒火不是冲着这亲卫,他仍是止不住的颤抖着,恭恭敬敬领命离开。 直到出了大门,又听到寇达的低喃声:“文刚!你我的恩怨,该做个了结!” 第四十六章 结伴北上终极角斗 刚开始,樱宁有些迟疑,微皱眉头问道: “近年来,听闻教皇成立修士会,召开终极角斗场,不断招揽各方人才,为其帝国服务,而今次会不会利用小明王,只为引各路义士遣人前往相救,以此坑杀义军?” 樱宁的担忧并非是空穴来风。 马羽之前与艾杰夫二人可是实施了驱狼吞虎之计,让拓跋戍与萧琸内讧一场,这刚从大江以北回来没几天。 帝国修士会掳去小明王,以此坑杀前往营救的义仕,制衡义军,也并非是毫无可能。 然而,小明王对于整个义军而言,是十分重要的,因此,纵使前方就是龙潭虎穴,马羽也得闯上一趟。 樱宁见马羽目光坚定,往他肩膀拍了拍,朗声道: “义军主部获知此消息后,你我尚在刚逃生于蛇头水寨中,这期间,义军主部身边心腹尽出,已能确认此事大概率是真的。” 马羽沉吟片刻。 他此前北上实施驱狼吞虎之计,明是为了文刚师傅,实则是为了帮助了义军,况且若真能为义军寻回小明王,为天下百姓的义举,推翻朝廷,马羽自然也是乐见其成的。 思量至此,马羽也不再犹豫,当即一口答应了下来。 关先生也没预料到马羽会如此爽快,还在思索着该如何说服马羽,见马羽答应后顿时大喜。 马羽师从文刚,一身高超武技、诡秘身法非常人可以匹敌,若能得他鼎力相助,定是足以事半功倍,救出小明王的把握也就更大几分。 终极角斗大会将会在上都举行,从这里出发,一路北上,即便马不停蹄,也得小半月路程。 事不宜迟,马羽匆匆只来得与关先生等告别之后,便和樱宁踏上北上的旅途。 时间虽是紧迫,但临行前哈二人还有一件紧要事得去做,这趟北上深入帝国内部,危机重重。 黄金大人手中握有黑火,还有着不知多少如虎牙那般被赋予黑火之力的能人异士,若是毫无准备地北上,马羽心中实在是没底。 他们附近绕了一圈,马羽启动了终末瞳。 鬼枭果然出现了 一阵尖叫,那头浑身漆黑的鬼枭则停在一颗大树杈支上,同样是右眼发出蓝光。 “鬼枭!我此行去往何处?”马羽向鬼枭问话,樱宁好生奇怪。 鬼枭茫然地睁大双目,眼神空洞地呆了一刻,向着北面尖叫了一声。 “好……好拍档,我们今次前往北疆,生死未卜,麻烦向止止道人问候,还有转告我师傅一声,徒儿为大义不辞而别,请谅解。” 虽说马羽以前也经常任意独自下山,跑到别处去,短则朝去暮归,长则天也就会归来。但事后,他知道师傅为他担忧,后来绝不会像这般妄为。 马羽突然眼皮一紧,是不是有什么遭遇的事会发生?若非眼下当务之急誓要北上解救小明王,马羽定会对文刚师傅他们辞行一趟。 但如今也只得暂且将这个想法按捺住,开口道: “鬼枭兄弟,那劳烦你代为一趟?我与樱宁将要北上解救被俘的义军首领小明王” 鬼枭并未回应,只是深深地看了马羽一眼,直把马羽看得心里发毛,这才站颤颤巍巍地抖动身体,张开翅膀,露出乌黑的羽毛。 马羽收起终末瞳,一股炙热的气息率先扑面而来。 他将一支翼镖飞到鬼枭口中,马羽心中这才有了底,正想感谢告辞离开,鬼枭一把咬住翼镖,面色肃然,它仰起头,呼叫飞上: “让正义与信念伴你前行!” 马羽同样面色肃然地点了点头,恭敬应诺,接着深深看一眼樱宁,将担忧之情暂且放回心底,便与鬼枭告辞离开。 ………… 有樱老留在军中,樱宁决定和马羽再行一趟,二人马不停蹄地一路向北,只短短一天就直抵大江河畔。 近些日子,帝国军队和义军在大江两岸战事频繁,江面上的管制反倒是无暇顾及,马羽和樱宁毫无阻碍地乘舟渡江,二人昂立在船头,翘首望向大江以东,那里有一场战事正酣。 刀剑相碰声、人嘶马吠声震天响,便是十里开外的江面都能清晰可闻,淡淡的血腥味与薪火味萦绕在鼻尖,那是义军的弟兄们在与帝国军队誓死拼杀。 马羽、樱宁二人皆是心潮澎湃,恨不得与义军弟兄们并肩作战,惜乎二人皆有要事在身,区区二人也难以对局势造成显着影响,也只得默默许愿义军弟兄们能够顺利得胜! “啁!” 二人一路北上,没走出多远,突闻半空中一声凄厉的长啸,夹杂在轰隆的雷声中传来。 马羽下意识抬头望去,却见厚重的黑云从天际边,如汹涌的浪潮一般滚滚而来,黑云之中万钧雷霆如长龙般在云中翻腾,遮天蔽日,直让人心头发堵。 真是风雨欲来! 恍惚间,竟看到一道巨大的黑色影子在滚滚雷云中灵活穿梭,似乎将那有如灭世景象的雷云视若无物,转瞬间,那道影子却又消失不见。 马羽只当自己是被雷霆晃花了眼,却不知为何,心头总有种不安、不祥的预感萦绕着,始终挥之不去,他在多次奉命执行任务之中,然而这种感觉却还真是头一回。 也不知是因为此次任务凶险的程度远胜于往昔,还是因为其他什么原因,这才他只想尽快完成任务回高岗山,他竟已有了归心之意。 马羽强行将这般心情压下,长舒一口气。 算算时日,一来一回、加上救出小明王的时间,再晚也不过旬月,此次任务事先来不及向高岗山上的人辞行,此时山上既有师父文刚坐镇,又有葛温、成武、左超诸人守候于此,应当不会有什么问题。 还是早日完成任务,尽快赶回高岗山!樱宁可不知马羽的心中所想,她的思绪可是一点也不比马羽少。 近些日子帝国军队大大小小的举动频频,战事不断,医护的人手本就吃紧,她还要在这紧要关头北上,虽说救出小明王一事要大过一切,但樱宁心中亦时常深感不安。 心事重重的二人一路上也没了谈笑的心情,埋头赶路,昼夜不停,终是在终极角斗大会开幕之前赶抵北疆,一个离帝都不远的城镇—上都。 马羽是被朝廷重金悬赏的要犯,他可不敢明目张胆地以真实面容赶赴上都,那可无异于是深入虎穴、羊入虎口。 因此早在这一路上来到城中,马羽二人乔装易容,改变了面目。 此行出发匆忙,整个高岗山,马羽来不及和文刚打了声招呼,未能来得及找葛温为他们易容,不过好在马羽的易容术,如今也算得上是登堂入室,常人只怕是很难能看出破绽的。 上都,可不愧是朝廷先王之都,条条大路干净整洁,街道边的住宅商铺富丽堂皇,来往之人几乎个个是达官显贵,就算是平头百姓装扮之人,那精神面貌,也远超寻常百姓一头。 这里远离纷飞的战火,比起尸横遍野、人比蚁贱的乡野,上都,简直就像是世外桃源。 马羽二人不可避免地看傻了眼,再看看自己寒碜的装扮、满身的风尘,只觉得颇有些自惭形秽,抬不起头来。 这等繁华的程度真是见所未见,便是高岗城、渝州城,与之相比只怕也是小巫见大巫。 好在,二人皆非是嫌贫爱富之人,各自心中都有坚守的理想与信义,即便再如何奢华的景象,对他们而言,都不过是过眼的云烟。 他们牢记着自己来此的目的,并未如他人一般沉溺在这钟鸣鼎食的花花世界。 二人只是点了一壶清茶,静静坐在酒馆二楼,倚着栏杆观察着这帝都城中的民生百态,酒过三巡,马羽看见楼下民宅中行出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妪。 即便是她腿脚已经不利索了,依旧是满面虔诚地朝着天子宫城的方向缓缓拜倒,一边口中念念有词,一边连连叩首,额头磕地的声声脆响,听着都让人好一阵牙酸。 初时,马羽还以为她这是在叩拜宫城里的天子。 心中还不免感慨,没想到这昏庸的天子居然还有这等忠心耿耿的百姓拥护,可当他听闻老妪口中那些晦涩难懂的经文时,他这才愕然地发现: 这老妪叩拜的,居然是那位萨神教的黄金大人,百姓不拜天子,而拜一教教皇,这是何等荒唐? 怎料路上往来的人们,却没一个觉着奇怪的,反倒是有不少人加入了老妪的步伐,朝着宫城的方向连连叩拜。 马羽只觉得眼前这一幕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忍不住轻声叹道: “这上都城中,真可谓是人人诵经打坐、虔诚奉教,狂热之程度,更甚于有小教皇坐镇的渝州城。” 樱宁跟随义军起兵于教义,但与当地百姓也多受萨神教的荼毒,对与萨神教教徒的狂热,他算是早有见识,因此她也是见怪不怪,亦是摇头轻叹一声: “黄金大人乃是萨神教大教皇,即便是当今天子都是他的信徒,见了他都得恭敬地叫一声‘教皇’,更何况是这些百姓们呢?” “黄金大人在上都深耕久矣,论起威望更是只手遮天,这帝都百姓就算全是他的信徒,又有何奇怪的?”嘴上说得自然,樱宁心中却不免有些哀叹民生之多艰。 她以茶代酒一口饮尽,转头在酒楼中众人身上扫视了一圈,接着凑到马羽耳边轻声道: “看样子,你我能得知小明王的消息,其他人自然也能。怕是除去你我,其他各路义军都派人前来上都,看看能否抢先一步,救下小明王了。” 马羽听他这话,装作抬起手中的酒杯,眼角余光却借势在酒楼中扫过。 果如樱宁所言,酒楼里有不少人都是正襟危坐,满面肃然,与城中百姓的精神面貌可谓是截然不同,一看就是怀有别样心思。 莫非自己在他人眼中,也是这番图谋不轨的模样? 马羽心中一凛,接着浑身的肌肉都放松下来,整个人倚在栏杆上,一副悠然释放的样子。 樱宁不知马羽此举何意,但下一秒也反应过来,满脸笑意地放松身子,瘫坐在红木椅上,抬起酒杯挡住嘴唇: “这上都,如今可谓是藏龙卧虎!这一潭水,要被彻底搅浑了。” 马羽也认同他的说法: “各路义军齐聚于此,若能同心协力,救出小明王,应不是难事?” 樱宁闻言却是摇了摇头: “若真能同心协力,自然是如此,但怕只怕,有的是人怀有别样心思。” “你此话何意?” 樱宁放下茶杯,不知想起了什么,轻叹一声转头看向楼外: “各路义军起兵抵抗朝廷,说是为了民族大义、生民百姓,可真正有此想法的,又有几个?少不了人心里打着为己谋利、意图称霸的算盘。” “小明王乃是义军的精神领袖,谁若是能得了他,谁就能成为名义上最正统的义军,只怕不少人想要救出小明王,都有着此番想法。” “唉,元邦王朝廷尚未覆灭,各路义军已是各怀鬼胎,这是置全天下受苦受难的百姓于何地?” 樱宁话语中有些悲凉,马羽闻言,心中却很是惊诧。 他寻常时对帝国与义军间的战事多有了解,却没留心过义军内部的事宜,没想到义军之间也有派系。 如今大敌当头,各路义军尚且能够劲往一处使,合作御敌,但若真到了处及各自利益的那一天,只怕转瞬间就能调转刀锋,互相倾轧。 他目光扫过酒楼中疑似各路义军的精勇们,见他们彼此间满是提防与戒备的眼神,心中樱宁所言,并非虚言。 看来这一趟解救小明王,不仅要与各路得到金章的能人异士为敌,还得时刻提防义军这一伙“自己人”。 马羽端起茶杯轻抿一口,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在了樱宁的身上,她此行亦是为了解救小明王而来,甚至不惜拉上马羽来增加胜算。 只是不知,众人此举,是为了天下苍生呢?还是如他所说那般,是为己谋利、意图称霸呢? 马羽不知樱宁的心思,这话也不好直接发问,便只得暂且将此困惑压到心底,来日自会见分晓。 二人在上都等待三日,随着终极角斗大会开幕日子的临近,都城中各式各样的行人,也肉眼可见地多了起来。 原本帝都祥和、肃穆的气氛,竟也渐渐变得有些剑拔弩张起来,也不知是气氛本就如此,还是马羽略有些紧张的心情在作祟。 萨神教大教皇——黄金大人,当今天子见了他都得尊称一声:“教皇”。他的日常起居、出行,那礼仪规模,比起天子都是不遑多让,甚至出现过“世人只知黄金大人,不知圣上天子”的荒唐事来。 由他所筹备的一年一度的终极角斗大会,自然也不可能会草草了事,为了能让黄金大人满意,天子甚至特意为此召集了全国的工匠,在上都城郊外耗时两年,建造了一幢闳敞轩昂、金碧辉煌的角斗场来。 并亲自为之题词筑匾:“修士院”。 这一年的终极角斗大会,也不出任何意外地,在此地举行,萨神教的教徒遍布天下,如小教皇般为黄金大人择选壮勇之人,也不在少数。 终极角斗大会的当天,天色尚且昏昏暗,未见破晓,可手持金章,有资格参与终极角斗大会之人,已是满满当当地挤满在修士院门前。 只粗略一数,只怕都不下三百余人。 其中三教九流,各类人士那是应有尽有,个个身怀绝技,单从面相上看去,就看得出他们的非同寻常。 易容后的马羽、樱宁二人,也挤在人群之中,身边尽是些能人异士,他们两个看上去反倒是毫不起眼,这等盛况,令二人心中忍不住咋舌。 他们原本还以为来参加终极角斗大会的,不过是些生活困顿、走投无路,想寻条捷径的人,就如昔日参加小教皇行春的那些穷苦百姓一样。 可没想到,今天来参与终极角斗大会的人中,穷苦百姓不少,可也有不少人衣装华贵奢靡,一看就是非富即贵之人,就连他们都来参与终极角斗大会,竞争未免也太过激烈了些。 也难怪,毕竟只要能在终极角斗大会之中脱颖而出,便有资格入选“修士部”,伺候在黄金大人身边。 从此以后,怕是皇帝老儿见了他,都得客气三分! 这对于全天下人来说,真可谓是鲤鱼跃龙门,一飞冲天,前方只剩下一片坦途,这如何能不让人为之趋之若鹜呢? “真是任重而道远啊!也不知你我能否成功救出小明王?”樱宁低声叹道。 马羽的心中也没底,他们只是听说了小明王会在此地出现,却也不知何时、何地,以怎样的方式出现,没办法提前做准备,只能先走一步看一步。 时间飞逝,晨曦东升。 半夜时间过去,这下不仅是参与大会的人,就连看热闹的百姓们都将城郊围了个水泄不通。 远远能听到仪仗队高声通传三遍:“皇帝陛下、黄金大人驾到!行人勿近!” 便见到先前还没个落脚之地的城郊,众人迅速齐刷刷地退开两侧,将修士院门前大道给空了出来。 一队宝马香车,在肃穆的礼乐声中,缓缓从城中行来。 皇家的排场是如此气派,车队根本就看不见尾,迎风招展的旗帜仿佛要将整个天空都遮蔽住,连阳光都无法洒落丝毫。 昔日在渝州城时,看到小教皇的车队,马羽便已是惊讶不已。 如今看到天子的车队,更是惊得瞠目结舌,那小教皇的车队与之相比,说是云泥之别都毫不为过。 天子的车架行来,黄金大人与天子是出则同行,二人共乘一车。 一众百姓纷纷拜倒在车旁,口中连呼:“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黄金大人万岁万岁万万岁!” 马羽也跟着众人拜倒,眼光屡屡瞥向天子的车架,却直到车架进了修士院,也始终未能见到天子与黄金大人的庐山真面目。 反倒是有一人骑着马稍落后驾车半个身位,紧紧跟随在一旁。 这人身上的衣装倒是颇为朴素,虽然也是丝带玉履,但家中稍有些小财之人,都能穿得起,这样的人随行在车队之中,怎么看怎么违和,让人觉得他是如此格格不入。 马羽没忍住抬头看看此人的面目,可只看一眼,整个人却是瞬间安静下来,目瞪口呆的模样,樱宁连声呼唤,都未能让他回过神来。 马背上的熟悉面孔,可不正是有段时间未见的焦玉吗! 第四十七章 残酷角斗巨狼登场. 焦玉怎么会出现在角斗场?且坐在黄金大人身边?莫非,他是投奔朝廷了?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马羽果断摇头。 “焦玉虽不是义军一份子,但他也是个深明大义之人!黄金大人广布他的信教,鱼肉生民,焦玉不可能与他同流合污,他是绝对不会为朝廷效命。” “但他此次跟随着黄金大人和天子的车队之中,那如何解释?”马羽又反问,暗自沉默下来。 樱宁猜出马羽遇到熟人,她也不知究竟该作何解释,只是随马羽沉默地暂且将此事放按下不提。 观赛的百姓们跟着车队进了修士院,参赛的众人却得在报名处,确认过金章的真伪之后,方能准许入场。 这些修士个个头戴鸡冠帽,身穿赤红色僧袍,看上去似乎颇为朴素,可仔细一瞧,他们的鸡冠帽、僧袍上,都用金丝勾勒出一条条炫目的弧线。 再看他们的脖子上、手上,满是些珠光宝气的首饰,真是晃眼,这等奢华的作风,真是与当初那渝州城的小教皇不分上下。 连这些普普通通的修士都已是富贵至此,若是有幸能得黄金大人的赏识,日后怎会少得了荣华富贵呢? 参赛的选手们个个是双眼赤红,战意昂然,似乎谁也不能阻挡他们通往美好生活的决心。 银两可以暗中收买负责报名处登记入场之人,感受着这热烈的气氛,马羽、樱宁二人却是对视一眼,皆是心头一声苦笑。 “有钱能使鬼推磨,真可谓如是。” 看台上看戏的百姓们人声鼎沸,而场中待战的一众能人异士也是挤满一堂,各路神仙鬼怪近乎三四百余人,也不知该以何种方式来择出其中的优秀者。 若是像昔日小教皇行春那般一对一分出胜负,那可不得比到猴年马月? 马羽、樱宁小心翼翼地在看台上环视一圈,尤其是黄金大人的身边,更是目光屡屡所及,然而看了半晌,却未见有任何疑似小明王的身影。 樱宁一颗心倏地就沉了下去,黑着脸咬牙切齿道: “糟了,莫非是中奸人之计了不成?” 马羽闻言,亦是表情肃然。他们如今可身处于帝国上都,深陷朝廷军队的重重包围之中,每走一步都如同是炭中取栗。 稍有不慎,只怕是连逃都没地方可逃。 “若真是如此,此地无异于鸿门之宴!若然脱身,可就插翅难飞。” 樱宁声音微不可察地送入马羽的耳朵,马羽亦知此理,然而心中仍是难免有些惋惜: “传闻终极角斗场大会对于表现优异的人,可直接入选黄金大人麾下的修士部,只要我们能进入修士部,才能知道小明王是否有可能会在里面?” 马羽闻言,张张嘴,有些欲言又止,这种无法确定的可能性,可不值当用性命去验证啊! 然而看着樱宁纠结的神情,此话也有些说不出口,只得脑筋飞速运转,另寻角度来看待小明王在此地的可能性。 “此次小明王的消息,若真是由黄金大人有意扣押起来,那所为者,无非是引诱义军前来夺人,从而瓮中捉鳖。”樱宁皱起眉头,有些担忧起来。 “然而义军行事历来谨慎,即便是遣人前来救走小明王,但不亲眼确认小明王之所在,定然不会轻易暴露身份。因此我觉得,无论小明王在不在此地,你我都应谨慎行事,切勿暴露真实身份,若发现势头不对,当立即佯败,撤离此地。” 话中要处,马羽当即点头同意,这些只能见机行事。 二人便装出趋炎附势,见利眼开的模样,毫不起眼地混在角斗场之中,等待着终极角斗大会拉开帷幕。 萨神教的教义向来讲究顺天而行,寻常百姓日常就连衣食住行,都得看好良辰吉时,更何况是黄金大人这么一个萨神教的大教皇。 他不仅掐着清晨吉时与天子共同出行,更是在抵达的角斗场,宁愿枯坐着苦等半日,也要守到所谓的良辰吉时。偏偏在坐的天子、百官、百姓们却没一个觉得奇怪的,实令马羽觉得荒谬无比。 日上三竿,盛夏的阳光就像是炙热的火炉。 角斗场内人挤人,更像是个蒸饺子的大蒸屉,热气难消。 黄金大人、天子百官还好些,不仅在看台上搭了个帘子遮蔽阳光,身边更有着无数太监、奴婢,手持摇扇、冰块,为之驱暑。 黄金大人与天子的座次并排而坐,而焦玉的座位却仅次于他二人,在黄金大人的下座,位次竟还比那些个文武百官要高一些。 百官纵是心有不满,但焦玉的座次是黄金大人亲自叮嘱,连天子都没意见,他们又哪来的胆子敢随意置喙,只得用眼神把焦玉给刮了个遍。 面对道道冷眼,焦玉却置若罔闻,只是面无异色地端坐在椅上。 百姓们、参赛者们显然是没有天子、黄金大人的那份待遇,个个热得汗流浃背,两眼发昏。 一个评判站于看台之上,抬头望天,顺势抹去下颚滑落的汗珠,确认吉时将至,他赶忙走到至黄金大人身旁站着另一名身着虎纹短袍的修士,躬身在他耳边轻言两语。 随后,虎纹短袍的修士缓缓走出帘子,大手一挥,金丝点缀的袖炮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吉时已到!终极角斗大会,开始!”话毕,也不多言,转身又在那评判的恭维下回了座位。 这虎纹短袍的修士衣着与黑崖山上被马羽击败的虎牙颇为相似,向来应当是虎牙的兄弟无疑,且穿着服饰与虎牙一样,应是黄金大人的右护法—虎印。 虎牙被马羽所杀,虎印自然与马羽有着血海深仇,只是马羽如今乔装易容,虎印不可能认得出他。 从始至终,当今天子的身影在帘子之后若隐若现,却从未露面。 这看起来简直就像是天子要比黄金大人都弱一些,如此荒诞的一幕,居然真真切切地发生在眼前。 马羽惊讶地口不能言,难以用词汇去形容眼前的场面,也则是直截了当就忍不住低声骂道: “区区一个教派之人,居然驾驭天子头上,天子还无任何怪责之举,实在令天下人心寒,所谓黄金大人,也不过是个欺世盗名之辈,非是仁义明君!可当今天子却深信此教派而难以自拔,朝廷上下更是上行下效,全不理会民生之苦,实在是亡国气象!” 马羽情绪激昂,有些义愤填膺。 “我等义军顺应百姓之哀嚎而起,定当发愤图强、运筹帷幄,早日推翻这荒诞朝廷,还天下百姓以朗朗青天。” 他这一番话真是发自肺腑、慷慨陈词,却是吓得樱宁连连在周围观察了一圈,见周围的参赛者们都将注意力集中在看台之上,无暇理会二人。 樱宁这才松了口气,压低声音道: “马羽!谨言慎行!” 马羽这才醒悟过来自己的处境,只得一声长叹,摇了摇头,不复多言。 直到黄金大人退至帘中之后,先前那名评判方才昂首阔步地从帘外走过,居高临下地望着场中翘首期盼的参赛者们,高声道: “黄金大人令!终极决斗大赛,正式开始!” “此次手持金章,参与大会之人,共计一百二十六人!规则限制,所有参赛者,于场中混战,手段不限,生死不论,直至最后场中剩余二十人,方才有资格入选修士部,为黄金大人,为天子效命!” “混战期间,会派遣修士部精锐、奇珍异兽参与混战,能击败奇珍异兽之人,提赏金万两,而能击败修士部精锐之人,则可取代其的位置,成为修士部的一员!” 一声声令下,场中的看客、参赛者们先是寂静无声,继而又爆发出震耳欲聋的人声。 马羽和樱宁也是满脸诧异,马羽虽断定这终极角斗大会,不再是像小教皇迎春时那般两两进行比试,却一时半会也想不出究竟是何种形式进行。 却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终极角斗大会,竟会以如此直接而又残酷的方式进行,他与樱宁对视一下,皆是有些心底发寒。 混战至最后二十人,这不是在养蛊吗? 况且手段不限,生死不论,足以预见,究竟会有多少人惨死在这一场角斗之中,极端点来看,除了最后的二十个胜利者,其他一百余人,就算全部身死,也毫不奇怪。 这下不仅是马羽和所有的参赛者们都有些坐蜡了,那名评判似乎知道参赛者们的心情,却也只是勾嘴冷冷一笑: “你们的鲜血不会白流,灵魂不会消散,它们满载着萨神教的荣光!待你们死去,佛定会在他的膝下,为尔等留一块容身之地。” 这话若是让真正的萨斯教徒听来,定是满面红光,深以为然。 可参赛者之中有着不少是贪图荣华富贵的捷径,从些不知道什么途径弄来金章,他们本身并却没什么真本事,来此不过是想浑水摸鱼,看看有没有空子可钻。 若钻得了,那便是鲤鱼跃龙门、飞上枝头变凤凰,若钻不了,该是什么德性,就还是什么德性,不会有什么损失。 哪知道这看似是一条康庄大道,竟还得搭上自己的性命啊?不少参赛者瞬间打起退堂鼓,悄悄往修士院大门挪去,试图逃离此地。 以前的日子虽然穷困潦倒,但好在还能保住小命不是?哪能在这里不明不白地丢了性命啊?若有一人牵头,自有无数人跟从,近半的参赛者浩浩荡荡地往大门夺路而逃。 马羽的身影,同样混在其中,他们来此的目的是为了解救小明王,而非是为入选什么修士部。 假扮参赛者这个方法有性命之忧,大可重新换一个,没必要在此地死磕,平白让自己陷入危机之中。 然而,朝廷面对此情此景,却早有预备,他们早早地就派遣了一只全副武装的军队,把守着角斗场的各个大门。 当参赛者满脸惊慌失措地亡命而来,军队领头之人竟是毫不犹豫地拔刀而出,他手起刀落,就将冲在前头的几名参赛者直接砍倒。 弥漫鲜血气味让求生欲满满的参赛者们停下了脚步,领头之人这才慢条斯理地说道: “黄金大人有令!终极角斗大会进行期间,胆敢靠近大门口一步弃逃者,斩立决!” 地上的几具尸体,无声地告知参赛者们,此人绝非虚言,各个大门,相同的一幕在同一时间上演着,看台上的看客们皆是噤若寒蝉。 “铛!” 一声清脆的锣声在看台上响起,参赛者们寻声望去,才发现是那名评判,他面无表情地丢下锣棒,高声又重复了一句: “终极角斗大会,正式开始!” 此言一出,自知逃跑无望的参赛者们,眼神瞬间就从先前的惊慌失措,变得无比凶狠起来。他们个个红着眼,仇视地看着身边的每一个人,那眼神根本就不像是个人,而像是嗜血地盯着自己猎物的凶兽! 马羽对他们心思的转变心知肚明,既然已经无法逃脱,那就拼一把,竭尽全力去成为最后活下来的五分之一,反正无论如何都难逃一死,还不如去拼一线生机。 那一声锣声,就仿佛是一个信号。 有人受不了这剑拔弩张的气氛,对内心地摧残,红着眼怒吼一声,当即就对着身边最近的一名参赛者发动进攻。 被攻击者毅然反击,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短短刹那之间,战火就席卷而开,波及了角斗场的每一个角落。看台上,先前还紧张兮兮地一众看客们,此时竟也是看得目不转睛。 虽然骤见有人死在自己眼下,而觉得堂皇失措。 然而久被萨神教洗脑的他们,皆是坚定的认为:参赛者的鲜血与灵魂,满载着萨神教的荣光,能够死在角斗场上,是参赛者的荣光。 马羽可不会把这当做是荣光,他小心翼翼地游离在角斗场中,一边观望着情况,一边时刻留心着他人的袭击。 如今整个角斗场中就如同残酷的动物森林,若是不时刻打起精神,就得被疯狂的参赛者们给撕咬上。 马羽本就不是为加入修士部而来,对此也就没什么执念,只需保证不会被其他参赛者攻击就好,幸好!他是易容改变了真实面目,身形却并未做过多掩饰。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角斗场中的气氛却是愈发热烈。 看台上包括天子百官、黄金大人在内的一众看客们,时不时会发出热烈的喝彩声,若是不看角斗场内,还以为是在进行着一场精彩绝伦的表演。然而,角斗场中进行的却是真正生与死的较量。 你死我活的斗争在不断进行着,残肢断臂随处可见,一个又一个参赛者如同割麦子一般倒下,鲜血在角斗场中汇聚成了一条条小溪流,浓厚的鲜血味道竟让马羽都不由得回想起在战场厮杀似的场景,足以见得角斗场中究竟进行着怎样一场残酷、血腥的战斗。 可即便如此,角斗场中仍是有着近一百余人。 马羽也无可避免的战了几场,却都只是将对手击晕,并未伤及性命,大家都是可怜人,他和这些参赛者们无冤无仇,实在难以下得去手。 随着越来越多并无什么真本事的参赛者被剔除,剩下的参赛者们也就越发的小心,谁也不愿先出手,毕竟保不准就会有人趁自己动手之时,从背后突袭,场面一时僵持住,诡异的气氛就像是个在火炉边的棉絮,一点火星就能一触即燃。 而点燃这点火星的,也正是黄金大人,只见他在帘子后模糊的身影微微抬起手,帘外的评判当即会意,高声令道: “黄金大人令!异兽入场!” 话音落下,角斗场中一处墙壁上的铁闸门缓缓上升起来。 铁闸门之后是漆黑一片,隐隐间似乎看到有个异常庞大的身影在其中窜动,还未看清其形,就先听到一声嘶吼,如同旱地惊雷一般在众人耳边炸响,一道腥臭之风也随之袭来,令人作呕。 马羽心头一紧,五脏六腑仿佛被人捏住了一般,只觉得浑身都不自在。 而在场外观看的樱宁转眼一看,面色同样也是难看,似乎也并不好受,她为马羽担心起来。 “这是什么畜生?竟只凭一声嘶吼,就已有如此威势?” 马羽艰难地吞咽一口,似乎在回应他的问话,铁闸门之后登时传来如同急促战鼓一般的脚步声,离铁闸门近些的参赛者勃然变色,下意识就想从此撤开。 然而还未等他们有所举动,一支足有成人脑袋那么大的利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接拦腰划过。 一个参赛者躲避不及,惊恐之色还停留在脸上,整个人却已被拦腰斩断,紧接着一道黑色的巨大身影如鬼魅一般从铁闸门之后窜出,血盆大口一张,又将另一人吞进口中,鲜血四溢,咀嚼声嘎嘣作响,令人遍体生寒。 众人这才看清楚所谓的奇珍异兽,竟是一只高达一丈有余,通体黝黑的巨狼,一双血色的瞳孔,就像是黑夜中的鬼火一般,渗人得慌。 这巨狼也不知饿了多长时间,已是瘦骨嶙峋,看上去简直就是皮包着骨头,见不到一点肉。 然而即便如此,它庞大的身躯依旧是威慑力十足,仅仅一个登场,就已有着两人命丧当场,死状更是让人不敢直视。 它的一只爪子都有人的脑袋大,一颗利齿更是有常人的巴掌那么大,被它一挠一咬,只怕这场上根本就没人能顶得住,。而靠近它的参赛者们个个惊慌失措,屁滚尿流地从巨狼身边逃离。 马羽离巨狼的距离相对较远,可即便是远远观之,心里也是急速跳动如擂战鼓,口不能言。 马羽幼时跟随着父亲打猎,也不是没见过狼、杀过狼,但哪曾见过如此庞大的巨狼,那巨狼仅仅只是昂立着,就已比马羽高出近半个身位。 他曾听父亲说过,北方之北存在着一种庞然大物,名叫“极地狼王”。 父亲每每说起极地狼王,皆是一脸兴奋,常言: “极地狼王,高达丈许,重则万斤,奔腾时那可是地动山摇、树倒林摧,百兽都莫敢拂其威,可谓是真正的百兽之王也!” 幼时的马羽因此时常心向往之,很想有朝一日能够亲眼目睹一下这百兽之王的威风,而今骤见如此庞大的巨狼,马羽在心中不免作一番比较。 也不知这巨狼和极地狼王,究竟是哪个更大一些?又是孰强孰弱呢?眼下并不是想这些旁枝末节之事的时候,因此这个念头不过是在其脑中一闪而过。 随着巨狼身形的气势,马羽连连后撤,躲避着巨狼的追击。 角斗场中顿时一阵鸡飞狗跳,哀嚎遍地,又是几人惨死在巨狼的腹中之后,方才有人急促地开口建议道: “再这样下去,必死无疑!大家伙先暂且一起合力,将这畜生斩杀,再行角斗之事,如何?” 马羽循声望去,却是一个衣着怪异,装束非凡之人,看上去似乎是某家门派的贵家子弟。 这种小有武技之人与那些追求荣华富贵的,那是没法比拟,没想到他竟也会来参加终极角斗大会,成为黄金大人的麾下,这究竟有何魅力?只得背叛师门且赌上性命来此一拼? 众人这才止住脚步,对视一眼,都能看到彼此眼中的惊惧。 他们咬着牙狠狠点了点头:“宰了这个畜生!” 第四十八章 暗流汹涌各怀鬼胎 众人没有意见,头一个发声的贵家子弟随即面目狰狞、眼神发狠: “既然大家伙都同意,那我可丑话说在前头!若是有人胆敢在大伙合力对抗这畜生之时,出手偷袭他人、为己谋利的,那便是与大家伙为敌,众矢之的也。” “大家伙可绝不会轻饶这种人,就算是冒着被这畜生击杀的危险,我定会第一个将他拉做垫背!” 此话一出,参赛者中各个心怀鬼胎,也不敢做得太过明目张胆。 这便是这贵家子弟想要的结果,他眼神一掠过众人的面色,见无人有意见,当即满意地点点头。 接着便一马当先地冲向仍在啃食尸体充饥的巨狼。 “这小子可不简单。” 马羽混在前冲的参赛者之中,只听到身边的参赛者一阵轻声耳语。 “哦?此话怎讲?” 马羽不解,也是低声询问,便又听其它参赛者解释道: “此人话里话外句句不离大家,将众人与他捆绑在一起,让人心中不自觉对其产生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错觉。” “然而他看似是为了众人着想,实际上却不过是为了借众人之手铲除巨狼,保护他自己而已。” “甚至于是反过来,利用巨狼之手,铲除其他对手,好坐收渔翁之利。” “即便最后巨狼终被斩杀,但说不准,他还是第一个对其他人下手之人。” 听其它参赛者此言,马羽虽并未多言,心中却有些不太相信,下意识对那贵家子弟多关注了几分。 当见参赛者们一拥而上,各自使出浑身解数,试图围杀巨狼之时,那原本冲在最前头的贵家子弟,竟是眨眼间,就已不见了踪迹。 马羽愕然,在人群中搜寻一阵,找了半天,这才诧异的发现,贵家子弟居然换了其它衣着,装作是弱小的模样,远远地躲在参赛者之中。 被他煽动的参赛者们奋力厮杀,参赛者一个接一个倒在巨狼的利爪之下,后方之人又前赴后继地填上空缺,只为能尽快地解决这畜生。 而作为始作俑者的贵家子弟,却在一旁躲闪着看戏,着实让马羽惊诧难言。 马羽瞬间就在心中,将对这贵家子弟的警惕心提到最高,有实力之人不可怕,两面三刀之人,才是真正让人寝食难安。 看来这群参赛者们,从各种角度而言,算得上是个个身怀绝技,可不能等闲视之。 实力不济的参赛者们就如同炮灰,被诸如那贵家子弟之人撺掇着,一个接一个地献出自己的性命,却至死也不知道,自己成了他人谋求利益的踏脚石。 马羽看不下去了,他皱眉看着一众参赛者如同无头苍蝇一般盲目地发起进攻,却难以伤到巨狼丝毫。 回想起幼时与父亲打猎时,父亲的谆谆教导,他眼珠子一转,当即就俯下身子,他躲藏在参赛者之中,见无人注视自己,便捏起嗓子改变了原本的嗓音,瓮声道: “都说,狼乃是铜头铁骨豆腐腰,此巨狼即便身躯再如何庞大,也逃不出这一理,何不试试攻其腰部呢?” 众人循声望来,只见到一个鼻观口、口观心,仿佛事不关己一般的也不知是谁有此言。 但这个建议确实有一定道理。 可看着巨狼那高达一丈有余的身躯,众人又犯了难,实力不济的人,实在难以攻击到其巨狼的腰部。 而像是先前那个贵家子弟这般有些实力的人,却都打着让巨狼尽可能多消除竞争对手的算盘,个个藏在暗中,冷眼旁观,没一个愿意出手的。 因而虽然有了马羽的建议,可众人依旧是停滞不前,一个个被巨狼割走了性命。 马羽眉头紧皱,直起身子,看着巨狼爪下的尸首已是堆积成山,血流成河,他内心里好一阵挣扎,终是长叹一声,下定了决心,对身边的参赛者轻声耳语道: “各位,可助我一臂之力,我们合力,诛杀此恶狼!” 那些参赛者闻言,没有半分犹豫,当即就点头答应。 他虽为一私之利而来,但向来行事就光明磊落,自然也是不乐意见得诸多参赛者,被心怀鬼胎之人的诡计所坑杀。 马羽分开前头挡路的众人,来到巨狼的脚下,其他人只当他们是着急送死,也不拦他们。 直面巨狼,本就觉得巨狼威慑力十足的马羽,更是内心震怖。 巨狼龇牙咧齿之间,一股腥臭味扑面而来,让马羽呼吸都几乎停滞住,心里像是被紧紧攥住一般,难受得紧,继而一声咆哮,声浪滚滚袭来,皮肤上仿佛是被小刀划过,令人阵阵生疼。 马羽混在攻击的人群中,试探性地对巨狼攻击了两次,却发现它那皮毛不仅坚硬如铁,更是根根直竖,如同锐利的匕首,稍有不慎,受伤的反倒是攻击者。 如此巨兽,也难怪近一百人拼命围攻,也难以伤到巨狼分毫,马羽对于能否通过攻击巨狼的腰部,从而将其击杀,心里没有一点底。 但总要尝试的,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其他参赛者们一个个因为奸人诡计,倒在自己眼前。 马羽迂回至巨狼的后方,趁其忙着杀戮其余参赛者,无暇顾及自己之时,一身影熟悉的参赛者当即扎稳了马步。 这可不是艾杰夫!他此时怎么会出现于此,且出现的正好合时,马羽想起来他也有“入场卷”小金章。 马羽与他相向,在艾杰夫身前一阵助跑,接着脚步一点,一跃而起落在艾杰夫肩头。 艾杰夫气沉丹田,一声大喝,一股巨大的力道顿时在足跟生成,迅速运行至肩头,他肩胛猛地发力,直接就将提气轻身的马羽给送了出去。 二人只经过眼神上的交流,并未实际演练过,然而彼此间默契地配合,却让他们的计划直接一次成功。 马羽的身形高高跃起,如同飞鸟一般从半空奇袭向巨狼的后腰。 如此显眼的行径自然是引来了众人的关注,心怀鬼胎之人蠢蠢欲动,想要将马羽击杀,免得坏了自己的好事,但若是此时动手,自己无疑会成为众矢之的。 他们在心中盘算着,都觉得马羽此举成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死在巨狼口中的可能性反倒要高些。 因而他也并未选择出手阻挠,只是躲在参赛者中冷眼旁观,却见马羽的身形离巨狼的后腰越来越近,剧烈的破风声终于是引起了巨狼的警觉。 巨狼扬起脑袋后望,这才发现竟有胆大包天之人,居然正朝自己的命门突袭而来,它勃然大怒,发出一声怒吼,挪动身形试图避开后腰薄弱之处。 同时它仰起脖子,张开血盆大口,就要将马羽拦腰给咬断。 然而即便是发现得早,反应却终究是慢了些。 马羽自上而下翼剑挥出,势大力沉精准地刺向巨狼的后腰处,如同钢针般的毛发被一剑炸开,四散一地,竟还真的发出清脆如铃般的声响来,这剑只挑开皮毛,并未实质上地伤到巨狼。 到这也是马羽早就有心里准备,也不气馁,他一脚踏在巨狼的鼻子上,顺势躲开它的回咬,身形再度跃起,这是准备故技重施,再继续对后腰发起猛攻。 巨狼大怒,哪会让马羽得偿所愿,它不断地转动身影,让后腰薄弱处始终在移动之中,难以精确攻击。 同时巨狼也不依不饶,它全然不顾其他参赛者对自己的猛攻,一双血色瞳孔死死盯住马羽下落的身影,一口咬出。 若这一口能咬中,马羽只怕会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众人屏息凝神,眼睛直勾勾地望着眼前的一幕,在他们心中,马羽仿佛早已是必死之人,就在巨狼将要一口咬住马羽之时,一道身影却是从人群中窜出,飞起一拳就是直接轰在巨狼的脖颈上。 来者正是艾杰夫,见马羽有性命之忧,他毫不犹豫地挺身而出。 一拳虽未对巨狼造成实质性的伤害,却仍是让其呜咽痛呼,转移开了注意力,艾杰夫舍命为马羽转移巨狼的视线,马羽自然不会辜负于他。 马羽立刻抓住时机,在半空中调整好身形,借着下落之势,再加上全身的力气都汇集于剑尖之上,一剑精准无误地再度刺向巨狼的后腰。 只听“噗嗤”一声闷响,原本剑尖前的阻塞感霎时间消失不见,还未等马羽反应过来,喷涌而出的鲜血顿时劈头盖脸浇了他一身,浑身浴血的模样甚是骇人。 巨狼顿时发出一声惨烈的嘶吼,两只后腿一个趔趄,险些就瘫倒在地。 成了!这可是巨狼登场一来头一次受伤,虽说它体型庞大,但狼就是狼,仍旧摆脱不了铜头铁骨豆腐腰的弱点。 见进攻初见成效,马羽心中大喜,翻身而起直接坐在巨狼的后腰上。 巨狼心中顿生危机之感,当下也顾不上面前疯狂吸引自己注意的艾杰夫,扭头就要将马羽从身上扯下。 可好不容易有了机会,又怎会轻易放过?马羽亦是心中发狠,全然不理会巨狼急袭而来的血盆大口,咬着牙连连挥剑刺在其后腰,鲜血四溅,马羽坐在巨狼身上挥剑的身影震撼了在场的所有人。 那些心怀鬼胎之人面色一沉,心中连呼“不好”! 若真被马羽将巨狼斩杀,让他平白得了一万两黄金那都算小事,利用巨狼尽可能多地击杀参赛者的意图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他们迅速朝巨狼身边围堵过去,试图将狼背上的马羽给打下来。 然而,剧烈的痛楚和生死间的危机之感却让巨狼心中震怖,开始像只无头苍蝇一般,一边嚎叫着,一边四处上蹿下跳,试图将马羽甩下来。 马羽却是凭着一股狠劲,死死地拽住巨狼的皮毛,手中的翼剑依旧是看个不停。 巨狼一路逃,马羽一路砍,所到之处皆是被巨狼喷涌而出的血液所染红,就连高高的看台上,都能随处可见飞溅而来的血点子。 也不知过了多久,巨狼嘶吼的声音越来越小,狂奔的脚步也是越来越笨拙。 终于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巨狼的后腰脊骨被马羽生生刺开,它后半个身子顿时没了知觉,直接瘫倒在地,马羽也再坐不住,从它身上滑落下来。 罪魁祸首就在眼前,巨狼赤红的双目越发凶狠,挥动着尚能动作的前爪,当头就朝马羽劈下。 马羽虽略有些疲惫,浑身浴血,却并无大碍,见到这畜生死到临头还敢发狠伤人,他闷哼一声,身形一闪,轻易地避开巨狼此击。 接着他迅速来至巨狼身前,对准巨狼的咽喉就是手起剑落一刺劈下。 巨狼坚硬的毛发再也难成阻碍,被轻易地划破喉管,这下巨狼连惨叫声都发不出来,两只前爪拼命的划动着,掀起漫天沙尘。 却只不过是临死前的挣扎罢了,随着血液渐渐流干,它的动作越来越小,直到它赤红的双目依旧怒目圆睁,满眼的不甘,可却早已没了生息,先前还在场中肆虐,如若无人之境的巨狼,竟是被马羽几乎独自一人给斩杀。 场中先是一片诡异的寂静,接着便炸开了锅。无论是看台上、又或是参赛者们,看向马羽的眼神,都是又惧又怕,满是忌惮。 想那巨狼自登场以来,便是始终无人能挡,在它存货的短短一刻钟内,足有四五十人惨死在其手中,可没想到马羽竟能将这种凶兽当场击杀。 这一瞬间,马羽在众人心中的可怕程度,只怕是比巨狼还要高出一筹。 “成功斩杀巨狼!黄金大人令,赏黄金万两,若能成为最后生存的十人之一,便当场发放!若是不慎被人斩杀,则赏金归斩杀之人所有。” 看台上评判高声喊道,听闻此言,众人看向马羽的目光,又变成了忌惮之中,却又有着难以掩饰的贪婪。 马羽冷眼与这些视线一一相对,手中翼剑蓄势待发。 对于黄金大人的赏赐,并未出乎马羽的预料,也从不感兴趣,但若是有人试图打自己的注意,那也得让他们知晓知晓,自己可不是待宰的羔羊。 “啊!!”就在气氛剑拔弩张之际,突然间参赛者之中传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众人扭头望去,却见那人胸口从后方一把长剑刺出,鲜血顺着剑尖滑落,在地上滴答作响。 此人满面惊恐、不敢置信,他下意识伸手想要抓住剑身,可全身早已没了力气,只胡乱地挣扎几下,便眼神涣散,倒在地下。 身后偷袭之人随意地抽出长剑,将这人的尸体推倒在地。 众人这才惊讶地发现,在这关头出手偷袭者,可不正是先前号召众人合力攻击巨狼的那个贵家子弟? 马羽看着他的身影,眼神微动,没想到还真应了其他参赛者的话,“即便最后巨狼终被斩杀,但说不准,他还是第一个对其余人下手之人”。 这小子,果然是阴险之人。 却见那贵家子弟全然不顾众人愤怒的眼神,只是冷冷地勾嘴笑着,随意将剑上的血液在衣襟上擦拭干净,接着便目光直勾勾地盯着马羽,口中发出几声渗人的冷笑,手中长剑也遥指向马羽: “没想到,竟真有人能击杀那头畜生,坏了我的好事,真是可恨。” “不过无妨,就将你作为我下一个刀下亡魂!黄金万两,修士部的名额,我统统都要!” 此话可提醒了在场的所有参赛者,他们可不是彼此精诚合作杀敌的身份,而是真正你死我活的竞争关系! 这下子,刚刚还在互相合作试图击杀巨狼的众人,此时眼神再度变得凶狠,也再顾不上讨伐贵家小子的罪过。 第二轮混战就此拉开了序幕。 马羽则会聚精神地与那富家子弟遥相对峙,眼神激烈碰撞,谁也不肯退让半步。 艾杰夫则昂立于马羽身后,为其助长声势。 怎料,人影攒动间,贵家子弟的身影却是凭空消失不见,马羽目光一阵梭巡却未能发现任何蛛丝马迹,当即心中一凛。 这阴险的小子,绝非是寻常的贵家子弟,而是真正的门派练家子。 马羽凝重地转头,想要提醒艾杰夫多加小心,可话还没出口,一个参赛者却是从一旁挥舞着大刀杀了上来。 艾杰夫反应迅速,与之战成一团。 马羽很是无奈,原本二人混在人群之中,不显山不露水,也没见有多少人来找他们的麻烦,结果在击杀巨狼之后,二人的危险程度便是直线拔高。 况且马羽还背着黄金万两的赏赐,自然是不可避免地成为了参赛者眼中的香饽饽,对于财富、权力的渴望,甚至能蒙蔽这些人的双眼,让他们忘记掉,马羽可是刚斩杀巨狼之人。 马羽轻叹一声,就欲助艾杰夫一臂之力。 刚转过身,竟突然觉得后背寒毛炸起,一种危机临头的感觉从心底冒出。 自打在黑崖山上与鬼枭力量相通之后,马羽发觉自己的感观都敏锐了不止一星半点,对于危险的预估能力更是有着长足的进步,因此虽然这种危机感来得突然,他却也并未不把它当回事。 几乎是身体下意识地反应,马羽足下发力,迅速一个侧身躲避。 只见一把长剑差之毫厘间从马羽原先的位置刺出,若是再慢上一秒,马羽只怕是要踏上先前那被刺穿身子之人的后尘。 他心中一阵后怕,恼怒地扭头看去,却见正是那名贵家子弟的身形诡异地从人群中杀出。 第四十九章 寸短寸长钩绳生威 此前双方之间的距离可绝对不短,此人是如何在转瞬间就出现在自己的身后?马羽被惊出一身冷汗,当即就越发笃定这贵家子弟肯定是某个门派的练家子。 而贵家子弟势在必得的一击居然落了空,也是愣在原地满心的不敢置信,自己明明已经混在人群之中从后偷袭,这小子没理由会发现自己。 可他怎么像是背后长着眼睛似的,连这一招都能躲开,要知道他这背后一剑,可是无往不利的杀招之一,就算不少比他实力更高一筹的强者,也都栽在这一剑之下。 而刚刚死在他手上的一个参赛者,就是一个最鲜活的例子。 真正来到角斗场的参赛者其实力都不容小觑,死在贵家子弟手中的参赛者也足足有十余人,贵家子弟便将场上稍强的视为最大对手,甚至不惜引诱所有人合力攻击巨狼,然后悄悄潜到那人身边,背后一击必杀。 本以为除去稍强的参赛者,场上其他庸庸碌碌之辈就没是自己的对手,甚至任由他宰割,却没想到居然又冒出一个能够一力击杀巨狼的马羽。 这对方的实力,看样子可比先前那些人还要强得多,没想到这终极角斗大会,竟会如此藏龙卧虎? 贵家子弟心中一凛,收起了对场中参赛者的轻视,他心里清楚,若是继续怀着这种自负的心思,恐怕下一个倒下的就是他自己。 贵家子弟自知正面为敌恐怕远远不是马羽的对手,果断地收剑就悄然后撤,另寻良机。可马羽又怎会给他这样的机会,当即就身形一闪追了上来,那速度,可比贵家子弟还要快上几分。 贵家子弟见状顿时大惊失色,他的速度一向是他的立身之本且引以为傲,却没想到这马羽不过是云淡风轻,却已是比他竭尽全力还要快上几分。 这到底是何方神圣? 马羽的身影快速袭来,面目深沉,能够感受到对方先前那冰冷的杀意和毫不留情的一剑,目标就是要将自己当场击杀。 对于想要自己命的人,马羽是向来不会有所手下留情的。 他一剑横向刺出,直斩富家子弟的腰间。 翼剑只是隐隐露出一半,只不过是为掩藏身份而故意使用的罢了,故而挥动起来总有种不顺畅的凝滞之感。 相反贵家子弟就自幼习剑,一柄长剑对他而言可是如鱼得水,他似乎是此时方才回过神来,手忙脚乱地横剑阻拦,接着立地反击。 贵家子弟手腕一翻,长剑立刻挽出一道剑花,顺势而上,刺向马羽的手臂。 马羽无奈收剑阻隔,空着的左手却直直探出,试图掐住贵家子弟的咽喉,既然翼剑要隐蔽使其不便,何必要以己之短,击彼之长?不如拉近距离,迫使双方都舍弃兵器,拳拳相搏。 贵家子弟一眼就看出马羽的意图,心知手中有剑,方才是他唯一的取胜良机,他又岂会轻易遂马羽所愿呢?当即身子后仰,接着长剑直握于胸前,身子连连翻转,那长剑也随之转动,寒光毕露,让人不敢轻易犯其锋芒。 马羽若是要继续擒拿贵家子弟,免不了会被长剑所伤,他只得无奈放开贵家子弟,眼睁睁地看着他与自己拉开距离。 贵家子弟这才站直身子,一手背负在后,一手持着长剑,剑尖直指面前的马羽,心中免不了是一阵谨慎。 先前一番交手看似是平平无奇,现在与马羽交手可谓是险象环生,若是自己真被马羽擒住,长剑施展不开,那只惨死的巨狼,可就是自己的前车之鉴。 想到这,贵家子弟只觉得后腰莫名的一阵生疼。 好在,眼前这小子似乎有所避忌,只要自己长剑在手,保持距离,还是能有取胜的机会。 他紧逼着在马羽身旁兜着圈子,手中的长剑如雨般连连刺出,逼得马羽只有不断防御且毫无还手之力。 马羽一开始尚能想起黑崖山一战,学着虎牙那般。他勉强拾起身边一把刀在周身形成刀网,阻挡富家子弟的剑雨,可说到底他用刀生疏,偷学虎牙的刀网也只是有其形而无其神。 因此随着贵家子弟攻击越来越快,剑雨越来越密集,渐渐地他也开始感觉到力不从心,刀网开始出现漏洞,趁虚而入的剑锋在身上留下几道口子。 伤口不深,可再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他心中长叹一声,抽空往场中看了一眼,目光所及皆是一片血红。 杀红眼的参赛者们在这血红之中搏杀,惨状就如同地狱一般,也不知是否有人关注着这边的战局? 想来应当是有的,毕竟贵家子弟先正义凛然,而又出手偷袭的不齿作态,又以自己斩杀巨狼的战绩,可成了不少人的众矢之的。 马羽实在是不想掏出自己浑身真本事,毕竟这可是很容易暴露自己身份,可眼瞅着只凭大刀实在难以为贵家子弟的对手,再不形成有效反击的话,只怕自己是要被贵家子弟给活生生耗死。 相比起隐藏真实身份,显然是性命更加重要。 思量至此,马羽心中做出了决定,他猛地将手中大刀抛出,带着尖锐的破空声直接射向贵家子弟的面门。 贵家子弟大惊,匆匆手忙脚乱地停住攻击,挺剑将长刀拦开,刺耳的金铁碰撞声响起,刀上传来的蛮横力道震得贵家子弟手臂一阵发麻。 “真是个莽夫!”贵家子弟痛苦地一声怒骂,但心里却不由得有些疑惑。 大刀本是马羽的防身武器,虽使用生疏,但总好过空手?手持大刀的马羽已非自己的对手。 如今他还将大刀抛开,手无寸铁,又该如何与自己为敌?莫非是自知不敌,准备束手就擒了? 这一想法,下一秒就被他自己打翻。 他眼睁睁地看着马羽先是疾驰而来,就在自己准备挺剑反击之时,却见马羽伸出右手,对向而来。 紧接着,只听到莫名响起一阵机杼之声,一个系着绳索的钩爪急速从马羽右臂上弹射而出,急袭而来。 这是……绳镖? 一般的绳镖末端都是系着一柄匕首的软兵器,使用的人不多见,却也不是没有,而马羽这绳镖末端却是系着一枚小小的钩爪,这还是贵家子弟头一回见,一时间也不确定这究竟是不是镖还是钩爪。 他下意识故技重施,照旧用剑身将钩绳挡回,接着趁此空档,挺剑就刺,怎料那被弹飞的钩爪反向越过马羽,却被他右手绳索再度拽回,换了个角度,再度向着贵家子弟袭来。 贵家子弟的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去。 坏了,这回反倒是马羽占据兵器上距离的优势,自己却难以再形成有效的进攻,钩爪连上绳子足足长约一丈八尺,而他手中的长剑,也不过是四尺,这如何近得了马羽的身? 贵家子弟心中倍感无奈,此时的他也体会到刚才马羽那般局面究竟有多困难,但他心中仍抱有希望,眼前这小子大刀都用不好,钩绳这么冷门的兵器,向来也是不甚熟料,钩绳这种兵器,若是不熟练的话,是有很大可能会伤到使用者自身的。 因此贵家子弟只需静静守备,等待着马羽自己出现纰漏,那便足以反败为胜。 然而,让贵家子弟绝望的是,此人的钩绳简直是能玩出花来,各种角度出奇不易的进攻,简直让富家子弟防不胜防。 钩绳末端那与众不同的钩爪兵器,更是比普通镖头破坏力更强,稍不留神就会被钩爪在身上抓下一道血淋淋的口子。 更何况,钩绳在马羽手中的攻势那是一重叠着一重,如同浪潮一般,每一击都要比上一击更加强横。 双方的立场完全互换。 马羽凭着钩绳猝不胜防、灵活多变、攻击距离长的特点,死死地将贵家子弟压制在原地,打也打不了,逃也逃不得。 贵家子弟一身远超常人的速度根本就无处施展,持剑的手臂被震得发麻,即便是换令一只手,也是无济于事。 他心里憋屈得几乎要吐血,按捺不住焦躁的内心,破口大骂道: “混账!有胆子就收起钩绳,与我战上一场!否则即便是你赢了,也是胜之不武,十足的懦夫。” 马羽听闻此言,却只是淡淡一笑: “拙劣的激将法。” 手中钩绳依旧是有条不紊地发动着进攻。 “乒!”一声奇怪的脆响在耳边出现,贵家子弟一怔,下意识转头看向手中的长剑。 待看清之后,他登时瞳孔一缩,呆立在原地,只见在阳光之下,长剑之上竟出现了一道细小的碎纹。 要知道,这柄长剑可是花了他高价请铸剑大师耗费大半年时间方才所得,此长剑无坚不摧,所向披靡。 宝剑出鞘之日,就连日月天光都仿佛黯然失色了一般,却没想到,今日竟是被这下子区区一技绳爪给击碎了?这是得多大的力度要是打在自己身上,那会是何种下场? 贵家子弟的心头在滴血,身子不禁微微颤抖,既惊又怕。 马羽却不知他在想些什么,只随手挥出钩绳,勾住贵家子弟手中长剑的剑身,用力一拉绳索,贵家子弟防备不及,长剑顿时脱手而出。 现在,手无寸铁之人,竟换成是他。 马羽随意地将贵家子弟价值连城的宝剑弃至一旁,面色虽古波不惊,但眼神中却是森冷的杀意。 此人先前想要致自己于死地,那自己也没必要对其仁慈,他左手微动,就要将钩绳再度挥舞而出,取走贵家子弟的性命。 贵家子弟感受到马羽浑身不加以掩饰的杀气,顿时浑身一颤,竟直接纳头拜倒在地。 头顶在地板上磕得砰砰作响,脑门上鲜血流淌。 贵家子弟却仿佛浑然不觉,一边磕着头,一边膝行着靠近马羽,嘴里连连喊道: “不要杀我!我输了……我输了!我不想死,求求你高抬贵手,留我一条贱命,我定当感恩戴德,从今以后再也不会出现在你的面前。” 看着短短时间内又变了副面孔,卑微地摇尾乞活的贵家子弟,马羽心中对其是越发不喜。 如此下作无耻、卑鄙无胆之人,亏自己一开始还以为他是一号人物呢,这种人真是杀了都脏手! 马羽懒得再理他,转身就走,要回去助力尚在激战的艾杰夫一臂之力。 然而扭头之间,眼角余光却瞥见跪在地上的贵家子弟手中微光一闪,马羽心中顿时敲响了警钟。 果然,见马羽似乎放下了戒心,跪伏在地的贵家子弟嘴角勾起一抹嗜血的微笑。 他手中捏着的,是一开始就准备好的暗器,在马羽转身之际,贵家子弟猛地从地上蹲起,怒喝一声: “去死,狗杂碎!”手中一枚银针激射而出,直奔马羽后心。 可惜,马羽的感观早已是远超常人,提前一步发现了贵家子弟手中的暗器。 听到暗器破风声袭来,他不用多想直接翻身跃起,双脚精准地夹住那枚银针,接着腰腹发力,他的身形腾空转了一圈,将脚间的银针重新甩出,反而向着贵家子弟袭去。 那贵家子弟何曾料到马羽竟能反应过来,脸上残忍嗜血的笑意还未退去,那枚银针就已经径直没入他的眉心。 贵家子弟身躯猛然一僵,脸上的表情、肢体的动作直接凝固住,鲜血从眉心缓缓滑落,贵家子弟的皮肤上诡异地透出一股紫气。 接着他的口鼻之中不断地涌出白沫,他的身躯硬挺挺地翻倒在地,如同筛糠一般抖个不停,挣扎了片刻之后彻底没了生机。 这银针上,居然还涂有剧毒?马羽神情一僵,不免有些后怕。再看着贵家子弟的浑身紫意,人不像人的尸体,他也是惋惜地摇了摇头。 若是堂堂正正此人的实力实际上也并不差,甚至还要强于艾杰夫一些,想在这角斗场中生存到最后十人也并非是全无可能,可惜他满门心思都在歪门邪道上,也算是死有余辜。 马羽毫不留情地转身就走,艾杰夫还等着他的帮助。 看台上,帘子之后。 当今天子看着角斗场中残忍的沙汰,残肢断臂、血流成河,脸上却是没有丝毫不适。 反倒是看得津津有味、目不转睛,在其身边,与他同起同坐的,正是黄金大人。 黄金大人端坐在金椅之上,双手持握着一柄黄金锻造的权杖,而在权杖顶端的黑色宝石之中,竟是时不时散出一股灼人的高温。 若是马羽在此,定是能认出把宝石之中的正是黑火! 自从马羽近乎是以一己之力杀死巨狼之后,黄金大人就时常关注于他,自然也是将他与贵家子弟的一战紧紧地看在眼中。 回想起先前马羽手中暗隐的翼剑和飞舞如蝶的钩绳,黄金大人却是眉头紧蹙,轻声对身边的虎印问道: “你看那人,与之前杀死虎牙的手法,手段是否有些相似?” 听闻虎牙之死即便已过了些时日,虎印依旧是满心的愤懑,难以自拔,只是他看了看马羽的钩绳,却有些难以确定: “回禀黄金大人,杀死吾兄虎牙之人,虽然确实使得一手钩绳,只是,世上会用钩绳之人,虽不多,但也不少,属下实难说他就是杀死吾兄之人。” “不过……”他目光愤恨,继续说道: “虽无法保证他是杀死吾兄之人,但也无法说他不是大人,不如在战后唤他来好好盘问一番?” “若此子真是杀死吾兄之人,求请大人将此子交给我,我定要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为吾兄报仇!” 黄金大人闻言,却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若真是他杀死的虎牙,那他手中定然有着奇技武器,甚至其他力量,怎么可能将他交予你的手中。”说话间,手中权杖宝石顿时散出炙热的高温,直逼虎印身前。 此话说得毫无波澜,可却惊得虎印浑身冷汗淋漓,大气也不敢喘。 他着急忙慌地低下头,伏倒在黄金大人脚下,声音微微颤抖: “大人,是属下猛浪了!属下有罪,但属下绝无觊觎其他之心!属下对大人忠心耿耿,此心日月可昭。” “属下只是着急为吾兄报仇,一时口不择言,还望大人赎罪!来日抓获杀死吾兄之人,属下定会亲自将其带到大人跟前,以证属下的忠心。” 虎印膀大腰圆,气息雄厚,如狼似虎,单单站在那都给人一众心灵上的压制之感,可他在黄金大人跟前,却是卑躬屈膝,全然没有猛虎之姿,反倒是像只温顺的家猫。 他也没让虎印起身,整个身躯都坐进金椅之中,漫不经心先是喃喃一句: “不过……你言之有理,无论此人究竟是不是夺走黑火种子之人,唤他前来盘问便知,既然如此,那这场大会,还是尽快结束了。” 说罢,他顿时朝着帘外的评判说道: “加快进度!” 那评判恭然领命,高声朝场下喊道: “教皇大人令!修士部精锐注意,第二只奇珍异兽进场!” 第五十章 奇珍异兽非常难敌 黄金大人一番敲打虎印,却未注意到在其下座的焦玉,已是满脸的骇然,焦玉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那是……马羽?怎会出现于此?若是被黄金大人知晓他的身份,他岂不是在劫难逃?” 马羽虽然是易容行事,然而作为马羽最熟悉的人,他又岂会不为马羽担忧? 早在马羽隐隐使用翼剑和亮出钩绳的瞬间,他就认出马羽的身份来,不由得有些暴露身份,但转念一想,马羽从不是无的放矢之人,来此龙潭虎穴,定有他的理由。 而焦玉自己本就苦无脱身之良策,眼下岂不是寻求马羽的帮助吗?想到这,他心中也不再焦躁,神色回复平淡,只是静静等待着时机。 “锵!”清脆的金铁碰撞声响起,马羽的身影后跃而开,看着对面的敌人,表情肃然。 这个对手,实力算不上顶尖,比起先前那贵家子弟,还有不小差距,然而,这个对手却有着,连贵家子弟都不具备的天赋异禀。 这人,居然是全副武装起来金盔铁甲的独夫骑士! 除去两只眼睛和半张脸露出之外,其他全是铁甲裹着,包括坐骑,他比常人高大多出一个身位。 这人腰间系着弓囊,装满箭,手中使用一支沉重的长枪,除了相较于其他胳膊关节少有空隙之外,没有能攻击的地方。这装备不仅能够自我保护,甚至还能无限攻击对方。 寻常都能遇上奇人异士,可此次终极角斗大会上的精锐,马羽可是没少见。 马羽高度注意力集中,既然你全副武装,我避无可避,那便与你拉开距离,见机行动便是。 他正欲故技重施,像是利用钩绳耗死那贵家子弟那般,将金甲骑士也生生耗死,而那金甲骑士曾全程目睹马羽击败贵家子弟的过程,又怎会让马羽如愿? 他脚步一蹬,直扑而来,试图在马羽手中的绳镖还未曾起势之前,拉近距离,使之施展不开。 一寸长确实一寸强,可一寸短却也一寸险。只要能够近得了马羽的身,就算他钩绳再如何熟练,也断然不能像长枪那般灵活。 二者间的战斗一触即发,然而就在这时,看台上却传来修士的高声道: “黄金大人有令!第二只奇珍异兽进场!” 随着话音落下,就在马羽二人交战之地的后方墙壁上,一扇铁闸门也在缓缓打开。 其他参赛者硬生生地止住了前冲的步伐,深深地瞪了马羽一眼,接着毫不犹豫地转身后退。 马羽也十分果断,当即收回钩绳,一把拉过身旁和他人交战正酣的艾杰夫,头也不回地远离铁闸门。 巨狼登场时那恐怖的杀伤力尚且历历在目,一爪一咬间就带走两人的性命,马羽可不想步上那些人的后尘。 “吼!”一如先前的那只巨狼一般,尚未见其庐山真面目,便先听闻它如山崩地裂一般的嘶吼声。 接着,一只体型毫不逊色于巨狼的庞然大物,迈着如同滚滚雷声般的沉闷脚步,缓缓从铁闸门之后走了出来。 马羽、艾杰夫后退之间下意识回首望去,却是双双被惊得目瞪口呆,忘了看前路,险些一头撞在角斗场的石壁之上。 只见那只庞然大物,长着一颗如同雄狮般的头颅,身子却背着一个如同乌龟般的厚重硬壳,从硬壳中伸出的四肢,比龟粗壮有力。 它的身后,则是一条长长的蛇尾,偏偏整个身躯都是通体泛黄间,带着如同虎皮一般黑色的纹路。 它似狮而非狮、似龟而非龟、似蛇而非蛇、似虎又非虎,真可谓是名副其实的“四不像。” 如果说先前的巨狼虽然身形远超过寻常的狼,但大体看上去仍是狼的模样。 那么眼前这只四不像,就完全看不出来究竟是何生物,就像是把各种动物的躯体,给硬生生地拼合在一起一般。 不止是马羽、艾杰夫看傻眼,角斗场中如今还剩下不到百人,有一个算一个,无不是瞠目结舌,久久难以回过神来。 就连看台上也都完全安静下来,一众看客们即便是没有直面这四不像,可那古怪的相貌却依然让他们不自觉地噤声,生怕会被怪物给盯上。 与此同时,他们的心中也不由得兴起一股万幸的情感,还好,要面对这怪物的人,不是自己。 角斗场上,一开始一百余人的参赛者们,如今只剩下这四分之一,而有能力存活至今的,无不是各自有些看家本领之人。 这类人在寻常时也都算得上是见多识广了,可即便再怎么有见识,也从未见过这么一个怪物啊! 若说他们面对巨狼时,虽心中畏惧,但把它当做是稍大一点的狼的话,还是能有勇气去对抗,可在面对这只四不像时,在场的众人包括马羽、艾杰夫在内,却是没人能提得起勇气去面对它。 偏偏四不像却没这种顾虑,被萨神教修士囚禁的它,为了这终极角斗大会,已是近半年没吃过任何东西了,如今场上的所有人,在它看来,都不过是充饥的食粮。 鬃毛旺盛的狮子首级红着眼一声嘶吼,毫不犹豫地迈开双腿,朝着众人狂奔而来,相比起之前那头巨狼,这只四不像也不知是不是受硬壳所限,速度、灵敏性上都要差上不少,移动之间显得十分笨拙,然而四不像的庞大身躯,却能够弥补掉灵活性上的缺陷。 即便它迈出一步时,人们已是逃出四五步,可它迈出一步的距离,却比人们四五步迈出的距离,还要远上半截。 它追在众人身后,长长的尾巴从身后探出,精准地卷住被落在后方的一人,直接就往嘴里丢,骨头碎裂的嘎嘣生再度响起,鲜血溅得到处都是,又与先前的血液混流成河。 参赛者们惊慌失措,只顾着仓皇逃命。 看台上修士部的队伍之中,一个身影站起身来,将这一幕看在眼中。 这人长得牛高马大、凶神恶煞,健硕的身材几乎就要将修士袍给直接撑破,他脸上、身上,有着与昔日黑崖山上的虎牙等人,同样的一道道黑纹。 他冷冷地看着场中四散而逃、哀嚎不断的参赛者们,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心中满是不屑,也不知黄金大人是怎么想的?让自己却和这些三脚猫功夫的弱者战斗? 可真是大材小用! 他虽在心里对黄金大人此令嗤之以鼻,但也不敢忤逆黄金大人的命令,因此心中虽有万般不满,但仍是双腿一蹬,带着剧烈的破风声,直接从看台上一跃而下,如同流星一般砸入角斗场中,扬起漫天的沙尘。 接着,他健硕的身形缓步从沙尘中行出,冰冷的眼神在参赛者中不断搜寻着。 他是在找先前那个宰杀了巨狼的小子,场中这么多人,也唯有那小子能让他勉强提得起战斗的兴趣了。 只不过,马羽、艾杰夫所易容而成的面目都十分平凡,是那种扔到人堆中就泯然于众人的类型。 再加上参赛者们慌不择路,只顾着逃命,整个角斗场中乱成了一锅粥,想要找到马羽,还真是有些困难。 无奈,他只得暂且先将这个念头放下,拔腿就朝参赛者们袭去。 黄金大人在看台上观战,自己可得好好表现一番,看看能不能入得了黄金大人的法眼。 听说左护法虎牙大人前些日子不幸身死,也不知那空出来的左护法之位,黄金大人是否已有了合适的人选? 若是没有,自己在此好好展现一番的话,岂不是能争取一下左护法之位? 想到这些,他顿时双眼冒光,兴奋起来,径直地冲进参赛者之中,开始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他这一兴奋,一众参赛者们可就遭了殃,起先见此人孤身独自一人从看台跃下,参赛者们同样是两眼直放光,就仿佛发现猎物一般。 毕竟想比起在角斗场另一侧大开杀戒的四不像而言,眼前这人看上去分明要好对付得多。 回想起终极角斗大会一开始的规则: “能击败修士部精锐之人,则可取代其的位置,成为修士部的一员!” 只要能将此人击杀,都无需成为终极角斗大会的最终十名生存者,就能加入修士部中,这莫过于是摆在眼前的龙门! 被突然而来的幸福冲昏了头脑的阵容,竟也不想想为何此人敢大摇大摆地前来,反倒是争先恐后地一拥而上,试图抢先将此人击杀。 然而下一秒,当眼睁睁地看着此人游刃有余地在人群中厮杀,招招致命,一击必杀,他身边的参赛者们,就如同割麦般一个接着一个地倒下,他却始终面不红气不喘,似乎还没热身。 众人这才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错了,而且错得很离谱,此时再有逃跑的心思,却已是晚了。 堪堪躲过四不像蛇尾一卷的马羽,被此人击杀参赛者的巨大声势吸引去了目光。 见来者身上的黑纹,他的心头一下子就沉了下来,这等厚重的黑纹,虽比不上黑崖山上死在他手中的虎牙,却也远超修士部的那六人。 想来按照修士部的规则,此人的实力应是在虎牙之下、那六人之上,他与黑崖山那六人皆是修士部成员,可实力却远超六人,实在不愧于修士部精锐之名。 当初马羽若非是有鬼枭相助,别说是虎牙,就算是想打败那六人,也是够呛,而今这人杀入角斗场中,这角斗场里的百来十人,基本没人能是他的对手。 马羽感受着敌我双方实力上如同天堑一般的巨大差距,心里不由得有些困惑。 黄金大人举办终极角斗大会,不是为了给修士部补充人才吗? 如今又是凶兽、又是修士部精锐双管齐下,如此残酷的淘汰方式,说是处决犯人都不为过,看起来哪像是在招揽人才呢? 只不过他虽然心中疑惑,眼下苦于应对四不像之策,却也是压根没有办法留心去细想,只得拼尽全力地逃窜着。 马羽和艾杰夫也不是没有考虑过发动反击,然而马羽的打猎经验在四不像身上压根就无法奏效。 他硬着头皮,试图甩出钩绳,看看能否起到作用。 可那锋锐的钩绳,打在四不像的龟壳之上,却是连丁点痕迹都没能留下,反而是引起了四不像的注意。 四不像死死地追在马羽、艾杰夫的身后不放,听着身后掉队的参赛者们的一声声惨叫,艾杰夫口不择言: “马羽!快些想想办法,否则你我都得死在这!”这仓皇之间,竟是把马羽的真名都给喊出来了。 马羽此时却也没心思去让艾杰夫谨言慎行,他说的不错,若是再不想想办法,真就得把小命交代在这。 情急之中,马羽的脑筋飞速运转,竟还真就给他想出一计来。 “有了!”马羽一声急促的大喝,他一边玩命地逃跑,一边挥动着手中的钩绳,连连精准地打在四不像的狮首之上。 四不像真是被他气得够呛,一双眼睛红得仿佛要滴血,怒吼声连连地追在马羽身后不放。 艾杰夫脸都白了,让你想办法,可并未让你激怒它!这下可好,这畜生只追着自己二人不放,对其他人连看都不看一眼了,艾杰夫心中又是苦恼,又是疑惑。 马羽兄弟平时并非是这么不着调之人啊?怎会在这种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犯了浑呢? 艾杰夫不自觉地一阵出神,马羽好一阵急促地喊叫方才让他清醒过来: “艾兄?艾兄!你可有在听我讲话?你我将这畜生引到修士部精锐那人身边去,让他们自相残杀!你我方方可脱困!” “啊……!”艾杰夫先是下意识地应了两声,接着才反应过来,原来马羽兄弟屡屡用钩绳激怒四不像,打得是这种算盘。 也对,这四不像久经修士部的囚禁与虐待,对修士部的愤恨远超常人,若是让它见到修士部之人,定是会不顾一切地对修士部之人发起报复,届时它可不就顾不上这哥俩了? 万幸万幸,马羽兄弟依旧是那个靠谱之人,二人当即领着四不像调转方向,直奔着修士部那名精锐而去。 那人原本正杀得兴起呢,几乎无论是谁都被他一击毙命,干净利落、赏心悦目,想必黄金大人见了自己的英姿,定会多加留意? 正独自陶醉着,忽然听到滚滚脚步声朝自己而来,他当即回头一看,马羽、艾杰夫的身影一马当先地跃入眼帘。 好啊!自己还想找这两人好好战上一场呢,没想到这两人倒是自己送上门来,他随手抛开一具尸体,摩拳擦掌地准备迎上二人,可刚转过身,他却是呆滞在原地。 只见在二人身后,那头盛怒的畜生正嘶吼着步步逼近。 混蛋!只一瞬间,那人就明白了马羽、艾杰夫打的什么主意,脚步向前轻点,试图撤开。然而,四不像却是早已发现那人的身影,正如马羽所预料的,受尽了修士部折磨的四不像,见到修士部的精锐,心中的恨意无以复加。 它再也看不到身前的马羽和艾杰夫,一双血红的狮眼直勾勾地盯着那人,奔袭而去。 马羽二人向一侧闪开,见到那人连连咒骂着与四不像战作一团,这才气喘吁吁地停下脚步,心中后怕不已,就差一点,可就沦落成四不像的口中食粮。 “狗杂碎,待我摆脱这畜生的纠缠,定要将你二人碎尸万段。”修士部精锐骂声不断,但这人的武技着实是高强。 那令包括马羽和艾杰夫在内的一众参赛者,无计可施的四不像,他却能战个有来有回,至于那人的咒骂,马羽和艾杰夫却皆是充耳不闻,类似的狠话他们可听得多,也未见过有谁真能实现的。 马羽一边小心警惕着周围的参赛者们,防备着他们趁自己体力不支时发起偷袭;一边目光灼灼地盯着那人与四不像的战斗。 以马羽和虎牙交战的经验来看,修士部中这些被黄金大人利用黑火赋予了力量之人,可不止表面上那点拳脚功夫那么简单。 因此虽然双方看似有来有回,但四不像的落败,只是时间问题罢了,他可得好好看看那人究竟有何能耐,好早做准备。 然而,看着看着,两道从交战之地慌忙逃出的两道身影,却是让马羽当场怔愣住。 “马兄弟,我护你暂且调养一下生息?想必稍后必将会有一场大战。” 艾杰夫同样与修士部之人交过手,也知道他们的诡异之处,心中做出和马羽一样的判断,他用目光震慑四周蠢蠢欲动的参赛者们,对马羽轻声说道。 见马羽并无反应,艾杰夫满心疑惑地就要再问,可低头一看马羽表情古怪,便下意识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待看清那两道身影之后,他即是错愕,心中却又觉得理所当然: “竟然是他?” 今天这角斗场里,来者熟人可真不少啊! 第五十一章 角斗场内险象重重 小明王被囚禁于此的消息很快在义军之中传开,来者可不止是马羽。 而小明王对于义军而言,可是有着举足轻重的意义,在对抗元邦王朝的义军之中,他是义军主部领袖的继承人,是各路义军之首。他们一向将小明王看做是各路义军的精神领袖,又岂让他沦落到元邦王朝的手中。 因此不止是艾杰夫,其余义军亦是遣出手下得力干将,悄悄潜入上都,只怕各路义军都已是混入角斗场,正绞尽脑汁试图怎样解救他。 而在这次终极角斗大会中不幸逝去的人里,只怕有不少人,都是义军的精锐,这也是马羽、艾杰夫不想对参赛者下死手的原因之一。 只不过,他二人是万万没想到,在这角斗场中,居然还能看到熟人。 那从四不像与修士部精锐交战之地,仓皇逃离的两道身影,岂不正是在渝州城帮助过马羽二人的甘瑞,还有他的另一亲信护卫! 如今他二人也是乔装打扮,只是那副打扮的模样真说得上聊胜于无,全然没有马羽的易容术那般奇妙。 小明王在失踪以前就领导着义军主部,甘瑞昔日也是小明王的部下,如今又是义军的得力干将,会出现于此试图解救小明王,倒也不意外。 只是他们只区区二人,该如何行动呢? 甘瑞和他的手下都是沙场老兵,但也小有勇武,指挥战斗还算可以,但在终极角斗会这样的竞技场合恐怕是舒展不上什么用途。 看台上的樱宁也同一时间发现甘瑞的出现,当下也是眉头一皱,有些许忧虑。 甘瑞二人身上皆有带伤,相互掩护着迅速后撤,他没想到这场终极角斗大会居然会如此残酷。 当得知小明王的消息之后,立即下令让他从军中择了十余名忠心耿耿、身手不凡的兄弟,随自己北上潜入上都。接着他将大部分兄弟安排在角斗场的看台之上,以及都城之外,随时准备接应,自己则带着五个勇冠全军的弟兄们,混入角斗场中,试图救出小明王。 他本以为有这些兄弟们的护卫,即便是不能成功救出小明王,但自保也足够,却没想到,随着终极角斗大会的进行,这些兄弟们却是一个接一个地成了他人的刀下亡魂,只留下他和亲信护卫勉强保住性命。 莫非这一趟北上,不仅救不出小明王,自己还得搭上性命不可? 若能救出小明王,自己也算是舍生而取义,功名策上都少不了留上一笔自己的大名,可若是不能,死得岂不是太过冤枉? 甘瑞勉强地擦去嘴边的血迹,眼神中隐隐透出的绝望之情,可还没等他有何举措,却见亲信护卫瞳孔一缩,急声道: “当心!” 甘瑞心头猛地一缩,抬首望去,只见一块足有成年人般大小的硬壳残片,如同投石车投出的巨石一般,直直地朝着二人所在的位置砸了过来。 这要是被砸中,不死也得残! 他咬着牙试图躲开,可毕竟他刚从战场中心逃出来,脚下没了半点力气,竟是无能为力,只得眼睁睁地看着硬壳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 亲信护卫拼死想要护住甘瑞,可甘瑞却心知这已无济于事,他全身力气仿佛在此刻烟消云散,整个人瘫倒在地,有气无力地等待着死亡降临。 却突然间,一阵破风声由远及近,似乎一道轻风从自己身边掠过,紧接着,只听“嘭”一声震耳欲聋的脆响在耳边炸起,甘瑞惊得险些从地上跃起。 这是硬壳砸下了?为何自己却没感觉到任何痛楚呢? 他颤颤巍巍地睁开双眼,骤见一道巍峨的身影站在自己面前,那硬壳已然化作满天齑粉,阳光迎面洒下,看不清此人的面容,但这道身影就如同降世主一般。 来者何人?这人吃人的角斗场中,居然还有人会出手帮助他? 正恍惚间,却见身前的这道人影转过身来,面容很是陌生,自己从未见过,只是这勃然而出的气质,却总让他觉得熟悉。 “甘将军,渝州一别,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此人怎么会知道自己的名字?难道此前他们见过面吗? 看着甘瑞有些混沌不清的眼神,似乎还没回过神来,马羽挠了挠脸,又笑道: “甘将军不认得我了?在渝州甘将军刺杀小教皇之时,我也在场,左臂受伤时幸得甘将军收留,让樱宁姑娘为我救治,若非是甘将军相助,只怕是要落下病根。大恩大德,我没齿难忘。” 渝州?左臂受伤? 听闻此言,甘瑞瞳孔猛地一缩,再看此人,那熟悉的身影,果然与渝州时那人的身影渐渐重合。 “是你?”甘瑞不由得惊叫出声。 无论是渝州之时又或是现在,马羽都乔装易容,并非他原本的样貌,也难怪甘瑞认不出。 马羽这才笑着伸手将他拉起: “是我,昔日易容方便隐藏身份行事,如今亦是如此,还望甘将军勿怪。” “你救我一命,怎会怪你?”甘瑞早已被艾杰夫拉起身来,听闻马羽此言,也是苦笑着摇头。 若非是马羽及时赶到,一脚将那硬壳击碎,只怕自己如今已是一命呜呼,哪有底气去责怪马羽。 马羽笑着我们同一路人应相互守助,却见甘瑞脸色泛白,关切询问: “甘将军脸色不好,是否哪里受伤?”说罢,马羽从怀中掏出樱宁所调配的药粉,塞到甘瑞手中。 甘瑞闻言先是一怔,继而大惊: “樱宁也在此?此地凶险万分,踏错一步也是万劫不复,怎能让她来此?” 见甘瑞满脸担忧,马羽忙出声安抚: “甘将军勿忧,樱宁姑娘在看台之上以便随时接应于我们,并无暴露身份,无需担忧。” 甘瑞这才松了口气,接过马羽先前的话头: “说来惭愧,这角斗场内藏龙卧虎,而我勇力不足,确实受了些伤,不过有樱宁所调制的伤药在,料来应当不成大碍。”一边说着,他一边在亲信的帮助下,敷上伤药。 清凉的感觉从伤口处蔓延而开,甘瑞这才振作不少。 见他面色转好,马羽这才放心下来。 马羽先是看了看四不像和金甲骑士的大战,在金甲骑士的猛攻之下,四不像已是全面落入下风,落败只是时间问题。 再谨慎地看了周围蠢蠢欲动的参赛者们一眼,这才压低声音向甘瑞问道: “甘将军来此,也为救小明王而来?” 甘瑞闻言一惊,下意识就要否认,可突然又觉得,似乎也没什么好隐瞒,他身为义军大将,没有什么紧要事,又怎会冒险赶来上都? 眼前的马羽和艾杰夫似乎也是义军,双方的目的实则相同。且两人上一秒方才就自己一命,若是别有所图,大可不必于此。种种想法在脑海中转了一圈,甘瑞这才谨慎地点了点头: “二位莫非也是因小明王而来?” “正是!”应话的是艾杰夫,“小明王乃是义军领袖,又岂能沦落到帝国之手?我等定要将其救出,使之归回义军!” 马羽看向看台之上,又喃喃道: “只是来此之后我与艾兄时刻留心观察,却始终未见到小明王的身影,也不知究竟是不是黄金大人,为了引诱义军前来,而召开的终极角斗会。” 甘瑞闻言,面色肃然道: “我获得的消息要更多些,听闻自从小明王被俘之后,黄金大人屡屡以威逼利诱、以加入萨神教教义为其洗脑,希望使之能归顺于朝廷。” “然而小明王大人意志坚定,黄金大人始终未能让小明王就范,因而只得将其囚禁于修士院大牢之中,日常只有黄金大人能靠近大牢,就连手下都不行。” 这些消息还真是马羽、艾杰夫头一次听闻,二人皆是心中一松,但马羽仍是谨慎问道: “此消息是真是假?” “消息来源可靠,虽不能保证一定为真,但可能性很大。” “既然如此,就必须要混入到修士院的大牢之中,方能解救小明王?” “正是,只不过小明王身边守卫森严,恐怕想要靠近大牢,并非是易事。” 甘瑞顿了顿,想起什么,又道: “威逼利诱、教义洗脑都不起作用,听闻近些日子,黄金大人正准备用毒药来控制小明王,而樱宁在制毒解毒上有些天赋,有她在此,应当是能为小明王解毒,倒也是无巧不成书。” 马羽这才了然,不复再问。 确实,单单一个金甲骑士,马羽几人都不是对手,想要解救小明王,难度不亚于登天。 “事在人为!”一旁的艾杰夫目光坚定地说道: “若是因有困难而放弃,你我这一路岂不是白跑?” “小明王坚守意志,不为黄金大人所动,也是坚信有朝一日,义军定能救其于水火,若是你我此时放弃,岂不是让他这些日子以来的苦都白挨?” 艾杰夫此言在理,甘瑞和马羽也本就没有放弃救援的想法。 只是平日里,修士院的大牢除了黄金大人就不允许有其他人靠近,他们即便在这角斗场中生存成为最后的十分之一,入选修士部,也同样无法靠近大牢,该怎么救援,可得好好盘算盘算。 就在几人为该如何营救小明王而苦恼之际,突然听闻那四不像传来震天响的惨叫之声。 几人转头看去,却见那名金甲骑士,坐骑已经不知去向,正赤手空拳地与四不像近身肉搏。 金甲骑士双目漆黑一片,诡异地看不见一丝眼白,他脸上的黑纹就如同小蛇一般从颈部爬上头顶,在眼睛附近游动着,整个人的身子都释放出炙热的高温。 他一把竟将那四不像重重按下,又猛地腾空一跃,骑伏在四不像坐背上,四不像发出巨响声如同山崩一般,那家伙浑身都是抖动,大大小小的伤口血痕突起,前腿上仰猛踏在地,坚硬的地面都被砸出一个深坑。 四不像被金甲骑士深深卡住脖子,就如同真正的乌龟那般,任凭它怎样努力,也无法将金甲骑士翻摔在地。 看着拼命挣扎的四不像,金甲骑士猛地吐了口水: “呸!该死的畜生!还不乖乖就范。” 要不是这畜生的王八壳实在是坚硬得很,自己连击出近百拳在其身上,方才勉强卸下一块,再加上又有些鼠辈正对自己虎视眈眈,他今天非得把这畜生宰了不可! 这个想法刚从脑海中消失,他心有所感,冷笑着喃喃一声: “说鼠辈,鼠辈果真就到来。” 接着,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之中,他向左横跨出几步,积攒许久的长枪猛然挥向一旁的空气。 打空气?这人莫非是以征服异兽为坐骑而战斗伤到脑子了?众人不解,还以为这位金甲骑士疯了。 可马羽见他诡异的举动,却是眉头微微一皱,盯着那人挥拳的方向看了几眼,接着震惊道: “不对!那里……有个人!” 话音刚落,仿佛是在证实马羽所言是真的一般。 那人长枪刺向的空气之中,突然凭空吐出一口鲜血,接着隐藏在空气中的偷袭者,身形缓缓浮现。 他目眦欲裂,七孔流血,手中拿着一把匕首,还呈现出攻击的姿态,但胸口已被其他参赛者给一拳轰得前胸贴着后背,生机逐渐涣散,倒地气绝。 见此惨状,马羽仍是不由地在心中感叹,一个终极角斗大会,竟会炸出这么多能人异士?那偷袭者隐藏身形的武技可真是独步于天下,马羽虽也能隐藏于阴影之中,但那只是借助阴影的一点障眼法。 若是在阳光直射之下,可就原形毕露。 而那偷袭者,却连在太阳底下都能藏匿身形,若非马羽的终末曈感应,只怕也是发现不了。 这偷袭者倒也真是鸡贼,从头到尾都没见他显出真身,一直藏匿着,想必就是要等金甲骑士露出破绽,从而一击毙命,取代修士部精锐的位置。 只可惜,这偷袭者太过低估来自独夫骑士团的金甲骑士,而且他似乎只会藏匿身形这一招,若是还有些别的底牌,金甲骑士恐怕还真会阴沟里翻船。 随手解决掉偷袭之人,金甲骑士连看都没看地上的尸体一眼,只是遥指向马羽: “下一个,就是你!” 说着便径直朝马羽昂首阔步走了过来。 面对此人的威势,艾杰夫、甘瑞、亲信护卫皆是寒毛直立,心跳加速。此人的自登场以来,对所有对手皆是一击必杀从不拖泥带水,这等强横的实力与自己等人真是云泥之别。 该如何战胜这么一个怪物呢? 马羽却是面沉如水,他怔怔地看着金甲骑士座下的四不像,还有他一身的金甲长枪,挥动的力量,马羽心中做出了决定。 他凑到几人耳边,轻声叮嘱道: “待会儿我会寻机在角斗场中生乱,扰乱敌军,你等立即抓准时机,带上樱宁姑娘,趁乱出逃,去寻上都城外的义军弟兄们汇合。” “那你呢?”艾杰夫不解问道。 马羽却是目光坚定道:“我会杀入修士院大牢,救出小明王,再前往城外与你等汇合!” “你这是在找死!”甘瑞大惊失色,他们四人加上场中埋伏的义军兄弟们,一同合力,都没什么把握能杀进大牢,只凭马羽一人,那更是毫无可能。 然而艾杰夫多少知道些马羽身上的底牌,也知道黑火种子之威,当即沉默了片刻,按住焦躁的甘瑞,沉声对马羽说道: “既然如此,我等就不拖你后腿,你若能救出小明王,你就将会是所有义军的恩人,但若是小明王并不在此,消息是假的话,你也定要保全自己的性命!” 甘瑞大急,还想再劝马羽不要犯傻,可看着二人皆是笃定的表情,他的话却变成了: “我遣埋伏于看台上的义军随你前去,也算是有个照应,你万不可拒绝,否则我也当随你同往!” 马羽倒也没有拒绝这个建议,点点头: “那便全拜托甘将军!”话毕,他转过身,看着满脸残忍笑意,大步流星走来的金甲骑士,深深地吸了口气。 接着在看客们、参赛者们、天子百官惊愕的目光中,他伸出手掌,朝着精锐做了个挑衅的动作: “我既然能杀得了一个,就能杀得了第二个,就凭你也妄图想要取我性命,真是可笑!” 第五十二章 气聚于神万物为我 马羽的声音不大,可话语传到金甲骑士的耳中却是如雷贯耳,金甲骑士瞳孔微缩,原本嚣张的表情瞬间就僵在脸上,前冲的脚步也是钉在原地,挪不开步子。 看台上,黄金大人也因马羽此话而微微眯起双眸,沉思不已。 ……什么叫做“能杀得了一个,就能杀得了第二个”?这小子之前还杀过谁?莫非左护法虎牙,是死在这小子手中?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这小子先前击杀巨狼、贵家子弟的全过程,他在看台上亲眼目睹。 需要承认的是,这小子实力确实不错,在这群参赛者之中,都是足以排得上号,不然他也不可能会因这小子而被激起战斗的兴趣。可若是这小子的实力,足以击杀左护法虎牙?那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这……他所言,是真是假?”身后的甘瑞同样是不可置信的问道。 艾杰夫当然知道其中因由,只是眼下也不好细说随意几句搪塞过去,他搀扶着甘瑞,二人退至一旁,这两人定是展开一场惊天动地的恶战,还是不要靠近为好免得被殃及池鱼。 金甲骑士势利的眼神越发凌冽,皮笑肉不笑的模样简直让人一看就遍体生寒: “黄口小儿也敢信口开河?待会我定会第一时间,就那你那张嘴给撕碎!” 话毕,他脚下猛地一蹬,整个人带着道道残影,只不过是眨眼之间就已袭至马羽身前。 马羽似乎还未反应过来,金甲骑士顿时心中嗤笑,就这等水平,也好意思信口开河? 他单手成爪,真如他所说的那般,当即一爪就直接撕向马羽的下颌,若是被这一击集中,马羽轻则是下巴脱臼,重则,整个下颌被他撕碎都不为过,他的这一击已然快得看不清手臂,然而当他一爪挥出,竟是落了空。 眼前的马羽早已是消失不见。 金甲骑士也丝毫不慌,沉下心感受马羽的气息。 在上面!只片刻间就发现了马羽的位置,又是一计鞭腿斜上踢出,于此同时,马羽也正从半空中飞起一脚落下,和此人的鞭腿碰个正着,只听“嘭”的一声,马羽的身形高飞而起。 好机会,金甲骑士心中一喜,飞在空中的马羽显然是没有调整身形的办法,正是攻击的好时机。 他立即沿着马羽飞退的路线追去,判断了一下位置,便迅速杀至马羽的落点前。他砰砰几拳迎着马羽的身形袭出,明明尚且未曾击中,但势大力沉的拳头却炸出阵阵音浪,剐得耳膜如同撕裂了一般。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他的这几拳,却仍是未能击中马羽,只见马羽将钩绳射入地板之中,待金甲骑士的拳风袭来,他立即收紧绳索,将他的整个身形加速拉到地面。 原本用来登高踏远的钩绳,没想到倒过来使用,亦能起到奇效。 “好个滑溜的小子!”金甲骑士恨得牙痒痒,他的力气本就天生要大于常人,又有黄金大人手握一柄权杖暗中的诡异之力加持,拳头挥出更是势大力沉。 却也因此,他时常难以掌握这般蛮横之力,再加上一身金甲,虽防御完备,整个人看上去却显得有些笨拙。 恰如此时,他拳头挥出,一时半会儿却难以收力,身子如同僵在原地一般。 马羽瞬间抓住机会,利用下落的余势转化为前冲的动力,直接切身杀到金甲骑士的身前。 一套拳法扎扎实实地打出,金甲骑士有没有受伤尚不可知,但马羽的两拳却震得双臂发麻,提不上力来。 好家伙,这一身金甲可真是做不得假,简直是比先前那匹巨狼还要坚韧,马羽的每一拳都难有半点建树。 马羽无奈,见此人已是缓缓收势,接着双臂一张就朝自己抱来。 先前就有参赛者活活被他这般勒死,五脏夹杂着鲜血从口鼻中挤出,死状颇为凄惨,马羽可不想以身试险,立即一个后空翻,灵巧地退出此人的攻击范围。 拳脚难以伤到这人,马羽别无他法,这下也顾不上身份的暴露。他右手隐蔽地勾动神翼镖的机关,片片翼镖在他后撤之时,却是急速射出,电光火石间,从各个死角攻向此人金甲间的每一道缝隙。 此人冲势不减,只双臂抱胸稍作防御,锋锐的翼镖迅速从他身上划过,却没想到刚一接触此人的肌肤,就直接被弹开来。 “狗日的!”马羽见状,忍不住破口大骂一句。 以前所向披靡的神翼镖,居然只能在金甲骑士的身上,留下丝毫不起眼的伤疤?连血都没流? 此人的肌肤到底坚韧到何种地步?只怕是比起那四不像的龟壳,都要不遑多让? 昔日黑崖山上的左护法虎牙,是马羽目前所遇最强的敌人,眼前此人虽也强悍,但比起虎牙,仍是稍显不足。 二者的实力之强并不相同,虎牙强在一手虚实相就,一把宽刃重刀配上伸缩剑,简直是神鬼莫测令人防不胜防。 而这位金甲骑士则强在蛮横的力道和这一身坚韧的肌肤,再加上一身金甲,简直毫无破绽。 若说虎牙是无坚不摧、所向披靡的矛,那眼前这人就是牢不可破的盾,而且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眼前这人实力虽不如虎牙,但棘手的程度却是半点不差。 马羽大手一挥,将散落的翎翼收回,翎翼再度合成翼剑。 见此人如同野牛一般奔袭而来,马羽急忙侧身闪开,手中剑锋偏转,从臂甲与胸甲间的缝隙一错而过,鲜血迸出,滴落在地,此人的肩膊被破开一道不过寸许长的小伤口。 马羽终于是能借着金甲骑士自己的冲势,险之又险地对他造成伤害,他顿感心中安定不少,可下一秒却又无奈苦笑。 曾几何时,他竟到了连给敌人造成一道微不足道的伤口,都得开心一下的地步了? “他能取胜否?”角斗场角落,等待着马羽破墙时机的甘瑞几人,看着马羽陷入到巨大劣势之中,不由得有些担忧地问道。 艾杰夫见马羽面对金甲骑士苦攻而无果,一颗心也是提到嗓子眼,犹豫着是否应当上前助阵,可转念回想起黑崖山上,黑火种子那几乎毁天灭地般的威能,强如虎牙也只有被瞬间秒杀的份。 艾杰夫自知,自己上前怕是只会给马羽添麻烦从而徒拖他的后腿,便只沉声道: “稍安勿躁,且待结果。” 角斗场中,除了零星几处尚有试图浑水摸鱼的参赛者兴起战端,其余人都不约而同地停手,盯着马羽和金甲骑士的战斗,若是两败俱伤,说不准有人能够渔翁得利。 看台上众人的目光也都集中在了马羽和金甲骑士的身上,看看二人间究竟是谁更甚一筹,只是不知为何黄金大人那边的独夫骑士团频频有所异动,扰得人无法专心看角斗。 金甲骑士冷笑着擦去肩上的一丝血迹:“费劲浑身解数,就只为了这么一道伤口?” 话虽如此,但他心中仍是不免有些遗憾,终究是天赋有限,还是未能到毫发无伤的地步。 听说独夫骑士团的精锐浑身横练筋骨,那才是真正的刀枪不入、坚不可摧,再配上座下一匹四不象异兽,在战场上那叫一个人挡杀人、佛挡杀佛,鼎鼎大名足令北地之敌闻风而逃,若是自己能有那般能耐,又何尝还需担忧左护法之位能否落到自己头上呢? 对于此人的嘲弄,马羽充耳不闻,也懒得逞口舌之利,他沉心静气,浑身每一寸肌肉逐渐紧绷,眼神也渐渐变得犀利。 此前的他为了防止暴露身份,始终不敢用出自己的全力,只是眼下若再不拼尽全力的话,别说救出小明王了,能否活着走出角斗场都是个问题,马羽终于终于是决定不再有所保留,全力以赴。 他双眼直勾勾地盯着此人,想当初左护法虎牙都死在我手中,又怎能栽在你这么区区一个说不上名号之人的手中?他心中顿时兴起一股豪气,整个人的气质变得锐利如剑,与先前截然不同。 与之对敌的金甲骑士敏锐地察觉到这一点,冷笑渐渐有所收敛,心中竟莫名地生出一种忌惮的情绪来,没道理啊,这小子哪来的自信?莫非还有底牌? 可仔细一想,就算是马羽真有底牌,但他们之间终是有着实力的差距,料来应当是不足为惧,此人强压下心中的忌惮,冷哼一声,故技重施地迈开脚步径直朝着马羽狂奔袭来。 马羽不闪不避、气沉丹田,双脚一前一后扎稳马步。 待此人声势浩大地袭至身前,他顿时目光一凛,右手手臂不过微微抖动,就已是数十剑挥出,冷冽的剑光组成密集地剑网,劈头盖脸地袭来。 此人却仍是像之前那般,脚下速度丝毫不减,双臂交叉遮住脸、胸,蒙头撞来。 马羽沉哼一声,耳边再度响起文刚师傅昔日所言: “只要气聚于神,万物为我所用!” 手中的翼剑陡然又再加快了几分,挥舞着翼剑的右臂仿佛消失在空气中,唯有刺耳的破风声,却不见半点残影。 剑网这下化作铺天盖地的剑雨,密不透风地击打在金甲骑士甲胄间的缝隙上,发出的密集敲击声连成一片,听得众人只觉得好一阵牙酸。 接着,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金甲骑士原本一往无前的冲击之势,居然在剑雨的击打之下,渐渐变得如同置身泥沼之中一般缓慢,直至最后完全停下脚步,只剩下蒙头挨打的份。 马羽这一阵连消带打,不仅巧妙地利用剑雨化解此人蛮横的前冲势头,更是在其的甲胄间露出的皮肤上留下一道道密集的伤痕。 这些剑痕轻者也有三寸长,重者深可见骨,可就不再像肩上的伤痕那般微不足道。 只见此人的手臂上一片血淋淋,连一块完好的肌肤都难寻,鲜血止不住地滴落在地,剧烈地疼痛让他双目通红、面目扭曲,双臂止不住地颤抖。 他没想到这小子居然武艺如此高超,前后简直是判若两人! 这番迅猛的剑锋,打得他措手不及,要知道,现在与那四不像异兽相斗之时,他都未曾受伤,没想到竟是在马羽手上吃了大亏。 想到看台上黄金大人、天子百官、帝都百姓都将自己这番窘境看在眼里,他只觉心中一阵火烧般的羞恼,几乎要让他失去理智。 “狗杂碎!你敢伤我!我要把你骨头全都捏碎,丢去喂狗!” 此人仰天一声怒吼,本就虬结得夸张的肌肉上更是青筋暴起,整个人简直就像头凶手一般。 伴随着怒吼声,此人势大力沉地一拳对着马羽的脸庞就砸了过来,剧烈的破空声让马羽双耳一阵刺痛。 这一拳,连那四不像异兽都吃不消,马羽自然不会傻傻硬接,他脑袋后仰,身子随着此人的拳头向后倾倒,躲开这拳。 眼看着马羽的身子就要直挺挺地向后倒地,却不知为何,竟然以一个诡异的角度直接悬停在半空。 此人的拳风从马羽的脸颊两侧掠过,拳头和马羽的面门不过差之毫厘,可任凭他怎么奋力,却始终难以弥补这毫厘的差距。 这是怎么回事?常人怎么可能做得出如此违反常识的动作来?马羽欲倒而不倒的模样,引得场中、看台上皆是阵阵惊呼。 金甲骑士也因马羽这番姿态而惊诧不已,他瞳孔一缩,目光微微下移。 这才发现,原来马羽不知何时射出左臂的钩绳,钩绳从此人的腰侧穿过,射入他身后的地面里,通过绷紧的绳索,这才让马羽能固定住自己的身形而不倾倒。 “花里胡哨!”此人又是一声愤恨地怒吼,与马羽相比起来,他只觉得自己就是一个被耍得团团转傻子。 他猛一把拉住马羽钩绳的绳索,腰腹发力猛然转动上身,直接将马羽给拽着迎面飞来,接着他左手仍紧抓着绳索不放,右手握拳顺势一计重拳出击,誓要让马羽好看。 马羽依旧不与此人硬拼,借着他的力道,脚尖一点腾空而起。 然后他轻飘飘地一脚踩在此人脑袋大的拳头上,猛地翻个跟头,头在下而脚在上,凌空与此人上下相对。 马羽毫不犹豫挥出手中钩绳,钩绳瞬间如同活过来一般,长蛇似的在金甲骑士身上游走着,在众目睽睽之下,金甲骑士身上的金甲,竟是被灵活的钩绳一点点从身上卸下。 而马羽也抓准时机,翼剑直出,从金甲骑士裸露出的背脊上砍下,伤口虽狭长,从后颈一直沿着脊梁延伸至后腰,但伤势却不重,仅仅只是皮外伤罢了。 马羽攻击他脊梁使之丧失行动能力的打算落空,也是忍不住一阵摇头。 这家伙也不愧为独夫骑士团的金甲骑士,可真是难缠,居然连后背的肌肤都锻炼得如此坚韧。 此人吃痛,强忍着痛楚再度抓紧马羽的钩绳,咬牙连转几圈后,直接将其远远甩飞。 马羽本打算继续加大攻势,以最快的速度将此人解决,但奈何是身不由己,被此人连着甩了好几圈,直转得他头晕眼花,才被狠狠甩出。 好在马羽跟随文刚习武久矣,即便是脑子被甩得混混沌沌,身子也依旧本能地做出反应,双腿大张,安稳落地。 后心处突有寒芒来袭,是有别的参赛者见马羽脑子尚不灵光,试图发起偷袭,可马羽却仿佛背后长了眼睛似的,直接翼剑后挺,千钧一发之际挡住偷袭者的攻击。 接着一脚为轴,全身猛转一圈,顺势朝着身后一剑劈下,血雾升腾,惨叫声响起,偷袭者直接倒地毙命。 马羽看都没看他一眼,连连晃动脑袋,让自己从混沌的状态中恢复过来,刚刚才觉得不再天旋地转,突然有发觉眼前一暗,抬头望去,金甲骑士那如山般的庞大身躯已是凌空砸了下来。 马羽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双眼死死盯着此人倾覆而来的身影,眼神中也冒出些许疯狂。 他先是整个身子猛然下蹲,待蓄足力气之后,整个身子如离弦之箭一般,直接迎着金甲骑士飞袭而去。 见他竟一改先前那般避其锋芒的战略,选择与金甲骑士硬碰硬,看客们皆是讶然,惊呼声连连。 金甲骑士更是大喜,他双手握拳伸至脑后,面目狰狞地一声怒吼: “受死!” 接着便以盘古开天之势,如落雷般朝着马羽直劈而下。 而马羽一剑指天,身形就如同一支穿云箭,带着尖锐的破空声,自下而上直刺此人。 就在双方身形即将交错的一瞬,众人却突见马羽的身形一抖,然后就如同云烟一般散开,从金甲骑士的身边绕过,而又在他的身后重现。 金甲骑士的身形猛地一僵,双方各自落地,相互背对着,一时间各自无言,场中一下子就安静下来。 想象中激烈的对攻没有出现,看客们的一颗心仿佛被吊起,不上不下很是难受,也不知这二人究竟孰胜孰负。 “噗!”却突然,一道细微的声音响起。 众人下意识循声望去,惊见金甲骑士身上猛然炸起一团血雾,接着,在众人骇然的目光中,此人的身上就如同爆竹一般止不住地噼啪作响。 每一声响起,都能看到其身上出现一道不深也不浅、却血流不止的伤口来,他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带伤,整个人呆立在原地,任凭伤口血流成河,也没有半点反应,仿佛已经死去。 再看马羽,发现他却是口鼻流血,咳嗽声如同风箱抽动,不断咳出鲜血,只看外表,二人却是打了个平手,谁也奈何不了谁。 众人浮想联翩,猜测着最终胜者,却见马羽一边擦拭着口鼻止不住的血液,一边缓缓转过身,表情越发凝重。 他知道,即便自己用出文刚所传授的凌冽剑意,也难以战胜此人,先前那一番交手,是自己败了! 只不过,若是想要击杀自己,恐怕光凭这番武技,还远不足也,还是快些动用黄金大人赋予你的诡异之力! 果然,如同印证了马羽的猜想一般,角斗场中的每一个人,忽然觉得一股炙热的气息扑面而来。 第五十三章 针尖麦芒阴阳黑火 那扑面而来的热浪,仿佛一瞬间就能将体内所有水分蒸发,人人都有种将要自燃般的错觉,虽现在已是夕阳西下,晚风习习之时,为何会突然有此热浪来袭呢? 反应慢的人不明就里,而眼尖的人却早已指着场中的那名金甲骑士,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马羽同样目光冰冷地看着此人。 只见他原本遮掩半张脸的面甲已掉落,露出脸上的黑纹在渐渐放大,逐渐蔓延至全身至关节,直至整个人都被黑纹所覆盖。 一双眼睛变得很是呆滞,已是难见一丝情感,有的只是最本能的杀戮欲望,丝丝黑烟从他身上的无数伤口处冒出,各种伤势不一的伤口可见的迅速愈合。 随着黑纹覆盖全身,此人的气势也在节节拔高,更甚于往昔,热浪一阵又一阵扑面袭来,短短几个呼吸之间,马羽就已是汗流浃背,从鼻腔一直到身体内部,都干燥地如同沙漠,一阵火烧火燎的感觉。 “吼吼吼……”此人口中咕哝着什么,可细听之下却都是些毫无意义的音节。 一张嘴巴,嘴角直咧到耳根,看起来颇为诡异,嘴边的口水肆意横流,滴落在地,原本好好的一个人,此时看上去却像只毫无情感的野兽,只为杀戮而活。 马羽眉头紧皱,不由得想起黑崖山那晚。 之前在黑崖山上时,虎牙的黑纹就曾汲取他人的力量,激发诡异的力量用以增强自身,可当时虎牙汲取其他六人的力量于一身,却也依旧是保留着常人的情绪,尚能开口说话,也没见变成这人此其野兽般的模样啊? 莫非是因为虎牙实力本就强悍的缘故,他能够很好地压制住黑纹所带来的负面影响,一举一动尚能随自己的意愿行动? 而眼前的此人想必是实力不济,压抑不住黑纹的侵袭,才会沦落到如此下场?没想到黄金大人赋予他人的诡异之力,竟还有这般副效果,马羽想到这些,心中顿时安定不少。 他当初虽不是虎牙的对手,但想来应该也是足以用自身的实力来应对,马羽心中自信不少,但仍是谨慎地转头,对着艾杰夫等人沉声叮嘱一句: “退!我们离开这里,离得越远越好!此人已神智全无,只知杀戮,若是不走,恐会被其波及!” 艾杰夫心领神会,也不拖沓,果断拉着尚在发愣的甘瑞,迅速撤开。 马羽他们刚转身,还没迈出几步,便听到那金甲骑士仰天一声长啸,尖锐的叫声,听上去丝毫不像是人类所能发出的声音,反倒是像林间的野兽。 马羽目光一凝,转头望去,却惊骇发现,身前哪还有此人的身影? 他顿时心生寒意,来不及任何就立即后撤,试图先退出此人的攻击范围,可还未等到马羽脚下有任何动作,突然就听到身体一侧传来尖锐的破风声。 马羽的眼角余光骤然见到,那人的身影正飞速袭来,速度之快,上一秒分明还能看到他远在天边,下一秒却已是近在眼前。 此人一记毫不拖泥带水、花里胡哨地鞭腿抽出,马羽压根就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直接被踢得倒飞而出。 这一记鞭腿正中马羽右侧肋间,踢得他五脏六腑都移位似的,鲜血止不住从嘴角溢出。 他费力挣扎着站起身来,伸手一摸,钻心的疼让他连连倒吸凉气,若是所料不差只怕是肋骨都被此人给踢断,马羽心里一阵骇然,他根本就看不清此人的动作,反击更是无从谈起。 诡异之力不仅让此人本就强悍的力道更加无可阻挡,就连他本不擅长的灵活速度,都弥补了去,而且此人的肌肤坚韧程度也得到极大的提升,方才那一脚,真是让马羽有种被铁棍狠狠抽中的错觉。 这下金甲骑士除了没有常人的情感、理智之外,已是全身上下没有丝毫破绽,足称之为“无懈可击!” 这下子该如何是好?马羽抹去嘴角的血迹,不由得苦笑一声,心中有些茫然无措,他本以为此人实力远不如虎牙,即便有诡异之力的加持,想必也不会夸张到哪,若是自己谨慎应对,应当是能够对付的,可此人仅仅只用一脚,就让马羽知道,他这个想法究竟是有多天真。这等横扫一切的蛮横实力,根本就远非常人之力能够匹敌! 非得动用黑火种子不可?可马羽身在角斗场,那从止止道人手上借来黑火种子? 他心里一阵子犹豫,捂着肋间抬头看向看台上那道帘子之后,有种直觉黄金大人正一直紧紧盯着他。 黄金大人也确实如此,他两眼直勾勾地盯着马羽的身影,脸上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全身稳坐在宽大的金椅之中,单看姿态的话,似乎是对场中的一切并不在意。 可数知他性格的右护法虎印却深知,场下的那小子,已然被黄金大人给盯上,就像毒蛇紧盯着猎物不放,只待最佳时机,再给予猎物致命一击。 “来,你一直穷途末路之时,看你还能有什么能耐?”黄金大人嘴唇微动,无声地说出这么一句话。 马羽自然是不可能听见,他只听到又一声尖锐的破风声袭来,转头一看,那金甲骑士已掠至身前。 他全然没有理会马羽是何心情,也不理会马羽是何等防守作态,被黑纹夺走意识的他,已然化身做一味只知杀戮的野兽,不管是谁在他面前,都是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此人抡起拳头,脑袋大的拳头顿时如同流星雨般落下,声势惊人。 混账,真当我是泥捏的不成?马羽心中愠怒,当即挥出翼剑,同样是快如闪电般,短短一瞬间便已是上百剑刺出。 刺、劈、砍、挑……马羽使尽了浑身解数,然而挥出的每一剑,竟都如同打在坚实的城墙之上,不仅未能伤到此人分毫,右臂更是被反震得一阵麻木,感觉不到右臂的存在。 “吼!”此人那双唯有无边杀气的冰冷眸子盯着马羽,似乎没预料到马羽还敢还手,顿时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怒吼。 他猛然挥出势大力沉的一拳,将马羽手中的翼剑震开,马羽身形顿时一个趔趄,险些是被直接仰面掀翻。 他下意识张开双臂,平衡住自己的身子,却也因此而中门大开,满是破绽,马羽的心顿时一沉,心中连呼不好。 果然下一秒便见到此人一脚踹出,正中马羽的胸膛。 马羽口中无法抑制地吐出一团血雾,整个人再也无法保持平衡,直接仰面瘫倒,飞出数丈远。 此人得势不饶人,脚下蓄力,庞大的身躯霎时间腾空而起,他完全舒展开四肢,如山一般的身形,便在众目睽睽、此起彼伏的惊呼声之下,丝毫不差地砸到马羽身上,炸起漫天的沙尘。 “轰隆!”沉闷而又震耳欲聋的砸击声迅速席卷开来,众人心头都在直打颤。 片刻之后,不明就里的他们还以为看了一场精彩的决斗,掌声稀稀拉拉地响起。 “这…这…!”稍远处的艾杰夫、甘瑞等人同样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嘴皮子一张一合,却是半天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而看台上的樱宁脸色更是瞬间变得煞白,心中仿佛被挖空一块似的,为马羽紧张到无法呼吸。 如此蛮横的攻击,只怕是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阻挡下来,任何人若是被这一招击中,只怕是早就被那人给碾碎成了一滩肉泥,死无全尸。 那马羽会是个什么下场,他们仍心怀希望,却不敢再往下想。 “锵!”一声脆响,艾杰夫双目赤红地拔刀而出,咬着牙正要往那边赶去。 甘瑞知道他的打算,可不就是要为他的兄弟报仇吗?他眼疾手快地连忙伸手拽住艾杰夫,苦苦哀劝:“冷静冷静!万万不可!” “放手!”艾杰夫眼角带泪,一声怒喝:“马羽兄弟本不用蹚这趟浑水,是为助我们义军一臂之力,方才出现,我岂能眼睁睁地看着他遭遇不测!” 甘瑞仍是劝道:“你非是那人的对手,过去不过是徒送一命,没有任何作用!况且,你兄弟定也不愿见你轻生犯险的!” 听到这话,艾杰夫方才满面颓然地丢下手中大刀,正如甘瑞所言,若马羽兄弟都不是那人对手的话,自己贸然上前,跟送命有什么区别? 甘瑞松了口气,他伸手拍拍艾杰夫的肩膀,想要轻声安慰几句,可话还没说出口,却骤见场中异变突生。 他顿时满脸惊诧,指着场中急促道:“看!” 颓然中的艾杰夫迷茫的循声望去,当场也是直接呆住。 看台上,虎印自从被黄金大人一番敲打之后,始终半躬着身子,毕恭毕敬地护卫在其身旁,直到见到马羽被金甲骑士的凌空一击正面砸中,他方才直起身子,挑目望向金甲骑士身下,全然不见马羽的身影,唯有些血迹,不断地从金甲骑士身下流出。 “死……死了?”虎印有些不敢置信地脱口而出。 他真没想到场下那个有很大嫌疑是杀死自己哥哥、夺走黄金大人势在必得的黑火之人,居然就这么轻易地死掉了? 怎么回事?他不应该是很有本事吗?难道说这小子只不过是用了相同的武器而已,真正杀死虎牙、夺走黑火种子的,另有其人? 虎印偷眼看向主座上的黄金大人,却见他微微皱眉,一向古波不惊的脸上,竟也是看着金甲骑士身下浓重的血色心中很是困惑。 而坐在黄金大人下位的焦玉此时再也掩饰不住自己的神情,他面色苍白,双目含泪圆睁,嘴皮子止不住地微微抖动着。 从小到大与马羽相伴的那些时光,如同走马观花般从脑袋里划过,让他心里像是撕裂一般痛得难以自抑。 若非是如今众人的注意力都已集中在角斗场中,他此时这番神情,定是会引发他人的怀疑。 可就在黄金大人百思不得其解之时,他手中的权杖,却是突然微不可觉地颤动一下。 黄金大人瞬间目光一凛,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他下意识扭头看向手中的权杖,却见在权杖顶端的拳头大的宝石中,那冒着光芒的淡淡黑烟在活跃地跳动着。 这是怎么一回事?平时除了黄金大人自己动用黑火之力来给信徒洗脑,使之黑化,听命于自己外,从未曾见过手中权杖会如此躁动的。 今儿个是怎么了?黄金大人百思不得其解,眼角余光无意间瞥见场中的异象,他转目望去,仔细观察一阵,心中的困惑顿时有了猜想。 只见他双眼直勾勾地盯着金甲骑士身下不放,眼中泛起一抹贪婪的猩红。 而越来越多的人也注意到场中的异象,原本就稀稀拉拉的欢呼声、鼓掌声一点点止息。 起先因金甲骑士调动诡异之力,角斗场中本就是炙热难耐,而今不知为何,一股远胜于先前的热浪,从场中席卷开来,直热得人头昏眼花,不少人当场就热昏了过去。 “噗!”与此同时,看台上一名看客的粗布麻衣上,突然间绕起一团火焰,惹得周围的人连连尖叫。 一顿手忙脚乱的忙活之后,方才将那团火焰灭掉,而这却并非是个例,一时间看台上到处都是此起彼伏的惨叫惊呼声。 哪来的热浪,竟会让衣物无火而自燃? 众人不约而同地往场中看去,这下惊讶地发现,在傍晚昏暗的角斗场中,那名金甲骑士压制的地方,竟是令人瞩目地冒出一道黑色的微光来。 角斗场中所有人这才意识到一个之前一直被忽视的问题,那名金甲骑士,维持着那一个攻击的姿势,似乎已经很久了。 而就在众人疑惑之际,突然间,那道微光光芒开始大盛,电光火石之间,无数道强光如同箭矢一般冲天而起。 那道威能强大的强光从何而来?众人只觉得自己就像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却听到“嗷”的一声尖叫,紧接着在众人震骇的目光中,金甲骑士那庞大的身躯像是见了鬼一般跳开至一旁。 一道瘦弱了不少的身影从被金甲骑士压制的地方挣扎着站起身来,在他的手掌指向,一颗布满窟窿的黑色球体,正悬空滴溜溜地转个不停,众人这才发觉,无论是那灼热的高温,亦或是现在的强光,皆是出自此黑色球体之中。 从地上挣扎爬起之人,正是马羽。 看到马羽爬起的身影,虽一身是伤,浑身浴血,但看起来来应是性命无虞。 一侧的甘瑞、艾杰夫,还有看台上的樱宁先是满脸不敢置信,继而原本惨白的脸色终于有了些红润,心中转悲为喜。 在黄金大人身旁的焦玉同样是心中暗喜,他偷眼看了看台上其他人一眼,见无人注意自己,便很好地将表情隐藏起来,一如最开始那般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面色淡定如常,仿佛场下所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一般。 此时的马羽虽然并无性命之忧,但状态也并不好。 金甲骑士的这一招,马羽可是实打实地挨个正着,没有一点闪避的空间,那金甲骑士庞大的身躯朝自己落下时,马羽全身都在嘎嘣作响,也不知伤及几处,那种被压制得毫无反抗之力的感觉,实在是让人备受煎熬。 肌肤上被激起的碎石所伤,留下数不清的伤口,整个人浑身都是血淋淋的,样貌着实是狼狈而又可怖,那不同程度的重力,击得他几乎就要到底昏厥,鲜血不断地从嘴角溢出。 可他不敢昏厥,除了身后的樱宁,艾杰夫他们,目光所及之处,几乎尽是他的敌人。 他一咬舌尖,让自己保持着清醒,在漆黑一片的晃然间,不知怎的?黑火种子突然出现眼前,他顺手便催动着手中的黑火种子,一道道黑火从球体窟窿孔洞中涌出,直扑金甲骑士而去。 金甲骑士本来只有着暴戾杀意的眼神中,竟露出一抹本能的畏惧,他毫不犹豫地向后翻滚,千钧一发之际堪堪躲开黑火的侵袭,在众人的目光中,露出其下浑身浴血的马羽。 即便是金甲骑士的动作已经足够快,然而仍是不免沾染到些许黑火,他身上的黑纹,也在接触到强光的一瞬间,就如同烈日下的积雪,顷刻间就消融得无影无踪。 黑纹被抹去些许,金甲骑士的神智反倒是清醒了不少,感受着马羽身上危险的气息,他果断后撤,试图逃离马羽身边。 马羽哪肯轻易放过他,催动着黑火铺天盖地朝他席卷而去,就在即将烧到金甲骑士之时,却不知从何而来了另一道黑火,与马羽驱使的黑火正面碰撞,解下金甲骑士的燃眉之急。 马羽顺着火焰来袭的方向望去,一抬头,却看到看台上帘子之后,黄金大人手持权杖,缓缓从金椅上站起,目光盯着马羽冷笑道: “小子,你好大的胆子!敢杀我萨神教左护法虎牙,夺去帝国之黑火种子!” “天神在上,赐我力量,定要将此异教徒,打入无限地狱!” 说罢,也不等马羽有任何反应的时间,他猛地将手中的权杖高举对准马羽,。 黝黑的火线、伴随着恐怖的高温,直直袭向场中的马羽。 黄金大人手上也有黑火种子?众人也很意外,只是目光不着痕迹地注视过去,黄金大人手中权杖顶端的宝石冒出黑火,发出万丈光芒。 你有黑火种子,我也有,那便看看到底是孰强孰弱! 第五十四章 火中生乱见机而行 马羽毫不服输的挑衅目光,黄金大人看在眼里却觉得气极反笑,马羽如今这副浑身浴血、眼神却仍带着杀气的模样,像极犹斗的困兽。 黄金大人却只觉得可笑,他慢条斯理地从座椅上站起身,气势也随之一节节拔高。 然后他步履缓慢而又坚定地走过强装镇定的焦玉身边,用权杖挑开帘子,在马羽面前显露出自己的庐山真面目。 黄金大人看起来个子并不算高,身材略显圆润,脸庞看上去甚至有些许浮肿,样貌并无甚么出奇之处。 若非是他穿金戴银尽显奢靡,只怕单凭相貌,任谁也不会相信这是堂堂的萨神教大教皇。 然而也许是身居高位久矣,黄金大人一举一动都威仪孔时、不怒而自威。 一双慧眼如炬,仿佛天神一般站在高高的云端,俯瞰着人间,在他面前总让人觉得自惭形秽,不敢直视他那如同海水一般幽蓝深邃的双眼。 他居高临下地遥望着马羽,略显平淡地目光从马羽脸上扫过,却没有片刻停留,似乎连多看马羽一眼都欠奉。 他那锐利的眼神反倒是直勾勾地盯着马羽面前的黑火种子,舍不得挪开目光,也就是在这时,才能感觉到他眼神中的波动,泛起人性般贪婪的波澜。 “将你手中的黑火种子交给本教皇,就此离去,本教皇可以不追究以往你们在黑崖山上的种种所为。”黄金大人淡淡开口道,冰冷的语气里没有丁点感情。 马羽闻言,却是强忍着浑身痛楚,冷笑着伸手擦去嘴角的血迹,在黄金大人冷冽的目光中,反手将黑火种子往自己身边拉得更近些: “教皇大人,真是可笑!你我皆心知,你是不可能让我们活着走出角斗场的,又何必再说这些虚言假意的话?想要黑火种子,自己来拿便是!” 这话说得真是一点都不客气,全然没把高高在上的黄金大人当回事,看台上顿时群情激奋,人人皆叫嚣着要严惩马羽而不贷。 那坐在帘子之后的天子更是震怒,连连重拍着座椅的扶手,破口大骂道: “大胆逆贼!竟敢口出狂言,辱朕之教父,岂不是不把朕、不把教皇看在眼中!卫兵何在?还不快将此逆贼拿下!” 看台上顿时人头攒动,卫兵、独夫骑士团、修士部皆行动起来,试图向马羽围拢而来。 可马羽脸上却是毫无惧色,听闻天子的怒声,他看向帘子之后的模糊人影,淡然道: “自古就有言,得黑火种子者得天下!倚靠黑火之力谋朝篡位者,自古而来便不计其数。” “黄金大人身为萨神教之教皇,却手握黑火之力而不交予陛下,不臣之心昭然若揭,陛下却为何视若无睹?” 听闻马羽此言,帘子之后的那道身影似乎是坐不住,猛然站起身掀开帘子,大步走了出来,天子可比黄金大人要年轻得多,龙冕龙袍、气度不凡。 只是马羽看到他的第一眼,却是眸子一缩,满脸地不敢置信,只见天子那被隐藏在龙袍之下的肌肤上,居然暗暗密布着与修士部等人同样的黑纹! 毋庸置疑,这同样是黄金大人的信徒,难怪天子不仅尊称黄金大人为教父,还能容忍一教的教皇手持黑火之力。 想必天子本就信奉萨神教的缘故,黄金大人利用黑火之力将天子教化脱不开关系,就连当今天子都敢教化,这黄金大人可真是胆大包天! “朕与教父情同父子,又岂会加害于朕?大胆逆贼!岂敢挑拨离间!” “你这逆贼手中同样有黑火种子,若说不臣之心,你这逆贼又如何能脱得了关系?” 马羽说的分明是黄金大人,可却像戳了天子的短处一般,惹得他一阵怒骂不休。 见天子都已被黄金大人教化,马羽也就懒得再与之多言,将目光转向一旁始终一脸一切尽在掌握神情的黄金大人身上。 听到马羽贬低似的嘲讽,见他当着众人的面游说天子,黄金大人竟是不以为忤,反而是淡笑着看着一切,接着轻点了点头: “你言之有理,我确实不会让你活着离去,既然如此……” 话还没说完,黄金大人的眸子顿时一凝,手中权杖直指向马羽,一道黑火从权杖中喷涌而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袭向马羽。 攻击来得出其不意,马羽迅速低头俯身,就地一个翻滚,堪堪躲过那道黑火,接着手忙脚乱地扑灭被黑火点燃的衣袖,眼神中透着凝重。 黄金大人使用黑火种子的熟练程度,可远非马羽能比,攻击之迅猛、黑火之炙热,实在防不胜防。 而马羽手中的黑火种子,仍非是个完全体,在击杀金甲骑士之后,已明显能察觉到其上的能量在逐渐减弱。 只怕是要像上一次在黑崖山时那般,再等上些时日,方才能再度使用。 马羽可得在黑火种子能量完全消散之前,救出小明王、助艾杰夫等人逃出此地才行,可不能再继续拖沓下去! 思量至此,马羽的眼神逐渐变得坚定。 他一记鲤鱼打挺,轻巧地翻身而起,仰头对着高高在上的黄金大人轻蔑一笑: “你持有黑火之力久矣,莫非就这般能耐?可真是暴殄天物,不如将你手中的黑火之力交给小爷,让爷教教你黑火之力到底该怎样用。” 黄金大人脸上的笑意依旧不变,可眸子中的眼神却越发冰冷,如刀一般剐向马羽。 “无知小儿,劝尔还是不要信口雌黄为好,否则,只怕是吃不了兜着走。” 马羽闻言却是越发不屑: “吃不了兜着走?就凭你?真是让人笑掉大牙!你只是一个教皇而已,既无实权,还手无缚鸡之力,之所以有如今这般地位,不过是靠着妖言惑众,借着黑火之力罢了,也敢尊称皇父?我呸!我看你那什么萨神教,不过是个欺世盗名、敛财惑众的邪教罢了!” 纵使知道马羽的声声叫嚣,不过是激将之法,但黄金大人闻言,仍是忍不住怒火升腾,脸上笑意渐消。 马羽什么时候这般能言会道了? 一旁的焦玉偷眼看着黄金大人渐渐黑如锅底的脸色,饶是如此紧张的局势,心中也不禁失笑。但随即又转为担忧,角斗场中放眼而望皆是敌人,为何马羽还要激怒黄金大人? 焦玉看着一边怒骂着黄金大人,一边却朝着角斗场某个位置挪动脚步的马羽,心中很是疑惑,马羽究竟有何打算? 他虽了解马羽,但一时半会儿也猜不出马羽心中的算计,只得静静等待在一旁,心中盘算着该如何助马羽一臂之力。 若只是辱骂自己,黄金大人尚能一笑了之,但马羽却连带着侮辱萨神教,这无异于在刨他的老底,可不能等闲视之。 黄金大人猛一紧握手中的权杖,原本区区一道燃热的黑火,顿时化作漫天略带青紫色的冰雾浪潮,铺天盖地地朝着马羽侵压而来。 “这是阴火。”人群中有人喊了出来。 冲天而起的阴火就如同乌云压顶,整个角斗场都仿佛被笼罩在冰雾的威慑之下,人人见之色变、惶惶而自危。 马羽抬头直面阴火,感受着迎面而来的阴冷气息,面色凝重,若是被卷入其中,只怕是会顷刻间就会灰飞烟灭,被冰碎得连渣都不剩。 火光无处不在,已是无路可逃,唯今之计,除了利用手中的黑火种子硬抗,也再无更好的办法。 马羽眉头紧皱,他不知能量在渐渐消退的黑火种子,能否挡得住这漫天的冰雾,可他又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于是只得咬咬牙,将手中黑火种子高高举起,拼命催动着其中的能量。 一股强光顿时从黑色圆球上密密麻麻的孔洞中激射而出,电光火石间就与黄金大人所驱使的阴火激烈对轰。 预想中惊天动地的大爆炸并未出现,两道相冲的力量,反倒是像两股不同颜色的水流一般交织在一起,无声地互相侵吞、蚕食着。 阵阵白烟冲天而起,两股能量在半空中形成一道巨大的漩涡,一眼望去竟有些像是形状诡异的阴阳图,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仿佛是暴风雨前最后的宁静。 众人不约而同地停下一切举动,目光恐惧地看着天上的火焰漩涡,生怕会被卷入其中。 黄金大人此时脸上已无往常的威风,而是惊疑不定地看着眼前的景象,心中困惑难解,同时黑火,即便是由不同的人所操控,但火势也应当是越烧越旺才对,怎会出现这般如同积雪遇烈火,互相消融的景象呢? 黄金大人从未想象过黑火对轰会是这么一番情景,一时间也是看傻了眼,只得静待后续发展。 而马羽却不是第一次见到此番景象,心里早有预料,只不过他目光灼灼地看着天上的“阴阳”,慢慢容合为一体,却是越看,越是心中不安。 半空中被他催动而出的黑火,虽能够化解黄金大人的阴火,但因黑火种子能量不足的缘故,终究是落入下风。 马羽很是遗憾,若自己手中的黑火种子是完全体,理应毫不畏惧黄金大人的阴火才对。 眼见着黑火越来越淡,已然趋近于无形,连阴阳的模样都已摇摇欲坠,身边劲风袭来,是对金甲骑士发动攻击。 马羽利用钩绳将其倒摔而开,一颗心渐渐沉了下来,不能再拖下去了,否则黄金大人与金甲骑士共同夹击,他可撑不了多久! 他毫不犹豫地催动黑火种子,榨取着其中仅剩的些许能量,操控着半空中的黑火往看台上的黄金大人身上砸去。 黄金大人猝不及防,匆忙挥动权杖试图控制住倒卷而来的漫天黑火。 可养尊处优,久未与人对阵的他反应仍是慢了些,不少黑火洒落到看台上,霎时间火光冲天而起,看台上乱作一团,无数人哭着喊着只求能保住性命。 黄金大人却是看都没看,他目光望向场中,马羽的身影却是迅速逃窜而开,并未过多停留。 黄金大人想要上前追击,夺回马羽手中的黑火种子,可看着身边天子惊慌失措的神情,他权衡再三,终究还是选择留着天子身边护卫,料到马羽应当是插翅难逃的,不必太过担忧。 文武百官、帝国卫兵、独夫骑士团等也再顾不上捉拿马羽,胆子小的慌不择路,和百姓们抢道而逃,胆子大的则声声叫嚷着: “走水了!保护黄金大人!” “保护陛下!” 各种混乱的叫声此起彼伏,交杂在一起只觉得乱糟糟的,根本就听不分明,黄金大人与马羽一场后无来者的黑火对轰,却是草草地落下帷幕。 看台上乱成一锅粥,原本守候在一侧挟持焦玉的修士们也迅速回撤,拱卫在黄金大人身边,无人再能顾及焦玉。 心心念念久矣的逃跑良机就在眼前,焦玉却并未第一时间离开,反而是三步并做两步来到看台边缘。 他从看台栏杆上探出半个身子,朝场中望去,想看清马羽是否安好。 然而场中同样是乱作一团,参赛者们此时也再顾不上自相残杀,不断在场中躲避着从半空落下的黑火火雨,寻找着逃命的路线。 就连先前那只被金甲骑士击倒的四不像异兽,此时也被黑火所惊吓,像只无头苍蝇似的在角斗场中胡乱窜行着。 慌不择路之中,又有数名参赛者不慎惨死在其脚下。 焦玉还真就在这等乱糟糟的状况下,发现了马羽的身影,只见他浑身浴血,全身上下都是大大小小的伤口,这还只是表面上看得到的伤势,肌肤筋骨、五脏六腑,伤势只怕是只重不轻。 要是换做个寻常人,此时就算并未身死,只怕也早都倒地不起了,可马羽却浑然像个没事人一样,也不寻路逃亡,反倒是直奔着那头四不像异兽而去。 这是在干嘛? 焦玉心中满是好奇与不解,但眼下自然也不可能去找马羽问个清楚。 见马羽身上虽然伤势不轻,但好歹没有性命之忧,他也就内心安定不少,转身遮掩一下脸庞,辨别清楚方向,接着便汇入到百姓逃命的队列,转瞬间便消失在人群中。 角斗场中、看台之上,火光熊熊、冲天而起。 驻守角斗场各个大门的军队早已回撤,虽不再严防参赛者逃出角斗场,但仍牢牢守在各条通往角斗场大牢的通路上,看样子,黄金大人为防止义军浑水摸鱼解救小明王,可真是下死命令。 此时若是趁乱逃出角斗场,应当是最好的良机。 甘瑞、佃云二人便是趁此机会,逃出角斗场,去往城郊与埋伏已久的义军汇合,可艾杰夫和混入角斗场的义军仍未见到小明王,若是就此离去,此前一番努力岂不是完全付之东流? 他们可不甘心!几次暗中进入大牢,却被卫兵击退,义军死伤无数。然而,艾杰夫见无法轻易通过正常道路去往大牢,也只能另寻他法。 这边,马羽看在眼里也是着急在眉,他悄然摸到正在疯狂暴走的四不像身边,正苦恼着该如何利用一下四不像之时,竟猛然见到四不像尾端的硬壳上,被金甲骑士一拳轰出的拳印上,满是蛛网般的皲裂,鲜血正从其中止不住地渗出。 马羽脑子一转,心中顿时冒出个鬼点子,钩绳此时可就发挥了大用。 他先是顺手从地下抄起燃着火的木柴,一个纵身跃起,轻巧地落在四不像的硬壳背上,然后迅速朝四不像的狮首射出钩绳,如同套马的缰绳一般将其牢牢捆住。 接着抓准时机,猛地将木柴扎进四不像尾部的伤口之中,血液瞬间迸溅而出,却浇不灭熊熊燃烧的大火。 刺痛和灼烧感,让四不像越发地歇斯底里,癫狂的惨叫声几乎传遍整个都城。 它撒开四肢卖力奔跑,慌不择路,马羽则紧紧地拽住手中的钩绳,利用钩绳的坚韧性,如同骑马一般牢牢控制住四不像奔逃的方向。 金甲骑士本打算偷袭马羽,助黄金大人夺回黑火种子,可看着横冲直撞的四不像,哪还敢上前,只得埋头跑路。 饶是这种生死攸关的关头,目睹这一幕的众人仍是忍不住咋舌惊诧。 驾驭异兽如同驾马?此人真非常人也! 尤其是先前还与马羽有未完结一战的金甲骑士人,此时也是汗流浃背、面色苍白地躲在角落,生怕会引起马羽的注意,给自己带来性命之灾。 此人斩巨狼、杀金甲骑士、对峙黄金大人、驾驭癫狂异兽,这等功力放眼天下又有几个人能做到? 自己先前真是瞎了眼,低估了此人的力量。 与马羽有过交手的参赛者们真是人人自危,生怕马羽会迁怒于他们,然而,马羽却全然没有去找那些人麻烦的闲心。 他驾驭着四不像,看上去轻轻松松,可实际上单单只是控制四不像的行进方向,他就已经需要调动全身的力气,哪里还有余力去节外生枝? 他咬着牙在硬壳上扎稳马步,避免被四不像直接甩下去,双臂还紧紧抓住钩绳,牵引着四不像,横冲直撞地朝着驻守在角斗场去往大牢通道的卫兵撞去。 这群卫兵能被黄金大人委以重任,自然是各个都被黄金大人给黑化教化。眼瞅着四不像这么一个庞然大物奔袭而来,他们竟是全然不闪不避,甚至连面色都未曾变一下。 当即就整齐划一,提着刀一拥而上,可他们终究不过是些寻常卫兵,又如何能以凡人之躯对敌异兽呢? 不过是在几个呼吸之间,卫兵便尽数败在四不像的尖牙利爪之下,死的死伤的伤。 而四不像接连与参赛者、金甲骑士、马羽、卫兵大战数场,也是身受重伤、精疲力竭,它竟是白眼一翻,脚下一软,直接瘫倒在地,再也爬不起来。 马羽施施然从它背上跃下,回首深深看了一眼看台上之上,那边骚乱仍未止息,只是焦玉的身影却消失不见,也不知去向何方。 而那被卫兵、修士们牢牢护卫在中间的黄金大人,将马羽的一举一动看在眼里,见马羽转身就往大牢奔去,顿时脸色一变。 “都给本教皇拦住他!” 第五十五章 去而复返助阵营救 大牢位于角斗场最深处的角落,马羽沿着走廊一路奔行。 周围的光亮越来越暗,声音也逐渐被阻隔,唯有马羽深一脚浅一脚的奔跑声和粗重的呼吸声回荡在狭窄的走廊中。 “咻咻咻!” 突然间,几道破风声乍然惊现,数十道尖锐的箭矢从暗中袭来,有卫兵躲藏在暗处偷袭! 马羽目光一凝,脸上却毫无讶色,自他踏入此地一刻,早有料到是四处险阻,危机重重。黄金大人对小明王如此注重,那给小明王安排的守卫自然也是滴水不漏。 若是这些卫兵一拥而上,马羽尚且会觉得有些棘手,可若是躲藏在暗中偷袭出手,马羽可有自信不会怕了任何人。 他脚下猛然一顿,疾驰的身形突然静止,一支箭矢正好没入他前行的地板中,离他的脚尖不过是一寸距离。一动一静间浑然天成,竟是没有丝毫阻碍之感。 接着马羽勾起嘴角一笑,身形侧闪,整个人顿时隐没在阴影之中,那阴影顿时如同水滴落入水面一般,掀起阵阵波纹。 埋伏中的卫兵们顿时失去目标,慌乱地找寻着马羽的身影,却不知地狱之门,已在黑暗中悄无声息地向着众人展开。 锐利的片片翎翼扑通灵动的花碟,在光暗交织间轻快舞动,形成一种妖异而又致命的美感,每当翎翼飞舞而过,总有冥顽不灵之人死在其之下。 “啊!”声声惨叫不间断地在昏暗地长廊中响起,隐藏在阴影中的卫兵们压根就无法发现马羽的踪迹,就被一道接一道的寒光收割走性命。 卫兵一开始尚且能够保持沉着冷静,目光警惕地在阴影中搜寻马羽的蛛丝马迹,然而随着死亡的步履一步步逼近,卫兵们终于是淡定不住。 他们一个个面露惊恐,冷汗如雨下,握弓的手掌也不再坚定,对死亡的恐惧,在这一刻完全盖过黄金大人的教化。 卫兵们难得地遵循自己的本心惊恐地丢兵弃甲,尖叫着夺路而逃,只想离马羽越远越好。 一个卫兵慌不择路正从马羽面前逃过,马羽趁机一把钳住此人的咽喉,手里握着一枚尚在滴血的翼镖,胁迫着此人的性命。 “我问你答便是,若有半句虚言,我就送你下黄泉!” 此人身躯僵硬,冷冰的翼镖不经意间划破他脖颈上的肌肤,刺痛让他不敢有丝毫异动。 马羽明明就在他身后,可低沉地声音却仿佛从四面八方环绕而来,越发是吓得此人两支腿肚子直发颤,只敢狼狈点头。 “被你们关在大牢之中的,可有义军那位小明王?”马羽一边盘问,眼神一边警惕地望着四周,随时注意着有无敌方增援。 而听到马羽的盘问,卫兵的眼神中,对于生命的渴望,与黄金大人的教化不断交替显现,卫兵脸上的表情也是在惊恐、无神间迅速切换着,整个人极度不自然地剧烈抖动着,看得马羽都是不由得一阵心惊。 最终,对于生命的渴望,还是压过了黄金大人的教化,卫兵强忍着脑子里教化的反噬,所带来针扎一般的剧痛,咬着牙答道: “大……大人!小的只是奉命将罪犯看押在大牢之中,上头不可能将他的身份告知小的,小的实在不知牢中之人是何身份……” “嗯?”马羽鼻音上扬,握着翼镖的手掌微微用力,卫兵顿时心都快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他忙回忆着昔日看押大牢时的一切经过,忙不迭地将种种细节全盘托出: “小的那日见右护法虎印大人将此人收押于此时,曾听其手下有言,此人确实与义军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而且小的观其衣着相貌,绝非寻常人!想必就算非是小明王,也定是义军中重要的一号人物。” 这人不过是个区区卫兵,从其口中实在难以打探什么重要的情报,马羽不想在此继续浪费时间,便一记手刀敲在这人的后颈,这人连声痛呼都未来得及发出,直接白眼一翻,昏死过去。 马羽不在理会那些四散而逃的卫兵们,他非是弑杀之人,这些人既然已不能阻碍他的行动,也没必要赶尽杀绝。 他脚步连点,继续顺着长廊一路向前,没奔行多久,马羽却面色一肃,停下脚步。 前方长廊已至尽头,唯有一座大牢孤立,牢门紧闭,门前却是火光通明,一队十人的武士在牢门前一字排开,个个肃然正立,纹丝不动的模样就像是一尊尊石雕。 这十个人无一不是持剑执盾、精盔坚甲、装备精良,他们身上所散发出的肃杀之气凛冽非常,哪怕是盛夏的夜晚,依旧能让马羽觉得遍体生寒。 裸露在外的皮肤上足见一道道密集的黑纹,单以黑纹之密集程度,毫不逊色于角斗场中的那名金甲骑士。 无论是实力又或是被黄金大人的教化程度,这些人都远非先前那队卫兵可比。 这伙军队若是丢到战场上,除非义军采用人海战术,否则恐怕是没有一支义军自信能够轻松将其拿下。 可黄金大人和天子却不将他们安排到战场之上,反将之安排于此,也足见他二人究竟有多重视小明王。 有一队实力超群的军队驻守在这,马羽的心一下子就揪了起来,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若是寻常时,他还有信心与之掰掰手腕,可如今他也是油尽灯枯,一举一动都牵动着身上的伤势,恐怕是难敌。可即便再如何难敌,已经来到大牢门前,说什么也得尝试一下。 马羽将整个身形藏匿于阴影之中,小心翼翼地迈开步伐,一步一顿地向着牢门前挪去,他试图避开这十个人的耳目,看看能否趁他们未发现自己,绕进大牢。 只可惜,这十个人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他这个方法,也只能成为空想。 当马羽距离他们尚有十余步距离之时,这十个人的目光便已整齐划一地投了过来,他们抽剑在手,十个人没有一丝差别的向前踏出一步,发出一声闷雷似的声响。 接着剑锋直指向马羽藏身的阴影,异口同声地怒喝道: “何人胆敢擅闯大牢!还不速速退去!违者,立斩无赦!” 无论是动作还是怒喝声,都没有半点差别,整齐得就像是十个人共用一个脑筋似的,若是论起默契程度,这十个人只怕比起昔日黑崖山上那六名骑士,都有过之而无不及,个人实力已然超群,又有如此之默契,真是棘手! 阴影一阵扭曲,马羽阴沉着脸从中显露出身形来,潜行不起作用,那摆在眼前的便只有强闯这一条路。 他也不应话,脚下使尽全力,朝着十人强冲而去,目标直指牢门。 十个人遍布黑纹的面色始终都是古波不惊的模样,看上去就像是毫无感情的雕像。 面对马羽的冲击,他们不慌不忙地合拢队列,十个人如同一张半开的口袋,就等着马羽冲进袋中。 他们同一时间挥剑而出,十个人的剑路皆不尽相同,却正好将马羽的各个死角都死死堵住。 若马羽毫无防备地冲入他们的包围圈中,只怕是没有把握将他们的每一剑都尽数拦住。 无奈,马羽只得脚尖轻点,身形在落入十人的包围圈中之前高高跃起,试图从他们的脑袋上一跃而过。 想当初黑崖山上的那六名修士,同样是配合默契,无论是进攻,还是防备,都密不透风,但是头顶上却是他们的弱点,也正因这一弱点,才让马羽抓住机会将他们所击败。 如今面对同样是默契配合的十人,马羽想要故技重施,试图利用相同的方式战胜眼前这十人。然而,马羽却有些低估了十人的能力。 见马羽身形飞跃而起,十人中迅速分出三人,同样跟随着马羽高高跃起,三人高度不一,从不同角度刁钻地攻向马羽的上、中、下三路。而其余的七人则在地面上迅速合围,将半空中的马羽牢牢锁在正中。 身处半空中的马羽可无落脚之地,理应是无法避开那三人刁钻的袭击。 而待马羽被从半空击落,落入那七人的包围圈中,他七人也可顺势群起而攻之,将马羽当场绞杀。 换做是常人,只怕还真就着了他们的道,可惜,他们不是省油的灯,马羽却同样远非常人。 见到十人的举动,马羽稍稍一惊,却也没有因此而自乱了阵脚,他迅速抛弃先前的想法,改以更加谨慎的态度来对敌这十人。 马羽剑眉倒竖,间不容发之际迅速射出左臂的钩绳,将跃至最高那人牢牢捆住,接着他腰腹齐齐发力,竟直接在半空中强行改变身体姿势。其余二人的剑锋落空,从他腰侧、脚尖划过。 马羽左臂再度发力,将最高那人硬拽过来,接着他竟是直接将那人当做踏脚石,猛一脚蹬在那人的身上,身形借力再度拔高,飞跃而起。 而那人就没那么好运,被马羽这一脚给蹬个七荤八素,身形加速砸向地面,扬起一地沙尘,摔得他两眼直冒金星。 若非是地面上的七个同僚反应快,见落下的是他,积蓄已久的绞杀之势并未出手,否则只怕他此时已是死在自己人的手中。 马羽右臂的神翼镖化作翎翼,身形如同飞鹰一般朝着牢门滑翔而去。 十人又岂会轻易让马羽得逞,他们迅速重整队形,朝马羽追去,速度可比天上的马羽还要快上几分,真是群难缠的家伙。 马羽心中咒骂,面对这么一群默契配合之人,当下可行的方法,便只有将他们分裂而开,一一击破。 心中既有定计,马羽果断收回神翼镖,任凭身形快速落地,接着左臂猛然发力一拽,将那还来不及挣脱钩绳之人又给重新拽了过来,这可真是专挑软柿子捏。 瞧着那人的身形不受控制地径直朝自己飞来,马羽右手手指微动,一枚锋利的翎翼已被攥进手心。 接着他故作一记飞膝迎面踢向此人,实则暗中夹杂着翎翼的斩击,他这一招虚实相掩,可是从左护法虎牙那学来的招式。 而且他的翎羽不过是巴掌大,可比虎牙当初那把伸缩剑还要隐蔽得多。 他有自信能凭此招将那人斩于剑下。 迎面飞来的那人感受着马羽飞膝袭来的压迫感,也是不由自主地躬身,将双腿合拢拦于腰前,试图挡住马羽的飞膝。 见他这番举动,马羽嘴角勾起一抹得逞的冷笑,中计了! 手中的翎翼加速挥出,斜向而上直取那人的咽喉,却没料到,就在马羽手中翎翼挥出的瞬间,半空中那人的脸色突然一怔,紧接着他竟是撤去防御,改为一记鞭腿,凌空踢向半空。 马羽虚晃的飞膝落空,并未落到实处,手中的翎翼却也被那人的鞭腿踢在手腕,直接将虚实相掩的一招给化解, 马羽登时右臂一阵酸麻,脸色也是瞬间一变,有些不敢置信。 他这一招足以称得上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只怕左护法虎牙在此,也得称赞马羽一声,设身处地地想一下,若是换做马羽自己,他觉得自己只怕也是反应不过来,接不住这一招的。可为何偏偏那人却是能在电光火石之间做出正确判断,将自己这一招给接下来呢? 莫非是碰巧了?马羽心中保持怀疑,再度故技重施,使出虚实相掩的一招。 他借助那人鞭腿之力,凌空逆转身形,手中翎羽横劈而出,从另一个方位攻向咽喉,暗地里,却是绷紧脚尖,直踹向那人后无防备的胸口。 而那人这回却无视了马羽手中寒光四溢的翎翼,反倒是躬身、屈膝、转胯,利用大腿将马羽这一脚给挡下。 马羽不信邪,一声怒吼,猛地将那人朝自己拽近,一记重拳当头砸向面门,左手的拇指趁机微微勾动,扣在那人身后的钩子瞬间向着他的后脑勺刺去。 总不能连来自身后的攻击,也能察觉?马羽心想。 可下一秒,他却大惊。 那人连看都没看马羽在眼前急速放大的拳影,反而是迅速偏过脑袋,接着一张口,就用铜牙铁齿,将钩爪咬住。 马羽整个人瞬间呆滞,难以置信。 若说第一、第二次攻击被那人接下,都是巧合的话,那第三次从视野盲区发动进攻,依旧被轻松化解,便足以能够看出问题来。 这人还真能看穿马羽虚实相掩的进攻方式? 怎么可能?想当初马羽还是在鬼枭和终末之瞳的帮助下,才能发现虎牙攻击的章法。而现在那人分明什么都没做,就把马羽看了个清清楚楚?那人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马羽一时间有些慌神,待重新反应过来准备继续进攻之时,那人的战友已支援到位,若是继续进攻,反倒会将自己陷于不利之地。 马羽无奈,只得松开捆住此人的钩绳,翼剑挥出两剑,化解掉随之而来的进攻,接着再度射出钩绳勾住长廊的短梁,身形一跃而起,轻盈地蹲落在短梁之上。 好在,这十人皆无远距离进攻的能力,也无法像马羽那般翻上短梁,只得在地面上严阵以待,双方一时间陷入对峙,大眼瞪小眼,谁也奈何不了谁。 马羽眉头紧皱,目光不断在十人之间梭巡着。 经由进攻被轻松化解一事,他隐隐约约能直觉到,这十人身上有些许不同寻常的地方,可脑子里回想交手的这几个回合,却始终不知道究竟是哪里出问题。 他可不能在此地久候,若是时间拖得久些,黄金大人可就得率领帝国援军赶到,届时可别说解救小明王,只怕是自己都得插翅难逃。 因此,虽不知这十人究竟有何诡异之处,但马羽还是只能硬着头皮上。 就在这时,马羽正要再度发起进攻,一道熟悉的声音却是喘着粗气,从房顶上传来: “马羽……马羽!这十人皆是修士部的精锐,只听命于黄金大人,连天子都使唤不动他们!” “而且这十人能够如同你与鬼枭那般,彼此之间共享视力,因此若是不在进攻时同时遮掩住他们所有人的视线,进攻就没有任何意义!” 马羽愕然,这时候还有谁敢冒险来此?他偏着脑袋望向屋顶,却见到月光下一道衣着破破烂烂、气喘吁吁的身影。 来者,竟是焦玉? 如今的他胸口如同风箱一般剧烈起伏着,弯着腰拄着膝盖,两腿发软直打摆,像是下一秒就会从房顶跌落一般,也不知跑了多久才来到此地。 先前角斗场看台上燃起大火,所有人都乱成一团,马羽也就是在那时候发现焦玉的身影消失在看台上。 当时也不清楚是被人挡住,还是焦玉趁乱而逃了?如今看来应当是后者。 见焦玉平安无恙,马羽的脸色先是一喜,接着却又是一沉,他忘不了初抵上城之时,焦玉陪同在黄金大人、天子车架旁的身影,和在看台上与黄金大人有说有笑的模样。 虽说他反驳了艾杰夫“焦玉背叛义军,投奔黄金大人”的说法,但实际上,他的心里也难免直犯嘀咕。 焦玉他,莫非真的贪图荣华富贵,从而舍弃大义,舍弃与马羽、止止道人的兄弟、师徒之情? 焦玉不知道马羽心中已是对他产生误会,他不等缓一口气,抬头望去,黄金大人率领援军改来的身影已越来越近。 他心中焦急,忙从袖中逃出一枚巴掌大的泥丸子,抛向马羽: “此为乌丸,虽无法对人造成杀伤,但却能产生大量黑烟,若是运用得当,定能遮住这十人的视野,从而一一破之。” “快!黄金大人将至,快快救出小明王!” 第五十六章 潜伏敌阵各取所得 “快!黄金大人将至,快快救出小明王!”焦玉喘着粗气的急促话语传了过来。 马羽晃过神来看着焦玉那熟悉的身影,只觉得心中五味杂陈,此时,也不知道该不该相信焦玉所言。 如今的焦玉虽说有贪图荣华、背叛大义的嫌疑,自己本不应该信他,但彼此十余年间的莫逆之交的相处,他们虽不是亲兄弟,却已更胜于亲兄弟。 因此马羽内心中对焦玉的信任,终究还是压过了疑心,即使是焦玉真的背弃大义,马羽也要听到他亲口说出,方才会死心,只是眼下并非是追问究竟的时候。 因而,他只是深深地看了焦玉一眼,便毫不犹豫地接过焦玉抛来的乌丸,接着猛地朝下方的十名武士掷去。 这十人可从未见过所谓的乌丸,压根就不知道这究竟是什么?有什么作用?只把它当做是马羽突袭的暗器,直接毫不犹豫地一剑就朝着乌丸劈下。 乌丸受到剧烈撞击,只听到“嘭”的一声脆响,浓浓的黑雾瞬间就弥散开来,短短几个呼吸间就充斥着整个长廊。 十名武士的视野受到阻碍,不仅自己看不清楚,就连战友们共享而来的视角也都是漆黑一片,这无异于是将他们的双眼戳瞎,他们顿时慌神失措,一个个如同无头苍蝇一般在黑雾中乱窜,试图能从黑雾之中脱出身来。 这是马羽好不容易才在焦玉的帮助下寻到的良机,他又岂会轻易错过?还未等那十人有何对策之时,马羽已是从短梁上一跃而起,如同落雷一般直接冲进黑雾之中。 纵是这般紧张的时刻,马羽仍是忍不住在心中夸赞焦玉几句。 这黑雾也不知是用何种材料制作而成,能做到这般风吹不散的程度,而且那明亮的月光竟是丝毫没有办法穿透黑雾,置身在黑雾之中,真可谓是伸手不见五指,总给人一种眼睛失明般的错觉。 也不知焦玉这家伙博学有多广?脑子里总是能琢磨出这些古古怪怪的东西来,若非是马羽能启动终末瞳,即便身处在黑雾之中,也让他依旧能够判断敌人的方位,不然这黑雾能够阻挡敌人的视野,马羽同样也无计可施。 马羽感觉到左侧黑雾之中,有人在胡乱地摸索着。 他迅速弹出翼剑,屏住呼吸,不发出一点脚步声,悄悄摸到那人身旁,接着直接手起剑落,割断那人的咽喉。 这回,被挡住视野的武士终于无力做出任何反抗,只觉得喉咙传来一阵剧痛,鲜血喷涌而出,他原本就漆黑一片的视线,渐渐开始变得愈发模糊。 临死之际,他很想大声向战友们提醒一句,贼子能在黑雾识别方向,务必要万分小心,可喉咙已被割破的他却是连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只得含恨当场,竟是连黄金大人赋予的诡异之力,都未来得及用上。 先前对武士没有丝毫办法,如今却是令其连挣扎都有机会,就已栽在自己手中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马羽心中顿时安定下来,焦玉果真是没有欺骗自己。 这群家伙,居然能够做到在十个人之间共享彼此的视线,也难怪先前自己打出的那三招虚实相掩,会这般轻易的就被那人识破。想必是因为当时他通过其他战友的视角,发现自己藏在暗中的真正杀招? 马羽如同鬼魅般的身影游走在黑雾之中,无声无息地收割着其中每一名武士的生命。 黑雾可是不分敌我的,因此焦玉原本还准备在马羽进入黑雾之后,随时提点他一句敌人在哪个方位,可没想到马羽在进入黑雾之后,仅仅只是有着一瞬间的不适应,接着竟是丝毫不受影响地开始大开杀戒。 焦玉这才想起来,马羽早已开启了终末瞳,区区黑雾,确实是阻碍不了他,不用自己随时报示位置,焦玉倒也是自然乐道,他一屁股做到房顶瓦片上,揉着腿平复呼吸。 当看到台上燃起大火,众人好一阵慌乱之时,他便趁机躲开黄金大人的监视,正当犹豫不决着是否就此逃离角斗场,逃离上都?还是要继续冒险潜伏在黄金大人身边,直至探听出小明王的具体下落! 他却回想起前些日子,黄金大人对他说过的事: “你应归顺朝廷,舒展你的才华为朝廷所有,方能换取日后的荣华富贵。而本教皇已成功擒获小明王,而作为义军之首的精神领袖,你说本教皇若是能成功将其教化,策反为元邦王朝所用,义军的未来会是怎样?” 焦玉犹记得黄金大人说出这段话时,脸上那狰狞、坏笑的神情,自己当初只是应师傅要求为交换黑火种子的密码而来,什么小明王也并未放在心上,只是随口敷衍黄金大人几句,便将此事忘在脑后。 而今突然回想起此事,再将之与马羽的行踪相结合,聪慧的焦玉自然是瞬间就明白了马羽、艾杰夫,究竟为何要冒着如此大的风险北上此地? 也明白在角斗场马羽全然不顾性命,反而要志在去击败其他对手,从而排除万难制造混乱以掩护其他义军,他们定是为解救小明王而来。 而想明白这件事,焦玉却是打消了逃离角斗场的想法。 他这些天潜伏在黄金大人身边,知道黄金大人和天子有多看重小明王,也清楚他们为了能够利用小明王,而花费了不少心思,若是有人冒然前来营救小明王,定是有来无回。 一想到马羽即将面临巨大危机,焦玉那还能放心离开,当即就转身再度潜入角斗场,看看能否以自己绵薄之力,助马羽脱身。 还好,虽然因自己体能不足的缘故耽搁了些时间,但好歹还是赶上了,能够帮助到马羽心中也是安定了不少。 看着马羽如同游龙一般在黑雾中翻腾的身影,那干净利落击杀敌人的手法,焦玉忍不住感慨,没想到曾经那个热血、冲动,甚至有些妄为的马羽,今日居然能成长为如此雄烈的伟豪杰,真是造化弄人。 而在焦玉感慨旧事的时候,马羽这边的战斗已近尾声。 这十名武士,一身默契配合、共享视力的功夫,在浓重的黑雾之中却是全无半点用武之地,个个都如同待宰的羔羊一般,惨死在马羽的剑下。 他们这十个人之中,也并非是没有激活黑纹,动用诡异之力来破局之人。只可惜,即便诡异之力能为给他们的实力,带来全方位质的飞升,可在这黑雾之中,也如同瞎了眼的老虎,难以掀起半分波澜。 待黑雾逐渐散去之时,长廊里尚且能站立之人,便只剩下马羽。 马羽如今也是油尽灯枯,浑身提不起半点力量,仿佛一阵风吹来都能直接把他掀翻,但他仍是强作精神,拖着沉重的脚步来到牢门前,翼剑直接当头劈下,将牢门的锁链直接劈断。 马羽面色一肃,略一犹豫,便推开牢门,径直走了进去,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放眼所见,皆是一片令人心惊胆战的血红。 偌大的牢狱灯火昏暗,火光照射之下,各种逼供的刑具一应俱全,墙壁上、地面上、刑具上甚至是天花板面上,都沾满无数人的血液。那些血液早已经凝成红黑色的厚厚血痂,黏在墙上足有两寸厚,眼前种种的一切,无不是逝去之人,再向后来者发出无声的控诉。 牢狱正中,一名约莫三四十岁上下的中年男子,正在铁椅上歪着脑袋昏迷不醒,他双手反剪在椅背上,足有两指粗的麻绳将其紧紧束缚,无法动弹分毫。 此人就是小明王吗? 马羽从未见过小明王,也不知眼前此人究竟是不是义军主部心心念念、苦苦寻找的小明王,早知道就应该把甘瑞一同带来的,他应当是能认得出小明王的模样。 不过以甘瑞的实力,若真是把他带来,自己还得分心去留意他的安危,只怕两人都走不到这就得一命呜呼。 真是让人头疼! 只不过大牢里除了眼前的中年男子,也再没有其他人,除了他,还能有谁是小明王?而且马羽皱着眉细细观察一阵,发现此人的衣着、样貌、气质,都与甘瑞、艾杰夫所描述的一模一样。 料来此人应当就是小明王,不会有错,他快步来到小明王身边,试图替他松绑。 可看了一眼他裸露在外的皮肤后,马羽却是眉头一皱,只见小明王的身上,同样是有代表着被黑化后的黑纹,只是数量并不多。 除此之外,小明王的身上还满是被鞭笞后留下的伤口,留下这些伤口的行刑者,看上去可真是颇为熟练。 既能让小明王皮开肉绽、受尽苦头,却又仅停留在表面,而不伤及性命,看样子天子与黄金大人,当真是不准备杀死小明王,而是试图将其洗脑教化。 为了能够大大这一目的,想必黄金大人应当是威逼、利诱、洗脑……各种手段无所不用其极。 好在马羽此行救援及时,也好在小明王意志坚定,始终不被黄金大人所左右,否则只怕是救出小明王,到时候救出的也不过是黄金大人的一条走狗。 马羽试图将小明王唤醒,然而无论他是掐人中、扇巴掌,又或是泼冷水,小明王却始终没有苏醒的迹象,要非是他仍在呼吸,马羽只怕会以为小明王已经遭遇黄金大人的毒手了。 若是樱宁在此,应当是能够将小明王救醒? 马羽一边在脑子里胡思乱想着,一边将小明王扛起,转身就欲走出牢门,身上的伤势受到牵动,疼得马羽一阵龇牙咧嘴。 可就在此时,焦玉有些焦急的声音,伴随着轰隆隆的脚步声传了过来: “马羽!快!黄金大人赶来了!” 马羽心中一紧,赶忙扛着小明王来到牢门边,果然看到黄金大人坐在一辆十人大轿之上,面色阴沉地带领着手下疾驰而来。 在他身后,还有着独夫骑士团、帝国卫兵、萨神教修士等等一众人马,浩浩荡荡的队伍一眼根本望不到头。 见到牢门前十局尸首,黄金大人面色黑得可怕,心中却直起疑,这小子分明就一身是伤,行动不便,为何竟能斩我十名武士精锐? 莫非这小子还有底牌?还是说,他根本就在假装受伤?无论如何,这小子可都不是一盏省油的灯。 今日若是不能将其扼杀于此,来日定会成为我主宰天下的心腹大患,到那时候,我只怕是寝食难安。 马羽斩杀十名武士精锐,实际上是讨了巧,否则别说是他如今一身伤,就算是精沛之时,面对这十名武士精锐,也只有扭头逃跑的份。 可黄金大人却不知晓这一点,认准马羽实力超群,在心中将马羽的危险程度无限拔高。 他令众人停下脚步,从轿子上站起,看向马羽,面色带着一些自矜道: “你若是愿意交出你手中的黑火种子!将小明王重新锁进大牢,本教皇就让你成为我修士部一员,日后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可比你在外搏命厮杀要舒服得多,如何?” 见马羽不说话,黄金大人竟是伸手一挥: “你斩本教皇之左护法虎牙,左护法之位空缺,你要是愿意,本教皇将这左护法之位赏赐于你,也不是不可能!” “大人?” 陪同在他身边的右护法虎印听闻此言,顿时目眦欲裂,满脸不敢置信地看向黄金大人,还以为是自己听错。 昔日左护法虎牙,可是虎印的亲哥哥,在黑崖山上死于马羽之手,马羽与他有着弑兄的血海深仇,虎印可真是恨不得生吞其肉,痛饮其血。 可黄金大人却说要将昔日哥哥虎牙的职位授予马羽这贼子?凭什么?虎印的眼神中不知不觉带上些许怨毒。 可怎料黄金大人看都不曾看他一眼,只是猛地敲敲手中权杖,那股权杖上的黑火焚身的灼烧感瞬间弥漫在虎印全身,简直让他生不如死。 虎印惨叫连连,急忙磕头认罪,连声表示不应质疑黄金大人的决断,待苦痛过去,他早已是浑身上下皆被汗水浸湿,脸色苍白得不见一丝血色。 可他却不敢对黄金大人有任何怨言,反倒是双眼直勾勾地盯着马羽,眼神凌冽地如同毒蛇,这是把对黄金大人的怨恨,直接转移到马羽的身上。 而听闻黄金大人的话,马羽却是一声嗤笑,谁稀罕去给一个异教皇当做牛马?被天下百姓唾骂的帝国走狗! 他理都不曾理会黄金大人一下,甚至是连看他一眼都觉得欠奉,只是目光凝重的在黄金大人身后的军队身上不断梭巡,一颗心跌倒了谷底。 大军数目众多,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他们牢牢占据着每一条能够逃出角斗场的通道,虎视眈眈地盯着马羽,只待黄金大人一声令下,就将马羽围杀于此。 马羽在心中盘算着各种方法,可越想却越是心焦。 他虽有实力,但面对着成百上千的大军之时,个人的那点实力可真是完全不够的,没想到自己分明已经紧赶慢赶,却仍是没能赶上将小明王送出角斗场去,被堵死于此,进无可进、退无可退。 见马羽没有回应,黄金大人眼神透出危险的光芒,当即就以猛敲权杖,沉声令道: “冥顽不灵!来人,谁能为本教皇杀了他,赏黄金万两!而能呈上黑火种子之人,本教皇就赏他为左护法!” 这两条赏赐,对普通人可有着致命般的吸引力,他身后的大军闻言,个个是两眼闪出贪婪的红光,争先恐后地如同一群饿狼般朝马羽扑来。 身后已无退路,可马羽明明已经救出小明王,只差将其送到义军手中这最后一步,又怎么甘心在此刻轻易放弃。 马羽咬着牙甩出翼剑和钩绳,底牌尽出,准备拼死一战,杀出一条血路。 怎料房顶上的焦玉甩下绳索的一头,急声喊道: “马羽!往我这边来!我知道可以逃出角斗场的路!” 马羽不疑有他,顿时振作精神,他立马扛着小明王赶到焦玉脚下,将小明王捆在绳索上,与焦玉合力将其送上屋顶。 黄金大人同样看清月光下焦玉的脸庞,心中怒火翻涌,一下子保持不住镇定的模样,破口大骂: “养不熟的逆贼!本教皇以礼待你,你却要背叛本教皇,真是可恨!来人,把焦玉的项上人头也给本教皇取来!” 下令间,大军已然杀到,冲在最前头的,赫然是与马羽有着弑兄之血海深仇的虎印: “狗杂碎!胆敢杀我兄!我定要将你的骨头一根根捏碎,好好欣赏一下你临死前凄惨哀嚎的表情!” 马羽冷眼视之,左手钩绳如同长蛇一般灵活扭动,右手翼剑接连几剑刁钻刺向虎印死穴。 两把武器虚虚实实看不分明,虎印不敢托大,集中精神挡住翼剑的刺击,低头躲过从后方袭来的钩绳。 正欲趁着马羽进攻的空档期,发动反击,却是愕然见到自己低头躲过的钩绳,居然径直挂在了房顶瓦片之上,接着绳索收缩,直接就将马羽的身形带上屋顶。 这狗杂碎的那一击压根就不是冲着自己而来! 虎印觉得自己仿佛被马羽戏耍一般,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只觉得羞愧难当,他当即一声怒喝,双腿齐发力,飞跃上屋顶,就欲继续追击。 可还没等他站稳,马羽已是飞膝顶在他的胸膛,虎印躲闪不及,被从屋顶踢落。 黄金大人见状,先是怒骂: “没用的东西!”接着高举手中权杖,就欲利用诡异之力将马羽、焦玉当场格杀。 “不可让他调动黑火之力,否则你我定无生路!”焦玉一声惊喝。 可马羽与黄金大人距离较远,也不知该如何阻止,却见焦玉猛然解下一直背负在身后的铁杆子,遥指向黄金大人。 这铁杆子马羽也认得,可不正是之前攻下高岗城时,用过一次的火铳吗?焦玉是昏头了不成?莫非是想用这火铳阻止黄金大人?岂不是在痴人说梦? 马羽不解,可还不等他发问,骤见一缕火光从铁杆子顶端迸溅,紧接着如同怒雷一般的巨响在耳旁炸起。 马羽险些是被从房顶上吓落,底下的大军也是没了声响,也不知是被吓傻,还是自己聋了。 只见一道火光从铁杆子顶端激射而出,却未能击中黄金大人,反倒是击中长廊的玉石柱子。 众目睽睽之下,那一人合抱的柱子竟是直接拦腰折断,长廊的瓦顶开始随之倒塌,将包括黄金大人在内的大军直接阻隔开去。 马羽目瞪口呆,下意识转头看向焦玉,却见他淡定地吹去铁杆子顶端的烟气,淡淡道: “走!速速逃去!” 第五十七章 联军南下重夺高岗 长廊的瓦顶如山崩般坍塌,扬起漫天尘埃,剧烈的声响、坍塌的廊顶,都让那群因赏赐而红眼的人们当场呆愣住,一时间搞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 而站在廊柱旁的黄金大人更是首当其冲,被碎石瓦砾劈头盖脸地砸下,若非是近前的卫兵、修士们拼死相互,只怕黄金大人就算是不葬身于当场,也得落得个重伤的下场。 除了灰头土脸、略显狼狈一些以外,黄金大人却没伤到分毫,狭窄的长廊里,舍身护住黄金大人的兵士们被尘埃掩埋一地,哀嚎声此起彼伏。 黄金大人却是置若罔闻,甚至顾不上抖落身上的尘土,咬牙切齿地盯着马羽二人逃走的方向,双眼红得仿佛要滴血,怒火几乎要从里到外将其焚烧。 黄金大人高高在上久矣,向来都是一呼百应、拥护者如影之随从,即便是当今天子,见了他都得尊称他一声“教父”,何曾有过如此狼狈的时候?可今日,却是被两个逆贼里应外合,搞得如此落魄狼狈,实乃是奇耻大辱! 如此屈辱,若是不能洗刷,以后还怎么在信徒们面前抬得起头来? “他们带着昏迷不醒的小明王,定然是跑不远的。把上都所有军队,除了陛下身边的卫兵意外,都给本教皇派出去,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把他们抓回来,本教皇定要当着上都所有教徒的面,亲手斩了他们!” 黄金大人平日里积威甚重,饶是如今一副灰头土脸的狼狈模样,可下的令仍是无人胆敢忽视,立马四散而开,传令的传令,搜捕的搜捕,生怕碍了黄金大人的眼。 平静的上都也因黄金大人此令,而开始风起云涌、暗流涌动。 ………… 大宁府,拓跋戍军营。 拓跋戍独自昂立于大帐之中,微眯着双眸盯着身前的地图,久久未有任何举动。 他收到消息,前些日子,义军的小明王不慎被俘,如今落入萨神教黄金大人的手中,各路义军这些天也是动作频频,集中力量试图将小明王营救出来。 从战略角度来看,岂不正是能趁义军分心,南下夺回高岗城的好时机? 镇南王寇达与自己想法倒是相近,这些天经常遣使带着寇达的王令而来,要求他即刻发兵南下,夺回高岗城,重新取得与南方朝廷军队的联络。 可大军调度、整备毕竟需要时间,再加上占领高岗城的,乃是义军天佑王艾仕成。 早在去年拓跋戍北上与朝廷大军汇合之时,就曾在夷陵一带与艾仕成大战过一场,当时艾仕成手中兵马稍逊于拓跋戍,却已能以寡敌众,死守夷陵不落入拓跋戍之手。 如今艾仕成坐镇高岗城,乃是易守难攻之地,又有不少百姓、义军投入其阵中,他的势力可是今非昔比,拓跋戍并无必胜的信心。 为了稳妥起见,他还得等候萧琸整备妥当,再与他一同联兵南下,因而他并未第一时间出兵,而是一边操练自己的大军,一边等候萧琸的消息。 “将军!约定时间已至,大军集结完毕,就等您一声令下,随时能开拔南下,夺回高岗城!” 大宁府军营,一个全副武装的副将风尘仆仆地冲进大营,单膝跪下行一军礼,朝着昂立于地图前的拓跋戍恭声道。 拓跋戍从地图上收回目光,转过身来,整个人看上去要比昔日在高岗城时要憔悴不少,他年岁本尚未及知天命之时,两鬓却已是开始出现花白。 “萧将军那边,可有消息?”拓跋戍面色看上去满是沧桑,难掩倦色,沉声问道。 副将头也不抬,恭敬回话: “昨日已收到萧将军回信,萧将军已按照与将军的约定,集结麾下兵力,驻扎于开州南边境线一带。” “待将军发兵之日,开州萧将军的兵马亦会同时南下,与我部大军互为犄角,呈两面包夹之势,夺回高岗城!” 听闻此言,拓跋戍的脸色方才好看了些,他强振精神,在副将的服侍之下穿戴好甲胄,接着深吸一口气,一手按住腰间佩剑的剑柄,昂首阔步走出大帐,登上营中那高高的露台。 露台之下,数千兵马列阵以待,除了偶尔几声战马的嘶鸣,竟是丝毫听不到其他异响,军纪严明,拓拔戍心中满意。 可当他细看手下兵将们望向细节的眼神,却是少了先前那般敬畏,反倒是多了些轻慢与蔑视,拓拔戍顿时如鲠在喉、胸有块垒。 他自然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自打昔日在高岗城中设宴,反遭刺客刺杀之后,他时至今日,一直是有如惊弓之鸟,不仅因此在正事上做过许多糊涂事,在私下里整个人更是变得敏感易怒,动不动就对兵卒们又打又骂,甚至因为一点点小过错,而夺走不少人的性命。 如今军队之中,几乎是人人自危、人心惶惶,生怕哪天一个不小心触了拓拔戍的霉头,平白丢掉性命,在如此氛围之下,兵将们又怎么可能,还像往常那般敬重于他呢? 这些兵将都跟随自己久矣,没少从自己这得到好处。当初自己尚且深得镇南王寇达信爱之时,对这些兵将更是是多有照拂,财货、酒色没少亏待过他们,那时的兵将们真是把他当做衣食父母,尊崇敬重可谓是溢于言表,与如今这般轻慢相比,那叫一个天壤之别。 这一切转变,都要怪那个天杀的刺客,若不是他,自己又怎么会沦落到如今这般境地? 拓拔戍恨得牙痒痒,若能心中暗暗发誓,有朝一日若能擒住那刺客,定要将自己这段时间所收到的折磨百倍奉还,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据消息说,那刺客很有可能就藏身在高岗山中,与逆贼文刚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既然如此,夺回高岗城那可是势在必得。 拓拔戍强压住心中的阴郁,大步走到露台的栏杆边,将身形展现在众兵将面前,朗声道: “昔日,你我之大营高岗城,如今却失陷于贼王艾仕成之手,此诚乃奇耻大辱也!” “本将军身为朝廷之重臣、镇南王之肱股,尔等亦食朝廷之俸禄,若是不能为帝国夺回失陷之城、消除逆贼,且不是愧为人臣?” 校场中的兵将们并无什么反应,拓跋戍脑筋一转,话风也淡然下来,颇有些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意味: “尔等有不少人的住宅、家眷、财富都在高岗城,又岂会甘心平白落入贼子之手?” “本将军已向镇南王爷立下军令状,必将重新夺回高岗城!此战若是功成,本将军能在镇南王爷面前挽回些许颜面,尔等,既能夺回失去的一切,也少不了丰厚的赏赐。” “而若是失败,本将军固然是免不了人头落地,尔等身为本将军昔日旧臣,又岂会逃得开惩罚?” “是想要荣华富贵,还是重新沦为身无分文的贱民,尔等自己选!” 拓跋戍此番战前动员,并未像往常那般慷慨陈词,而是徐徐言之,对这些兵将们陈述其间的利害关系,也是让他们知道一个道理: 这些兵将和他拓跋戍,早已是同一条绳上的蚂蚱,一荣,则俱荣,一损,则俱损。我拓跋戍若是被治罪,你们身为我的旧臣,又岂能脱得了关系? 听闻拓跋戍此番发言,先前尚且满脸无所谓的兵将们,眼神瞬间大变。 拓跋戍军纪严明,因而他们虽并未再军中之中交头接耳,却也个个面色肃然,不复先前那般轻慢的模样。 见自己的话起作用,拓跋戍不再多言,在一群近臣的簇拥中快步走下露台,翻身上马。 接着他抽剑在手,遥指向南方,冷声喝道: “全军出击!” 霎时间旌旗猎猎,战鼓如雷。 拓跋戍一马当先疾驰出军营,大军如同利箭一般直指高岗城,同一时间,开州的萧琸亦率领军队南渡大江,由西向东从侧翼赶赴战场,两名大将同时出动,这动静可不小。 远在高岗城的艾仕成听闻这则消息,连忙召集亲信部下聚于府中相商。 “拓跋戍、萧琸联兵南下,直袭我天佑城而来,不日就将兵临城下,依诸位爱卿所见,我该如何是好?” 艾仕成端坐于高堂之上,面色严肃地让仆从将探子传回的军报,传递给堂上的众部下们,待他们阅览完毕后,沉声问道。 艾仕成自立为天佑王已有不短时日,这些日子身居高位、养尊处优,身上是绫罗绸缎、锦衣玉带,尽显奢华。 如今的他已全然没了刚攻下高岗城时,那番泥腿子的模样,精神头看起来竟是比拓跋戍还要更好些。 听到他沉声发问,堂中有不懂军阵之道的文臣当即答道: “拓跋戍昔日攻夷陵,成王就已然能以寡敌众,死守夷陵。依属下看来,拓跋戍也不过尔尔,即便他与萧琸联军,兵力也不过堪堪过万而已。我方亦有六千兵马,天佑城又是高城深池、易守难攻之地,城中粮秣储备充足,届时就算联军兵临城下,应当也是不足为惧。” 也有谨慎些的文臣满脸愁容: “敌军倍数于我军,拓跋戍、萧琸皆是帝国名将,非同小可,纵是天佑城再如何易守难攻,只怕是难以取胜。” “既然如此,不如闭门死守不出?消耗敌方粮秣、士气,届时敌军粮秣补给不足,自会退去。” “不可,我军城中粮秣再如何充足,也比不上帝国的粮秣不补给,若是他们围而不攻,只怕先耗尽粮秣的,会是我军!” “如今各路义军皆位于大江南岸,敌军来袭我天佑城,无疑是深入虎穴,我等可以在闭门死守的同时遣使去向其他义军求援,到时候里应外合,足以攻退敌军。” “你怕是忘了,小明王前些日子不慎被擒,落入黄金大人手中。各路义军纷纷遣出精兵能将,试图救回小明王,就连少主都北上潜入上都,不在此城中。这些天可是救回小明王的关键时刻,又有谁能分兵来助你我?” 一众文臣一番争论,却始终讨论不出个所以然来。 待堂中渐渐安静下来,才有真正懂得军阵之道的将领谏言道: “拓跋戍此行南下,志在雪耻,重得镇南王寇达的信任,重得天下人的名声,正可谓‘知耻近乎勇’!而其麾下兵将,多有家产在此城之中,陛下刚得此城时,也搜刮过不少财富。这些兵将为了夺回自己的家产,定会拼尽全力,士气高涨。无论是兵力,亦或是士气,这只联军都远非昔日攻夷陵的那支军队可比,我军主动出击也好,闭门死守也罢,只怕都不是敌军的对手。” 艾仕成循声望去,见说话的,正是艾杰夫的得力干将。 这是个真正身经百战,懂得军阵之人,艾杰夫的赫赫军功,也与此人脱不开关系,如今艾杰夫匆忙北上解救小明王,他麾下军队却依旧日日勤练不休,军纪严明,也皆因此人。 因而艾仕成也很重视他的看法,不耻下问道: “哦?我军既难取胜,又难死守,那依你之见,我军该如何是好?” 此人心中已有腹稿,听闻艾仕成发问,他也不慌张,只是恭恭敬敬地行一军礼,方才答道: “依属下所见,不如弃城。” 此话一出,艾仕成脸色不变,可堂上其余众将领们却是炸开锅: “弃城?万万不可!成王昔日行里应外合之计,方才夺下此城,若是弃城,岂不是前功尽弃?” “昔日我军夺城,城中百姓如逢甘霖,喜极而泣,作诗歌赞于我军,若是此时弃城,岂不是将城中百姓弃若敝履?置仁义于何在?” “正是,我等义军,义字当头。面对敌军不思战而先思逃,岂不是让全天下笑话?这天下百姓,还有谁愿意加入我军?成王,这是万万不可啊!” 众部下皆是一顿反对之声,艾仕成面有所思,并未作答,反倒是那提出弃城的部下一声冷哼: “被全天下笑话?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不弃城?那等敌军兵临城下之时,岂不是只有死路一条?这岂是明智之举?这才会让天下笑话!” “况且,谁说弃城便是弃百姓而不顾、弃仁义而不顾?古时刘玄德为躲避曹孟德追击而一路难逃,却也并未抛弃追随他的百姓,我等弃城之后,大可效仿刘玄德,带上不愿再待在此地的百姓们一同离开,也不失仁义之名。” 听到这通反驳,其余部下虽心中仍不同意,但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反驳,艾仕成适时接过话头: “你言弃城,那我问你,敌军若是知道我军弃城而逃,前来追击,该如何应对?我军弃城之后,又该往何处去?” 干将面色不变,侃侃而谈: “城中不仅有饱经折磨的百姓,亦有不少敌军的家眷,我军弃城时可以挟持这些家眷为人质,让敌军将士不敢轻举妄动。” “至于弃城之后,我军该去往何处,属下有上、中、下三策可选;首先,我军可以继续难遁,另寻他处驻扎。只不过,南方亦有朝廷军队,且人生地不熟,我军将士恐会水土不服;南下还会脱离义军与斗争中心,不利于成王行事,因而只能算是下策。” “其二,我军可向东而进,去与义军大部队汇合;此策对我军而言并无损失,却也没有裨益,且不符合天佑王的名号,因而勉强算是中策。” 艾仕成原本打算,若真要弃城而逃,向西去找大部队汇合,才是唯一的选择,可没想到干将却说,这不过是个中策,他心中疑惑,下意识问道: “那你之上策,是什么?” 干将伸手指向北方,沉声答道: “上策,乃是北渡大江,重夺夷陵!” 此言一出,艾仕成当即愣住,堂中众人惊声四起: “胡言乱语!怎么能北上夷陵?大江以北皆被朝廷掌控,此时北上,岂不是羊入虎口?” 干将胸有成竹,当即便解释道: “拓跋戍、萧琸联军南下,夷陵等地定是兵力空虚之时,我等趁机夺取夷陵,定不会有过多阻碍。二来,且夷陵乃是我军发家之地,相比起天佑城,夷陵更加知根知底,夷陵的百姓多信重成王,我军能在夷陵得到更多百姓支持,定能站稳脚跟。” “况且夷陵在大江以北,我军若是北上,在世人眼中,就不是弃城而逃的懦夫,而是反攻朝廷的先锋,弃城而逃的污点,也能过借此洗刷掉。” 堂中众人仍有顾虑: “若是拓跋戍夺下天佑城后,又重新转头攻我夷陵,东面亦有朝廷重兵,岂不是陷入朝廷包围之中?” “夷陵毗邻大江,是一道天然的屏障,虽没有天佑城的高城深池,却也并非是易攻之地,拓跋戍要想攻下夷陵,可比攻下天佑城要困难得多!东面的朝廷重兵被义军大部队所牵制,已无法发兵来攻夷陵,因而看似身陷重围,实则稳坐如山。” 众人没了主意,纷纷转头看向艾仕成,却见他一手抚须,满面沉思。 也不知过了多久,艾仕成方才回过神来,心中各种利弊比较一番之后,他狠狠咬牙,猛一拍桌,冷声道: “就依你所言!” 第五十八章 冰释前嫌义军汇合 黄金大人断定马羽和焦玉带着昏迷的小明王定是走不远的,这猜测倒也没错,可惜有一点,他却是没能意识到。 黄金大人哪知道,马羽竟是从葛温那学来了一手出神入化的易容术。 当上都的卫兵、独夫骑士团拿着马羽、焦玉、小明王三人新鲜赶制出炉的画像,在上都找寻他们的踪迹时,却不知他们三人早已变换了自己的面容。 马羽、焦玉如今皆是蓬头垢发、衣裳褴褛、披麻戴孝的穷苦人打扮,推着一辆木板车大咧咧地穿行在城中的路上。 木板车上躺着的,是依旧昏迷不醒的小明王,他身上盖了一层甘草,面容却是被马羽给易容成八九十岁的老人模样,花白的头发、如沟壑般在脸上纵横的皱纹,真是看不出一点异样。 只要逢人盘问,马羽、焦玉二人便会哭得那叫一个昏天黑地,言必称要找个安静的乡下,埋了父亲的尸首,让他死后能有个清净。 他三人的易容与先前的模样可真是天差地别,寻常卫兵根本就看不出来,又被马羽二人的一顿号丧给吵得脑子疼,身上腐烂的臭味更是熏得卫兵一阵作呕,也懒得再过多盘问,便挥挥手让他二人赶紧离开。 这一招可真是屡试不爽,一路畅通无阻地赶出都城。 到了乡野间,往来搜寻马羽三人的卫兵顿时少了许多,马羽和焦玉心中安定不少,他们抄着小路,认准方向,马不停蹄地赶往城郊,去寻找艾杰夫、甘瑞诸人汇合。 “我早料到义军会前来解救小明王,却没想到你也出现于此,先前可真是惊险,再晚一些你我不仅救不出小明王,怕是都搭上性命去!”焦玉心中不免有些后怕,一步三回头,生怕卫兵会从后面追上来,将三人再度抓捕回去。 马羽身上带伤,只来得及匆匆涂上些伤药,并未对伤口有过多处理,随着他的一举一动,伤口处不断渗出鲜血,半干不干地粘着身上的衣服,渗得全身上下皆是红彤彤一片,步履间有些许滞碍。 这些伤口可不是用易容师能遮盖住的,也得亏那些卫兵嫌马羽脏臭,并未过多纠缠,不然可就得露馅了。 听到焦玉此言,原本精神萎靡的马羽顿时精神一振,他转头看向焦玉。 先前焦玉去而复返,在他危难之际挺身而出,马羽就已然知晓,焦玉定不是如艾杰夫、甘瑞那般所想的,是为了荣华富贵而投奔黄金大人。 既然如此,原本应当远在高岗城的焦玉,为何又会突然出现于此呢? 马羽和焦玉乃是多年的好友,彼此间可以说是无话不谈,因此他也不藏着掖着,当下就把自己心中的疑惑问出来: “我虽不是义军,但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小明王落入帝国之手于不顾,我出现于此也不意外。反倒是你,为何会出现于此?你可知,当我们在角斗场中见到你的身影,心中的惊诧简直无以复加,艾兄甚至怀疑你是为了荣华富贵,甘愿投奔黄金大人,背叛信义!” 焦玉闻言,先是一怔,连连苦笑摇头,着急地解释道: “此属误会!我虽亦非义军,然而对于萨神教祸乱朝廷,妖言惑众之事,同样是嗤之以鼻,萨神教和朝廷的种种举动,可谓是人神共愤,我耻与之为伍,又怎会投奔黄金大人?” 见马羽仍是一脸疑惑,焦玉轻叹一声,解释道: “说来话长,我之所以会出现在此,可以说是因缘巧合……”当下,二人便一边带着小明王赶路,一边将事情的起因经过,一五一十地向马羽道来。 原来,当初马羽从黑崖山上击杀左护法虎牙,护住止止道人,保住了黑火种子之后,焦玉从黑火种子之中得到灵感,试图对自己的那柄“火铳”做了些许改动。 实验改进之后的“火铳”威力几何?不搞清楚这些,焦玉简直是寝食难安,于是就在马羽、樱宁铲除那伙人贩子的期间,焦玉一头扎进后山,沉心钻研。 却没想到,萨神教派出的暗探,一眼就认出焦玉改进的火铳,与黑火之力极为相似,黑火之力对于黄金大人而言到底有多重要。 于是这些暗探将焦玉擒住,披星戴月、不敢有片刻停留地将他押送到上都,送到黄金大人手里。 黄金大人对黑火种子势在必得,笃定他与黑火种子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而且焦玉并非是义军,身上有着不少稀奇古怪的发明,更让黄金大人认定焦玉是个人才。 因而黄金大人也不为难焦玉,反倒是对焦玉颇为热情,各种金银珠宝、豪礼相赠,试图拉拢焦玉至自己麾下,一是套出黑火种子的下落、二是打听昔日在黑崖山上击杀左护法虎牙之人,究竟是谁。 可黄金大人越是客气,焦玉却越是觉得黄金大人图谋不轨,对其越是防备,初到黄金大人身边的那一段时间,焦玉无时无刻不在想着该如何逃跑。 可有一日,他却突然惊讶地发现,黄金大人的权杖之上,居然也有着一枚黑火种子! 而且这枚黑火种子可比师父手中的那枚,要完善得多,至少不会像师父手中那枚,使用一次黑火之力,就得等待黑火种子回复能量。 因此,焦玉脑筋一转,出于多种考虑,他暂且留了下来,见机行事,便放弃了逃跑的念头。 面对黄金大人或是利诱、或是威逼,甚至让他交换小明王的建议,焦玉既不答应也不拒绝,总是含糊其词,保持着既不亲近也不疏远的态度,始终游离在黄金大人身边。 因为前些日子,小明王失手被朝廷擒获,当今天子要将其问斩,以震慑天下义军,却被黄金大人拦了下来。 黄金大人认为,义军起兵之势已是不可阻挡,这不是杀一个小明王便足以改变的,甚至有可能会让义军狗急跳墙,越发猛烈地发起攻势。 倒不如将其洗脑教化,为朝廷所用。 小明王乃是天下各路义军共同的精神领袖,此等举足轻重的人物若是都成为朝廷命官,为朝廷效力,岂不是更加能动摇那些义军的决心吗? 天子认为此言在理,将小明王交给黄金大人。 于是乎,那些天黄金大人几乎一门心思地落在洗脑教化小明王一事上,反倒是疏忽了戒备的焦玉,让焦玉有机可乘,神不知鬼不觉地从黄金大人手中窃取到另一黑火种子的秘密。 黄金大人的种种心思终是落了空,小明王内心坚韧程度远超黄金大人想象,不仅威逼利诱不起丝毫作用,用教义洗脑也改变不了他的决心,甚至连动用黑火之力试图将之黑化,也没能起到作用。 黄金大人也渐渐地对油盐不进的焦玉、小明王失去耐心,不再以礼相待。焦玉心知,自己离开的时候到了,若是仍在此过多停留,终有一日死亡会找上门来。 恰好,最近是黄金大人举办终极角斗大会的日子,焦玉心生一计,通过各种方式朝外界营救小明王,试图从义军前来解救小明王之时,也能够趁机逃离此地。 一切都如他预料的那般,义军解救小明王上都大乱,他借机逃离。而唯一没料到的是,引发上都骚乱之人,竟是马羽! 因此在他本能够逃出上都的时候,见到马羽深陷危机之中,他还是放弃逃跑的机会,回头将马羽救下。 听闻这一切的来龙去脉,焦玉话语冷静,仿佛一切都不是他做的一般,可听闻这一切的马羽心中后怕得惊出一身冷汗,一种深深的佩服之感,油然而生。 焦玉智慧出众却不善于与人斗武,此前一直都是不显山不露水,在马羽心目中一直是个好奇心十足的书呆子形象。 他也知道焦玉实际上,胆量可要比他看起来要大得多,却没想到竟是胆大到这般地步。 孤身一人深入敌军内部,游离在黄金大人身边,不仅以一己之力保护着小明王不受杀害,也为义军营救小明王争取了时间,甚至还能借机窃取黄金大人手上黑火种子的秘密,这一系列的举动,勇气、智慧加大义缺一不可,非常人能为之。 只要有一步行差踏错,就得落得个万劫不复的下场,换做是马羽,恐怕在黄金大人身边待不到一两天就得露馅,他这个哥们,也不是什么简单人物啊,可真是让人刮目相看。 既然一切解释清楚,马羽心中疑惑顿消,那一点小小的隔阂也就烟消云散。 二人推着小明王一路小心翼翼地前行,直到天边渐渐破晓,二人终于见到躲藏在野外密林之中的艾杰夫、甘瑞一行。 “来者何人?” 没等二人推着板车进入林中,艾杰夫、甘瑞二人便已是警惕万分地迎了上来,疑惑而又戒备的目光不断在马羽二人打量。 如今马羽二人和板车上的小明王,就没有一个不是易容之后的,他们认不出几人,倒也正常。 马羽也不回话,直接当着二人的面除去脸上的伪装,露出原本的刚毅脸庞来。 当看到马羽的真面目,和他脸上那道极具辨识度的疤痕时,从未见过他真面目的甘瑞仍是满脸困惑,艾杰夫却是肉眼可见的放松下来。 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这才大步迈上前来,豪迈地拍着马羽的肩膀,朗声笑道: “好你个小子!居然真能从乱军丛中逃出生天!不过你来得可真是慢,我都想回上都寻你了!得亏我没让甘将军就此离去,否则你们来到此地,怕是见不到我们的!” 他动作看似大开大合,实际上巴掌落到马羽肩头时,已然轻飘飘的没了几分力气,显然艾杰夫这是在顾及马羽的伤势。 藏身在密林中的樱宁也凑过来,仔细查看一番马羽的伤势,眉头顿时紧蹙,心中有些担忧,外伤内伤都不少,只怕没有三四个月静养,是好不利索的。 艾杰夫未注意到樱宁的神情,只是转头看向一旁的焦玉,疑惑问道: “这位……又是何人?” 焦玉也便褪去脸上的伪装,轻笑着道: “艾兄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他与艾杰夫往日虽然同在高岗城,但艾杰夫忙于军务,焦玉又忙于自己的发明,确实是好久不见了。 可艾杰夫见到他的时候,却没有见到马羽时那般轻松,反倒是一脸戒备,让焦玉有些摸不着头脑。 马羽心知艾杰夫还误会着焦玉投奔黄金大人,不想他们之间存在间隙,便忙拉着艾杰夫好一顿解释,方才让艾杰夫一脸惊讶与赞叹地化解了对焦玉的误会。 见艾杰夫对马羽颇为亲昵,甘瑞先是一头雾水,继而反应过来,脸色也是激动地有几分潮红,拖着无力的双腿来到马羽面前。 待他们三兄弟叙完话,甘瑞迫不及待地说道: “马羽兄弟竟真能突围而出,果真是大能,我等身为义军,不能在此久候,若是被朝廷发现,可是难逃一死,我等在此等候一夜,本已觉得马羽兄弟突围无望,准备就此离去,若非是艾兄弟让我们多等几个时辰,恐怕真是错过了。” 一通解释之后,甘瑞看向焦玉又看看板车上躺着的老者,没见到小明王的身影,当下有些遗憾。 不过他心态也放得宽,马羽凭一己之力为自己等人争取逃命的时机,这已是莫大的恩情,没办法在要求更多。 毕竟黄金大人布下重兵把守,就算是义军齐至恐怕也很难救回小明王,更何况马羽还是孤身一人。 因此固然心中遗憾,但他仍是反过来宽慰马羽道: “马羽兄弟突出重围已是不易,未能救出小明王也不必介怀,黄金大人试图将小明王洗脑黑化,以打击义军的士气,想必小明王短时间内也不会有危险,我即刻赶回主部,与宋王商讨对策,下一次定能解救小明王于水火之中!” 在他看来,马羽确实是不可能救得出小明王的,不仅他这么想,他的手下、在一旁关切着马羽伤势的樱宁,甚至是与马羽亲近的艾杰夫,都不认为马羽能够凭借一己之力,从重兵把守之中将小明王解救出来。 可听闻甘瑞此言,马羽却是一愣,继而摇头失笑: “甘将军,不必如此麻烦,我已将小明王解救出来了,你下次再来,只怕是要到朝廷覆灭之时了。” 甘瑞仍在自顾自地道: “马羽兄弟此次受伤不轻,只是此地非是久待之地,不如尽早南下,寻地养伤……”接着才反应过来,当即愣住,满脸不敢置信地怔怔道: “你……你说什么?小明王……你已将小明王解救了出来?” 多说无用,马羽也不解释,上前两步,将昏迷中的小明王脸上伪装除去,将之原本面貌展现在众人面前。 甘瑞再也顾不上身份,挤开马羽来到板车前,细细打量。 虽说此人脸上紫一道青一道,还夹杂着些黑火之力留下的黑纹,可样貌确实是小明王不会有错。 在场的众人皆是一阵失语,看向马羽的眼神多了些尊重与敬畏。 这人,不仅从乱军包围之中全身而退,甚至还在重兵把守之下,救出了牢狱之中的小明王?他究竟是如何做到的?这般能耐,全天下又有几个人能做到? “你可真是一日千里,如今的你,已非是我能望之项背也。”艾杰夫看着昏迷的小明王,忍不住一阵感慨。 马羽却只是淡然地摇摇头,对甘瑞说道: “小明王遭受黄金大人洗脑、教化,虽并未失其本心,但恐怕心灵遭受重创,至今仍未苏醒,这一点,我亦是无能为力。” 甘瑞连连摆手,马羽能够成功救出小明王,便已是意外之喜,小明王昏迷不醒一事,又怎好意思再麻烦于他?还是自己想办法解决。 樱宁适时上前两步,对小明王一阵观察之后,却也是遗憾摇头: “身上的伤势,我可以医治,但我亦同样没法让他清醒过来。” 甘瑞捏着下巴一阵思索,试探着道: “会不会是这些黑纹的缘故,方才导致小明王昏睡不醒?马羽兄弟,我记得在角斗场中,你手上的黑火似乎能抹除黄金大人设下的黑纹?” “也许有这个可能,只不过如今我手中的黑火种子能量耗尽,需要些时间慢慢回复。” 马羽并未否认,他掏出怀中的黑火种子,神情沮丧,能量耗尽的黑火种子如今暗淡无光,只是颗满是空洞的小圆球 第五十九章 返回高岗百姓逃亡 甘瑞看着马羽手中的石球,心中不免有些惋惜。 虽说若是花费些时间等待黑火种子重新充能完毕,还是能够尝试着消除小明王身上的黑纹,可惜,偏偏众人此时最缺的就是时间。 他们如今仍在上都境内、帝国腹地,若是在此就等,只怕是容易遭到帝国大军围追堵截,应当尽早离境脱离此地才行。 众人的伤势或轻或重,皆需要辅以汤药静养,但也因为相同的原因,众人只是由樱宁简单地处理一下伤口,便马不停蹄地在接应的义军掩护之下,迅速南下,躲避层出不穷的追兵。 “艾兄,你遵从天佑王之命,孤身北上解救小明王,如今小明王却无法跟你回高岗城,艾兄是否有遗憾?” 行进途中,马羽看着板车之上被一众义军牢牢护在中间的小明王,再看看艾杰夫平淡如水的神色,不禁有些好奇。 小明王乃是各路义军的精神领袖,追随者影从,如今褚路义军皆是拥护小明王的,可以说小明王在哪一路义军阵中,哪一路义军便是当之无愧的义军正统。 只要有小明王在阵中,便可“狭天子以令诸侯”,在推倒元邦王朝,重新建立新秩序的道路上,占据绝对优势。 想必当初天佑王艾仕成命令艾杰夫北上解救小明王,心中打得也是这个主意,或者说,如今的各路义军,就没有哪一路是不存在这番心思的。 因而当看到艾杰夫神色如常,竟是没有丝毫遗憾的模样,马羽只觉得很是奇怪。 “小明王乃是我从敌军阵中救出,对于小明王的去处,应当是有一定话语权的,若是艾兄有迎小明王归于高岗城的心思,不如我帮你与甘将军说一说?” 没想到,艾杰夫听闻马羽此言,却是轻笑着摇头: “不必如此。” 接着他亦是打量小明王一番,方才转头目光坚定地看向马羽,轻声道: “我父亲的心思,我心知肚明,但我对他的想法,却是不敢苟同。” 马羽有些惊讶和不解: “这是为何?” “义军义军,义字当头,我等起兵之日,便只有一个目的,那便是推翻暴戾朝廷,扫除一切不公之事,还天下穷苦百姓一个仁义的朝廷,一个朗朗的天下。” 艾杰夫微微抬头看天,目光迷离,眼神中满是自己昔日对天发誓的热血模样。 “行仁义之举,方才是我身为义军的初心,从不参杂任何杂质。只要是能够为天下百姓而战,功成之日,我便是不要那些荣华富贵,解甲归田,又有何不可?是不是义军正统,小明王在谁的阵中,又有什么关系呢?” “况且义军进兵不利,与帝国大军久持于大江两岸,保不齐哪天,就得遭受帝国军队的迎头痛击,如今这种节点,各路义军拧成一股绳都尚且唯恐不及呢,又怎能抢夺小明王,而导致义军内战,让帝国大军有趁虚而入的机会呢?” 艾杰夫说到这,表情一阵犹豫,似乎在纠结接下来的话该说不该说,可嗫嚅了一阵,仍是一声轻叹: “早在父亲令我北上解救小明王之时,我便已跟他陈述过此间的利害关系,他虽嘴上答应着我,然而我知他心中,仍是有着称霸之梦,全然忘记了为仁义而战的初心,真是可悲!若各路义军皆像我父亲这般,得到何时才能还天下穷苦百姓朗朗的青天呢?” 如今的艾杰夫表现出,与以往豪迈气概所截然不同的忧国忧民的模样,听着艾杰夫的一顿慷慨陈词,马羽不由得对他肃然起敬。 若各路义军皆像艾杰夫这般大义无私的话,这天下只怕早都没有高低贵贱之分? “艾兄大爱,倒是我狭隘了。” 马羽脸色严肃,心中对于“义”的概念,似乎又清晰几分,他郑重躬身,为自己先前那般想法道歉。 艾杰夫也不在意,只是淡淡地道: “秉承初心之人,定能实现心中理想。” 马羽深以为然。 众人一路南逃,出了上都境内,又连着披星戴月奔走十日,赶至大江北岸,搜捕的兵马这才少了些,便决定在此地分道扬镳。 “马羽兄弟解救小明王可真是让全天下义军悬起来的心都安稳放下了,此等大恩大德,没齿难忘。我替天下义军、受苦受难的百姓们,谢过马羽兄弟!你今日舍身救出小明王一事,我定会禀告宋王,传遍所有义军,让他们皆知马羽兄弟之大功!来日若是有需要在下的地方,尽管说来,只要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定会全力相助。” 甘瑞昂立于道上,表情肃然,对着身前的马羽拱手躬身,诚恳道谢。 马羽忙伸手将其扶起: “甘将军何必这么客气?义军乃是为天下大义、苍生百姓而战,小明王岂能落入昏聩朝廷之手,我不过是做了些许力所能及之事,实在微不足道。” 看着因一直赶路而回,而显得满脸倦色的樱宁,马羽三人对视一眼,皆是满心疑惑。 “樱宁,你这是?”马羽奇怪发问。 小明王的状况可不好,虽说有樱宁为他初步治疗外伤,但筋骨脏器之类的内伤,可还得寻僻静之地好好静养,而且昏迷不醒的症状,也得想方设法解决,拖得越久,就越容易横生变故。 他们应当是心知肚明,小明王的事不能拖太久,否则会有什么意外,甘瑞不禁轻叹一声: “小明王的情况,自他落入黄金大人手中后,无论身心都饱经摧残,身体上的伤势尚能医治,但昏迷不醒的问题,却实难解决。” 马羽点点头,说到这,甘瑞侧开身子,将其身后一袭白衣的老者身影给让了出来,樱宁一看到老妪的身影,顿时又惊又喜,一边忙不迭地迎了上去,一边惊叫出声: “老师!” 见马羽、焦玉皆是一脸茫然,甘瑞便向二人介绍此人的身份: “这位,乃是在宋王军中任职的军医,也是樱宁姑娘的老师樱伯仁大夫。” 甘瑞又是一声叹息,眸子有些灰暗,但仍是强振精神: “小明王的伤势不容久拖,当即求请樱大夫出手救治小明王。” “若是小明王不能及早苏醒,拖得越久,那他永远昏睡下去的可能性也就会大大增加。”说到这,甘瑞看向马羽,眼神中有些殷切。 “我们亦知,小明王对于全天下的义军而言,究竟有多么重要,若是小明王就此永远昏睡不醒,那义军的精神支柱,甚至都有可能因此坍塌。” 话音刚落,未等马羽作何反应,那名叫樱佰仁的大夫,便在樱宁的搀扶下,拄着拐杖一步步走了过来,在马羽身前站定。 樱伯仁头发已然花白,身形佝偻,脸上手上的皱纹如同水面上的波纹一般波澜起伏,看上去已是行将就木之年,可眼神却依旧是神采奕奕、炯炯有神。 “小明王身上的黑纹,可是因黑火而来?” 他看着马羽轻声发问,对于樱宁的师父,马羽心中还是保持着尊重的,他当即和焦玉给他行了晚辈之礼,这才点头应是。 樱伯仁闻言轻声一叹,眼神有些追思: “没曾想,过去这么长时间,黑火终究还是重现于世了,这可真是灭世之气象啊。” 感叹这么一句,他又将话题转回道小明王身上: “既然小明王是因黑火而变成这般模样,这已超出我的医术范畴之外,我除了勉强为之吊住性命,也再无能为力,若想将其唤醒,还是需得利用黑火之力方行。” 马羽闻言,顿时面露难色。 他不是不想帮这个忙,只是止止道人所提炼的黑火种子并不完善,每使用过一次,都得等待充能。 马羽第一次在黑崖山上使用过黑火之力后,足足时隔两个月时间,方才在终极角斗大会上再度驱动黑火之力。 按这个趋势来看,下一次使用黑火之力的时间,可得等到两个月之后,这么长时间,马羽能等,可小明王等得了吗? 马羽不敢保证,也不想瞒着众人,正准备将心中的顾虑对众人全盘托出,却在开口的一瞬间心念电转,一个想法跃入脑海。 这黑火种子,乃是由止止道人所提炼而成,自己不知道该如何加速黑火种子充能,或许止止道人知道方法? 想到这,到嘴边的话又被马羽给咽了回去,他转头看向焦玉,却见他也在看着自己,四目相对,多年一来无话不谈所养成的默契,瞬间就让焦玉明白了马羽的意思。 他双手抱胸,沉吟片刻,缓缓道: “或许,师父真的知道方法。” 听闻此言马羽一下子就放松下来,看着因自己与焦玉莫名其妙的眼神交流,而一头雾水的众人,马羽笑着将原委为众人交代清楚。 甘瑞登时也是大喜: “止止道人乃是当今天下不世出的高人,既能以一己之力抗衡整个朝廷,成功提炼黑火种子,自然也是知晓让黑火种子重新激活的方法,事不宜迟,马羽兄弟,我们立即出发,南下高岗城去拜访止止道人!” 马羽却是有些谨慎: “实不相瞒,甘将军,高岗城前些日子,已经被拓跋戍、萧琸联军重新抢占了回去,天佑王率军北上夷陵,如今止止道人身在高岗城,安危不明,若想求见于他,只怕是得费些功夫的。” 甘瑞闻言大惊,他也是头一回听说高岗城失陷的消息,也就是此时,他才发现,艾杰夫的脸色难堪。 可求见止止道人,唤醒小明王一事却是迫在眉睫,因此甘瑞沉思片刻,仍是决意道: “无论再如何艰难,这险也必须得冒!马羽兄弟、焦玉兄弟,我与弟兄们愿祝你们一臂之力,将止止道人从那龙潭虎穴之中救出!” 甘瑞等人愿意帮忙,那自然是再好不过。 此地尚算不上安全,这么多人立于道上,实在是太过引人注目,因此甘瑞决定让义军队伍隐蔽在林中,随时听后命令。 而他转头看向马羽身边亭亭玉立的樱宁: “樱宁,你便留下与义军一起暂时安扎于此?” 樱宁本就在甘瑞军中担任军医,先前离开阵中,与马羽一同剿灭了当地的人贩子,如今一切尘埃落定,按理来说,樱宁是应当重返义军当中,因而甘瑞会有此问。 可出乎他意料的是,樱宁却是坚定地摇摇头: “我听闻父亲在高岗山,我与父亲儿时失散至今已分离十余年,如今得知父亲的消息自然要去与之相认,我会先行随马羽返回高岗山一趟。” 听闻此言,甘瑞先是一愣,继而有些遗憾。 樱宁人长得漂亮,医术又好,军中包括甘瑞在内,几乎没有人是没受过樱宁悉心照料的,她在军中可是妥妥的仙子,威望只怕是比他这个一军之将还要高。 如今樱宁要离开军中,想到日后在军中见不到这位医术高超的女中流,在场的义军个个心中的遗憾都快溢出来,如今她是为了与失散分离的父亲相认,总不能相拦于她? 因此即便是心中再怎么遗憾,甘瑞也只得强笑着祝福道: “你与父亲相认?这可是件大喜事,那便祝福你和父亲能早日相认,日后若是有需要,可以随时回到军中,我军中营门随时为你敞开!” 樱宁微笑着点点头: “这么多年幸得义军照拂,樱宁感恩戴德,难以为报,何况现在我们应以救小明王为先,樱宁也会定全力相助。” 甘瑞点点头,他强忍着心中不舍,辞别一步三回头的义军弟兄们。 于是随马羽一行十余人带着小明王往东南而去。 渡过大江还需奔走一周,方能返回高岗城,马羽一众也即刻起行。 马羽不时回头对着焦玉道: “离开高岗山不过旬月,不知为何,却总是觉得心底不安,总有种不祥的预感,也不知这预感是从何而来?我离开高岗山外出这么多次,还是头一回有这种感觉,真是奇也怪也。” 焦玉闻言,打量他一阵,疑惑道: “或许是因为你此次伤势之重,要更甚于以往?” 马羽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当焦玉所言在理,但是大江沿岸湿寒,显然不是适宜的养伤之地,还是早日返回高岗山为好。 他几人本打算乘舟渡江,却见艾杰夫站在道路分叉口上,眉头紧蹙地在四下环顾着,也不知在看些什么? “艾兄,可是发现追兵?”马羽奇怪问道。 可艾杰夫却是摇摇头,转头看向马羽,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你有没有觉得,大江以北的帝国兵力,相比起以往,要少了不少?” 马羽等人闻言皆是一愣,帝国兵力减少,这对义军而言不少好事吗? 但下一秒,马羽也意识到问题所在,义军与帝国大军对峙于大江南北,除了被义军截断通路,而与北方失联的南方军队以外,几乎所有帝国大军都已驻扎在大江北岸。 若是没有一场大战,应当不会有兵力折损的现象才对,可如今马羽环顾四周,却发现原本会在大江北岸来回巡视的帝国军队,如今已鲜少能看到人影。 怎么回事?莫非在自己救出小明王的时候,朝廷和义军爆发大战了? 众人皆是有些不明所以,正困惑时,突见江面上一艘有些破烂的小舟,从南边划破江面上的雾气缓缓而来。 几人翘首望去,船上的都是些衣装破烂的穷苦百姓,个个都是大包小包,拖家带口,小小的轻舟被压得吃水很深,几乎就要倾覆。 好在天朗气清,无风无浪,轻舟最终是有惊无险地缓缓靠岸,船上挤满的百姓这才小心翼翼地走下轻舟,看样子似乎是要往东北方逃去。 奇怪,自打义军占据大江南岸以来,多的是穷苦百姓乘舟南渡,前去投奔义军的,这从南边往北方逃的百姓,还真是少见。 众人心头越发觉得奇怪,朝着百姓们靠过去,准备从他们口中打探些消息。 结果几人刚靠近,还没等他们开始问话呢,百姓中有眼尖之人,一眼便瞅见众人里的艾杰夫,当即失声尖叫道: “艾将军?!你怎会在此地?没往夷陵去吗?” 艾杰夫登时就呆住,疑惑问道: “你们认得我?” 又有百姓接过话头: “当然认得,你不就是天佑王的长子,那位在军中的小艾将军吗?去年你攻下高岗城之时,我可就在欢迎你的百姓之中呢。” “你们,是高岗城的百姓?为何要渡江北逃?还有,你刚才问我为何没往夷陵去,又是怎么一回事?” 焦玉也住在高岗城中,他在这群百姓之中打量了一圈,却是有不少熟面孔,应当是高岗城百姓不会有错。 但正是如此,他的心中却是更加疑惑,高岗城的百姓渡江北逃,莫非是城中发生什么大事了? 百姓们听到艾杰夫的问话,竟皆是一脸震惊,个个凑上前解释起来,七嘴八舌的乱糟糟一片,众人根本就听不出他们究竟在说些什么。 一个船夫打扮的百姓,从他们身后挤到艾杰夫跟前,先是回头整理秩序: “都吵吵什么?还不快些往夷陵赶去?等天色晚了进不了城,我看你们就去荒郊野岭和野狼作伴!” 这一声怒吼可真有效果,一下子就将乱糟糟的百姓们统统制住,百姓们这下也顾不上艾杰夫等人,听着大包小包的行李,相互搀扶着往北边赶去。 待喝退百姓,船夫才转过身来,对着艾杰夫恭谨拱手: “小的拜见艾将军!” 艾杰夫挥挥手示意他不必多礼,又重新捡回话头: “高岗城中,可是发生什么事了?” 船夫抬起头,仍是有些惊讶: “艾将军不知道?高岗城,如今已经被拓跋戍和萧琸那两个狗东西,给联军夺回去啦!” 这话如同惊雷一般在几人耳边炸响,除去樱宁之外,马羽三人皆是目瞪口呆,甚至怀疑起自己的耳朵。 “拓跋戍和萧琸联军夺回了高岗城?此事是真是假?又是何时发生的?”马羽第一个反应过来,眉头紧蹙,上前两步沉声问道。 这船夫也是高岗城的百姓,他认得艾杰夫,却认不得马羽。 但马羽龙行虎步,行进间威势逼人,再加上脸上一道疤痕更是威慑力十足,船夫可不敢不答他的话,下意识就吞一口唾沫,答道: “千真万确,小的可不敢糊弄各位爷!至于是什么时候发生的,那可是五天前的事了。艾将军和几位,应当都是高岗城的居民?怎会不知晓此事呢?” 五天前?那岂不正是几人从上都逃出来,往南边躲避追兵之时? 难怪这大江北岸的兵力少了这么多,原来是攻向了高岗城。 “我等一个月前才离开高岗城,那是一切如常,未听闻任何消息。这城中有天佑王坐镇,又有五千余义军,且高岗城易守难攻,怎会不到一个月时间,就已攻下此城?” 马羽又问,艾仕成也是动军阵之人,依靠着高岗城的高墙深池,即便是打不赢拓跋戍、萧琸联军,应当也能死守才对啊。 船夫摇摇头: “那两个狗东西联军,兵力已然超过一万,天佑王为避免不必要的伤亡,决定弃城北进,趁那两个狗东西南下,北边兵力空虚之时,重回夷陵,前些日子已将城中百姓分批送往夷陵了,今日我渡的这群百姓,已是城中最后一批愿意跟随天佑王的百姓。” 原来如此,几人这才恍然大悟,艾杰夫一直阴沉着的脸色,也渐渐恢复如常。 他在军阵上的天赋,比他父亲艾仕成还要高,只听船夫三言两语,就已经清楚艾仕成北上夷陵的打算,确实是面对联军,寡不敌众之时,最好的计谋了。 他心情放松不少,区区一座高岗城,丢了也就丢了,只要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况且他本就出身于夷陵,那里才是他的主场,相比起在高岗城,在夷陵更能让他施展手脚。 “我父亲应当也前往夷陵了?他可还安好。” 艾杰夫沉声问道,可船夫却是一阵摇头,唉声叹气,说出的话让他刚放下去的心瞬间又提起来。 “天佑王引诱那两个狗东西进城,实则是悄悄率军绕开包围圈,原本一切顺利,可还是不慎被他们发现了行踪,派出追兵来袭。” “天佑王为护佑百姓渡江,独自率军留下为百姓断后,接过不幸被敌军流矢击中,身负重伤,虽成功突围逃回夷陵,但至今任卧床不起,也不知伤势有多重。” 艾杰夫顿时整个人如遭雷击,面色惨白,也来不及过多寒暄,只匆匆与几人打声招呼,转身就往夷陵的方向赶去。 马羽、焦玉的心情同样是十分凝重。 高岗城失陷,那高岗山岂不是也会受到危险,想到前两次军队围剿高岗山,马羽心中就是一阵忐忑。 焦玉亦是不安,他的师父止止道人可还在高岗城中呢。 若是以前,以止止道人之能,帝国大军根本就奈何不了止止道人,不需要焦玉过多担忧,可自打止止道人成功提炼出黑火种子之后,他已是消耗过度,如今已成为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不复当年之勇,就算有鬼枭守护在他的身边,也保不准会出现意外啊。 其余人都无心在此地停留,本欲向船夫借舟南渡大江,急速赶往高岗城看看究竟是何情况 马羽也不拖沓,当即向船夫求借轻舟,意欲渡江南下。 高岗城已然失陷于敌手,船夫不理解这伙人为何还要执意渡江,他渡完最后一批百姓,本准备弃船前往夷陵投奔艾仕成。 可见众人皆是面色坚定,一来一回也消耗不了他多少时间,热心肠的船夫便一口答应下来,熟练地转过船头,将其余五余人渡到大江南岸。 众人匆匆留下几两银子,便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只留给船夫十余人的模糊背影向着黑暗行去 第六十章 为己私利欲贪天功 高岗城。 拓跋戍、萧琸联军进犯之时,艾仕成并未在城中与之交战,而是弃城北上,因而城中建筑并未遭到破坏,一切都完好如初。 只不过大多数百姓都不愿意重回拓跋戍统治之下,而选择跟随艾仕成北上夷陵,因此纵是城中并未遭到战火侵袭,仍旧是行人寥寥,十巷九空。 然而就是在如此冷清的氛围中,高岗城的每一个角落却都是张灯结彩、红彩高挂,看上去十分喜庆。 这样的高岗城看起来并不像是刚经历过一场大战、一次易主的模样呢?而如今的拓跋将军府更是锣鼓喧天、宾客盈门。 原本艾仕成居住于此时,因不喜拓跋戍昔日奢华的作风,又欲向世人展示自己勤俭干练的一面,故而将府中绝大多数奢靡的装潢给撤换了去。 而如今拓跋戍重夺高岗城,却又把将军府原本的模样给还原了过来,甚至比之以往还更加华贵。 这等场面,恍惚间与马羽初次下山刺杀拓跋戍时似乎没什么两样,唯一不同的是,这场喜宴的主人公是萧阳。 日下西山,府中的气氛依旧热烈。 萧阳身着一身大红色喜袍手捧着一个酒杯,游走在宾客之中,而每逢人给他道两句: “萧公子新婚快乐!百年好合!” “有情人终成眷属,萧公子真是羡煞旁人也。” “萧公子与曼尧姑娘郎才女貌,真是好一对金童玉女,佳偶天成,还祝萧公子与曼尧姑娘白头偕老,永结同心。” 萧阳便会乐呵呵地应上两句,接着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哪怕是喝得满面通红、浑身酒气,却也没有半分想要停下来的意思。 今日是他和曼尧的大婚之日,虽说婚礼举办得突然,来参加婚宴的都是些父亲与拓跋戍手下兵将,还有他们的家眷,全是些不懂礼的粗人。那些个达官显贵,甚至是军队中稍微高级一些的副将、队长,是一个都没见着。 这让萧阳的内心不免有些遗憾,不能看到那些往日里高高在上、目中无人的贵族们,在自己面前点头哈腰、阿谀巴结的样子了。 只不过,虽说来得宾客都是些不懂礼数的大老粗,但好在父亲和拓跋戍余威尚存,这些看起来五大三粗、满脸横肉的浑人们,都在自己面前规规矩矩不敢有丝毫冒犯。他那无处安放的虚荣心,也算是能够聊以慰藉。 萧阳今天是真高兴,也懒得去在意这些旁枝末节! 自前些年拓跋戍寿宴遇刺,他怀疑是自己父亲暗中下的手后,自己和曼尧这原本就定下的婚期,是一拖再拖,等得萧阳望眼欲穿。 好在这些日子拓跋戍与父亲冰释前嫌,彼此化干戈为玉帛,组成联盟,他与曼尧拖了如此长时间的婚约,也在今日重新被提上日程来。 一想到在婚房里等候着自己,那娇俏可人的曼尧时,萧阳的心中就止不住的一阵火热。 虽不知为何自己的大喜之日,父亲与那拓跋戍都未曾出现,不过萧阳心中也很是无所谓,反正是自己的大婚又不是他们的,有他们没他们都没差。 萧阳在前堂喝得痛快,宾客满堂、欢天喜地,相比起来,后厅的氛围则有如天壤之别,低沉得简直让人透不过气来。 拓跋戍端坐在红木椅上,油灯的火焰随着微风不断地跳跃,拓跋戍的身影忽远忽近,瘦削的脸庞看上去有些阴沉。 而在他一侧,则是一脸若有所思神情的萧琸。 “你我大张旗鼓摆下婚宴,所为者正是让高岗山上的文刚等人掉以轻心,如今婚宴已成,却不知能否起到应有的作用,在我看来,应当立即遣出探子,去探清文刚等人的反应,以便你我后续行事。” 二人沉默半晌,突然听到拓跋戍的声音悠悠传来。 前堂的锣鼓奏乐声、宾客劝酒声,随着晚风送入后厅,拓跋戍的低语夹杂在喧乱声中听不分明。 若非是萧琸就坐在他的身边,只怕压根就意识不到拓跋戍说了什么。 此前萧琸一直在伸手轻抚着灰白的胡须,一脸若有所思,听到拓跋戍的话,他显得有些犹豫不决: “确定山上之人,就是文刚那群贼子?若不是他们,你我岂不是白费功夫?” 拓跋戍转头看了萧琸一眼,对于他的优柔寡断有些不满: “我曾遵循镇南王之命,遣出两队精兵,南下高岗山试探山上之人,而两队精兵却是无一例外折损于此,试问这天下,除了武技高强的文刚之外,还有何人能做到?” “况且早在你我南下高岗城之前,镇南王就已从北疆调回一名独夫骑士团的急先锋,带着一支精于山林战争的军队,令我等配合掩护他们行事。若山上之人非是文刚,镇南王有何必如此上心、如临大敌?” 萧琸听闻此言,觉得此言有理,却仍是忍不住心生困惑: “镇南王既有军命,令我等配合掩护那所谓的山地大军,那你我便静候山地大军到来,依命行事即可,何必还要节外生枝?” 拓跋戍面色阴沉,本不想解释太多,可如今刚与萧琸冰释前嫌、结为同盟,又不想因此事而导致二人之间再生间隙,便只得耐着性子解释道: “你亦知,文刚乃是镇南王的杀父仇人,实乃镇南王的心腹大患,镇南王无时无刻不想以文刚之血,告慰先父在天之灵,你我若是能取下文刚的首级献给镇南王,这可是大功一件!” “你我兵马合之万人有余,大可以合力攻克高岗山,取文刚首级,又何必等外人到来,将这份天功拱手相让呢?” 原来,拓跋戍打得是抢功劳的注意,萧琸恍然大悟,心中却更是犹豫。 拓跋戍如此迫切的希望立下大功的心情,萧琸也能理解,毕竟自寿宴遇刺之后,拓跋戍确确实实做出太多昏头之事,在镇南王心中的地位一落千丈。 若是再不立下大功,早晚有一天,拓跋戍会在镇南王面前彻底失势,这对于拓跋戍而言,是绝对无法接受的。 虽说他二人成功从艾仕成手中夺回高岗城,但二人皆心知肚明,这不过是在弥补之前的过错罢了,算不得什么功劳。 因此,对于斩杀文刚,拓跋戍是势在必得。 可萧琸却没那么迫切,一来,他没犯过什么大错,嫌少吃到败仗,唯一做过的错事,只有先前与拓跋戍倒戈相向、剑拔弩张一事。只不过这算不得什么大事,镇南王的怨气全朝着拓跋戍而去了,萧琸除了一顿呵斥,什么损失也没有。 二来,他实在是鼓不起勇气,去与文刚为敌,回想昔日革新派尚且存在之时,元邦王朝有多少高官、大将,都无声无息地死在文刚的阴影之下。 “文刚”二字,对于他们这些元邦王朝的高级将领而言,简直就像是索命的阎王,只是他转念一想,觉得拓跋戍所言,也有些道理。 他们二人合兵,兵力一万有余,文刚就算再怎么武技高强,也是双拳难敌四手,而且,他的仕途一直不顺畅,身为普通的杂号将军,不仅在镇南王麾下排不上号,在元邦王朝之中更是可有可无。 不然他也不会想尽办法,让儿子萧阳娶了拓跋戍的侄女曼尧为妻,只为能和拓跋戍搭上关系,眼下若是能成功为镇南王取得文刚的首级,那他的仕途说不定就要迈出大大的一步了! 思量至此,萧琸也不再犹豫。 他一咬牙一发狠,当即猛一拍矮几,震得矮几上的灯火又是一阵剧烈晃动: “就依你所言!” 拓跋戍闻言大喜,猛然红木椅上站起身来,一把匕首猛然插在面前的地图里“高岗山”字眼上,本想说些什么却没等他开口,“咚咚咚!”随着声音落下,门外顿时传来阵阵沉闷的脚步声,这声音竟如同闷雷一般,使人只是听着这脚步声,就觉得压迫力十足。 随后一道声音既突兀又诡异地从前厅正门之中传来: “哼哼哼……二位将军,似乎倒也不必这么急于贪功……”此声如洪钟,震得拓跋戍、萧琸两耳嗡嗡作响。 “什么人?”二人皆面色一变,警惕心大起,循声望去。 哪怕一过去一年有余,拓跋戍对昔日遇刺一事仍是心有余悸,因而当听到声音在耳边响起,他当即就吓得翻身躲进椅背之后一座抵抗,探出个脑袋在外张望,这般模样看上去真是狼狈而可笑。 看着二人惊慌失措的样子,来人又是几声如同闷钟似的沉笑,随着如同战鼓声般的脚步声,从阴影中缓缓显露出身形来。 来人身高九尺有余,身形健硕、膀大腰圆,须髯茂盛得几乎看不清他的脸庞。 他头戴一顶巨大的牛角铁盔,身着厚甲,裸露在外的皮肤上青筋如同小蛇般虬结,令人望而胆寒,一路从阴影中走来,火光都仿佛被他的身形遮盖,就如同乌云盖顶一般迎面倾覆而来,一丈高的门楣在他面前都显得低矮了几分,任谁看了他,都会觉得自己渺小如蝼蚁。 拓跋戍二人皆是顶不住扑面而来的压迫力,不自觉地连连后退,直到退到墙边,退无可退,二人这才想起,自己可是将军,这里是自己的地盘。 他二人顿时觉得面红耳燥,羞愤难当,忍不住恼羞成怒地破口骂道: “你是什么人?怎能乱闯将军府重地?卫兵!” 拓跋戍没来得及细看此人的模样,心中的余悸让他不由得尖声斥道,颇有些色厉内荏的模样,可任凭他喊破嗓子,竟仍是不见一个卫兵的影子。 这是怎么回事?拓跋戍心生困惑,却又听到来人嘲笑几声,随手抛下几个沉甸甸的物事: “卫兵?你是在找他们?” 二人低头定睛一看,瞬间瞳孔微缩,脸色煞白。 那仍在地上滚动的物体,赫然是几个血淋淋的人头,此人莫非一直拎着人头在行走。 拓跋戍、萧琸各自身为一军之将,久经沙场,自然是不可能没见过人头落地的场面,可想到眼前这人手提着人头在将军府中走动,还浑然不当回事,二人仍是不免有些心底发凉。 “区区卫兵,也胆敢阻我摩格的路,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摩格?拓跋戍一怔,继而反应过来: “你便是独夫骑士团的那个急先锋?奉镇南王之命南下攻克高岗山的摩格?” 摩格的身形巍然不动,昂立如山,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都给人强大的压迫感: “正是!只是不知二位将军竟有意抢先一步攻下高岗?若是我来晚一步,岂不是就愧对于王命?”摩格的瓮声响起,如敲洪钟一般,直叫人两耳生疼。 拓跋戍急于立功,哪还顾得上他人死活?听到摩格的责问,他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兀自狡辩道: “我等大军先行,为急先锋探明道路,可也算不上抢功。” 摩格压根就不听他狡辩,龙行虎步地向着将军府外走去: “尔等那些虾兵蟹将,就莫来拖我山地大军的后腿,收好你这一亩三分地,莫要被再夺去,就已足以。”摩格面无表情,也许是面色黝黑让人看不出他的表情,但只听到依旧瓮声。 末了,途经二人身边时,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摩格淡淡地留下几个字: “无用之人。” 便头也不回地迈出大堂,一步步扬长而去。 这无异于当面打脸的举动,让二人皆是心头火起,可碍于摩格淫威,又不敢出声斥责,只得目送着摩格的庞大身躯没入阴暗之中,直接听着他的脚步消失在听力范围之内,两人才松了一口气,相顾而无言。 第六十一章 城防皆空众人生疑 “除了四道城门均有守军,城墙上的防备很是松懈,几乎见不到守卫的身影,若是想要进城,可以从城墙上翻跃而入,也可以易容从城门混入城中。” 十余人的身影藏匿在半山腰上,马羽隐蔽在密林中,向着高岗城的方向眺望。 自被止止道人传授终末瞳,他的五感特别是视力,得到了长足的进步,即便远在深山老林,也能将城中的城防布置看得明明白白。 城中处处可见大红灯笼高挂,也不知是在摆寿宴、还是庆功宴,喧嚣的锣鼓声、奏乐声,便是在城外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或许是因为城主府在大摆宴席的缘故,城中、城墙上、城门口的布防都形同虚设,若是想要混进城中,应当是不费吹灰之力。 “既然如此,我随马羽、焦玉二位兄弟先行试探着入城,尔等在此守候小明王,若是城门口防备并不森严,我三人再想法子让你等一同城中。” 甘瑞对着手下一阵叮嘱,面色甚是谨慎。 虽然高岗城的城防看上去形同虚设,但联军可是有一万余大军驻扎于此,而马羽这边不过区区十余人,自然是得谨慎行事。 焦玉熟知高岗城内部情况,马羽武技高强,他二人自然是得入城的,而甘瑞提出助二人一臂之力,当然也得随行。 至于樱宁,对着仍昏迷着的小明王,还得她留在城外多加照顾。 甘瑞掌兵久矣,对这种事情也是轻车熟路,三言两语便安排妥当,三人当即由马羽为其易容伪装,变身成普通百姓的模样,向着城门而去。 要是马羽独自行动,倒也不必这么麻烦,直接利用钩绳攀附上城墙,轻轻松松就能跃入城内。 只是焦玉、甘瑞二人都没这等本事,只能退而求其次罢。 城门口也只有稀稀拉拉的五个守军,他们有的靠着城墙根呼呼大睡、鼾声如雷,有的则抱着酒坛子,在城门后划着酒拳,浓烈的酒气隔着四五丈都能清晰可闻。 五个人没有一个守在自己的岗位上,长枪、布甲随手丢得到处都是,防备这般松散,怕不是随便来一伙人马,都能进城去掳掠一番。 马羽三人一路缓行,都快走入城门,才有人醉醺醺地上前将三人拦住,身子左摇右摆,一边打着酒嗝一边含糊不清地说道: “你……你们是什么人?来这……来这里作甚?不知道高岗……高岗城入夜已经不允许进出了么?” 还没等马羽三人有什么反应,背后的其他守卫闻言就好一阵嗤笑: “哈哈哈,话都说不利索!还……还说自己没醉,一边躺着去,可别浪费了将军赏赐的这几坛子好酒!” 眼前的这守卫打了个酒嗝,回头对着其他人也是一顿叱骂: “滚犊子!爷可清……清醒得很,不服就给老子等着,今夜若是不把你们都给喝趴下,来的名字就倒过来写!让你们喝了好酒,那才是暴殄天物!” 骂完,他又转头呆愣在原地,似乎被吓傻的马羽几人,不耐烦地又把前面的话再问一遍,心里还止不住地诽谤: 呸!真是群愚民,连人话都听不明白,净耽搁老子喝酒。 听到身后那几人传来阵阵划酒拳的声音,他急得就像是热锅上的蚂蚁,酒瘾被勾起来的他恨不得一想起那几坛子好酒,就忍不住舌下生津,恨不得立刻就飞回酒桌上去,看向马羽几人的眼神也就越发厌烦。 马羽三人对视一眼,还是由对城中更为熟悉的焦玉上前两步,装作一副战战巍巍的模样,低声道: “禀……禀告大人,我等本是这城中居民,前些日子艾仕成那贼子北逃,将我等掳了去,好不容易方才寻到机会逃回来,还望大人通融,让我等进城归家去。” 哦?听到是被艾仕成掳走的城中百姓,守卫顿时精神了些。 这城中会被艾仕成掳走的人,多是拓跋戍麾下兵将们在此城中的家眷,虽然看上去有些狼狈,但可真不一定是自己能惹得起的。 况且此人的心思已经飞到了酒桌之上,也就懒得过多盘问,只匆匆留下一句: “下不为例。” 转身就欲奔回酒桌上去,而焦玉却是眼疾手快将其拦住: “大人,敢问城中为何会张灯结彩?可是将军在摆庆功宴?” 那人越发不耐烦地摆摆手,狠瞪不识相的焦玉一眼,绕过焦玉身边,嘴里匆匆说道: “什么庆功宴?那还是萧将军长子、萧阳公子,与拓跋将军侄女,曼尧姑娘的婚宴!走开走开,别挡道,拦着老子喝酒,可别老子不客气。” 说罢,便一路奔回酒桌之上: “给老子留几口!尔等……尔等这些山猪吃不来细糠之人,又怎会懂得一坛好酒其中的真谛?!” 听到是曼尧和萧阳的婚宴,焦玉先是一愣,下意识转头看向马羽。 此时,马羽脸上也是闪过一丝错愕,若是在一年前,骤闻此消息,马羽或许还会内心波动,情难自已。 但时间总会抹去一切,昔日那青涩的爱恋,如今也已经随风而逝,除了在心中掀起微微波澜,他已放下了许多。 他只是觉得有些奇怪,如今距离拓跋戍、萧琸联军攻下高岗城,不过四五天时间,城中应当一切都还未安定下来。 拓跋戍为何会在这种时候,选择为曼尧、萧阳二人举办婚礼呢?莫非是想要加深与萧琸之间的同盟关系? 只是以拓跋戍那“镇南王麾下第一将”的身份,倒也不必如此上赶着? 怀着这般疑惑的心情,马羽几人面色古怪地步入高岗城,全然没受到半点为难与阻碍,真是意料之外的轻松。 如今城中十室九空,大街上只能看到寥寥几间屋子里还闪着灯光。 “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几人一边走着,甘瑞却是突然有此言。 焦玉顿时好奇问道: “甘将军,此话怎讲?” 甘瑞目光谨慎地在城中梭巡,他身为宋王麾下大将,执掌一军,对城防布控一事自然是有颇多了解,也正因了解,他才会觉得奇怪。 “你们先前没听到吗?这些守卫的好酒,都是拓跋戍赏赐的。如果拓跋戍不是昏了头,怎么会给城门守卫赏赐好酒呢?难不成,就不怕他们喝酒误事?” 马羽、焦玉闻言,皆是若有所思。 的确,不仅给城门守卫赏赐好酒,城墙上、城中更是见不到一个守卫巡视的身影,整座高岗城的城防形同虚设,这实在是有些不符合常理。 要知道,城防可是有着戒备来犯之敌的职责,往往肩负着第一时间发现敌军、警示城中的任务,别说是饮酒了,即便是稍微走神,都是不被允许的。 拓跋戍身为镇南王麾下第一将军,守卫高岗城有些年头,不可能不知道城防的重要性,可他却是一反常态地撤空城防,还给城门守卫赏酒?这般做法,着实令人匪夷所思。 只是三人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拓跋戍为何会做出如此荒谬之举?目的何在?只得暂且将心中古怪的感觉放下,三人一路直奔城中道观而去。 矮山上道观庙之中昏暗的灯火微微闪动,似乎并未遭逢大难,焦玉悬着的心终于稍稍放下。 他推开紧闭的道观大门,领着二人穿过前院石阶,一路走进观内,散落一地的各种书卷,凌乱得如同被洗劫过一番似的场景,率先映入三人眼帘。 焦玉心中一惊,还以为止止道人遭遇不测,好在,鬼枭仍高高悬立在庙门外的一棵大树之上,眼神警惕地打量着三人之中唯一的陌生人甘瑞。 要不是鬼枭并未再甘瑞身上感受到敌意,只怕是早在第一时间就已经暴起攻击了。 定睛一看,止止道人也正盘腿坐在书卷正中的蒲团之上,枯槁的手中正捧着一卷泛黄的古籍,看得正入神。 焦玉这才松了口气,朝着止止道人恭谨拘礼拱手: “师父,徒儿回来了,这些天师父可都还安好?” 马羽、甘瑞紧跟在焦玉身后朝止止道人行晚辈之礼,甘瑞偷眼打量着身前的止止道人。 只见此时的止止道人颇有些不修边幅,一头白发随意散乱着,下颚的长须也就未经打理,一缕一缕的缠在一块。 乍一看,这就是个风烛残年的普通老头儿,与甘瑞心目中那副不食人间烟火的圣人模样有着云泥之别。 若非是焦玉不可能认错自己的师父,甘瑞都不敢相信这人便是大名鼎鼎的止止道人,而马羽早都已经见过止止道人这副转变巨大的模样,此时也不觉得意外。 他低头从地上捡起那些颇有年代感的竹简、书卷,细一查看其上记载的内容,却发现无一例外,都与黑火有关。 看样子在自己等人离去的这段时间里,止止道人也从未停止过对于黑火的钻研。 听到焦玉的问话,止止道人这才后知后觉地将目光从书卷上移开,抬起头来,浑浊的目光朝几人投来,止止道人声音沙哑地问道: “徒儿……徒儿回来了?这么些天,你都上哪去了?” 焦玉忙上前两步,坐在止止道人身边,在其耳边将自己离开高岗城近一个月的经历,悉数道来。 止止道人听后,幽幽一叹: “听闻你竟是被黄金大人给擒了去,好在马羽胆大心细,黑火种子也起了作用,救你等一命,也得亏你天生聪颖,懂得如何明哲保身,否则,我只怕是再看不到你了。” 马羽上前客套几句,将失去光辉的黑火种子重新归还到止止道人手中。 止止道人话语中满是关切,但明显有些上气不接下气,连甘瑞都能看得出来,他已是时日无多。 焦玉眼底一湿,又不愿在止止道人面前展露出软弱的一面,便匆匆低头擦去眼角的泪珠,转头向止止道人介绍起甘瑞来: “师父,甘将军求见与你,有事需请你相助。” “哦?我已是油尽灯枯,残躯无用,还能帮得上什么忙?” 止止道人浑浊的目光投来,甘瑞尊礼,不与之对视,只是躬身拱手,客气道: “残躯无用云云,实在是太过自谦,止止道人之大名,实令在下如雷贯耳。不敢瞒道人,实际上义军之首领小明王曾落入黄金大人手中,被其洗脑教化,并在其身上留下黑纹,如今小明王至今昏迷不醒。” “止止道人所提炼的黑火种子,本有着消除黑纹之功效,可惜如今能量耗尽,无法施行。小明王的病症不能久拖,不知止止道人可有方法,解救小明王于水火之中。” “借黑火种子,消除小明王身上留下的黑纹?果然如此吗?”止止道人闻言,神情有些恍惚,嘴里咕哝着什么让人费解的话。 甘瑞有些不明就里,并不清楚止止道人所谓“果然如此”指的是什么?他问询的眼神投向马羽、焦玉二人,没想到他们也各自一副云里雾里的模样。 止止道人并未过多解释,他坐在蒲团上伸直因为盘坐久矣,而有些麻痹的双腿,在焦玉的搀扶下站起身来。 “你们,随我来。” 淡淡地说出这么一句话,止止道人在鬼枭无声无息地注视下,颤颤巍巍地领着三人穿过道观前厅,顺着后门台阶一路走出离道观半里外的一间密室处。 第六十二章 先行者之黑火意念 这是一个连马羽都未曾踏足过的秘密区域,他好奇的眼神不断在周围扫视着。 密室的空间并不大,埋藏在地下,门被树木半遮掩着,刚好露出一个人的身位那么大,初升的月光从门隙射入而来,这里似乎久未经人打扫,蛛网密布阁楼每一个角落,堆积的灰尘看上去至少得有一寸高。密室里还满满当当地塞着各类古籍、以及焦玉那些奇奇怪怪的各类发明。 三人皆是有些发懵,不知止止道人究竟为何要带他们来此。 止止道人仍是不做过多解释,只是有气无力地倚在密室石柱旁,指挥着三人将密室里的各种杂物,全都搬到门外去,蛛网灰尘,也都清理干净。 小明王还在城外等待着救治,自己却得在这里打扫密室?甘瑞有些心焦,好几次想要问问止止道人的意思。 可既是出于对止止道人的敬重,又因止止道人那坚定不移的眼神总能莫名其妙地,安抚他那焦急的心情。 于是他干脆不再多言,埋头苦干,这一清理,就足足耗费一个时辰。 当几人灰头土脸,像是在灰尘里打滚几圈,将密室里的杂物渐渐搬空之时,密室里的空间逐渐宽敞起来。 也正是此时,三人这才意外发现,在这密室的地板下,居然藏着一个占据了整个密室的阴阳伏火坑。 “师父,这……这是?” 焦玉顾不上擦去额上的汗珠,瞪圆双眼,看着伏火坑满脸惊疑。 他拜止止道人为师,第一次踏足这间道观之时,密室里就已是堆满古籍,几乎没有落脚的地方。 因而即便是他身为止止道人的爱徒这么多年,也是直至今日,方才第一次知道这个伏火坑的存在。 也是此时,甘瑞心中方才有些许明悟,莫非止止道人让众人清理密室的真正目的,是为了这个伏火坑? 果然,下一刻,便听止止道人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 “此乃阴阳法阵,为我所藏,所为者,是利用此坑内的伏火,调动天地之力,用以提炼黑火种子。” “只不过黑火种子的提炼,需要媒介,并非是区区一个法阵,就能做到的,此路线出了差池,便是耗时日久却始终一无所获,也就荒废下来。” “但是,虽不能用以提炼黑火种子,但用以为黑火种子进行临时充能,倒也不成问题。” 甘瑞闻言大喜,当即躬身拱手,难掩激动之情道: “既然如此,还望止止道人能不吝出手相助,救小明王一命!大恩大德,来日定会相报!” 止止道人浑浊的眼神看向甘瑞,微微皱眉: “只是,利用法阵充能,却只是临时的,若是黑火种子脱离了法阵,仍旧是需得等它自然充能,放才能正常使用。” 黑火种子不能脱离法阵?甘瑞的心又是一沉,张着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脑子有些混乱,总不能将藏在地板上的法阵抠出来,带到小明王的身边? 马羽却并未像他那般关心则乱,脑子清醒得很,当即就向甘瑞建议道: “甘将军,事不宜迟,还愣在此地作甚,速速想方法出城,将小明王带入城内!” 糊涂呀糊涂!既然法阵过不去,那让小明王过来不就成吗?甘瑞脑子轰得炸开,连骂自己愚蠢。 他心中焦急,甚至来不及回应马羽的话,当即像是屁股着火一般,火急火燎地转身噔噔噔就顺着楼梯跑了下去。 “哎哎!甘将军,你要是出城,能过得去城门守军那一关吗?不如我随你一同前往?”马羽从楼梯口探出脑袋,朝甘瑞的背影喊道。 甘瑞却是头也不回: “他们喝的烂醉如泥,我独自出城,绝不会引起他们注意!若真是胆敢刁难于我,阻碍我等救治小明王,那我就是拼着命,也得一刀斩了他们!” 话音还未落地,甘瑞的人影便已隐入月色之中,消失在山林树木尽头。 马羽无可奈何地笑笑,如今城中城防空虚地如同虚设,想来甘瑞应当也不会遇到什么麻烦,也就随他去了。 转过身,只见止止道人枯槁的身形站在伏火坑前,神情有些追思。 马羽上前两步,发现由止止道人提炼的黑火种子,已被他放入到伏火坑那白色的凹洞之中。 看着与之相对的黑色凹洞却是空空如也,很是虚无,总觉得像是少了什么。 马羽只觉得心中古怪,忍不住问道: “道长,是不是还缺些什么?若是缺什么材料,请尽管说来,我就是拼了这条命,也会去取回来的。” 马羽的话拉回止止道人的思绪,他浑浊的眼神变得清明了些,缓缓摇摇头: “那里,本应是放置阴火的地方。” 阴火? 马羽不明就里,还想继续发问,却没等他开口,止止道人便已是缓缓道来: “阴阳对立,而又统一,相应,而又合抱;互补,而又共生,相反而又相成;阴与阳彼此依存、制约、消长、转化,世间万物,皆如此,黑火,自然也不例外。” “黑火,同样是分为阴火和阳火,它们功效各不相同,彼此间相互克制、相互抵消,却又能相互转化、相互依存。” 马羽闻言,脑海中灵光一闪,突然想起在终极角斗大会之时,他用手中的黑火种子与黄金大人手中的黑火种子对攻,曾有那么短暂的一刹那,在两股黑火对碰最激烈的交汇处,出现过一个相似的阴阳图。 他满脸震惊地看向止止道人,有些不确定地问道: “莫非……莫非黄金大人……” “正是!” 止止道人接过他的话茬: “我所提炼的黑火种子,便是阳火;而黄金大人手中的,自然便是阴火;也正因此,当他利用黑火之力将手下黑化洗脑,变成唯他是命是从的傀儡时,你手中的阳火,已能够将他的阴火所抵消,从而让那些人恢复如常。” 马羽满心的惊讶是怎么也压不下去,他原以为黑火只是一种超脱人类认知的自然之力,黑火之间并无区别,只是因使用者的不同,会出现不一样的功能而已。 却没想到,黑火竟还有阴阳之分,这实在是有些超乎他的想象。 “莫非,元邦朝廷这么些年一来,一直都试图提炼携带阳火的黑火种子?”马羽疑问。 “正是,无论是由我提炼的这个并不完善的阳火,亦或是黄金大人手中的阴火,实际上都不能算是真正完整的黑火种子。” “只有当阴阳结合、相生相灭、源源不息之时,真正拥有着灭世只能的黑火种子,方才算是重现于世。” 难怪,无论是止止道人所提炼的黑火种子,又或是黄金大人手中那颗,虽然威力不俗,世上无人敢直面其威力。 可马羽总觉得这样的黑火种子,似乎距离传说中能毁天灭地的黑火种子,还有这不小的差距,如今存在于世的两个黑火种子,原来都并非是真正的完全体啊! “元邦王朝也知道这一点,这些年他们一直在试图提炼阳火,以此与阴火相结合,创造出真正的黑火种子,从而实现黄金大人倾霸天下的野心。” “我虽竭尽全力,通过各种方法,试图在元邦王朝之前提炼阳火,但以一己之力对抗元邦王朝的举国之力,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总是慢他们一步,但好在,你的父亲和义军联合成功截获元邦王朝原本用以提炼黑火种子的物资,使之进度大大受挫,我也因此得益,抢先元邦王朝前面将黑火种子提炼出来。” 说到这,止止道人一直注视着伏火坑的目光,转移到马羽身上,轻声一叹: “马羽,你的父亲虽因此而死,但他挫败元邦王朝野心,也有一份功劳,已是死而无憾了。” 说起自己的父亲,马羽的眼角有些湿润,看着那颗黝黑而满是空洞的石球,仿佛在其中看到父亲的音容笑貌。 他深深吸了口气,不想沉浸在伤痛之中,便轻声转开话题: “道长,完整体的黑火种子便已有了灭世之能,岂不是任何人只要能得到黑火种子,就足以能倾霸天下?” “如你所言,每当黑火种子重现世间之时,世上总会纷争不断,战火四起、血流成河。不过前人也并非没有有识之人,曾有贤明的“先行者”,为了防止后人滥用黑火之力,就曾将黑火种子设下先行密码,并举国之力,造出既能够激发黑火之力,又能将之封印的‘贤者炼术’来” “一旦完整体的黑火种子重现于世,只有知晓其‘先行密码’之人,方能调动黑火的力量,也只有拥有‘贤者炼术’之人,能将之彻底激发、亦或是封印。” “只可惜,随着朝代更迭,先人逝去,古籍之中皆是语焉不详,无论是控制黑火种子的先行密码,又或是掌握贤者炼术,都已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之中,无处考究。” 说到这,止止道人的神情有些惋惜,若是他能将黑火种子的先行密码和贤者炼术弄到手,即便黄金大人同时掌握阴火与阳火,也是不足为惧。 “曾有异邦之人,于元邦王朝初立之时,到访中原,探访中原各地,留下过一卷《马可轴卷》路线图,传闻卷轴上便记载了黑火密码、与贤者炼术的下落,只是不知此事,究竟是真是假?” 止止道人又是长叹一声: “予苦难以欢喜,予战斗以胜利,予死者以在生。我这一生都在试图提炼黑火种子,如今终于功成,但未能看到阴阳黑火结合之时,却吾身时日无多。” 说罢,他转头看向焦玉和马羽,眼神有些哀切地说道: “我之夙愿无非是找到《马可轴卷》路线图,可以善用黑火种子,让天下苍生不再饱受战火之苦,我此生或许已再无机会能够做到,未来,便全托付于你们手中!” 第六十三章 黑火复活明王得救 止止道人这一番话,颇有些在交代后事的意思,焦玉闻言,不禁泪水夺眶而出,润红了眼。 而马羽虽与止止道人接触不多,但见止止道人仍是一副为天下之忧的模样,也是忍不住心生敬重,眼角发酸。 二人皆是郑重地应承下来,止止道人便如同了却一番心事一般,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整个人仿佛都放松下来。 苟残的身驱就像是已燃至尽头的蜡烛,唯有一丝微弱的火光,仍在强撑着最后的气息,似乎是不想气氛太过于伤感,止止道人不再多言。 他招呼着二人搬来明火,把伏火坑四周的坑点按照一定的顺序点燃,在伏火坑边的各个角落,那徐徐燃烧的点点火焰,远远观之,就如同环绕着阴阳图璀璨星河。 也不知是不是马羽的错觉,伏火坑周围的热气,似乎在一点一点地映入伏火坑中央的阴阳图中,阴阳图发出的气体将石球托起,能量汇入到黑火种子的窟窿之中。 而随着时间的推移,马羽便发现并非是错觉,那些焰光真的从不同的角度,拉扯出长长的光线,从黑火种子的各个洞孔钻了进去,原本黯淡无光的黑火种子,也随着焰光的汇入,开始渐渐发烫、发亮起来。 也正是这时,道观门外山下传来阵阵踢踏作响的马蹄声,也许是甘瑞领着小明王等人去而复返? 马羽心中猜测着,却也并未在密室内干等,而是谨慎地来到道观门前,小心翼翼地向外张望,免得是拓跋戍手遣兵突袭。 好在,马羽一眼就瞅见甘瑞一马当先地走在十余人的最前头,而并非是敌军来犯。 他一颗心放松不少,打开道观大门迎了出去: “甘将军,你这一来一回倒真是迅速,怎么?城门的守卫没有为难你等” 甘瑞一边和手下将板车上仍在昏睡不醒的小明王扛进密室,一边神情有些哭笑不得地摇摇头: “为难?你可真是高看他们了!我先前出城之时,本已想好两套说辞,一套出城,一套带着大伙进城,用以应付他们的盘查却没想到白费了心思,准备好的说辞是一套也没用上。” “哦?这是怎么回事?” 马羽领着众人穿过道观,安抚了一下横梁上虎视眈眈地鬼枭,接着好奇问道。 却听甘瑞叹着气: “那群庸兵,早都抱着酒坛子睡得正香呢!只怕是天王老子来了都吵不醒他们。” 有甘瑞的亲信也跟着嘲笑道: “可不是,个个都醉成了一摊泥,连城门都没来得及关上呢,若不是当务之急是救醒小明王,我可就把他们都给宰了!帝国的走狗,杀了可不冤枉!” “要说那拓跋戍也不知是怎么带兵的,这般散漫的军纪,若是附近有义军的话,只怕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将此城给夺了去!” 几人一路吐槽着,进入密室,当看到那伏火坑上的阴阳图和无数以玄妙角度,将阴阳图拱卫在中央时,一个个都惊得合不拢嘴,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止止道人和焦玉早已准备妥当。 马羽不过是外出一趟,一下一上也没耽搁多少时间,可就是在这短短的时间之内,原本能量耗尽,变得黯淡无光,如同普通石头的黑火种子,如今已是再度重新绽出黑光。 那炙热的温度,和诡异的黑光,都与能量充盈时没有太大区别。 黑光仿佛要将满屋子的其他光线都给遮盖住,明明密室里光芒四射,却总让人莫名有种伸手不见五指的错觉。 “将小明王,靠向阴阳图交汇的正中央,要注意,可别碰倒周围的火焰,否则一切就得重头再来。” 见众人痴傻在原地一动不动,止止道人轻声提醒道。 甘瑞不放心让他人接手,和马羽配合着将小明王扛起,蹑手蹑脚、不敢有丝毫多余动作、甚至连呼吸都屏住,小心翼翼地用脚尖在烛火间挪动,好不容易才将将昏迷的小明王放倒止止道人指定的地点。 “都退出来,黑火的高温,非是你等凡人之躯所能承受的。” 止止道人面色肃然的叮嘱道,而甘瑞有些不放心,本想在小明王身旁守候以防有任何意外,且能够第一时间发起救援。 可仅仅只是站在阴阳图中,就已能感受到炙热的高温几乎要将他融化,皮肤、内脏、筋骨,都像是开水一般沸腾。 他终究还是不敢在阴阳图中过多停留,咬着牙一脸担忧地走出伏火坑。 止止道人不再多话,只见他抬起双手,枯瘦如同老枝般的十指做出各式各样的指印,众人屏着呼吸,不敢发出任何声响,生怕打扰到止止道人。 而随着止止道人指印的施展,阴阳图中的黑火种子所发出的黑光也就越来越亮,恐怖地高温迎面袭来。 原本还在密室门外等候的众人,一个接一个抵御不住骇人的高温,纷纷退出密室,沿着阶路越退越远。 焦玉原本打算守候在止止道人身边,可随着时间慢慢推移,他却也都撑不住高温来袭,退了出去。 密室中俨然只剩下马羽和甘瑞,还在咬牙苦苦硬撑,身上一会儿被热汗打湿,一会儿汗水又被高温蒸发,干湿之间真是备受折磨。 而直面高温的止止道人却是面无异色,手中的指印越来越快。 终于,就在甘瑞、马羽都快要坚持不住,犹豫着是否要下楼避一避之时,止止道人的指印猛然停住。 然后就听到若有若无地“噗嗤”一声,一道有如实质的黑光从黑火种子上发出,将宛如一具死尸的小明王笼罩其间。 而自打被马羽所救后,便一直面无任何表情的小明王,此时却是面目狰狞,身体止不住地颤抖。 一缕缕青烟从他身上冒出,而他身上的黑纹,也随之如同阳光下的积雪一般,一点点地消失不见。 见效了!甘瑞见状,心中大喜,精神为之一振,连带着恐怖的高温,都似乎变得不那么难以忍受。 随着小明王身上黑纹的逐渐散去,他苍白到发青的面容,也开始变得有些血色。 黑火种子上的黑光在渐渐消失,恐怖的高温也渐渐降下来。 原先被高温逼出密室的众人再度跑了进来,亲眼看到小明王身上如同天壤之别的巨大变化,皆是啧啧有声,惊叹个不停。 终于,也不知过去多久,道观之外夜已深了,圆月高悬。 小明王身上最后一缕黑纹,化作青烟,消散在空气中。 止止道人猛一挥手,将伏火坑中的黑火种子撤出法阵,然后止止道人整个竟是脚下一软,就要瘫倒在地。 好在焦玉守候在侧,眼疾手快将其搀扶住,接过滑落的黑火种子。 黑火种子上闪烁的黑色光芒,早在脱离法阵的瞬间,便已再度熄灭,若不是余温尚存,焦玉只怕还以为先前看到的一切,都是假象。 法阵周围的火焰悉数燃尽,留下一地欲凝而未凝的白沫。 “咳咳咳……”众人惊诧之时,忽闻法阵中一阵剧烈的咳嗽声传来,甘瑞几乎要怀疑自己的耳朵。 义军的一众人就想迎上前去,却听到人群中传来一声: “且慢!”众人止住步伐,回头望去,却是在旁的樱宁越过众人走进密室: “小明王身上伤势不浅,暂且不要随意搬动,待我为其做个简单地诊断医治先。” 众人自无不可,纷纷退开让出通道,又在甘瑞的安排下暂且退出密室等待。 好不容易将兴奋的众人哄出密室,甘瑞转头却看见马羽那一道门前向外张望,神情有些谨慎。 “马羽兄弟,你这是在作甚?” 小明王有苏醒的迹象,甘瑞心情前所未有的放松,语气也轻快不少。 却听马羽微吸一口气,说道: “不知法阵动静居然这么大,也不知城中之人是否注意到这里的动静,若是惊动了拓跋戍与萧琸,我等岂不是难逃一死。”听到马羽此言,甘瑞顿时也警觉起来。 道观虽是在高岗城一隅,平日里鲜少有人会注意到,可毕竟是在夜晚,一点点动静都会被无限放大,若是引起拓跋戍等人的警觉,那可确实是件麻烦事。 “马羽兄弟,你说我等该如何是好?” 甘瑞心中有些懊恼,他先前还在诟病拓跋戍对城防毫不上心,为喜宴这等私事而疏忽城防这等大事,没想到此时,自己却也因为小明王的情况好转,而忽略可能带来的风险了。 自己身为一军之将,这等警惕之心应当时刻不忘,没想到还得让马羽来提醒自己,可真是有愧于自己的身份。 马羽能有什么办法?他皱着眉思考片刻,也只是摇摇头: “动静已然发生,无法逆转,当务之急,只能在拓跋戍得到消息派兵前来之时,尽快赶出城去。” 这确实是唯一的办法,甘瑞也没有异议,立刻展现出他雷厉风行的一面,吩咐着手下准备妥当,随时掩护小明王出城。 待一切安排完毕,又听到阁楼里传来阵阵咳嗽的声音,一道让马羽陌生、却让甘瑞欣喜若狂的声音也随之而来: “我这是……在哪?还是在大牢之中?” 马羽和甘瑞大步走进阁楼,原本躺在法阵之中的小明王已半坐而起,身上满是樱宁施药所缠上的伤布。 小明王环视四周,这里一如既往的阴暗、狭窄,莫非自己仍在黄金大人的牢狱之中?可再一细看,一切却又与牢狱之内全然不同,这让昏迷久矣的小明王不由得心下不安,喃喃问道。 “明王大人,你如今也被救出大牢,身在高岗城。” 身边的樱宁轻声应道,小明王只觉得高岗城之名好像以前听过,又好像分外陌生。 “高岗城?那是哪?” 他木然的目光望向樱宁,嘴里嘀咕着,似乎在咀嚼樱宁话里的意思,眼神也开始渐渐变得清明: “等……等等,你说我已被救出牢狱?” 回他话的,是满脸笑意的甘瑞: “明王大人,你可算是醒了!正是,昔日你不慎被黄金大人所擒,囚禁在牢狱之中,不过现在已无需担忧,马羽兄弟已将你从牢狱中救了出来!” 甘瑞是小明王熟识之人,看到他熟悉面容,听着自己已从牢狱中脱身而出的回答,小明王浑身紧绷的肌肉顿时如同被抽去骨头一般,放松下来,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在牢狱之中,他曾收到过威逼利诱、黑火黑化、教义洗脑等种种非人的折磨,但好在,他挺了过来,终于是重见天日! 小明王在甘瑞的搀扶下奋力站起,然后在甘瑞的引荐之下,执礼甚恭地朝马羽鞠躬道谢: “救命之恩,恩同再造,大恩不言谢,日后定当百倍报答。” 马羽亦是客气回礼,接着面色严肃道: “我等如今身在敌营之中,先前动静不小,为防敌军来犯,还是尽早离开此地为妙!” 接着又转头看向止止道人: “道长,此地已经不宜久留!” 第六十四章 城中守卫巡探道观 “咳咳咳!我已是年老体衰,油尽灯枯之时,便是不死在朝廷大军的手中,也已是命不久矣,又何必再做些徒劳无益之举呢?” 小明王和甘瑞对于马羽撤离的请求,自然是毫无疑义,只是没想到止止道人,却是轻叹一声摇摇头,拒绝了马羽的请求。 焦玉和马羽闻言,当即就急了,马羽还想再劝,却没想到焦玉先一步瞪目结舌急声道: “师父为何如此糊涂?什么年老体衰油尽灯枯?在徒儿看来,师父身体安康,寿与天连、还有大把时光又何必自暴自弃?况且师父一生都在与昏聩朝廷抗争,最后若是反而死在朝廷之人手中,岂不愧对过往一生?” 身体安康,寿与天连? 止止道人闻言苦笑,他的身体状况自己最是清楚,知道自己已是时日无多。 哪怕是就只是这么干站着,他都能感受到体内的生机在渐渐流逝,就算下一秒他也可能就地羽化西去,都不是什么稀罕事。 他轻摇摇头,还想说些什么。 可焦玉久伴他身边,自是最清楚他的心思,当即也不给他开口拒绝的机会,又道: “若是师父嫌高岗山路途遥远,不想来回奔波,那不如徒儿想个折中之法,不去高岗山,改为撤往高岗城后山,如何?” 止止道人有些好笑、又有些欣慰地看着眼前,通红着双眼的爱徒,内心不由地一阵感慨。 这傻徒儿,终于还是长大了。 焦玉年岁尚幼时,止止道人便喜其聪明伶俐、好奇心旺盛,面对事物总会有天马行空的想法,便收起为徒,至今已是有多年。 自打拜自己为师之后,焦玉面对自己时总是言听计从、执礼甚恭,何曾有过现如今这般,激动得面红耳赤,甚至敢于面斥自己糊涂的时候? 止止道人亦知,焦玉这副看似无礼的模样,实则是出于对自己的关心,可是,自己的身体早已是凋落不堪,不知何时,就要乘风而去,又何必再过多折腾,徒拖焦玉等人的后腿,成为他们的累赘呢? 止止道人一生要强,从不有求于人,即便是如今已然油尽灯枯之时,也不愿为他人增添麻烦。 而且,他一生在江湖漂流,居无定所,直到晚年收焦玉为徒后,才在这高岗城建起一座破道观,勉强算是一个落脚之地。 因而若是非要让他选一处做自己此生最后的落脚之地,这小小的一亩三分地,莫过于是个最好的选择。 于是乎无论焦玉如何相劝,他都只是摇头不肯松口,执意要留在此地。 焦玉又气又急,脸红脖子粗地还要再劝,马羽却是伸手拉住他轻摇了摇头,一切尽在不言中。 焦玉见状也颓然安静下来,他低着头红了眼眶,不复多言。 马羽心中同样是五味杂陈,他与止止道人接触不多,但对于止止道人亦很是敬重,自然是不愿见他落入元邦王朝手中。 可道人不愿撤离却也没法强逼他,只得真情实感、恭恭敬敬地朝道人鞠了一躬,便转身拉着焦玉离开。 临行前,止止道人将黑火种子交到焦玉手中,嘱托他有机会,可将此黑火种子完善一二,日后定能成为他们的助力。 接着众人稍作等待,等焦玉收拾好细软,说是收拾,实际上也没什么好收拾。 焦玉虽乃商贾之家,但在止止道人的影响下,对于钱财也并非很是看重,只带了重要的东西,便再无他物。 一行人互相搀扶着走出密室,迈过树林来到道观前院,他们正欲推开大门趁夜离开此地,却被马羽给拦了下来。 “等等!”马羽一手将众人挡在门后,自己则竖起耳朵贴在门上,仔细聆听着门外的动静。 这般谨慎的姿态,让除去甘瑞以外的一众义军,都觉得马羽是否有些过于小心,心中正诽谤之时,竟果然听到一阵阵交谈声,伴着脚步声渐渐靠近而来。 这下子,满心的诽谤都化作惊讶与佩服,先前除了马羽,可没一个人听到门外有动静的,这小子莫非是顺风耳不成? 马羽却并未理会他人的想法,面色凝重地将耳朵贴在门后,试图听到些什么,他先前分明听到门外来者,口中出现过“高岗山”的字眼! 高岗山?自己的师父文刚可不就在高岗山上吗?这群为朝廷效命的守卫,为何会突然提起高岗山呢? 马羽心中闪过一丝不祥的预感,当下也顾不上身后这群人,只想从门卫守卫口中窃听到更多消息。 随着守卫越行越近,他们口中的话也渐渐变得清晰起来: “嘿!你们可知,拓拔将军选在今日为他的侄女大摆婚宴,是为了什么?” 一个守卫似乎得到了些情报,得意洋洋地向其他人发问道。 有人不解地回应: “摆婚宴说明今儿个是良辰吉日呗,这能有什么说法?” “一看你脑子就不活泛!那你倒是说说,只是摆个婚宴,为何拓跋将军和萧将军都不曾露面?又为何把城中守卫都撤了个七七八八,为数不多的那些个城门守卫,也赏赐好酒,让他们喝得酩酊大醉?” “说明……说明拓拔将军体恤咱哥几个,让我等也同喜同喜?” 那人依旧是不理解。 最先发问的那名守卫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地骂道: “你是不是傻?我们是守卫!一年三百六五天都不得空,同喜?最多赏你点银两,你就偷着笑,怎么可能像今日这般?” 有别的守卫不耐烦了,当即也骂道: “所以你想说什么?大老爷们老绕着弯说话累不累啊?” 那人也不恼,只嘿嘿一笑,压低声音: “拓拔将军之所以会这么做,是因为想借萧公子与他侄女的婚宴,撤去城中守卫,示敌以弱,让敌军降低防备心,然后趁夜率军突袭的!” 几十个守卫顿时哗然,有的大赞拓跋戍用兵如鬼神莫测,有的则遗憾没能随军出征建功立业,都围着那人吱吱呀呀说个不停,让那人的虚荣心得到极大满足。 “你们就听他胡说八道,艾仕成那贼子都被将军吓跑了,方圆十里地以内,哪还有敌军啊?将军出征要打谁?” 自然也有怀疑之人发出疑问,那人也是得意洋洋地答道: “听说……我也只是听说,高岗山上可有狠角色,将军能按计划出兵,取下他的脑袋,那可是大功一件,要得镇南王嘉奖的!到时候我们说不定都能沾沾将军的光,领些赏钱,可惜,可惜……” 仍是有人不信,又问道: “照你这么说,将军早该率军出营了?怎么城中军营那一万多人马,一点动静都没有?” “嘿!这就是我为何要说可以啊!告诉你们,这事可是秘密,你们可别跟其他人说;我听说之所以将军没能率兵出营,是因为打北边来了个大人物……” 接下来的话,守卫已抵近道观门前,随时准备推开大门,马羽没办法再窃听下去,装作道观内小道士的模样,将大门拉开一条缝。 一眼望去,门外的守卫刚刚好十人,那有着小道消息的守卫就被众人如同众星捧月似的围在正中。 将道观门口打开,正侃侃而谈的那人顿时住了嘴,不再多言。 马羽看他一眼,将他的模样记在脑海中,接着便装出一副惊恐的模样,探出半个脑袋,嘴皮子不利索地说道: “各……各位官老爷,这么晚来此,可是有……有什么要紧事?” 有一守卫抬头将整个道观扫视一圈,有些奇怪地问道: “我在高岗城断断续续也生活过不少年月了,怎么不知道这里还有做破道观?” “回禀……回禀官老爷,小的这座道观……是祖上传下来的,往日也不对外开放,无需……无需外人进贡香火,不知道此道观,倒也不奇怪。” 那守卫想想,也确实如此,便也没有纠缠,说起了正事: “今日拓拔将军开恩,让我等休息一日,本在营里待得好好地,突然见你这破道观强光大作,上头让我等过来看看是怎么回事!” 马羽故作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禀告各位官老爷,小的……小的愚笨,手脚也……也不太利索,不慎打翻了油灯,屋里走水了,是以……火光大作,不过小的已将火光全都扑灭,就……就不劳烦各位官老爷费心了。” 走水?守卫彼此间对视一眼,都不相信马羽此言。 他们跟随拓跋戍的时间可不短,无论去到哪,都是肩负着城防、营防的职责,经验丰富得很,一眼就看得出来,马羽在撒谎。 毕竟马羽身上干干净净,没有扑火的烟尘,空气中也压根就没有物件烧起来的烟火味,怎么可能是走水了? 他们顿时警觉起来,上前两步: “走水?那可是大事,把门开开,我等仔细检查一二,若是没有其他异样,自然不会难为你。” 马羽的表情有些僵在脸上,他先前从这些守卫口中听到高岗山的字眼,一时间有些神思不属,随口就扯个谎,没想到竟被一眼就给识破了。 这门后若是只有焦玉和止止道人,那还说得过去,这门开了也就去开了。 可偏偏小明王加上甘瑞等十余名义军可都躲在门后呢,他们和这群义军可是死对头,让他们进入道观,可还得了? 眼瞅着门里的义军都已一手握上刀柄,蓄势待发。 这要是真让他们打起来,可不得把兵营里那一万余号兵马给惊动了? 马羽心念电转,闪身从门内窜出来,顺手将门掩上,然后一路小跑着来到守卫面前,不着痕迹地往他们手里各自塞入几两碎银子: “让各位官老爷跑一趟,小的实在是过意不去,小小心意、不成敬意,还望各位官老爷高抬贵手,放我一马。” 可惜,马羽放低姿态却反而弄巧成拙。 守卫们见他这副模样,各自心思不尽相同,有认为马羽其实是贼,在此偷东西的,也有认为马羽在道观中私藏宝贝的。 反而是一个个更加不愿就此离去。 马羽无奈,只得说道: “小的……小的明白了,这就把门开开,让各位官老爷进去。” 说罢,他转过身,一路小跑到门前,对着门后嘀咕道: “无法将他们支开,待我开门的一瞬间,尔等不要过多停留,立刻出城而去,这些由我来对付!” 门里传来一道微不可察的轻微敲击声,身后守卫已然走近,距离小明王、甘瑞等人不过是一门之隔。 马羽一手握住门把,脸上依旧谄笑着,双眼间却已是杀意凌然。 “咚!”道观大门被猛然推开,身后的守卫还未来得及反应,十余道身影并已然从门里闯出,沿着街道扬长而去。 一群守卫措不及防,愣在原地。 第六十五章 突围出城获得机密 “有……有贼!” 一群守卫呆若木鸡,但其中也不乏有反应快的,当即就嘴皮子哆嗦着,一手颤颤巍巍遥指向离去众人的背影,张嘴就喊。 可话还没落地,一道寒光竟倏地从暗处袭来,直指他的咽喉,此人顿时浑身寒毛直立,下意识就欲后撤。 然而马羽本就是有心算无心,又怎会让他轻易躲过,寒芒顿时如同跗骨之蛆一般,如影随形地直接没入此人的咽喉。 鲜血肆意地喷溅而出,此人警醒同伴的话语一个字也再说不出来,直接瞪大双眼到底死绝,死不瞑目。 也不知是尸体到底的声音,还是喷溅的血光,让其余人回过神来,惊恐的目光纷纷投向眼前暴起杀人的马羽。 此时的马羽半个身子都被喷溅而出的鲜血打湿,眼神冷冽地盯着其余九个守卫,浑身杀意凌然,仿佛冰冷的刀子,划得守卫们皮肤一阵刺痛。 他的面容、身躯都隐没在夜色之中看不分明,唯有脸颊上的一道疤痕,却是夜色中的萤火一般,越发显得清晰,却也越发让这群守卫们遍体生寒。 先前那个还低声下气、曲意奉承的贱民,居然摇身一变,就成了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守卫们哪还不知道先前是马羽在故作姿态,他们虽不知这群从道观中逃出的究竟是何人,但以马羽一击毙命的实力,定然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这么一群人潜伏高岗城中所为何事?守卫们光想想,都觉得大事不妙。 他们对视一眼,彼此间并未有所交流,却在各自眼神交汇的一瞬间,直接向后撤去,试图逃离马羽身边。 以马羽那一瞬间所展现出来的强悍实力,守卫们心知肚明,便是所有人一起上,也绝不会是此子的对手。 当务之急,便是撤出此地,去寻求后援。 可惜拓跋戍今日已将城中守卫尽数撤出,连城门口的守卫都赏赐几坛子好酒,喝得烂醉如泥,再加上此道观位处高岗城中一隅,人迹罕至,就算是他们弄出再大的动静,只怕也不会有人注意到。 否则,自己等人只需要依靠人数优势将此子牵制住,等待援兵到来,定能擒住此子。 几人埋头一阵狂奔,却不曾想身后却是一道破风声急速迫近,他们回头一看,当下就吓破了胆。 守卫们分明在第一时间就已后撤,即便尚未逃出此子的视野,应当也能拉开些许距离,怎料此子的速度却是快如闪电,从夜色中如同离弦之箭一般飞射而来,短短两次眨眼间,就已坠在他们的身后,手中形状古怪的长剑,在月光之下发出渗人的寒光。 这下守卫们哪里还敢毫无顾忌地埋头逃窜,将后无防备的后背大喇喇地展现在马羽面前呢?他们堪堪停下身形,脚步在地面上擦出长长的轨迹,扬起漫天沙尘。接着众人齐心协力,头也不回地就一刀朝着身后砍去。 可没想到,这势在必得的一刀,却是直接挥空,有力无处使地脱力之感让众人手臂、肩膀皆是一阵脱臼般的生疼,守卫们心中困惑,定睛一看,却是心跳如雷。 只见原本还如影随形跟在身后的马羽,此时却是凭空消失不见。 他们分明就亲眼见到马羽的剑锋已袭至眼前,可眨眼间就已不见人影,这是怎么一回事?莫非那小子,是来去无踪的恶鬼不成? 就在众人一头雾水,又惊又惧之时,一声凄厉地惨叫声却是从众人身后响起。 他们惶恐地回头一看,原先还坠在他们后方的马羽,不知何时已然昂立在他们的前方。 那名逃得最快的守卫,此时胸膛已被长剑贯穿,口鼻处鲜血不断喷涌而出,眼神却是涣散无神,显然已是死的不能再死了。 “这小子身法诡异莫测,大伙都抱紧咯,可不要落单,稍有不慎,就得成这小子的剑下亡魂!” 这些守卫从很久以前便跟随在拓跋戍麾下,无论是拓跋戍昔日驻守高岗城时,又或是北上前往大宁府时,都担任着城防的职责,并非是酒囊饭袋的废物,因此如今虽也心中惊慌,但仍是未失去分寸。 其中一名看似领头之人大喝一声,其余七人立即允命,阵型回收,七个人各自背靠背相依成一团,防止马羽趁虚而入。 看着他们的一系列举措,马羽眼神中也是闪过一丝欣赏,这等表现可比一般正规军都要好得多。 若是双方无冤无仇,马羽兴许还会饶他们一命,可惜如今他们各自为敌,对敌人的仁慈,可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况且马羽也不知道这伙守卫究竟有没有看到,被甘瑞掩护而遁的小明王,为了不走漏风声,还是将之尽数灭口为好。 诸般想法在脑海中一闪而过,马羽眼神中的杀气越发凛然。 他微微勾动右臂上的神翼镖,组成翼剑的片片翎翼顿时分化而开,在马羽精妙的手法中从各种刁钻的角度直袭而去。 守卫们可不知马羽竟还会用暗器这么一手,顿时大惊,连忙挺刀相抗,却也只能勉强用手中的朴刀,护住身上的要害部位,没办法再去分心顾及其他。 飞射的翎翼如同水中的漩涡一般,将守卫们牢牢包围,锋利的刃端划过,总能在他们身上留下一道道不深又不浅的伤口来。 短短几个呼吸间,流淌的鲜血就已在他们脚下汇集成一个血坑,那凌迟般地非人痛楚,让他们止不住地惨叫声连连,惨叫声在漆黑的夜色中显得格外渗人,可在这人迹罕至的角落,却是根本没人能发现。 见这些人渐渐地已经开始力不从心,原本紧抱着的阵容开始变得漏洞百出。 马羽知道时机已到,猛地一把收回翎翼,再度合成翼剑,脚步轻点,身形轻飘飘地从半空中落下,直刺入守卫们的阵型之间。 因剧烈的痛楚,而导致精神有些迟钝的守卫们丝毫没有反应过来,马羽直接手起剑落,电光火石之间,便又有两人惨死在他手中。 “不行!分开走!拼上性命也要把消息传回营中,弟兄们定会替我们报仇的!”又有守卫大声喊道,话音未落,剩余六人便向着不同的方向四散而逃。 可惜,他们本就身受重伤,即便是分头行动,也逃不出多远,便被鬼魅一般的马羽一一追上,毫不留情地夺走他们的性命。 只留下一开始侃侃而谈的一人,一张脸毫无血色地瘫倒在地,看着满大街的尸体、血流成河的景象,而看着马羽那恐怖的身影,浑身颤抖个不停。 马羽却是脸色没有丝毫变化,仿佛击杀九个守卫,对他来说完全是稀疏平常。他提着翼剑缓缓靠近那人,鲜血不断从剑尖低落在地上,低落的节奏,就如同是催命符。 马羽在那人眼前站定,见他满脸痴呆,已然被自己吓傻。 马羽二话不说,直接一手提着那人的衣领,将他从地上拽了起来,接着狠狠甩出两记响亮的耳光,将他抽醒。 然后便在他惊恐地目光中,沉声问道: “我问你什么,你就回答什么,我兴许能留一条全尸,否则,我就让你尝尝凌迟之后被五马分尸,是个什么滋味。” 那人吓得心都快从嗓子里跳出来了,哪敢忤逆马羽的意思,慌忙一阵点头,表示自己绝不会有半分隐瞒。 马羽这才沉着脸深深吸了口气,接着正欲开口发问,没想到那一地守卫的尸体中,竟突然有一人一个鲤鱼打挺,就站了起来,接着在马羽惊诧的目光中,迅速逃离。 马羽当即就愣在原地,他先前分明用翼剑刺穿这群守卫的心脏,怎么可能会有活口呢? 他突然想起在上都参加终极角斗大会之时,就曾遇到过一个天生心脏便生长在胸膛右侧之人。 莫非这名装死的守卫,也是心脏生长在右侧不成? 万一真让那守卫逃走,引得城中一万大军倾巢而出,他与焦玉、樱宁还能趁着大军到来前的时间差逃出城去,可衰老迟缓的止止道人定会惨遭毒手,甚至连小明王的消息,也有可能会泄露出去。 马羽自然是不忍见这种情况的,他脸色立即沉下来扭头就欲追击。 可那小子动作极快,看着一点都不像受伤的模样,转瞬间就已快要消失在街道尽头。 马羽的心也悬了起来,咬牙就欲向前,说什么也得将那人拦下。 可脚步还没来得及迈开,就听见“嘭”的一声脆响,道观门后火光乍现,紧接着街道尽头的那名守卫,居然就这么直接应声倒地,再也爬不起来。 马羽循声回望而去,却见不知何时,焦玉也从道观中探出身子来,手中捧着的那柄曾在角斗场中让黄金大人吃瘪的“火铳”,正冒着徐徐青烟。 在焦玉身后,樱宁亦是满脸震惊,耳边被“火铳”震得嗡嗡作响,整个身子都仿佛被震颤一般,看样子,那名逃走的守卫,便是死在焦玉的“火铳”之下,那家伙了得! 见焦玉成功出手击杀逃跑之人,马羽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松了口气,再度回望向被自己挟持住的守卫,沉声问道: “老实道来!你先前在道观前所言,拓跋戍为侄女大摆婚宴、又撤去城中守卫,是有所战略安排,为了迷惑高岗山,从而趁夜突袭,此事究竟是真是假?” 那人先是被马羽的高超武技所震慑,如今又被焦玉千里之外取敌首级的手段给吓个好歹,哪敢有半点隐瞒,忙不迭连声应道: “回禀大人!千真万确!千真万确!我有一个亲戚在拓跋将军府中担任卫兵,他也是在拓跋将军和萧将军谈话时无意间听到的!” 马羽视线瞥了一眼城中,疑惑发问: “攻打高岗山一事既然为真,那如今时辰也不早,再有一两个时辰就要天亮,为何又不见拓跋戍调动军队向高岗山进发?” 那人仍是诚惶诚恐地应着: “这是因为……因为打北边来了个很厉害的什么急先锋,乃是奉着镇南王爷亲命,领着北地的山地大军秘密而来。拓跋将军本想趁着急先锋到来之前,能够抢先攻下高岗山,抢下这份大功。” “急先锋今日刚抵达高岗城,听闻此消息,因而大发雷霆,还迁怒于将军府里的卫兵,把敢拦他路的卫兵都给斩首了!好在我那亲戚机灵,没敢拦路,这才捡回一条小命来!” 急先锋?山地大军? 马羽从未听闻这两个名头,一时间有些摸不着头脑。 倒是焦玉曾在黄金大人身边潜伏过些时日,知道些消息,便接过话头,解了马羽的困惑: “传闻独夫骑士团中有一急先锋,名为摩格,此人向来头戴一顶牛角铁盔,座下一匹旱地狂牛,手下一群山地大军,在北疆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令北疆异邦之敌闻风丧胆,不敢靠近北疆一步。” 马羽闻言面色一凝,若真是如此,高岗山岂不是危险? 第六十六章 告别明王三人同行 在极端的恐惧之下,让那名守卫像是嘴里没个门把一般,将所有知道的消息,尽数抖露而出。 拓跋戍与萧琸联军南下夺取高岗城,原本按照他们的预想,是要与天佑成王艾仕成大战一场并将其擒获,之后再将克制高岗城、擒获艾仕成,让这消息一并传给镇南王寇达那里。 夺回高岗城,剿灭艾仕成,这般功劳说不上惊天动地,但也绝对能够将功补过,在镇南王那里重新得宠。 然而,让他们没想到的是,艾仕成却没有选择与他们正面交战,反而他们是在收到联军南下消息的那一刻起,便将城中的百姓、大军分成几个批次,秘密地逃回夷陵而去。 当他们兴冲冲地攻下高岗城之时,这才发现城内人迹稀少,几乎是一座空城,虽然兵不血刃地夺回高岗城,但却没能一举剿灭艾仕成。 与其说是他们夺回高岗城,倒不如说是艾仕成以进为退,主动将高岗城拱手让给了他们,那来的功劳,能在镇南王面上重新得宠?这一点,从镇南王给二人那一封不冷不淡的信函上,也能看出些端倪来。 拓跋戍、萧琸二人就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不仅没有半点收获,反而是徒劳无功,像个丑角。 他二人又气又急,甚至顾不上去占领高岗城,火速快马加鞭去追击艾仕成北逃的大军。 终于是趁他们队伍中有老弱妇孺、行军不快之际,狠狠咬了艾仕成麾下大军一口,甚至将其乱矢重伤,也不算是全无收获。 当然,这等小小功劳,远不如拓跋戍、萧琸在战前的预想,因此他二人并不满足。 恰逢镇南王来信,令他二人守卫高岗城,及早恢复与南方朝廷军队的联系,并为即将抵达的急先锋摩格及其麾下山地大军做好配合的工作。 拓跋戍这才回想起昔日革新派文刚或许藏身在高岗山的消息,动起了歪心思。 他伙同萧琸试图在摩格抵达之前抢先一步攻下高岗山,擒获文刚,甚至在攻下高岗城的短短几天内且尚未安稳之际,不惜一切为他的侄女曼尧及萧琸之子萧阳举办婚礼,并撤去城中守卫,摆出一副花天酒地、大宴诸军的模样,试图让高岗山上的文刚掉以轻心。 今夜子时,本应是拓跋戍、萧琸趁夜出兵讨伐高岗山之时,可他们却没料到,急先锋摩格来得却比他们预期要快得多。 在知晓他们的计划后,急先锋摩格气的是吹鼻子瞪眼,若是被你二人夺了我的功劳,我岂不是会留下个渎职的骂名? 他一路风尘仆仆地赶来,为了不引起文刚的警觉,甚至不敢走大路,专走些人迹罕至的林间山道,赶赴高岗城。 而本应为接应的拓跋戍、萧琸二人,却想着该如何夺他功劳?摩格气不打一处来,甚至没有稍作停留,当即就找上门去兴师问罪。 拓跋戍和萧琸二人,无论是个人的勇武,还是军队的精锐,都远比不上摩格和他手下的山地大军,因而面对摩格的肆无忌惮,他二人也只得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有苦说不出。 而他们三人的一番勾心斗角,正好让马羽和为救小明王而来的甘瑞,有了可乘之机。 听到守卫解释,马羽不由地感叹,心中同时兴起一股不安的情绪来。 马羽此前没少和独夫骑士团的交过手,便如左右护法虎牙和虎印,又如终极角斗大会里的那名金甲骑士,没一个人是省油的灯。 那个名号为“急先锋”的摩格,乃是寇达专门为了对付师父文刚所派遣而来,定然也不简单。 况且他手下还有一支在北疆所向披靡的山地大军,这等强悍的阵容,怎么看都远超以往那两次围剿。 虽说师父文刚的实力亦称得上是“世上无双”,鲜少有人能为之敌手,对付区区独夫骑士团理应是不成问题,但马羽的心中总是莫名会有种不祥的预感。 他下意识看了看樱宁,却见她脸上亦是愁苦惨淡,眉眼间的苦闷挥之不去,二人对视一眼,皆能看出彼此眼中的不安。 马羽深深地吸了口气,见已无过多消息能够打听,便毫不留情地伸手将守卫的脖颈应声扭断。 守卫的身躯顿时瘫软倒地,眼神涣散,马羽倒是信守承诺,给他留了条全尸。 “高岗山上受到围剿,情况不明,我等不能再于此地久留,应当立即返回高岗山!”马羽沉声说道。 樱宁没有异议,从道观中走出。 焦玉则深深吸了口气,略显留恋地转过头,试图将道观的全貌收入眼底,却见止止道人枯瘦的身躯背对着月光,站在长长的台阶之上,停住了脚步。 焦玉登时就红了眼,下意识就想要拒绝马羽,登上长阶,继续陪伴在师父身边。 但止止道人微微挥手,却感受到长阶上那道枯瘦的身影,投来一道鼓励似的目光。 “去……前方要有更重要的事等着你去做!” “师父?”焦玉知道了他的心思。 长阶上的身影并未回话。 焦玉也没有等他回话,红着眼跪倒在台阶上,声音沙哑道: “师父!徒儿知道!” 一连磕了三个响头,然后擦去满脸泪水,毅然地站起身来,从马羽二人身边默默走过。 “师父……”焦玉留下一句低语,身形渐行渐远,直到没入黑暗之中。 马羽遥望向长阶上止止道人的声音,亦恭恭敬敬地行了个晚辈之礼: “道人!这些日子多亏您的相助,晚辈方能屡屡化险为夷,晚辈感激不尽!还望道人多多保重,晚辈告辞!” 话毕,他也叩首,然后与樱宁转身追上焦玉,相伴离去。 月光下,止止道人的身形显得越发孤寂与枯瘦,他眼神浑浊地看向几人离去的方向,也不管他们听不听得见,喃喃道: “我们的百姓历经了太多磨难,一个信仰之所以能经久不衰,正是因为有着源源不断的后人将它维护好,我的使命已至,这个愿望,日后就拜托了……” 说罢,他如释重负一般,身形仿佛重新挺拔起几分,在鬼枭的陪伴下,转身走回了道观之中,身影渐渐消失不见。 为避免城中守卫发现道观前那一地尸体,马羽三人不敢有丝毫停留,马不停蹄地赶到城门边。 果然如甘瑞所言,先前还在划酒拳的几名守卫,现在早已是以天为被、以地为床抱着酒坛子睡得正香,鼾声隔着三里地都能听见。 马羽三人深夜出城,竟是没有受到半点阻碍,马羽摇着头,心里一阵诽谤。 突然见到城门外、旷野间竟有着人影攒动,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在渐渐靠近。 马羽三人吓了一跳,来者何人?是城外的大军?又或者是趁夜攻城的贼寇? 三人做好警备,以应对一切突发事件,却见来者在月光下显露出真面目,为首之人正是来迎接小明王的义军队伍。 “甘将军!明王!” 甘瑞既是惊喜,又是困惑地叫道: “你们不是在城外接应吗,等我和明王归来返回大部队去?为何会出现在此地?” 却见队伍之中为首的小将领咧嘴一笑: “我等在城外,本是打算隐蔽起来静候消息,等甘瑞将军护送明王归来马上返回义军主部,只是近日军情异常,哨子回报,自明王出事后,除大江主部外各路义军联盟开始出现人心涣散,便让朝廷有机个个击溃。如今得知明王获救,他们又想在半路分一份功劳,我们怕各路义军中有人图谋不轨,趁明王昏迷不醒于他不利,为求不出意外,我们又岂能坐视陷入危机之中,而不管不顾呢?” “因而我等便不在停留在城外,以便能够随时接应明王和甘瑞将军。” 义军队伍纵是心中再怎么被不安感虽填满,见到明王出现,个个欣然欢喜,欢呼雀跃。 听闻此言,马羽仍是觉得有些感动,这小明王倒真是个有福气之人,在义军当中如此被器重。 他转头看向小明王,但见他四肢无力、面色苍白,行动不便只能由人搀扶着,当见到马羽投来目光,仍是对马羽挤出一抹虚弱的微笑: “可惜我贱躯无用,不然还能与马羽小兄弟并肩作战,杀出城去。不过没想到马羽武技竟是如此高强,短短几刻钟时间,便已杀出重围,而且还未惊动城中守军,想来就算是我身子无恙,也帮不上马羽小兄弟什么忙。” 马羽笑着摇摇头: “明王大人何必妄自菲薄,大人意志坚定,理想远大,非是我这只有些许蛮力之人可比的。” 双方客套一番,马羽心不在焉,不愿在此地过多停留,便端正面色向小明王建议道: “明王大人身份尊贵,对所有义军而言那是举足轻重的,如今你身上伤势未愈,需得静静养伤,不可在野外荒凉之地久待。且黄金大人搜捕你搜捕得紧,眼前遍布天下,大人若是在乡野呆的越久,就越容易横生枝节,不如尽早返回义军主部?” “有义军相佑,即便黄金大人手眼通天,也断难再威胁道小明王大人。” 小明王亦是自知身体的情况,确实无法勉强,因而也就顺水推舟,拱手鞠一礼道: “贱躯无用,确实需要好好静养,让马羽兄弟看笑话了,如今义军攻势陷入颓势,马羽小兄弟身有大才,若是愿意加入义军,定能使义军如虎添翼,不知马羽兄弟可愿?” 拉拢马羽,这也是小明王甚是欣赏马羽。 甘瑞先前其实也曾试图拉拢过马羽,可并未成行,而今马羽心思一团乱麻,根本无心于此,也就不可能答应,摇头婉拒了。 小明王也不勉强,只是约马羽日后若是有机会,可去义军主部寻他,届时二人再把酒言欢。 他没有说会如何报答马羽,可那股子亲昵的劲头,却比任何许诺都让其他义军羡慕得多,马羽自无不可,心不在焉地应着日后有机会定会去拜访。 双方于野外正式告别,甘瑞带着义军兄弟们牢牢护住小明王,趁夜向东而去。 马羽,樱宁,焦玉三人没有片刻停留,他们当即找出提前藏匿在密林中的马匹,一言不发地调转马头,赶往高岗山。 离得越近,马羽心中那股子莫名其妙的不安感,就越压不住,几乎要从心里满溢出来。 焦玉见他与樱宁的情绪都有些不对,只得出声安慰道: “文刚大人的武技天下无人能出其左右,区区独夫骑士团,定然是难以攻下高岗城的,无需太过担忧。” 可这话并不能让二人情绪好转,焦玉劝了一阵,直劝得口干舌燥,二人却是没有丝毫反应。 焦玉有些无奈,绞尽脑汁还想再劝,可等到高岗山的全貌映入三人眼帘时,他却是目瞪口呆,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第六十七章 疾风如雷夜袭高岗 摩格已从拓拔将军府龙行虎步而出,在手下的伺候下,他翻身骑上那头高大的撼地狂牛,在牛背上回头看了身后的将军府一眼,回想起拓拔戍和萧琸无胆的模样,嘴角闪过一丝轻蔑。 没想到镇南王爷那么一个殚精竭虑、大智若妖之人,手底下却都是些这般争功而无胆之人,真是难为镇南王爷了。 若是被拓拔戍知晓摩格此番想法,心中只怕是要大呼冤枉。 想他昔日也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人,年仅十八便出任一方将军,为镇南王寇达立下过赫赫战功,威名远扬,堪称镇南王麾下第一将! 这些名望,可都是他一刀一剑,在战场上浴血厮杀而得来的,可不是贪功贪来的。 如今却想着贪图别人的功劳,来换取在镇南王面前重新得宠的机会,也纯属无可奈何,必须得另辟蹊径,所以若是要责怪,那这一切,都得怪上次寿宴时,刺杀自己的那名刺客! 摩格率领着手下山地大军,趁着夜色从偏门出了城,不想有半点耽搁。 拓拔戍和萧琸急于在镇南王面前露脸,会觊觎高岗山上文刚的项上人头,也是在情理之中。 因此摩格并不知道拓拔戍二人,会不会还有更多的后手布置,还是尽早在拓拔戍之前将高岗山攻下为妙。 摩格此次奉寇达之命率军南下,可一来需要隐藏行踪,免得打草惊蛇;二来因为北疆异邦人尚在虎视眈眈,随时准备着趁虚而入进犯中原,因而他无法将全部山地大军尽数抽调而来,需得留下人马以震慑异邦,此次随他南下的,不过是两百余人。 不过虽然只是两百余人,但个个实力超群,要攻下高岗山,那可是易如反掌、手到擒来。 训练有素的军队一路趁夜赶赴高岗山脚,顺着山道向上眺望而去,隐约可见一处寨子悄然隐蔽在山巅之上,隐隐有星点火光闪动。 “大人,我等攻山,该是何章程?” 摩格麾下的山地大军皆是头戴钢盔,赤裸着上身,夸张隆起的肌肉,简直就像是坚固的磐石。 也许是健硕如山的身形让山地大军的士兵们无法骑马,又也许是为了向急先锋摩格看齐,这些士兵们清一色地骑着蛮牛,奔走在山野间,只一眼就让人觉得压迫感十足。 摩格听闻手下所言,昂坐于旱地狂牛背上,向着山巅的寨子望去,只见似乎除了个别守夜之人,绝大多数人皆已睡下。 看起来,山巅上寨子之中的人们,并未意识到会有敌军来袭,一切都是按部就班的寻常模样。 那拓拔戍虽是好大喜功,但如今看来,也并非是完全无用之人,至少他撤去高岗城守卫,大摆婚宴以求示敌以弱的计谋,似乎已初见成效。 寨子中防备松散,山地大军的进军并未被发现,按照寻常的计谋,直接一路趁着夜色潜行杀入寨子中,定能打寨子中的叛军一个措手不及,甚至将之全歼,也并非全无可能。 然而,文刚乃是镇南王爷的心头大患,一身武技堪称天下一二!如此重磅的人物若真在此地,摩格可不会真的傻傻相信,寨子前会一点防备也没有。 因此即便整个寨子看上去全无防备,他也没有轻举妄动,只是从山地大军中点出几人,瓮声令道: “听我号令!上山摸清寨中虚实,不可惊动寨中之人,以免打草惊蛇,否则军法伺候!” 摩格在北疆积威久矣,在山地大军面前向来是说一不二。 被点出列的几人哪敢有疑虑,只无声地向摩格行一军礼,接着便小心翼翼地驱使着座下蛮牛,一步三顿地缓缓向山巅摸去。 摩格则率领着剩下的山地大军,不远也不近地吊在那几人身后,以便能够第一时间发现异样。 夜色深沉,月色被遮蔽在云层之后。 打头那几人的身形在夜幕之下看不分明,只隐隐可见几道巨大的黑影,在无声地沿着山道,向着山巅挪动。 为了防止打草惊蛇,无论是打头那几人,还是摩格率领的大部队,都无一人打起火把,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深山中行军,不可控的因素多如牛毛,无疑是十分危险的。 然而,这只军队既然名号为“山地大军”,还配以专门打山地战的蛮牛为座下坐骑,自然不是白叫的。 崎岖的山地对于寻常军队而言,或许是危机重重的险地,可对于山地大军而言,那就是再熟悉不过的舒适圈。 别说是趁着夜色行军,就算是把他们和座下蛮牛的眼睛都给蒙起来,他们也能在山地间如履平地。 他们座下的蛮牛,乃是帝国花费真金白银所专门为山地战培育而来,绝非是凡物。 饶是打头几人已经尽力放缓速度,徐徐向着山巅挪动,但仍是在短短不到一刻钟时间里,已越过半山腰。 看着寨子之中仍旧是没有半分异动,饶是谨慎如摩格,心中也忍不住疑惑: 莫非,寨子中的文刚等人真是毫无防备不成? 这个想法刚刚从脑海中闪过,下一秒却是异变突生。 也不知为何,山道上分明空无一人,摩格却突然听到“锵”的一声刀剑出鞘之声,凭空响彻在山间。 然后他只觉得眼前倏地一亮,仿佛有一道流星从天边划过,跌落下山脊,接着又一切都归于无形,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摩格有些失神,恍然间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可随即他便警醒过来,眺目望向前方打头的几人,瞬间便瞳孔一缩。 只见走在最前头的那名士兵,不知何时,已是身首异处,脖颈之上空落落的,甚是骇人。 鲜血如同喷泉一般嗞嗞喷涌而涌出,可他身边的其他士兵竟还浑然不觉,只当落在身上的血滴,是天上降下的雨点,在那交头接耳道: “天助我军!有此夜雨掩护,定能打山上一个措手不及!” 摩格心焦如火烧,正想呵斥他们几句,却又敏锐地发现在前端本来空无一人的山道上,凭空出现一道身影正站在山路中央,双目没有丝毫情感、居高临下地注视着顺山道而上的山地大军。 摩格面色发沉,眯起双眸,接着朦胧的月色,勉强看清楚来者的模样。 来人一身素黑色贴身短袍,身形匀称,相比起肌肉块垒的山地大军而言,并无什么出奇之处。 他面容也算不上俊朗,可却如同刀削一般线条硬朗而分明,眸子之中森冷的杀气如刀剑般凌冽。 此人负手而立,一柄长刀横跨在腰后,看似长刀还未出鞘,可摩格却心知肚明,那在眨眼一瞬间就让人尸首分离的,定是此人无疑! 摩格眯着眼眸与来人遥相对峙,脑海里将镇南王寇达转交给他的,文刚及其身边之人的情报回忆一遍,似乎只有一人能与眼前之人对得上号: “左超!文刚的贴身护卫,传闻此子的长刀之快,疾如飞星流光、势如雷霆万钧!我本以为这不过是夸大其词,今日观之,方知是名副其实!” 先前左超的那一刀,速度之快,只怕是连眨眼都比之不及,电光火石都不足以形容。 摩格心中思忖,若是那被斩首之人换做是他,在毫无防备的状态之下,想要躲过左超如疾风雷电般的迅猛一击,恐怕也绝非易事。 这小子的实力,真是可怕! 打头那几人,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堵在山道上的左超,也是这时才发现同伴已然身首异处,那迎面挥洒而下的水滴,根本就不是什么雨水,而是同伴的鲜血。 其余几人顿时神色震骇,情不自禁地勒停座下蛮牛。 要说山地大军的这些兵将们,那可个个都是穷凶极恶之辈,在那北疆与异邦人交战,个个手上都浸满鲜血,什么场面他们未曾见过? 可如今,同伴在自己身边被神不知鬼不觉地砍下脑袋,温热的血液从无头尸体上像是喷泉一般止不住的喷涌,这般地狱般的可怖场面让他们心底直发颤,完全兴不起勇气与左超为敌。 他们转过头将求助般的眼神投向摩格,乞求急先锋大人能够允许他们后撤,与大部队汇合。 可摩格却是始终面无表情地坐在旱地狂牛背上,领着他身后的山地大军,就这么不远不近地停在后方,没有前进,却也没有半个字命令传来。 几人互相对视一眼,皆是心知摩格这是让他们必须继续前进,不许后退的意思,心中好一阵悲凉。 可他们终究是不敢忤逆摩格的军令,纷纷咬紧牙关,握住手中的朴刀,赤红着双眼,激发出内心深处最纯粹的求生欲望。 接着也再顾不上会不会惊动山巅寨子中的文刚等人,一声怒吼,催促着座下蛮牛,狂奔而来。 蛮牛奔行间卷起狂风,先一步迎面吹来,狂风掠过皮肤,却像小刀划过一般生疼,紧贴在身上的黑袍也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左超昂立在山道之上,面对着来势汹汹奔袭而来,如同山体滑坡般声势惊人的几人,他却是身形纹丝不动,甚至连冷冽的神情,都未有丝毫变化。 转瞬之间,蛮牛已袭至身前,一对手臂粗细的牛角分毫不差地刺向左超的心脏,牛背上赤红双眼的士兵嘶吼着一刀当头砍下。 左超甚至能够看到牛角尖泛着血迹干涸之后,那抹带着铜绿光泽的独特暗红,足以见得究竟有多少人,曾惨死在这对牛角之下。 也是直到这时,一直巍然屹立的左超动了! 只见他身形微微侧开,巧妙地避开坚不可摧的牛角,然后将腰后的长刀微微上挑,用刀柄轻巧地格挡开士兵的劈砍。 紧接着,也不见左超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士兵只听到轻微“锵”的一声伴随着眼前闪过一抹微光,整个世界就在他的眼前天旋地转。 这一下可真是摔得个七荤八素,士兵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想要看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一眼却瞅见座下那匹陪伴他久矣的蛮牛,侧躺在山道上,胸前一道巨大的豁口,鲜血喷涌而出,在山道上汇成血色溪流。 就连蛮牛,都是一刀毙命?! 士兵跪俯在地,已是万念俱灰,再也没有丝毫反抗的决心。 左超可不会手下留情,伴随着熟悉的长刀出鞘声与寒光闪过,又是“咚!”的一声闷响,又一个人头滚落。 这名士兵竟是到死,都未能见到左超手中长刀出鞘的模样。 第六十八章 山地大军势如狂牛 左超电光火石间就人带牛一起斩翻在地,又有更多的山地大军骑着蛮牛袭来。 他丝毫不惧,利用手中长刀左格右挡,他分明置身于敌军如同惊涛骇浪般的攻势之中,却又坚如磐石,任凭风吹雨打,他自巍然不动。 剩下打头的蛮牛骑兵还有五人,见左超手中长刀不轻易出鞘,已出鞘必定会带走一人的生命,他们皆是满脸震骇,心中又急又怕。 他们分明已经使出浑身解数,各式凌冽的杀招丝毫不遗余力地往左超身上使出。 这些杀招在北疆之时,总是无往不利,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可偏偏在左超身上,却是连他的衣角都触碰不到,让蛮牛骑兵们有力无处使,甚是憋屈,剩下五人相互对视一眼,各自的眼神中都透出嗜血的杀意。 急先锋摩格大人向来是秉公无私、不徇私情,若是无他军令而擅自后撤,定是免不了一死,眼下只有将眼前的左超击杀,方才是他们唯一的活路! 五人调转过牛首的方向,从五个方位将左超牢牢锁在包围圈中,泛着暗红的牛角尖如同长枪一般直指左超。 接着五人同时怒吼一声,用刀背猛抽牛尾,蛮牛吃痛,亦是发出声声嘶吼,迈开沉重的步伐,带着滚滚沙尘,迎面冲来。 霎时间地动山摇,如同万兽奔腾,声势浩大而惊人。 可左超从始至终表情都未曾有过多变化,始终是一副脸色淡然的模样,让他线条分明的脸庞显得越发硬朗。 面对五头蛮牛的冲击,他竟是丝毫没有闪躲的意思,而是不紧不慢地解下腰间的长刀,连着刀鞘直杵在地。 接着一手握住刀鞘,一手握住刀柄,眼神也在此刻精芒绽放,整个人就仿佛与手中长刀合而为一似的,气势如刀锋般锋锐,甚至隐隐盖住来袭的五头蛮牛。 左超缓缓抽出刀鞘中的长刀,朦胧的月色映照着刀身之上,却反射出如同白昼般刺眼的光芒来。 “锵!” 那声原本只是若有若无的长刀出鞘之声,此刻竟是响彻在半山腰上,每个人都听得分明。 也不知是不是众人的错觉,他们只觉得手中的朴刀在此刻竟是止不住地微微震颤,那模样,简直像是在向左超手中的长刀示弱臣服一般。 那冲在最前头的五人感受更为明显,他们手中的朴刀震颤得仿佛要从手中脱落一般。 五人心中不约而同地兴起一种不好的预感,但他们如今已是离弦之箭,开弓便难再有回头路了。 于是五人各自死咬牙关,紧握住手中朴刀防止脱手,俯下上身贴附在牛背之上,双眼死死盯住左超,就欲给其致命一击。 左超的长刀终于是抽出在手,也正是此时,浑身凌冽的气势达到顶峰,他单手持刀,高举指向长空,剑身上的寒光将半山腰照亮,连天上的月光都黯然失色。 紧接着,左超的身影似乎在原地闪动一瞬,姿势未见有任何变化,可长刀上寒光所留下的痕迹,却告示着众人,并非如此。 寒光在山道上留下一道道显眼的光路,这些光路将从五个不同方位袭来的蛮牛骑兵连接在一起,从半空中望去,那光路竟在半山腰上刻画出一个显眼的五角星! 冲锋中的五名蛮牛骑兵,身形似乎未有任何变化,可仔细看他们的眼神,却已是空洞无神,随着座下蛮牛奔袭间的一阵颠簸,五个人头纷纷从牛背上滚落,沿着山道一直滚到摩格座下。 摩格掩藏在牛角铁盔之后的神情十分严峻,他低头看看那几颗人头,他们的神情仍是咬牙冲锋的模样,似乎至死,都没能察觉左超的快刀。 身后的山地大军那曾见过这种场面?一个个惊诧得双眼几乎要夺眶而出,他们居然连左超究竟如何出刀都看不清楚,又该如何与之为敌? 而与之相比,摩格倒是能够看清楚左超的刀法,因而也只是心中微微惊讶,并未像他人那般失态。 他深吸一口气,挑眼望向山道上收刀而立,与初次露面时姿态没有丝毫差别的左超。 若非是他身边七具尸体横七竖八地凌乱瘫倒在地,鲜血顺着山道潺潺流淌,摩格甚至会以为先前所看到的每一幕,都不过是他的错觉。 “好快的刀!无限刃左超,果真是名不虚传!” 摩格声如洪钟,瓮声说道,话语听起来像是称赞,可语气里却微带愠怒,没有丝毫赞扬之意。 左超自然也不会傻到真认为摩格会称赞于他,目光冷冷地盯着摩格,只觉得此人身上的气势就如同泰山压顶,压迫得他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他身后的山地大军,没有一人是左超的对手,可仅凭一个摩格,只怕就能将山巅寨中除去文刚大人意外的所有人马,都给屠杀殆尽。 此人究竟是什么来头?实力居然恐怖如斯? 面对着摩格气势逼压,左超只觉得两个膝盖发软,浑身冷汗如雨般将他的后背打湿,上下牙床咯吱作响,口腔里一阵苦涩的气味。 左超自知实力绝非是摩格的对手,可他一向将保护文刚视作比自己生命更加重要的事情,又岂会轻易退缩! 他咬着牙挺起胸膛,高昂起头颅,不愿在摩格面前低头。 然后直接解下腰间长刀,抽刀在手,左手将刀柄插入地面,强撑住身子,方才让自己不至于被摩格的气势所吓倒。 接着右手持刀,遥指向摩格,冷声道: “我的刀快不快,你见了阎王,自会知晓。” 左超的性子一向慎重且耿直,没什么花花肠子,也不擅长逞口舌之利。 摩格的性子实际上与左超也有几分相似,行事风格向来都是多说不如多做,因此他们都只是各自留下一句之后,便没有再打嘴仗,反而是凝视着对方,身上气势与战意节节拔高。 两方气势对撞,空气仿佛都就此凝固一般,后方的山地大军只觉得呼吸一阵不畅,憋得面红耳赤。 可摩格毕竟经历过在北疆之地的摸爬滚打,算得上是从尸山血海之中走出,再加上又有黄金大人利用黑火种子之力为其黑化,那全身上下环绕的气势,远非左超可比。 恍惚间,左超竟能在摩格身边看到汹涌的血海朝自己席卷而来,血海中还有数之不尽的骷髅,上下颌骨碰撞间发出渗人的“咯咯”声。 左超整个人都如同从水中捞出来的一般,还未与摩格近身一战,浑身力气却已是不见所踪,若非是提前将刀鞘插入土中作为支撑,只怕他此时已经瘫软在地,无力再战。 越是这样,反而越是激发起左超心中的血性,他咬牙怒吼一声: “装神弄鬼!” 接着不退反进,竟是先一步举刀就欲朝摩格攻去。 摩格见状,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强弩之末也敢先攻,且不是来送死的?他健硕的身形巍然不动,浑身气势提到顶峰,有如实质一般铺天盖地地朝左超碾压而去。 左超前冲的身形猛然顿住,鼻腔里发出一声闷哼,气血上涌,喉头竟传来一股腥甜的味道,他心中大骇,满心不敢置信,这摩格居然只凭气势,就让其留下内伤?这怎么可能? 看着左超呆滞的模样,摩格嘴角的笑意更浓,气势更是毫无保留地倾泻而出,化作一记重锤,就欲将左超击倒。 可就在这时,半空中一道似有似无的破空声突兀袭来。 破空声威势惊人,丝毫不比自己的气势要弱,摩格脸上表情瞬间僵住,眉头一蹙,调动原本袭向左超的气势,转而迎向来袭的破空声。 忽有一道闷响在众人耳边响起,仔细听来又似乎是众人的错觉。 对撞的中心之处,一道狂风向四周席卷开来,吹得林间瑟瑟作响,若非山地大军皆是身形健硕之辈,恐怕是少不了有人要人仰马翻。 摩格眯着双眼等待狂风渐息,这才抽空向着破空声来袭之处望去,却见在山巅寨子之中,一道身着灰裳,飘飘若仙的身影,正负手昂立在高墙之上,神情自若、居高临下地与摩格对视。 来人浑身的气势如剑般凌冽,又如狂风一般势不可挡,丝毫不弱于摩格。 他一眼扫过摩格身上,又将摩格身后的两百余名山地大军尽收眼底,神情稳重如山,未见丝毫变化,只淡淡地收回目光,看向左超: “左超,回来罢,你并非是那人的对手。” 声音并不大,却稳稳地乘风而来,清晰地传递到众人的耳中,来者正是文刚。 左超虽然心有不甘,但一来他绝不会忤逆文刚之命,二来他自己也心知肚明,他确实并非是摩格的对手,因而只愤愤地瞪了摩格一眼,接着毫不犹豫地向后撤开,重新退到一旁。 摩格凝视着高墙上的身影,表情一下子变得颇为凝重,全身虬结的肌肉也随之紧绷,整个人蓄势待发如同等待猎物的雄狮。 来人实力更甚他一头,在这高岗山上,能有如此实力之人,除去文刚,还能有谁?镇南王的情报果真不假,文刚,确实就躲藏在这高岗山之中。 “逆贼文刚!昔为朝廷命官,却意图谋反、作恶多端,刺杀诸多朝中大臣,其中刺杀当今镇南王寇达之父,更是首恶!镇南王命我南下,此番定要定要取你项上人头!” 摩格的怒声如同雷霆滚滚卷过寨子,震耳欲聋。 先前左超一战声势不小,无论之前寨子之中有无防备,如今都已是灯火通明,能见到不少兵卒皆是持刀披甲,神情严肃地守卫在寨子的高墙之后。 自从马羽助艾仕成打下高岗城之后,艾仕成为了表示与文刚守望相助的诚意,派遣过一支不下两百余人的部队进驻高岗山,为文刚等人提供庇护。 虽然因拓跋戍、萧琸联军南下的缘故,艾仕成已放弃高岗城转而北上夷陵,可这支驻扎在高岗山的部队却并未撤走,而是留了下来。 也得亏是还有这支部队能够守卫高岗山,否则面对来势汹汹的山地大军,文刚等人即便武技再如何高强,恐怕也是双拳难敌四手。 面对摩格的怒吼,文刚神情淡漠,未见丝毫情绪波动。 他一眼扫过摩格身后虎视眈眈的山地大军,心中评估一番双方的实力差距,不由得暗自叹息一声。 这只山地大军他还在王仁浦将军麾下之时,就曾有所耳闻,他们本就实力强劲,在山地上更是如虎添翼,远非寨子中的守卫可敌。 今夜,这高岗山,恐怕是受不住了。 第六十九章 高岗兄弟生死与共 文刚心中轻叹,早在先前面对拓跋戍派军二次围剿高岗山之时,他就已经下定决心,要迁出高岗山,另寻他处作为安身之所。 可没想到计划还未成行,先是马羽下山剿灭人贩子,又北上解救小明王,这也就导致迁往他处的计划一拖再拖。 如今马羽还未归山,拓跋戍、萧琸竟已是先一步南下克复高岗城。 自高岗城失陷那日至今,文刚便预感到第三次围剿高岗山之战很快就将到来,想要在此之前,先一步撤离此地,却是没想到来犯之敌居然如此之快。 今日离高岗城被攻克还未足一周,城中大小诸事还未安定下来,就已有军队马不停蹄地趁夜来袭。 而且来袭的还不是普通的朝廷军队,乃是北疆大名鼎鼎的山地大军。 面对此情此景,文刚也只得在心中叹息一声:“来者必来!” 文刚与摩格隔着山道对视,双方眼中皆是毫不掩饰地杀意涌动。 文刚曾听闻过山地大军,却不知摩格之名,只知道此人来自独夫骑士团,是为急先锋,在他为王仁浦将军奔走效力之时,只怕摩格还不知在哪里操练呢。 可如今分属两个不同时代之人,今夜却是要在此地决一死战。 文刚深深吸了口气,心中忽然闪过一丝庆幸,还好,徒儿马羽至今未归,倒也不会置身如此险境之中: “想要我的项上人头,尽管来取便是,只是不知是我先丢了人头,还是你先丢了小命!” 文刚昂立在高墙之上,身形挺拔得如同一身傲骨的雪松,他的话语颇有些轻视摩格,饶是摩格性子向来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此时也有些愠怒。 他懒得逞口舌之利,即便心中恼怒,但摩格却不会因此失去分寸,转过头对身边手下吩咐道: “贼子居高临下,有地利之优势,不可盲目进攻!传我号令,放火烧山!围住各条山道徐徐攻之,贼子定然插翅难飞!” 手下领命离开,短短几个呼吸之间,训练有素的山地大军有序地转为长蛇之阵。 骑兵们肩并着肩,不留一丝逃脱的空隙,将各条通往山下的山道堵得严严实实,接着他们遵循摩格的命令,引火烧伤,驱使着山火往山巅席卷而去。 炙热的高温伴着山火徐徐袭来,整座高岗山顿时亮如白昼,寨中的守卫们个个热得汗流浃背,浑身不适。 文刚当即下令,先是从守卫中抽出几人,冒险走出营寨,将寨子前的树木悉数砍倒,在山火和寨子之间留出缓冲地带。 又令其余守卫们从后山溪流取来河水,从高墙上倾倒而下,以期能够浇灭山火。 然而远水救不了近火,守卫们取来的河水对于熊熊燃烧的山火而言不过是杯水车薪,又有山地大军在旁作梗,他们只能勉强阻缓山火的势头,而不能将其完全扑灭。 文刚无奈,又令守卫们登上高墙,张弓搭箭,箭矢如雨般射向山地大军。 可惜,哪怕在高岗山这等险峻的山势之下,山地大军也能够如履平地,轻松躲过飞来的箭矢,未见有一人伤亡。 火势越烧越凶,即便相隔数里地,也能瞅见这冲天的火光。 好在文刚一开始反应够快,将寨子前的树木都清除干净,猖獗的火舌没了树木的助燃,也只得停滞在寨子之前,无法烧入寨中。 可摩格一开始本就没有想着能仅凭一场山火,就将文刚斩杀,见到火光停滞不前,手下们皆有些懊恼,他却是神情自若,不觉得意外,转而瓮声下令: “听我号令!以火光作为掩护,全军冲锋,杀入营中!” 手下这才明白摩格引起山火只是为了利用烟火,消除寨中守卫的地利优势,顿时一个个兴奋地嗷嗷直叫,猛一拍牛尾,争先恐后而又不乱阵型地向着山上杀去。 若是没有这场山火,寨中的守卫们本可利用居高临下的优势,投出滚木、巨石,射下箭矢,以此对敌人造成杀伤。这是一贯的守城策略。 然而这一场山火,亮堂堂的火光和冲天而起的黑烟,熏得守卫们个个双目通红,涕泪横流,看清前方都实属勉强,有如何能有效发动反击? 文刚见状,只得与守卫们撤下高墙,死守在寨墙之后,准备利用寨子高墙这一最后的优势,将山地大军拖入到攻守战中,而非对方最熟悉的山地野战。 刚下寨墙,迎面就见到全副武装的葛温、成武、左超及陶老四等相熟之人,昂立在守卫阵后,个个面色凝重,紧握着手中刀剑不放。 文刚此时的面色也并未好到哪去,无论是那急先锋摩格,又或是他麾下的山地大军,都让文刚倍感压力,没有把握能够守住寨子。 “高岗山今夜恐怕将要失守,敌方乃是冲我而来,届时寨子被攻破之时,尔等尽管杀出重围,逃往他处,或许能保住一命,不必顾及于我。” “日后若能见到马羽……和我女儿,还望尔等能代我说上一声抱歉!” 在守卫们面前,文刚可不会说如此丧气之话,可眼前诸人与他皆是知根知底,倒是没必要藏着掖着。 听闻文刚交代遗言似的话语,伴他久矣的左超头一个不答应: “我自幼跟随文刚大人,至今已数不清有多少个年头,文刚大人虽非我父亲,却胜似我父亲,我将文刚大人的性命看得比我自己的性命还要更重些,又岂会独留文刚大人于此,而自己苟活于世?!” 他性子自幼慎重以至于显得有些拘谨,文刚这还是头一回见他面红耳赤,激动地脖颈上的青筋根根暴起的模样。 文刚神色一凝,还想再劝他“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却听到葛温一声轻笑道: “你我皆为革新派残党,是寇达狗贼的眼中钉肉中刺,定是要将我等赶尽杀绝,又岂会放过我等?你小子唬我等离开,该不会是想让我等为你引走敌军,好保住你的小命?” 听闻此言,见葛温一如既往的轻脱模样,饶是如此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文刚仍是忍不住摇头失笑。 文刚独留于此,分明打得是用自己吸引敌军,为他人争取逃命时间的主意。 葛温不是傻子,自然是能够理解文刚的心思,可他不仅不同意文刚的计划,还偏生要把话反过来说,言下之意也是再明显不过: “你我本就已是生则同生,死亦共死的关系,又何必再说那些虚言呢?”、 而成武老成持重,即便是当下,也未曾多言,只是目光坚定地站在葛温身后,表明自己的立场。 而陶老四也于此时满脸追思地接过话头: “我本出身微末,一直以为自己就算是死,也是死得毫无价值。幸得马跃老大指点,有幸能成为为天下大义而战的义军一员。而今能以义军的身份而亡,能为天下大义而死,也算是死得其所,此生无憾,马跃老大在天之灵,定会深感欣慰,我又岂能像只丧家之犬一般逃亡呢?” 文刚的眼神从众人脸上一一扫过,他们的神情各不相同,可决心却是坚定不移。 他劝导的话语在嘴边转了一圈,终究还是重新咽回去,只是有些遗憾地说道: “可惜,你我先前刚决定收拢革新派旧臣,组建刺客联盟,为苍生而战。计划方才实施不足半月,而今就要落空,实属临终前一大憾事。” 葛温却是摇摇头,不赞同文刚的看法: “江山代有人才出,即便没有你我,也绝不会缺少用胆识之人。远的不说,你那爱徒马羽小子,不就是最好的诠释?就算今夜你我葬身于此,他也能传承你我之遗志,将刺客精神发扬光大的,何须担忧?” 听闻马羽的名字,文刚苦笑着摇摇头: “你又不是不知,马羽如今内心之迷茫,他不仅不愿加入义军、也不愿加入刺客联盟,仍未搞清楚自己究竟为何而战,你我逝去之后,没有人为之引导,我只担忧他会走上歧途。” 而比起忧心忡忡的文刚,往日里看上去轻脱随心,很不着调的葛温,却是看得比谁都透彻,他随意的伸手捋捋头上的发丝,似乎全然没办寨子前的激战当一回事: “不过是已是迷茫罢了,马羽小子接触世事太过突然,对于世间对错的观念,都是别人强塞给他的,会迷茫无措,实属正常。你我年轻之时,又何曾没有过迷茫之时?如今他拜你为师,接触世事久矣,在心中早已有自己的一套准绳,早已非当初那个初出茅庐的小子了!” 文刚听闻此言,也只得轻叹一声,不复多言。 “哄!” 交谈间,一声巨响从寨门前传来,众人循声望去,之间木制的寨门在山地大军的连番攻伐之下,已然碎成满地残渣。 声声嘶吼着的山地大军从缺口处鱼贯而入,随着座下蛮牛的迅猛冲击,所到之处,守卫如同割麦一般纷纷刀下,血流成河。 众人皆是目光一凛,当即使出浑身解数,迎了上去。 左超手中长刀凌空斩出,速度之快,以至于刀身仿佛消融在空气中一般,密集的刀锋将一切来犯之敌死死钳住,不敢有丝毫掉以轻心。 成武则巧妙的射出袖中绳镖,变换着各种诡异的角度,直接将面前的几名蛮牛骑兵给串成串。 身后又有骑兵来袭,他不慌不忙地收紧绳索,利用蛮牛冲锋的威势,带动他的身躯,巧妙地避开身后来犯之敌。 而后葛温也一反往日那副不着调的轻脱模样,神情冰冷,双手各持一把短匕。短匕在他的手中如同活物一般上下飞舞,看得山地大军一阵眼花缭乱,还未分清攻势会从何而来时,就只觉得胸前一阵剧痛,低头一看,一枚短匕已不知何时将其捅穿。 而相比起神通广大的四人,陶老四则朴实无华地多。 他自身武力不足,跟随在马跃手下之时,干得也是些刺探情报的活计,若是正面与人交战,只怕稍有勇武之人,都能将其轻易胜之。 但好在他足够机灵,也不张扬,只是混在人群之中,时不时发起偷袭,不管有没有成效都是一击必退,从不恋战,倒也是能起些作用。 众人都在以自己最擅长的方式,拼了命要战斗到最后一刻。 文刚诡异的身影从阴影之中杀出,悄无声息地带走一人的性命,正待故技重施之时,却突然感到一道攻击以雷霆之势朝自己袭来。 他当即扭转腰身,横移半尺,险之又险地避开攻击。 定睛一看,却见那砸在他之前位置上的武器,竟是一把足有成人大腿粗细的狼牙棒,而那手持狼牙棒之人,可不正是急先锋,摩格。 第七十章 撼地狂牛冲势难挡 看着手持狼牙棒,座下撼地狂牛,身形高大如塔的摩格,分开拦在其行进道路上的任何人,直奔自己而来。 他手中的狼牙棒甚是巨大,哪怕坐在高大的撼地狂牛之上,狼牙棒的棒尖依旧是直插进地里,随着摩格的行动在地上拖出长长的沟壑。 狼牙棒通体皆有精钢所铸,其上锋锐的尖刺足有指头那么长,在火光照耀下发出渗人的寒光。 沿途中一切坚硬的石块,遇到狼牙棒却都化作满地齑粉,足见狼牙棒重量惊人。 寻常人若是不小心挨上这一棒,恐怕当场就得化作一摊肉泥。 文刚面色凝重,浑身战意一点点飙升到顶峰。 战场之间,无论是敌方的山地大军,又或是己方的守卫,都十分默契地并未上前,而是将战场中央留个二人,他们之间的这一场大战,将会直接影响到这场战斗最终将会是谁生谁死。 双方遥相对峙,谁也不肯先动手露出破绽,彼此间强悍的气势对撞,似乎连天上的阴云都被二者的气势撕碎一般。 月光洒落在山头,伴着摇曳的火光,映射得二人的面色忽明忽暗。 周围双方士兵战作一团,打得火热,二者间的气氛却是压抑得令人喘不过气来,还未战斗,便已是各自汗水淋漓,摩格率先按捺不住了。 他一臂握住粗壮的狼牙棒,遥指向文刚,座下那匹巨大的撼地狂牛也适时发出一声嗡鸣,如同雷声滚滚席卷在山巅。接着撼地狂牛鼻息粗壮,迈开步伐,伴着战鼓般沉重的脚步声直袭而来。 这头撼地狂牛可比普通蛮牛要高大得多,四肢着地时已是肩高一丈,体长丈许,头上一对暗红色的牛角足以比得上一个成年人的身高,巨大的蹄子更是堪比人的脑袋。 身上肌肉如同磐石般鼓起,不见一丝多余的赘肉,周身时刻都有汗水升腾而成的水汽氤氲,奔行之间地动山摇堪比战车,气势更是如同山崩塌陷,令人望而生畏。 这等凶兽,已远非人力可敌,文刚自不会傻傻与之硬碰硬。 他提气轻身,脚步轻点之间身形高高跃起,半空中手腕一番,不知从哪摸出一把长剑,接着如同流星般势不可挡地朝牛背上的摩格落去,手中长剑直指摩格的咽喉。 撼地狂牛身躯庞大,也就导致它冲势有余而灵敏不足,面对飞跃而起的文刚,它虽有心杀敌,却是无力调转自己的方向。 但摩格自身实力同样超凡,并非全靠撼地神牛,面对带着尖啸声袭来的长剑,他当即一脚踹在狼牙棒握柄上,将狼牙棒高高甩起,分毫不差地将长剑阻隔下来,短兵相接,发出一声刺耳的脆响。 巨力顺着长剑攀上手臂,文刚微微皱眉,自腰腹发力而上,手臂顿时一阵微颤,将摩格的巨力卸掉,正欲再刺。 却见摩格反倒是借着文刚剑上的力道,顺势将狼牙棒绕过脑后一个大回环,力道加倍地砸向文刚腰间。 摩格的狼牙棒可是通体由精钢打造,本身就重达千斤,非常人所能使用的,又有摩格蛮力加持,更是威势惊人,以文刚度量,要是被这一棒砸中,他恐怕当下战力就得折损大半。 他瞳孔微缩,顺势收剑,屏息凝神,下一秒整个身躯竟直接悬停在半空中,浑身肌肉也在此刻紧紧绷起,带动身形如同陀螺一般直打转。 力能开山的一棒差之毫厘地从他腰间划过,带起的劲风吹得他的衣袍噼啪作响,腰间一阵生疼。 文刚却是无暇顾及腰间的状况,而是抓准时机,巧妙地一脚踏在狼牙棒的尖刺之间,借力翻身跃至摩格身后。 这下无论是摩格,又或是他座下的撼地狂牛,身后皆是全无防备,文刚不余遗力地挥动手中长剑,剑锋如雨般向摩格身后袭去。 要回防身后,已来不及,摩格目光一凝,却是全然没有防备的意思,只是双腿猛夹旱地狂牛的腰腹,撼地狂牛吃痛,奔行的速度又加快几分,却是带着摩格的身躯恰好躲开了文刚的剑击。 一番交锋,双方位置交换、互有攻防,却是谁也未能讨到好处。 摩格目光愈发亮堂,面上不动声色,可心中却不禁感叹: “文刚之名,果真是名不虚传!这一身超凡入圣的武技,整个帝国恐怕无出其右者,也难怪权势滔天的镇南王都将其视作眼中钉,要除之而后快。” 若是要比较双方的硬实力,摩格自认不是文刚的对手,可他却是毫无惧色,反倒是战意盎然,誓要与文刚决出高下! 以撼地狂牛的体格,可没法像普通蛮牛那般原地刹停,摩格干脆牵引着牛首,兜过半圈,再度向文刚袭来。 与此同时,他手中的狼牙棒也不断地在身侧挥舞着,每挥舞多一秒,狼牙棒的威势都会加强一分,呼呼地破风声随之激荡,饶是双方士兵打得头破血流之际,也会下意识往摩格身上投去目光。 文刚的目光从始至终都未曾从摩格身上挪开,感受着他狼牙棒威力的不断堆叠,他的面色也越发凝重,狼牙棒的威力,与撼地狂牛疯狂的冲击之势相辅相成,两相加持,一加一可远大于二。 以文刚之老练,自然是打从一开始就能判断出,单论实力,摩格并非是他的对手,可若是加上座下那匹撼地狂牛,摩格却足有能力,与天下任一豪杰争锋! 狂牛冲锋之势所向披靡,以文刚之力自是不可硬抗,只得辗转闪避,无法发动有效进攻,这便让他落入下风,破局之策,必须要将摩格和那旱地狂牛分隔开来。 文刚凝神思量片刻,计上心头,面对狂牛势不可挡的冲锋,他却是不闪不避,反倒在摩格讶然的目光中直挺挺地迎了上来。 莫非是在找死不成? 摩格心中困惑,提起十二分精神,目光死死盯住距离迅速拉近的文刚,想看看他到底打的什么算盘,却见文刚手腕微动,手中长剑势如闪电般直袭向摩格的面门。 仅止于此? 摩格随意挥舞着手中狼牙棒挡开这看似稀松平常的一剑,眉头却是微微皱起,只觉得心里有些说不出的别扭。 可下一秒,他却惊讶发现,原本在正前方朝自己奔袭而来的文刚,此时却突然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莫非是逃走了?不可能。 这个想法刚出现在脑海中,便被摩格直接抹除。 他迅速转头在周围搜寻着文刚的踪迹,突然听到座下的撼地狂牛发出连声惨叫,身形不停挣扎,险些把摩格从牛背上甩翻下去,摩格赶忙压低重心,紧紧抓住狂牛的缰绳,堪堪稳住身形。 他顺势低头望去,却见文刚的身影如同芦苇一般,随着狂牛巨蹄掀起的劲风,不断摇摆着,手中一把通体漆黑、有些诡异的匕首却是精确无误地刀刀割在蛮牛的脚上,喷射而出的鲜血随着狂牛的奔走而染红一路。 撼地狂牛的毫毛硬如钢针,纵是文刚用尽全力,也仅能伤其皮肉,无法断其脚筋。 然而凌迟般的痛苦仍是让狂牛痛苦不堪,声声凄厉的惨叫听得人心里直发憷,狂牛那原本就通红的双目更是闪烁着癫狂般的红光,几乎要丧失理智。 “住手!” 摩格见状,也不知文刚的打算,还以为他要先行斩杀自己的撼地狂牛,心中顿时又气又急。 这撼地狂牛乃是由他一手培育长大,又跟随他在北疆征战多年,可以说他的赫赫功名,有一多半是拜撼地狂牛所赐,彼此相依为命,感情极深,看着文刚这几刀割在狂牛身上,却仿佛疼在摩格心里。 他怒喝一声,当即也有些失去以往的镇静,高举起手中的狼牙棒,不由分说地朝着文刚劈头砸下。 文刚适时住手,嘴角微微一笑,身形翩翩后撤,脱离狼牙棒的攻击范围。 摩格稍稍恢复了理智,眼瞅着手中的狼牙棒就要砸到狂牛腿上,他顿时一惊,用尽全身力气试图收手。 可狼牙棒重达千斤,要挥出简单,要收手却很困难。 摩格虽已尽力卸掉狼牙棒上绝大部分力道,但还是不能阻止狼牙棒结结实实地砸到狂牛腿上。 蛮狠的力道让狂牛腿上登时皮开肉绽,伤口深可见骨,险些是没把狂牛直接打翻,本就有些癫狂的狂牛这下子更是直接丧失理智,先是发出一声雷鸣般的吼叫,然后高抬前蹄,将牛背上猝不及防的摩格直接甩落下地。 接着狂牛不管不顾地在山巅一阵狂奔,所到之处,无论敌我,皆是一阵鸡飞狗跳、人仰马翻。 即便摩格一身横练功夫已到刀枪不入的境地,可这一下仍是摔得他七荤八素、两眼发昏,好在狂牛已跑出二人的交战范围,倒也不必担忧会再遭受文刚的摧残。 摩格迅速翻身而起,头脑一阵昏昏沉沉,而文刚自不会错过良机,身形从阴影中杀出,攻击也如附骨之蛆一般随影而至,刁钻地斩向摩格的咽喉。 手中漆黑的匕首在这夜色之中,仿佛无形一般。 摩格脑袋虽仍未清醒,但至少战斗的本能还在,面对文刚攻击,他迅速倾斜半边身子,用肩膀硬接下文刚这一刀。 “嗤!”一刀斩下,莫名响起一声类似金铁碰撞之声。 摩格的肩膀留下一道寸许深的伤口,血液流淌,疼痛也让他即时清醒过来,他迅速向后拉开距离,低头看向肩膀上的伤口,心中惊讶万分。 他体格强健,更是自幼修习横练功夫,打熬肌肤,如今方能真正做到刀枪不入、水火不侵,防御力可比普通铁甲还要更胜一筹。 上一次受伤是在何时,摩格都已记不清,没想到今日却被文刚这区区一匕给破了防备,而且,文刚这把匕首,似乎不是凡物。 肩膀的伤口上传来一阵烧灼、腐蚀般的痛楚,并在短短几个呼吸之间传到半个身躯,伤口上血液流淌不止,竟是没有一点凝固的意思。 能够对他造成杀伤,就说明,文刚完全有能力将其斩杀! 摩格面色凝重,随手脱掉身上短衫,露出健硕的上半身,撕下一块布,将伤口包扎住,这才望向文刚。 而文刚同样是惊诧不已!他手中的漆黑匕首是独门暗器,名为无限刃,向来不会轻易动用,而一旦动用,必定取人性命。 先前摩格虽然反应够快,用肩膀挡下致命一击,但以无限刃的锋利程度,再不济也得将摩格一臂斩下才对。 可没想到,摩格的肌肤坚韧程度,竟是比那撼地狂牛还有过之而无不及,以无限刃之奇幻,也只能留下微不足道的皮肉伤。 文刚神色凝重地看着摩格,只见其上半身如同铜铁浇铸而成,在火光中反射着金属光泽,还有他皮肤上一道道密布的黑纹。 脑海中回忆着马羽曾对他说过的,被黄金大人洗脑黑化之人,能够调动黑火之力强化能力。 文刚握紧手中的匕首,心知二者再战之时,就定会决出胜负。 第七十一章 浑身解数抵挡摩格 “我于北疆征战多年,可能将我逼到这般境地,你却是头一个。”摩格一边瓮声说道,一边随手将脱下的短衫弃置一旁。 文刚身形挺立如松,手中的无限刃挽出个刀花,与摩格对视不语。 摩格又何尝不是这么多年来,第一个让他感到棘手之人呢?听着摩格话里有将要动真格的意思,文刚的神情愈发严肃。 摩格身上的黑纹,恐怕就是马羽所说,由黄金大人赋予的黑火之力罢? 他的徒儿马羽,曾在黑崖山上与独夫骑士团的左护法虎牙一战,听闻独夫骑士团之人能够利用黑火之力,从而让自己的实力较之以往还要翻上一番。 若是马羽所言非虚,那眼前满身黑纹的摩格自然也能够调动黑火之力。 如今的摩格已是让文刚颇感棘手,若是实力再翻上一番,他能否胜之?文刚心里着实没底。 可惜徒儿马羽和止止道人提炼的黑火种子不在此地,否则倒是能克制摩格一二,文刚轻摇摇头将这情绪甩出脑海。 以马羽如今的实力,绝非是摩格的对手,他不在此地,免于卷入这场围剿之中,是为庆幸而非惋惜。 至于摩格,还是让为师来应对! 正思量间,却见摩格猛然向前一踏,震起碎石无数,然后又听他一声低吼,他周身皮肤上的黑纹,竟如同活了过来一般。 密布的黑纹先是在摩格身上一阵蠕动,接着亮起诡异的黑芒,摩格全身上下都变得无比黝黑,根本看不清他的表情。 一道恐怖的高温以顿时以摩格为圆心冲天而起,将天上的阴云消融于无形,继而又向四周扩散开来,就连寨子外熊熊燃烧的山火,在摩格身上这道高温的面前也是小巫见大巫。 首当其冲的文刚只觉得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起皮,汗水刚从皮肤渗出,就在一瞬间被蒸发成水汽升腾而起,身上衣服滚烫得仿佛下一秒便要无火自燃一般。 四周交战正酣的敌我双方都受高温所累,在这一刻不约而同地停下动作,诧异地眼光频频投向摩格。 “似乎有些……大事不妙?” 成武目光凝重地望向摩格和文刚二人,口中呢喃道。 葛温可不管眼前的敌人有没有在发愣,直接一刀将其砍倒,随口想吐口唾沫,却发现早已被高温蒸得口干舌燥,嘴里没有丁点水分,像是火烧一般。 他无奈地抿抿嘴,又转身杀向另一个同样还在发愣的山地大军: “有何大事不妙?情况再差也不过一死,还是多拉几个垫背的为好。” 成武自不会忤逆葛温之意,护在其身旁杀了上去。 左超却是忧心忡忡,不知文刚大人是否能够取胜,他想要赶赴文刚身边,为他掩护,可回过神来得山地大军却驾驭着蛮牛绕着他直打转,如同漩涡一般将其牢牢锁在其中,难以脱身。 文刚神色前所未有的凝重,他之前在王仁浦将军麾下之时,并未与独夫骑士团之人有过交手,因而对黄金大人所赐黑火之力的了解,也仅限于马羽的口述。 仅凭口述,自然是没什么概念,而如今亲眼所见,方知黑火之力的压迫力究竟到了何种地步! 文刚扎稳马步、静气宁神,口中默念: “万物非万物, 本应为一体。 幻出诸形变, 动静成生气。” 这正是他先前所传授于马羽的七本器。 随着声声默念,文刚的气势同样是一节节拔高,天地之间似有一道精纯之力涌入其身,清凉的感觉顿时将炙热的高温驱散不少。 面对摩格强行拔高实力,文刚心中深深的忌惮与危机感油然而生,他当即也不在有所隐藏,使出毕生所学,誓要将摩格斩于刀下。 “嘭!” 一声爆炸般的巨响回荡在山间,原来是摩格脚下发力,猛地在地面蹬出脑袋大的坑,环绕着高温的身形急速向文刚袭来,速度之快,旁人根本就看不清他的一举一动,唯有一道残影在山巅经久不散。 文刚屏息凝神,未等摩格袭至身前,便双手握紧无限刃,抢先一刀当头斩下。 无限刃不过小臂长短,远不够摩格与文刚之间的距离,文刚这一刀看似斩空,白费力气,可迅疾冲刺的摩格心中却突然被危机感笼罩,他下意识止住脚步,向侧边一跃而开。 就在下一秒,天空中似乎有一把无形的巨刃落下,精准斩过摩格先前的位置,伴随着轰隆隆地巨响,在地面上留下一道深深地沟壑,扬起漫天沙尘。 若非摩格速度够快,这一刀即便无法将其斩杀,也足能令他好好喝上一壶,这道攻击从何而来? 摩格隐藏在牛角铁盔之下神情肃然,心中有些不解,地上的沟壑足足有两丈之长,是文刚手中无限刃,应当不是无限刃留下的才对? 他无法确定虚实,文刚可不会给他思考的时间,一斩不成,他顺势提刀横劈。 危机感再度袭来,摩格先是压低身形,继而双腿齐齐发力,高高跃起,无形的攻击从他面门划过,铁盔上过长的牛角被斩去个尖头。 而这次相当于直面攻击的摩格,心中却是有了些明悟,看样子文刚能够施展特殊武技,延长自己的攻击距离。想要保持距离,以长击短,将摩格击杀? 摩格自不会让文刚得逞,眼见文刚横劈之后还未来得及收势,他身形掉落在地,也不等站稳,当即迈步朝文刚冲去。 而文刚战斗经验老辣,见收势已来不及,干脆换另一边脚为轴,直接整个身子借势旋转一周,又是一刀斩来。 摩格这回不打算闪躲,脚下速度不减反增,全身黑纹黑光更甚,似乎隐隐地在其肌肤之上覆盖一层防御。 便听一声敲钟般地脆响震耳欲聋,半空中横劈而来的无形刀刃与摩格赤裸的上身激烈对碰。 鲜血迸溅,在摩格左肩留下道巨大的创口,深可见骨。 这道伤口比之前要严重得多,可仍是让文刚大惊,以七本器之威能,足以开山裂石、凿地为河,没想到竟是未能斩杀摩格?! 他皮肤的坚硬程度,在黑火之力的加持,越发恐怖如斯! 剧烈的疼痛让摩格只吸气,心中怒火焚烧,趁着文刚愣神之际,他压低上身,将铁盔上的牛角对准文刚。 然后他加速奔驰,直接朝文刚胸膛撞去。 文刚闪避不及,只能勉强躲开尚且尖锐的那一侧牛角,免受致命伤害,却是挡不住摩格直接脖颈发力,如同狂牛那般,将其硬生生地挑飞到半空中。 受此重击,文刚胸骨折断,胸膛塌陷半寸,鲜血止不住地从口鼻之中喷涌而出。 摩格可不想轻易放过他,再度怒吼一声,大步追了上来。 文刚又岂会坐以待毙,他强忍住痛苦,提气轻身,在空中稳住身形,接着咬牙调动天地之力汇聚于无限刃上,使出全身力气,朝着摩格挥舞而出。 速度之快,以至于他的手臂竟像是完全消失在空气中,连道残影都未曾留下,唯有数不尽地无形刀刃夹杂着刺耳的尖啸声,从空中如暴雨般落下。 无形刀刃形成的包围网密不透风,绝无闪避的可能,而摩格也打出血性,压根就没想着要躲藏,赤红着双眸高高跃起,仗着自己皮糙肉厚,试图硬抗。 “叮叮叮……” 一连串密集的金铁碰撞之声响起,只听声音,只怕旁人还以为有人在此打铁炼钢。 摩格身上炸起一团又一团血雾,又被其身上的高温蒸发成痂,短短几个呼吸之间,摩格就已然成了血人。 无限刃所带来的独特灼烧、腐蚀之痛,和阻碍血液凝固的功效,让摩格痛苦得几乎就要昏厥。 他强振精神,硬扛着连绵不断的刀刃,直接杀到文刚面前。 文刚身处半空,四下没有个落脚之地,又因胸膛的伤势让他行动受缓,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摩格杀至,而无法做出有效闪避。 摩格同样是七孔流血,样貌骇人,却仍紧咬着牙关,赤红的双眼仿佛要喷火。 “受死!”他癫狂般的一声嘶吼,双手紧握狼牙棒,毫不犹豫地一记横扫,狠狠砸在文刚腰间。 文刚身形扭曲,口鼻中奔涌,如同断翅的鸟儿一般,直接砸入山巅,炸出一个大坑。 而一击之后,摩格也是后继无力,竟也是口鼻中鲜血狂喷,填满整个铁盔,如山般的身形随之栽落,看上去,竟是落得个两败俱伤的惨烈下场。 周围的酣战此刻已渐入尾声,除去葛温等人仍在负隅顽抗,其他守卫或死或俘,没了战力,除去围攻葛温之人,不少山地大军的骑兵们将摩格、文刚一战尽收眼底。 见到他们心中如战神般不可战胜的摩格,竟是全身上下没一寸完好肌肤、浑身浴血的狼狈模样,他们皆是目瞪口呆,愣了好一阵,方才回过神来,迅速跑过来将摩格扶起。 摩格四肢无力,疼痛感无处不在,任由手下将自己扶起,接着一把摘下头上的钢盔,免得被其中的血液给活活闷死。 接着目光阴冷地望向文刚的方向,也不知他是死是活。 一个手下知其心意,立刻小跑过去靠近大坑,试图确认文刚生死,还没靠近,一把匕首已贯穿他的咽喉。 文刚脚步虚浮、手脚并用地从坑中爬出,此时的他再也不复原先那般沉稳淡定的模样,反倒是披头散发,胸膛、腰侧皆是凹陷进去,气若游丝的狼狈模样,仿佛在狂风中的烛火,随时都要熄灭。 摩格眼光发狠,没想到自己全力一击都未能将其斩杀。 他推开身边手下的搀扶,想抓起地上的狼牙棒,却是怎么也举不起来,他转头抢过手下的朴刀,一步步朝着文刚逼近。 文刚一手捂着腰侧,一手擦去糊在眼前的血迹,眼神有些涣散,心中苦笑: “果然,还是无法与之为敌……” 他扭头看向葛温等人,见他们个个身上带伤,面对山地大军的围攻,显然已是强弩之末,落败只不过是时间问题。 再看看满地因保护他而亡的守卫的尸体,他心中不是滋味,转念一想,既然这些人皆是因自己而来,若是自己将他们引开,能否为葛温等人争取一线生机呢? 思忖至此,他不顾剧痛,咬牙直起身子,对着缓步而来的摩格勾出一抹惨烈的微笑: “想要我的脑袋,还得看你的本事!” 不知为何,他如今分明狼狈至极,却总让摩格觉得,此人还是一如先前那般云淡风轻的模样,没有丝毫变化。 愣神之间,却见文刚身形飘然而起,却不是朝摩格而来,反倒是一扭头扎进密林之中,消失不见。 “贼子逃了!快追!” 文刚可是他们此行的目标,被他逃了岂不是一切前功尽弃? 山地大军顿时阵阵惊呼,意图尾随文刚而去,就连围攻葛温的那些人也纷纷调转牛首,放弃眼前的目标,转而追击文刚,却听到摩格一声怒斥: “都给我停下!” 山地大军茫然停步,等待命令。 而摩格双眸狠厉地望向文刚离去的方向,很清楚他心里是何打算,又怎会遂了文刚的愿?于是他大手一挥,点出十余人,令他们继续围攻葛温等人,剩下的人跟他一同追击。 众人将他搀扶上旱地狂牛,追击文刚而去。 第七十二章 含愤出手击杀敌军 三人站在高岗山脚下仰视望去,只见以往郁郁葱葱的高岗山,如今却是一地狼藉。 险峻的高岗山如今被烧得像块火炭一般,随处可见未曾熄灭的火光,袅袅的烟气夹杂着薪火味直钻进鼻腔,呛得人咽喉发痒、两眼发酸。 山道上随处可见残肢断臂、尸横遍野,和已近干涸的铜黑色血迹。 马羽的面色阴沉得可怕,一来一回不过三个月时间,曾生机勃勃的高岗山,却成了人间炼狱,只觉得眼前一阵天旋地转,恍惚间还以为自己身在梦中,可无论是视觉、嗅觉上的感观都在告诉他,一切都是真实的。 他的一颗心骤然间沉到谷底,先前下山北赴上都时那种不祥的预感,如今居然一语成谶。而身后的樱宁同样面色苍白如雪,紧咬着下唇,一颗心几乎提到嗓子眼。 她自幼与父亲文刚分别,此去经年,却苦苦寻觅而不得,如今好不容易得以有机会与父亲再度相见,莫非还未能相认就得天人永隔不成?她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一时间失了分寸。 三人中唯一面色还稍显正常的,只有焦玉,而这般“正常”的面色,也不过是相较马羽、樱宁二人而言。 他先前还十分笃定,以文刚之能,足够轻易应对山地大军围剿,可此时眼见这般骇人的景象,也只得面色苍白地沉默下去,不知该如何安慰呆愣的马羽、樱宁二人。 整座高岗山都已落得如此惨烈的境地,山上之人又如何能幸免呢? 马羽深深吸了口气,鼻腔里满是火烧火燎的血腥气味,嘴里干燥得没有一丝水分,嘴皮子皲裂得如同久旱的农田。 师父武功盖世,天下鲜有敌手,便是面对独夫骑士团,也定能无恙!他在心中安慰自己几句,迈开步伐就往山上走去。 樱宁、焦玉紧随其后,沿途的种种景象更是看得他们一阵心惊,山上的山火似乎刚被扑灭不久,灰烬的余热仍让三人燥热难耐。 山道上既能看到寨中守卫的尸首,也有不少山地大军那赤裸着上身、极具辨识度的尸体,更有个别蛮牛的庞大身躯横死在山间,足见这场战斗有多么惨烈。 但让马羽唯一觉得心安的是,他并未在这些尸体之中,看到师父文刚的身影。 三人如行尸走肉一般缓行在山道上,忽闻前方传来阵阵交谈声,原本还在恍惚状态中的马羽顿时精神为之一振。 他迅速朝焦玉,樱宁二人使个眼色,三人猫下身子,借着夜色和噼啪作响地柴火声,悄然顺着交谈声摸去。 却见在山腰略显平缓之地,五头健硕的蛮牛无所事事地驻足在山间,而它们的主人,五名赤裸着上身的山地大军骑兵正席地而坐,一边囫囵地往嘴里送着干粮,一边不满地抱怨着: “真是群硬骨头!都死到临头还要负隅顽抗,待我稍回复些体力,定要再去攻一攻那宅子,把那狗日的拖出来狠揍一顿!” 另一人含糊不清地应和道: “可不是吗!急先锋大人追击逃犯而去,另一行押送俘虏的也北上复命,只有我等收尾的还在这毫无进展,若是拖得久了,怕是少不了急先锋大人的斥责!真是憋屈!” 他们之中有老成之人则劝道: “既然怕被责罚,那与其在此骂街,不如尽快补充体力去攻破宅子,早些收尾去与摩格大人汇合!” 此人地位看来不低,随着他的话语之后,其他人便各自埋着头啃着干粮,不再言语。 而在他们身后窃听消息的马羽却是面色肃然,负隅顽抗?追击逃犯?押送俘虏?这些话指的都是何人? 马羽竖起耳朵,想要听个仔细,可山地大军们止住的话头,却让他的打算成为泡影,这让马羽如何能忍? 马羽当即朝焦玉,樱宁二人比划一下,随即翼剑在手、毫不拖沓地从阴影中杀出,直袭那五名蛮牛骑兵而去。 五名蛮牛骑兵是做梦也没有想到,高岗山居然还有援军到来,面对马羽从阴影中突然杀出,他们直接愣在原地没有任何反应,直到翼剑的锋芒已经悬在他们的头顶,他们方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大难临头。 五人下意识就地一个翻滚,试图避开剑锋,却仍有一人未来得及作何反应,便直接惨死在马羽的剑下,惨叫声响起。 其余四人险之又险地避开致命一击,见到同伴横死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四人皆是又惊又气,迅速回头试图翻上蛮牛,以自己最熟悉的方式来对付马羽。 而马羽又怎会让他们轻易如愿? 早在以雷霆之势斩杀第一人之时,他就未曾停止追击的步伐,如今发现其余四人的意图,脚下本就步步生风的速度更是加快几分,整个人风驰电掣一般眨眼间就已追击至四人身后。 感受着背后如影随形的劲风,四人皆是浑身寒毛倒竖、惊出一身冷汗,脚下玩命的奔走,自打他们加入山地大军一来,似乎还是头一回如此惊慌失措。 坐骑蛮牛离得越来越近,四人心中稍安,一股狠意由随之而生。 这小子竟搞得自己如此狼狈,传出去颜面何在?待自己坐上蛮牛,定要让那小子,付出血的代价! 心中正咒骂不止之时,前方樱宁的曼妙身影突然间从天而降,直接将四人与蛮牛之间的通道隔断。 这道身影身材颇为傲人,一身贴身白裙衣带飘飘从半空中下落的姿态恍然间如同天仙降临。 纵是这般生死攸关的紧要关头,四人仍是不由地被樱宁的翩翩姿态所吸引,有一瞬间失神。 而樱宁就像朵带刺的玫瑰,看起来美艳得不可方物,却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否则定会扎得满手鲜血。 正如此刻,趁着四人瞬间失神,无法做出反应之时,樱宁藏在裙袖中的匕首精准刺出。 冲在最前头的骑兵即便是发现了匕首的寒光,却已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只得眼睁睁地看着匕首刺入自己胸膛,绽放出妖异的血花。 樱宁一击得手,也不恋战,当即在余下三人试图含怒反击之时,飘然后撤,一来一回优雅而又迅疾,身上竟是没沾上半点血色。 三人奔行的势头受阻,马羽的攻势随后杀到,见已无法与蛮牛汇合,三人无奈只得回头防守,迎着马羽当头一刀劈出。 马羽迅速切近三人身前,先是左手拽住其中一人的手腕,右手猛击此人的肘关节。 此人吃痛,整个右臂麻木而没有知觉,再也握不住手中的朴刀,被马羽斜上一剑刺倒,另外两人的攻势一左一右横劈而来,试图封堵住马羽的退路。 马羽神色不变,提气轻身,脚尖轻点,身形高高跃起,有如同柳絮般轻轻落到二人身后。 失去蛮牛的骑兵战力大打折扣,笨拙得简直像是刚开始习武的三岁孩童,空有一身蛮力,而无杀敌的技巧。 马羽先是毫不犹豫地从身后刺翻一人,接着手中翼剑挽出剑花,精准地四剑连出,直接挑断最后一人的手筋、脚筋,此人顿时成为废人,不受控制地栽倒在地。 马羽趁势将翼剑悬于此人的脖颈之上,锐利的剑锋未曾碰触此人,却仍在他脖颈处的皮肤上留下一道细微的伤口,血流不止。 四肢的剧痛和脖颈上的寒光,让此人直吸凉气,但他也算是硬气之人,虽是疼得面色苍白、直冒冷汗,却仍是不愿服输,昂起脑袋怒视马羽,咬牙切齿道: “胆敢杀我山地大军之人,犯我山地大军之雄威,尔等真是好大狗胆!待我大军到来之时,定要将尔等碎尸万段,以报今日之血仇!” 怒骂声不绝于耳,马羽却是充耳不闻,类似的威胁他可听得多,可他不依旧是活得好好的,又有哪句威胁是真的实现了呢? 他毫不留情地将翼剑迫近此人的咽喉,剧烈的疼痛将此人的谩骂声全都打回腹中: “山上是何战况?文刚等人的下落如何?我先前听尔等说的俘虏、逃犯云云,又是怎么一回事?” 马羽冷声责问,此人一听马羽竟是来打探消息的,也是勾出一抹冷笑,仍是不肯低头: “山上之人死的死伤的伤,我山地大军大获全胜!尔等若是识相,就立即掉头下山,否则……” 话音还未落,马羽已是一剑划破他的咽喉,此人顿时目眦欲裂,口鼻流血,一命呜呼。 马羽着急知道山上的情况,又哪有时间听他废话,他看都没看地上的尸体一眼,抬头望着山巅寨子中仍见不少火光窜动,立即向着山顶进发。 来到寨门之外,一眼望去更是触目惊心。 寨子的高墙已被攻破,凌乱的碎木和火烧过后的余烬遍地都是。 山道上本只是三三两两散落的敌我双方尸体,在山巅上已是堆积成山,残肢断臂交杂在一起,根本就分不清究竟是敌是友,原本祥和的寨子,如今也是陷入火光之中。 马羽只觉得头痛得厉害,恍惚间竟仿佛回到了菊泽村被屠的当晚,时空似乎此刻交错,分不清过去和当下。 “马羽!那边!” 还是焦玉一声急促的呼喊让马羽回过神来,他目光木然地顺着焦玉手指的方向望去,却见寨子中一处唯一还算完好的屋宅,正被不下十名山地大军团团包围。 他们围攻着屋宅,有的手持朴刀,一道道砍在宅子的墙壁、宅门之上,有的则手持火把,不断在薄弱之处点燃火光,嘴里叫骂着: “缩头乌龟!还速速出来受死!待我等攻入屋内,定要将尔等碎尸万段!” 是了!先前在山腰上被马羽击杀的五人,确实也曾听到过一嘴,仍有人在山上负隅顽抗,那宅子中苦苦支撑的人又会是谁?莫非正是师父文刚? 马羽、樱宁原本死寂空洞的目光重新又燃起了希望,三人立即动身往围攻处赶去。 对于马羽等不速之客,这些人一点防备也没有,就被迅疾如风杀到的马羽手起剑落,斩翻两人。 因是围攻住宅的缘故,这群山地大军皆是没有骑着蛮牛,这也给了马羽等人可乘之机,胆敢肆无忌惮地直接杀入山地大军围攻之中。 而面对突如其来的攻势,他们没有任何实质性的抵抗都已是幸事,更有甚者在慌乱之中,竟不慎伤到同伴,几人顿时乱作一团。 马羽、樱宁更是毫不留情,刀刀直逼要害,短短几个呼吸之间,宅门外的十余名山地大军已是死的死伤的伤,没有任何战力。 马羽留下焦玉在门外将未死之人击毙,一马当先地直冲进宅子之中,只看一眼,却是目光一凝,一颗心沉入谷底。 第七十三章 重逢之时高岗惨败 这间不大不小的屋宅,曾经是葛温葛老大居住的地方,里面陈列着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面具及易容所需要的材料,乍一看有些诡异渗人。 马羽却早已熟视无睹,反倒是从门口一路蔓延至里屋的血迹,更让他提心吊胆。 他迅速顺着血迹狂奔而去,却见在里屋之中,两道身影瘫倒在血泊之中,不知是死是活,而另一道稍显魁梧的身影在跪坐在门后,一手握刀杵在地板上,亦是浑身浴血,惨不忍睹。 马羽仔细分辨一下,这才从血泊之中,勉强辨认出瘫倒在地上的两道身影,一道是此屋的主人葛温,另一道则是父亲昔日的手下陶老四,而那道守在门后的魁梧身影,却是葛温的贴身护卫,成武。 不仅不见师父文刚的身影,连左超的身影亦是不见所踪。 马羽也不知是该松口气,还是该担心师父的状况,他迅速上前,先是查探一下葛温、陶老四的情况,却是手脚颤抖个不停,眼眶瞬间湿润,连吸几口气,方才让泪水不至于夺眶而出。 瘫倒的葛温和陶老四,身躯虽尚有余温,但已是气息全无,探不到丝一点脉搏。 马羽不愿相信,仍是试图去找寻他二人尚且存活的一切蛛丝马迹,可手臂却僵硬麻木得没有一点知觉。 樱宁知其心意,迅速上前接替过他的位置,一番慎重查探,最终却仍是是一声叹息,对着马羽摇了摇头,一切已尽在不言中。 马羽顿时如遭雷劈,如同雕塑一般呆愣在原地,他怎么也不敢相信,他上次下山时尚且生龙活虎的二人,再见之时就已是天人永隔。 泪水模糊了他的视线,恍惚间昔日相处时的一幕幕画面再度出现在眼前。 轻脱邪气的葛老大向来阴晴不定、随心所欲,曾一度让马羽焦头烂额,觉得此人不好相处,可相处得久后,马羽也就习惯了葛老大的行事风格,反倒是觉得与葛老大相处颇有意思,就如同一个外表苍老,但内心仍满是童真的老小孩一般。 他虽非是马羽的师父,但仍旧将自己所会的一切倾囊相授,没有丝毫保留。 一手出神入化的易容术,对马羽每一次下山执行任务,都起到非常重要的帮助作用,马羽还想着日后的若有机会,定要好好感谢葛老大一番,却没想到这个机会再也不会有了。 而陶老四原本是父亲旧部,虽出身于微末,但因仰慕父亲的志向而跟随在父亲身边,与父亲朝夕相处,是父亲的知己好友。 在父亲不幸身死之后,他继承父亲的遗志,收拢高岗山刀马会旧部,为父亲守候着生前的一切。 而当自己出现之后,他也丝毫不贪恋权力,反倒是说服其他旧人,一同将自己奉为刀马会的未来领袖,兢兢业业地为自己提供着一切力所能及的帮助。 马羽和他们早已有了真感情,如今见他二人不幸身死,顿时悲从中来,泪水再也抑制不住。 “是……谁?”而正当马羽悲痛欲绝之时,却听闻门后的成武,发出一声微不可觉的呻吟。 马羽当即愣住,他还以为成武亦是身亡,却没想到成武居然一息尚存,他迅速擦干泪水,转身迎向成武: “是我!马羽!” 听闻“马羽”二字,成武本已经空洞的眼神,渐渐有些许神采,他强忍着伤痛看向马羽,惊讶问道: “马羽?你不是仍在北方解救义军那位小明王?为何会在此?趁山地大军并未发现你的时候,速速逃下山去,或许能保住一命,否则就来不及了!” 说罢他竟是伸手推搡着马羽,想将他退出宅外。 感受着成武那微不足道地力气,马羽眼角又是一湿,他深吸口气摇摇头: “山地大军?都已被我尽数斩杀,我性命无忧。” 见成武仍是挣扎着想要说些什么,马羽却先一步伸手将其拦下: “你伤势很重,不要多言,我这就为你救治!”说罢,他不由分说地将成武搀扶着躺倒在地,接着求助般的目光望向樱宁。 此刻,樱宁自不会拒绝,立马上前一阵望闻问切,一边眉头紧锁地从袖中翻找出伤药,一边轻声道: “此人的伤势,亦是不容乐观,外伤、内伤,身披数十创,虽皆是避开致命伤势,但救回来的几率,微乎其微,即便真的能够保住一命,只怕……也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废人。” 马羽听此诊断,心中更是悲痛,但他仍是强忍住伤悲,用力揉了揉僵硬的脸庞,郑重其事地看着樱宁: “还望你尽全力救治,只要能保住性命,就足够。” 樱宁螓首轻点,不再多言,埋头施救。 成武却心知自己早已是油尽灯枯,即便真保住一命,也是个废人,之所以仍守在门后苦苦支撑,是不想葛温的尸首被山地大军作践。 而今看到马羽归来,他顿觉如释重负,整个身子、精神都放松下来,面色苍白地对着樱宁摇摇头: “葛温大人已死,我在此世间已再无留恋,无需再白费力气救我了。” 樱宁却没管他,仍是自顾自地埋头疗伤。 成武见状,又转头看向马羽,一声轻叹: “即便门外的山地大军被你击杀,但仍有大部队在附近搜寻游弋,若是被他们抓到,你仍是难逃一死。马羽,你不该回来的!山地大军攻山之时,最让文刚大人觉得欣慰的,便是你不在此山之中,刺客联盟尚有星火留存,革新派日后定能重新升起燎原之势。” “没想到你却突然归来,岂不是让文刚大人的期望成了泡影?” 听到文刚的名字,正为成武缝合伤口的樱宁手指尖不可避免的微微一颤,但仍是稳住心神,一边侧耳倾听他与马羽的对话,一边继续救治。 而马羽也问出心中的疑惑: “葛温葛大人、陶老四皆是不幸阵亡于此,为何却不见左超和我师文刚的身影?先前我一路从山脚杀上来,也并未发现他二人的尸首,他二人是何下落?” 成武闻言,又是一叹,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为马羽一一缕清: “今日刚入夜之时,独夫骑士团的急先锋摩格便率领山地大军悄然来袭。” “高岗山全无防备,本会被打个措手不及,好在左超今日守夜发现异常,先一步击杀数人,阻缓山地大军的进攻,为寨子中的守卫争取到备战的时间。” “摩格见偷袭不成,于是下令放火烧山,借着火势攻入寨中,寨子居高临下,不好防备火势,因而虽在文刚大人令下尽力抵抗,但仍是无法避免地被山地大军攻入寨中。” “山地大军有蛮牛作为坐骑,在山地上如履平地,寨子中的守卫们一触即溃,虽兵力相当,却是难以为敌。” “文刚大人与摩格相斗,试图擒贼先擒王,击败摩格,再以此逼退山地大军;一开始文刚大人确实技高一筹,处处压制住摩格,然而在摩格动用黑火之力后,就连文刚大人亦是难为摩格的敌手,重伤败下阵来。” 师父败了? 虽见到山巅惨烈景象之时,马羽、樱宁心中便已有猜测,但听到成武的描述,他二人仍是觉得有些难以置信: “师父败了,那为何在高岗山上既没有见到师父的尸首,也没有见到那个急先锋摩格的人影?” 缝合伤势的针线不断在成武身上游走,可他已被伤痛麻木,没有任何反应,只是接过马羽的话头回答道: “文刚大人虽败,却并未当场身死,且摩格虽胜,亦是伤势不浅,算是两败俱伤。文刚大人知晓山地大军全是冲他而来,为了给其他弟兄们争取逃命的机会,他孤身一人引开摩格和绝大部分山地大军,至今未归,下落不明。” “左超见状,为保护文刚大人,拼尽全力想要冲出山地大军的重重围剿,却是乱中生错,不慎失手,与大陶壵、小陶垚被山地大军所俘获。” “而葛温大人与陶老四皆死在阵中,我见大势已去,只得从山地大军手中抢回葛温大人、陶老四的尸首,退守到此屋之中。” 大陶青、小陶白,说得便是陶老四的两个儿子,他们比马羽虚长几岁,也曾是刀马会的一员,与马羽也算得上熟悉。 马羽闻言,登时沉默下去。 他想起先前在山道上听闻那五名山地大军所言的“负隅顽抗、追击逃犯、押送俘虏”云云,一切都与成武所言一一对应。 他一颗心顿时不上不下,既是稍松口气,又是忧心忡忡。 松口气是因为知道左超虽被捕,但眼下来开短时间内不会有性命之忧,且也文刚并未遇害;而忧心则是因为左超等人一旦被押送到北方,无异于羊入虎口,终有一日会惨遭毒手;师父文刚本就身受重伤,也不知能不能逃得出摩格的围捕。 他顿觉左立不安,当下不断在屋内来回踱步,就连成功清理完敌人返回屋内的焦玉都未曾发觉。 苦想片刻,马羽心中作出决定,他转头看向几乎陷入昏厥的成武,沉声问道: “我师父往哪个方向逃走了?” 成武昏昏沉沉间,脑子已不做思考,几乎下意识地抬手指向屋外,呢喃道: “往高岗山的东南方逃去了。” 话刚出口,他猛一激灵,回过神来,当下便清楚马羽是何打算,不自觉地翻身坐起连忙急声阻止道: “你可是要去解救文刚大人?万万不可!以文刚大人之武技,尚且不是黑化后摩格的对手,你又岂能在他手下救出文刚大人,此去无异于送死!切不可冲动行事!” 剧烈动作牵扯到身上的伤势,痛得成武面目全非,直吸冷气,但他也顾不上自己的伤势,试图劝住马羽: “文刚大人始终万幸地觉得你不在此山之中,不用面对山地大军的围剿,是种好事,既不用面对危险,又能为革新派的刺客联盟保住火种!由此可见文刚大人对你的殷殷期望!你若是跑去犯险,岂不是辜负了文刚大人?” 成武此言在理,可马羽心意已决,又岂会轻易做出改变,他面色肃然,沉声道: “师父视我如己出,对我有教育之恩,我有岂能在他濒临绝境的时候,弃他于不顾呢?” 话毕,他不顾成武的声声劝阻,在樱宁迅速为他缝合伤口、涂上药粉、包扎完毕后,三人径直走出住宅,向着成武所说的方向奔走而去。 第七十四章 月下洞窟寻获文刚 马羽原本以为,即便知道文刚离去的方向,要搜寻他的踪迹,也得废上好一番功夫,可当踏足高岗山东南方向的密林中才发现,根本就无需费心寻找,每一处血迹、每一个山地大军的尸体、每一处树木新鲜的折断,都在为他们指明着方向。 三人循着沿途的踪迹一路前行,下了高岗山,又重新登上另一座山脉。 这附近马羽从未踏足,处处都是陌生之地,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身受重伤而导致速度减缓的缘故,走得越远,附近交战过的痕迹也就越明显,随处可见乱石飞溅、树木折倒、曝尸荒野的场面。 辛好在三人仍未发现文刚的身影,也算是聊以慰藉。 逃窜、混战的踪迹一路穿过密林,最终指向群山之中一处隐蔽的山洞,苦苦追寻半夜的目的地就在眼前,马羽的情绪既是期盼,又是惶恐,心里乱成一锅粥。 他并未急于进入山洞之中,反倒是朝焦玉,樱宁二人使个眼色,带着二人停下搜寻的脚步,在密林中潜伏下来,打探情况。 他能听到前方密林之中,突然传来阵阵马蹄般的踢踏声, 细听之下,发现前方的踢踏声比起普通的马蹄声要沉重不少,马羽在林中偷眼望去,却发现前方林中之人,正是那伙骑着蛮牛的山地大军。 山地大军从山腰的一处山洞前撤开,领头之人骑一匹异兽般巨大的狂牛,浑身浴血、伤痕累累地在手下们手忙脚乱的搀扶之下缓缓往北方行进。 那山洞不大,洞口前躺倒一地山地大军的尸首,而眼尖的马羽还能隐约看到山洞中同样躺倒一人,衣着与赤裸上身的山地大军截然不同,也不知究竟是谁。 眼前这伙山地大军足有数十人,个个坐骑蛮牛,凶神恶煞,战力可远非高岗山上被马羽所斩杀的那些人可比。 若是马羽冒然现身,只怕是一瞬间就会被这伙人给碎尸万段。 因而虽担忧山洞中之人究竟是不是文刚,但马羽仍是没有轻举妄动,而是耐着性子潜伏在林中,静待这伙山地大军渐行渐远。 直到确认山地大军已无法再发现他们的踪迹,马羽三人才迅速从林中窜出,没有片刻停留的朝着那山洞赶去。 刚走到洞口前,满眼所见皆是一片血红,一股浓烈的血腥味便径直钻入鼻腔,气味之浓烈,饶是马羽、樱宁二人见惯鲜血,仍是被血腥味熏得忍不住皱眉。 更别说焦玉了,此时的他嗅着阵阵血腥味,脸色青一阵紫一阵,肚子里是翻江倒海,阵阵酸水直往上涌,险些是没当场吐个天昏地暗。 马羽皱着眉头俯下身子,却发现这些山地大军原本健硕的尸首,此刻却是干瘪、苍白得仿佛血液都要流干了一般。 他仔细观察他们的伤口,发现这些人或是咽喉被割破、或是心脏被刺穿,但无论如何,皆是被精准地一击毙命,没有丝毫多余的伤痕,足见下手之人武技是多么的高强。 尸首致命的伤口处血流不止,没有一点要凝固的意思,以至于原本健硕的山地大军,此时尸体却干瘪得血液都快要流干一般。 这等精准而又奇异的杀敌之法,除了师父文刚以外,世上还有谁能做到? 马羽笃定山洞之中那人的身份就是师父文刚,当即也不愿再拖沓,迅速和同样有所预感的樱宁、焦玉冲进山洞之中。 一进入山洞,三人眼前皆是微微一暗,放眼望去,山洞可比从洞外看来要宽敞不少,可高、深仍是不过两丈左右,狭窄得一览无余。 一道身影就这么静静瘫倒在山洞正中央,身上满是密密麻麻、深浅不一的伤口,几乎见不到一处完好的肌肤,血液流了一地,几乎要将整个山洞地面所染红。 而这道身影身上所穿着的,岂不正是师父文刚那件熟悉的衣裳? 可即便是到了这个时候,马羽仍是不愿相信,他三步并做两步来到地上那人的身边,怀着既期望而又惶恐的矛盾心情延颈一看,却是瞬间瞪大双眸,呆立在当场,说不出一个字来。 而他的反应顿时让樱宁心中兴起一种不祥的预感,她推开马羽来到地上那人的身边,可看清那人的面容后,却也是如出一辙地当场呆住,泪水如同决堤一般夺眶而出。 樱宁自幼与文刚分离,脑海中对于文刚的印象随着年岁渐长,逐渐变得模糊不清,她本以为再度与文刚相遇之时,自己不一定能再认得出他。 她本以为再度与文刚相遇之时,自己的情绪不会有太大的波动,只坦然面对之。本幻想过与文刚会以何种方式、何时再度重逢,彼此间或平淡如水地相互问候、或情真意切地叙说旧情、或久别重逢地抱头痛哭。 可任她再如何幻想,都没想过二人重逢之时,竟已是如此惨况,看着地上父亲的面容,相比起记忆之中文刚的样貌要苍老不少,气质也更加成熟稳重。 樱宁下意识地想要去否认眼前之人的身份,可血浓于水所带来的内心悸动,却无时无刻不再告诉她一个残忍的事实。 看着呆若木鸡的马羽、垂泪不已的樱宁,焦玉心中同样不是滋味,他张张嘴试图安慰二人几句,毕竟人死不能复生,活着的人总得朝前看。 可当他目光不经意间扫过文刚的身躯时,却是微微一怔,不受控制地大声喊道: “快看!文刚大人仍有一息尚存。” 此话如平地惊雷般在马羽二人耳边炸响,他二人本以为焦玉是在说胡话,可仍是下意识顺着焦玉的目光望去,果真见到地上文刚的胸膛正一点点起伏着。 幅度之小,若是不仔细观察,根本就无法发觉。 马羽大喜,当即就要靠近,可樱宁的速度却更要快上几分,连忙两步上前,一手掐住文刚的脉象,一手撑开他的眼皮,使尽毕生所学仔细诊断文刚的情况,细致之程度,比之先前为成武治疗时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可就是这么一诊断,却让樱宁心中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却又如同被迎面浇了一盆冷水一般,直接熄灭。 文刚的状况,比之成武而言还更加不容乐观。 呼吸气若游丝、脉象微不可察,全身上下光是致命伤便已不下五处,这等伤势,换做是常人,此刻只怕尸体都已经凉透。 而即便是文刚,也只是全凭一口气吊着,生机就如同在狂风暴雨之中摇曳的烛火一般,随时都有可能熄灭,这种情况,就是神仙也难救,更不用说樱宁了。 樱宁的双手止不住地颤抖,那种有心而无力的挫败感让她不由自主地垂下脑袋,悲从中来,豆大的泪珠如雨般滴滴答答落个不停,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而见樱宁这副模样,什么都没说,又仿佛什么都已经说得明明白白。 先前因见文刚尚有生机而满心欢喜的马羽,此时表情也僵在脸上,双眼泛出赤红,心一点点往下沉。 而躺在地上生机渐消的文刚对于山洞中的种种却是浑然不觉,他眼皮子不断细微抖动着,此生所经历的一切,都如同走马观花一般从眼前闪现而过。 出身穷苦家庭、拜师学武、结婚生女、见天下名不聊生而立志改变天下、因高超武技和远大志向被王仁浦看中成为其麾下肱股、妻离女散、革新派覆灭、潜逃高岗、收徒马羽、直至摩格围剿高岗山…… 这一生波澜壮阔,既有惨绿少年时的意气风发,也有老来迟暮时的黯然销魂。 可细数过往,这一生倒也无怨无悔,唯一值得遗憾的是,他和爱女佃云失散多年,虽没有一天不在诚心寻找她的踪迹,却始终未能再见上一面,也不知她近来可曾安好? 文刚心中抱憾,恍惚间忽见马羽双目嚼泪的昂藏身影站在自己身前,文刚本以为是自己在死前回光返照所产生的的幻觉,毕竟马羽此时应当还在北方,又怎会出现于此呢? 文刚阖上双眸,一阵自嘲地笑,没想到自己濒死前想到的人不是其他人,正是自己的徒儿马羽。 可这般想法刚从脑海中划过,文刚就敏锐地意识到不对!如果说马羽只不过是自己的幻觉,那这般幻觉也太过真实了些。 况且,他分明能够感受到马羽的气息,夹杂在一道陌生却又熟悉的气息之中,萦绕在自己的身边。 这种感觉是多么真切,压根就不是自己的幻觉。 文刚猛然睁开双眼,力道之大让无力的眼皮泛起阵阵波纹,麻木的嘴皮子也挣扎着开口道: “马……马羽,是你……吗?” 就这么几个字,却仍牵动着文刚的伤势,让他口鼻之中不断涌出鲜血来。 马羽正默默垂泪,心如死灰之时,突然听到文刚呼唤自己的名字,他一时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可低头一看,却骤见文刚眼光浑浊地注视着自己,不顾口鼻鲜血流淌,挣扎着想要坐起身来。 马羽大惊,胡乱擦去脸上的泪珠,手忙脚乱地上前压住文刚的身躯,不让他随意动作牵动伤势,方才颤声应道: “师父!师父……徒儿在,徒儿在这!” 听到马羽的应话,文刚浑浊的眼神竟是渐渐恢复些许神采,他喘息几声,有气无力地责问道: “你……你为何要回来!以摩格之能,你绝非……对手,为何要回来……以身犯险?你不该回来的,若你能保住性命……尚能为我革新派保留火种……为刺客联盟接棒……” 文刚的话语说得含糊不清,马羽费好大劲方才听清楚他究竟说得什么,面色坚定地说道: “高岗山遭逢大难,我不过来迟几个时辰,都已是愧不能与师父、弟兄们共同面对大敌,若是再独自苟活于世、心中有愧,我自己都无法原谅我自己!” 文刚又是一连咳血不停,无奈摇着头,他了解马羽的性格,知道其父母双方而他却无能为力一事,始终是他的一个心结,因而让他不顾高岗山众人而独自存活于世、重蹈昔日之覆辙,绝对不可能。 事已至此,他只得再度耳提面命地叮嘱道: “我命不久矣,以你的性子,日后定是会寻机为我等复仇,我也不拦你,但为师劝你,日后定要惜命,没有十全的把握,切不可冲动找摩格寻仇,你能明白为师临死前的话?” 第七十五章 父女相认临尽托孤 马羽听闻文刚的嘱托,抿着嘴有些犹豫。 师父文刚及高岗山与他朝夕相处的弟兄们,皆因摩格及其麾下山地大军而身死的身死、受俘的受俘,满心的怨恨与愤怒无处发泄,他恨不得现在就追击北上的摩格,将其碎尸万段,又怎么可能轻易放过他呢? 但见文刚双目坚定地注视着自己,大有自己不答应,他便死不瞑目的去势,马羽只得吸吸鼻子、低头轻叹一声: “师父,我答应你便是,在我没有十全的把握能够击杀摩格,为你等复仇之时,我不会轻易以身犯险的。” 文刚闻言,这才如释重负一般长舒一口气,整个身子都放松下来,接着又再细细叮嘱道: “你拜入我门下时间虽不长,但我已为你倾囊相授,无有保留,日后不能时刻督促于你,见证你在武学之道上的成长,但还望你能勤练不缀,须知练功便如同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师父放心!徒儿定不会辜负师父的期望,勤练不缀,而不偷奸耍滑、游手好闲。” “咳……以你目前的实力,寻常朝廷兵将,已不是你的对手,但你切记不可托大,须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务必要对敌人保持敬畏之心!” “徒儿谨遵师父教诲。” 文刚喘息几口气,又道: “朝廷的独夫骑士团,起先是死忠于朝廷,死忠于天子的,而今被黄金大人以教义渗透之后,已然是改为忠诚于黄金大人。独夫骑士团中能人异士如云,即便不动用黄金大人所赋予的黑火之力,仍旧是有着超人之能,若是没有十足的把握,你切记不得与之为敌。” “徒儿明白,徒儿与独夫骑士团之人也有过交手,知晓独夫骑士团的些许门道,徒儿不会傻傻以身犯险,师父放心。” “你素与义军交好,但为师还得提点你,义军虽高举‘仁义’大旗,自命为天下而战,然而其中少不了打着‘仁义’旗号,实则心怀争霸野心,祸乱天下之人,你与义军来往之时,切记应当多留些心眼,谨慎甄别,免得被他人所利用,成为他人手中的利刃。” “师父的教诲,徒儿都记住了。” 文刚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平日里他性格沉稳寡言,行事有度,又因觉得有自己在,足以为马羽遮风挡雨的缘故,这些话很少对马羽提起。 而今他身受重伤,命不久矣,日后马羽就需得独自面对朝廷、义军之战的腥风血雨,他自然是免不了心中担忧,将所能想到的一切,都对马羽细细叮嘱。 马羽知道文刚心中所忧,听着他满满关切的话语,马羽悲痛不已,跪坐在文刚身边,一边垂泪不已,一边将文刚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刻在脑海中。 “咳咳咳……”也不知絮叨了多久,文刚嘴里的话已开始又些含糊不清,嘴里的鲜血不断喷涌而出。 旁边一只娇嫩玉手微微颤抖着,为他悉心地将嘴角的血迹擦拭而去,试图让文刚在死前,也能留个整洁的颜面。 文刚直到此时,方才发觉身边除了马羽之外,竟还有一人,将他半抱在怀中。 他想起先前感受到马羽的气息时,确实能感觉到另一道熟悉而又陌生的气息,可任他绞尽脑汁,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究竟是谁。 文刚吃力地睁开双眸,抬头朝那人望去,一道哭得梨花带雨的熟悉脸庞,出现在眼前。 这张容颜,文刚至死不忘,与妻子简直就像是一张模子里刻出来的,只是要更加年轻些,一如文刚与妻子初见之时。 他恍惚间,真以为自己已经死去,否则又怎会见到妻子年轻时的容貌呢? 可随即,他便想到什么,双眼瞪得硕大,眼珠子仿佛就要夺眶而出,满面惊容: “佃……佃云?我女儿……我!是你吗?” 樱宁的泪水流淌地越发汹涌,她一边无声哭泣着,一边轻点臻首,泪珠如雨般滴落在文刚满是皱纹的脸庞上,却仿佛滴在他的心里。 他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竟手忙脚乱地伸手为樱宁擦拭着脸上的泪珠,若非是身上的伤口让人不忍直视,任谁都只会把他当做一个笨拙地哄着自己女儿的老人。 “……不哭不哭,为父与你分散十余年,你可一切安好?” 樱宁目光复杂地注视着,眼前这个笨拙地为自己擦拭眼泪的文刚,一时难言,在她的心中,对于文刚而言,实际上免不了是有些埋怨与责备的。 当初她与文刚失散分离、母亲因病身亡之时,她不过是个刚过豆蔻之年的小女孩,在世间颠沛流离,而无半点生存的手段。 在她孤苦伶仃流浪之时,甚至是被樱伯仁收留、改名为樱宁之时,她都没有一分一秒不在希望、祈祷着父亲能来找寻她,并带她回家。 可迎来的,却是一次又一次的希望破灭,这般失望的心情一点点累加起来,转变为对文刚的责备。 她责备文刚,为何会放任他们一家妻离子散,她责备文刚,在母亲重病身亡之时,他为何不在身边,她责备文刚,为何不来寻找自己,接自己回家。 他本以为,这一次见到文刚在,与他相认之时,自己会冷漠、会责怪、会愤恨、会毫不关心,可当她真正看到文刚躺倒在血泊之中,所有的情绪,都在顷刻间烟消云散、化为乌有。 取而代之的,是积压了十余年的思念之情,如同排山倒海一般汹涌而来。 樱宁哭得厉害,几乎失声,说不出一个字来,文刚越发慌张,手忙脚乱地擦拭着泪珠,却是越擦越多。 先前还对马羽好一阵谆谆教诲的他,此时却是不知该如何安慰自己的女儿。 马羽面对此情此景,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得强忍着伤悲,来到樱宁身后,轻抚着她的后背,以作安慰,让她缓缓冷静下来。 樱宁微吸口气,摇了摇头: “昔日我和母亲与你失散之后,母亲便去世。” 文刚为女儿擦拭泪水的手猛然一顿,双眼泛起赤红,良久之后方才幽幽一叹: “都是为父的过错,我对不起你们妻女……你母亲早亡,你孤身一人,又是如何生存下去的?” 樱宁的情绪平复不少,母亲死后,她被樱伯仁收留、更名樱宁、跟随她学医诸事,事无巨细地一一为文刚道来。 文刚听得很认真,接着又是一叹: “你原名佃云,是为父帮你取的姓名,你左后肩脖有个花形胎疤,为了让你长大不自卑,所以美誉胎疤为云。” “这么多年,真是苦了你了,樱伯仁的鼎鼎大名,我亦久有耳闻,只是不知你竟是被她收留,我倒是承她恩情,只是可惜,日后已无机会再报了。” 听到文刚此言,樱宁这十余年来心中的委屈,在此时也是如冰雪般消融,想到她与父亲失散十余年,如今难得再度相逢,却将要天人永隔,感叹着世事之残酷,她不禁再度悲从中来,伏在文刚的胸前泣不成声。 文刚却是轻笑着抚摸着她的脑袋,柔声安慰道: “乖女儿,不哭。为父此生无悔,唯一的遗憾,是死前未能与你相逢、再见你一面,没想到老天开恩,让为父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能够见你一面,为父死亦无憾也。” “缺席你的前半生,为父对不起你,也不奢求你的原谅。日后为父也以后不能再陪在你的身边,还得提前与你道声抱歉,你以后定要照顾好自己,我与你的母亲,会一直陪在你的身边,默默守护于你的。” 樱宁趴伏在文刚胸膛上的脑袋轻摇了摇,也不知是在不舍父亲的离去,还是并不责怪父亲。 文刚再抬起头,看向一旁的马羽,轻声道: “徒儿,可否再答应为师一个不情之请。” 马羽面色坚定,当即应道: “师父尽管说来,徒儿毕竟倾尽全力,达成师父所望。” 文刚微笑着反手握住樱宁的柔荑,眼光里满是温柔: “要说为师死前最亏欠之人,莫过于我女儿佃云,我死后最放心不下之人,仍是我女佃云。她的前半生颠沛流离,我本应用我一生来为之补偿,然而我却再也没有机会了。待我走后,佃云便托付于你,还望你能代为师好好照顾、保护佃云,莫要使她再受委屈。” 马羽低头看一眼仍趴俯在文刚胸膛上垂泪不已的樱宁,此刻应该叫她佃云,似乎并未听到文刚所言,他端正面色,挺起胸膛,笃定道: “师父放心!只要徒儿一日不死,樱宁姑娘,不,佃云她便一日不会遭受任何委屈!” 与马羽朝夕相处的时光,文刚素知马羽的为人,绝不是背信弃义之人,因而得他保证,当下了却心愿,只觉得浑身轻松,连同伤势的痛楚此刻都仿佛烟消云散一般。 他长长出了口气,留恋地抚摸着佃云的秀发,眼神迷离地望向山洞之外,不知不觉中,夜色已经悄然退去,天际边泛起阵阵鱼肚白,旭日缓缓从东方升起,整个世界都开始渐渐变得敞亮。 文刚低头看看胸膛上垂泪不已的佃云,身边跪坐在地、通红着双眼强忍伤悲的马羽,甚至看了眼山洞中不知该如何安慰众人,只能尽量降低自己存在感的焦玉。 然后脑海中不可避免地回想起与马羽、焦玉交好,同样是少年英姿勃发的艾杰夫。 接着他又转眼看向天边一点点升起的旭日,微暖的晨曦将中原大陆腐朽的夜色一扫而尽,处处都是新气象。 真是美不胜收! 他这一生都在奔波的路上,已不知有多久没有细看过这绝美的晨光,一种欣慰的心情涌上心头,他低喃一句连近在咫尺的佃云都没有听到的轻语: “新时代,终将到来。” 接着在三人诧异地目光中放声大笑: “好徒儿,有好酒无?” 马羽、焦玉皆不喜饮酒,身上自然无酒,而佃云因是常用烈酒为伤者清洗创口的缘故,反倒是带着烈酒。 她一边啜泣着,一边从随身的药箱中拿出一壶烈酒,搀扶着文刚饮下。 文刚一阵剧烈地咳嗽,刚喝下去的烈酒又夹杂着血丝被他咳出,他却浑不在意,突然响起一事,大笑着问马羽: “徒儿,为师先前问你,‘义’之一字,该做何解,你无以对答;如今入世已久,可有答案否?” 马羽深深吸口气,双目与文刚对视,眼神坚定,沉声应道: “杀伤扶度,侠之义者,为国为民!” 这个回答出乎文刚的意料,他先是一愣,继而大笑道: “好好好!好徒儿有志!你已出师了!哈哈哈……” 接着,文刚大笑三声,偏过脑袋,合上双眸,在佃云的怀抱中溘然长逝,微煦的晨光恰如此时照耀进山洞之中,挥洒在文刚的遗体之上,仿佛给他镀上一层金边。 佃云悲痛欲绝,痛哭出声,马羽强忍许久的泪水再也抑制不住,夺眶而出。 他回想起与文刚相遇的点点滴滴,从一开始相互提防、再到如今情同父子,文刚对他向来毫无保留、视如己出。 他与文刚名为师徒、却更似父子,是文刚在马羽父母双亡后迷茫之时,将他引上正道,于他有再造之恩。 马羽用力给文刚磕了三个响头,哪怕额头皲裂、鲜血直流,也全然不顾!他默默走到一边,一言不发,直直呆着很久很久 第七十六章 怒发冲冠誓斩摩格 亲眼目睹着尊师文刚的离去,马羽的心中被悲伤所填满,一时间难以自拔。 又想到高岗山上,葛温与陶老四的相继惨死在摩格和他的山地大军手中,左超和陶老四的两个儿子还被俘虏,至今下落不明,马羽心中的愤怒逐渐将悲伤所取代。 马羽双目赤红,鼻息加重,却已不是以为伤悲,而是因为满腔的怒火,他从地面站起,深深看了文刚的遗体一眼,竟是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山洞。 焦玉与马羽自幼一起长大,彼此将无话不谈,可以说得上是世界上最了解彼此的两个人。 一见马羽面色古怪地朝着山洞外走去,焦玉立即就猜到马羽的打算,急声道: “马羽!不可!” 接着迅速追赶出去,可走出山洞一看,却见马羽的身形灵活地仿佛山猿一般,在树梢间迅速跃动,向着北方袭去。 那个方向,他们先前看到的摩格和他麾下山地大军,离去的方向。 马羽这是要去找摩格报仇! 焦玉大急,连忙紧赶慢赶地追了上去,以摩格的实力就连强如文刚,都败于他的手中因此丢掉性命。 而马羽的习武不到两年时间,虽比大多数普通人要强,但比起摩格却还远远逊色,此去,不是在找死吗? 要放在平时,马羽自然是清楚这一点的,然而马羽此时早已被悲愤的心情冲昏头脑,满心只想着为师父、葛温、陶老四等人报仇雪恨,哪还顾得了那么多? “马羽!冷静下来,此去万万不可!你莫非忘了你先前答应过你的师父,绝不会在毫无把握的情况下,去找摩格报仇吗?” “你师父方才离世,你现在就违背答应他的诺言,你让他在天之灵会如何看待于你?况且你师父现在还曝尸荒野,当务之急理应是将你师父安葬,让他死后也有归宿而不是以身犯险啊!” 焦玉不擅长武艺,在速度上可比马羽慢上不止一星半点,也只得拼命坠在马羽身后,声嘶力竭地叫喊着。 听闻焦玉的话,马羽的脚步放缓,心中也有些犹豫。 可一想到师父扭曲的遗体、身上刀刀致命的创口,还有葛温、陶老四惨死在高岗山上的场景时,他心中的怒火却是怎么也压抑不住。 因此,对于焦玉的喊话他却充耳不闻,只当没听见,一点点循着踪迹追击山地大军。 焦玉见状心中也是万般无奈,只得远远坠在马羽身后试图寻找机会将他劝下。 他了解马羽,知道马羽的性格之中也是有着冲动、倔强的一面。 只是因为屡屡遭逢大变、有拜师于文刚门下听其教诲,那冲动倔强的一面才被慢慢磨平,变得越发成熟起来。 只是没想到,如今文刚身死的巨大冲击,竟是冲昏了马羽的头脑,将他冲动的一面再度展现出来。 马羽先前有见到摩格同样是浑身浴血,精神萎靡,坐在狂牛之上还得要手下搀扶,想来摩格与师父这一战,不过是勉强胜出半筹,伤势同样不轻。 只要能够趁他伤势严重之时,将其斩杀,那便能为师父、葛温、陶老四及高岗山上的弟兄们报仇。 对此,马羽心中还是很有把握的,也不算违背了对师父临终前的诺言。 马羽一路飞速追击,渐渐地与身后逇焦玉拉开距离。 山地大军来时有超过两百余人,可回归时却只剩下不到二三十余人,可见这一战对于山地大军而言,亦是十分惨烈。 摩格伤势严重,身边军中又没有常备着伤药,因此山地大军顾及到摩格的伤势,无法快速前行,只得隐藏踪迹徐徐北上。 而这等掩藏踪迹的手段,在马羽看来却是分外拙劣,他轻松地循着踪迹,在旭日完全跃出天际线之时,成功地在一处荒郊野岭的密林之中,寻到这伙小心翼翼地山地大军。 原本赤裸着上身的山地大军,此时却是个个身穿粗衣抹布,脸上涂满泥浆。 他们专门避开官家大道,走在荒僻的乡间小路上,有的伪装成商队的模样,有的则伪装悠闲的普通农民,座下所向披靡的蛮牛,此时也变成拉着牛车的苦力。 若不是他们行进间习惯性的严明军纪,蛮牛们眼中时不时显露出来的凶意,马羽说不定还真就被他们给骗过去了。 马羽悄然混在草丛之中,屏息拉近与山地大军们之间的距离,避免引起他们的警觉,同时挑目查探着军队中的情况。 一开始还在山地大军最前头领路的摩格此时不见踪影,似乎躲进牛车当中养伤去了。 连他座下那匹庞大的撼地狂牛,此时也只是老老实实地跟在牛车之后,接着牛车的遮掩隐藏起来,避免引起他人的注意。 离得近了,马羽能够清晰地嗅闻道牛车上所传出的,剧烈的血腥味,看样子摩格这一次受伤可真不轻。 马羽心中更有几分把握,他悄悄绕开山地大军的后方,来到离摩格所在牛车更近的东侧,接着瞅准时机,趁护卫在牛车一圈的山地大军们放松警惕之时,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怒火,大声怒喝一句: “狗娘养的摩格!拿命来!” 话音未落,一道寒光便划破他藏身的草丛,一马当先而又万分精准地穿过那一圈护卫,直接刺入牛车的车厢之中。 可这一剑却是让马羽眉头紧皱,他分明感受到翼剑的剑尖,除了牛车的车厢之外,根本就没受到任何阻碍,也并未刺中任何东西。 马羽不服气,咬着牙拔出翼剑准备继续再刺,却听到“哗啦”一声杂音,那牛车的车厢就这么在他的面前炸裂,成了一地碎片。 劲风迎面而来,夹杂着四分五裂的木屑、石块等砸在吗,马羽的身上,短短眨眼间,就已在马羽的身上留下无数道细小的伤口,身上的衣物顷刻间就被染得血红。 马羽自阴影中袭出的翼剑没有任何成效,自己反倒是吃了个哑巴亏。 他的心中怒火更甚,怒目定睛一看,却见那炸裂而开的车厢之下,正是摩格那具庞大得几乎是马羽体型三四倍的身躯。 如今亲眼所见,马羽发现摩格此时身上的伤势,可比自己先前猜想得还要更严重些。 摩格此时整个身子都被伤布困得严严实实,可鲜血却仍是不断从伤口处迸溅而出,将全身的伤布都直接浸透、染红。 文刚迅疾如风的刀法,配上那枚奇特的无限刃,让摩格身上如同被凌迟一般,几乎见不到一处完整的肌肤,伤口处的血液更是久流不凝。 这也导致摩格此时看上去脸色十分苍白,如同数九隆冬的积雪一般,气息忽粗忽细,如同漏风的破屋子。 然而即便是这副气若游丝、油尽灯枯的模样,可他就这么静静坐在那里,泛白的眼眸死死盯住马羽,那股庞大的气势,仍旧是让马羽瞬间冷汗淋漓,如坠深渊。 此人,真是好恐怖的实力! 马羽紧咬牙关,不愿在这等杀师仇人面前露怯,壮着胆子、顶着如同泰山压顶一般的气势,饱含愤恨的径直一剑,朝着摩格的心脏刺出。 没想到摩格竟是不闪不避,甚至未做一点防备的姿态,只是冷眼看着刺来的翼剑,一动不动。 “叮!” 一声如同金铁碰撞般的脆声响起,马羽手中的翼剑已经因为马羽的力道,而出现弯曲,可剑尖却是无法有丝毫存进。 任凭马羽双手握剑,将全身的力气都压在剑尖,可剑尖却如同碰到精钢一般,甚至都无法在摩格的皮肤上留下哪怕一道微小的伤痕。 马羽大吃一惊,不信邪地改为一剑斩向摩格的咽喉。 摩格仍是安稳地坐在牛车之上,不动如山,只是施施然伸出一臂拦在脖颈之前,又听到一声脆响,摩格以肉体凡胎挡下马羽一斩,左臂却是毫发无伤。 反观马羽,他竟被反冲而来的冲击力,震得双臂发麻、没有知觉,险些是握不住手中的翼剑,牙齿不慎间咬破舌头,流得一嘴鲜血。 看上去,反倒是他这个主动发起攻击之人,还要显得更加狼狈些。 这怎么可能?马羽气昏的头脑如今终于是在连番冲击之下,清醒了不少。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摩格那庞大得身躯,不知该如何是好,想起在上都参加终极角斗大会之时,所遇到的那个金甲骑士,那人同样是肌肤坚韧如铁,曾给马羽制造过相当大的麻烦。 但至少,自己手中的神翼镖和钩绳,仍是能够对那个金甲骑士造成杀伤,而如今面对摩格之时,自己的神翼镖竟像是软绵绵的芦苇一般,根本就无法伤到摩格丝毫。 防御力竟以至于此,马羽该如何对敌?此时的马羽突然间有些后悔,悔不该听师父文刚的教诲;悔不该高估自己、低估摩格。 此人本身就已实力强劲,远超自己,并非是马羽所猜测的那般,完全靠着黄金大人赋予的黑火之力,方能战胜师父文刚的。 就在马羽愣神之时,摩格却毫不留情地出手了。他猛伸出一掌,擒住马羽握着翼剑的右臂,猛然一握,几乎要将马羽手臂给直接碾碎。 好在马羽战斗本能还在,迅速发松手臂,以柔克刚,接着手臂上的肌肉急速颤抖,试图一点点从摩格手掌中挣脱出来。 摩格眉头微皱,猛地发力将马羽身形高高甩飞,接着右手摸向一旁,提起那把狼牙棒,丝毫不留余力地朝着落下的马羽砸去。 这一棒要是砸实,马羽可没有摩格这般变态的防御力,只怕当场就得化作一摊肉泥! 马羽自己也深知这一点,眼见着他在半空中无处发力,似乎无法躲避,摩格的眼神发狠,已经预见到马羽的死亡。 然而,这一棒却是险之又险地从马羽胸前横擦而过,他胸膛前的衣物当即化为齑粉,胸口处皮开肉绽,血流如注。 就连右臂上的神翼镖,也在顷刻间碎裂一地,无法再为马羽所用。 可即便这样,摩格仍是一脸讶然,不知马羽本该被自己打个正着的身躯,为何会违反常识地停留在半空中,迟迟未曾落下。 定睛一看,却见马羽左臂射出一道钩绳,紧紧钩在他头顶的树冠之上,这才让他的身躯停留在空中,避开了摩格的致命一击。 第七十七章 惊天火铳敌方忌惮 这一击可真是险之又险,若非马羽脑子活泛、反应迅速,当即就利用钩绳躲过一劫,只怕此时已是当场死无葬身之地。 要真是如此,他何来颜面去面对九泉之下的师父呢? 马羽的身形凭借钩绳悬停于半空,浑身冷汗津津如雨般低落,心中仍是有些劫后余生般的后怕。 如此吊在半空中,对于下方的山地大军而言,马羽无异于是一个活靶子,马羽迅速收紧钩绳,身形借势甩荡而起,飘落在山地大军阵前。 马羽虽是避开摩格势在必得的致命一棒,但胸膛仍是被狼牙棒上的尖刺,留下道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未伤到肋骨之下的心肺,都已是不幸中的万幸。 喷涌而出的鲜血和胸前碎布混杂在一起,形同一团大大的血痂,衬得马羽的脸色苍白得就像是隆冬的雪景,不见丝毫血色。 动弹之间,牵拉到胸前的伤口,传来的剧痛让马羽几乎昏厥,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飘然落地时竟是脚下一软,直接狼狈地半跪倒在摩格面前。 可饶是如此,马羽仍是不肯服输,一双满是血丝的赤红双眼,死死盯着摩格庞大的身躯。 摩格的身躯就端坐在破损的牛车之上,却并未因此而丢了身份,反倒是一身气势如同泰山般压迫力十足。 他就这么静静坐着,不见丝毫多余的动作,却仿佛是龙潜于渊、虎卧山林,根本就不需要任何动作,或是一言一词,就已能震慑敌人。 他的一双牛眼掩藏在茂盛的须发之间,与马羽对视时,却仍是如同黑夜中的火光一般亮堂,渗人的杀气刺得马羽双目一阵生疼。 马羽心中顿时掀起阵阵惊涛骇浪,骇然而不能言,这摩格的实力竟是恐怖如斯? 马羽真是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与那摩格之间的差距,居然会如此巨大,仿佛云泥之别一般,难以望其项背。 要知道,摩格此时分明是已经先于师父文刚大战一场,身受重伤的状态。这等严重的伤势,换作其他任何一个人,只怕早都一命呜呼了,而摩格竟还浑然像个安然无恙一般,与马羽对敌之时,一举一动之间行云流水,不见丝毫桎梏,甚至在交手的短短两个回合之后,便将马羽重伤击退。 马羽嘴里不停地倒吸着凉气,心中兴起一丝后悔的情绪。 师父临终前虽然劝诫自己,在没有十足把握以前,不要与摩格为敌,自己也因为此乃师父的遗愿而满口答应下来。 但实际上,他却是觉得以摩格如今身上伤势的严重程度,实力必定与顶峰时期有着巨大差别。 而自己虽在高岗山上与山地大军连战两场,但都是敌在明而我在暗,趁山地大军与座下蛮牛分开的时候,偷袭而击之,在体力上并未有多少消耗,仍是体能充沛、精神振奋的全盛之时。 本以为若能够以逸待劳、趁摩格重伤之际发起突袭,定能够一举得手,为师父、葛温、陶老四以及高岗山上的弟兄们报此血海深仇。 可惜,他不仅高估了自己,还低估摩格的实力,发起无异于以卵击石的自杀式攻击,反被摩格重伤,此时已无任何再战之力,就像是砧板上的死鱼一般,任人宰割。 马羽心中苦涩,没想到自己此番冲动寻仇,反倒是将要把自己的性命给搭上。 不但没能为师父、葛温、陶老四和弟兄们报仇,而且还辜负了师父临终前的谆谆教诲和殷切嘱托。 待魂下九泉,见到师父等人的英魂之时,自己该作何解释呢? 马羽是又悔又悲,而身为敌人的山地大军可不会给他忏悔的时间,见他落于阵前当即便手持大刀,发出阵阵刺耳的嘶吼声,骑着座下狂奔的蛮牛,直袭而来,誓要取马羽的首级。 他们身为摩格的手下,可有护卫摩格之职,如今未能在马羽突袭前有所警觉,往大了说那可是有着失职之罪。 万一日后急先锋大人追究起来,他们可少不了一顿责罚,自然是争先恐后地想要斩杀马羽,戴罪立功,以求摩格能够开恩,免掉他们的责罚。 数十骑山地大军轰隆来袭,马羽咬着牙试图躲避,可胸口的剧痛却让他手脚皆是麻木得没有知觉,调动不起丝毫力气,只得绝望地看着山地大军的蛮牛骑兵们迅速杀近。 就在这生死攸关的紧要关头,突然听闻一声旱地惊雷般的巨响,骤然响彻在整个山谷之间,回音连绵不绝。 同时一道火光,如闪电般从山地大军阵侧飞掠而过,没入林中炸起漫天断木残枝、尘土飞扬。 无论是山地大军、还是他们座下的蛮牛,都被巨响吓得够呛,耳边一阵尖锐嗡鸣的耳鸣声让他们痛苦不堪,惊鸿一瞥般从眼前飞掠而过的诡异火光,更是让他们心中生畏,不敢近前。 甚至有不少倒霉的家伙,被座下受惊的蛮牛给直接掀翻,又惨遭胡乱奔走的蛮牛踩踏,阵阵令人牙酸的骨折声夹杂着惨叫声,回荡在林间。 受惊的蛮牛在阵中狂奔,又一石激起千层浪一般,惊动更多的蛮牛,山地大军的阵型顿时乱成一锅粥,谁还顾得上马羽呢? 马羽先是心中困惑,继而想起了什么,转头望去。 山地大军之后,先前还稳如泰山的摩格听闻巨响之后,心头也是一震,他竟能从那抹势如雷霆的火光之上,感受到生命在受到威胁,这等感觉,也只有先前的文刚才能让他感受得到。 莫非有不逊色于文刚的高手赶来?看样子还是与文刚一伙的? 他一颗心提了起来,即便他能轻易击败马羽,但身上的伤势却是实打实的并非是全盛时期,若是面对文刚那个级别的高手,只怕他调动黑火之力,也断不是那人的对手。 摩格心中警觉,身子微微前倾,亦是皱眉挑目望去,却见在那林间道上,不知何时出现一道略显削瘦的身影,手里一把长长的火铳正对山地大军,前端的口子上还有者屡屡未散的青烟。 摩格不认得此人,可马羽一看便认出,来者正是手扛着改良火铳的焦玉。 焦玉这一路可谓是翻山越岭、紧赶慢赶,不敢有丝毫拖延,唯恐来晚了马羽会惨遭不测,身上衣袍先是被树枝勾得破破烂烂的,又被汗水浸湿。 他的胸膛因急速呼吸而仿佛风箱一般起起伏伏,嘴巴里干得像是火烧过一般,两条腿更是又胀又酸,如同被灌了铅,每迈出一步都是如此沉重。 焦玉乃是追踪马羽而来,他的速度本就不如马羽,而马羽为不听其唠叨劝解,又使出浑身解数将其甩开。 因此带到马羽已与摩格交手一番,重伤败退之后,焦玉这才姗姗来迟。 但老话说得好:老得早,不如来得巧,焦玉这一趟姗姗来迟,反倒是正好赶上山地大军向马羽发动冲击之时。 见马羽身受重伤,咄咄逼人的山地大军又在步步逼近,匆匆赶到的焦玉还来不及顺一下急促的呼吸,当即逃出火铳对准山地大军便开出一枪。 虽是因为呼吸急促、匆忙发射的缘故,这一枪准头差得实在有些离谱,数十人的山地大军,竟是一个人都没打着,但好在火铳的巨响与火光仍是吓住山地大军,令他们不敢再轻举妄动,缓解马羽的燃眉之急。 山地大军之中同样有人发觉林中的焦玉,在摩格大人的面前,被焦玉这么一声巨响搞得如此狼狈,山地大军个个是又气又恼,恨不得将焦玉碎尸万段。 因此在发觉焦玉身影的第一时间,山地大军当即大呼小叫几声,拍牛转头向着焦玉杀去。 焦玉不擅长武技,面对山地大军奔袭而来,他心中本能兴起畏惧之情,下意识就想转身逃离。 可他随即想到,若是自己逃走,马羽岂不是孤立无援、难逃一死了?他俩情同手足,稚气时就曾学着江湖人士那歃血般的契约之盟!因而无论是出于兄弟情深,还是出于当初幼稚的誓言,焦玉都不忍抛弃马羽而独活,即便是死也得死在一块,黄泉路上好歹能有个伴儿。 想到这,他已经挪出去的半步,又被他强行挪回来。 看着山地大军呼啸而来,他惊出一身冷汗,面色苍白如纸,却仍是咬着牙不肯退出半步,手中慌乱地往火铳中填充着能量。 然而这火铳虽然虽然是由他亲手改良的火绳枪,可实际上他自己也没用过几次,装填弹药略显生疏,并不熟练。 精神慌张间,手脚颤抖,又是手忙脚乱地半晌也没能填充进弹药。 眼瞅着山地大军越来越近,焦玉心中也越来越慌,一下子不知该如何是好,这回反倒是焦玉落入危险的境地之中了。 而焦玉不忍抛弃马羽而独活,马羽又岂会坐视焦玉赴险。 眼见焦玉就要成为山地大军的刀下亡魂,马羽原本已被压榨一空的身子里,不知从哪来的力气,就连胸口伤口的剧痛,仿佛都在此时消失不见一般。 他直接猛一拍地面,身形借势而起,接着低声怒吼,手中钩绳激射而出,精准地缠绕住冲在最前头的那名山地大军,猛地发力,竟是将那人从蛮牛背上给拽了下来。 马羽随手从地上摸起一把还算完好的锋锐翎翼,身形也借力迅速朝着那人靠近,等距离差不多时毫不犹豫地收起刀落,将那人斩于翎翼之下。 这一手给不仅焦玉争取了时间,还让他心中有了些许底气,双手也不再颤抖,当即干净利落地将弹药填充至火铳之内,接着屏息凝神举铳瞄准,扳机扣动,一发雷鸣再度响起。 一闪而过的火光,在一瞬间似乎让天上旭日的阳光都能为之一暗,在火铳口以外的扇形区域之内,无论是山地大军、还是他们的座下神牛,都在顷刻之间倒地身亡。 位置稍后一些山地大军也被波及,个个双耳流血、身上千疮百孔,血流成河。 一团浓重的血雾在林间弥漫经久不散,纵是马羽、摩格二人见多识广,此时也都是暗暗心惊,看着火铳口子的那一缕青烟,只觉得一阵心惊肉跳。 这小小一把铁棍子,为何能有如此惊天的威力? 摩格百思不得其解,只觉得火铳爆发之时,那股子能量颇为熟悉,但一时半会儿又说不上来。 这跟棍子所带来的的威慑力,若是全盛之时,摩格或许还能以力相抗,可此时浑身是伤的他,面对这把火铳,可以说是暂时无可奈何? 第七十八章 敌方退去相依为命 焦玉这把火铳的惊天威能不仅让摩格心惊肉跳,深感危险,连之前嘶吼着要置焦玉于死地的山地大军,也是个个惊吓不已不敢有任何异动,只敢驻足于同伴的血河之后,与焦玉、马羽隔河相望。 焦玉紧握着手中的火铳,滚烫的火铳将他手掌心黏腻的汗水蒸发,他却浑然不觉,一边再度手忙脚乱地火铳中填充着弹药,一边目光死死盯着山地大军,防止他们在自己填充弹药之时发动突袭。 马羽“呸”地吐掉一口血痰,同样是紧握手中翼镖,掩护在焦玉身边,他手中的那把火铳,如今可是他们面对摩格和山地大军的紧逼之时,唯一能够保命的生机。 山地大军座下的蛮牛不断发出不安的哞鸣声,牛蹄阵阵碎踏隆隆作响,仿佛山石滚落。 一众骑兵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后有急先锋摩格大人督阵,前有惊天火铳随时等待收割众人的性命,他们甚是犹豫也不知该进还是该退。 最终,还是摩格的威严格更胜一筹,山地大军们犹豫半晌,竟是在即便明知向前会死在焦玉手中的情况下,仍是催动着座下蛮牛,抱着视死如归般的心境,一步步向着二人逼近而来。 只是行进之间比之先前却是少了那股子一往无前、所向披靡的气势,反倒是显得有几分畏手畏脚、被逼无奈的模样。 眼见着火铳竟是没能将山地大军吓退,马羽、焦玉二人的脸色一沉,精神紧绷成一股收紧的绳,随时都有可能绷断。 火铳威力虽大,但却只有一把,而且每次却只能击出一发,之后便要经历一段漫长且繁琐的装填弹药过程。 而这个过程所消耗的时间,只怕都够剩余的山地大军将二人击杀十遍有余。 焦玉平举火铳,瞄准山地大军,等待着他们进入自己火铳的射程。 双方此时无论是精神、亦或是身上的肌肉,都处于高度紧绷的状态,战斗一触即发,就仿佛燃着火星的油桶,不知什么时候就将被引爆。 而就在如此剑拔弩张的紧张时刻,大军后方牛车之上,沉寂久矣的摩格却突然朝着山地大军沉声令道: “立刻停止前进,撤离此地!那两个毛头小子,便随他们去!” 焦玉手中火铳虽强,但硬抗住一波轰击,趁着他填充弹药之时,还是能够借机将其二人斩杀的。 山地大军本已做好了将用同伴倒下的尸体作掩护的心理准备,正要视死如归地发起冲锋,取走马羽、焦玉二人性命之时,却听到摩格此令,当即各自心中都满是不解。 摩格自然是有着自己的考量,他畏惧焦玉手中火铳的威能,只不过是其中一点,重点是他追击文刚冲出高岗山之时,山上的义军守卫,都已在山地大军强攻之下,死的七七八八,眼前的这两个小子,绝非是来自高岗山,而是从其他地方匆匆赶来援助高岗山的援军! 那既然有援军,又岂会只有两人?说不定此时,正有一支大军疾驰而来,要将自己围杀于此呢? 摩格此行奉命南下攻克高岗山,本就只带来两百余名山地大军,这两百名之中,除了押送俘虏北上之人,更是七七八八都折损在高岗山上,唯留下眼前这数十余人。 山地大军每隔蛮牛骑兵的战力虽都比普通兵卒强出一大截,但毕竟眼下兵力有限,双拳难敌四手,只凭这力疲劳累的数十人,再加上摩格重伤在身,只怕是很难应对一支生龙活虎的大军。 因而出于谨慎考虑,为避免被援军围杀于此地,当务之急可不是去解决那两个无名之辈,而是要尽快撤离此地。 摩格现在倒是有些后悔,一开始若是不拒绝拓跋戍、萧琸一同攻克高岗山的意愿,而是让他们派援军在此地接应,分他们点好处,又何必在惧怕高岗山的援军到来呢? 这些话没必要对手下山地大军明说,而山地大军虽个个心中不解,但既然急先锋摩格大人有此令,意味着没必要再多添死伤,山地大军自然也是乐得听命。 他们当即止住座下蛮牛前冲的势头,目视着马羽、焦玉二人,防止他们趁自己后撤之时突然袭击,一步步谨慎地退回摩格身边。 接着将摩格从牛车之中扶出,搀扶着他翻上撼地狂牛,一行人当即沿着林道,逃也似的北上撤离此地。 实际上,摩格眼下两个选择,一个是返回高岗城寻求拓跋戍、萧琸的援护;一个是北上返回元邦王朝的势力范围。 理智来看选择重回高岗城寻求拓跋戍、萧琸的援护,不仅速度更快也更加安全,这才是上上之选。 但同样因摩格动身赶赴高岗山之前与拓跋戍、萧琸有过矛盾,若是寻他们援护少不得要被他们刁难,受些窝囊气。 而同在镇南王寇达手下为将,是为同僚,摩格还不能未经镇南王寇达的同意,而将拓跋戍二人斩杀。 因而摩格眼不见心不烦,压根就不考虑重回高岗城,而是干脆直接北上去找镇南王寇达复命去罢。 想到师父文刚与自己天人永隔,而罪魁祸首摩格却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被山地大军护卫者渐行渐远,马羽仍是有些不甘心,想要追上去。 怎料刚迈出一步,胸前剧烈的疼痛再度卷土重来,疼得马羽握紧双拳、牙关紧咬、嘴角渗血,整个人几乎昏厥当即瘫倒在地,哪还有余力继续追击呢? 而山地大军的撤离,也让精神始终紧绷的焦玉,整个人这才像是被水打湿的泥菩萨一般,形若无骨地瘫坐在地。 他本想丢下手中火铳好好休息一下,却发现因为太过紧张的缘故,十个手指都变得僵硬,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方才将手指松开。 他整个人虽没受伤,但已是身心俱疲,身上衣袍湿漉漉地贴在身上像是刚从水中捞出一般,胸膛起起伏伏得频繁,粗气声几乎振裂胸膛。 焦玉可不是没见过大场面之人,先前他被擒往上都,潜伏在黄金大人身边,整日凭着自己的聪明才智,与黄金大人斗智斗勇,稍有不慎就危在旦夕,其中凶险的程度,可一点都不比眼下这场战斗要轻。 可如今真正直面残酷地战争时,他仍是忍不住身心颤抖,心中后怕不已,紧张得整个人几乎要呼吸不过来。 如果有得选择,焦玉宁愿再去黄金大人身边潜伏一阵,也不愿意面对真刀真枪的残酷战场,他转头看向身边马羽,正想训斥马羽两句,毕竟马羽可是让二人陷入危险境地罪魁祸首。 可当他看着马羽满满不甘心的眼神,回想起文刚撒手人寰之际,马羽那副伤悲得说不出话来的模样。 再设身处地地想想,若是今日遭逢大难、不幸死于摩格之手的,不是马羽的师父文刚,而是自己的师父止止道人,焦玉暗自思量,只怕他会比马羽还更加想义无反顾地斩杀摩格,为师父报仇。 焦玉顿时感同身受,本已经到嘴边的责备话语,便又重新咽回了肚子中。 他没有多言,只是静静地回复力气,同时给马羽一点消化情绪的时间,接着将全身无力的马羽从地上拉起,两人相互搀扶着赶回文刚离世的山洞之中。 马羽、焦玉二人离去半日,再回来时却发现佃云的姿势并未有过多变动,仍是半坐在地,将文刚的遗体揽在怀中。 只是文刚原本满是血迹的面容、凌乱的头发与颌下长须,都被她打理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若非是衣裳仍就沾满血迹,只怕还以为文刚不过是安详睡去,总会有苏醒的时候。 见到马羽二人联袂而来的身影,佃云从文刚身前抬起头来仍旧是啜泣不已,心中的悲伤连绵不绝,只怕这种感觉还会持续很久,想想都让人心底发堵,也不知何时才会再度变得云淡风轻。 她眼睛已经哭得有些发肿,眼圈也泛着通红像两颗桃子一般。 脸上的泪水粘着凌乱的发丝,梨花带雨的,却并未让她看起来狼狈,反倒是多几分楚楚可怜的娇弱感,让人忍不住想要呵护她。 佃云不理解,父亲文刚才刚刚离开人世,作为徒弟的马羽转离去之时,佃云并不知马羽所为何事?为何不配在文刚遗体身边送他最后一程? 直到看到焦玉追出去的身影,听到他焦急的劝解声,这才明白马羽的打算,心中在悲痛之余,也不免为马羽增添几分担忧。 她本想随马羽前往,看看能否与之相互配合斩杀摩格,为父亲报仇。如若不能,也可以像焦玉那般劝解马羽几句,让他日后有把握之时,再行复仇之举。 却又放心不下让父亲的遗体,孤苦伶仃地留在这荒山野岭,被野兽所啃食,因此犹豫再三之后,还是决定留下来守护父亲的遗体,一边为父亲整理遗容,一边等候马羽二人归来。 这一等,便是足足三个时辰,直到日上三竿,天光一片亮堂之时,方见山洞外马羽和焦玉互相搀扶的身影,缓步走来。 看他二人的样子,焦玉似乎并未劝住马羽,二人仍是与摩格及山地大军交战一场。 但万幸二人皆是成功脱身安全归来,并无性命之忧,佃云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是放了下来。可当她一眼扫到马羽胸前那惨烈得深可见骨的几道伤口,和他那苍白得不见一丝血色的脸庞,她刚放下的心,一瞬间又提到嗓子眼。 她轻手轻脚地将文刚的遗体平放在地,拖着早已麻木刺痛的双腿,缓行至跌坐在地的马羽身前缓缓半跪,伸出如玉般的指节,在马羽胸前的伤口上轻拂而过。 马羽的伤势可不轻,不仅肌肉割伤,就连肋骨上都有利器留下的划痕,好在肋骨并未折断,脏器也没有大碍,修养几天便能活动如常。 说来也怪,本来还疼得马羽冷汗连连、直吸凉气的伤口,竟在佃云的轻抚之下疼痛都消散不少。 马羽脸色好看不少,看着面前佃云梨花带雨的绝美容颜,再看看文刚的遗体,马羽心中悲痛,低声道歉: “佃云,我没能击杀摩格,为师父报仇雪恨,我对不起你。” 听闻此言,佃云检查伤势的指尖一顿,她抬起眼眸与马羽对视一眼,又挪开目光轻摇着头,说道: “摩格之强远超常人,更有黑火之力加持,你非是他的对手!只是,你日后切不可再冲动行事以身犯险,不然,岂不是辜负我父亲对你的嘱托?” 见佃云并未怪罪,马羽也松了口气,听到她说起师父的嘱托,此时的他也冷静下来,再度沉声道: “你教训的是,师父对我报以厚望,临终前还将你托付于我,我理应惜命以不辜负师父嘱托。只是此仇不得不报,我在此此发誓,日后定会亲自取摩格狗贼的首级,以悼念师父在天之英魂!” 佃云指尖轻颤,臻首轻点,二人再不复多言。 自师父临终前将佃云托付给马羽之后,他二人间似乎多了些莫名的东西,可究竟是什么?却也道不清、说不明。 第七十九章 彷徨之心何去何从 “嚓!” 高岗山巅,马羽沉默着挖开一个又一个坟坑,亲手将过去熟悉的弟兄们,一个接一个送入坟中。 他拒绝焦玉和佃云的帮助,不顾自己身上的伤势,用了足足三日,用一抔又一抔黄土将弟兄们埋葬。 也许是哀莫大于心死,马羽的一举一动都显得十分僵硬,如同木头傀儡一般,脸上的表情也如同泥塑似的,麻木而没有丝毫感情。 焦玉和佃云眼瞅着马羽的状态很是不对劲,十分想要说些什么去宽慰他哀痛的心,可看着他萧索的背影,却也都如鲠在喉,千言万语也说不出口,只得默默陪伴在他的身旁。 时值黄昏,夕阳西下,四肢残疾的成武斜靠在门栏上,逆着霞光望向坟前的马羽三人,叹息不止。 高岗山原本险峻的山巅,如今已多出数十座小小的土坟,坟前用木头制成的简易墓碑上,是马羽用匕首一刀刀刻出来的死者的姓名。 绝大部分弟兄们都已入土为安,在马羽面前的,唯留下文刚、葛温、陶老四三人。 他们的遗体安静地躺在简陋的棺材之中,身上也都被换上整洁的衣物,脸上的血污、凌乱的发须都被打理得干干净净,这第一眼,只怕会让人以为他们不过是睡着了。 这三位,乃是马羽在这高岗山上最为亲近之人。看着他们各自安息的容颜,回想着他们过去每一分每一秒的音容笑貌,马羽僵硬许久的神色终于是有些许波澜。 他眼眸微动,苍白的脸上仍是麻木,未见什么悲痛的神情,可泪水却是不自觉地夺眶而出,垂泪不已。 佃云站在文刚的遗体前,泣不成声。 这些天来,她本以为自己已经能够接受父亲离自己而去的事实,可如今真的要送父亲最后一程时,却仍是忍不住心中的悲痛,也许真的要到提起父亲也唯有追思,而不再悲痛的那天,还要很久很久。 马羽深吸口气,庄重地为三人合上棺木。 佃云上前帮忙,这次马羽没再拒绝,二人合力将三具下葬到山巅一处平缓之地,眼泪伴着黄土,将棺木一点点埋葬。 佃云哭得越发厉害了。 可马羽却是一言不发地抹去眼泪,拿着简陋地木质墓碑,为葛温、陶老四二人一刀刀刻上名讳。 轮到师父文刚时,他却停了手,呆呆地望着墓碑,久久也不知究竟该写些什么。 最终他也不过是颓然一叹,跌坐在师父墓旁,望着渐渐黯淡地霞光,发愣失神。 在高岗山上所经历过的一切,都在霞光之中,一点点重现在眼前。 昔日他身为元邦朝廷的探马赤军,干得是送死卖命的脏活累活,全然没有人将他的命当做是人命,只是可有可无,随时能为了利益抛弃的消耗品。 当时的他刚刚历经丧父丧母之痛,正觉人生无望,本以为自己的一生注定就会籍籍无名地死在战场上,如同人世间最卑微的尘埃之时,命运却和他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 那一场与义军的大混战,双方皆是死伤无数、血流成河,那种如同地狱一般放眼而去皆是血色的场景,让马羽至今仍是刻骨铭心,不曾忘却。 那场残酷的大战,不仅义军死伤无数,就连马羽所在的探马赤军,上千兵力也同样折损殆尽,可唯独马羽却是活了下来。 他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漫步过满是残肢断臂、尸横遍野的战场,漫无目的地一味前行,却不知该去往何处,仿佛人世间最无助的一只无头苍蝇。 那时的他,只有唯二的两个夙愿。 一是,遵循父亲交代自己的最后一件事,去寻找止止道人,将父亲的密信交到止止道人手中。二是,刺杀拓跋戍,为父母、为菊泽村无辜遭难的父老乡亲们报仇雪恨。 如此一来,他也就心中无憾,也没有辜负父亲临终前的嘱托,即便是死也足有颜面去面对九泉之下的父母和父老乡亲们。 可也许是偶然,也许是必然,不知是不是命运的指印,他来到高岗山,无意间卷入到镇南王寇达遣出杀手斩杀文刚的纷争之中。 回想起初见时,自己对文刚的忌惮、敬仰交织的情绪,以及他对自己感激中却又带着防备态度,那番勾心斗角,马羽如今想来仍是会忍不住心中发笑。 那时的师父本应将他斩杀,免得走漏风声暴露自己的位置。 左超当时也是这般想法,因而在面对马羽时,那股子森冷凌厉的杀意,马羽至今仍是记忆犹新。 可他当时正好救了文刚一命,文刚也即不想做出以仇报恩的不齿,又不愿冒着暴露位置地风险任凭马羽离开,万般纠结之下只得将马羽一同拐上高岗山。 那时的马羽和文刚都未曾想过,文刚这么一个小小的权宜之举,竟会让二人结下一生的牵绊,至死难忘。 自从上山之后,不仅在与文刚的相处之中,逐渐认识到他的伟大志向和忧国忧民的心,原本全然不知何为民族大义、一心复仇求死的他,也在潜移默化地影响下渐渐懂得许多,也被文刚的凛然正气所折服,决心拜他为师为天下苍生而战。 在此期间,他还结识了少言谨慎、雷厉风行的左超;外邪内正、诸事随心的葛温;老成持重、任劳任怨的成武。 他们或许性格天差地别,却都待马羽为忘年之交、至亲好友,对他全无保留倾囊相授,并因同一个目标而为之奋战,身处黑暗之中却仍然心向光明。 这种奋战的精神,全然不会因为革新派的覆灭而有任何改变,只为了心目中的大同天下而笃定前行。 那股子奋发拼搏的面貌,让当时尚不知晓多少世事、对人生已然失去希望的马羽,产生极大冲击,也让他为之向往。 在此之外,他甚至还阴差阳错地与父亲昔日的手下,陶老四等人重逢,了解到父亲过去瞒着自己做出的种种事迹,认识到原来平凡的父亲,也有一颗为天下百姓而战的仁义之心。 马羽颇受触动,也就越发坚定了自己前进的决心并为之奋斗至今,甚至在屡次接触到朝廷之暴戾、民生之艰苦的过程中,真正发自内心而非被他人灌输地,立下“杀生扶度、民之大义”的志向。 如果说,马羽的故乡菊泽村是生他养他的地方,那么这高岗山便是他成长成熟的地方。他早已经将高岗山这片土地,当做是自己的第二个家。 是高岗山,在他父母双亡、菊泽村被灭、无处可去的时候,给他一个足以落脚的地方,最绝望的时候给他家的感觉,也让他千疮百孔的心重新找到了慰藉。 他本以为,能一直与师父、与弟兄们,一同为天下大义而战。能与他们一同看着这个曾让他们失望透顶的帝国,一点点变成理想中模样。 却没想到,这一切美好的期望竟都在短短一夜间灰飞烟灭,曾经的美好畅想都仿佛是黄粱一梦,至亲之人如今也都成了墓中遗骨。 他们曾在林中切磋成长、曾在山巅观云赏月、曾在月下把酒言欢、也曾在庐中对天下局势各抒己见。 却没想到,他不过是下山一趟,再归来时一切竟已是物是人非,他这颗彷徨失措的心,又该去往何处安身呢? 曾经的种种都成为泡影,马羽心中一片悲凉,只觉得这么久以来为之奋斗的目标已不复存在,再继续战斗下去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他长长叹息一声,抬起头来却恍然发觉,不知什么时候,已是星移斗转,旭日再度从远天边缓缓升起来。 而他的身上,不知什么时候落了一层厚重的寒霜,秋意渐浓,透骨冰凉。 在马羽身后,囫囵睡过一夜的焦玉披衣而起,看着坐在文刚坟前似乎一夜未眠,脸上的表情从始至终都未曾变化过,一副心死的悲观模样。 焦玉同样是长叹一声,马羽这般模样让他觉得颇为陌生,他与马羽相识十余年,几乎是患难与共,马羽狼狈丢脸的模样、冲动惹事的模样、英姿勃发的模样,他都曾见过,却从未见过这般失魂落魄的马羽。 就连马羽初次知晓曼尧已有未婚夫之时,都不至于到如今这般姿态。 他深知,马羽不应该这般沉沦下去,便长吸一口气漫步走到马羽身边,勉强击出一个笑容,说道: “马羽,节哀顺变,人死不能复生。逝者已逝,生者更应当携带这逝者的意愿,大步向前,这方才是逝者所希望的,不是吗?” 马羽闻言,抬起空洞的眼眸,怔怔看他一眼,也是挤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意,接着又低下头去,未见丝毫变化。 焦玉很是头疼、无奈,他自幼生活在商贾之家,家中有不少余财,虽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但至少能保证他衣食无忧。 且他父母俱在,几乎从未经历过生离死别,因而在面对马羽时,一向伶牙俐齿、聪明才智的他,却罕见地有些词穷,实在不知该如何宽慰他。 正苦恼之时,忽然听到身后阵阵脚步声传来,扭头一看,原来是一袭贴身青衫的佃云,正莲步轻移缓行而来。 焦玉当即识相地让出位置,给他们一个独处的空间。 佃云与焦玉眼神交汇,算是打过招呼,接着先是轻抚了一下文刚的无字墓碑,然后在马羽身旁站定,顺着马羽的目光遥望向那犹抱琵琶半遮面般,从天际线上洒出微光的旭日。 她也不说什么大道理,只不过是轻启朱唇,轻声问道: “你说,若是父亲见到你这般颓废的模样,他会作何感想?” 此话一入耳,马羽空洞的眼神微动,回想起师父临终前对自己的殷切嘱托,和当听到自己对于“义”之一字的理解与解释时,那欣慰大笑、老怀甚慰的模样,马羽这些天来麻木不已的脸上,久违地挂上一抹苦涩的笑,声音沙哑地回应道: “或许,是颇为失望,恨铁不成钢……” “你既然知晓,又何必做出这般懦夫般逃避的举动呢?” 马羽猛地抬起头来,眼神通红: “佃云,我!” 话还没说出口,又被佃云给堵了回去: “你觉得,以你这般模样,可有把握能斩杀摩格,为你师父和高岗山的弟兄们复仇?可有把握能不辜负你师父临终的期望与嘱托?可有把握……能履行你对父亲的承诺,保护我不让我再受一点委屈?” “还有父亲曾经的护卫、你的好友左超,如今落入朝廷之手,不日就要问斩于天下,你现在的样子,还能否救他于水火之中?” 佃云一番话问得马羽哑口无言。 马羽低着头沉默片刻,眼神中的光芒却越来越亮。 佃云却没给他回话的时间,反倒是留恋地看了父亲的坟墓一眼,接着转过身: “我不管你救不救左超,但他身为我父亲昔日的护卫,我父亲生前悉赖他照料,我绝不会坐视他死于朝廷之手,你不救,我自己去救。” 说罢,她竟真的大步朝着山下走去,留给马羽一道利落洒脱的背影 第八十章 杀伤扶度民之大义 看着佃云的背影消失在山道中,回想着她的训诫马羽沉默不语,心中却仿佛有什么东西总是放不下来。 一想到左超、大陶青、小陶白如今落入朝廷手中,马羽的脸色也从麻木渐渐变得坚毅,眼神锐利如剑浑身杀意凛然。 回想当初他与左超相识之时,左超身为文刚的护卫,一直对马羽抱有很深的敌意。 若非是文刚阻拦,只怕一开始左超就会为避免暴露他们的行踪,而将马羽一刀斩杀,因而马羽在刚开始认识左超之时,一直对左超心存畏惧。 只是慢慢地在日积月累的交往过程中,他们却发现彼此间年岁相仿、秉性相投,一来二去的左超从开始想要夺马羽性命之人,除了焦玉外,竟成了马羽最亲近的知己好友。 而陶老四的两个儿子,大陶青、小陶白,同样与马羽年岁相近,他们一个憨厚老实、一个擅于察言观色,在高岗山上时与马羽走得很近。 因为陶老四的缘故,他们在面对马羽时一直都是既敬畏、又亲近,也是马羽为数不多的好友,自然是不可能放任他们惨死于朝廷之手,必须得想个办法救下他们。 他深深吸了口气,面上的表情已不再仿徨无措,整个人也不再是先前那般颓废的模样,他伸手轻搭在文刚的墓碑上,轻轻呢喃一声: “师父,徒儿一时好生迷茫,还望师父指引我的去路。” 接着转过身却也不是下山追上佃云而去,反倒是折返回山中去寻成武。 成武如今所居住的宅子,虽然外墙被烟熏得一片漆黑,但已是为数不多在山火中幸存的住宅,主体结构依旧保持着完整,满足日常居住不成问题。 但马羽推门而入迈进堂中时,成武正躺在窗下的竹藤躺椅上,望着窗外的晨光直出神,目光中满是追思。 竹藤躺椅还是心灵手巧的焦玉,为行动不便的他其量身打造,如今成武的伤势,已经度过最危险的时期,大概率不会再有性命之忧。 只可惜他的双腿却再也无法动弹,双手也是提不起一点力气,只是握着筷子、捧着碗勺,他的双手都会抖如筛糠,俨然已经成为废人。 也不知是不是此次重伤透支成武的生命力,让年方不惑、正值壮年的他,看上去竟是如同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满头灰白的银丝、眼神浑浊不清,苍白的脸上尽是如同刀劈过一般深深的皱纹,与先前那个威风堂堂、沉稳得令人安心的成武相比,可真是判若两人。 马羽信步走到成武身边站定,成武这才发现马羽的到来,一双浑浊的双眼带着些疑问而来,而马羽则顺着窗外望向成武注视的地方,蓝天白云、秋高清爽,林间是青黄交接,天上是雁群南飞,寂寥之中却又透出无限生机,景色美不胜收! “我欲北上解救左超以及陶家兄弟,此去即便是诸事顺利,一来一回也需得足月,山上的粮秣还算充足,希望在我走后这段时间你能照顾好自己,不要让我等担忧,待我等凯旋而归。” 成武一开始似乎是没听到马羽所言,呆呆地看着他许久之后,才迟钝地反应过来,垂着头声音沙哑地应道: “左超、陶家兄弟命不该绝,你若能救出他们,日后定能成为你的左膀右臂。至于我,你无需担忧,葛温大人逝世之时,我本应与他一同前往,如今也不过是苟延残喘多几日,待你走好,我也是时候去九泉之下与葛温大人相聚了。” 他伸手轻拍了拍马羽的肩膀。 “自从文刚与葛温大人故去之后,曾经风风火火、名震一时的卫稷革新便算是彻底覆灭,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之中。然而,他们为国为民所做出的的一切,需要被世人所铭记,他们的功绩,需要有人为之传承,我希望那个人是你。”成武陷入了深深沉思。 听闻此言,马羽却是面色坚定,摇摇头,他也不再多言,若有所思的转身往焦玉的住宅而去。 或许是彼此间的默契,让焦玉预想到马羽的决定,当马羽推门而入之时,发现一切都已经收拾妥当,焦玉正把打包好的背囊往身上扛。 他仔细端详马羽一番,见马羽面上的阴霾一扫而空,他也不觉得意外,终于是放心下来,轻笑道: “看样子,你已经振作起来罢,这是最好不过!我还是那句话:逝者已逝,而生者更应背负逝者的期盼,继续向前,人总不能始终驻足不前。” 马羽也是微微点头,接着他看向焦玉双眼,收敛起歉意: “我将要动身北上,解救被朝廷俘虏的左超及陶家兄弟,你是否与我一同北上?” 马羽这话,不过是随口一问,他心中早已笃定,焦玉肯定是会随自己北上的。 然而,焦玉的回答,却是大大出乎他的意料,只见焦玉摇摇头,轻声道: “此次北上,我就不便随你前往,祝愿你能马到功成,救出左超等人归来。” 马羽大惊,忙问他缘由,便听焦玉解释道: “此行拯救左超等人危机重重,我不擅武力帮不了你什么忙,反倒有可能会成为你的累赘。若是拖累于你实非我所愿也。” 马羽哑然,知道焦玉所言不无道理,只是仍有些困惑,指着焦玉身上的背囊问道: “那这又是何意?” 焦玉负手在身后慢步走到窗边,将窗外高岗山的秋景尽收眼底,这才轻声道: “天下战乱久矣,漫长的战争始终望不到头。然而,在这场漫长的战争中,受苦受难的却始终是无辜的百姓们。就像高岗城,短短一年间便已是三度易主,城中百姓死的死、逃的逃,如今城中处处十室九空,看着颇为凄凉。” “以我所见,若想要让天下苍生不再受苦受难,当务之急,需得是早日结束这场漫长的战争。” “我这些天重新改良后的火铳,我在原来火铳的基础上,将枪管截断,唯留下一臂长短,较之以往,虽射程、准头略有下降,然而威力不减,还更便于随身携带。” 焦玉手中这把火铳的长度只有之前的一半不到,只不过也因此变得更加方便随身携带,无论是放在什么位置,都不会其的行动造成任何阻碍。 “因此,我决定尽我毕生所学,赠给义军,让他们武装起来,以此加快他们推翻朝廷的进程,早日结束这漫长的纷争。” 马羽顿时哑口无言,还是第一次知晓焦玉,竟有这般决心。 焦玉这段话随时喋喋不休但也句句在理,马羽向来了解焦玉,知道其一旦作出决定便不会再朝三暮四,当即也不再劝解,反倒关切地问道: “你准备帮助哪一支义军?若是还未做出决定,不如让我为你推荐一个去处?东边的宋王如何?他虽是位于战场最前线,然而旗下兵强马壮,更是由小明王直接领导,乃是义军正统,定能护你周全!” “且我与宋王麾下爱将甘瑞甘将军熟悉,我对小明王也有恩,我可为你给他二人去信一封,想来也能把你照料得好。” 焦玉闻言却是轻笑着摇了摇头。 “或者你可还记得那位关先生?我们行程之际多与义军接触,军中所言:‘关先生首领,乃是真正的人中龙凤,将来若有终结乱世之人,必定是关先生的这一支。” 马羽自然不会忘了关先生,昔日他击退高岗山二次围剿,可少不了关先生的帮助,关先生麾下兵力虽比不上宋王,但也都是个个兵强马壮,足以护卫焦玉的安全。 “父亲经商久矣,素有识人之能我相信定能判断,此去便是。” 见焦玉一切都已安排妥当,马羽便不再多言,正欲送焦玉下山,却又见他从怀中掏出什么塞到他的手中: “你此行北上与朝廷为敌,任务艰险,我这两件宝贝,或许能助你一臂之力。” “第一件,便是修复完好的神翼镖,这件宝贝我已无需赘述,你可不要再把它弄坏了。” 神翼镖确实不必多说,先前刺杀摩格时被他一棒击碎,没想到焦玉竟又将之修复完全。 “这第二件,你也认得,乃是我师父提炼出来的黑火种子。我顺着师父的思路,将黑火种子真正完善,此后便无需再担忧会在紧要关头,无法起到作用了。” 这可真是意料之外的惊喜。 马羽接过神翼镖穿上,非常顺手,接着他手持着那枚熟悉的、满是孔洞的黑色圆球,心中讶然。 圆球正中的黑色火焰正在徐徐燃烧,高温内敛,不再像之前那般烘得方圆五丈之内的人们都浑身燥热,唯有与圆球接触的手掌心微微发烫。 看起来似乎黑火种子的能量、威力被削减不少,可唯有握住黑火种子的马羽,方能感受到隐藏在那微小火苗之下的,是足以将世间万物焚烧殆尽的恐怖能量,马羽心中忍不住地一阵狂喜。 无论是神翼镖、或是黑火种子,那可都是不可多得的宝贝,有这两件宝贝相助,马羽对成功解救左超、平安归来的把握,更加平添了几分。 他与焦玉之间的关系,已无需再多虚言,便郑重其事地收下两件宝贝,便一路将焦玉送下高岗山,望着他渐渐远去、消失在林间道上的背影,马羽长吸一口,微微抬头望天。 昔日面对天下纷争的浪涌时,总有师父会为他遮风挡雨,而如今一切都要自己面对,马羽只觉得肩上的担子,实在有些沉重,可心里却觉得前所未有的轻松。 他再度折返回高岗山顶,站在师父文刚的墓前。看着墓碑上空无一字,马羽这回却不再彷徨。 他目光坚定地望着墓碑,接着毫不迟疑地手起刀落,龙飞凤舞般在上面刻出一行大字,最后一个字刻下,马羽随手将匕首丢弃,然后郑重其事地将墓碑安置在文刚坟前。 接着他洒然一笑地转身,在成武的目送之中快步登下高岗山,北上而去。 阳光洒落,照耀得马羽的背影分外伟岸,也将墓碑上的文字照耀得越发清晰: “杀伤扶度,民之大义!” 第八十一章 龙蛇盘踞渔民之村 夕阳西下,一阵海风掠过,海面上波光粼粼,远处细浪簇簇而生,仿佛撒下一滩碎金。 “沙沙……” 一个看上去不过七八岁的男孩,正沐浴着霞光、赤着脚奔跑在贝白的沙滩上。 只见他一个虎扑跳跃,猛地将身前一只拳头大的螃蟹按在身下,纵然是扬起的沙砾糊得他睁不开眼,却也挡不住他兴奋的笑容。 他大喇喇地箕踞在海滩上,螃蟹的钳子夹紧他的手掌却毫不在意,先是一手扑弄掉脸上的沙砾,然后打开腰间的麻布袋,将螃蟹给塞了进去。 麻布袋里还装着些小鱼小蟹,数量不少,但论个头还得是最后抓到这只为今日之最。 这些零零散散的渔获数量虽不少,但也勉强够一人的食量罢了,聊胜于无。 但男孩仍是十分满足,父亲前些时候跟随村中捕鱼大队出海捕鱼,算算日子,今天也是归来的时候了。 届时肯定是少不了渔获的,自己今日抓的这些小鱼小蟹,就权当做是锦上添花。 他站起身来小心翼翼地拉开衣襟,确认一眼那些漂亮的贝壳,依旧安然无恙地保管在胸前。 这些贝壳方才是男孩今天来此的目的,就连抓捕那些小鱼小蟹,都不过是顺带的事,漂亮的贝壳,乃是姐姐的心头好。 男孩的姐姐比他虚长几岁,向来是温柔贤惠,对男孩关爱得紧。 平日里姐姐忙上忙下,帮着母亲在父亲出海时操持着家务,一心为男孩、为家人着想,却从顾不上自己。 男孩与姐姐亲爱,总想做些什么让姐姐开心,可姐姐早熟,早早地就将生活的重担扛在肩上,平日里也不见姐姐有什么兴趣爱好,唯一会在看到美丽的贝壳时,方才会流露出真正符合她年龄的、少女般欣喜的表情。 男孩也就将这一点记在心中,每每到海滩边时总会留心那些被海浪冲上沙滩的贝壳,带回去讨姐姐的开心。 男孩名叫三保,这附近是一条叫白沙村的小渔村,自从他记事时起,就已经在这小渔村中生活,至今已有不少年头。 但听姐姐平日里说,他们一家子一开始可是居住在中原的富庶之地,家中虽不是大富大贵但也有良田几亩,算得上是怡然自得、悠闲快活。 可惜自中原战乱连连,动荡不安,家中良田被朝廷侵占,一家子为躲避战乱,才不得以跟随父亲一路向东南迁居,转辗多处,终于来到这东南部沿岸的小渔村中,并在此落脚驻扎至今。 三保年岁尚轻,还不知中原与偏远的渔村是何区别,但心中仍是不免对远在中原的故乡兴起朦朦胧胧的向往之情,下定决心等他长大成人后,定要带父母和姐姐,重归故里去看看。 三保一路紧赶慢赶,终于是赶在天色彻底暗下来之前,返回村中。 村子里火光通明,比起前些日子要亮堂得多,村中渔民的数量,也肉眼可见的比前些日子要多了起来。 三保登时心中欣喜,看样子父亲所在的捕鱼大队已平安归来,他本想尽快回到村中,欢迎辛苦劳顿的父亲,没想到父亲反而是先一步归来了。 他匆匆与村中道上的熟面孔村民们打过招呼,一路小跑着往家中赶去,却并未注意到那些村民们个个是满面苦楚,愁云惨淡。 家中同样燃着油灯,本应是生火做饭的时间,却闻不到半点饭菜的香气,三保却没有多想,直接推开大门跃进屋内,正想招呼父亲一声,询问下他这些日子出海的所见所闻,可刚进入屋内,他欣喜的表情却是直接僵在脸上,怔愣在原地。 屋内,父亲双手抱头低吟,满面沧桑地坐在简陋的木桌前,止不住地长吁短叹。 一旁的母亲则跌坐在炉火前,默默垂泪,就连往常见到三保时,总是带着一脸温柔笑意的姐姐,也是面无表情地抱着膝盖,靠坐在屋中墙角。 气氛显得十分压抑,几乎让刚进门的三保透不过气来。 究竟发生了什么?才会让父母、姐姐,都是一副生活了无希望的模样? 三保心中直犯迷糊正想问个清楚,却被姐姐一手拉住,轻轻摇摇头,接着拖出门外。 姐弟两来到小院中,靠坐在空空如也的渔架下,抬头看着阴云滚滚,圆月在阴云之下若隐若现,一时无言。 三保摸出藏在胸前的贝壳,送给姐姐,可以往见到漂亮贝壳总会喜不自胜的姐姐,如今却只是勉强地勾嘴一笑,轻声向三保道谢一声,接着又转头看向天边,目光失神地再无别的反应。 三保更是困惑,他忍了又忍,终究还是没按捺住心中的好奇,向姐姐问询道: “姐姐,发生什么事了?今日父亲捕鱼归来,不是本应该高兴的日子吗?为何父亲、母亲,还有姐姐你,都是一副愁眉的模样?可是父亲母亲吵架了?” 姐姐原本正望着阴云直出神,听到三保此问,她收回目光看向身旁的弟弟。 三保人长得清秀可爱,双眼中满是灵动的光芒,这般精致的模样可让姐姐喜爱得很,因此即便心中酸楚,满是委屈,姐姐也不愿将这般情绪传递给三保,只是强挤出一抹笑容,对着三保轻轻摇了摇头: “保儿乖,父亲母亲相安无事,姐姐也没事,只要过几天,一切都会恢复正常的,只是这几天得委屈一下保儿,少吃几顿,姐姐答应你,一旦有什么好吃的,姐姐都会先给保儿的,好不好?” 保儿,是姐姐对他的爱称,软糯的语气加上上扬的尾音,总能把三保给哄得服服帖帖,可惜此时此刻,姐姐的安慰却是难以再起作用。 看着姐姐脸上那道硬挤出的、比哭还难看的笑意,三保即便年岁再小,也知道情况绝非是姐姐说得那般轻描淡写。 他摇摇头不听姐姐的搪塞,反倒是固执地要让姐姐解释清楚。 见三保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面色坚毅,姐姐也知,今日恐怕是很难再糊弄过去,只得摇头发出一声轻叹,将家中情况为三保一一道来: “父亲这一趟随村中捕鱼大队出海,正值初秋,鱼肥蟹美,因此父亲这一趟收获颇丰,更甚于以往,那些肥美的鱼蟹,除了我们自家留用之外,还能卖出去不少,怎么说也能赚上一笔……” 三保闻言却是越发疑惑,他一开始还以为是父亲这一趟出海未能有丝毫有收获,才至于如此苦愁。 可听姐姐所言,父亲这一趟分明是收获颇丰,那本应该是全家人喜气洋洋的时候,怎么会个个都愁云满面呢? 三保心中突然想到一个可能,脸色一瞬间就沉了下来。 果然听姐姐继续说道: “……只可惜,在村中捕鱼大队归来途中,却遇上海盗,大家伙这一趟出海所有的渔获,都被海盗所抢了去,颗粒无收。” 三保闻言猛然站起身来,姐姐的话印证他心中猜想,他脸色阴沉得难看,双拳紧紧握起,嘴里愤愤地骂了一声: “这群该死的海盗!” 他们这条小渔村的村民们,本就以捕鱼为生,这是一门看天吃饭的手艺,收获多与少全看老天爷的脸色。 有时候即便做足一切准备,仍是存在没有一点收获的可能,好不容易遇上一次收获不错的时候,却偏偏这么一群天杀的海盗非要将村民的收获全给抢去,这不是在断人生路吗? 犹记得村民前几趟出海捕鱼,同样是被海盗把收获全抢了去,如今个个家中都已经快要揭不开锅,可这群海盗还非要把人往死路上逼,真是群冷血的畜生! 三保一阵搜肠刮肚,把所有知道的谩骂词汇都给甩在海盗的头上,可骂了一阵之后,却只得颓然坐倒在地如姐姐那般,满面愁苦,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群海盗,不是小小渔村的村民们能够招惹得起的,能够保住性命,都已是不幸中的万幸,那些渔获可真是保不下来。 遥向父亲拖家带口刚到这小渔村的那几年,海边的海盗已被朝廷海师给剿灭个七七八八,连同那些狼人、倭寇,都给赶出海去。 那段时间可真是一家子、特别是三保最开心的日子,父亲出海总能带回来满满当当地渔获,然后在这院中揽着他,给他讲讲在海上的趣闻。 那时候的三保,总是憧憬着能够快高长大,随父亲一同出海,去见识见识广阔美丽的海上世界。 可后来,随着朝廷集中兵力抵抗义军,疏忽沿海兵事,海盗们也就因此而死灰复燃,与海外的浪人、倭寇联合着卷土重来,小渔村自然也就每况愈下。 近两年更是听说海上冒出一支上规模的海盗,那头领名字叫沙胡,他挥霍着手中的财富,招兵买马扩张自己的实力,不断将周围其他的海盗势力一一吞并,俨然已经成为这海上一霸。 海盗的盛况,比起先前最顶峰之时,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在沙胡的领导下,这支新兴的海上霸主可谓是横行霸道、肆无忌惮,他们不仅烧杀抢掠,更是掳走村中的青壮,导致小小渔村青黄不接,那些本应安享晚年的老者,也得为了生计,起早贪黑的出海捕鱼。 那时的三保因为年纪尚小,一家子又有村中的好心人为之打掩护,这才没落入到海盗们手中,可海盗蛮横残暴的一面,仍是在年幼的三保心中留下很深的阴影。 三保心中很是愤恨,既恨那群毫无人性的海盗,诅咒着他们全都下地狱,也很自己为何如此年幼弱小不能为父亲分忧解难,不能保护母亲和姐姐。 姐姐抬头望着天边,那被阴影所覆盖,不见半点光亮的月亮,仿佛就像是他们一家子的境地,看不到一点前景。 转头见弟弟三保年幼的脸上既有伤悲又有愤恨,还有不尽的迷茫,姐姐心中很是心疼。 她轻轻伸手揽过三保,下巴抵在三保的头顶,一手轻轻拍抚着三保的后背,柔声安慰道: “保儿乖,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俗话说得好:多行不义必自毙!姐姐相信终有一日,这群丧尽天良的海盗们,一定会受到上天的惩罚,届时我们一家一定能够过上太平的好日子。” 听着姐姐温柔抚慰,三保狰狞的脸色渐渐平复,但不尽的迷茫却仍是并未退去。 他回想起父亲就是因为躲避战乱,方才拖家带口逃至此地,至今已有不少年头,可漫长的战争却始终没有结束的势头,海盗们的势力也越发高涨,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等到太平那天? 他呢喃道: “真的……会有那么一天吗?” 姐姐捧起他的脸庞,与他双目对视,目光竟是异常坚定: “一定,会有那么一天的,姐姐一直坚信着!在此之前,姐姐会一直保护保儿的。” 三保儿闻言,脸色这才恢复如常,也是坚定地与姐姐对视: “姐姐,三保发誓,等三保长大成人,就换三保,来保护姐姐!” 姐姐闻言,笑得眼眉弯弯,十分好看,点头答应下来,漫长的黑暗,似乎也因姐弟情深而足见些许微光。 第八十二章 官吏海盗冰火两重 第二天清晨,昼夜交替之间天色一阵灰蒙蒙,远天边刚刚冒出一抹鱼肚白。 天色欲亮而未亮之际,本应是人们睡得最熟之时,可三保却被一阵吵吵嚷嚷的动静从睡梦中惊醒。 三保睡眼惺忪地在床榻上半坐而起,眼皮子仿佛被吊着千斤巨石,废了好大的劲方才勉强睁开一丝缝隙来。 昨日父亲遭遇海盗劫掠颗粒无收,三保因此心情烦闷,躺在床榻上心中思绪万千,怎么也睡不着,知道后半夜方才勉强睡去,至今也不过一两个时辰。 他本来就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一夜睡眠不足加上被突然惊醒,让他整个人看上去都蔫蔫的,仿佛做什么事情都提不起精神。 三保强行挪动着身子凑到窗边,眯着双眼侧耳倾听,他这才发现,原来那吵吵嚷嚷的动静并不是他的错觉。 村中确实是不知发生何事,村民们此起彼伏的嘈杂交谈声回荡在整个村子之中,仿佛就在三保的窗边,可他竖起耳朵聆听半晌,却也实在听不分明。 三保伸个懒腰揉着朦胧的双眼,打着哈欠翻身爬下床榻走进屋中。 他得去找父亲母亲和姐姐问一问,他们知不知道村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然而,三保在屋子里找寻一圈,把屋子都翻个底朝天,却是惊讶地发现,无论是父母还是卧房与他不过是一墙之隔的姐姐,竟是都莫名其妙地不见了踪影。 整个简陋的屋子里,只有他孤零零的独自一人。 三保瞬间清醒过来,他眼睛瞪大环顾家徒四壁的屋子,心中满是疑惑。 若说父亲不在家中是因为早起出海捕鱼去了,那倒也说得过去,可母亲和姐姐又到何处去? 他转头看向屋外,村中的喧闹声依旧没有停息,莫非父母和姐姐的失踪和村中的动静有关? 他哪敢拖沓,当即便跑出门外,却见到原本应当万籁俱寂的村中,村民们都已经起个大早,三三两两结伴而行,步履匆忙地往村外赶去。 看他们的脸上满是愤懑与不满,交谈时更是咒骂连连,三保恍惚间只能听到些“欺人太甚”、“不给人活路”的字眼。 他心中一咯噔,觉得似乎有大事发生,本想拦住村中几个相识之人问问情况,可看他们行色匆匆的模样,也只得打消了这个想法,一路小跑着跟上村民往村外而去。 到了村口,只见此处聚集着更多村民,吵吵嚷嚷、喧闹不止,吵得人两耳嗡鸣、头晕眼花。 甚至于平日里闭门不出,难得见上一面的村中父老们,此时也端坐在人群前方的躺椅上,正神色愤怒地朝村民对立的一面骂着什么。 三保顺着群情激奋的村民们的目光望去,却见就在村民们前方不远处,一群官兵打扮的壮汉,正在村口列阵以待,将村口堵得严严实实,出也不是、进也不是。 而官兵们的前头,还有一个骑着高头大马、衣着华贵的大官员,被父老们一顿毫不留情的怒斥给骂得脸上青一阵红一阵。 说实话,三保还是第一次见到村民们在面对除去海盗劫掠的事件以外,如此愤怒以至于神情扭曲的模样。 三保实在搞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何朝廷的官兵们会突然来他们这偏居一隅的小渔村?又为何和与村民们起了矛盾? 他正一头雾水地在村民中梭巡着,眼尖的看到村民中的父母还有姐姐,他们同样是面沉如水,一看就是在压抑着自己的怒火。 见家人们都平安无事,三保悬着的心终于是放了下来,他仗着自己个子小拼命挤进村民之中,一路分开挡在前头的乡亲们,好不容易才摸到家人们身边。 “保儿?你怎么来了?” 姐姐一脸惊奇地低头看着三保,她昨夜同样是心情苦闷、不得安眠,脸上隐隐约约能见到疲色却也是容貌不见,反倒较之以往多了些楚楚可怜的韵味。 “村中吵闹成这般模样,我岂能睡得着?”三保搓揉着眼睛,随口应答一句,接着又好奇地追问: “姐姐,究竟发生什么事了?为何这么多人来到我们村?大家为什么生气?” 他一边问着,一边视线又穿过拥挤的人群,往前头望去。 周围不知何时已安静些许,至少是能让三保听到前方父老们的怒斥了: “昨日我们乡亲们出海捕鱼遇上海盗,不仅一无所获,险些还把性命也给搭上,如今几乎家家都已经快揭不开锅,哪里还有余财余粮,能够交得起税?” “我这小小一条渔村,饱经海盗的摧残,你们身为朝廷官员,不仅不为我等排忧解难,遣兵驱逐海盗,反而还要找我等多收财税,岂不是把乡亲们往死路上逼!” 身后的村民们亦是人人怒火中烧,附和着父老们叫骂不已: “就是!若是太平时倒也罢了,我等身为元邦帝国子民,纳税乃是应尽的义务。但如今村中饱经海盗之苦,入不敷出,口袋里比米缸都干净,又哪里拿得出钱粮来纳税呢?” “真是欺人太甚!我等本就是良民,一生从不偷奸耍滑,朝廷本应保护我等免遭海盗侵袭!而今不仅在面对海盗时,对我等不管不顾,甚至还要在乡亲们都困难的时候多收征税,天理何在?” 面对乡亲们脸红脖子粗的声声叱骂,那当头的官员也是脸色黑如锅底,整个人看上去有些色厉内荏,虽然面上依旧不动声色,但拽住马缰的手却止不住地发颤,足以见得他内心的恐惧。 他本以为这些乡下野民向来是逆来顺受,面对自己堂堂朝廷命官,定然是不敢有任何怨言的,因此也只带十余名官兵前来征税。 却没想到自己的行为,却如同一石激起千层浪,让村民们本就因海盗而无处发泄的愁苦内心找到了宣泄口,一个个叫嚷着,似乎恨不得把自己就地正法,这十余名手下压根就不够看的。 可官员又不愿在手下们和这些乡下野民面前丢了脸,便强装镇定地回骂道: “大胆!我奉朝廷之命而来征收税务,我倒要看看谁敢忤逆朝廷的命令!如今天下贼兵四起,前方战事吃紧,朝廷征收税务那是为了支援前线,理所当然!谁胆敢不交税的,统统视作贼兵,就地处决!” 听到这,三保也不用姐姐回答,当即便搞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原来是朝廷派人前来为前线战事征税呢! 村中几乎人人都已是揭不开锅,哪有余粮交税呢?也难怪村民们会如此愤怒。 他要不说这话还好,一说出口反倒像是火星点燃油桶一般,让本就怒气冲冲的乡亲们,更是难以抑制内心的火气。 他们顺手捡起脚边的石块,铺头盖脸就朝官员和他那十余名护卫砸了过去,同时嘴里更是破罐子破摔般怒吼道: “朝廷打仗打了这么些年,一点成效也没有,这仗不打也罢!” “要钱粮没有,要命就一条,你拿去!反正没了钱粮,我等也活不久了!” “朝廷既然要把我等往绝路上逼,那我等还真就当一回贼兵!反正朝廷也根本不在意我等的生死!” 乱石如雨下,朝廷的人们猝不及防,顿时被砸的鼻青脸肿,那官员更是险些没从马背上栽倒下去。 他本就只是个收税的文官手无缚鸡之力,要他使使笔杆子还行,要他带兵打仗可不是那块料。 因此他竟是完全没想着己方人数虽不占优,但个个训练有素、精刀坚甲,若是调度得当,镇压这群挨饿久矣的乡民,那是绰绰有余。 他反而是将护卫们召近身旁,让他们护着自己一步步往村外狼狈退去,同时嘴里还不依不饶地留下狠话: “好好好!尔等都给我等着,我这就回去上报朝廷,让朝廷遣出重兵,将尔等统统收拾!” 一边声嘶力竭地叫嚣着,一边留下狼狈的背影,消失在村外。 乡亲们这才愤怒渐消,各回各家。 三保的父亲、母亲都是长吁短叹,不知该如何是好,他们一家子本就是为了逃避战乱,才从中原逃至这沿海渔村,却没想到终究还是没能逃过。 三保则皱着眉头,心中有些不安。 他虽年纪不过七八岁,但从小聪明伶俐且比其他同龄孩子更加早熟,心思更为缜密,看待事情也更加透彻。 那官员就算再怎么气人,终究也还是朝廷命官,乡亲们今日能将他们赶走,来日若真如那官员所说派重兵来压境之时,村民们岂不是难逃一死? 三保的心里很是担忧,但这话无论跟谁说起只怕都是无用功,他只得将不安深埋于心,惴惴不安地度过几日,时刻注意着村外是否有军队到来。 却没想到,五日之后,没等来朝廷的大军压境反倒是把海盗给等来了! “村里的余粮、财货,统统得给老子交上来,老子心情好了还能饶你们不死,否则,老子就把你们抢光、杀光、烧光,通通送你们下地狱!” 海盗自登岸以后,一路长驱直入直接杀进村中。 沿路一律胆敢反抗的村民,都会被直接砍倒,血淋淋的人头高挂在屋檐上,震慑得乡民们个个肝胆俱裂跪伏在村中道上,浑身抖若筛糠不敢再发出任何声音。 三保一家子也在其中。 一个小小的海盗首领发须凌乱,上身赤裸,肩扛着大刀,浑身弥漫着未散的酒气,嘴里不断着威胁着村民们。 三保初生牛犊不怕虎,当别的村民都跪伏在道上,头颅如小鸡啄米一般在地上磕个不停时,唯有他敢壮着胆子偷眼看向这海盗首领,心中满是怨恨。 海盗们挨家挨户地在村中搜查着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几乎把村中翻个底朝天却也只找到不过一袋子渔获和米粮,至于什么金银珠宝却是连根毛都没见到。 海盗首领脸色很是不好看,冷眼看向村民们,咬牙切齿地骂道: “一群够杂种!你们都把钱粮藏哪去了?莫非都藏在身上?小的们,给我搜身,搜出来一个子,老子定要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身为海盗,平日里基本不会上岸,今日酒后来了兴致,本想上岸掳掠一番,却没想到这村子竟是穷成这副模样,真是倒了血霉! 有父老被海盗所伤,额头上青肿着好大一块,还在往外渗血,听到首领的话,他哭丧着脸,颤声应道: “大……大人!我等真没私藏钱粮,早几日出海捕鱼,捕到的渔获全给你们给抢了去,乡亲们都已经饿了好些天了,便是朝廷前来收税,我等也凑不出半个子,实在是没有东西能够孝敬大人了……” 海盗头目犹不满意,愤愤地在村民面前踱步,想要看看有没有法子能从这些乡巴佬身上榨出最后的油水,却突然眼光一亮,看到村民中有不少的妙龄女子,个个出落得水灵动人。 特别是一个十几岁的妙龄姑娘,更是美艳动人,身在乡土气息十足的村民之中,却是那般耀眼出众,仿佛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 他直接看呆眼,心中顿时有个主意,嘴角勾起一抹淫邪的笑意: “既然如此,就让你们村中的姑娘们,都给弟兄们上船,当个压船夫人!” 第八十三章 少年立志荡平海盗 当看到海盗小头目嘴边那抹不怀好意的笑容,三保心中顿时一个咯噔。 又看到小头目那肆无忌惮在三保的姐姐脸上、身上梭巡的视线时,感受着姐姐陡然僵住的身躯,三保浑身寒毛炸起,心中连连直呼:“不好!” 而在听到小头目脱口而出,要掳走包括姐姐在内的姑娘们上船当压船夫人时,三保顿觉自己通体冰凉、如坠冰窟。 海盗都是些杀人不眨眼、丧尽天良的畜生,姐姐若是真的落入他们的手中,会遭受怎样非人的虐待,几乎是可以预见。 只要一想到平日里温柔贤惠、总是对自己关爱有加的姐姐,把一切好吃好穿都让给自己,一旦落入到海盗们手中,便会从此过上暗无天日、无尽折磨的痛苦日子,三保便觉得一颗心像是被架在火上烤一般。 他双目赤红,少年热血涌上心头,当即就要站起身来和海盗们拼命,可没想到身旁的姐姐哪来的力气,竟是生生将三保牢牢按在原地,半点动弹不得。 三保不由自主地抬头望去,却见姐姐脸色惨白如纸,不见丝毫血色,身躯也因为恐惧而颤抖个不停,她脸上惊恐的神色几乎无处遁形,可出乎三保预料的是,姐姐眼神中竟是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坚定从容地离开? 三保百思不得其解,不明白姐姐惊恐之余,为何会莫名产生坚定的情绪,一时间脑子里乱成一锅粥,怔愣在原地。 而父老在听到小头目如此过份的要求后,脸上也是一瞬间闪过愤怒的神情。 可当他看到小头目手中那把尚在滴血的大刀时,满心的愤怒也只得转化成一声无奈的叹息,低头嗫嚅道: “大人……这、这不合适?村中的姑娘们都是苦命人,整日忙于家务活,只是些再普通不过的村中野妇,配不上大人们……也经不起大人们的折腾,还望大人能开恩放过他们……” 话还没说完,便小头目突然暴起的一耳光抽回腹中,力道之大!扇的父老眼冒金星,口鼻处不断有鲜血迸溅而出。 小头目面目狰狞地从刀上舔舐一口未干的鲜血,那副嗜血的模样看得众人直打颤: “你个老不死的开什么玩笑?老子想要的东西,哪里轮得到你来跟老子讨价还价?给你脸了是不是?你真当老子是在问你们这些乡巴佬意愿吗?今日你们要是不同意,老子就把你整条村子给剿灭,到时候这些漂亮姑娘们,照样是老子的!” 怒吼声震天响,声声怒骂让众人不敢抬起头来。 原本因为小头目的过份要求,村中乡亲们同样是个个心生愤懑,盘算着要拼死反抗。 可当看到村中父老被小头目打的不成人样,还威胁着要把村里人都屠杀殆尽,村民们的怒火顿时也就烟消云散,跪伏在地不敢多言。 眼瞅着女儿被掳走几乎已成定局,三保的母亲再也忍不住了,她拖着绵软无力的身子扑倒在小头目脚边,哭泣着说道: “大人开恩呐!求求你饶过我的女儿!若是大人执意要带走谁,我愿意用我自己换我女儿的性命!求大人开恩!” 小头目一脸嫌弃地将她踹翻在地: “滚开!你这黄脸婆也不照照镜子,老子会对你感兴趣?真是天大的笑话!” 妻子被辱、女儿又被觊觎,本就愤懑三保父亲,更是怒不可遏,他顺手从地上抄起一根断了半截的木棍,怒吼一声便朝小头目攻去。 然而还没等父亲走两步,一道身影迅速从村民们之中跑出,直接拦在父亲与小头目之间。 父亲定睛望去,确实惊讶发现,那拦住他的人,正是他万般宠爱的女儿。 “女……女儿?!” 看着女儿的背影,和她那一闪而过的决绝目光,父亲是既惊又怕,伸手就欲将她拉至身后护住。 可她却朝前走出两步,正好避开父亲伸来的手,接着微微侧过头,看向父亲,嘴角露出一抹悲痛而又决绝的微笑: “父亲,不要冲动,我跟他们走!” 听到这话,父亲的眼眶瞬间就红了,他咬牙道: “不!就算我今天拼上这条老命,也绝不会让他们把你带走!” 父亲张张嘴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小头目一刀过颈,鲜血溢出,便倒了下来。 “父亲,父亲!”姐姐奔上前,跪下来抱起父亲,身声痛苦,海盗竟是如此的凶残,在场的村民竟然不敢亨声。 三保见状,抱起木棍冲向海盗们,被小头目飞身一脚踢出几丈远。 姐姐见状,抹了抹眼泪,却摇摇头,她知道母亲、弟弟和乡亲们的性命,便保不住了。 却见姐姐已经大步迈出人群,在海盗们面前站定,轻声道: “我,可以跟你们走,但我又有一个条件。” 村民们闻言顿时哗然,纷纷向姐姐投去不敢置信的目光。 而起先首领见姐姐气质出众,起了歹心,如今再看她美丽的容颜、姣好的身段,如同白莲一般俏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小头目当下就看直了眼。 再听姐姐那仿佛山间清泉叮咚作响般的天籁之声,小头目只觉得自己的骨头都软了,当即也是魂不守舍地拍着胸脯答道: “你说你说!只要我能做得到,别说是一个条件,十个条件都不成问题!” 姐姐面色清冷,深深吸口气,指向身后的村民们: “若是你能得答应我,不再滥杀我村中的乡亲们,日后也不再来犯,那我,就跟你走!” 就这么一个条件,对于小头目而言可真是稳赚不赔的买卖,他身为海盗,杀人本就是随心所欲,杀或不杀全在他一念之间,答应下来又何妨? 至于日后也不再来犯,就这么一条穷得叮当响的破村庄,他本就不想再来第二次。 于是他一连串叠声应道: “都依你都依你!我不仅日后不会再来犯,你的村子日后我保定了,我敢保证以后绝不会再有其他海盗胆敢来劫掠你的村子。” 听到此言姐姐心中再无牵挂,她目光留恋地看一眼乡亲、母亲和最亲爱的弟弟三保一眼,垂泪不已,接着咬牙转过头毅然决然走进海盗群中。 而其他村中的妙龄女子见状,也没有一开始惊慌失措的神情,她们看向衣衫褴褛的乡亲们,看看村中破烂的茅草屋,若是能够以自己换取村中日后的安宁,又有什么好犹豫的? 个姑娘同样不顾村民拦阻,毅然决然地从村民们队伍中走出,跟上姐姐的步伐。 而海盗们此行劫掠虽并未收获分毫钱粮,却得了些貌美的姑娘,也是心满意足,竟真的信守承诺,顺着村路退回海滩登船扬长而去。 村中如三保母亲这般承受丧女之痛的村民们抱头痛哭,哀痛至极,其他村民也是感同身受、心有戚戚然。 呆愣久矣如同一座雕塑般的三保这才回过神来,见姐姐的背影渐渐远去,一颗心都要碎了,眼泪瞬间夺眶而出。 他没想到,姐姐眼中的坚定与决绝,竟是因为做出这般舍己为人的决定。 他撒开步子想要追上去,可心情跌宕之下浑身发软无力,却是两步一跟头,几乎是连滚带爬的跑到海岸边。 悬挂着血色骷髅头旗帜的海盗船,已然消失在海面上。 三保失魂落魄地站在沙滩上,任由起伏的海浪冲刷着他的身体,回想着过去与姐姐相处的点点滴滴,泪水怎么也止不住。 前些天姐姐还信誓旦旦地向他保证,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可今天却已是天各一方。 他颤颤巍巍地从怀中摸出几片贝壳,将它牢牢攥在手心,心中萌生出一股恨意。 他紧咬牙关,口腔里尽是腥甜的血腥味,也全然不觉,反倒是满是恨意的眼神注视着海盗们离去的方向。 他猛然抬起头,对着天上微凉的秋日发誓: “我三保,以自己的性命起誓!此生定要荡平海盗,将所有海盗,全部驱除!” ………… 姐姐等人离去的悲愁,一连持续了很长时间,但生活,总得继续下去,她们不惜以自己为代价,才为村子换来安稳的日子,可不得随意辜负她们。 三保这些天一改往日贪玩的模样,开始埋头苦读。 姐姐的离去,对他的打击很大,身为穷苦人家的孩子,若想要将来有朝一日能够拥有驱逐海盗的能力,他必须得加倍努力才行。 也许是海盗小头目真的信守自己对姐姐的承诺,力保小渔村不受其他海盗侵扰,这些天村中难得过上几天太平日子。 只可惜这般宁静,并没有能持续多长时间。 “朝廷官兵来了!” 某天清晨,随着一个乡亲慌慌张张地逃回村中,带回一条消息,村中的乡亲们心中皆是一叹: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那日他们难得硬气一次,把前来征税的官员给赶跑,而如今大兵压境,便是那日冲动的代价。 村中乡亲们早已经饱经磨难,听闻朝廷官兵到来的消息,心中皆是早已经麻木不仁,掀不起一丝波澜。 他们三三两两地聚在村中,个个面沉如水,不悲也不惊,只以坦然地心态来面对村外的朝廷官兵。 然而,出乎他们意料的是,乡亲们在村中苦等大半天,却仍是不见朝廷的一兵一卒,这是怎么一回事? 依最早带回消息的村民而言,那只朝廷官兵兵力不下千人,毋庸置疑是朝着小渔村的方向而来。 小渔村人数最鼎盛的时期,也堪堪不过是两百余人,因而一千人的朝廷官兵看似兵力不多,但也足够将小渔村给完全移平。 那为何会迟迟不来呢?乡亲们皆是一头雾水,反倒是开始变得惴惴不安。 有村民壮着胆子出了村口,一路小心翼翼地往前查探情况,不到一个时辰之后,却是狂奔着再度返回村中,身后却跟着几名坐骑高头大马之人。 乡亲们皆是心头一跳,莫非这是在引狼入室不成? 却见一小子一脸欣喜若狂,奔走间步履轻快的模样,又不像是引狼入室的样子,乡亲们不由得有些困惑。 “跑了!朝廷的官兵跑了!” 远远地就听到这小子一通叫嚷,乡亲们越发疑惑,这是什么话?什么叫朝廷官兵跑了? 这小子一路跑到乡亲们跟前,气喘吁吁地停下,这才把话给说清楚: “朝廷官兵兵临村外之时,有一支义军打南方而来,把朝廷官兵给打跑了!” 乡亲们讶然,正想说些什么,却听他身后的马蹄声停下,五个持刀披甲、器宇轩昂之人翻身下马朝这边走来。 这小子忙给乡亲们介绍道: “这几位,就是先前打跑朝廷官兵的那只义军,里头的将军。” 究竟磨难的乡亲们一见到刀甲,下意识地就有些畏惧,那五人也看出乡亲们眼中的惧怕,便将手中的刀剑利刃藏于身后,领头一人笑意盈盈地对乡亲们说道: “老乡,我们乃是吴王南路义军,在下姓文名仲,你们可以叫我文仲,追击敌人,途经此地,暂作休息。” 第八十四章 告别渔村追随义军 义军?那不就是朝廷官员口中的贼军? 实际上,身为底层的普通老百姓,他们无论是对于朝廷的军队还是义军,都有一种天然的疏离与抗拒。 因此当知道眼前几个人的身份时,乡亲们眼神中都有些戒备与警惕。 只不过这几个人的态度颇为平易近人、一团和气,帮着村子赶走来势汹汹的朝廷官兵也是只口不提,没有半点邀功领赏的意思,反而只想简简单单的向村民讨口水喝。 这番态度虽不知是不是有意为之,但无论如何都比昔日那盛气凌人、嚣张跋扈的朝廷官吏要让人舒服得多。 乡亲们的脸色肉眼可见地舒缓些许,只是谨慎地没有说话,返回屋中给文仲等人取来饮用水。 小渔村紧靠大海,连饮用的淡水都带着股海腥味,若非村子中人是喝不惯的。 但文仲等人却是没有半点嫌弃的意思,接过水碗便咕咚咕咚地喝了个干净,终于是稍稍缓解嘴里火烧火燎的感觉。 喝过水,文仲等人在村口稍事歇息,起身便要告辞离去。 这时村中的父老才在乡亲们的搀扶下匆匆赶来,见到文仲等人纳头就拜,口齿不清地说道: “朝廷暴戾,横征暴敛无果,竟派兵攻打我村,生死存亡的关头幸得义军相助,大恩大德,实在是没齿难忘。” 文仲也不托大,忙上前两步将父老扶起,连连说道: “老先生无需多礼,真是折煞我等,快快请起。” 待将父老扶起后,文仲又道: “义军本就是为了天下大义、苍生百姓而战,未能及早赶来解救乡民于水火之中,已是我等的罪过,哪里敢受乡亲们的感激?” 父老在村中数十年名望甚重,却也从未见过一军之将会向自己和乡亲们告罪的,一时间呆立在原地,愣愣不知该说些什么。 文仲见他面容青肿、口齿不清,似乎受了些伤,便关切地询问他的伤势。 一问才知这一条小小的渔村,平日里竟不止受到朝廷的压迫,还要面临残暴海盗的劫掠,想必平时的生活都是暗无天日的? 文仲眉头紧蹙,他同样出身于村野之间,对于底层百姓们遭受的苦恼能够感同身受,将自己代入到村民们平时的生活之中,足以感受到一股窒息感扑面而来。 他面色凝重地伸手拍拍父老干瘦的肩膀,摇头轻叹一声: “这些日子真是苦了乡亲们。” 他转头看到乡亲们皆是心有戚戚然的模样,眼神中满是麻木不仁、完全看不到对未来的期盼,他顿感心思沉重,沉吟片刻,缓缓问道: “乡亲们,你们是否愿意加入我们义军的行列之中,为了全天下如你们一般生不如死的百姓而战?” “只要加入义军,推翻朝廷,也再无人敢欺凌你们,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加入义军?听闻文仲此言,乡亲们先是一愣,面面相觑一阵,却是没一个人敢答应下来。 他们先前虽然胆敢反抗朝廷官吏的征税,却只是因为被压迫过头,狗急跳墙罢了。 实际上遭遇过漫长时间的压榨与劫掠,他们早已经失去对生活的希望,过得浑浑噩噩,每天醒来只有一个想法,那便是: “活下去!” 而若是加入义军与朝廷作战,那便是九死一生、马革裹尸的局面,他们又哪兴得起勇气呢? 关先生看他们的脸色,也知道他们心里的意思,便只轻叹一声不再勉强,反而是吩咐其他人赶回军中,取些军粮来赠于乡亲们,然后转身就欲离去。 却突然听到,人群中传来一道略有些稚气的话语: “我愿加入义军,只要将军,能答应我一个条件!” 文仲循声望去,只见一个七、八岁的孩童从人群中走出,脸庞看上去青涩无比,稚气未脱,可面色却无比坚毅,有着超出同龄人的成熟。 来者,正是村中的三保。 文仲心中称奇,好奇问道: “哦?是何条件?” 便见到三保“咚”的一声直接跪倒在地,眼眶通红,咬牙切齿道: “前些日子海盗入村劫掠,将我姐姐掳了去,我心痛不已,父母更是整天郁郁寡欢、以泪洗面,若是将军能够将姐姐救回,我愿意加入义军,为天下苍生贡献自己的力量。” 其实早在一开始,三保便已跟在村民之中来到此地。 他观察着这位文仲,见他器宇轩昂,却是毫不托大,诚心待人,深深为文仲的人格魅力所折服,因而做出此番决定。 果然见到文仲在听到他的请求后,完全不以他是小孩而轻视他,反而捏着下巴沉思,真的在考虑三保的话。 三保心中顿时燃起希望,朝廷指望不上,或许能够指望义军帮他把姐姐给救出来? 然而,希望刚升起没多久,就在三保绝望的目光中,文仲摇了摇头: “此时甚是困难,朝廷如今虽集中兵力对付义军,然而海面的控制权仍是握在朝廷手中,义军恐怕难以出海。况且义军多为内陆之师,不善海战,即便能够成功出海,只怕也难以从海盗手中救回你的姐姐。” 文仲所言句句在理,三保也没有反驳的空间,只得绝望地低下头垂泪不已。 见他这副可怜的模样,文仲于心不忍,沉吟片刻后,沉声对三保说道: “不过,我可以用我的名义向你保证,日后义军推翻朝廷统治,夺得海面控制权,我定会亲自率军出海,将你姐姐解救回来!” 以文仲的身份地位,其实要跟不必与三保多说些什么,可他仍是那么做了。 三保见他目光灼灼,竟不是信口开河,而是心中真有此打算,三保顿时颇为感动,他猛地擦去脸上的泪珠,再度拜倒在文仲跟前: “三保愿跟随文仲将军,为天下大义、苍生百姓而战!” 朗朗之声回荡在乡间,少年朝气、英姿勃发。 也不知是因为有了三保这开头之人,还是受三保那蓬勃的朝气所感染,又或是折服于关先生的人格魅力,乡亲们中竟又有数十个年轻人跟随者三保,跪倒在文仲跟前,纷纷表示愿意加入义军。 文仲也没想到,来这小渔村一趟,竟还会有意外收获。 他看着最前头的三保,虽是跪倒在地,然而身形挺拔朝气蓬勃,虽年幼而又早熟,让仿佛有着无尽的希望,令人见之心喜。 他亲自上前将三保扶起,轻拍拍三保的肩膀,连声称赞: “有如你这般少年英雄的加入,定有天下大同之日!” 说起少年英雄,文仲不自觉地想到昔日在大江南岸与关先生偶然间结识的,名为“马羽”的又一个少年英雄,那时文仲是关先生的副将。 前些日子听说高岗山被镇南王派兵突袭,也不知马羽兄弟是否安然无恙,想来以马羽兄弟那远超常人的武技,定能化险为夷。 想到江山不断有新鲜血液为天下大义贡献自己的力量,文仲更是对未来的明天,抱有无尽的期望。 他笑着牵起三保,昂首挺胸地往军中走去。 ………… 中原大陆,一处偏偶的小酒档里,风尘仆仆的佃云推门而入,寻得一处空桌,摘下头上的披纱斗笠,把手中药箱往桌上一拍,便转头朝着小酒档里一声高喊: “小二,上些酒菜来。” 店小二恭敬应是,转身往后厨跑去。 匆匆赶路几日,让佃云面上不免有些疲色,却反倒为她的容颜添加几分慵懒的气质,让酒档里的食客们都看直了眼。 佃云并未理会呆滞的众人,自顾自地坐下,待吃过伙食,补充体力,她还得继续上路。 自父亲离世之后,佃云只要一歇停下来,眼前总会闪过父亲生前的点点滴滴,心中的阴郁怎么也挥之不去,也只得利用不间断地赶路,来麻痹自己。 听说左超和大陶青、小陶白三人被押送至上都,将要秋后问斩,如今离他们被斩首的时候也没几日了。 虽不清楚朝廷在拘捕到革新派余孽之时,为何不直接斩立决,反而要押至秋后问斩,但想来不外乎或是要杀鸡儆猴,或是要吸引援军救援,以斩除更多余孽。 但即便明知朝廷的算盘,佃云也必须得走一走这趟浑水,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用半生时间来护卫父亲的左超,就这么死在朝廷手中。 独自一人北上救援,佃云心中其实并没有多少底气。 她虽自幼便随父亲习武,但因为与父亲失散分离的缘故,为救父亲昔日的部下,面对实力强悍之人,她可没有半点胜算。 唉,若是父亲的亲传弟子--马羽,与自己一同前去的话,恐怕还更有把握一些,也不知马羽此刻是否还是依旧消沉,有没有因为自己的一番话而打起精神来。 她在高岗山上之时,借口要救援左超等人,独自下山。 然而实际上,却是不知该以怎样的身份、姿态去面对马羽,每当看到马羽时,总会想起父亲的临终托孤,心里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萦绕,也让她心烦意乱,干脆选择眼不见心不烦。 可他们二人终究是不可能一辈子不相见,自从父亲临终前将自己托付给马羽之后,马羽只怕是这个世界上她唯一能够依靠的人了,便趁这段时间分开,好好想清楚自己究竟该如何面对他。 佃云心思纷乱,想一出是一出,思绪是一点也不着调。 突然听闻,隔壁桌上传来一声刺耳的口哨声,佃云下意识偏头望去,却见六个浑身酒气的大汉正对着自己一阵坏笑。 佃云带着淡淡哀愁,偏头望来的神情,让几个大汉又是呼吸一滞,艰难地咽下嘴里的唾沫,方才坏笑着道: “美女,独自一人出门啊?如今世道可不安稳,一个姑娘家家独自出门在外,可是万分危险的,不如,跟哥哥们一同前行,哥几个还能保护你,你说要得不?” 大汉们嘴里说的话听起来带些半咸不淡的外地方言,语气中听出满是关心之辞,可看他们一脸不怀好意的模样,连傻子都能看得出他们心底打的算盘。 佃云心中微叹一声,扭过头懒得搭理他们。 如今这般世道,身为女子独自出门在外,就不可避免会遇到这种情况,佃云当初独自下山,倒是有些欠考虑了。 只希望这些杂碎只是逞一下口舌之利,不要自找麻烦,否则就算她心中没有把握,也得让这群杂碎知道,自己可不是好招惹的。 可惜,事与愿违。 见佃云压根不理睬自己,那出声调戏的大汉似乎觉得脸面无光,竟是站起身径直朝佃云走来,一手就往她肩上搭去,嘴里还不满地嘟哝着: “没听见爷跟你说话呢!你个娘们可不要给脸不要脸!” 佃云眸子瞬间变得冰寒,袖子里的手已握紧匕首,就欲转身给这杂碎一个教训。 可还没等她有所动作,却忽然见到半空中一道寒光闪过,耳畔响起一道激烈的破风声,然后眼前一花,一枚看似轻飘飘的金属翎翼,已稳稳钉入佃云面前的木桌上。 紧接着,那名大汉伸向佃云肩膀的手掌,竟是被沿根斩断,同样掉落在桌面上,鲜血喷涌而出。 与此同时,酒档门外一道朗声传入: “不长眼的蠢货,把你的脏手拿开!” 第八十五章 凌厉教训流氓浪人 “依呀呀!” 手上伤口血液不断喷涌而出,大汉目光失神呆滞片刻,方才感受到钻心的疼痛蔓延至全身,他顿时脸色苍白如同行尸走肉,捂住伤口发出一道声嘶力竭的痛呼。 佃云先是嫌弃地避开大汉伤口处喷溅的血点,接着循声往酒档门外望去。 耀眼的阳光从门外挥洒而入,将一步步走进的那道修长身影照耀得越发挺拔而伟岸,虽看不清来人的脸庞,佃云却心知肚明来者何人,原本在袖中紧握着匕首的手掌,此时也放松下来。 血雨在酒档里喷溅,骇人的剧烈嘶吼声,引得酒档中的一众食客们纷纷瞩目旁观,当见到大汉被当场斩断一臂时,皆是大惊失色、目瞪口呆。 而大汉的同伙们原本正开怀畅饮、借着酒劲嬉笑怒骂着,骤然见大汉不仅当众吃瘪,甚至连手掌都被斩断时,亦先是一惊,紧接着勃然大怒拍案而起,然后抽刀在手朝着门边望去。 只见马羽的挺拔身形笼罩在一袭黑袍之下,宽厚的兜帽加上下颚的黑巾,压根就看不出马羽的庐山真面目,唯有眼底的一道疤痕被衬托得越发明显。 马羽浑身上下都萦绕着冷冽肃杀、不可捉摸的诡异气势,恍惚间,众人只觉得整间酒档的气温骤降,遍体生寒、浑身泛起鸡皮疙瘩。 那几个大汉首当其冲,感受更加明显,只觉得马羽身上的气势就如同凌冽的刀子一般,皮肤上好一阵莫名的刺疼。 几人心中也是不自觉地兴起一股不安的情绪,但仍是如同往常那般飞扬跋扈地朝马羽怒吼道: “哪来的疤脸佬?敢在爷们的面前闹事,还出手伤爷们的兄弟,活腻歪了?” 酒档里其余众人看清楚几个大汉的身份后,皆是噤若寒蝉,投向马羽的目光中满是同情。 你说你惹谁不好,非得惹上这几尊大神?要知道在这十里八乡,这几个大汉可是绝对无人敢惹的存在。 他们是跟着贸易船队从海外而来的武士浪人,整天仗着自己的身强力壮,手里有那么个一招一式,在这附近是横行霸道、无恶不作。 不仅寻常乡亲们不堪其扰,就连在此过路的旅人,都得被他们从身上刮几层油水下来。 往日里乡亲们见到他们,皆是能躲就躲,躲不过也得好声好气地供着,生怕一个惹得他们不高兴,就得遭受一顿毒打。 而这两个一看就是外乡人,竟是敢触犯他们的霉头,还暗中偷袭斩断其中一人的手掌,可谓是结下梁子,今日之事恐怕不会轻易善了了。 酒档的掌柜躲在柜台后面,偷眼看着那几个浪人壮汉叫叫嚷嚷着往马羽身边围去,心中也是叫苦不迭。 他这酒档本就是小本经营,往日里盈亏堪堪能够持平,还得拿出一大笔钱来孝敬那几个浪人壮汉。 若是他们在这酒档里打起来,那些个木桌木椅哪里经受得住他们的折腾,这可是笔大价钱! 想到这,掌柜的即便心中再怎么害怕,也只得当即挤出一抹难看的笑意,挤到双方之间,想要好言相劝、做个和事佬: “各位好汉,各位好汉!大家低头不见,抬头见,不如化干戈为玉帛,交个朋……” 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就被一名浪人壮汉一个耳光扇在脸上,整个身子像陀螺一般在原地打了好几个转,方才狼狈地瘫坐在地口鼻流血,脸颊肿起好大一块。 “谁他妈的要个这支那佬低头不见抬头见?敢惹我们兄弟几个,定要让这小子好好长长记性!” 掌柜的捂着脸支支吾吾不敢再多言,其他看客见到掌柜的惨状,也是对他投去同情的眼神,却同样没一个人敢再有多言,生怕会引火上身。 “小子,胆敢伤我们兄弟,想必不是泛泛之辈,敢不敢报上你的大名。” 马羽却是连看都懒得看他们一眼,径直往佃云身边走去。 在他看来,这几个人脚步虚浮,行进间没有一点章法,一看就是徒有其表的流氓浪人,怕是只比普通人要强一些,连那些军队中只受过基本训练的新兵都比不上。 这样的人能横行霸道如此之久,只不过是之前没有遇到硬茬子罢了,对于他们这般货色,马羽真是连出手的欲望都没有,只是淡淡地留下一句: “这一次就算给你们一个教训,赶紧带他去寻找郎中,兴许还能把手掌给接回来。奉劝你们日后最好睁大眼睛,看清楚什么人能惹,什么人是你们惹不起的,否则总有一天会惹火上身,届时可没人能像我这般好说话。” 他这一番话可谓是好言相劝,若是换做其他练家子,或是机灵点的,都能从马羽一击斩断浪人大汉手掌的精妙攻击中,体会到双方之间有如天堑一般的巨大差距,识趣退去。 然而这群地痞流氓即便会些拳脚功夫,也不过是些上不得台面的野路子,哪看得出彼此间的差距。 况且他们在外横行霸道久矣,往常也没见过什么高人,日子久了还真就以为自己天下无敌,没人能是他们的对手。 再加上酒过三巡,酒气上头的他们早已经分不清东南西北,面对马羽的一番规劝,他们不仅没有识相退去,反而是觉得马羽在大言不惭地出言挑衅,当即心中的怒火更甚: “我呸!也不知道从哪来的野种,分不清天高地厚,伤了人还敢口出狂言,你别让老子擒到你,否则定要把你那张嘴给狠狠抽烂!” “也许有人是爷们惹不起的,但绝不会是你!敢在此闹事,也敢胡言乱语,真是可笑。” 围观的众人也不能理解,他们不知马羽武技之强,却见过那几人舞刀弄枪的模样,当即也觉得马羽不过是在胡说八道。 有心软的看客已经预想到马羽的悲惨下落,他偏过脑袋实在是不忍直视。 又听到那被马羽斩断手掌之人,强忍着那几乎要让他当场昏厥的剧痛,赤红着双目看着马羽,咬牙切齿道: “你个疤脸狗杂种,竟敢偷袭老子,你给老子等着!等老子抓到你,一定要把你所有手指头、脚指头一根一根砍下来拿去喂狗!” 说罢,六名流氓浪人当即推开拦在身前的桌椅板凳,怒吼着朝马羽奔来。 酒档里顿时惊呼声阵阵,那些原本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看客们,见到真打起来也很是惊慌,胆小的赶忙夺门而出,胆大想要留下来看热闹的,他们龟缩在角落生怕被殃及池鱼。 这六个流氓浪人也不知是不是彼此配合得久了,行动间居然还稍有章法,从不同的角度围攻向马羽,将其退路全部堵死,试图让马羽自乱阵脚、败下阵来。 可他们也仅止于此,马羽神色未变不见丝毫慌张,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静静等待着袭击到来。 酒档里的看客们见马羽毫无动静,还以为他是被六人来势汹汹的攻击,给直接吓傻了,纷纷为马羽捏把汗。 他们虽不觉得马羽是那几人的对手,但因为久经那几人摧残苦不堪言,心中还是期盼着能有人灭灭他们的威风,这样自己也能有几天好日子过。 可见马羽呆滞的模样,看客们也是不住摇头,看来愿望又要落空了。 恍惚间,忽闻一道闷响回荡在耳边,一道身影瞬间倒飞而出,连着撞碎几张木桌木椅,方才停了下来。 众人理所当然地以为没击退的人是马羽,可待看清楚那人的模样后,却是个个直接惊骇当场目瞪口呆,嘴巴里几乎能塞进一颗鸡蛋。 原本还在心疼被撞碎的木桌木椅的掌柜,此时也是一脸呆滞,似乎心中的疼和脸上的痛,在此刻都已经烟消云散。 那被击退得倒飞而出,在地上挣扎半晌都未能爬起身来的,居然不是马羽,反而是那六人中叫嚣得最厉害之人。 扭头一看,一身黑袍的马羽身形简直就如同鬼魅一般,不断在其他五人的包围圈中游走着,如同游鱼在水草中嬉戏一般,身形颇有种赏心悦目的美感。 而再看其他五人挥出的长刀,却没有一下能够摸到马羽的衣角,那手忙脚乱的笨拙模样,简直像看不出马羽的招数。 “滑溜的泥鳅!无胆的懦夫!敢不敢跟你老子我正面对抗。” 其中一个大汉是连砍数刀,刀刀都看似能砍中马羽,却没有一刀能够砍到实处,他只觉得自己就像是只无头苍蝇,在胡乱飞窜一般。 他登时恼羞成怒地嘶吼一声,却没想到马羽当即就满足他的愿望,直接在他面前停住,眼神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虽说他被马羽的眼神看得心里直犯怵,但见马羽果真就一动不动地等在自己面前,他瞬间大喜也来不及多想,用尽吃奶的力气,提刀就是当头一刀砍下。 可马羽又怎会犯如此愚昧的错误,他可是牢牢谨记着师父在临终时的教导,与人对敌之时,切记不可以大意轻敌。 因此哪怕是在面对这群不入流的流氓浪人之时,他也没有掉以轻心,而是打起十二分精神,随时注意着将要到来的攻击。 当一刀落下,马羽不退反进,身形犹如一缕黑烟萦绕在刀身,接着从黑烟点出一脚,径直踢在那人的胸膛上。巨大的力道让那人瞬间口吐鲜血,身形倒飞而出,步上第一人的后尘。 看客们早已看呆,个个鸦雀无声、呆若木鸡。 从他们眼中看来,在马羽面前,这五个流氓浪人就像是砧板上的鱼肉,被马羽握在手心中愚弄丝毫没有还手之力。 从马羽出现至今,他只出手过三次,第一次斩断一人手掌、后两次皆是一招制敌,而他甚至连武器都未曾拿出。 其余人哪怕再怎么迟钝,也知道他们与马羽间究竟有着怎样巨大的差距。 一个个握着刀呆立在原地,攻也不是、退也不是,不知该如何是好,再也没了先前那般嚣张跋扈、盛气凌人的气势。 特别是一开始就被马玉斩断手掌之人,更是坐立难安,捂着手上还在滋滋冒血的伤口,面色苍白。 马羽随意来到其中一个被他击倒在地的地痞身旁,漫不经心地从他身上摸出几十辆碎银子,回头见这些人胆战心惊的模样,便皱眉怒喝一声: “还不赶紧滚蛋?!下次再让我知道你们在这欺男霸女、无恶不作,我定斩了你们的首级,拿去游街示众!” 马羽身上那股冰冷得犹如实质般的杀气,让六名流氓浪人好一阵心惊肉跳,哪敢说个“不”字?只得低头呐呐答应下来,然后互相搀扶着夺门而逃,不敢有片刻停留。 第八十六章 北渡夷陵惊闻事变 酒档里的看客们,看着流氓浪人头也不回逃跑的背影,耳边回荡着马羽对他们的威胁,只觉得有些恍如隔梦。 那几个让乡民们苦不堪言、每天都期盼着有人能让他们赶走的流氓浪人,居然真的以如此戏剧的方式达成了愿望? 他们目光复杂地望向马羽,先前那道在他们看来是如此干瘪、瘦小的身形,如今再看却竟是如同山脉一般伟岸。 马羽也算得上是他们的恩人了,而他们心情久久未能平复,却是搜肠刮肚也不知该说些什么道谢的话。 好在马羽并非是什么在意虚礼之人,在他看来赶走这群流氓浪人,初衷只是为了替佃云出头解围,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因而他也没有在意众人复杂的目光,而是径直走到掌柜的跟前,抬手将从流氓浪人那搜来的几十两碎银子,拍在掌柜的台面上道: “掌柜,莽撞砸碎你店中的桌椅实属不好意思,这些银两,便当作是向你赔偿。” 掌柜的打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能收到赔偿,再加上流氓浪人被赶走之后他心中高兴,虽心中不免心疼,但仍是打算默默吃下这个哑巴亏。却没想到这个把流氓浪人赶走的大恩人竟会给自己赔偿,他很是诚惶诚恐,连连推辞。 马羽默默不吭声,直接把银两留在柜台上,接着转身往佃云身边赶去。 看着佃云娇美的容颜,也许是舟车劳顿、也许是因为父亲去世后心情悲痛,她看起来比初次在渝州城一见之时,整个人要清瘦一些。少了一股干练的气质,却多了几分楚楚可怜的娇弱感,真是我见犹怜。 马羽以往可不是嘴拙之人,可如今站在佃云面前却是张着嘴,绞尽脑汁一番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半天才从喉咙里挤出一句: “……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这般笨拙的模样和先前那如同鬼魅一般制敌的马羽相比起来,简直就是判若两人。 佃云原本彷徨无措的内心,在听到马羽所言的那一瞬间,心中所有不安、伤痛、迷茫,仿佛都在此刻烟消云散,心中前所未有的安宁与轻松。 看着他嘴笨的模样,佃云被他逗得情不自禁莞尔,低头一笑。 他们自高岗山一别不过才几天时间,马羽便已经追上来了,有什么可好久不见、别来无恙的? 不过见马羽似乎有些尴尬,佃云倒也没戳破他,只是轻笑着转开话题: “用那些流氓浪人的钱来做好事,你可真好意思。” 马羽说出那番话后,心中正又羞又恼脸颊发热,见佃云并未纠缠,反而还轻飘飘地开着玩笑,马羽心中也就放松下来,理直气壮道: “一群横行霸道、鱼肉百姓我们乡人的流氓浪人,所得钱财都是些不义之财,我将之还归于民,有什么不好意思。” 佃云轻笑着摇摇头也没再多问,她与他一同在坐下,一手支着脸颊看着马羽,感受着他那股隐藏在平静面色下的汹涌气势,可没比父亲生前要弱多少。 她情不自禁地轻声一叹,轻声问道: “现在,你不在颓然落寞了?” 马羽与佃云相识至今,她向来是一副干练、成熟的模样,还是第一次在他面前露出如今这般少女的姿态,他不禁心头一热,忙挪开目光,坚定地应道: “师父临终前对我期望甚高,又将你托付于我,我若是颓然不前,岂不是辜负师父的期望,又如何能让你不再受委屈呢?” “我已下定决心,要跟随师父的遗愿,用自己的方式为天下大义、天下苍生而战!” 看着马羽意气风发的模样,佃云终于是欣慰一笑,又听到他说起父亲将自己托付于他、要让自己不在受委屈云云,佃云也没来由地有些慌张,面色发烫。 她可不想让马羽见到自己脸红的模样,连忙慌慌张张地埋下脑袋,低声转开话题: “那你接下来我们打算怎么做?” 好在马羽并未发觉她的异样,脸色一肃,沉吟道: “当务之急,自然是要先将左超、大陶青、小陶白三人救回!” 接着他的眸子又是一黯,轻声道: “只不过,如今高岗山上的弟兄们死的死、囚的囚,我已失去最可靠的消息来源,如今只知左超等人身在上都秋后问斩,其余一概不知,若是冒险行事,说不定人救不成反倒会将你我给搭上去。” “因此在前往上都解救他们之前,需得多打探些情报,唯有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听完马羽的一番话,佃云的面色也渐渐恢复如常,她重新抬起头来,看着满脸若有所思的马羽又问道: “如今坊间流言颇多,甚至左超等人身在上都,秋后问斩的消息都未必可信,你又该如何打探情报呢?” 这个问题,早在马羽前来与佃云汇合之前便已有考虑,当下就不假思索地应道: “我们可以去往夷陵寻求艾杰夫兄弟的帮助,夷陵乃是天佑王艾仕成起家之地,再熟悉不过,且他们手下兵马充足,又是如今唯一盘踞在大江北岸的义军,定能知晓不少可靠的情报。” 佃云闻言,低头沉思片刻,也觉得马羽所言在理,自然不会反对。 二人当即拍板,起身就欲往夷陵赶去。 走出酒档门外还没几步,掌柜的却追了上来,二话不说就把一壶好酒、满满当当的上路干粮往二人怀里塞。 马羽数次推辞却始终抵不过掌柜的盛情难却,只得接过干粮,在掌柜与一众看客们既敬佩而又感激的目光中,迅速往夷陵赶去。 夷陵,南邻大江,又有西、北、东三面环山,地势西北高而东南低,因此与高岗城相似,也是个易守难攻之地 艾仕成父子本就是夷陵人,在当地有着不小的威望,前些年跟随小明王的号召揭竿而起,当地有不少百姓皆加入其麾下,成为各路义军的其中之一。 经过几年的经营,艾仕成父子在当地更是说一不二,夷陵大可以看做铁板一块,即便朝廷派军攻打夷陵恐怕也断难取胜。 虽说经过几年征战,夷陵的人口削减不少,可随着艾仕成将高岗城的百姓迁往夷陵之后,这种情况也得到极大缓解。 当马羽二人抵挡夷陵之时,也能见到虽然夷陵的房屋因战乱而破损不堪,但人口却是呈现出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二人漫步走在夷陵的街道上,往城中艾仕成父子的大宅赶去。 没走几步,却见佃云满脸困惑,很是奇怪地轻声耳语: “马羽,你有否觉着,此地的气氛很是沉闷?” 佃云吐气如兰,直钻进马羽的耳中,让他不仅耳朵发痒,心里更是痒痒的。 听到佃云的困惑,他费了好大劲方才回过神来,向着四周望去,当下也是眉头紧皱。 只见无论是乡野的树梢上,还是街道两边的房檐上,几乎处处可见白色的丝带随风飘扬。沿路上所见的百姓也是个个披麻戴孝,脸上的表情满是悲痛,整个夷陵似乎都被这种哀痛、沉闷的气氛所笼罩着,让马羽、佃云二人有些透不过气来。 这莫非是哪一家正在办白事? 可也不至于家家户户都死了人?难道说在山地大军围攻高岗山之时,朝廷还调兵来攻打夷陵了不成? 马羽百思不得其解,他伸手拉住街边一个满脸哀痛之人,向他打听夷陵城中究竟发生了什么,可得到的答案却是让马羽、佃云皆是大惊失色: “你……是从外地来的?莫非没听说过天佑王前些日子被诱降,在异地驾崩西去的事吗?” “天佑王艾仕成投降被害?” 马羽闻言大惊,下意识重复一遍。 而那人见马羽竟敢直呼他心中敬重的天佑的名讳,当即也是拉下脸来颇为不悦,扭头就要走。 马羽自觉失言,可当下已不是计较称呼礼节的时候,忙伸手将那人拉住,惊声问道: “怎么会?天佑王前些时间不是从高岗城迁回此地,如今不过是短短一段时日,怎会突然间驾崩了?” 那人不待见马羽,本不想搭理他,可见马羽身上气势凛然,令人不自觉心中生畏,知道马羽不是普通人,自然不愿意得罪马羽,只得耐着性子解释道: “正是那次撤离,天佑王率精兵为百姓们殿后,却不幸被另一支人马伏击,逃亡中为流矢所伤,虽然身边精兵拼死将其救回夷陵,然而这些日子天佑王的伤情却一直起起伏伏,始终不见好转。” “天佑王这一个月来,身体抱恙,加上外面战情危急,几次出兵失利,含恨不得意。地方几次派人招降,天佑王僵持了很久最终答应,之后一直没归。” 马羽闻言,这才想起当初他们救回小明王,准备渡江南下之时,确实有听闻艾仕成重伤的消息,他们也是在那时候与艾杰夫告别分离。 本以为艾仕成一支实力强大,加上天险与富甲一方,没想到还是遭遇不幸。 马羽心中不免有些唏嘘,焦玉的师父止止道人,自己的师父文刚,艾杰夫的父亲艾仕成,这些曾为了全天下奋战不息的老一辈们,居然是一个接一个开始离开。 唏嘘之余,他不免有些伤悲。 艾仕成此人虽有逐鹿中原的野心,但他待民如子,对待手下和马羽诸人也是一片赤诚,从不勾心斗角、与人和善,马羽向来十分敬重他。 如今骤闻他遭遇不幸的消息,马羽不免回想起自己的师父,心头也有些发堵。 好在佃云在一侧轻轻拍拍他的后背,以示安慰,让他不至于沉溺在悲痛中无法自拔。 他轻轻对佃云感激一笑,吸吸鼻子,又问道: “那天佑王之子,艾杰夫,可还安好?” 那人摇摇头: “天佑王遭遇不幸前曾立下遗嘱将王位传给艾将军……如今应该是艾王了,艾王痛失尊父,悲痛不已,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在大伙面前露过面,也不知他是否安好,传闻他自责不已,若是没有北上混入终极角斗大会解救小明王,而是留在天佑王身边的话,也许天佑王便不会遭遇不测……” 马羽闻言也是一声轻叹,看来艾兄现在也如先前的自己那般,陷入自责与颓废之中。 他不再多问,向那人道过谢后,加快脚步往艾杰夫府上赶去。 第八十七章 壮志未酬患难与共 成王府大宅中,一处偏房门窗紧闭,屋内并未燃起半点烛火,即便是大白天屋子中依旧是不见半点微光,只隐隐约约能看到艾杰夫披头散发的身影瘫坐在屋中,一手支着脑袋,浑浊的双眼半睁半闭,注视着矮桌上一把佩剑,也不知他是清醒还是在昏睡。 “笃笃笃……” 不知何时,屋门响起一阵轻微的敲门声,艾杰夫的身影仿佛微微动弹一下,又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般。 只听门外护卫微微躬着身子,朝着屋内轻声通传: “启禀少主,有人求见!” 也不知过去多长时间,门外的护卫只觉得腰酸背痛,初秋微凉的气候,他额头上的汗水却止不住地往下滴落,这时才听到屋内的艾杰夫缓缓应道: “何人?” 声音低沉沙哑得如同磨盘一般,护卫废了好大劲方才听清楚他究竟在说些什么,答道: “回少主,那人并未说明自己身份与来意,只说是少主在大江以南的知己好友。” 接着,又是一段时间的漫长等待,又听艾杰夫含糊不清地应道:“我不是早就说过,无论是谁来找我,我都统统不……唔……” 话还没说完却是突然戛然而止,屋内的艾杰夫本想拒绝,却又突然想起什么一般,止住话头。 屋外的护卫当即就有些坐蜡,少主此话是何意?究竟是见还是不见?怎么话只说一半呢? 屋里的艾杰夫却是微皱着眉头沉思。 他在大江以南,哪有什么知己好友哦?他这一辈子,几乎都是在大江以北的夷陵度过,唯一到过大江以南,还是随父亲率军南下高岗城。 可那时候的他,身边之人全都是这从夷陵起就一直跟随在他身边的旧人,如今这些人也都还跟在自己身边,真正是去到大江以南才认识的,压根就没几个,也称不上什么知己好友? 可他想到高岗城,自然就不可避免地想到马羽,而他仔细想想二人的关系,居然还真算得上彼此间意气相投、甚至有过生死之交的知己好友。 莫非是马羽兄弟前来求见自己? 想到这,艾杰夫本已经到嘴边拒绝的话,又被他重新咽回去,清清嗓子沉声道: “何人求见?把人带过来!” 门外护卫顿时如蒙大赦,他长长地舒一口气,擦去额上的汗珠,高声答应一句: “是!” 接着头也不回地就奔着府外而去。 府门之外,马羽和佃云已等候多时,各自脸上却是没有半点不耐的神情。 他们眺目望去,府内处处飘着白色丝带、白纸钱,无论是府外巡逻的护卫,还是府内来来往往的家仆,皆是个个白衣,一派肃穆而哀痛的景象。 二人皆是触景伤情,不由得内心有些发堵,相顾而无言。 先前去通报的护卫去而复返,客气地领着马羽二人进入府中,穿过前院、厅堂,一路往艾杰夫的屋宅赶去。 护卫偷眼看了看马羽二人,忍了又忍,仍是没忍住对二人说道: “二位想必与我家少主关系匪浅,自打成王仙逝之后,少主便始终茶不思饭不想,始终把自己关在屋中谁也不见,大家伙都担心坏了。这么些天以来,少主还是头一回见客呢。” 听闻这话,马羽也不由得有些担忧,心中越发沉重,沉声叹道: “天佑成王待人仁厚、志向高远,我此前与天佑成王相见交谈,屡屡为之折服,认为他是个不可多得的雄主,怎知造化弄人,真是时也命也……父亲突然离世,艾兄心中哀痛,也是可以理解。” 护卫闻言先是一惊,自己在艾家府中担任护卫,以前可都没和先王搭上过哪怕一句话,没想到这人居然能与先王交谈,只怕也不是个简单人物。 而听到艾杰夫心中哀痛云云,他却也是跟着马羽一叹,轻轻摇摇头: “少主性子直爽,豪气干云,若只是哀痛,无需我等担忧,他自可调整过来。如今连日闭门不出,可不止是哀痛那般简单。” “哦?” 马羽皱眉疑惑: “那艾兄为何会如此颓然?” 便听那护卫低声道: “之前拓跋萧琸联军南下攻我天佑城,成王为避其锋芒而选择回撤夷陵,不慎中箭重伤之时,少主身在帝国上都正设法解救小明王,待他归来之后,天佑国又被攻击。” “少主因此而万分自责,时常垂泪泣言:‘若当日我在父亲身边,跟从父亲撤军北上,定能护住父亲,又岂会让父亲沦落到伤重不治的地步!’” “少主觉得先王之所以会重伤,全怪他当时并不在场,因此闭门谢客,任凭谁来求见,都不愿走出屋宅半步。” 马羽闻言,面色肃然地沉默下去,想当初师父去世之时,他又何曾没有过这般自责的想法? 时常想着,若是当时自己在师父身边,一切会不会都变得不同。 他会在师父死后如此颓废,也有这般自责的想法在作祟,没想到艾兄竟也因此而茶不思饭不想,与自己是何等相似? 马羽心中顿时有了种同病相怜、感同身受的感觉。 三人再无多言,护卫将二人引至艾杰夫屋子之外,轻声向里头通报一声: “少主,客人已带到!” 说罢,便恭谨退去。 望着艾杰夫紧闭的房门,那种沮丧萎靡的情绪弥漫在空气之中,不由得让马羽二人心情越发沉重。 马羽深吸口气,正欲上前打开屋门,却听到里头传来一阵踉踉跄跄的脚步声,还未等他反应过来,房门便已经豁然洞开。 屋子里浓重的酒味混杂着湿气迎面而来,甚至隐隐有着食物发霉的味道,马羽情不自禁地微微皱眉,下意识屏住呼吸。 接着放眼望去,屋内各种摆设凌乱地散落各地,唯一还整齐拜放着的,是屋子正中一张矮桌上的佩剑,剑柄上刻着“天佑”二字。 屋内门窗严丝合缝地紧闭着,透不出半点微光,灯火更是半点未燃,整间屋子乍一看竟像是幽闭阴寒的冷宫一般。 阳光此时终于顺着打开的房门洒进屋内,将那股难闻的气味渐渐消去,顺着阳光望去,艾杰夫那高大的身影便出现在门后。 马羽轻吐了口气,正欲说些什么安慰的话,可当看到艾杰夫的面容时,却是忍不住怔愣住,就连身后的佃云亦是微微讶然。 不过短短几天未见,艾杰夫却是整整瘦了一圈,脸色苍白、胡子拉碴、发髻凌乱、双眼满是红血丝,身上的白色丧服上满是酒渍,整个人黯然神伤,气质与先前的豪爽乐观相比,简直是判若两人,马羽甚至都有些不敢认他。 艾杰夫这萎靡的程度,比起之前的马羽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仔细想想,倒也能够理解。 马羽与师父文相识也不过是几年有余,但师父的逝去已然让他心痛不已,更何况艾杰夫失去的,是与他相依为命数十多年的亲生父亲呢? 马羽回想一下当初在菊泽村,父亲为了掩护自己与母亲撤退,那决然赴死的背影,便能完全理解艾杰夫的感受。 他安慰的话在嘴边转了一圈,最终也只是轻声一叹: “艾兄!” 大江以南的知己好友,果真是马羽,看着马羽熟悉的身影,艾杰夫心中的阴霾微微扫除些许,对他挤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接着毫不顾忌形象的在门槛上坐下,仰头望着天空,长长叹息一声。 马羽上前坐在他的身边,与他一道望向长空,天朗气清白云朵朵,秋高气爽温度怡人,一派安宁的景象,却半点也不符合二人的心境。 马羽搜肠刮肚,想要说些什么来劝解艾杰夫一二,可还没开口,便听艾杰夫低声道: “羽弟,你说我北上解救小明王之举,究竟是对是错?若是我当时在我父亲身边,他是不是就不会去世了?” 马羽从未见过一向颇有主见的艾杰夫,会有这般迷茫的模样,眼神中仿佛看不见半点光芒。 他也是低声一叹: “师父去世之时,我也有过与艾兄相同的苦恼,但思来想去,至今也未等到答案,毕竟是非功过,三言两语又怎么说得清呢?留待后人评说罢了。” 听闻此言,艾杰夫瞳孔微缩,脸上露出一抹久违的诧异,扭头看向马羽,惊声问道: “文刚大人去世了?这是为何?” 他自打回到夷陵之后,便始终陪侍在重伤的父亲身边,两耳不闻窗外事,至今还不知晓摩格率领山地大军攻打高岗山的消息。 马羽便将一切来龙去脉与艾杰夫细细道来,艾杰夫提振精神侧耳倾听后,伸手轻拍马羽的肩膀,闷声道: “马羽兄弟,真是苦了你。” 想到马羽的父母死在拓跋戍军队手中,如今就连师父文刚也不幸战死,艾杰夫顿时与马羽同病相怜,心中的悲痛与自责,竟是不知不觉间又退去不少。 马羽深吸口气,转头与艾杰夫对视,谆谆言道: “艾兄,我师父去世之后,我亦如艾兄这般迷茫、沮丧、自责、颓废过,觉得似乎做任何事情都已经失去意义,人生无望。” 艾杰夫细细倾听,马羽如今所说的种种感受,都恰如他此时此刻。 “在我最迷茫之时,是佃云的一句话,却是点醒了我。”马羽下巴向佃云轻点,佃云只是抿了抿嘴,并未多言。 “若是成王在天之灵,见到你这般模样会是怎样的心情?” 马羽的话回荡在艾杰夫耳边,他面色呆滞久久难言。 马羽趁热打铁,继续说道: “成王对艾兄颇为器重,并常以有艾兄这么一个出色的儿子而感到骄傲,你如今沉溺于自责与悲痛之中无法自拔,岂不是辜负了成王对你的期望?” 随着句句入耳,艾杰夫突然想起父亲在临终前,除了对自己有着细细嘱托,更有着无尽的骄傲与自豪,那欣慰的眼神他此生难忘。 又见马羽猛地从牵过艾杰夫的衣衫,他们飞身跃上屋顶瓦背上,昂首望天,马羽整个人的气势凛冽如剑出鞘,势不可挡: “先辈们已然逝去,我们还有很多事未完成?作为继承先辈遗志的人,又岂能自甘堕落、踌躇不前呢?!” “艾兄,你还未意识到吗?如今解救天下苍生的大旗,已然交到你我手中!后继者,自当义不容辞!” 第八十八章 设立法场瓮中捉鳖 他们看着阳光从头顶洒下,仿佛给他们的身影镀上一层金边,艾杰夫不由得有些失神。 马羽的话就像是雨后的阳光一般,直穿入艾杰夫的心中,将他内心彷徨、颓废的阴云搅得七零八落。 死寂的内心又掀起波澜,他不由得捂住心脏,自从父亲离世之后这么多天以来,好像还是头一回感受到心脏的跳动,恍惚将让艾杰夫有一种重活过来的感觉。 他脸上突然泛起一抹激动的涨红,苍白的脸色终于透出些许鲜活的模样。 艾杰夫猛然单手一拍胸口,在屋顶上缓缓直起,身形每拔高一截,脑海中父亲昔日的音容笑貌都会如同走马观花一般从眼前闪过,他的气势也在一点一点拔高。 待他完全直起身来,眼神已是无比坚定,整个人的气势冲天而起,如同山脉一般巍峨。 艾杰夫一言不发,马羽却笑了,他知道,原先那个豪气干云的艾杰夫,又回来了。 虽然丧父之痛不可能忘却,反而会如同老酒一般,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越发厚重,但若能让他脱离哀痛的漩涡、不再死钻自责的牛角尖,那便一切足矣。 “怒马鲜衣少年时。” 艾杰夫目光炯炯地看着马羽,朗声道。 马羽却是笑着摇摇头,他可没读过什么书,勉强够识字罢了,说不出什么大道理,那一番话都是他发自肺腑之言。 艾杰夫转身走回屋内,紧握矮桌上父亲遗留下来的佩剑,又大步迈出屋外,“锵”的一声抽剑在手,高举指天,朗声喝道: “父亲的遗志,将由我来完成!我定不会,辜负父亲所托!” 在父亲的下葬时都未能说出口的话,此时却是说得无比坚定与昂然,天上的云朵都仿佛被艾杰夫的气势所冲散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然后艾杰夫重新归剑于鞘,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心底一直压着的大石头终于是放了下来。 他转目望向马羽,嘴角微微勾起一抹笑意: “马羽兄弟,文刚大人刚逝去,你不为师父守灵,反而千里迢迢赶来夷陵见我,定是有事相求,你尽管说来,我必将倾尽全力相助。” 艾杰夫的气势与先前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那股豪气是这般熟悉,而且比之以往更增添几分成熟内敛,就像他手中的佩剑一般剑藏于鞘,锋芒不显,剑若出鞘,必将锋芒毕露。 仅此大事,无论是马羽又或是艾杰夫,都褪去以往的几分青涩,开始真正的成长成熟起来,逐渐变得能够独当一面。 马羽与艾杰夫可是有过命的交情,自然也不会和他客气,当即就将自己此行的目的与他道来。 艾杰夫大手一挥,豪气溢于言表: “小事一桩!若是在高岗城,我恐怕无能为力,而在这夷陵,我想打听的消息,就没有打听不到的,来人!” 最后二字是朝着府内喊的,之前引马羽二人进入府中的那名护卫并未走远,问询当即火速赶来,一见艾杰夫的精神面貌已然焕然一新,顿时又惊又喜,不由得看向马羽,心中连连称道: “此子真是非同寻常!” 嘴里也忙不迭的应道: “少主!小的在,少主有何吩咐?” “前些日子,一股朝廷军队南下攻打高岗,我军可有收到消息?” 此人身为艾杰夫的护卫,在军中的地位自然不低,闻言想都没想,当即应道: “回禀少主,我军斥候确实探听到一支不下二百人的骑兵,前些日子攻打高岗山,最后损失惨重,仅剩数十余人,押送着几名囚犯,北上上都。” 马羽和佃云闻言,面色顿时肃然,又听艾杰夫朗声道: “遣出我军中所有斥候,以最快速度探听那伙人的消息,囚犯押往何处?何时问斩?问斩时有多少兵力看守法场等等,消息无比真实详尽,越快越好!” 一改颓废面貌的艾杰夫颇县雷厉风行,举手投足间已然有着上位者的气势,令人不自觉心中生畏。 这护卫也是不知不觉间把艾杰夫的话奉为天条,猛地加快速度,不敢有丝毫拖沓,当即就领命往军营赶去,等出了府门,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 震慑于艾杰夫的气势,护卫却是不恼反喜,心中的担忧一扫而空。 自打先王离世,少主又始终颓废不理世事,浓重的阴霾便始终萦绕在夷陵每一个人的头上。 如今少主能够重新振作精神,他颇有种拨开云雾见青天的痛快感,脚步都不由得轻快了几分。 看着护卫离去,艾杰夫这才姗姗来迟地与马羽身后的佃云打过招呼,二人在渝州见过几面,也不是外人。 “即便斥候尽出,最快只怕也得两三日时间,你们不如暂且在我府中住下,待有消息,我定当第一时间通知你们!” 马羽二人自无不可,全听艾杰夫安排。 ………… “真是意外之喜……” 上都大狱,黄金大人手持金色权杖,顶端的黑火种子不断渗透出阴暗的微光。 他看着身前被牢牢捆住、眼神空洞,如同行尸走肉一般的左超、大陶青、小陶白三人,嘴角勾起一抹阴恻恻地冷笑。 他本来只是想给三人洗脑、黑化,试图将三人化为己用,却没想到居然从他们口中,意外地得知一个消息: 那名击杀虎牙、夺走黑火种子,并将终极角斗大会搅得天翻地覆、救走小明王之人,居然与左超等人是一伙的!彼此之间更是交情不浅! 他本就欲搜寻全天下,找出那小子的下落,可没想到却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黑火自上古时期诞生之初,便如同阴阳图那般存在着阴与阳两面,黄金大人手中的,乃是黑火的阴暗一面,因而有洗脑黑化他人的能力。 黑火种子乃是他举全国之力提炼而出,可当他想要以相同的方法提炼出黑火的阳面时,却发现始终无法完成,这些年虽从未放弃,但可惜始终毫无进展。 没想到止止道人却能够以一己之力对抗全国的力量,硬生生独自一人提炼出阳面的黑火种子,把整个帝国的力量都踩进泥土里。 不过这倒也无妨,无论是谁拿着黑火种子,最终都得落到黄金大人手中! 他眼神中透出一抹狠厉,心中思绪百转千回,有了定计。 “大人,可是在苦恼此三人应当是将之着三人直接禁锢大牢?还是收进入修士部?又或是……排入黑火大军之中……依虎印所见,他三人皆是小有勇力,年龄也适中,不如就安排进黑火大军之中?” 虎印身为黄金大人的护卫,自从虎牙死在马羽手中之后,更是一跃成为离黄金大人最近之人,百姓们私下里都将之称为“副教”。 虎印也是颇为受用,甚至连虎牙之死,都没有那般耿耿于怀了。 他见黄金大人并未将三人斩杀,反而是有着将左超三人洗脑黑化为己用的打算,又见黄金大人在他们面前站定,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似乎在思量着什么。 虎印不如哥哥虎牙那般机灵,脑子也不够活泛,见黄金大人这般模样,压根就没往别处想,还以为黄金大人是在苦恼应当将三人作何发落,当即便低声建议道。 黄金大人瞥他一眼,心中微叹,这虎印终究是不如哥哥虎牙那般,知他心意,使唤起来也得心应手,若不是虎印勇冠上都,又死忠于他,只怕黄金大人早都将虎印打发去别的地方了。 虎牙就相当于黄金大人的左膀右臂一般,如今这条左膀右臂却是被那个手持黑火种子的无名小卒给斩断,真是可恨! “都不是,将他们打入大牢,秋后问斩。” 虎印猝不及防,当场便怔愣住,先前黄金大人分明是一副见猎心喜的模样,镇南王寇达刚把这三人送到上都来,他便马不停蹄地赶往大狱,要将三人洗脑黑化后纳入麾下,怎么突然间就改变了主意? 见虎印虎头虎脑,一副呆傻的模样,黄金大人也懒得跟他多作解释,免得走漏了消息,便只是低声吩咐道: “此三人秋后问斩的消息,定要以陛下的名义昭告全天下,务必要让全天下每一个穷乡僻壤的角落,都能得知此消息!” 虎印更是困惑不已,满脸讶然地瓮声问道: “大人!若是想要将此三人处死,只需一声令下,小的一刀一个,当下便能为大人解去忧愁,又何必要如此大费周章?” 说罢,他竟真的抽刀在手,对准三人的脑袋便是三刀斩下。 虎印颇想在黄金大人面前以表忠心,因此这三刀,可是没有丝毫留手,刀势迅猛流星,带着让人牙酸的破空声,径直斩落。 可以见得,若是这三刀斩成,马羽北上解救左超三人的打算,定是会竹篮打水一场空。 黄金大人被虎印这自作主张之举惊出一身冷汗,别说马羽的打算会落得一场空,他心中的计策只怕也是没有发挥的余地。 他当即猛敲权杖,黑火种子的威能顿时挥洒而出,倾泻在虎印的胸膛之上,将他狠狠击飞,手中的大刀脱手而出,齐根刺入旁边的石柱之中。 虎印强忍着胸膛的剧痛,揉着胸膛翻身而起,满脸不明所以地看向黄金大人,眼神中还有些委屈。 这真是个莽撞人,黄金大人气不打一处,咬牙切齿道: “我自会安排,你听命便是!” 虎印脑子不灵光,与他多说无益,先前那一击已然算是略施小惩,黄金大人也懒得跟他计较,又循循吩咐道: “去向陛下请出上都卫兵,押解犯人前往法场,并驱使异兽一同前往。再从修士部调派精锐,届时隐藏于百姓之中,定要确保到时候的法场,连一只苍蝇也飞不出去!” 虎印即便再迟顿,此时也明白过来,黄金大人这是要设下埋伏,将救援这三人的援军,来一个瓮中捉鳖。 但他仍是想不明白,听镇南王寇达说,此三人乃是卫稷革新派余孽,其他人已被尽数斩杀,又有谁会来救他们呢? 黄金大人满面肃然,心中盘算着有何遗漏之处,可惜摩格如今尚且重伤在身,而他手上四大金刚中的最后一人,也有要务在身,无法轻易动用,否则定叫那小子插翅难飞。 如今也只能从其他方面进行找补了: “再传密信给寇达,令他调派军队,在法场外设下重重关卡,确保万无一失。” 见自己再惹黄金大人生气,虎印也不敢再多言,只是静静听着先前的吩咐,可如今听到这一句,他仍是忍不住嘀咕道: “前线战事吃紧,若是抽出军队,会不会让义军有可乘之机?” 黄金大人却是眼神坚定: “若我能将黑火种子合二为一,就算有十万百万义军,也绝不能对我产生半点阻碍,你去!” 虎印哪还敢多说,当即领命离开。 随着黄金大人的布置一步步展开,上都刚刚平静下去没过多久的暗流,再一次波涛汹涌。 第八十九章 士为知己义之所为 “艾兄,你军务如此繁忙,有什么消息随便找个护卫送回来便是,哪还劳烦你亲自跑一趟呢?” 艾杰夫说是两三天之后方能探听到的消息,果真在三天后的清晨,他亲自踏着晨光,重新从军中返回,迈进艾家大宅之中,马羽佃云二人便借住于此。 这天清晨,马羽一如既往地起个大早,正在院中晨练,佃云则坐在一边的石桌旁,一手支着脑袋,目光看似在注视着马羽,实则眼神涣散,若有所思。 桌上是佃云沏的一壶清茶,水汽从壶嘴升腾袅袅而起,整个院子中皆是茶香四溢。 看到艾杰夫推开院门,龙行虎步一般大步迈入的身影,二人皆是一愣,满脸的错愕,马羽便忍不住发出疑问。 艾杰夫却只是豪爽地笑笑,脸上略有倦色,但整个人精神面貌却是英姿勃发: “马羽兄弟等这消息久矣,我自当是得尽快送来。” 艾仕成离世之后,而艾杰夫也因此曾因此而颓废失意、不理世事,无论是军中城中,等着他处理的大小琐碎诸事,已然在此期间堆积成山。 因为马羽的到来让他重新振作起来之后,艾杰夫这三天几乎是忙得脚不沾地,甚至一天只睡一个时辰,若非是正值壮年、体格强健,恐怕还真顶不住。 父亲尚且在世时,艾杰夫只需要管好军中便可,那些政事民事,自有父亲回去关注,无需他过多置喙。 而父亲走得突然,那些琐碎的政事民事,一下子就落到自己肩上,这让艾杰夫实在是有些措手不及。 但幸好,他也是个聪明人,这三天在父亲旧部的指导与帮助下,他就如同海绵吸水一般不断不断成长成熟,短短三天,一切便已然上手,不再如一开始那般茫然无措。 而即便是在如此忙碌的间隙,在从斥候那获得想要的消息之后,因是知晓马羽对此事颇为上心,艾杰夫便仍是从百忙之中抽出空闲,亲自将消息给马羽送了过来。 听到艾杰夫的话,马羽也很是感动,他二人之间一见如故,又有着数次生死与共的经历,彼此间的谢意也无需再多言。 他招呼着艾杰夫在院中石桌旁坐下,佃云为二人各沏一杯清茶,艾杰夫也不嫌烫嘴,端起茶杯便如同饮酒一般一饮而尽,稍缓了缓口中的干涩感。 见马羽虽端着茶杯轻抿,看似一副沉稳的模样,但灼灼的眼神仍是暴露出马羽心中的急迫。 艾杰夫也就不再拖沓,细细将斥候快马加鞭收集而来的情报,一一为二人道来: “果如我等所料,昔日押送犯人北上的军队,便是那攻打高岗山的山地大军,押送的三名犯人,模样也与你所描述的,一一对应得上,确认是左超等人无疑!” “山地大军原本将左超三人押送至寇达的大牢,只是不知为何,寇达却并未将之处死,反倒是押送至上都,送往黄金大人身边,时间有限,我军中斥候也未能探出此二人怀有何种目的。” 马羽闻言,皱眉沉思下去。 听到左超三人如今被黄金大人所囚,马羽下意识便觉得黄金大人可能是冲着自己而来,可转念一想,黄金大人应当是不知自己与左超等人的关系的,那么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呢? 马羽不清楚黑火种子的阴火居然还有着让人口吐真言的能力,一时间并未多想,也因寇达与黄金大人的动向而有些一头雾水。 见马羽没有插话,艾杰夫便继续说道: “前些日子,当今天子昭告天下,陈述左超三人身为革新派余党的罪孽,并要公开问斩,地点定于上都郊外法场,时间定于为秋分,算算日子尚有二十多日,还来得及。” 说着,艾杰夫的面色渐渐变得严肃: “寇达将左超等人押送至上都,无论是当今天子,又或者是黄金大人,都分明同样是能够将他们一斩了之,而今却要大张旗鼓地公开问斩,看似是想要杀一儆百,但在我看来,恐怕是别用企图。” 马羽心中其实在听闻这种种情报之后,也敏锐地察觉到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那便是从左超等人被捕,到当今天子昭告天下要公开问斩,一切都显得太过刻意,总让他觉得有些不对劲。 可他毕竟没涉足过什么捭阖之术,也没参与过什么战事战略层面的勾心斗角,虽察觉到不对劲,可一时半会儿也不知从何说起,心里仿佛扎了根刺一般。 当听到艾杰夫的判断后,见艾杰夫同样与自己有着相同的感觉,马羽下意识便应道: “哦?有何企图?” 艾杰夫身子微微前探,压低声音,皱眉道: “经过我军斥候探知,此番问斩左超等人,上都可谓是下了大手笔!先是天子调遣宫廷卫兵,参与押送、监斩左超等人的全过程,黄金大人同样是从独夫骑士团中调动精锐,全程参与,甚至传闻黄金大人还会亲临法场! “你说说,自本朝开国以来,有几个人在被问斩时,能有这般待遇?左超等人或许对我等意味非凡,可在其他人看来,他们三人不过是革新派余孽罢了。” “真正革新派的领军人物、中坚力量,你的师父文刚大人以及葛温大人,都已死于摩格之手,左超这三人,哪里值得如此大费周章?依我看来,黄金大人恐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看似是要杀一儆百,恫吓义军,实际上是想要发出左超等人的消息,吸引如你这般的人前往救援,好利用布下的重兵,让来援者插翅难飞。” 艾杰夫的推断,恰与马羽心中的猜想不谋而合,也终于知道自己心中那种不对劲的感觉从何而来。 不过他心中仍有疑虑,皱眉沉吟道: “黄金大人此举,只怕全天下有识之人都能看得出来,若是我忌惮宫廷卫兵、独夫骑士团精锐之威,放弃前往救援,那黄金大人岂不是在做无用功?” 艾杰夫闻言看向马羽,淡淡地问道: “那你会放弃救援吗?” 马羽顿时哑口无言。 确实,他与左超、大陶青、小陶白之间关系不浅,即便明知前方是刀山火海,也不可能不去救他们。 艾杰夫观察马羽的脸色,得到答案,顿时一叹: “这便一计阳谋!正所谓‘攻敌所必救’也!即便是退一步讲,若你真的放弃救援,左超三人被公开问斩,杀一儆百的目的同样能够达成,无论是对当今天子或是黄金大人而言,都没有任何损失。” 说罢,他面色一肃,整个人正襟危坐微微皱眉,一手重重拍向马羽的肩膀,沉声道: “马羽兄弟,我素知你为人,知你不会见死不救,但此番还望你能听兄弟一句劝,莫要轻生犯险!” “黄金大人此番目的十分明确,虽不知他如何得知你与左超等人的关系,也不知他如何确定你一定会前往救援,但他这番布置,很明显便是冲你而来……” 他的目光下移,望向马羽的衣袖: “……或者说,是冲着你手中的黑火种子而来!如今上都布下重兵,这还只是明面上能够探出来的,黄金大人在暗地里还做了些怎样的布置,无人能知晓!上都就如同一张已经打开的天罗地网,只等你自己往下跳,此行北上必定是凶险万分,稍有不慎便有可能会万劫不复!你又何必明知山有虎,而偏向虎山行呢?” “你三天前曾与我言:‘先辈们已然逝去,未尽的事业交付于我们手中!’若是你此行一步行差踏错,身死殒命,岂不是让这天下苍生少一人才?从你父亲、师父一辈所传承下来的未尽事业,又当交予谁之手呢?” 马羽听着艾杰夫苦苦相劝,思绪豁然洞开,手腕一翻,从袖中拿出那枚黑火种子。 如今这枚黑火种子在焦玉的完善之下,已不再如以往那般随时散发着可怕的高温,仿佛随时都要爆炸一般,而是光芒内敛,余温徐徐,乍一看就仿佛一颗布满空洞的黑色圆球一般。 可这并不代表着黑火种子威能比之以往弱小,反倒是如同宝剑归鞘一般,一旦出鞘,必定大杀四方。 艾杰夫所说的,黄金大人如此大费周章,实则是为了抢夺马羽手中的黑火种子云云,看似不过只是他的猜测,可马羽心知,黄金大人的意图十有八九便是如此。 黄金大人对黑火种子的觊觎,上一次堪堪照面,便已经表露无遗。 而艾杰夫对马羽的劝解,担心之情溢于言表,恐怕这才是他宁愿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也要亲自将情报告知马羽的真正原因。 马羽心中很是感动,但他仍是端正面色,昂首挺胸地坐在石凳上轻轻摇摇头,拒绝艾杰夫的劝解: “艾兄心意,我皆知!只不过左超、大陶青、小陶白,他们既是高岗山上的余部,也是与我情同手足,亦是日后我们复兴刺客联盟的战友,我无法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死在黄金大人手中。” 见艾杰夫面色仍是忧虑,马羽朗声一笑,略有些夸张地为其宽心道: “师父常言,刺客之魂为:‘杀知扶度,民之大义,士为知己者死,义之所为,谓之刺客!’ 若是连自己的战友都无法保护,还谈什么‘为国为民’?我乃一刺客也,来无影而去无踪,隐匿于黑暗之中,为着光明而战,黄金大人纵使布下天罗地网,又能奈我何?” “艾兄,我向你保证,此行定当小心谨慎见机行事,一旦事不可为并定会保全性命,不会白白送死,你大可放心!” 马羽话已至此,艾杰夫知道他的为人,要让他不去解救左超等人,全无可能,即便是换做自己,只怕也不可能见死不救,这也是二人秉性相投之处。 艾杰夫只得微微一叹,站起身来回踱步一阵,颇有些懊恼地以拳击掌: “唉!要不是如今夷陵无论军事、民事、政事,大大小小诸多琐事,都离不开我,此行我定当与你一同北上,杀他个天翻地覆!” “如今不能与马羽兄弟你一同并肩作战,真是可惜!而马羽兄弟此行冒刃赴险,我却帮不上什么大忙,着实是心中惭愧!我欲从军中遣数十人精兵,听你号令,随你北上,也算是多一分保障,马羽弟你可切勿推辞!” 艾杰夫欲遣精兵保护马羽,马羽坚持要拒绝的,毕竟人多嘴杂,不好隐蔽行事,而且北上凶险万分,一来他怕这些精兵会拖他后腿,二来又怕万一精兵有所折损,不好和艾杰夫交代。 可见艾杰夫一脸严肃,不容拒绝的模样,他只得苦笑着应承下来。 于是乎,又过一日,一切准备妥当,留下佃云,马羽一行十余二人个个身着兜帽黑袍,借着夜色隐于山林之间,北上而去。 为避免走漏风声艾杰夫并未相送,而是站在那座石桌前,仰头望着天上的明月,口中喃喃道: “希望,一切顺利!” 第九十章 风卷云动突劫法场 秋分时节,寒意渐浓,北风呼啸而来,无情地袭人筋骨。 在南方大部分地区仍是十分温暖,气候宜人的时候,北方已稀稀拉拉地下过一场雨中夹雪,让本就寒冷的气候,越发冻人。 有钱人家是个个披貂穿袄,怀揣暖炉,出行必有马车相伴,全身上下也只有一张脸蛋被吹得红扑扑。 而没钱人家还穿着夏天时那满是破洞的旧衣裳,蜷缩着身子全靠硬抗,一道北风吹来,便浑身颤抖得如同筛糠一般,看上去可悲而又可笑。 也不知有多少穷苦人家,会因为抗不过去,而凄惨的死在这个冬天。 往常的秋分时节,无论是有钱人家、没钱人家,都嫌弃天寒地冻,蜗居在家懒得出门,大街上鲜少能看到行人。 而今年的秋分,上都郊外的法场却是人头攒动,人声鼎沸,喧闹的气氛将寒冷的北风隔绝在外,温度都上升不少。 天子可是很久没有这般大费周章地公开问斩过了,更何况听闻被信徒们奉为神袛的黄金大人也会亲临法场,无论是有钱没钱的百姓们,都想要来凑凑热闹。 一来是想看看能被公开问斩之人,究竟是何方神圣;二来,若是能够有幸听一听黄金大人的圣音,只怕是死都无憾了。 法场中央用木板搭了个简易的高台,让全场百姓都能看得清楚。 法场内外,随处可见个个执剑披甲、全副武装的宫廷卫兵,浑身凛然的气势,简直让人望而生畏,不敢靠近。 高台之上,一个彪形大汉已等候多时,即便是寒风刺骨的天,他也是精赤着上身,下半身只穿一条犊鼻短裤,头上系着一条血色方巾,露出魁梧有力的身形,身上雾气袅袅升腾,引人注目。 从装扮上不难看出,此人应当便是执行问斩要务的刽子手。 马羽经过一顿舟车劳顿、日夜兼程,终于是在行刑之前,赶至沙场。 他们将艾杰夫调来协助的精兵安排在法场之外,随时准备支援撤离,而他们则乔装易容,打扮成寻常看热闹的老百姓模样,混迹在百姓之中,小心翼翼地查探着情况。 艾杰夫麾下斥候曾探听道消息说,朝廷不仅派出宫廷卫兵来此戒备,更是有独夫骑士团的精锐们全程参与,甚至黄金大人也将亲临此地。 可马羽在人堆中观望一阵,却不仅没看到黄金大人的身影,就连所谓独夫骑士团的精锐,也是一个人影都没看到。 然而马羽却并未因此而放松警惕,反倒是精神越发集中,表面上装作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心里的一根弦却早已紧紧绷起。 没见到独夫骑士团之人,可不意味着他们并未到场,反而有可能如同马羽这般混在百姓们之中,以便发动突袭。 马羽顿觉浑身寒毛直立,只觉得身边的每一个人,仿佛都有可能在下一秒对他发动攻击一般。 独夫骑士团原本是忠于朝廷、忠于天子,而今在黄金大人无孔不入的渗透之下,独夫骑士团到底是忠于朝廷,还是忠于黄金大人都尚且存疑。 而独夫骑士团之人本就是个个武艺高强,又有黄金大人手中黑火赋予力量,更是个个以一当百,实力超群。 如今还隐藏在百姓之中,更是防不胜防,马羽必须得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否则即便是他一身底牌,说不定也得阴沟里翻船。 “犯人押到!” 法场外传来一声高声通传,一个朝廷命官打扮的官员便在一个护卫的保护之下,大步穿过人群,走上高台,正襟危坐在主位之上,满脸肃然。 天子要焚香诵经,不得闲暇来亲临监斩,反倒是委托官员前来,这也让他压力如同泰山压顶一般,心中的紧张感怎么也挥之不去。 朝廷难得公开问斩,还昭告全天下,搞得人尽皆知,如今不仅朝堂上正关注着行刑一事,就连义军、和全天下的百姓们,无数双眼睛都看着这里,静待事态发展。 若是在他监斩过程中,发生什么差池,致使朝廷颜面受损,只怕是下一个被押上高台等候问斩的,便是自己。 想到这,朝廷命官越发紧张地无法呼吸,整个人看上去竟是有些坐立不安。 场中的众人却没有人关心他是什么状态,个个循声望去,只见一队全副武装的人马,正缓缓行入法场之内。 马羽眼尖,一眼就能瞅见队列正中的三辆囚车之上,押送的犯人正是左超、大陶青、小陶白三人。 前两辆囚车押送的是大小陶俩兄弟,他跪在囚车之中,二人双手被反绑在身后,口中塞着破棉布。 身上的伤势或轻或重,精神头看起来也有些昏昏沉沉,仿佛酒醉一般迷迷糊糊的,时不时会因为周围百姓的喧闹声而做出反应,摇头晃脑,动弹几下,不甚清醒,但好在性命无忧。 而最后一辆囚车之上,左超却是完全陷入昏睡,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任凭周围是如何喧闹,也是没有半点反应,安静得仿佛是一具尸体一般。 马羽的心顿时一沉,能被押送至法场问斩,那说明左超还并未身死,只是看着他毫无动静的模样,就像是只有一口气吊着,即便不被斩首,恐怕要不了几天,也得气绝而亡。 看着昔日意气风发,刀势快如闪电,无人能望其项背的左超,如今却是人之将死的状态,马羽心中的愤怒如同火山一般,怎么也压不住,牙齿不经意间咯吱作响,双拳紧握。 若非是百姓众多将马羽的状态给遮挡下去,恐怕只这一副模样,马羽就得当场暴露身份。 马羽微微颤抖的手背上突然传来一阵温润而冰凉的触感,他下意识低头一看,却是一只手掌从他手背上一抚而过。 顺着收回的手掌望去,却是突然而至的佃云。 此时佃云不断从人缝间探出脑袋,一副好奇看热闹的模样。 她仿佛与马羽并不相识,若非是马羽眼尖地看到她的手掌,只怕还以为是别人不小心碰到自己。 她什么都没做,甚至连看都没看马羽一眼,却居然让马羽内心的怒火一点点平复下来。 马羽不着痕迹地深呼吸几口,将脸上的怒容敛去,同样装出一副看热闹的样子来。 左超等人还未救下,可不能因为自己一个没能控制住的表情,而导致前功尽弃,甚至让自己身陷绝境。 佃云虽什么都没说,可想必她想要表达的,也正是这个意思。 押送着左超三人的囚车驶入法场,缓缓经过百姓们面前,刚才还在看热闹的百姓们顿时将手中的烂菜叶、臭鸡蛋、碎石块,一股脑地往左超等人身上招呼,现场顿时一片狼藉。 这些百姓们真要说起来,实际上并不清楚左超三人究竟做了什么?犯下什么重罪? 虽说朝廷昭告天下之时,已将三人的罪过陈列得清清楚楚,可那些华丽的词藻,又岂是这些平头百姓们能看得懂的? 只是他们都是信奉萨神教的信徒,更是将萨神教教皇黄金大人奉若神只,黄金大人金口玉言,既然说他们有罪,那他们便一定有罪! 马羽装模作样地丢着几片烂菜叶,力道却是轻飘飘地,连囚车的边都没有碰着。 他不着痕迹地将目光在人群中梭寻着,骤见惊见有几个普通百姓打扮的人,混迹在百姓之中,却并未像群情激愤的百姓那般投掷杂物,反倒是一个个面色肃然,眼神闪烁,不断在人群之中寻找着什么?隐隐的,还能发现他们隐藏在衣物之下,那若隐若现的熟悉黑纹。 马羽心中顿时有了明悟,想必那些传闻中独夫骑士团的精锐,皆是如同这般隐藏在人群之中,寻找着自己的踪迹。 他后背冒出冷汗,只觉得有些失措,好在刚刚佃云提点及时,这些人没有发现自己怒发冲冠的模样,不然此刻他只怕是已经被团团包围,插翅难逃。 黄金大人可真是好手段啊!看来今日他对自己手中的黑火种子,真是势在必得。 囚车从众人面前绕过一圈,这才停在高台边上,囚车里的左超等人身上皆已是乱七八糟、臭不可闻。 卫兵们捏着鼻子,将三人从囚车里押出,按顺序在高台上一字排开,将他们按着跪倒在高台之上,发出“嘭”的一声脆响,仿佛敲击在马羽的心头。 那监斩的朝廷官员这才满脸正经地从主位上站起,抬头望天。 此时早已是日上三竿,红日高悬,虽然在这深秋的时节,火红的骄阳也无法给人带来丝毫的暖意,只是,午时三刻已到。 官员深深吸一口气,强忍住紧张的心情,从桌上抽出一把用红漆刻着一个“斩”字的令牌,掷在地上,接着端着铿锵有力的声音,厉声喝道: “午时已到,斩立决!” 那名刽子手等候久已,得令之后当即瓮声应道: “遵命!” 他抽出一直揣在怀中的大刀,这刀也不知究竟斩了多少人,刀身见光的那一刻,在场的所有人竟都是恍惚间觉得腥风血雨扑面而来,众人皆是惊骇不已。 刽子手却是浑然不觉,他一手持刀,一手提起一坛子烈酒,先仰头灌下一口,接着“噗”的一声喷吐在刀身之上。 浸染着烈酒的刀身寒光更甚,寒光照耀之处,百姓们皆是莫名觉得脖颈一凉,不由得缩了缩脖子。 刽子手这才大步迈向左超三人,龙行虎步间的气势,竟是吓得台上的卫兵都不自觉后退。 大陶青离刽子手最近,刽子手便停在大陶青身边扎稳马步,他沉身静气,接着一声大喝,提刀而起,当即就要斩下。 而就在此时,在场的所有人忽然觉得眼前一花,接着耳边莫名响起一声清脆的叮鸣声。 众人满脸困惑,不知发生了什么,循声望去,只见刽子手那高大的身躯猛然僵在台上,手中的大刀竟是顷刻间碎成几段,掉落在地,发出一连串叮咚声。 紧接着,众人又见到刽子手的身形诡异地倒转过来,下一秒便如同投石一般,健硕的身躯从高台上砸落在地。 众人皆是满脸的不明所以,凑上前一看,只见刽子手双目圆睁,手臂仍保持着提刀欲砍的姿势,可一枚尖锐的匕首却已经从他的后心将他的心脏捅穿,当场死不瞑目。 百姓们皆是一阵骇然,下意识间又抬头望向高台之上,却见一道身影,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然取代了刽子手的位置,站在大陶青身后,双手满浸着刽子手的鲜血。 此人,定是夺走刽子手性命之人。 朝廷官员这才反过来,声嘶力竭地高喊一声: “来人!有人劫法场!” 第九十一章 血战异兽鬼枭出现 马羽身形如同鬼魅,眨眼间移形换位,瞬间击杀刽子手于无形之中,在场几乎无人能够发觉他究竟做了什么,只觉得眼前光影莫名地一闪,那刽子手便已横死当场。 看着高台上马羽那挺拔的身姿,众人皆是呆傻半晌,也没有反应过来,喧闹的场面竟诡异地寂静下来,唯有萧瑟的北风依旧在呼啸,吹得台上马羽的衣角在猎猎作响。 佃云心中不由得一叹,她分明能感受到马羽的气息仍在身边,可他的身影却已然出现在高台之上,这般诡异的身法,恐怕全天下也难有人能望其项背。 也不知是不是父亲的意外离世,激发了马羽的潜能,如今他在武技上的造诣,可谓是突飞猛进,早已非是那个初出茅庐的小子了。 马羽并未在意他人的想法,手起刀落,直接将束缚着大陶青的枷锁斩断,将昏昏沉沉的他一肩扛起,又往旁边的小陶白而去。 高台上的官员、卫兵、隐藏在百姓之中的独夫骑士团精锐,这才迟钝地反应过来。 官员脸色瞬间就变得煞白,他乃是受天子嘱托前来监斩的,若真让马羽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成功劫了法场,那他的下场简直想都不敢想。 他浑身顿时汗如雨下,心脏仿佛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一般,费了好大劲,方才从嘴里挤出一声嘶吼: “有人劫法场!快拦住他!” 嘶吼声如旱地惊雷,让围观的百姓们都炸开了锅,个个顿时有些慌不择路,想要逃离当场。 再加上混迹在百姓中的精锐们,一个劲儿地分开百姓们的围堵,往马羽身边蜂拥而去。 不知情的百姓们顿时如同惊弓之鸟,迅速作鸟兽散。 那牛高马大的刽子手都在眨眼间成为他人的刀下亡魂,若是还在此地恋栈不去,迟早会被殃及鱼池。 这群被黄金大人洗脑的狂热信徒们,此时表现出来的模样,却和那些懂得趋利避害的寻常百姓没什么不同。 若是让他们为黄金大人而放弃自己的生命,恐怕他们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慷慨赴死,可如今黄金大人并未像传闻那般出现于此,又面对这般凶险的情况,他们自然是不可能毫无惧色。 场中顿时人挤人、人踩人,拥挤着乱成一团,独夫骑士团的精锐们也陷入到百姓们逃命的涡流之中,一时半会儿全然脱不开身。 而看台上的卫兵们实力本就远逊于马羽、精锐们,再加上朝堂被黄金大人的势力所把控,他们身为宫廷卫兵,毫无用武之地,久而久之也就疏于训练,此时更是姗姗来迟。 马羽毫无阻碍地来到小陶白身边,同样是干净利落地将枷锁斩断。 “陶家兄弟!醒醒!快醒醒!” 马羽一左一右将他们扛起,却空不出手来继续解救左超,无奈之下只得当场尝试唤醒二人,看他们能否自己行动。 可连着叫唤几声,陶家两兄弟却只是能对马羽的呼唤做出反应,完全没有自我行动的能力。 但好在,紧急关头,佃云的身影从百姓们之中穿梭出来,迅速支援而至,从马羽的手中将俩兄弟接过。 马羽这才能空出手来去解救左超,可就是这么片刻地耽搁,高台上的卫兵已然迅速杀至,里三层外三层地将马羽团团围住,手中尖锐的刀刃在骄阳之下反射出刺眼的寒光。 马羽迅速弹出右臂的神翼镖、绳镖毫无保留地挥使而出,一短一长、一正一奇,利用昔日从虎牙那偷师学来的虚实相掩之道,如同一把利剑一般直刺入卫兵的包围圈中。 他必须要速战速决,尽快趁着法场混乱之际,将三人救出去,拖得越久,局势对他们而言就越发不利,若是不能争分夺秒,别说是左超和陶家兄弟三人,就连他与佃云,甚至是艾杰夫遣来援助他们的精兵,都插翅难飞。 马羽十八般武艺不敢有丝毫保留,在卫兵包围圈中如入无人之境,所到之处无不掀起阵阵血雨,寸草不生。 而佃云在接过陶家兄弟之后,本想立刻撤出法场,先将这两兄弟交到法场外等候的精兵手中,在折返法场支援马羽。 可她一介女流,要同时扛起两个牛高马大的壮汉,实在是有些吃力。 扭头见法场中的卫兵、独夫骑士团的精锐们竟是被人下了死命令,一定要擒住马羽一般,连看都没看自己一眼,反而是全往马羽身边拥挤而去。 再见到法场外的精兵见法场生乱,已然支援进法场之中,她干脆沉下心来,在精兵们的掩护之下,开始细致地为陶家兄弟检查身上的伤势,看看能否用医术让他们清醒过来,这样不说能让带伤的陶家兄弟提供什么帮助,但至少不会像如今这般拖手拖脚。 若是正儿八经地在战场上交战,马羽或许不是人数众多的卫兵的对手;但如今在法场这般逼仄的地方,又是突然发动袭击,卫兵们难免心神震荡束手束脚,上百号卫兵竟是被马羽一人给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眼见着离昏迷不醒的左超越来越近,马羽心中渐渐有些激动起来,他一早便知道法场中被黄金大人设下天罗地网,此行北上本就做好不成功便成仁的决心。 却没想到事情会如此顺利,顺利得让他心中不免升起困惑。 他虽只与黄金大人交手过一次,但也久闻其威名,知道其心计手段绝对不止于此,莫非是还有什么暗中的手段在等着自己不成? 马羽心中隐隐泛起一种不安的情绪,但眼下只得暂且按捺住,一步步向着左超身边逼近。 而就在马羽即将触碰到左超的那一刻,一道瓮声突然从卫兵之后传来: “放异兽!” 这话像是官员说的,但声色却与那官员有着明显地不同,听起来隐隐有种熟悉的感觉。 马羽情不自禁地转头望去,却惊见一开始保护着官员走上行刑台的那名护卫,竟是由黄金大人身边的护法虎印乔装打扮而成。 虎印的伪装实际上有些拙劣,一眼就能看穿,可马羽一开始哪会注意这么一个不起眼的护卫,压根就没有注意到虎印。 虎印乃是虎牙的亲弟弟,也是黄金大人的贴身护法,若是他都在此,岂不是说明黄金大人也绝对在这法场之中? 没想到黄金大人会降临法场的消息,居然不是空穴来风。 马羽心中顿时打起十二分警惕,耳边响起一声高亢地嘶吼,转头一看,法场大门之外,一只长相如同巨大麋鹿一般地异兽,猛地挣脱卫兵们的束缚,朝着法场之中横冲直撞而来。 朝廷可还未完全掌握驱使异兽的方法,只是靠着最基本的激怒异兽,以达到杀敌的效果,而这样做的代价,会导致异兽根本不分敌我,只知道一味地杀戮,正如眼前这般。 马羽顿时有些出离愤怒,法场中绝大部分百姓可都没来得及逃出去,他们在异兽的面前,就像是泥捏的一般,异兽所到之处,幸运的人断胳膊断腿,但还能保住一条小命;不幸的直接被踩成一滩肉泥,连声惨叫都来不及发出。 这些人可是黄金大人的狂热信徒,将黄金大人看若神明,坚信着黄金大人总有一天能让他们摆脱肉体凡胎,成仙成神,而如今黄金大人为了对付马羽,却是丝毫不理会这些人的死活,这是何等悲哀? 慌乱的人群为躲避疯狂的异兽,纷纷挤到高台之前,那木制的高台哪里抵抗得住,瞬间便分崩离析,塌落开来。 马羽与左超不过是差之毫厘,而又擦肩而过,眼疾手快地射出钩绳钉入法场木墙之上,方才堪堪吊在半空中稳住身形,免于被卷入拥挤的人潮之中。 虎印似乎也并未预想到会出现这种情况,他本正直奔着马羽袭来,突然坍塌的高台却让他心中一惊,没有落脚之地,虽是第一时间提气轻身,连连蹬着纷飞的碎木,试图稳住身形,但仍是不可避免地跌入人群之中。 再看昏迷的左超,他虽也一同跌落,但坍塌的碎木却恰好在他的头顶上交错纵横,给他架出一片不大不小的空间,不仅免于被异物砸击,也好巧不巧地将他与纷乱的人潮隔绝开来。 见左超性命无虞,马羽心中顿时松口气。 他双脚等在木墙之上,正要解开钩绳,去往左超身边,却不知为何,浑身的鸡皮疙瘩瞬间直立,心中突然生出一种极度不祥的预感。 他目光一凛,迅速转头望去,刚好和异兽那双砂锅般大小的瞳孔对视,马羽顿时遍体生寒,心底连连几声: “糟了!” 法场之中人潮拥挤,唯有马羽利用钩绳高悬于木墙之上,虽然躲开人群的踩踏,但也恰好将自己的身形,完完全全暴露在异兽的目标之中。 正所谓树大招风,这点对于异兽而言,也没有任何区别。 如今的马羽,在异兽的眼中,就如同黑夜中的灯火一般,那么吸引眼球。 异兽双眼泛红,透着歇斯底里的光芒,鼻间呼吸粗重,口舌上浊沫横流,眸子盯死马羽,发出一声高亢的嘶吼,竟是全然不顾身边的其他人,直勾勾地朝着马羽奔袭而来。 看着异兽那小山一般奔袭而来的身影,和足有一个人头般鹿角正对着自己的胸膛,马羽瞬间心底一沉,他如今仅凭着钩绳吊在法场的木墙上,行动受阻,恐怕是很难避开异兽这一击。 而异兽的冲击,别说是马羽,只怕是那筋骨坚硬得如同精钢一般的摩格,都得暂避锋芒,若是被这一击被击中,能不能保住性命都尚且两说,救出左超三人的计划,必定告吹! 场中的佃云也意识到马羽如今的处境,脸色一白,和精兵们配合着往马羽身边靠近,试图援助于他,可慌张的人群却死死拦在他们与马羽之间,即便使用蛮力也没有一点办法,只得眼睁睁地看着异兽离马羽越来越近。 马羽面色沉毅,将钩绳的绳索连绕几圈,试图将自己固定地更加稳妥一些,紧接着翼剑弹出,他双脚踩稳在木墙之上,死死盯住奔袭而来着的异兽。 他可不是那种束手就擒的懦夫,即便只有着百分之一的希望,他也要拼尽全力去赌上一赌! 异兽轰隆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劲风阵阵吹袭在马羽脸上,让他原本的易容伪装开始一点点皲裂,看上去就像是面皮在脱落一般,甚是骇人。 马羽脸色却没有任何变化,此时能够保住性命都已是万幸,哪还顾得上会不会暴露真实面目呢? 十丈、五丈、三丈、五尺……异兽的鹿角越来越近,马羽的心神也越来越紧绷,他喉咙中发出一声没有意义的嘶吼,提剑就欲拼个你死我活。 而就在这般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不知为何,那狂怒的异兽却是突然间停下前冲的步伐,巨大的鹿头望向半空,眼神中满是忌惮与戒备。 马羽心中的那根弦就像是绷断一般,冷汗如雨下,他满是困惑地顺着异兽的目光望向天空,却见到一道身影遮蔽了阳光,漆黑如同魅影一般急速俯冲而来。 于此同时,如同落雷般的尖啸声滚滚席卷而开,即便是六神无主的信徒们也不由得停下脚步,抬头望去。 马羽的脸上满是惊喜的神情,颇有些劫后余生的后怕感,忍不住叫道: “鬼枭!” 第九十二章 黑化左超刀刃相见 鬼枭的速度快如闪电,眨眼间便已从远天边的一个小黑点,迅速振翅飞至法场上空,张开双翼呈遮天蔽日之势。 它如落雷一般俯冲而下,伸出利爪,直接刺入异兽的背脊之上,又迅速振翅而起,轻而易举地便从异兽背上私下两块血肉,血液顿时喷涌如雨点般落下,将临近之人全身上下都给浸红。 皮糙肉厚、刀枪不入的异兽,在鬼枭的利爪面前,脆弱得简直就像是纸糊的一般。 异兽吃痛,本就泛红的双眼更是如同充血般赤红,它一边发出痛苦的嘶吼,一边晃动脑袋,调动头顶的鹿角试图攻击鬼枭。 然而它的每一次攻击,在鬼枭看来都迟缓得如同慢动作似的,鬼枭不费吹灰之力便能闪避异兽的攻击,尖喙利刃齐出,将异兽轻松玩弄于股掌之间。 法场中的众人们,何曾有亲眼见到过两只庞然大物的血战,一时间个个都是瞪圆双眼、呆愣在原地,哪怕全身都被异兽的血液染红,也仍是没能回过神来。 眼看着鬼枭在异兽面前占尽优势,马羽心中既惊又喜,他可从未预想过鬼枭会出现于此,将其解救于水火之中。 如今异兽被鬼枭给牢牢压制住,虎印和离如此之近,一伸手那些精锐们也被慌乱的人潮裹挟着,一时半会儿也无法突出重围,来找马羽的麻烦,那么眼下,岂不正是解救左超的大好时机? 马羽顿时在心中打定主意,他迅速松开钩爪,收回钩绳,双腿顺势往墙上一蹬,整个身形顿时划出完美地抛物线,精准无误地越过慌不择路的人群,落在高台废墟之前。 废墟前本也有着不少百姓围堵与此,见到马羽浑身沾着卫兵血迹的身影,那仿佛被疾风撕裂出一道一道伤口,露出原本面目那道眼下疤痕的面皮,他们顿时个个被吓得脸色苍白,如同见到瘟神一般,拼命向外挤出去,空出一大片位置来。 马羽没空去理会百姓们心中的想法,他低头一看,左超正昏迷在废墟之下,纵横交错的木头为他撑起一块容身之地,马羽上下扫视一圈,确认左超并未再添新伤后,心里顿时松了口气。 再看看他与左超距就能接触到左超的身躯,马羽心中是无比的安宁。 他抱着必死的决心,千里迢迢地深入到放眼皆敌、犹如刀山火海的上都,为的岂不正是眼前的这一幕吗? 他深深吸了口气,强行按捺住激动的心,缓缓伸出手,就欲往左超的肩膀上扶去。 而另一边,鬼枭的突然来援也让佃云心中大喜,见马羽性命无忧,她忍不住长舒一口气,当即将注意力集中在陶家兄弟身上,摸清他二人的脉象之后,掰开嘴就将对症的药粉往他二人嘴里灌。 药效可谓是立竿见影,先前还昏昏沉沉,毫无知觉,看上去就像是两具行尸走肉一般的陶家兄弟二人,居然肉眼可见地开始躁动,眼神也渐渐回复清明。 他们二人从地上半坐而起,如同大梦初醒一般,环顾四周,一时却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直到脑海中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汹涌而来,他二人这才反应过来,当即面色一肃,转头望向佃云。 他们其实并不认得佃云,却也心知佃云乃是来救援他们的,略有些焦急地抓住佃云的臂腕,声音嘶哑道: “马羽呢?!马羽何在?” 见陶家两兄弟清醒后第一时间竟是要寻找马羽,佃云心中虽是困惑,但也敏锐意识到事情似乎有些不对劲,也不插嘴,直接伸手指向马羽所在。 而当陶家兄弟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一眼便见到马羽伸手正往左超肩上拍,瞬间便齐齐脸色大变,声嘶力竭地朝马羽嘶吼道: “马羽!当心左超!” 嘶吼声穿过人群,准确地窜入马羽的耳中,马羽心底生惑,不明白陶家兄弟此话是什么意思,本能地就想要停手,然而却已经太迟了。 就在他心底还有犹豫之时,他的手中已然轻拍在左超的肩上,然而,触手可及的,却是一阵诡异的冰凉。 也正是这一掌,却让马羽双眼瞳孔猛缩,心中突然泛起一种极度危险的感觉。 几乎是下意识的,马羽向后退出半步,紧接着便见到身前原本正昏迷不醒的左超,居然猛地睁开双眼,眼底却是冰冷得没有丝毫感情,简直像是傀儡一般。 而在他被衣裳覆盖的皮肤之上,一缕缕让马羽颇感熟悉的黑纹迅速浮现,短短一个呼吸间便已蔓延至左超的全身上下,让他看起来在无情之余,更添几分狰狞。 随着黑纹的蔓延,左超的气势也在瞬间拔高,他面无表情地抽刀在手,电光火石之间持刀上劈。 刀势之快,似乎让天上的阳光都望尘莫及,马羽根本就来不及作何反应,当场就被一刀劈中,一道伤口自左肩一直蔓延至后背,鲜血瞬间如泉涌,将他大半个身子浸湿。 万幸先前马羽预感到危险,提前退后半步,否则此时只怕是已经死在左超的刀下了! 左超冰冷的瞳孔注视着马羽,见其仍有行动的能力,立即踏前两步拉近与马羽之间的距离,又是一刀斩下。 马羽怎可能再让他得逞,咬牙强忍着剧痛,低下身子避开一刀,接着一记扫堂腿猛地踢在身边交错的木头上。 受此外力冲击,本就摇摇欲坠的废墟再度发生坍塌,马羽早有准备,一个向后翻滚脱离了塌陷的范围,而左超则是猝不及防,直接被碎木给结结实实地掩埋,扬起漫天沙尘。 马羽咬着试图翻身站起,以他对左超的了解,这区区些许碎木,是绝不可能将其完全困住的。 果然如他所想,只听一声轰鸣,原本掩埋在左超身上的碎木瞬间四散炸开,左超的身形一闪从废墟中冲出,全然没有受到半点影响。 他高高一跃而起,瞅准马羽的位置,紧握长刀,如同流星般砸下。 马羽可顾不上什么形象,就地连连几个侧滚,这才勉强躲过左超的追击,接着迅速一个鲤鱼打滚,站起身来,咬牙怒斥道: “左超兄弟!你发什么疯?睁大眼睛好好看看我是谁!” 却听到身后大陶青的声音,夹杂着一番剧烈的咳嗽声传来: “咳咳……没用的!左超已经被黄金大人黑化,如今全然没有自己的意识,只会依照黄金大人的指令行事!” 左超身上的黑纹,恰能证实大陶青所言。 “混蛋!” 马羽忍不住在心中叱骂,他先前见过不少身上有着黑纹之人,虎牙虎印两兄弟、急先锋摩格,甚至是在终极角斗大会那个不清楚姓名的金甲骑士,可他们中却没一个是被赋予黑纹后,却被夺走个人意识的。 黄金大人的手段,可真是越来越诡异。 面对马羽的怒斥,左超冰封的脸上没有丝毫波澜起伏,反倒是再度挥出一刀以作回应。 他看似不过只是挥出一刀,可那数不尽的刀影却在半空组成一张巨大的刀网,全方位无死角地朝马羽威逼而来。 马羽心中骂得更加起劲了,他自打拜入师父文刚门下,就没少与左超切磋过,可向来是输多赢少,左超的刀法之迅疾,根本就不是常人的眼神能够跟上的,即便如今马羽的感官因鬼枭的缘故得到极大的成长,却仍是难以看清左超的全部刀影。 他紧紧握住右臂的翼剑,咬紧牙关,如今只能靠先前的经验来度过此劫。 马羽身形开始在小范围内诡异的微动,整个人看似不可捉摸,手中翼剑亦是连连挥舞,乍一看速度也不比左超要慢上多少。 挥舞而出的剑影与左超的刀影相碰、纠缠,而后消弭于无形,至于那些实在无法阻挡的,也被马羽急速运动的身形给躲避开来,虽是险象环生,但好在终究是没收什么伤。 “呼呼……” 马羽的胸膛快速起伏,粗重的呼吸声就像是破洞的风箱,握剑的手止不住地颤抖,僵硬得没有半点知觉;身上汗水混杂着血水,看上去颇为狼狈。 仅仅是这么一瞬间的交手,可比他与卫兵们大战一场、救下陶家兄弟还要累得多,可反观左超,面上仍是没有半点变化,始终一副冰冷而又游刃有余的模样,再这么下去,马羽耗也得被左超给活生生耗死,必须另寻他法。 马羽的脑海中,以前与左超交手的每一幕画面都一闪而过,他灵光一闪突然心生一计,伸出左手挑衅般朝左超勾了勾手指,也不管没有个人意识的左超是否会被激怒,直接转身就往法场外的密林跑去。 左超早在被黄金大人洗脑之时,就下达务必要斩杀马羽的死命令,见马羽转身逃离,他也是毫不犹豫地追了上去。 在场的无论是佃云、陶家兄弟等友军,还是被裹挟在人群中的虎印、精锐们等敌军,都是一头雾水,不知道马羽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但无论如何,此时看上去似乎都是逃出法场的好时机。 佃云当机立断,招呼精兵们搀扶起双腿无力的陶家兄弟,迅速相互掩护着往马羽逃走的方向赶去。 他们本就位于法场的边缘地带,始终游离在汹涌的人潮之外,因此撤离起来可就没有半点阻碍。 可就是苦了以虎印为首的一行独夫骑士团,他们被惊慌的人群席卷着,即便盛怒之下刀斩身边的无辜百姓,却也只得惊动着本就慌张的人群越发乱成一团,费劲好大力气才脱身出来,尾随而去。 马羽一路埋头狂奔,身法上的优势让左超始终无法追上他,只得远远地吊在身后。 等到马羽物色到合适的地点后,方才气喘吁吁地停下脚步,回身直面左超。 左超却是脚步不停,反而速度加快几分横刀就劈,却骤见马羽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冷笑,手中没有丝毫动作,仿佛已经放弃抵抗一般。 左超不明白马羽这一抹冷笑的意义,只想着尽快完成自己的任务,然而就在此时,突然听到“嘭”的一声脆响,左超前冲的身形在半空中戛然而止,刀势仿佛受到什么阻碍一般。 他不自觉地侧头顺着刀柄的方向望去,却见刀背劈入一颗人头粗细的大树树干一指深,难以继续挥动。 再往西周望去,左超始终冰冷得没有感情的眸子深处,终于是泛起些许讶然。 只见在他们四周,无数棵相似的树木拔地而起,向着太阳密集地生长着,树与树之间最宽的距离,也不过勉强能容下一人通行。 在这般环境之下,左超挥刀的攻势势必会受到极大的阻碍,马羽正是试图依靠着地利,来击败左超! 第九十三章 兄弟与黑火难抉择 “哧!” 左超轻而易举地便将卡在树干中的长刀抽出,先前眼底那抹惊讶的神情再度掩了下去,目光直视马羽,脚尖一点,再度向马羽袭来。 若是换做平常清醒的左超,在面对这般窘境时,要么会尝试着脱离此地,实在不行,也会着手于清理周围的树木,以求为自己换取一个更有利的环境。 然而如今没有自己的意识,只一味执行黄金大人强加于他的任务的左超,眼中只有马羽,对于其他细枝末节却是全然不顾,也便给了马羽可趁之机。 “锵!” 马羽同样执剑在手,为了能够执行刺客任务,更加适用于贴身暗杀,翼剑的设计不仅比左超手中的长刀有灵活,即便是比起普通佩剑而言,长度都要短上些许,看起来只比匕首要长。 在这等密集的林中反倒是更加易于发挥,翼剑挥舞间如鱼得水,并未因为密集的树木而受到半点滞碍。 马羽也不再退缩,当即迎着左超攻了上去。 拖得越久,独夫骑士团追击而来的可能性便越大,而且黄金大人始终未曾露面,也不知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必须得速战速决,尽快将左超制服、唤醒,然后离开这等凶险之地。 见马羽的身影越来越近,左超再度横劈一刀,锋锐的刀刃将沿途的树木拦腰斩断,却也因此刀势大减,速度肉眼可见地慢了下来。 马羽双脚在满是被霜露浸湿的枯叶堆上滑行,切近左超身边,同时不紧不慢地向后下腰,不费吹灰之力地避开左超来势放缓的一刀,接着右手握剑斜刺而上,角度刁钻地刺向左超的左肩。 即便是如今与左超为敌,但马羽仍是十分小心地避开左超的要害,免得伤及左超的性命,否则可不就是闹了笑话。 左超刀势受挫,可身法却是半点不慢,迅速微微侧身,那翼剑只刺穿他肩上的衣物,没有伤他丝毫。 见向后下腰的马羽中门大开,左超立刻引刀作势就欲下砍,然而回收的刀背再度狠狠嵌入树干之中,令他的刀势不由地又是一阻,起先准备好下砍的力道,竟是没能将长刀从树干上抽出。 马羽见状,目光顿时一凝,立即抓住机会,飞起便是一记高抬腿,踢向左超握刀的右掌。 只听“砰”一声闷响,马羽这一脚精准无误,恰好将左超的右掌与刀柄分开,他心中一喜,左臂立刻划拳为爪,一记擒拿手攻向左超胸前,试图将失去武器的左超擒住。 怎料左超不慌不乱,瞳孔只微微一缩,竟是顺势甩动左手,转而用左手一把握住刀柄,同时利用甩手的力道将长刀从树干上震落,接着手腕转动,改为反手握住刀柄,猛地向马羽刺来。 “乒!” 又是一道清脆的金铁相碰之声响彻在密林之中,马羽同样是没有丝毫慌乱,直接挥舞着翼剑挡下这一刀。 左超身在这密林之中果真是处处受制,起先行云流水一般的迅疾刀法,如今却因为密集树木的缘故而屡屡碰壁。 也正因左超需要时刻分心注意周围的树木,他的刀势不仅无法完全发挥,速度更是一慢再慢,原本快到让马羽眼花缭乱,只能依靠感觉和以往对战经验来进行防御尔等刀法,如今马羽也渐渐能够看得清楚他的刀路。 他先是猛地伸手扼制住左超的左臂,见离刀刃不足两寸的距离外,便又是一颗大树,他当即猛地一肘敲在刀背之上,将长刀嵌入树干中,以期能以此卡住长刀。 届时没了长刀的左超,定然实力大跌,马羽便足以将其轻松擒获。 而看出马羽意图的左超,自然也不会让马羽称心如意,直接挥动着并未握刀的右拳,猛地一拳击打在马羽的胸膛之上。 哪知马羽却是异常果断,不愿放弃这等大好的机会,面对左超的拳头竟是不闪也不避,硬着头皮强行接下一拳,接着再度挥肘狠磕在刀背上,终于是将刀身嵌入道树干内心,死死卡住。 接着他高高跃起,一记鞭腿卯足力气,踹向左超。 左超双掌紧握住刀柄,连抽几下竟也未能将长刀抽出。 长刀对于左超而言,可谓是他的第三只臂膀,若是失去长刀,左超的作战能力必将大打折扣,前些日子他在高岗山上失手被擒,也多少与这个原因脱不开关系。 这点无论左超清醒与否,皆是心知肚明 因而在面对马羽毫不留情的鞭腿时,左超同样是非常果断,不仅毫不闪躲,反而是故意挺起胸膛,好让马羽踢得更准些。 马羽对他的举动虽感觉疑惑,但此时要想收腿,那是绝对不可能,只得再咬牙加大几分力道,狠狠往左超胸膛扫去。 只听“嘭!”的一声闷响,左超的身形瞬间倒飞而出,怎料他猛地双掌握紧刀柄,竟是直接利用马羽踢腿的力道,成功将卡在树干里的长刀给抽了出来。 马羽先是一惊,有些追悔莫及,没想到这一脚竟反倒帮了左超一把,马羽的心中是又急又气。 却见左超倒飞而出的身影,凌空一记后方,双脚稳稳踩踏在身后的树干之上,再脚下发力,双掌紧握刀柄,刀尖对准马羽,一改先前大开大合地挥砍方式,转而变得像是纺织机上的飞梭一般,巧妙沿着树木间的缝隙,直刺而来。 马羽站直身子,心中忍不住一叹,左超果然就是无限刃传人,无论清醒还是受控,都绝非是一盏省油的灯,他那丰富得几乎如同身体本能一般的战斗经验与技巧,即便在他如今受控于人的情况下,仍旧是能发挥着极大的作用。 见左超势不可挡袭来的身影,马羽脸上却是没有半点惧色,反倒是心中战意昂扬。 他可是师父文刚的亲传弟子,如论刀剑之快,他在左超面前或许要自愧不如,可除此之外,他在左超面前仍是有着一战之力。 若是连被黄金大人控制、无法发挥出自身百分百实力的左超都无法战胜,那还有什么脸面,去继承师父的遗志,弘扬刺客精神呢? 马羽站稳脚跟,面对左超来势汹汹,他不仅没有半点躲闪的意思,反倒是扎稳马步、微微合闭双眸、气沉丹田。 这一刻,马羽的心神无比清明,以往觉得师父晦涩不清、含糊其辞的话语,在这一刻真正开始融会贯通,恍惚间只觉得一道力量从脚底板一路攀升至双臂之中。 也就是在此时,马羽猛地睁开双眼,双手握住翼剑,在身前划出一个半圆,接着也不等左超靠近翼剑的攻击范围,直接当头一剑斩下。 这一剑,看似朴实无华,却让飞袭而来的左超发自内心地感受,强烈的危机之感扑面而来。 他当即也顾不上长刀会被密林所阻碍,主动放弃自己的攻势,反而将长刀横亘于胸前,以作防御。 二人间的距离尚有两丈之遥,可马羽的剑上却有着一股无形的波动,迅速从剑尖喷涌而出,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狠狠冲击在左超手中长刀之上。 只见顷刻之间,长刀伴随着一声清脆的脆响,直接断裂成数十块铁片,再也没有任何作用,这一剑,可是师父真传,七本器之技! 左超的身形再度如同蹴鞠一般倒飞而出,马羽脚步一蹬,瞬间消失在身边密林的阴影之中,等再度出现,却已然从左超身后的阴影中钻出。 他以手为刀,一记势大力沉的手刀直接打在左超的后颈。 左超这才止住身形,却又因为四肢无力而直接瘫跪在地,马羽瞅准时机,直接以膝顶住左超的后心,同时钳制住他的双手。 见他再无力反抗,马羽心底微松,喘着粗气望向四周。 原先好好的一片密林,却因为他俩的一场激战,而落得遍地狼藉。被砍倒的树木交错纵横,横亘在地面上,枯黄的叶子伴随着霜雾飞扬,整个林子可比一开始看起来要宽敞得多。 这可真称得上是一番美景,然而如今二人皆身在危机重重之中,随时有落入敌手的风险,可不是赏景的好时候。 因此马羽也不敢拖沓,喘着粗气从袖中掏出黑火种子,对准左超便催动黑火的能量。 黑火种子的空洞之中顿时冒出幽暗的微光,整个清冷的林间仿佛气温都升高了些。 左超身上的黑纹一遇到微光,立即如同积雪遇到烈日一般,迅速笑容,最后消弭于无形。 左超原本空洞冰冷的脸色,也逐渐转变为麻木无神,再转变为茫然失措,他迷茫地转着脑袋望向四周,当看清身后的马羽时,左超微微一愣,这才声音嘶哑道: “马……马羽?我这是……在哪?” 见黑纹消融,左超已然变回原来那个“左超”,马羽顿时喜出望外,长长地松了口气,上前两步正欲将左超扶起,可就在这时异变突生! 突然一道阴冷而又炙热的诡异黑火,如箭一般飞速朝马羽袭来,若非是马羽精神不敢有片刻放松,只怕是当场就得遭殃。 他硬生生止住前进的脚步,躲过黑火的袭击,又见到一道人影从林中阴暗处飞掠而出,落在左超身前。 来着衣装冠冕堂皇,手持权杖,岂不正是传闻将出现在法场中,却迟迟不见人影的黄金大人吗? 他目光阴寒地注视着马羽,一脸阴恻恻的冷笑,趁左超还没有反应过来,直接伸出一掌捏住左超的喉咙,将他从地上拖拽而起,手中镶嵌着黑火种子的权杖对准左超尔等心脏,只需稍微调动一点黑火之力,就能将左超当场斩杀: “我在法场内设下天罗地网,就等你自投罗网,可没想到,你竟能做到这一步,我若是不来此地,恐怕还真就让你跑了,本教皇还真是小看于你!” 听起来像是夸赞的话,可语气间森冷的杀意,却是丝毫不加以掩饰。 马羽脸色大变,见左超有些呼吸困难,顿时咬牙怒吼道: “快放了他,否则我定要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可惜这种威胁对于黄金大人而言没有任何威慑力,他不仅没有放开左超,捏着他喉咙的手反而是更加用力几分,憋得左超原本苍白的脸色,如今是一阵窒息般的赤红: “想要本教皇放了他?倒也不是不可以……” 黄金大人的脸色开始变得贪婪: “交出你手中的黑火种子,本教皇便饶他一命,还能仍有你二人离去,否则,便一起埋葬于此!” 黄金大人的目的,果真是如马羽和艾杰夫所想那般,他是完全冲着黑火种子而来。 马羽顿时陷入两难的境地之中,他究竟应当作何抉择? 第九十四章 歃血之约刺客联盟 就在二人对峙之时,忽闻林中好一阵沙沙的脚步声传来,紧接着数十道人影同时出现在视野中,却是佃云和精兵们,以此还有以虎印为首的独夫骑士团,两方人马同时赶到。 见林中二人遥相对峙,两方人马迅速转而来到二人各自身后: “教皇大人,小的有罪,未能将那小子斩杀,还望大人恕罪!” 虎印满脸惭愧,低着头瓮声道。 他一开始可是在黄金大人面前拍着胸脯打包票,说自己一定会为黄金大人斩杀马羽、并夺走马羽手中的黑火种子,双手呈给黄金大人。 而如今他不仅被区区一群愚民百姓给拖延住,险些让马羽得以救出同伴安然离去,也导致黄金大人不得不亲自出手,他这脸上,实在是有些臊得慌。 可黄金大人此时哪有闲心离他,双目直勾勾地盯着马羽手中的黑火种子,眼神中满是毫不掩饰的贪婪光芒,嘴角露出一抹阴险的笑意,冷声道: “你考虑得如何?是用黑火种子换取你兄弟的性命?还是眼睁睁地看着你兄弟死在你的面前?你兄弟的这条命,可就在你的一念之间。” 说话间,他掐住左超喉咙的指节还在不断地发力合拢,窒息般的感觉让左超整张脸都憋成猪肝色。 拿一条人命作为要挟,可真是卑鄙无耻之人! 不仅马羽气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就连身后的佃云等人也是个个义愤填膺。 马羽迟迟无法下定决心,左超对他来说是亦师亦友的关系,在他父母去世后,是左超的友谊伴他度过那段孤独寂寥的时光,让他绝望的内心不再彷徨无措,他自然是不忍见左超之死的。 而黑火种子既是止止道人与焦玉打造的心血,而且还事关全天下百姓的命运,拥有着毁天灭地之威能,历朝历代因为黑火种子而导致国破家亡、百姓血流漂杵的鲜明例子何其常见,若是落入到黄金大人这般野心勃勃之人的手中,会是怎样的下场,马羽想都不敢想。 两者马羽皆是无法割舍,他实在难以做出决定。 而就在此时,被钳住喉咙的左超竟是拼命挣扎,向着马羽从喉咙里挤出几句话: “马马羽,快走!不必理会我!今天我即便是死在此地,也绝不能让黑火种子落入黄金大人这种乱臣贼子之手!” 剩下的话还没说完,黄金大人手掌猛一用力,便将左超的话尽数堵回腹中。 而听着左超正义凛然的话语,看着他视死如归的眼神,原本还在犹豫的马羽,却突然间做出了决定。 他深深长吸了口气,冰凉的北风夹杂着霜雾直灌入他的鼻腔,让他精神为之一振。 接着马羽面色凝重,缓缓抬起握着黑火种子的手臂,遥向黄金大人伸去,咬牙切齿地说道: “你先放了他,然后再答应放我等离去,否则,我就是拼上这条命,也绝不会让你得到黑火种子!” 话里的意思已经是在明显不过,马羽愿意用黑火种子,来换左超一命。 “马……羽……万万……不可……!” 此言一出,左超登时目眦欲裂,拼命挣扎着挤出几个字,就连马羽身后除去佃云外的众人,也都是个个面露不解。 可马羽已下定决心,那便不再迟疑,谁劝都已无济于事。 他之所以会做出这样的决定,一来是因为黄金大人和他身后的独夫骑士团虎视眈眈,若是不答应,恐怕每一个人能够活着走出这里,因此交出黑火种子,不仅是在换左超一命,也是在换他们一命。 二来,若是有左超在,他自信终有一天,能与左超一同,将黑火种子从黄金大人手中重新夺回来;而若是左超逝去,即便是有着黑火种子,一切也都将毫无意义,他这是用黑火种子,去赌一个未来。 正如先前,他明知上都法场会布下天罗地网在等着自己,他也一定要北上来此之时,对艾杰夫说的那番话: “若是我连自己的亲友都无法守护,还谈什么守护全天下呢?” 因此,马羽宁愿将黑火种子交到黄金大人手中,也要保住左超的性命。 听到马羽的话,黄金大人脸上顿时扬起贪婪的笑意,看向黑火种子的眼神万分炙热。 他竟像是全然不担心马羽会出尔反尔一般,真就照马羽所言,松开了钳住左超咽喉的手,任凭他步履蹒跚地走回到马羽身后。 只是始终对准左超背影的权杖,才能透露出他表面并非是那般毫不担忧。 “走!快走!你们先走,我随后跟上,能跑多远跑多远!” 见佃云成功接应到摇摇欲坠的左超,马羽忙压低声音催促着众人先行离开。 黄金大人虽是答应会放他们一马,但谁也不能保证黄金大人定会信守承诺,不如让他留下拖延一阵,为其他人争取多一些逃跑的时间。 反正只要自己手中的黑火种子还未交出,黄金大人应当不会有闲心去为难其他人。 佃云看向马羽的眼神满是担忧,但她也知道此时可不是矫情拖沓的时候,只得强忍着心中的酸楚扭过头,在精兵们护卫之下逃出密林,迅速往南逃去。 黄金大人果然是没有阻止,目光灼灼地盯着马羽手中的黑火种子,他舔了舔干燥地嘴唇,低声道: “你的要求,我都已答应,现在,可以把黑火种子交给我!” 佃云等人退去,马羽也无后顾之忧,他深深吸了口气,猛地将手中的黑火种子抛向黄金大人,与此同时身形迅速后撤,避免黄金大人出尔反尔,向他发动攻击。 然而这却是马羽多虑了,只见黄金大人连看都没看他一眼,直接一把接住抛飞而来的黑火种子,细细端详。 这看似一颗圆球的黑火种子,入手却是如玉般温润,隐隐有些灼烧感的热流瞬间从手掌心蔓延至全身。 他的眼神有些癫狂,似乎已经看到野心实现之日,就在眼前。 黄金大人仰头一阵歇斯底里地狂笑,紧接着将两道黑火种子狠狠对碰。 顷刻间,在场所有人眼前似乎只剩下黑、白两种颜色的强光,黑与白不断变换闪烁,慢慢的光芒开始收敛、纠缠、盘绕,竟是在半空中勾绘出一道阴阳图的模样。 而随着光芒的继续收敛,就连阴阳的团案也随之消失,尽数融入到半空中的那颗黑色圆球之中。 这已是马羽所见的最后一幕,下一秒,他的身形便隐入到密林的阴影之中,消失不见。 “大人,是否要赶尽杀绝?” 虎印见马羽等人平安离去,心中很是愤恨,凑到黄金大人身边低声问道。 可如今的黄金大人那还顾得上他,正爱不释手地把玩着手中的黑火种子,满面红光。 融合之后的黑火种子,体积只是比之前大不了多少,但结实了许多,眼色也是更加深邃,一眼望去,简直就像是个无底洞一般。 而顺着黑火种子之上的孔洞往里看去,从不同的孔洞,竟能看到其内的黑火,呈现出不同的形态来,真是奇异万分。 黄金大人这才心满意足,随口回答道: “我有完整的黑火种子在手,天下众生在我面前皆为蝼蚁!如今当务之急,乃是尽快掌握黑火种子的真正力量,区区几只蝼蚁是死是活,又有何干?” 黄金大人都这么说了,虎印哪还敢有异议?当即领着独夫骑士团一众精锐拜倒在地,口中连呼: “恭喜教皇!功盖千秋!贺喜教皇!德芳万世!” 伴着独夫骑士团们的喧闹声,马羽逃出密林,稍辨别一下方向,刚欲继续逃命就听到头顶传来一声尖啸,抬头一看,鬼枭的身影正飘然而至,振翅间掀起落叶纷纷。 它的尖喙和利爪上满是鲜血,细看却未发现任何伤痕,向来应当全是那异兽的血迹,能振翅高飞的鬼枭,异兽确实难以与之匹敌。 见到鬼枭那一刻,马羽心中顿时安定不少,有它相伴,朝廷追兵想斩杀自己,只怕得掂量掂量。 他带上鬼枭,迅速往南边撤离。 佃云等人逃亡的速度可真不慢,眨眼间便已不见踪影,但好在马羽的速度更快,还不到半个时辰,便已在上都郊外追上众人。 见马羽同样安然无恙,众人心中都有种劫后余生的后怕之感。 这一趟可真是凶险万分,一群人个个都身上带伤,特别是被囚禁久矣的左超三人,身上更是新伤叠着旧伤,浑身上下看上去没一处完好的皮肤,看上去很是骇人。 就连马羽身体被左超所伤的巨大创口,和他们三人相比起来都是有些相形见绌。 只是他们如今还在朝廷的地盘之内,危机仍未解除,也无法养伤,只得由佃云为众人简单医疗过后,继续拖着受伤的身子持续南逃。 马羽等人先是经过夷陵附近,与艾杰夫派来协助的精兵们辞别,一个不漏尽数归还,然后委托精兵们向艾杰夫报上安全而退,次日便南渡大江,星夜兼程,一刻不停地赶回高岗山。 无论是对于马羽、左超,或是对于大陶青、小陶白,甚至是对于佃云而言,唯有高岗山,才是他们能够安心休养生息的家。 这里承载着他们太多成长、与回忆,断难舍离。 说起来,马羽曾在下山北上解救左超三人以前,曾与成武在山上作别,并要求对其承诺,希望马羽能成为传颂文刚、葛温大义之人,以此来让成武保留对生的希望。 如今一个月,马羽如约归来,能在山巅看到坐着木椅,笑着迎接众人回归的成武,马羽心中真是有着说不出的安宁。 虽然丢失黑火种子的疑虑尚且萦绕在心头,但似乎一切,都开始往好的方向发展。 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 等马羽几人将伤势养得利索,已是冬去春来之时,这个冬天,对谁而言都不好过。 前线义军与朝廷仍是战争不断,却没有一方能真正讨到好处,受苦的,只有寻常百姓罢了。 这天,本是立春,却刚下过一场春雪,倒春寒的春风冷得刺骨,鬼枭却全然不惧,傲然挺立于枝头,慢条斯理地清理着羽翼。 高岗山上的兄弟们倒也是个个正值壮年,一袭单薄的长衫也觉着冷,反而饶有兴致地聚在山巅观雪。 山间皑皑白雪还未消退,新萌的枝丫却早已是绿意盎然,好一派生机勃发的景象。 “马羽,可是有何心事?” 小陶白心思活泛,擅于察言观色,一眼就看出来马羽虽眼睛看着雪景,实则神思不属,心事重重的模样,便开口问道。 马羽轻声一叹: “师父去世前,曾试图组建刺客联盟,也曾邀我加入其中,而被我拒绝。惜乎直到师父去世,刺客联盟也未能组建成型,现在想想,深为拒绝师父而感到后悔。” “这些天我一直想着,既然我要继承师父的遗志,何不按照师父生前的愿望,重新组建刺客联盟,只是我身边可用之人不多,只有各位兄弟罢了,不知各位可愿助我一臂之力?” 他目光扫过,左超和佃云自不必多说,他们一个是文刚亲生女儿,一个是久伴文刚的护卫,自然不会拒绝,只是马羽却拿不准陶家兄弟是否愿意。 他二人以前和父亲陶老四跟随父亲马跃,乃是义军刀马会的一员,如今要成为一名刺客,恐怕并非他们的志向。 可令马羽没想到的是,陶家兄弟不过是对视一眼,当即便答应下来。 大陶青性格憨厚老实,不善言辞,只是憨笑着点头。 而小陶白性格就开朗得多,看出马羽的顾虑,当即便笑道: “义军也好,刺客也罢,能为天下正义、苍生百姓而战,方才是我兄弟俩的志向,又何必拘泥于什么身份呢?” 他二人看得倒是很开,马羽心中大喜,既然如此那便择日不如撞日。 他们抬来一张长桌,放于师父文刚的遗物七本器前。 《天地循》 天,山高之远,忽明忽暗,风之行无物不遇,泄于柔,泰若处之!地,水往之际,忽冷忽热,蓄之势万物归焉,折于曲,任由自如!故天下有山,藏于胸,严于恶,君子以任道重远。地上有水,恒无欲,渐于行,君子以固守正朴!而地沼水溢,则鱼鳖无居,蒿草衰败。而山荒林枯,则鸟兽哀鸣,唯有独沙!古有金城铁郭,以夫为关,藩屏独峙,自卫无患!循之咸,野有所积,啬人所取,步步厚畜,不逢虎狼,幕归其宇! 在成武的见证下,由马羽起头,轮着对天地燃香敬酒,接着便在众人的对视之下,在指尖沾上牲畜的血液,涂抹于唇上。 然后各自抬起酒碗一饮而尽,仰头对着长空齐声道: “杀知扶度,民之大义。 愿以此躯,砥砺先行。 潜匿黑暗,心向光明。 刺客之志,为国为民。” 立春时节,刺客联盟于高岗山之巅,正式成立! 第九十五章 水上生雾海盗出现 “前有海雾!收帆慢行!” 东海,一队商船悠悠穿过海面,在大海上掀起阵阵波纹。 忽闻领头的先行船上,传来一个船员的高声吆喝。 正在船队正中的大船上歇息的商队领头人闻言,便披起大衣,迈步走出船舱,皱眉向着前头望去。 初春的海风带着些许温热,夹杂着水汽,吹得人身上黏糊糊的真不舒服。 只见前方那一览无余的宽阔海面上,海雾氤氲、凝如糨糊,风吹而不散,一眼望不到头,滚滚随风倾覆而来,如同雪崩一般声势骇人。 领头人心顿时一沉,海雾来势汹汹,第一眼见到时,本还在十里开外转眼间就已倾覆至船前,已是避无可避。 海上航行,船员们都害怕遇到海雾,毕竟一旦深入其中,便伸手不见五指、仿佛从此与世隔绝,根本就分不清前进的方向。 一般而言,若是在海上航行不慎遇上海雾,最明智的做法便是就地锚泊,静静等待海雾消散,免得迷失方向造成危险。 只是,面对如此浓重的海雾,领头人却是满脸纠结,犹豫半晌也狠不下心来下达锚泊的指令,反倒是双手攀在船舷边,半个身子探出甲板不断地四下张望,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身后的家仆乃是第一次跟随领头人出海,很多船上的规矩他都是一知半解。 他本就因为船身颠簸而整个人昏昏沉沉,勉强提振精神一路伺候着领头人,此时见他坐立难安的模样,心中也颇为不解,呆傻地自告奋勇般开口问道: “主子,您这是在找什么呢?有什么需要您尽管吩咐小的,小的定会为主子排忧解难的!” 领头人却没心思为他解惑,压根就不搭理他,仍是眼睛也不眨地盯着海雾之中,仿佛海雾中有什么东西让他如此坐立不安。 他整个身子紧绷,如临大敌,心底早已是骂翻了天。 怎的会如此倒霉? 再航行一日便可重返中原抵达温陵,入港卸货,届时将从中原运回来的货物转手卖出,便足以大赚一笔。 没想到就在这“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的关键时候,却倒霉地遇上海雾。 耽搁些时间多些成本那都是小事,关键是这东海,如今是能长待的地方吗? 领头人真是有苦说不出。 回想之前,自打中原各路义军起兵造反,元邦王朝便需要集中兵力对付义军,连往常频繁的海上贸易活动都大幅削减,官商更是几乎停摆。 那些个背靠着官家,从朝廷手底下捡些残羹剩饭的同行们,那可是好几年没赚到几个钱,个个是叫苦不迭。 按理说,像领头人这般有着自己的船队,手底下还有不少人马,足以自食其力,不必依附朝廷庇佑的大商贾,日子应当是要好过得多。 谁曾想,那些心怀不轨之人却是见朝廷与义军打得火热,压根无暇顾及海上贸易,便兴起歪心思,个个下海当起了海盗。 就连东边那先前被朝廷打压得几乎销声匿迹的倭寇,这些年来也开始卷土重来,在这东海作威作福。 他们与本地的海盗们相互勾结,整日有恃无恐地劫掠着过往的商船,无恶不作、令人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 要是运气好的,遇到些胃口不那么大的海盗,那便花钱消灾,虽然损失巨大,但至少能保住性命。 而运气不好的,不仅连船带货都得成为海盗们的囊中之物,而船上的人便丢进海里喂鱼。 这无本万利的买卖,有时候就连领头人看着都会觉得眼红,更是吸引着不少走投无路的昔日同行,铤而走险加入到海盗的队列之中。 而即便是如他这般,船运贸易不依赖朝廷的大商贾,近些年来也饱受海盗侵袭之苦,贸易额大跌,年年入不敷出,真是焦头烂额。 要是以往,领头人还能丝毫不惧这些不入流的海盗,以及被朝廷海师给打得抱头鼠窜的倭寇。 毕竟他家大业大,过去有不少余财,却又轻财重义,因此不仅门下有不少得力宾客,还从各地大肆延揽能人异士,拓展自家船队的实力,那些个海盗、倭寇,根本就不是他家船队的对手。 然而,那些海盗倭寇就像是春生的野草一般,割下去一茬,又长出来一茬,那是杀也杀不完。 反倒是领头人海上贸易受阻,收入大减,也就没那么多余财来豢养宾客了,此消彼长之下,原本还不足为惧的亡命徒,便成为悬在领头人头顶上的索命绳。 更何况,领头人还听闻亲近的同行所言,最近这东海之上,出现了一伙巨寇。 传闻那伙海寇的首领名唤“沙胡”,年轻时就曾做过海盗,并以此发家。 后来听说他跑去中原大陆不知道做些什么生计,赚到一笔巨款之后,又重回东海,凭借着这笔巨款招兵买马、购买大船,重新做起海盗的勾当。 而且这沙胡还陆陆续续将东海周边,大大小小的海盗、倭寇给吞并势力越发壮大。 传言说,沙胡手下兵马足足几千号人,个个都是万里挑一的高手,但他们一同出动之时,上百艘大船扬帆竞发,如过境蝗虫般浩浩荡荡,令人望而生畏、头皮发麻。 也许能与之匹敌的,便只有朝廷的海师。 领头人会如此坐立不安、心惊胆战的原因,也正是因为惧怕臭名昭着的沙胡。 连年的入不敷出,让领头人家中余财几乎就要消耗殆尽,若是再不找些来钱的路子,偌大个海上贸易产业,可就得砸在他的手上。 因此,即便明知海上贸易危机重重,他仍是无法坐以待毙,不得不出海寻求商机。 在这种家族产业生死存亡的竟要光关头,为保证此次海上贸易的万无一失,领头人不惜尽出家财,大肆招揽习武之人收为船员,甚至还重金请来专门护卫海上商队的海上先锋队,为这次贸易保驾护航。 虽说满打满算也不过近百号人,足足比沙胡的盗寇大军少了十倍有多,但至少也算是能有自保能力,聊胜于无。 一开始出海之时,领头人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却没想到一切都超乎想象的顺利,不仅从中原带出来瓷器、丝绸等货物畅销西域,让他大赚一笔,还带着象牙、琥珀、玛瑙、水晶等各式珠宝,以及各种西域美酒、充满异域风情的辛香料满载而归。 可以预见,中原正值开春之际,若是能趁着春日万物复苏之际,将这些货物统统卖出,他还得再赚一笔,虽然比不上以前全盛时期,但至少也能一扫近段时间惨淡收入所带来的阴霾。 眼瞅着还有一日航程便可抵达中原的温陵港口,回归祖国的怀抱,领头人那颗一直悬在嗓子眼的心,终于放松下来。 他心情大好,正和弟兄们在船舱里喝着西域美酒、唱着歌,展望着日后的美好生活。 却没预料到就在这种节骨眼上,竟突然遇上海雾,也不知这股蹊跷的海雾,究竟是福还是祸? 可不管是福是祸,领头人都不敢在此地过多停留,听闻东海沿岸的村庄,都已落入到海盗手中,是名副其实的海盗村。 而这东海海面,也是毋庸置疑的盗寇老巢,在此地拖沓得越久,就越有可能会被海盗给盯上。 因此,即便在海雾中强行出航,极有可能会在海面上迷失方向,领头人却仍是咬着牙下令道: “全速前进!尽快赶回温陵港!” 身后的家仆不明所以,可瞥见领头人那难看的脸色,却又不敢多问,只得看着整支海上商队猛然加速,朝着海雾深处疾行而去。 希望一切顺利! 领头人眉头紧锁,不断在心中虔诚祈祷着,却突然表情一怔,接着疑惑地转头向身后的家仆问询道: “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奇怪声音?” 家仆忙侧耳倾听,风声啸啸、浪声涛涛,这是大海的主旋律,饶是家仆第一次出海,也已是见惯不惯。 可领头人会有此问,那便定然不是再问这风声、浪声,可任凭家仆如何奋力竖起耳朵,集中注意力想要听听究竟有什么声音会让领头人如此惊慌,却始终是一无所获。 他只能硬着头皮,低声开口回复道: “主……主子,恕小的耳背,除了风声、浪声,小的……小的实在是听不到什么奇怪的声音。” 见领头人仍是一脸严肃的表情,家仆便诚惶诚恐地低头作揖,嘴皮子颤抖着: “主子……” 可话还没说出口,突然一道巨浪来袭,猛地拍在船身上,顿时整个船身左右剧烈摇摆,发出阵阵吱呀作响,水花飞溅。 主仆二人猝不及防,险些是差点没被甩下船去。 家仆死死抓住船舷稳定住身形,待船身恢复稳定后,他强忍住肚子里的翻江倒海,忙伸手扶住摇摇晃晃,很是狼狈的领头人,脸上挤出一抹谄笑,正想要说些什么表情却是瞬间僵在脸上,双眼间满是惊骇。 他颤抖着伸出一手,指向领头人身后。 他本想说些什么提醒领头人几句,可嘴皮、舌头却没一个听他使唤的,结结巴巴半天,也没说出个完整的音节来。 而见到他这般狼狈的模样,领头人不仅不发怒,反倒是心中一紧,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领头人忙转头向着家仆手指的方向望去,却猛然惊见周围的海雾一阵诡异地涌动,仿佛热水沸腾一般。 紧接着,还未等他心生疑惑,一个足有成年人大小的硕大血红骷髅头,如同雨后穿破云层的阳光一般,径直从海雾中冒出头来。 连接着硕大血红骷髅的,是一艘比领头人脚下商船还要庞大数倍的巨型战船。 随之而来的,便是上百艘丝毫不小于商船的船只,在短短几个呼吸之间,便将领头人率领的十多艘商船给围了个水泄不通。 他们全然不把眼前这让人伸手不见五指的海雾当回事,不仅在海雾之中来去自如,上百艘战船进退之间都是井然有序,不见丝毫混乱,就仿佛共用一个大脑在调度每一艘战船一般。 上百艘战船不仅让包围得商船无处可逃,更如同众星捧月一般拱卫着那艘最庞大的战船,威风堂堂的气势,就连周围那浓重的海雾,都仿佛被之冲散一般。 领头人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无比苍白,一颗心顿时跌到谷底。 血色骷髅头?这不正是传闻中沙胡及其麾下海盗大军的标志吗?没想到自己这般小心小心再小心,到头来居然还是落到沙胡的手中? 第九十六章 东海霸主乘雾而来 看着上百艘战船扬帆竞发,每一艘战船上都印着血色骷髅头的标志,领头人遍体生寒,张口而不能言。 他慌慌张张地转目向四周望去,却见原本浓重的海雾不知何时已然散去,这上百艘战船从前后左右四个范围,将他整支商队牢牢地包围在其中。 正可谓是上天无路、下地无门! 领头人顿觉心中悲凉,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本来还觉得只要不遇上沙胡及其手下海寇大军,面对其他海盗便都足有一战之力。 却没曾想他会这般倒霉,居然还真被沙胡给盯上了。 要知道这沙胡还正是那种雁过拔毛、胃口极大的海盗,若是不慎落到他的手中,不仅商品、货船要被他洗劫一空,就连船上的精壮、妇孺,他也得一并抓了去。 若是被他盯上,可就别想着能不能保住货物了,能保住自己的小命,都算是沙胡额外开恩。 换做是其他普通的商队,在面对上百艘战船的围追堵截时,此时只怕是早已经放弃抵抗,束手就擒,只求沙胡能够放他们一条生路。 然而这支商队的领头人不同,他可是近乎于倾家荡产的情况下,才盘下的这批货物,就指望着能够将货物带回国内销售,以此转亏为盈,扭转商会的声望。 可以说船上的这批货物,就是他整个商会的希望,他这一路上都将这批货物看得比自己的性命还要重要,又岂会轻易将之拱手让人? 别说是一伙海盗,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行! 领头人可不愿坐以待毙,他赤红着双眼在上百艘战船之间不断梭巡,猛然发现包围圈最远端的船只尚未合拢,仍有一丝漏洞,似乎是可乘之机。 领头人当即心中冒出一个危险的想法,他猛一咬牙,心中发狠,先是愤愤地怒视拦在船前的那艘巨大战船一眼,接着高声喝令道: “小的们!听我号令,扬帆转舵,向西南方向全力突进!随我一同,杀出重围!” 他的这些个手下们跟他久矣,都算得上是忠心耿耿,而重金请来护卫的海上先锋队,也都有着各自的职业操守,饶是面对十倍于自己兵力的海寇,上百艘船帆蔽日的战船,却也每一个临阵脱逃,反倒是铆足劲拉紧船帆,扭转船舵,向着包围圈西南方向的薄弱之处急速航行而去。 领头人顿觉心中安慰不少,他们的商船虽不像海盗的战船那般庞大而气派,但因为船身较小的缘故,反倒是比海盗们的战船要更加轻便灵活。 若是他们能够将这一优势利用得当,那逃出生天也并非是毫无可能的。 船上的海盗们似乎也没想到这次的猎物,即便已经身陷重围,居然还有勇气想着逃跑,一时间呆愣在海面上,好半晌才迟钝地反应过来,当即追击而去,同时包围圈也在一点点收紧,誓要彻底堵绝这队商船的全部去路。 海盗们盯上这伙商船已久,可并非是临时起意,早在这伙商船进入东海,海盗们的地盘那一刻起,这队商船便已成为他们砧板上的鱼肉,只待海盗们宰割。 因此海盗们特意趁着这队商船临近温陵港,正是容易放松警惕之时,发动海上突袭。 恰逢初春的海面上升起大雾,也正好给海盗们借机隐蔽接近的良机,简直就是如虎添翼。 天时地利人和皆在海盗们手中,又岂会轻易让这只已经到手的鸭子飞走? 十数艘速度还算快些的战船从各个方位紧贴过来,利用坚硬的船身外壁,不断擦碰着商队的货船,并将之牢牢夹在两艘战船之间,动弹不得。 货船上的领头人一阵人仰马翻,他死死抓住甲板上的桅杆,用尽全身力气扭头望去,却见原本还算坚硬的货船船身,在海盗们的战船面前,简直就像是纸糊的一般。 只是从一侧擦碰而过,船身外壁就如同飘雪一般大块大块地往下掉,海水无孔不入地渗进船舱之中。 他这艘货船曾经也是花了大价钱买下的,无论是载货量、体积、重量、速度,都要完胜同行的那些普通轻帆。 历经过风吹日晒、海拍浪打,依旧是行远而弥坚,不仅为同行所羡慕,更是领头人能够做大做强、从一众同行之中脱颖而出的发家之本。 可没想到,曾经让他无比自豪的货船,如今在海盗的战船面前,那巨大的差距,简直像是孩童手中的木剑,与剑客手中的精钢宝剑一般,有如云泥之别。 眼看着商队中其他货船同样被海盗的战船给夹击得严严实实,动弹不得,周围其他战船更是一点点围拢而来,已是插翅难飞。 领头人心中刚刚升起的希望,转瞬之间便化作泡影。 忽闻后方的那艘巨大战船上,传来阵阵如同野兽嗡鸣般的擂鼓之声,领头人回首望去,惊见那艘巨大战船的血色骷髅头船首上,竟昂立着一道人影。 距离稍远,领头人实在分辨不清那道人影的面貌,但心中却知,想必那人无疑是这群海盗的首领——沙胡。 伴随着鼓声响彻海面,周围的战船上不断射出绳钩,牢牢钩在货船的船身上。 然后战船上的海盗们齐齐发力,硬生生将战船拖行至货船边上。 接着,各条战船上的海盗们或在两船之间架设木板通行,或直接利用船绳飘荡而至,落在货船之上。 就在领头人略一愣神的功夫,商队数十条货船的甲板上,已经满满当当站满了海盗。 他们个个凶神恶煞、头上包着靛蓝渍巾、上身赤裸,露出古铜色的肌肤,有不少人要么少只眼睛,有么缺胳膊少腿,一看便是久经战乱。 可即便如此,他们仍是疯狂叫嚣着,竟是比那些身体健全的还要更加气势凛人,那模样,简直已经不像是正常人,反倒是像叫嚣不已的野兽一般,让人望而生畏。 领头人环顾四周,无论是海面上还是甲板上,似乎放眼望去皆是敌人。 他心中悲凉,可心中的最后一丝骨气仍是让他不愿坐以待毙。 他猛地抽出腰间佩刀,一声大喝: “船在人在!船毁人亡!我誓与商会共存亡!” 慷慨凛然的怒喝声甚至隐隐盖过海盗们的叫嚣声,受他这股慷慨赴死的正义之气所影响,原本吓破胆的门下宾客们也都纷纷响应,凭借着一股热血,抽刀在手,与海盗们厮杀起来。 一场大混战就此拉开帷幕。 两名海盗当即嘶吼着冲向领头人,手中的大刀挥舞出阵阵残影。 领头人丝毫不惧,他虽为商队的领袖,却也不是什么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商人。 他自幼强身健体,身体素质可比同龄人要强出不少,即便已是知天命的年岁,但行事举止依旧雷厉风行,像个而立之年的壮年。 又因为常常奔波在海上,与海盗们打交道,还花重金请来不少习武之人,传授他武艺。 虽说他习武较晚,又忙于商务琐事,武技并未学得透彻,但即便如此,寻常的海盗也绝不是他的对手。 面对凌空劈来的刀刃,领头人脸上不见半点慌张,他先是扎稳马步,腰腹后弯,以一个壮年人都不一定做得出来的姿势,巧妙避开海盗的大刀。 然后他脚步前探,与两个海盗的身影交错而过,腰腹再度发力,扭转身形,猛一刀劈向其中一人。 那名海盗可没想到这个头发花白,脸上满是皱纹的老头,竟还有如此身手,打从一开始便十分轻敌,并未全力以赴。 如今面对领头人的刀刃从身后袭来,他竟是慌张地不知作何反应,当即就被领头人一刀给斩翻在地。 刚交手一招,就已折损一名同伴,另一个海盗是又惊又怒,哪还敢等闲视之,迅速提起精神,虎视眈眈地直盯着领头人,又是一刀自下而上劈向领头人腰间。 领头人沉身静气,手中大刀下沉至腰间,精准挡住这一刀,又猛地伸出左臂擒住那海盗的咽喉。 海盗猝不及防,预感到大事不妙,拼命挣扎,却仍是被领头人毫不留情的一刀割破咽喉,了结了性命。 以雷霆手段斩杀两名海盗,领头人心中顿时安定不少,扭头一看更多的海盗围拢上来,他却是丝毫不慌,反倒是一马当先地直接杀入到海盗之中。 手中的大刀飞舞不休,领头人将此前所学施展得淋漓尽致,所到之处必定掀起一阵血雾,接着便是海盗的尸体滚落在地。 这般威武的雄姿,令海盗们的气势为之一滞,而门下宾客则纷纷振奋不已,士气大振,原本显露出的疲态,也一转为凌冽的攻势。 “来啊!来啊!区区宵小之辈,见不得光的玩意儿!简直就像是海里的船蛆一般低贱,浑身上下都是臭不可闻,就凭你们这些下贱的垃圾,也胆敢觊觎我的商会?!” 领头人一边将身前的一名海盗直接斩翻,一边放开嗓子叱骂着,语气里对于海盗的鄙视几乎不加以掩饰。 不过大战片刻,他便已是浑身浴血,无数海盗的鲜血在他身上交织,让他看起来仿佛从地狱中走出一般。 在那艘巨型战船的血色骷髅头上,沙胡昂立着,目光没有丝毫波动地注视着下方的混战。 他身高不高也不矮,样貌也没什么出奇的地方,若是丢到人堆里,只怕是谁也不会想到他居然是东海新兴霸主的首领。 听到领头人的声声辱骂,沙胡的目光一寒,接着随意地朝身边招招手,一道身影便迅速从他身后一跃而起,如同雷霆一般精准落到领头人身前。 领头人也被这突然袭来的身影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却是心中一凛。 来者双眼狭长,肤色蜡黄,头顶上的头发刮得干干净净,反倒是两侧与脑后的头发一板一眼地梳着发髻。 他身高很是矮小,堪堪能到领头人的胸前,身后却背着一把似乎比他个子还要高的武士刀。 这副古怪的装扮看上去十分滑稽,然而领头人一看,却是心惊不已,身上更是汗水津津,原本一往无前的气势,此时也是偃旗息鼓。 头梳发髻、眼小肤黄、身矮刀长,这分明就是倭寇的装扮! 此人竟是来自中原东方倭国的那伙倭寇?沙胡竟是连倭寇都能够收为己用? 如果说面对普通的海盗时,领头人尚且能够毫不畏惧,以力胜之,可在面对这群不要命的倭寇时,却是没有任何取胜的把握。 第九十七章 冷血倭寇速杀领头 实际上,早在中原义军起兵之前,海上便有倭寇时常作乱,不仅劫掠过往船只,更是攻袭沿海地区的乡镇城邑,沿海百姓们苦不堪言。 但好在,倭寇虽每个人的实力都不弱,但却没什么章法,只知道一味冲锋。 于是乎在引起朝廷的重视后,朝廷便派出海师,凭借精妙的配合,荡平沿海作乱的倭寇,打得他们毫无还手之力,被驱逐回了倭国。 本以为至此以后,倭患便能够平息下来,却没想到如今这伙倭寇,居然还勾结着中原本土的海盗,再度卷土重来。 倭寇的实力可远非寻常海盗可比,他们世世代代在海上掳掠为生,早已经习惯海上作战的方式,可不是那群半路出家的海盗。 因为实在颠簸的海面上的缘故,他们的刀法不同于其他人的大开大合,反倒是出手动作异常微小,却也愈发阴损和危险。 而且俗话说得好:非我族类者,其心必异。 这伙倭寇在血脉根源上与中原人差了十万八千里,因而对中原人没有丝毫怜悯之心。 只要不慎落入到这群丧尽天良的倭寇手中,无论老弱妇孺,皆是一并杀之,不会有丝毫留情。 昔日倭寇活跃之时,沿海的乡镇城邑就屡屡发生过骇人听闻的惨案,至今仍有不少人闻倭寇而丧胆的。 领头人也听过不少倭寇的传闻,他有实力与信心能够战胜普通海盗,却没有丝毫把握能与倭寇对敌。 因而当认出眼前之人便是那伙冷血的倭寇之时,领头人首当其冲的想法,便是扭头就跑,离这名倭寇越远越好。 好在他的意志力也算坚定,清楚地知道他已经陷入重重包围之中,无论是逃到哪,都飞不出沙胡的手掌心。 与其狼狈逃窜,有损自己临终前的英命,还不如用尽全力跟眼前这倭寇拼了! 与其跪着生,领头人宁愿站着死。 因而他虽心中惊骇,身上冷汗连连,可脸上却没有丝毫畏惧的神情,反倒是尽显轻蔑,不屑地朝着倭寇吐出一口血痰: “我呸!倭国的老鼠,阴沟里的蛆虫!昔日被我朝廷海师打得如同丧家之犬,还敢回来乱我中原?真是好大的够胆!你们这群倭寇给我记住,来日我中原平定之时,定要你们这群垃圾付出代价!” 骂完,他竟是没有丝毫退却,反倒是借着辱骂敌方而激起的一番热血,一马当先地朝着倭寇杀了过去。 一把大刀开路,直取倭寇首级。 而听了领头人的声声辱骂,倭寇那蜡黄的脸色也是被激起怒意,泛起一丝潮红,他嘴里嘀咕着几句领头人听不懂的话语,手中那把看起来比他还高的武士刀调转刀刃,直挺挺地刺向他的身前。 若是领头人顺着这势头直袭而去,还没等伤到倭寇呢,他自己就得先被倭寇的武士刀给直接捅个对穿。 领头人无奈,只得暂缓下脚步大刀上提,将武士刀的刀锋迎向半空,接着作势又欲前冲。 怎料倭寇竟是顺着上扬的刀锋,反倒是抢先一步切近到领头人身前,直接一脚踢向领头人的胸膛。 领头人分明已经注意到倭寇这来势刁钻的一脚,但奈何终究是年过半百,年迈的身子已经跟不上他的反应,先前又与其他海盗们大战一场,正是旧力已消而新力未生,上气不接下气的力疲之时。 即便他有心想要闪躲,但迟钝的身子却终究无法跟上他的思维,只得眼睁睁地看着那势大力沉的一脚,结结实实地踢在他的胸膛。 这一脚可真是踢得领头人够呛,胸前一阵剧痛仿佛肋骨都已经折断,心肺更是痛得他难以呼吸。 一阵剧烈咳嗽之下,甚至隐隐能够看到领头人的嘴角涌出血丝。 先前十多名海盗,都未能伤到领头人分毫,可如今刚交手一招,便已让领头人深受内伤,几乎是当场就得失去再战的能力。 而那名倭寇也是得势不饶人,神情扭曲,嘴里叽叽咕咕地骂着领头人听不懂的话,身形却是拖着道道残影,眨眼间就已杀至领头人身前。 倭寇手中的武士刀冒着寒光,劈头就是一刀斩向领头人的脖颈,若是这一刀斩实,领头人当场就得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领头人眼神发狠,咬牙提起长刀,挡在脑袋上方。 只听“乒”地一声脆响,领头人堪堪挡住这一刀,双臂却是被震得麻木而没有半点知觉,几乎要握不住刀。 他强忍着双臂的酸痛提振精神,意图借力横向一刀斩向倭寇的胸膛。 却还没等他的意图落实到位,便见倭寇握着刀的双手微微向后牵引,武士刀的刀锋间不容发地从领头人的刀身旁一错而过。 再见到倭寇双臂猛一发力,武士刀便畅通无阻地直刺向领头人的腹腔。 领头人心中大惊,下意识想要闪躲,却只来得及微微侧开身子,锋锐的武士刀仍是从他的右腹刺入,又从侧腰穿出,将领头人捅个对穿。 鲜血不可阻挡的从伤口处喷涌而出,与他身上其他海盗的血液混在一起,分不清血液究竟来自于谁。 领头人口鼻处也是鲜血喷涌,样子看上颇为惨烈。 他仍是不愿认输,按照先前的意图,直接一刀砍出。 然而倭寇的速度却更快些,早在他挥刀的一瞬间,便已收回武士刀,身形迅速后撤与领头人拉开距离。 领头人忙捂住腹部的伤口,可鲜血却如同泉涌一般,怎么也止不住。 他的双臂抖若筛糠,血迹之下的脸庞也是苍白得可怕,随着血液不断涌出,他的眼前也在渐渐变得模糊,双腿无力地打着摆子。 “倏!” 又是一刀破空声袭来,领头人心中清楚,这是倭寇再度袭来,他咬着牙怒目圆瞪,心底越发狠厉。 今日他恐怕已是难逃一死,但无论如何也得把这该死的倭寇给拉下水! 于是,当倭寇的武士刀直指向领头人的胸膛之时,他竟是不闪不避,反倒是同样一刀挥出,同样直指倭寇的胸膛。 都说弱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 如今领头人这全然不顾自己性命,也要拉倭寇垫背的决定,一瞬间所爆发出来的气势,竟是连见惯各种大大小小场面的倭寇都为之心惊,一往无前的刀锋也不由自主地偏开几寸。 原本袭向领头人心脏的武士刀,却只从他的肩胛骨一穿而过,未能将领头人当场击毙。 而领头人的刀锋却也因此而偏开些许,只堪堪在倭寇的锁骨上方留下一道不深不浅的伤口。 倭寇也怒了。 击杀领头人对他而言,本应是十拿九稳不会出现任何意外,如今自己居然被他那视死如归的气势所吓,反倒让自己受了伤,真是无法忍受。 他怒骂一声,想要从领头人肩上抽出武士刀,却骇然地发现,武士刀不仅被领头人的肩胛骨给卡住,那领头人更是一脸狞笑地握住刀刃,全然不顾锋锐的武士刀在他手上划出鲜血淋漓的口子,只为倭寇无法取回自己的武士刀。 接着,领头人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竟是反过来欺身上前,挥舞着大刀当头就向着倭寇砸下。 倭寇大骇,一边驱动着矮小的身形连连后撤,一边嘴里连珠炮似的叫骂着什么。 直到撞到船舷边上,退无可退,他才慌慌张张地四下巡视一番,急忙从一具海盗尸体上抢下一把大刀,紧接着径直刺入领头人的心脏之中。 倭寇犹觉得不够,握着大刀的手臂一阵旋转,只到彻底将领头人的心脏搅碎,这才松了口气。 这一回,可是分毫不差,从领头人心脏里喷涌出的温热血液,浇头盖脸地喷溅他一身,却让他觉得分外心安。 正想拔回领头人肩上的武士刀时,倭寇又骇然发现,明明已经被自己搅碎心脏的领头人,身形却依旧昂立在甲板上,脸上那狰狞的笑意,正对着自己笑。 紧接着,领头人的身子倾覆而来,倭寇想要闪开至一旁,没想到竟被领头人用尽此生最后一丝力气,死死钳住他的咽喉。 饶是这股力道不大,可倭寇慌张之下竟是挣扎半晌,也没能从领头人的手上脱身,被他的身躯带着翻出船舷,径直栽入到大海之中,染得海面一片通红。 数十艘货船甲板上,海盗和宾客们的激战依旧不休,呼喝声震天响,谁也没有注意到此处发生的一切。 唯有站在血色骷髅头上的沙胡将这一幕尽收眼底,他微微皱眉,冷眼紧盯着倭寇和领头人一起坠海的地方,看似面露担忧,身形却是纹丝不动,没有任何出手救援的意思。 即便身边的亲信毛遂自荐要去海中将倭寇救回,他也只当做没有听见。 也不知过了多久,海面上的涟漪已经平息下去,就连沙胡的亲信都觉得那倭寇已经与领头人一道葬身海底之时,却见海面上猛地掀起波澜,一道人影迅速冲破海面,轻飘飘地落回沙胡身边。 亲信定睛望去,虽然浑身湿漉漉的,肩上带伤,样子看着很是狼狈,但那手持武士刀的模样,正是先前那名倭寇。 倭寇也不理会自己身上的窘迫模样,反倒是用亲信也听不懂的语言,朝着沙胡微微颔首,汇报着什么,不外乎是“幸不辱命”、“我已成功斩下敌首”之类的话。 沙胡此时脸色已然恢复如常,云淡风轻的模样,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之中,让亲信颇为佩服。 沙胡也只是随口答了两句听不懂的话,让倭寇下去休息,这才转头看向那在包围圈之中的数十艘商船,对着亲信耳语两句。 亲信领命,大步越过沙胡来至船首前端,朗声喝道: “你们大当家的已经身死,丢下海里喂了鱼!我看谁还敢继续负隅顽抗,那便是你们的前车之鉴!识相的还不快快束手就擒,我家主子还能开恩,饶你们一命!” 喝声滚滚如雷般落下,还在激战中的宾客们闻言顿时面露惊容,忙转头望去,只见主船上领头人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他们一腔热血与澎湃的战意皆因领头人而来,如今领头人都已战死,他们再继续卖命,又有何意义? 凌冽的气势顿时如同先前那阵海雾一般烟消云散,他们哪里还有再继续与海盗为敌的决心,纷纷交出手中的武器跪倒在地,哭喊声、磕头声此起彼伏、连绵不绝,什么尊严、脸面都统统抛到脑后,只求沙胡能够开恩,饶他们一命。 第九十八章 朝廷海盗暗通款曲 一番谋划满载而归,金银珠宝、西域美酒、异国香料、美人青壮,那叫一个应有尽有,甚至还能看到些许被朝廷包揽贸易的私盐,无论是留作己用,还是转手售卖,都是一笔无本万利、稳赚不赔的买卖。 船上的海员们载歌载舞、把酒言欢,沙胡亦是满脸喜意,这般欢天喜地的景象和先前似乎没有什么不同,只是欢庆的人却换了一批。 战舰一路乘风破浪,不多时一线黑影渐渐从海天交接处露出头来,那是东海中一处无主的孤岛,也是这群海盗们居住的地方。 身为人人喊打的海盗,他们在中原大陆自然已经没有容身之处,便只得费些力气在这荒岛上建起寨子,修起码头,占岛为王。 岛上也不开垦荒地,种些粮食,缺衣少食的时候,便出海一趟,劫掠一下东海过往的商船,那便一切应有尽有。而到了平日里物资充沛之时,就龟缩在这岛上,吃喝玩乐、花天酒地,生活的环境虽比不上陆地的百姓,但胜在一个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以这一趟劫掠所得,他们怕是能在岛上吃吃喝喝大半年,都不用担心下一顿没有着落,而船上掳来的姑娘们,也足够他们逍遥快活,这群丧尽天良的海盗们自然是喜不自胜。 船队一路前行,不多时,荒岛的全貌便出现在眼前。 沙胡随手丢下酒杯,信步走到甲板前端远远眺望,脸上怡然的神情却突然一僵,眉头皱起。 在岛上那熟悉的码头旁,居然停靠着一艘陌生的大船,船身和船帆上皆是一片寡素,不见半点能够识别船主人身份的标识。 沙胡的脸色瞬间就变得一片阴沉与肃然,先前的喜意早已不翼而飞。 他一言不发地看着船员们将战舰靠岸,大步走下船去,还未在岸上站稳脚步,那留守在寨子中的得力干将,一见到他的身影,瞬间双眼一亮,风风火火地小跑而来。 见那些海盗们都在兴高采烈地从船上卸载着劫掠而来的物资,没有人围在二人身边,也不会有人听到他们的谈话,干将这才放下心来,小心翼翼地凑到沙胡耳边低语道: “老大!朝廷的那位祁先生来了!” 即便早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但听到得力干将证实这一消息,沙胡仍是不免心中觉得好一阵腻歪,忍不住暗暗叱骂道: “这群狗日的玩意儿!自己今天好不容易才啃下一笔大买卖,这群玩意儿问着味就来了,这狗鼻子可真是灵啊。” 沙胡心中是百般不愿意去见这群敲骨吸髓、自命清高的朝廷命官,可他如今能有这般地位,全是因为暗中与朝廷相勾,纳上真金白银才换来的,又怎能不见? 即便朝廷如今在战事上捉襟见肘,但仍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只想趁如今朝廷、义军鹬蚌相争之时,坐收一波渔翁之利,而不想招惹朝廷,万一朝廷狗急跳墙,宁可不去顾及与义军的战线,也要发兵攻打自己,他可没有把握一定能够战胜孤注一掷的朝廷水师。 因此虽然心中厌烦,但还是只得耐着性子,在得力干将的陪同下往寨子中赶去。 沙胡和朝廷勾结一事,由来已久。 先前他在中原大陆跟随马羽的父亲马跃,身为义军而战,却在刀马会窃取朝廷官运押往工厂的黑火物质后,转头就将刀马会出卖给朝廷,以求能够换取荣华富贵。 可以说,若拓跋戍是菊泽村灭村惨案的幕后黑手,那沙胡便是最直接的推动者。 而在出卖刀马会之后,自知在朝廷那不可能得到重用的沙胡,也拒绝了朝廷的赐官,只要了一笔赏钱,便逃出东海,招兵买马,干起海盗的老勾当。 原本这海盗当得也是不温不火,发不了什么大财,只勉强能满足温饱罢了。 可谁也没想到,某一天朝廷居然会秘密派人前来,要与沙胡做笔买卖: 朝廷会为沙胡提供出海商队的航行信息,也会对沙胡掳掠商船、贩卖私盐一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作为交换,沙胡必须将每次劫掠所获的一半,上交于朝廷,同时沙胡还得每隔一段时间,往朝廷送去一定数额的青壮年。 沙胡当时是目瞪口呆,他没想到朝廷居然会和自己一个小小海盗头子做交易,这些交易的内容,分明透露出一个情况:朝廷财政吃紧、兵员不足,需得通过其他方面来进行弥补。 沙胡实际上并不愿意与朝廷交易,他深知伴君如伴虎的道理,如今朝廷看似有求于他,实际上一旦朝廷能够空出手来,只怕会立即就对沙胡发动进攻,那他又何必助纣为虐呢? 只是当时沙胡的海盗势力才刚刚起步,算是东海里最不起眼的一支,要是拒绝朝廷,恐怕朝廷随时都能够找到取代之人,届时沙胡就得沦为炮灰。 正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即便再怎么不愿意,沙胡也只得答应下来。 而经过两年时间与朝廷勾结,做些见不得人的行当,倒还真就让沙湖发展起来,连续吞并东海周遭海域的海盗势力,俨然成为这东海一霸。 这么看来,他与朝廷之间的交易虽不能立即就断,但至少也不比像以前那般卑躬屈膝。 思量至此,沙胡心中大定原本烦躁的表情渐渐平复下来,反倒是换上一脸镇定自若的模样。 朝廷与海盗勾结一事,对于双方而言都是见不得光的,若让手下海盗知晓这回事,恐怕没几个人会愿意继续跟着沙胡卖命。 因此双方皆是只有寥寥几人得知此事,双方每次会面也不会大张旗鼓,只在寨子中一处鲜有人经过的昏暗角落里碰头。 当沙胡和得力干将一路毫不起眼地来到会面地点,推开那间破木屋子的大门,迈进屋内,一眼便见到一个全身笼罩于宽大的黑袍之下的身影,在身边一个侍卫的陪同下,早已经等候多时。 “沙胡大当家近来可真是春风得意啊?不仅私盐的买卖赚得个盆满钵满,今天更是一举攻下仇家的商队,将他整个家族劫掠一空,想必是大有收获。” 没等沙胡在屋内坐稳,黑袍之下一道苍老的声音便先一步传了过来。 沙胡举目望去,因是此屋深处于寨子角落之中的缘故,即便是大白天,屋子里依旧是一片漆黑,空落落的屋内只有一张破旧的木桌和两张木凳子,桌面上烛火闪烁,也未能给屋内带来什么光亮。 沙胡在另一张木凳上坐下,与黑袍之人正面相对;得力干将无处可坐,便昂立于沙湖身后,正与黑袍之人的护卫相对应,看起来气势上倒也没有失了阵仗。 沙胡谨慎地往黑袍之下扫视而去,见黑袍下那张昏暗的老脸,确实是以往代表朝廷前来会见沙胡的祁先生,他心中稍稍安定,皮笑肉不笑地应和道: “悉赖朝廷和祁先生照顾!” 祁先生洒然一笑,无论沙胡此话是真还是假、是出于真心实意还是随口应付,只要他还嘴上还是这么一番说辞,那便不怕他敢有悔心。 他嫌弃海盗皆是脏鄙之人,懒得与沙胡虚与委蛇,便直接开门见山地问道: “沙胡大当家此行收获颇丰,不知道给到朝廷的,又是个什么章程?” 沙胡闻言,身子顿时微微向后一倾,脸上依旧是虚伪的笑意: “若是按照以往的章程,我自然是会将最近所获的一半,上贡于朝廷……只不过……” 前半句话让祁先生脸上笑意更甚,可“只不过”三字一出口,却又让他的笑容直接僵在脸上,便见沙胡张开双手,朝寨子中虚拢一下,面上故作苦色道: “祁先生来时应该也能看到,如今我手下兵马早已非昔日可比,几千号人马平日里的吃穿用度,可都不是个小数目,若是再按照以往的章程,恐怕我能答应,我那些有可能挨饿受冻的弟兄们也不会答应,所以还望祁先生能理解我等,稍微减些章程,如何?” 沙胡脸上看似满是苦色,仿佛在面对天大的难事,可话里话外却满是威胁的意味。 他此番突然提起手下人马的数量,看似是在抱怨平日里消耗不少,可只要是个人都能听得出来,他这是在利用人马之众来威逼呢! 即便区区几千人马看起来也无法威胁到朝廷,但要想留下你祁先生,还是易如反掌的。 祁先生听懂了沙胡的意思,只觉得心头一紧,脸上的笑意也不再自然,他强撑着没有露出恐惧的神情,不着痕迹地吞一口口水,也是皮笑肉不笑地问道: “哦?沙胡大当家有难处,朝廷也不可能不体谅,只是不知道大当家的,想要减多少章程呢?” 沙胡竖起一根手指,祁先生一愣,试探道: “削减一成?” 便见沙胡摇着这根手指,微微勾嘴一笑: “非也非也,我的意思是,只给朝廷一成收获,不知可否?” 祁先生闻言,心头火熊熊燃烧,他忍不住顿时拍案而起: “一成?大当家欺人太甚了?莫非当我朝廷是泥捏的不成?” 身后的侍卫也是一手握上刀柄,怒目圆睁,沙胡身后的得力干将同样抽出随身短刀,与之对峙,气氛竟是一瞬间变得剑拔弩张起来。 面对祁先生之怒,沙胡脸上却没有任何畏惧的神情,反倒是微微一笑,虚伸着手向下按按: “做生意,有商有量,若是不满意,坐下再谈便是,祁先生又何必动怒?” 祁先生深深盯着沙胡一眼,沙胡只坦然面对,半晌,祁先生终是幽幽一叹,重新坐了下来。 沙胡嘴角便露出一抹笑意,微眯着双眼问道: “一成不可,那敢问祁先生,想要几成?” 祁先生张张嘴,还想要以往的五成,可见沙胡微眯的双眸中隐隐透出危险的光芒,他还是没能说得出口,犹豫半晌,方才狠狠咬牙道: “三成!你需将所获的三成上交与朝廷,这是我所能做主的最低限度,若是低于三成,那你即便是将我立斩于此,也无需再谈了!” “而且,上交于朝廷的青壮,还得按以前的章程来,一个也不能少,这是朝廷的底线!” “成交!” 话音未落,沙胡直接满口答应下来,脸上笑意更甚。 他心知不能将祁先生和他背后的朝廷逼得太狠,因此也并未步步紧逼,只用上交三成,这已经大大超出他的心理预期,毕竟贩卖私盐和掳掠所得,哪怕只是两成都足以价值千金。 见沙胡满脸胜利的微笑,祁先生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可再气也没有任何办法,毕竟沙胡如今的势力,连朝廷都没有把握能一定胜之,又有义军在后挚肘,可不能陷入两线作战的困境之中,只得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暂时与沙胡虚与委蛇,待剿灭义军之日,再来和沙胡秋后算账罢! 他愤愤地站起身来,早已不复先前那般云淡风轻,反观先前还一脸拘谨的沙胡,如今却是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 祁先生恼怒地转身拍门而去,咬牙切齿地留下一句: “鄙陋海贼,天怒人怨,终有一日会自取灭亡,待那天到来,我定要带上中原美酒,去你坟头痛饮一番。” 沙胡脸上表情未变,似乎并未受祁先生之言的影响,只是眼神中微微透出危险的光。 见祁先生的背影远去,他方才从齿缝间微微吐出一句: “那便好好看看,究竟是我沙胡先死,还是你元邦王朝先灭!” 第九十九章 海盗亦有狼子野心 几箱金银珠宝被堆在小船角落,看上去颇为寒碜,分量比之以往更是天差地别,祁先生只觉得自己的心头在滴血,后槽牙都快咬碎了。 也许唯一能让祁先生稍微感到心中慰藉的,便只有那满船舱一脸惊恐不安的年轻少壮,有这些壮丁,至少在黄金大人那面就能说得过去。 他抬头遥望向海盗寨子之中,一场劫掠收获颇丰,寨子里那些人花天酒地的喧闹声,只怕整座小岛都能听到,那喜气洋洋的气氛就衬托得他脸上的愁云越发苦涩。 再看码头上,沙胡竟是连影子都不见,压根就没有前来送客的打算,偌大的码头上就一个沙胡身边的小厮,装模作样地陪在一旁。 这小厮态度更是倨傲,身为肩负重罪的海盗,在面对他这么一个朝廷命官时,竟都不恭恭敬敬,反倒是举止之间满是颐指气使,有恃无恐,更是从不正眼瞧他,只用鼻孔看人。 真是一条仗势欺人的好狗! 遥想当初,他刚奉朝廷之命与沙胡暗中接触时,沙胡那毕恭毕敬的态度,恨不得把他当祖宗给供起来,如今可真是物是人非。 祁先生入朝为官这些年,曾几何时有遭受过这般轻视,他气得肺都快炸了,可看着这满寨子凶神恶煞的近万人马,他带来的区区十几个护卫,可还不够他们一口吞的,朝廷这回可真是养虎为患了! 祁先生哪敢发怒,只得在心中愤愤地骂上一句: “看你们几时亡!” 接着便毫不留恋地转身登船离岸而去。 望着那艘朴素到极致,压根分不清船主人身份的轻舟渐渐消失在海面之上,得力干将原本不可一世的表情顿时缓缓收敛,换成一副略带忧愁和疑虑的神情。 先前那般作态,说到底也只是为助长老大的声势,干将自己心底还是十分没底的。 毕竟于情于理说到底,他终究是贼,祁先生终究是官,在立场上天然对立,或许会因利益而有一时半会儿的互相利用与支持,但终究会有都得你死我活的那一天。 而老大这般盛气凌人,岂不是已经相当于和朝廷撕破脸皮? 既然老大已经有何朝廷翻脸的决意,那三成的利益自己吃下便是,为何还要再上贡于朝廷? 一前一后颇有些矛盾的举动,实在是令这名干将有些摸不着头脑,实在想不清楚沙胡葫芦里买的什么药? 不搞清楚老大的想法,他着实是有些坐立难安,思前想后一阵,他终究还是一咬牙,也顾不上沙胡出海一趟辛不辛苦,扭头直奔老大的住所而去。 沙胡的住宅坐落在寨子最中央,无论是从那个方向攻入寨子,想要杀到沙胡的住宅,都得耗费一番功夫。 这一路上职在护卫的海盗可谓是不计其数,饶是如今寨子上下皆是一片欢腾的景象,这些海盗警惕之心也并未完全放下,足见沙胡的谨慎。 得力干将向来是沙胡的心腹,乃是最早跟随沙胡扬帆起航的那批人,在沙湖率军出海时,也能将大本营交给得力干将看守,对他颇为信重,因而他在寨子中的地位可不低。 那些职在护卫的海盗见了他,也只是笑嘻嘻地打着招呼,从不拦他,他便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沙胡的住宅前。 如今天色渐暗,寨子中仍是喧闹得如同白昼一般,相比起来,老大的住宅周围反倒是安静得多。 得力干将恭敬敲门,得到屋里沙胡的应允后方才推门而入。 只见屋中灯火通明,沙胡脱下身上的衣甲,仅着一身素色衣袍,盘腿坐在矮桌之前,手里拿着一卷羊皮纸,似乎正在阅读。 这般怡然自得的模样,更是显得与寨子中那股躁动的气氛格格不入。 得力干将一时间竟是恍然忘却来此的目的,直到沙胡将疑惑的眼神投来,他方才恍然回过神,清清嗓子将自己的困惑全盘托出。 听到得力干将的心中疑虑,沙胡半掩住手中的羊皮卷轴,负手在后信步走至窗边,他深吸一口气,眺目望去,也不知是在看城中喧闹的氛围,还是在看入夜从波澜不惊的海面上跃起的明月: “我倨傲,正因早晚有一日会撕破脸皮,他朝廷要战,那便同他一战,我没有必要委曲求全,而让出三成收益,又因是时机未到,暂行缓兵之计罢了。” 得力干将仍是不明白,沙胡便问道: “你觉得,以当今朝廷的气数,还能坚持多久?” 得力干将可不像沙胡那般经历过大风大浪,看待局势自然也就没那么透彻,他压根就没想过朝廷会气数已尽的问题,对于沙胡的提问,自然是哑口无言。 沙胡却是异常肯定地言道: “当今天子偏信左道,整日诵经信神,不理朝政,国家生杀大权竟旁落到黄金教皇大人的手中,致使天下百姓民不聊生、天怒民怨,纷纷转投于义军,依我看来,短则一两年,长则四五年,元邦帝国必定覆灭!” “先前我乃是逼不得已,不得不对朝廷卑躬屈膝,如今我已羽翼渐丰,又何必畏惧他一个必将灭亡的朝廷?” 得力干将云里雾里地问道: “那老大,你所谓的缓兵之计,又是何意?” 便见沙胡走回矮桌前,再度盘膝坐下,一手轻抚着桌上的羊皮卷轴,一边轻声答道: “朝廷虽然必将灭亡,但毕竟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若是逼之过甚惹得狗急跳墙,反咬我一口,虽无法将我灭亡,但免不了伤筋动骨,无益于我日后发展,但不如许他些好处,让朝廷和义军狗咬狗去,我大可坐山观虎斗,图谋更好的发展。” 沙胡越说,声音越显得深沉,面上的表情也就越发野望十足,原本因海风侵袭而黝黑粗糙的脸色,更是泛起激动的涨红: “待他们斗得两败俱伤,而我已是东海霸主,说不定反能坐收渔利,以东海之势反攻中原大陆,届时,谁又能保证,成为中原新主之人,不会是我沙胡?” 得力干将听闻此言,浑身寒毛瞬间炸起,目瞪口呆、身形僵硬在原地,支吾着说不出一个字来。 沙胡这还是头一回向他吐露自己的心迹,也正因如此,他还是第一次知道沙胡居然有着反攻大陆、称霸中原的狼子野心。 沙胡的手指不断在羊皮卷轴上摩挲着,半晌之后,他猛然紧握住羊皮卷轴,双眼中吐露出狂傲的精芒: “等到我问鼎中原之时,我倒要看看,谁人还敢说我是贼?是官还是贼,只有胜利者才能评判,正如真理,皆是在炮火范围之内那般!” 沙胡的一字一句,如同旱地惊雷一般在得力干将的耳边炸响,震得他惊诧而不能言。 可惊诧之余,一种莫名的豪情壮志却是从心底勃然而发,让他满腔热血瞬间席卷至全身。 他不由得心道:“若是有朝一日,老大……老大真能问鼎中原,成为天下共主,那我……我岂不是……” 突如其来的患得患失,让他不敢再往下想,可心中的想法却早已充斥着他心中每一个角落。 若沙胡真能取代元邦王朝成为天下共主,那以他的久伴在沙胡身边的地位,和无人能取代的从龙之功,日后大富大贵何足道哉?封侯领地,富贵绵延不断也绝非不可能。 主仆二人一时间各自心中皆是百般纷乱的思绪,彼此久久难言。 月光从窗外洒下,不偏不倚地照耀在沙胡手中的羊皮卷轴上,之间其上隐隐显露出两个大字“马可……” 话说祁先生从海盗村拿到三成利益与壮丁返回中原沿海的温陵港之后,甚至没有一分一秒地停留,当即便一路马不停蹄地赶往镇南王寇达的府邸,拜谒寇达。 当见到寇达稳坐于朝堂之上那道不怒自威的身影时,祁先生强忍一路的满腔悲愤终于是有了倾诉的对象,当即便将此行遭遇的种种,声嘶力竭地控诉出来: “南王殿下!沙胡此贼可真是欺人太甚,臣身为朝廷命官,奉南王之命代表朝廷与沙胡贼子谈判,代表的可是朝廷的脸面,于他一区区贼子而言,已是无上的荣光!怎料他一贼子却在小的面前甚是倨傲、从不正眼看人,这不是视臣、视朝廷威严于无物吗?!” “往日南王定下规矩,沙胡的一切收益,其中五成都必须上贡给朝廷,而他竟仗着自己兵强马壮只愿给出三成!臣据理力争,可他却以寨中海寇威胁于我!此等恶贼,已然不把臣、不把南王、不把朝廷给放在眼中!南王,臣的面子是小,可南王与朝廷的威严是大,此等恶贼不能再放任他横行东海,否则来日必将养虎为患!” 祁先生跪伏于地,声声如杜鹃啼血、字字哀切,哪怕是寇达久居人上,早已心硬如铁,已是忍不住眉头紧锁,心中不免有些烦躁。 祁先生对沙胡的憎恶,可是由来已久。 想他当初入朝为官,那是何等风光,因为当今天子不理朝政的缘故,他在朝也是整日无事可做,不仅领着丰厚的朝廷俸禄,平日更是无比清闲。 可当他被寇达选中与沙胡秘密交易之后,好日子便到头了,不仅得忍着心中厌烦跟一群贼子打交道,更是得在海上忍受颠簸和风吹浪打,可谓是吃尽苦头。 他可不敢埋怨寇达,便将怨恨全转移到沙胡身上。 因此祁先生往常每每与沙胡交易归来,即便是一切顺风顺水、沙胡的态度毕恭毕敬,他也免不了在寇达面前添油加醋几番,控诉着沙胡的种种恶行。 而此回他却是半点都没有夸张,只把一切遭遇如实道来,却也更平添几分真情实感,让听闻者无不感触。 厅堂之上,唯有寇达与沙胡二人,听闻祁先生所言,寇达眉头一皱,沉吟道: “沙胡此贼,莫非真敢如此放肆?倒是让祁老受了委屈,此乃本王的过错。此等目无纲纪、肆意妄为的恶贼,诚乃罪该万死!来日若有机会,本王定会将他擒来,交由祁老亲自处置!” 寇达三言两语便将祁先生安抚下去,接着见祁先生并无异议,又话风一转,沉声道: “只可惜,如今朝廷大敌当前,若是再抽调兵马征伐海盗,难有成效暂且不说,恐怕前线战事也会因此受挫,只得暂且让此恶贼暂且逍遥几日,待义军覆灭之时,便是我朝廷海师东进之日。” 祁先生闻言,抽抽鼻子: “臣一张老脸,也说不上委屈,臣只担心,若是放任沙胡恶贼肆意发展,恐会养虎为患。” “祁老此忧,倒也非空穴来风。” 寇达站起身来,一边沉吟,一边踱步,半晌之后仿佛心中有所决定一般,便止住脚步,双目微眯,缓声道: “萧琸与拓拔戍,驻扎在高岗城,似乎已有些时日?” 祁先生对拓拔戍与萧琸之盟,也是有所耳闻,但个中细节却是不太明了,只默不作声,不知寇达为何会提起拓拔戍、萧琸二人。 寇达也并未过多解释,只是心中沉吟着: “他二人合兵上万,又皆是久战、善战之将,两相联合,纵然是本王也难免心生忌惮。久屯于高岗城,实难保证他二人不会心生歹念,我本就苦思有何借口能够分化二人,如今这个借口倒是送上门来。” 他当即回到桌前,大笔一挥,写下一封王命,从门外唤来守卫,吩咐他们送往高岗城: “传我王命:拖把将军、萧将军征讨贼军、夺回高岗城有功,赏拓拔将军黄金千两,将萧将军封往温陵,食邑五百户,领命之日起,即刻动身。” 守卫领命离去,只留下祁先生满脸困惑,对寇达之命云里雾里。 而就在寇达的王命发往高岗城之时,高岗山上亦有来客悄然南渡大江,踏着春风而来。 第一百章 意图反攻先斩首将 这一日,高岗山上阳光明媚,春风送暖,高岗山巅的梨花开得正盛,好一片美丽的春景。 马羽正和佃云游走在文刚等人的坟墓之间,细心地拔除着坟间的杂草。 春意盎然,正值这些杂草生命力最为旺盛之时,只要偷闲个一两日不来打理,数不尽的杂草便又会顽强地冒出头来,正应了那句: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在山巅空地之上,陶家兄弟一人手里拿着个钩绳,正向成武请教着使用钩绳的技巧。 他二人如今身为刺客联盟的一员,日后无论是刺探机密情报、还是刺杀朝廷命官,都免不了要经历飞檐走壁的时刻,多学会一门钩绳的手艺,无论是对他们日后行事,还是出于他二人自身安全考虑,都是尤为重要的。 而成武也着实是未曾想到,他一手脚残疾,仅能勉强自理生活的废人,本已做好下半辈子混吃等死,用生命里余下时光去见证中原变迁的准备,居然有朝一日,还能够再度发挥自己的余热。 他那黯淡无光的未来时光,竟也开始变得有所盼头起来。 成武如今手足无力,自也做不到如当初教导马羽那般言传身教,但毕竟习武了大半辈子,经验颇为老道,只三言两语,也能让陶家兄弟二人感触颇深,又有左超、马羽时不时代为示范,教学倒也能顺利进行。 而左超则靠在梨树之下倚树而坐,手里提一壶浊酒,眼神迷离地注视着马羽、佃云的方向,时不时酌饮一口,整个人以往雷利风行的气质不见,看上去竟多增添几分洒脱之感,两种气质杂糅在一起,颇让人觉得他有些捉摸不透。 他在面对马羽之时,心中是有愧疚与自责的。 他愧疚于自己实力不济,未能在马羽下山之后护卫文刚大人周全;愧疚于失手被擒,让马羽不得不堵上性命前来营救他;愧疚于自己为何不能像小明王那般坚守心神,反被黄金大人蛊惑控制,险些将马羽所伤,还牵连他为了解救自己,而将黑火种子拱手让于黄金大人。 因此,左超每每与马羽碰面之时,总会满面颓然。 马羽自然知其心中的愧意,总是为他一一宽解道来: “摩格此贼,受黄金大人黑化,实力早已远非常人能敌,我甚至非是此贼的一招之敌,不是左兄之过,师父临终之际,亦是从未怪罪于左兄,左兄又何必介怀?只要你我兄弟二人齐心协力,终有一日能去取下摩格的项上狗头,为师父、葛温大人报此深仇。” “左兄与我意气相投,这些日子相处下来,早已是情同手足,莫说是我愿意拼上性命去解救左兄,如果换做是我遭逢此大难,左兄又何尝不会拼上性命来救我呢?你我兄弟一场,客套的话便无需多说。” “黑火玄异常人难以理解,小明王虽意志坚定未受黑火蛊惑,但仍是被黑火影响陷入昏迷,若非是止止道人出手相助,只怕如今仍是昏睡不行如同砧板上的鱼肉一般,任人宰割,左兄何必自愧不如?” 字字真情实感,足以解左超心中愧疚。 只是对于黑火种子流落到黄金大人手中一事,马羽却是选择避而不谈,毕竟此事实在是非同小可。 黑火种子一阴一阳,只是分开来各自使用,都已然有着巨大威力,让世人在它面前俯首如蝼蚁。而今黑火种子阴阳合契、并而为一,所能迸发出来的能量,只怕是足以能够毁天灭地,如此奇物落入到黄金大人手中,以他那般昭然若揭的狼子野心,只怕整个天下都会被他所颠覆。 然而,让马羽大为不解的是,自打黄金大人获取完整的黑火种子至今,已然过去了整个冬季,可这么长一段时间整个中原却都是一片风平浪静,不仅未见任何异象,也听不到半点关于黑火种子的消息,就仿佛黄金大人从未获得过黑火种子一般。 设身处地地想想,若马羽坐到黄金大人的位置上,有此毁天灭地之能的神物在手,远的暂且不说,头一件要做的,定是要将朝堂命官悉数换成自己的心腹,并大张旗鼓地诛杀马羽这般的异己,而绝不会像黄金大人这般毫无动作的。 俗话说:“事出反常必有妖。” 黄金大人出人意料的沉寂,让马羽心中越发困惑与不安,他实在搞不懂黄金大人葫芦里到底在卖得什么药。 只可惜如今他耳目闭塞,先前高岗山上负责搜集情报的弟兄们,都因摩格围剿高岗山而壮烈牺牲,如今山上算上手脚残疾的成武,满打满算也只有六人,实在难以抽调人手专门负责情报工作,看样子只得暂且将心中顾虑按捺下来,待日后得空再去求请艾杰夫相助。 可让马羽没想到的是,他这头刚动了要向艾杰夫请求情报支援的念头,还未正式动身,那头艾杰夫竟是先一步找上门来。 马羽二人清理完坟间杂草,佃云会宅中休息,马羽则口干舌燥地来到左超身旁,提起那壶浊酒连灌几口,方觉口中干燥感稍缓,正欲说些什么,却骤然听闻一道道细微的马蹄声从山道上传来。 马羽心中顿时警钟敲响,自打高岗山围剿惨案发生之后,在外人看来,此地无疑已是尸横遍野的无人之地,自然不会有人来访,那么如今山道上传来的马蹄声又是何人? “哔!” 马羽眉头紧皱,不知来者是敌是友,是何目的,便猛地吹一声口哨。 原先一直在树梢上假寐的鬼枭听闻哨声,猛然睁开双眸,两双瞳孔精芒大作,它向天发出一声长啸,接着猛然振翅而起,顺着山道上的马蹄声飞去。 见鬼枭鹰击长空,马羽沉心静气,微闭上单眼,竖起双指轻压住眼皮,鬼枭眼中所见,便清晰地传回他的终末之瞳中。 只见山道上有三道身着黑袍的身影,正骑着三匹老马缓缓登上山来,马羽微微皱眉,只觉得为首之人身形似乎有些熟悉,恰逢此人听闻到鬼枭的尖啸声,抬头观望。 马羽看清他的脸庞,心中的疑云顿消,长舒一口气。 来人为隐瞒身份,虽是将自己的脸庞用尘土给糊弄得乱七八糟,看上去就像个落魄乞丐,可以马羽和他的交情,仍是让马羽一眼便认出,来人岂不正是艾杰夫? 上次见艾杰夫可是去年秋季,时隔三个多月再见,马羽对他既是想念、也是高兴。 可高兴之余,马羽也不由得心生困惑。 自打艾仕成不幸离世之后,艾杰夫作为他的独生子,便肩扛起夷陵义军的领袖之位。 因是匆忙继位的缘故,他处理琐碎诸事也无法得心应手,都是一边学习一边尝试,忙得不可开交,怎会有空闲时间来此荒山野岭? 心中虽然困惑,但艾杰夫千里迢迢而来,也不可不迎,于是马羽暂且将此疑惑放下,匆忙顺着山道迎了过去。 还未见其人,便先听闻一道豪爽的笑声从山道上传来: “我一见鬼枭,便知马羽兄弟定是已经知晓我等的到来,果真是不出所料。” 马羽笑意盈盈地迎上去,也是朗声笑着: “艾兄远道而来,怎么不提前遣人通传我一声,若是我没发现艾兄的话,岂不是就要失礼了?” 艾杰夫翻身下马,拉下罩在头上的帽子,随手搓去脸上伪装的尘土,满不在意地应道: “你我兄弟一场,交情莫逆,又何须在意那些虚礼?” 他身边二人马羽也看着眼熟,是艾杰夫身边的护卫,彼此也并非是初次相见,当下也显得很是熟络。 几人热热闹闹地彼此问候一声,马羽便带着他们上了山,准备迎着他们入宅中落座。 可艾杰夫一看山巅上梨花林开得正盛,春风拂过,浑身一阵暖洋洋,便朗笑着摆手拒绝,指着那梨林道: “有此美景,树下安坐便可,不必大费周章。” 马羽也不忤逆他的意思,便和左超一同搬来席子、矮桌,提来几壶浊酒,三人在树下席地而坐,促膝长谈。 艾杰夫看看头顶盛放的梨花,又顺着山巅往下眺望而去,只见中原大陆在沁人的春风中,已扫去冬日的寒冰,焕发出生机勃勃的绿意。 他因为繁忙公务、舟车劳顿而略显疲惫的精神,亦是陡然间为之一振,倦怠的感觉顿时一扫而空。 目光移回,见左超身上微微透着酒气,艾杰夫误以为他与马羽先前都在这梨树下对饮,便笑道: “左兄、羽弟树下对饮,可真是好雅兴啊!” 左超笑着摇摇头: “艾兄说笑了,一壶浊酒自斟自饮,谈什么雅兴?” 而马羽也只是轻笑着为艾杰夫倒酒,笑而不语。 他心知,艾杰夫此言不过是调笑之语。 若说左超久伴文刚身边沾染几分书卷气,算得上有几分雅兴,那马羽便是俗人一个,没上过学没读过书,只在母亲的教导下勉强能识些字罢了,这雅兴又该从何谈起呢? 艾杰夫端起酒杯,便是一阵仰头大笑,震得头顶的梨花花瓣纷纷飘落,恍惚间竟如同春日飘雪一般,美不胜收。 花瓣飘落到酒杯之中,艾杰夫也毫不在意,直接就这花瓣,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接着伸手擦去顺着鬓须流下的酒渍,目光飘向马羽身后的一座座坟冢,不由得敛起脸上的笑意,一声长叹: “满山皆是英魂,为天下大义而付出生命,真是可歌、可敬!未能让他们看到中原的明天,亦不免可叹、可惜!” 说罢,他跪坐于地,上身挺立,双手端起酒杯,遥举向座座坟冢,朗声喝道: “艾某,敬各位英雄!” 说罢,他毫不犹豫地连饮三杯,算是表达自己的敬意,左超、马羽也不拦他,只是默默地陪着他饮下三杯,无论是何等敬意,对于死去的弟兄们而言都是他们应得的荣耀。 三人又对饮几番,马羽想起心中的疑惑便微皱着眉头,轻声问道: “艾兄夷陵诸事繁忙,忽然乔装身份南下来我高岗山,究竟是所谓何事?可是有事需要我帮忙艾兄但说无妨,我定会全力相助!” 艾杰夫手中酒杯正端到嘴边,闻言先是微微一怔,然后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接着放下酒杯,面色却已经变得狠厉而果决。 他与左超、马羽对视一眼,心知在座三人,每一个是拖泥带水之辈,便也不拐弯抹角,张口便说出一番让左超、马羽都所料未及的话来: “二位兄弟,可有刺杀拓跋的想法?” 第一百零一章 风动幡动仁者心动 “刺杀拓跋戍?艾兄为何会突然有此想法?” 艾杰夫突然说起要刺杀拓跋戍一事?马羽有些摸不着头脑,可细想起来,艾杰夫会有如此决定倒也顺理成章。 艾杰夫身为一路义军首领,与朝廷将领自然是势不两立,他的父亲艾仕成也因拓跋戍的追捕而死,无论于公于私他都有刺杀拓跋戍的动机和理由。 然而马羽很是了解艾杰夫,知其为人虽是豪放不羁,但实则是粗中有细,其人自年少时起便一直在军中为将,为其父艾仕成统领麾下义军。 因久经历练的缘故,艾杰夫可比同龄人要成熟不少,行事向来是有勇有谋颇有大将之风,马羽自愧不如也。 是以,马羽并不相信他是那种会因一时私情,为报自己之仇,而冲动得去刺杀他人之人,艾杰夫会有刺杀拓跋戍的想法,必定是思虑周全,在心中有一番自己的考量的。 果然,便见艾杰夫端正面色,正襟危坐,双手拄着两膝: “刺杀拓跋戍的想法,并非是突发奇想,此事,说来话长。” 接着他口中沉吟片刻,在脑海里将事情的来龙去一一脉理清之后,方才朗朗道来: “父亲不幸去世,夷陵上下皆是震荡不已,我先前久任军中尚能稳住军心,可民心的动摇我却无能为力。夷陵位于大江以北,深处朝廷军队腹地,朝廷若发兵来袭夷陵短时内便是三面受敌,堪称孤城,这也越发加重了民心的动摇。” “这些天,不断有百姓拖家带口逃离夷陵,若是放任不管,夷陵将来必将会成为一座死城。因而为让百姓知道,夷陵并未是没有后援的孤城,在两个月前,我去信小明王、甘瑞将军等人,与主部义军结下同盟关系,若夷陵受敌,他们必将发兵来援。” 实际上,艾杰夫与小明王、甘瑞结盟一事,马羽也知晓,当初他为救被俘虏的左超等人,暂借住在夷陵时,就曾听闻过艾杰夫的打算。 只是他不知刺杀拓跋戍一事,为何会与他们结盟一事产生关联,但也并未出言打断,只是静静聆听。 “与主部义军互通有无之后,我方知义军大部队近几个月来,一直在图谋反攻朝廷。实际上,若非去年小明王兵败被擒,而我军又受迫于拓跋戍、萧琸联军南下的威势,放弃高岗城重归夷陵,让朝廷军队借助高岗城,重新取得与南方朝廷军队的联系,义军早已经北渡大江反攻朝廷了。” “只是高岗城被拓跋戍、萧琸重新夺回后,寇达的军令得以借由拓跋戍之手传递于南方朝廷军队之手,义军唯恐北上之后,南方的军队会趁虚而入包抄义军身后,那义军必将陷入两面包夹的不利局势之中。” “所以,北上反攻一事便被搁置下来,直到今年开春之后,方才复又提起。” 说到这,艾杰夫抬起眼眸看向马羽、左超二人,突然出声问道: “二位兄弟,可知最近高岗城有何变动?” 变动? 马羽、左超闻言,彼此面面相觑,不明白艾杰夫所言究竟是何意。 如今高岗山上人手不足,全无情报来源,对于高岗城的变动还真是一无所知。 艾杰夫也明白二人当下面临的窘境,便也不多问,直接自问自答道: “如今中原交战不休,东海的海盗抓住此机会大肆劫掠,发展自身实力,俨然成为东海一大祸患,令沿海城市的百姓、官员皆是叫苦不迭。” “为了遏制住海盗的势头,同时又为了分化拓拔戍和萧琸的联盟,寇达以封赏为由,下令将萧琸调往温陵,高岗城中只留下拓拔戍,这简直就是天赐良机!” “若能成功除掉拓拔戍,斩断南北朝廷军队之间唯一的沟通渠道,那届时义军北上反攻之时,定然不会再有后顾之忧,是以义军便将刺杀拓拔戍一事提上日程,择能人来行此事。” 说到这,艾杰夫倒是想起一些关于此事的旁枝末节来。 起先,几个义军领袖都是想从义军中选择武功高强之人,来刺杀拓拔戍,毕竟义军知根知底,不必担忧会横生枝节。 可他们思来想去,却始终未能选出合适的人选,毕竟义军虽人多势众,但他们中绝大部分人都是出身自穷苦百姓,没什么武力,只是被压榨剥削得走投无路,才会选择加入义军,让他们随大部队冲锋还行,让他们去刺杀一军主将,却是无论如何也指望不上的。 而就在这时,艾杰夫提出不如让马羽试一试的建议,而这也在义军之中造成很大分歧。 若是文刚尚且在世,以他鬼魅莫测的身法、独步天下的武技,刺杀拓拔戍那不过是手到擒来,义军诸位首领也不会犹豫不决。 只是马羽虽为文刚爱徒,也曾做过几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但马羽每次行事为防暴露身份,都是易容化名,绝大部分人都不清楚马羽的事迹与能力,即便有艾杰夫将他的功绩为众人诉说,他们也仍是半信半疑。 但好在有诸如艾杰夫、甘瑞、小明王等知晓马羽能力的人据理力争、力排众议之后,方才定下请求马羽协助的计策,并由艾杰夫来与马羽沟通此间细节,这才有了艾杰夫放下繁忙公务,隐姓埋名来此拜访马羽的行程。 “不知马羽兄弟,对此有何看法?刺杀拓拔戍一事,可有成功的把握?” 艾杰夫拄着膝盖,上半身朝着马羽微微前倾,眼神之中满是殷切的盼望。 马羽却并未第一时间回话,反而是捏着下巴沉思良久,在心中盘算着一切得失。 其实说起来,不止艾杰夫于公于私有刺杀拓拔戍的动机,马羽更是一直将拓拔戍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拓拔戍身为朝廷的将军,或亲自为之,或纵容手下,也干过不少鱼肉百姓的肮脏事,与马羽为天下苍生而战的理想相背。 拓拔戍还是菊泽村惨案的罪魁祸首,马羽的父亲母亲、菊泽村无辜的父老乡亲们,皆因他的令下而付出生命的代价,与马羽之间的血海深仇,全无调和的可能。 马羽曾无数次在梦中手刃拓拔戍,用拓拔戍的血告慰逝去者的在天之灵。 可如今的他,也不知是因为年岁、阅历见长,而变得成熟稳重;还是因为他如今身为刺客联盟的领袖,行事不能全凭自己喜好,需得为弟兄们多做考虑,再提起诛杀拓拔戍一事时,他心中虽仍是充满热血,却也没有一口答应下来,反倒是不断在心中权衡着利弊。 艾杰夫同样身为义军首领,能理解马羽心中的顾忌与考量,因此也不催促,只是静静等候着马羽做出决定。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高岗山颠微风徐徐,吹落梨花如雪,落满三人的肩头,仿佛给他们披上一件洁白的纱衣。 马羽这才从沉思中回过神来,抬起头,眼神逐渐变得坚定,他与正目光灼灼望向自己的艾杰夫对视一眼,缓缓言道: “如今我刺客联盟人手不足,收集情报之事无以施展,耳目闭塞如同无头苍蝇,若想成事,恐怕还得求请艾兄相助。” 此话虽并未明说究竟是答应还是拒绝,但话里话外的意思已是再明显不过,艾杰夫心中登时狂喜,仰头便是一阵豪迈地笑,震得身上的花瓣纷飞四散,心中的大石头也终于放下来,整个人看上去轻松许多。 他信誓旦旦地拍着胸膛,大声地打着包票道: “情报之事?那有何难?别说是我麾下斥候,就连义军大部队的斥候,都能为你所用,助你搜集一切你想要得到的情报!” 一边说着,他一边朝伺候在身后的两个亲信们招招手,其中一人迅速上前,艾杰夫便指着那人对马羽道: “我会留此人在你山中,专门助你协调、统筹每一路斥候的情报诸事,定能让你事半功倍!你有任何需求和需要我配合的地方,也可通过他传信于我,我定会全力相助。” 马羽点点头没有拒绝,义军人数众多,路子也广,能得到义军在情报方面的援助,那可是求之不得,刺客联盟在情报方面的薄弱,定能得到极大的缓解。 他又道: “情报搜集需要些时日,刺杀拓跋戍一事凶险万分,稍有不慎定会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切不可操之过急,必须得先谋而后动、万事机密周全,确保万无一失后,方才能付诸行动,因此……” 马羽看向艾杰夫,朗声道: “我虽知义军对于反攻之事等待已久,但既然已经等待这么长时间,那便也就不差这一时半会儿,需得耐住性子,等待万事俱备之时。” 马羽答应刺杀拓跋戍一事,又担忧义军会耐不住性子提前发动反攻,这样一来势必会陷入两面包夹之中。 若义军一败,很有可能会直接一败涂地,断送了义军如今来之不易的,与朝廷军队与大江两岸分庭抗礼的局面。 届时即便马羽再怎么有解天下苍生之倒悬的理想与愿望,也会因为独木难支而走上革新派覆灭的老路,这是马羽所不想看到的,因此必须得在他成功刺杀拓跋戍之前,稳住义军。 艾杰夫闻言,心中其实也知道这一点,他当即摇摇头: “马羽兄弟不必担忧,义军之中虽确实有不理会高岗城拓跋戍,直接仗着人数众多的优势北上反攻的声音,但也不乏有甘将军、关先生等诸多有远见卓识之人,不到万事俱备之时,定然不会轻举妄动。” 马羽便也没有了顾虑,与艾杰夫、左超一边于树下对饮,一边交流着这些日子以来,中原所发生的的变动,为他二人补足着已滞后许久的情报信息。 艾杰夫确实是公务繁忙,此行乔装南下,已是从百忙之中抽出空闲来,不可在此地久待。 于是乎,他仅在高岗山上住过一晚,在马羽的引荐下,和这支新生的刺客联盟其余弟兄们见个面,彼此间认认脸,第二天早上便匆匆辞别而去。 马羽将其送至山脚下,依依惜别,临行前艾杰夫轻拍着马羽的肩头,轻声道: “马羽兄弟,刺杀拓跋戍一事的确凶险万分,你可有把握?” 马羽苦笑着摇头,有没有把握他还真说不准,只得等到时候见机行事。 而艾杰夫见状也是微微叹息,但还是收敛起表情正色对马羽道: “无论有没有把握,马羽兄弟此行都应万分小心,不要轻身犯险,来日方长,保住你的性命,方才是重中之重。” 马羽同样肃然答应,艾杰夫这才翻身上马,遮掩住脸庞,辞别过马羽之后北上而去。 第一百零二章 潜匿黑暗心向光明 自艾杰夫到访高岗山之后,各路义军尽数遣出麾下斥候,铆足力气为刺客联盟搜集着一切他们所需要的情报。 经过三天时间的短暂沉寂之后,各式各样的情报顿时如同纷飞的雪花一般,源源不断地被送到马羽手中,马羽也是事无巨细,一一来者不拒,与弟兄们一同不断从纷杂的情报中,识别着自己所需要的信息。 细致的程度,让艾杰夫留在高岗山上的亲信看了,都觉得有些不理解,但马羽等人心知,小心驶得万年船,只有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的道理。 这一天清晨,马羽再度召集包括成武在内的刺客联盟成员们,齐聚于屋中,环绕在一张圆木桌前,桌面上摆放的都是由他们亲自筛选出觉得有所价值的情报。 不出意外,这一场会议足以定下刺杀拓跋戍的方针,而现在距离艾杰夫来高岗山求助那天,已足足过去一个月时间。 马羽的眼光从圆桌上一扫而过,心跳不知不觉中渐渐加快。 刺杀拓跋戍,这是刺客联盟成立后所面临的第一个任务与挑战,马羽对此十分重视。 若此次暗杀能够成功,于大局而言能令义军再无后顾之忧,集中兵力北进反攻,是义军与朝廷相持这么持久以来,所取得的最大进展,无论是对于义军,还是天下的百姓而言,在士气上都是极大的鼓舞。 而对于刺客联盟而言,此次暗杀任务能够向全天下人很好的证明,即便文刚、葛温等旧时代的残党已成为历史的记忆,但他们的精神与理想却仍然后继有人,不会就此断绝,足以震慑朝廷。 最后对于马羽而言,刺杀拓跋戍,便意味着他能够手刃仇人,为已经覆灭的菊泽村、逝去的父母和乡亲父老们报仇雪恨,这是他做梦都想要做到的事情。 多重因素交杂在一起,让马羽不由地有些患得患失,紧张感几乎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这是以前无论哪一次任务,都未曾出现过的情况。 他深吸一口气,微微闭上双眸,既是为了在脑海中理清思路,也是平复一下悸动的内心。 可接连深呼吸几口,内心的紧张感却没有半点消退的意思,他只得无奈轻叹一声,睁开双眼环视周围,却见围拢在桌边的左超、佃云、成武、大陶青、小陶白,皆是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脸上的神情或坚毅、或果敢、或冷静,却没一个是犹豫和胆怯。 他将众人表情看在眼中,也不知是不是受到他们的影响,马羽的心竟是不知不觉地有慢慢安定下来,仿佛无根之萍终于找到了归宿,他微微勾嘴一笑,沉心静气地淡淡开口道: “萧琸上月被调往东部夷陵,高岗城中只有拓跋戍和他的麾下军队,可兵力算上新征的、还未形成战力的预备役,满打满算也有近一万五千人余人,想要在万军从中暗杀拓跋戍,难于登天,各位,可有信心能取得拓跋戍的项上人头?” 众人并未第一时间回答,而是彼此间再又对视一眼,感受着彼此身上那开始节节攀升的气势,皆是不由得咧嘴一笑,左超便轻笑着应道: “文刚大人常言:‘刺客,诡道也,不能以常理视之。’刺客本就是最尖锐的匕首,要么就不露锋芒,否则便一击毙命;纵使是敌军千千万,身为刺客,若是连在敌军之中取一人首级的信心都没有,还如何能称之为‘刺客’?” 听闻此言,佃云面色沉静,显然是认同,而新加入刺客联盟的陶家兄弟二人,却也是不住地颔首,深以为然。 他二人先前身为义军,虽身为刺客联盟的元老,但成为刺客的时间满打满算还不到半年,马羽本以为要让他二人理解、接受刺客的身份还需要一些时间,却没想到这么短的时间,便已然能让他们真正融入到刺客联盟之中,这显然是成武的功劳。 马羽的心中顿时升起一股豪情壮志,只要他们六人的心拧成一股绳,那刺客联盟便如同那初升的太阳一般,虽只绽出微光,但终有一天会让人心中敬畏、莫敢直视。 他再度深呼吸一口,视线重新转回到桌上,伸手将其按顺序理清,又缓声道: “……自从拓跋戍于两三年前被我与高堂之上刺杀,虽并未功成,但也致使他整日活在恐惧之中,事事畏首畏尾、投鼠忌器,甚至因为害怕再度遭受刺杀,以至于将自己的衣食住行,都从将军府搬到军中,这无疑给我等的刺杀任务增添不小的困难。” 拓跋戍的这个习惯,其实早在他尚且屯兵在开州之时便已经有了,艾杰夫利用信差去挑拨拓跋戍与萧琸之间的关系时,拓跋戍便是在军中接见的他。 如今重回高岗城,他这个习惯却是没有半点改变,仍旧是衣食住行都在军中解决,唯恐会再遭遇刺客。 不过或许是因为文刚身死,让他以为全天下的刺客皆已被连根拔除的缘故,近些日子他倒是不再那般谨小慎微,时不时能听到他从军中驾车出游的消息。 “如今,我等若想要将其成功暗杀,并全身而退的话,眼下有两种方法可供选择,一是趁其从军中出游时,将其截杀于道上;二是想方设法混入军营,将其秘密暗杀;诸位有何看法?” 马羽抬头看向其他人,左超只是淡淡地望着桌上的情报闭口不语,他向来谨言慎行,说少做多,很少会发表自己的看法。佃云也只是静静地等在一旁,没有开口的意思,陶家兄弟见状只得站了出来。 大陶青老实憨厚,他挠挠头,眉间微皱沉声道: “在道上截杀拓跋戍?这第一个方法,风险会不会有些过大了?” 马羽点点头,从桌上拿起一封情报,将上面的内容轻声念出: “‘……拓跋戍每每出游,必定有不下一千精兵前呼后拥,护其周全,精兵个个坚甲利刃武艺超凡,非常人所能敌。’若是没有义军相助,恐怕只凭我们几个是无法将其截杀。” 而脑子很灵活的小陶白当即也捏着下巴补充道: “即便是义军派兵前来助阵,但动静定然不小,拓跋戍会有所警觉,且拓跋戍每次出游,都不会离兵营太远,兵营里的军队可以随时支援于他,因此义军一旦发兵,定然是会陷入战争泥沼之中,这个方法不可取。” 马羽闻言,也是轻笑着认可小陶白的看法,道上截杀拓跋戍的风险太大、不可控因素太多,只能作为一个备选方案,只有实在是走投无路时,方才会去考虑。 “既然如此,那便只有潜入暗杀这一条路可走。” 他又重新在桌上拿起几份情报,将它们摆放在一起,面色沉毅道: “据情报称,拓跋戍在每年春分之时,都会率军出营,寻风水极佳之地,开坛祭酒、杀猪宰羊、设宴酬军,欢声达旦之后方才会重新归营,或许趁着春分祭酒、军中防备薄弱之时,正是我等潜入军营的最佳时机。” 小陶白从他手中接过一份情报,细细观之,轻声道: “而且拓跋戍军中既无擅长看风水的风水先生、也无懂得杀猪宰羊的屠夫,拓跋戍想要看风水、杀猪宰羊,还得另寻能人,或许我等还能从这两点入手,做做文章。” 小陶白果然是机灵,所言正与马羽心中的计策相合,他笑呵呵地应道: “正是!拓跋戍如今行事谨慎,即便是找风水师和屠夫,也定会找他相熟的人,而高岗城中风水先生和屠夫虽然不少,但算得上是拓跋戍铁杆追随者,又让拓跋戍值得信赖的,唯有两人,一个是城东的风水大师,一个是城南的屠夫。” “风水大师与拓跋戍合作有些年头了,前年、去年的春分祭酒,皆是由他为拓跋戍选址;而屠夫本身就是拓跋戍的铁杆追随者,平日里就为拓跋戍军队提供生肉,从他们手中得到不少油水,而且无论是拓跋戍挥师北上、又或是重回高岗,他都紧紧跟随,半步不离,若是我等从他二人身上着手,应该能寻得机会潜入军营。” 二人对谈一阵,将这个方法的利与弊一一陈列清楚,成武这时方才开口道: “比之截杀,此计似乎更为可行些。” 大陶白和佃云,以及只是在旁边聆听,并未发表自己看法的左超皆是点头,刺杀拓跋戍的方法便就此定下。 大体方法定下,但个中细节还需细细打磨,刺客联盟诸位又再热火朝天地谈论一阵,终于是将此计给定了下来。 “小陶青,你性子机敏,善于察言观色,且能说会道,到时候可以伪装成风水大师的模样,尽力将大军哄骗得越远越好,同时你与我一同寻机混入军营,寻机刺杀拓跋狗贼。” 小陶青闻言当即收起脸上的笑意,他端正面色,昂立其身姿拱手应道: “遵命!” 马羽又转向大陶白,同样是严肃地说道: “大陶白老实稳重,待我与小陶青进入军营后,我等的后背可就托付于你,你可在营外观察情况,一旦又突发状况,可随时支援我等,且我也会寻机让一同进入军营,多一分保障。” “是!” 大陶白同样拱手接令。 “佃云,你此行不必随我等前往,守好高岗山便可,我等到时候若是不慎受伤,还得指望着你为我等医治。” 一旁的左超看着意气风发的马羽,见他按照每个人不同的性格、为他们安排最合适的位置。左超嘴角不自觉地慢慢勾起一道欣慰的微笑,恍惚间,竟仿佛看到了文刚大人的身影,也难怪文刚大人曾说: “见到马羽,就如同见到年少时的自己。” 他不由地发出一声夹杂着欣慰的轻叹,曾几何时,马羽还是那个刚从战场上捡回一条小命,对于人生了无生趣,一心只想着复仇的毛头小子。 如今,时过境迁,那个冲动、记仇,全凭自己喜怒行事的小家伙,竟已是成熟成长至此,已能够一肩扛起刺客联盟的重担了。 文刚大人曾言: “刺客之道,就如同星星之火,虽然看似势微,但定能有燎原之日。” 先前文刚大人、葛温大人不幸牺牲,左超本以为这星点火焰已然熄灭,可没想到在如此至暗的时刻,那点星星之火却不知何时,已经开始熊熊燃烧,成为黑暗中最亮眼的光芒。 岂不是正应了那句话: 潜匿黑暗,心向光明。杀知扶度,为国为民。 左超不自觉的看向坐在一边的成武,却发现他也在看着自己,彼此间眼神是那般相似,满是欣慰与喟叹。 马羽耳尖地听到左超的轻叹,还以为他是在不满自己没有安排让他一同前行,当即转过头,朗笑着对左超道: “左兄何故叹息?左兄刀法之迅疾,天下无人能出其左右,定是要与我等共同前往,有左兄同行,方才是我等此行最大的保障。” 左超也不做解释,只是郑重其事地拱手,沉声道: “左超,遵命!” 第一百零三章 假借之手潜入敌方 “大师,我家刚搬了新居,还想请你去看看风水如何?” 那一身道袍、蓄着长发、颌上一道八字胡的风水先生,正坐在街边木桌之后,两指捻着自己的八字胡,偷眼上下打量着跟前一身黑袍,看不清面容,唯有眼下一道疤痕显眼的马羽,心里头直犯嘀咕。 正常人鲜少有见过会这么穿的,而且马羽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强横气势,更是非同凡人,这一看就不是一盏省油的灯。 风水大师这辈子见过太多形形色色的人,夸张点说,风水大师见过的人,可能比马羽走过的路还多。 这也养成他极善于察言观色,仅凭三言两语,甚至是一些细微的举止动作,便能判断出一个人的身份、地位、身家财产的大致范围等等,从而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实际上,风水大师对于道家风水之事,可以说是一知半解,在那些真懂之人面前,怕是说不上几句话就得露怯,可他能在高岗城有如今这般人人敬仰的地位,全靠那一条三寸不烂之舌哄得人是心花怒放,心甘情愿地为之掏钱,让他赚得盆满钵满。 当然了,对于那种一看便很难缠的人,风水大师则是概不接待,免得砸了自己的招牌。 而眼前的马羽,一看起来便是难缠之人,风水大师耷拉着眉眼,也不去看马羽,显得有些兴趣寥寥的模样,他脑筋一转,随口糊弄道: “我今日有其它急事要办,恐怕不适宜出……” 话还没有说完,便听到耳边传来“铛”的一声轻响,他微抬起眼眸望去,却见原本空荡荡的木桌面上,一袋子鼓鼓囊囊的碎银子被马羽掷了出来。 风水大师后面的话全咽回了肚子,他故作漫不经心地从椅子上坐正,伸手接过银子打开一看,里面碎银几两,成色有新有旧,但确实是银子无疑。 “这些不过是定金罢了,事成之后,还有礼金奉上。” 马羽淡淡地话语声传来,风水大师的一听,眼睛都瞪直了。 这都只是定金?那礼金得有多么丰厚啊? 他悄然将碎银子揣进衣襟,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清清嗓子,看上去颇有些道骨仙风似的一挥衣袖,淡淡说道: “你家新宅在哪?带我前去。” 这般姿态,可真是与先前懒懒散散的大师判若两人。 哪看得出来其它急事要办的模样? 马羽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微笑,也不戳穿他,只是半转身,伸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接着便一马当先的地在前头带路。 风水大师赶忙跟上,二人在城中好一阵七拐八拐,转悠得风水大师都有些不耐烦,方才在一间屋宅前停下脚步。 “大师,我们到了,这便是在下的新居,你受累给看看,风水如何?” 风水大师闻言,顺着马羽的话望去,只看一眼,却是直接呆立在原地,半晌也说不出话来。 好家伙,你瞅瞅这所谓的“新居”,先看环境位置,它不仅坐落在高岗城的城墙脚下,属于是偏僻的角落,四周皆因为城墙阻隔而显得无比昏暗!只怕是一整年都见不到阳光,风水大师站在宅子前,甚至还能听到城墙外护城河时不时传来的流水声。 再说回宅子本身,这宅子说是宅子,实际上就是用着些破木烂瓦堆砌起来的小平房,连个前厅后院都没有,只怕是稍微一阵强风吹来,都能直接把这屋子给吹散。 而且因为环境潮湿阴暗的缘故,屋子从顶到脚都是霉迹般般,墙上瓦上更是能看到不少蘑菇冒出头来。 风水大师当场便看傻了眼,此地是阴冷潮湿、人迹罕至之地,哪怕是他这个半吊子的风水师,都能看得出来,这必然是一间大凶之宅。 他实在是搞不清楚,如今的高岗城因为经历过两次易主,而导致城中的大半民宅都是空无一人,甚至有不少是连风水大师都眼红的风水宝地,眼前的马羽要是实在想搬迁新居,为何不买那些屋子,反而要对这么一间破房子情有独钟呢? 马羽转过身,见风水大师一脸呆滞的模样,嘴角忍不住微微一笑,问道: “大师,有什么问题吗?” 此话将发呆的风水大师直接惊醒,他循声望去,却见马羽身形如松般昂立在自己身前,分明没有再多说一句,一股若有若无的压迫感却是扑面而来。 那些话风水大师哪还敢说得出口,生怕说错话惹得马羽不高兴,他只怕是要吃不了兜着走。 他心中连番叹息,定金早已被他收缩囊中,恐怕是一时半会儿难以脱身,只得绞尽脑汁、睁着眼睛说瞎话,避重就轻地说一些好听的话,将眼前的马羽给糊弄过去了事。 风水大师也不是头一回遇到这种事情,该作何处理,该用一套怎样的话术,风水大师可谓是驾轻就熟。 “没……没什么问题……” 风水大师心中打定主意,他顷刻间便收敛起错愕的脸色,反倒是挂出一副淡然笑意的表情,双手合掌,抬高声音道: “此地独门独户、不受打扰,且幽静淡雅、往来无白丁,可真是典雅脱俗,实属避世隐者必备之良宅,乃是风水大吉之地,这位客人可真是眼光独到啊!” 马羽就这么静静地看着风水大师厚着脸皮的胡咧咧,心中是又好气又好笑,就这么一座破木屋子,都能被他给口若悬河地吹出花来,这般口舌可真是见所未见。 风水大师若是自认当世第二的话,恐怕是没人敢称第一! 马羽懒得听他胡说八道,转身径直进了门。 风水大师虽有心尽早离开此地,可剩余的礼金还未收到,他实在是心里不甘心,只得硬着头皮跟马羽走进屋内。 刚一进屋,一股腐烂的臭味便扑鼻而来,风水大师下意识地屏住呼吸,放眼望去,屋子里的霉迹、青苔和蘑菇,看起来比屋外还要多得多,破破烂烂地像是几百年都没有修葺过一般,这哪是能住人的地方? 屋子里还有一人,与马羽同样地身着一袭黑袍,头戴黑色兜帽,脸上却并未系着面巾,露出来的脸庞看上去很是年轻。 等候在屋子里的,正是陶家兄弟的弟弟,小陶白。 风水大师倒未觉得奇怪,只当此人乃是马羽的家眷或是奴仆。 却见这家眷双臂抱胸,脸上带着些玩儿味的笑,他朝风水大师抬抬下巴,笑道: “大师,你看着屋子里的风水如何?” 风水大师本想向马羽讨要剩下的礼金,可听到小陶白的问话,也只得装作没有问道那股臭味的模样,耐着性子,沉声道: “呃……正所谓小隐隐于野,大隐隐于市,此幽居生机勃勃、自成一方小世界,实乃是大吉,大吉!” 小陶白闻言,登时就嘿然一笑,指着风水大师对马羽笑道: “嘿,这老不死的可真能胡说八道,脸皮厚得堪比这城墙!老大,你想要我伪装成他,我可做不到像他这般口吐莲花。” 马羽也不意外,只是面色平静地道: “尽力而为之便可。” 风水大师被二人的对话搞得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道他们话里的意思。 却见马羽转身来对着风水大师,眉眼略略弯起,面巾下的表情似乎在笑: “大师,可否请你帮我等一个小忙?” 风水大师下意识心中就有种不祥的预感,可转念一想,自己与他们二人从未见过面,彼此间无冤无仇,他二人想来是不会对自己不利? 想想那丰厚的礼金,风水大师当即就拍着胸脯,连声应道: “你只管说来,只要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我定当不遗余力相助!” “倒也算不上什么难事,只是想借大师的衣装一用,并请大师在这屋中,多待几日。” 此话一出,风水大师一脸茫然,不知马羽究竟是什么意思。 却见马羽身边的小陶白身形一闪,眨眼间就出现在自己身后,一手驾住他的肩膀,一脚穿进他两腿之间,手脚齐齐发力,风水大师未能有任何反应,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等回过神来时,却发现自己已经被按倒在地。 他脸颊紧贴着腐朽的木地板,刺鼻的臭味直钻进他的鼻腔,几乎要将其熏得昏迷。 风水大师惊骇失色,他奋力抬起头来偏向马羽一边,大声惊呼道: “等……等会儿!你二人这是何意?我说错什么话冒犯到你们了?” 他绞尽脑汁地回想,先前他的话虽确实实在避重就轻,指黑为白,但风水一事本就如此,只看人作何解释,作何理解罢了。 就比如在河边建屋,有的人会觉得此乃湿寒之地,是为大凶;可也有的人却觉得有风也有水,是为大吉。 喜欢听好话向来是人之常情,因此风水大师以往也凭着这般说好话的功底,那叫一个无往不利,没想到今天自己吉利的话说尽,却还是得阴沟里翻船。 他仍以为马羽二人是不满他的说辞,便连忙挣扎着道: “二位若是不信我所言,那我将定金退还给二位便是,又何必动手动脚的,成何体统?!” 说罢,他真就从胸前摸出那袋碎银子,抛到马羽脚下。 马羽随手捡起碎银子揣回兜里,却没有任何放过风水大师的意思,只听骑压在风水大师背上的小陶白出言问道: “老大,这老不死的,是直接一杀了之,还是囚禁即可?” 风水大师听闻此言,身子瞬间便僵硬下来,这是什么意思?这两人到底是何来路?为什么口中说着杀人如此云淡风轻,听起来就像是杀一只鸡那般简单。 他只觉得自己如坠冰窟,这两人莫非是打家劫舍、杀人如麻的亡命之徒?他哭丧着嗓音道: “二位……二位好汉,小……小的不过是混口饭吃,身上没什么余财,这条贱命也不值几个钱,二位就将我放了……” 却听马羽淡淡说道: “此人虽油嘴滑舌,但至少没有残害百姓,不算是大奸大恶、十恶不赦之人,便留他一命。” 风水大师大喜,正准备道谢,小陶白却嫌他聒噪,直接以手做刀,斩在风水大师后颈,将他击晕过去。 接着小陶白将他身上那件道袍给扒下来,又将他五花大绑地捆在屋子角落,接着换上道袍,在马羽易容术的操弄下,一点点地改变原本秀气稚嫩的面容,转变成风水大师的模样。 小陶白天生聪颖,擅于察言观色,嘴皮子也利索,是刺客联盟之中最能说会道之人,由他来扮作风水大师,哄骗拓跋戍军中副将,那可是再合适不过。 可他初出茅庐,又是第一次易容,马羽免不了要叮嘱他几句: “你的任务,是尽可能哄骗拓跋戍的亲信,尽可能远的将拓跋戍大军,骗离高岗城军营,为我等刺杀拓跋戍,争取时间,切不可露怯,你明白吗?” “放心,老大,我定不辱使命!” 小陶白捏着嗓子,听起来倒是与风水大师有九分相似,马羽便放下心来,身形一闪隐匿于黑暗之中,从暗中保护小陶白。 而小陶白则学着风水大师的模样,端起架子,走出大门,大摇大摆地往市中的摊子走去。 第一百零四章 风水之术步步诱惑 风水大师受人所托,踏着晨曦离开市中小摊,两个时辰后又披着春光而归,却是无人知晓,眼前的风水大师已然换了个人。 “大师出摊呢?今日可有收获?” 途中遇到一个普通平民,半弯着腰,恭恭敬敬地问候道。 小陶白下意识就想应话,可转念回想起风水大师那对待有钱无钱之人时,截然不同的态度,直接把到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鼻孔朝天地哼一声,连话都懒得应。 那平民也不以为忤,站在街边目送着风水大师远去,这才转身离开。 躲藏在暗处的马羽见状,心中称赞一声,这小陶白果真是机灵,根本就无需过多指导一点就通。 他原本担忧的心情,也就略微放松下来。 “大师还是这般真性情,果真是风采不减啊!” 还没回到摊前,突然听到路上传来一声郎笑,小陶白和躲在暗处的马羽闻言,皆是下意识眺望而去,却见一队人马正从主路上快步行来。 为首之人身高不高,却是膀大腰圆,一身精干的红皮甲,一脸茂盛的须髯,眼睛瞪圆如铜铃,看上去气势十足。 这人是拓跋戍的副将吗?马羽和小陶白都有些不确定,光看这般样貌,倒是和情报里有几分相似。 马羽看这人有些眼熟,他或许见过此人,又或许从未见过,毕竟他与拓跋戍几次碰面,拓跋戍身边猛士谋臣如云,他也记不住。 而小陶白干脆就从未见过此人,心底一时间有些犹豫,不知此人究竟是不是拓跋戍的副将,但他绝对是拓跋戍的亲信无疑。 于是小陶白虽然心中摇摆不定,但表面上仍像风水大师那般,见到有钱有势之人便换一副嘴脸,挂上一道虚伪的笑意,迎了上去: “在大人面前,我哪有什么风采,大人可就不要取笑于我了。” 他这般姿态正与风水大师的风格相合,且隐隐间还小拍一下来人的马屁,让来人只觉得从心里一直爽到全身,压根就没有起疑,反倒很是亲昵地拉着小陶白的手臂,与他一同走回到小摊木桌后的椅子上,连声道: “大师客气了!大师快快请坐!” 据义军所搜集到的情报显示,拓跋戍的副将和高岗城这位风水大师走得很近,关系也很亲昵,这是因为早几年副将在官场、情场两失意之时,是风水大师的一番话让他重燃斗志,不仅娶了个貌美如花的媳妇,更是从一个小小兵子,逐渐爬到拓跋戍的副将之位。 也许风水大师当时的一番话只不过是一如既往,只是专门捡着些漂亮的场面话来讲,可在副将最失意之时,那番话简直就像是黑夜中的一缕灯火,为副将指引着前行的方向。 也正是从那之后,副将三天两头便来向风水大师求卜问卦,甚至当拓跋戍将挑选风水极佳之地用以祭酒的重任交付于他时,他第一个想到的也是这个风水大师。 小陶白将这份情报牢记于心,对于此人亲昵的态度也不意外,甚至借此态度将此人的身份确认了个七七八八。 小陶白同样招呼着此人坐在桌前,装出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轻抚着八字胡,笑道: “今日来寻我,是为了求卜问卦,还是为了勘测风水?” 此人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不敢有丝毫逾越,足见他对小陶白,或者说是对风水大师的尊敬。 听闻小陶白的问话,他也是微微一笑: “这不是又到今年祭酒之时嘛,去年我军忙于战事,祭酒被耽搁下来,今年将军想隆重地搞一回,好好涨一涨军中士气,还请大师为我军给找个风水极佳之地,我军必有重谢!” 听到这话,小陶白二人哪还认不出此人正是拓拔戍的副将呢? 小陶白脸上的表情不自觉地闪过一丝狂喜,这个神情很是明显,却也正合了风水大师贪财的本色,那副将看在眼里,却竟是没有半点起疑。 小陶白连忙将神情收敛下去,故作一副假正经的模样,轻咳两声,从桌脚下的木箱中摸出一份高岗城周遭的地图来,摊开在桌上,接着一手指在地图之上,一手指尖不断拿捏着些手势,嘴里振振有词,却又含糊不清地嘟哝着什么。 这些种种举动看似是小陶白自己加上的,可实际上,这都是风水大师平日里为他人占卜算卦、勘测风水时,惯常会做的举动。 早在今日动手囚禁风水大师之前,他二人早已经躲在暗处观察风水大师好些天了,对于风水大师的一些行为举止、说话习惯都是了如指掌,虽说小陶白做得不一定惟妙惟肖,但糊弄一下还是能够做到的。 果真见副将丝毫没有起疑,反倒是屏息凝神不敢弄出半点声响,免得打搅到大师。 接着见小陶白咕哝半晌,突然将指尖点在地图上的某处,眼冒精光,语气笃定地说道: “就是此地!” 副将顺着他的指尖望去,却是直接怔愣住,嘴里喃喃地念出地名: “吉莲山?” 然后他满脸不可置信地抬头看着小陶白的脸庞,有些错愕地问道: “大师,这……会不会是算错了?” 所谓吉莲山,鲜少听人提起过,要不是副将身为本地人,恐怕压根就不知道周围还有这么一座山。 此山虽说是山,但实际上就是一处不高也不低的小山坳,就在高岗城以西,那里除了光秃秃的土地之外,连片杂草的都没有,荒凉得根本就没人愿意从那过,怎么看都不像是风水宝地啊? 更何况,此地距离高岗城足有两三天路程,这一去一回,加上祭酒的时日,这一个星期时间便过去了,在路程上耽搁的时间可比祭酒的时间还更多些,这怎么像话? 回想往年祭酒,都是在高岗城临近地带完成的,早晨出发入夜就能归营,一点也不耽搁,怎么今年却得跑那么远? 他还以为小陶白这是在与他说笑,想让小陶白重新换个地方,可小陶白却是异常笃定地沉声道: “就是这吉莲山,绝不会有错!” 副将当时就面露难色,忙问道: “大师,这……这吉莲山,哪看着像是风水宝地的样子了?” 小陶白却是捻着八字胡,一副高深莫测地模样: “这你就不懂了?且听我给你细细道来。” 他伸手顺着吉莲山的山势一比划,振振有词道: “首先,此山名为吉莲山,吉,大吉之意;莲,出淤泥而不染,更是典雅之物,以吉莲为名,足见其风水极佳。” “其次,此山山势坐北朝南,俯瞰南方,正合眼下朝廷军队和那贼军的形式,意味着朝廷大军将会如同此山山势一般,对居南的贼军,起到山崩般无可睥睨地压制作用。” “再有,吉莲山虽满山荒土,不见半点林木,却也正对应了五行之土,而土又生金,说明此地必是藏金纳银、大富大贵之地。” “将军若于此地祭酒,来日必能在攻伐贼军之时势不可挡,建功立业、荣华富贵之日,指日可待啊!” 听了小陶白这一番滔滔不绝的说辞,不仅让副将原本一脸的愁容,渐渐消退,换上一脸兴奋的神情,甚至就连躲在暗处旁观的马羽,都听得一愣一愣的。 好家伙,小陶白这张嘴可真是能说会道,他看起来竟是比专门吃这碗饭的风水大师,还要更有说服力得多,这小子如果不是身为刺客,转而去做个风水大师,也能活得十分滋润。 “这么说……这吉莲山还真是块风水宝地?!只是这距离,未免也太远了些?” 副将有些兴奋地搓着手,显然已是有些动心,但仍是有些疑虑地问道。 小陶白当即趁热打铁,又继续糊弄道: “哎!你懂什么?我这可是有意为之!” “大师,愿闻其详。” 小陶白便指指地图上高岗城的位置,压低声音道: “我也想在高岗城临近给你们寻一块风水宝地,可你自己想想,高岗城附近发生过多少战事?死过多少人了?只怕每一块土地之下,都埋着敌我双方的尸骨呢,此乃大凶之地啊!在此地祭酒,岂不是想将来落得与这些尸骨一般的下场?我帮你们把祭酒之地选得远些,可是为你们好啊!” 小陶白这番话,可真是吓得副将冷汗津津、面色苍白,若真如大师所说在此地祭酒,以后自己岂不是也将会变成战场上的一具枯骨? 小陶白观其面色,心中止不住地冷笑,继续欲擒故纵道: “既然你不领情想要近些,那倒也行,我重新为你们在高岗城周围择一地便是。” 副将忙伸手将其拦下,连声道: “大师不必了,就吉莲山!虽路程远些,但只要是风水宝地那便足矣,我会回去说服将军的!” 小陶白闻言,嘴角顿时露出一抹得逞的微笑,可副将却是未有察觉,只是擦着冷汗,从怀中摸出一枚金,拍在桌面上,接着起身就告辞离去: “有劳大师,这是给大师的礼金,我这就回去禀明将军,择日出发。” 这金锭不光分量足成色也很新,远非马羽那袋碎银子可比,真是晃晕了小陶白的眼。 他费了好大劲方才从金锭上挪开目光,暗暗咬着牙将金锭揣回兜中,站起身来送副将及其手下远去,片刻之后重新归来。 他见四下无人,直接身形一闪悄然没入黑暗的角落,来到马羽身边: “老大,一切尽在掌握,接下来只需要潜入军中,便只欠东风。” 马羽轻点点头,低声道: “按计划行事。” 话音落下,二人的身影尽早已消失在阴影之中,只留下风水大师的道袍,还能证明二人曾来过此地。 次日清晨,高岗城的屠夫起个大早,天边不过是微微亮时,便已摸黑赶到城郊的屠宰场。 见屠宰场中除了些待宰的牲畜,也只有几个帮手在前后忙碌着,至于和自己沾亲带故的两个远方表弟,却连影子都没见到,屠夫登时就气不打一出来,口中忿忿地怒骂一声: “真是两个懒狗!” 这两个表弟仗着和自己有些亲戚关系,平日里整天好吃懒做倒也就罢了,他碍于亲戚的面子,也始终对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不要求什么。 可今天的情况能和以往一样吗? 今日拓跋将军将要祭酒,必须得准备足够的现宰猪肉、羊肉,听说今年祭酒路途要更远些,准备的猪羊也要比往年更多些,屠宰场本就人手不够,那两个家伙还偷懒不来,若是因为猪羊的缘故耽误了将军的行程,将军的怒火他们担得起吗? 屠夫怒冲冲地转身就要去找那两个表弟的麻烦,还没走出两步,却见到那两个表弟慢腾腾地从城门方向一步步走了过来。 哼!还知道过来?! 屠夫气哼一声,上前几步就要兴师问罪,可看清他二人的面貌后,却是微微皱眉,心中竟莫名地生起一种别扭的感觉来。 第一百零五章 谋划匿藏伺机而动 屠夫的这两个表亲,那叫一个嗜酒如命而且还都沉迷美色,每天晚上都在青楼恋栈不去,从他那赚得的丁点工钱,全给搭在青楼里了,身上每时每刻都带着浓烈的酒气和脂粉的味道,那就一个臭不可闻。 屠夫真是恨铁不成钢,要不是都是亲戚,他实在是抹不开面子,早都把那两人给赶走了! 今早见这两个烂泥扶不上墙的家伙再度姗姗来迟,屠夫还以为他二人又去青楼鬼混,正想破口大骂他二人几句,走近一看却发现,这两人虽惯常一副睡眼惺忪、精神不振的模样,身上却再没多少酒气和脂粉气,这让屠夫心中顿时莫名地兴起一种别扭的感觉。 只是他性格粗犷,大大咧咧,也就没把这别扭的感觉当回事,直接叉腰拦在二人面前,黑着脸嗤问道: “你两个懒狗!今日迟到的理由又是什么?不给老子一个合理的解释,老子非得把你们那玩意割下来喂猪不成!” 只见两人彼此间对视一眼,年龄稍大些的大表弟便讪笑着挠挠头,没有直视屠夫,仿佛很是心虚一般,眼神飘忽着答道: “表……表兄,我也不想来迟的,只是昨晚不知道吃错了啥,一直上吐下泻,肚痛难忍,整个晚上都没法入睡,光在茅坑里蹲着了,直至清晨方才略略睡上一个时辰,这才来晚了,还望表兄勿怪。” 而年纪小些的小表弟也讪笑着接过话头: “是啊是啊,我哥昨夜闹肚子,搞得我也是几乎一晚上都没合眼,忙上忙下地照顾我哥,这才来迟了些,表兄,实在是对不住啊。” 屠夫看大表弟面色红润,眼神躲闪,再怎么性格粗野,也看得出来这俩小子在胡说八道、找借口搪塞他,但看在这俩小子身上没有酒气和脂粉气,昨晚应当是没有在青楼鬼混的份上,他倒是能放他俩一马,但仍是得让这俩小子知道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于是,他指着二人的鼻子便直接破口大骂: “你两个懒狗,老子不管你二人有何借口,迟到都是大错!你们可知道今日乃是拓跋将军出军祭酒之日?不仅在这屠宰场里,那军营中还有许多头猪、羊等着宰杀,若是因为你二人迟到,耽搁了耽搁了拓跋将军出军,拓跋将军万一一个不高兴,你我可都是要掉脑袋的!你们能担得起责任吗?” 两个表弟可真是切实地体验一次什么叫做口若悬河,屠夫说话间所喷涌出的唾沫星子如雨点般落下,打湿二人满脸,他二人又不敢在屠夫盛怒之下伸手擦拭,只得苦着脸站在原地,唾面自干。 其他几个帮手则在屠宰场中一边宰杀着猪羊,一边饶有兴致地看着屠夫怒骂二人,这场面他们虽然早都已经见怪不怪,但每每看起来总会觉得有趣。 见屠夫骂得面红耳赤,没有丝毫要停下来的意思,而且他双手血淋淋地沾满生猪的鲜血,整个人看上去煞气十足,小表弟眼珠子一转,便趁着屠夫换口气的时机,连忙谄笑着插口道: “表兄,我兄弟二人之所以会姗姗来迟,还不担心会被拓跋将军责罚,还不是因为有表兄你在吗?” “我?” 听闻此言,屠夫自然是满心疑惑,当即口干舌燥地将后面的责骂都咽回肚子里,满脸不解地望向小表弟。 小表弟见屠夫的注意力被自己给带偏,不再怒骂,心里当即也松了口气,连忙哈腰驼背地迎道屠夫身边,做出一副谄媚的模样,接上话头,不让屠夫再有余力责骂他们兄弟二人: “正是,表兄你看,你与拓跋将军交情不浅,早在几年前,你就开始为将军军中供给新鲜猪肉,而后将军奉命北上、又奉命重返高岗城,始终指名让表兄随军一同进退,将军他为何不指名其他人呢?这不是正是看重表兄的表现吗?” “将军如此信爱表兄,又岂会因为一时耽搁那么几刻钟,而舍得让表兄身死?我兄弟俩之所以能如此有恃无恐,实际上还是沾了表兄你的光啊!表兄,你说是不是?” 这么一番话,可真是把屠夫给哄得心花怒放,满腔怒火也如同残雪遇到骄阳一般消弭于无形。 实际上真要说起来,他和拓跋戍哪有什么交情啊?看重于他之类的话,更是空穴来风,他确实是从很多年前就开始为拓跋戍的大军提供新鲜猪肉,可这些细枝末节的事,何需拓跋戍亲自过问?屠夫始终都是与军中的粮官沟通,甚至连拓跋戍的面都鲜少有见过。 至于拓跋戍指名让他跟随大军共进退一事,那更是子虚乌有,全是他因为想要和拓跋戍加深关系,而死皮赖脸地跟在军队后头罢了。 这么说来,小表弟所言“将军如此信爱表兄”、“沾了表兄你的光”云云,全是在信口开河地抬举于他,可偏偏屠夫还真就吃这一套。 他之所以费尽心思巴结拓跋戍,为的不正是小表弟所说的这些画面吗? 而今,听着小表弟的声声恭维,他只觉得自己的虚荣心顿时得到极大的满足,仿佛自己真的已经和拓跋戍平起平坐一般,他脸色有些得意的泛红,胸膛如同骄傲的公鸡般挺起: “你小子,平日里怎么没见你小子如此能说会道?” 屠夫心中奇怪,这小表弟平日里怕他怕得要死,被他骂的时候连屁都不敢放一个,今天倒怎么还敢拍他马屁了? 只是他眼下被拍马屁拍得正爽,也没在意,以他的性格更不会去多想,只当小表弟今日开窍,终于懂得自己的良苦用心。 他一只手高高扬起佯装要打,却又轻轻放下,原本一肚子要骂的话也都忘到九霄云外,领着二人就往屠宰场中赶去。 大表弟跟随在二人身后,微不可觉地抹去额头上的汗珠,长舒一口气,心中暗暗道: “好险,差点就露馅了!” 不错,这两个屠夫的表弟,正是由马羽和小陶白分别易容假扮而成。 拓跋戍始终居住在军营之中,而高岗城军营有严格管控,别说生面孔绝不允许入内,只怕连只苍蝇想要飞进去都是件难事。 而屠夫及其手下为拓跋戍的军队提供肉食久矣,是为数不多被允许进入军营的那一批人,马羽和小陶白便打定主意,试图利用屠夫潜入军营。 根据义军所提供的的情报所知,屠夫手底下除了几个帮忙屠宰的帮手之外,还有两个远房的表亲,马羽一开始打算是易容成一个帮手混入屠夫的队伍中。 毕竟两个远房表情与屠夫相识相熟,彼此在一起也有些年头,若是易容成那两个表亲,很容易会被屠夫给看出端倪来;可他后来又考虑到,那些帮手可都是熟工,那一手屠宰、分割猪肉的手法,即便是他幼时曾跟随着父亲狩猎,有些屠宰经验也远比不上。 若是易容成那些帮手,到时候却显露出蹩脚的屠宰技术,那岂不是更容易暴露? 相比之下,他二人易容成整天偷奸耍滑,屠宰手法相当粗糙的两个远房表亲,反倒是更容易些。 至于直接易容成屠夫的模样,他二人也不是没有考虑过,只是因为屠夫不仅牵连到两个表亲和一堆帮手,更是牵扯着拓跋戍军中的关系和众多养殖户,关系网实在太复杂,无法做到万无一失。 权衡之下,只有易容成那两个表亲方才是最合适的选择。 因此他们便趁着天光未亮,那两个表亲醉醺醺地从青楼出来归家之时,悄无声息地将他们掳走并将其软禁在家中,并易容成他们的模样,赶赴屠宰场。 这一趟跑得有些匆忙,竟是忘记将两个表亲身上的胭脂味和酒味给转移到自己身上,险些就让屠夫看出端倪来。 好在屠夫性子粗野,又有小陶白插科打诨,这才将屠夫心中的怀疑给平复下去。 他二人帮着屠夫将屠宰场中的猪、羊尽数割喉、放血、分割鲜肉,二人在这方面经验都不足,显得笨手笨脚,尽拖他人的后腿,倒也正好附和原本两个表亲的表现,也未引起他人怀疑。 若是放倒平常,他二人这番笨拙的举动,定然是会惹得屠夫一阵怒骂,但今天的屠夫被小陶白一通马屁给拍得浑身舒爽,也就懒得再跟他们过多计较。 众人将屠宰场中的牲畜尽数处理完毕后,已是天光大亮,但好歹是没有耽搁进度。 他们将生肉装上板车,一路紧赶慢赶地退到城外军营,只见营门口一队卫兵持枪昂立,身形健硕、挺拔如松,一股凌冽的气势扑面而来。 营寨墙上同样高高站着不少卫兵,一看便是戒备森严,让人不敢随意造次。 众人推拉板车的动作都不自觉的放轻些,免得弄出太大声响,惹得这些卫兵不悦。 “站住!军营重地、闲人免进!来者何人?干什么的?” 屠宰场的众人缓缓靠近营门,一个看上去像个小头领的军官从卫兵中大步跨出,伸手将众人拦下,厉声问道。 屠夫忙擦一把额头上不自觉间渗出的汗珠,五大三粗的身躯微微躬身,双手在身前合拢,挤出一副讨好的笑意,一路小跑着迎了上去: “官……官老爷!我乃高岗城南的屠夫,与官老爷也见过几次,我今日奉命来为军中护送生肉,并来协助军中,将军中的猪、羊等牲畜尽数宰杀。” 说明来意,他又半弯着腰,转身指向身后的众人道: “这两人,乃是我的表亲,而其他人则是我雇来帮忙的帮工,都不是生面孔,官老爷敬请方放心。” 军官闻言,挑眼望向屠夫身后,见这些人都跟着屠夫进过不止一次军营,全是些熟面孔,军官便放心下来,又再检查板车上的生肉一番,见生肉之下并未有任何异常,他就不再阻拦,任凭屠夫带着众人走进到军营之中。 马羽和小陶白一边跟随着屠夫前行,一边彼此隐晦地对视一眼,皆能看到对方眼中的万幸与暗喜,他们本以为进入军营兴许会有一番波折,却没想到竟能如此轻易地便混入到军营之中。 如今他们不仅哄骗拓跋戍的副将,让他相信远离高岗城军营的吉莲山方才是风水宝地,又易容混进军中潜伏,一切前期的谋策皆已准备妥当。 眼下他们已无需再多做任何多余的举动,只需静静地等待着时机到来便可。 第一百零六章 调虎离山夜归军营 “兄弟们,走了!” 屠夫乐呵呵地从粮官手中接下丰厚的报酬,回头看着满地屠宰、分割完毕的猪肉羊肉,揉一揉酸麻的臂膀,朝着早已累趴的兄弟们高喊一声。 这么多分量的生肉,只要保存得当足够大军吃上个把月。 而在此期间,他大可以凭着这丰厚的报酬好好休息一下,放开手脚来花天酒地一番。 一想到青楼里那些风骚的娘们和各种好酒好肉,他便觉着食指大动,浑身一阵燥热。 在面对正事之时,他能够心无旁骛地专心做事,而在休憩之时,他对酒色的喜好程度,比起他那两个表亲也是不遑多让。 经过长时间的宰割,兄弟们是个个累得像是霜打的茄子一般,满脸都是蔫蔫的倦色,仿佛随时都能倒头就睡,直到屠夫将发下报酬,方才让他们脸上多了几分血色。 “嗯?我那两个表弟呢?” 报酬发下却多出两份,屠夫放眼望去,他那两个表弟竟已是不见踪影。 帮手们一直忙着宰猪宰羊,哪会去管有没有少人,听到屠夫此问也是面面相觑,支吾半晌,方才满脸不确定地说道: “先前还看到他们,突然间就见不到人影,兴许……兴许是早都出营去了?” 听他们此言,屠夫疑惑地抬头望天,只见夜幕刚刚降临,远天边还能看到残留的霞光,营中的拓跋将军早已领着大军出营往吉莲山而去,偌大个营中除了些留守军营的卫兵,便再无一人。 屠夫突然想起,这个时间不正是青楼营业之时吗?恰逢此时两个表弟都消失不见,不用想都知道他二人去往何处? 屠夫顿时觉得又好气又好笑,招呼都不打便丢下兄弟们,偷偷跑到青楼去喝花酒?这两小子可真不够意思,莫非是怕打招呼会被自己苛责? 只是今日大赚一笔,他也懒得再去责骂二人,说不定待会儿兄弟三人还会在青楼相逢呢,这还责骂他们可太过虚伪了。 既然他们都已经离去,那属于他们的那份报酬自己就不客气地收下。 屠夫也不气恼,招呼着伙计们收拾好细软,做好善后工作,免得被官老爷责罚,接着便领着众人大摇大摆地离营而去。 可他们却是没有看到,屠夫的两个“表亲”此时早已是卸下身上的伪装,换回马羽、小陶白的身份,身着一身黑袍隐匿在军营之中,屏息凝神,静静等候。 马羽同样是抬头看看天色,口中喃喃一声: “良机,将要到来……” ………… 吉莲山山脚,大军接令止步于此。 “大师,真是这么跟你说的?” 拓跋戍昂坐于马鞍上双手拉着马缰,眉头不由地皱起。 他放眼望向眼前的吉莲山,山体自北向南倾覆而下,山势看着倒也算平缓,正是个安营扎寨、升炊造饭的好地方。 然而这也是吉莲山仅有的一点优势,除此之外,吉莲山便只是一个一无所有的大土坡,放眼望去,山上见不到任何一草一木,入眼尽是一片黄油油、皲裂的土地,真是无尽的荒凉。 这种地方,分明是人迹罕至的荒芜之地,真的能称之为所谓的“风水宝地”吗?拓跋戍心中只觉得既是怪异,又是荒唐。 在拓跋戍身边的副将猛一把擦去脸上的汗珠,虽然他心中早有准备,可真当看到这等鸟不拉屎的荒山野岭,副将仍是忍不住冷汗津津,生怕拓跋戍会一个不顺心而迁怒于他。 可副将自己也不知为何,只要当副将回想起风水大师那信誓旦旦的话语,还有其那笃定的态度,副将那悸动的心便安定下来:“禀告将军,大师确实是说这吉莲山乃是风水宝地,不会有错。” 他又将风水大师先前所言,再度重复了一遍,风水大师的话就仿佛给副将莫大的鼓励一般,他越是重复着,脸上的神情也渐渐恢复如常,变得沉稳且笃定,仿佛风水大师的话对他而言就有如天条一般。 这便是信仰的力量,实际上,早些年间萨神教在中原大陆风靡一时,成为元邦王朝的国教之时,副将只是一个小小兵卒,并不信萨神教这种怪力乱神的玩意儿,始终觉得那不过是哄骗百姓的手段罢了,全然没有存在的意义。 可当他落魄之时得风水大师一言提点,方才知晓信仰的力量,在如此乱世,对人们来说究竟又多么重要。 而听他所言,见他自如的脸色,拓跋戍也无法再继续苛责于他,况且他们乃是奔波两日方才抵达此地,眼下也没有时间再去寻找合适的地点,只得将就将就。 拓跋戍一声令下,大军随即就地安营扎寨,搭建起用以完成祭酒仪式的露台。 每年的祭酒,可不只是一个单纯的仪式,而是一项提振军队士气,并为接下来一整年军事行动做出部署的重要活动。 特别是因为去年北上抵御义军的缘故,祭酒仪式被耽搁下来,今年的祭酒仪式便更显得尤为重要,因此拓跋戍麾下的万余兵马,除了留下近百人卫兵守卫高岗城军营,可以说是倾巢而出,短短几个时辰时间里,就在这荒凉的土坡上搭建起一个足以供万余人落脚的简易营寨来。 拓跋戍深吸口气,抬头望天,春日正午的长空万里无云,和煦的阳光挥洒而下,照耀得人身上、心底上皆是一片暖洋洋的。 可拓跋戍在这阳光中却是感受不到半点温暖的感觉,反倒是觉得一种莫名的寒意从心底泛起,又从脊梁骨逐渐蔓延至全身。 这种寒意来得突然,让他浑身上下好一阵难受,可当他低头皱眉沉思,却又始终想不明白这种寒意究竟是因何而来,只得暂且将这般情绪按下,重新换上一副沉稳淡定地面色,在上万大军的众目睽睽之下迈步踱上露台。 膜拜天地、诵经祭神,一套繁琐的流程足足耗费两个时辰方才礼成,再一抬头看天,已是夕阳西下,黄昏无限好。 手底下的将士们早已是个个饥肠辘辘,拓跋戍也就不拖泥带水,言简意赅地下令道: “生火做饭,烹肉开坛,今夜,我们喝个痛快!” 此番祭酒本就有犒劳三军的意思,说得太多反倒是不美。 而将士们听闻此令,果真是个个兴奋得面色涨红,尽数高声响应,将屠夫提前屠宰、分割好的生肉拿出,一边炙炒一边相互抱着酒坛子对饮,兴高采烈地呼喝声震天响,似乎连远在高岗城都能够清晰可闻。 拓跋戍又走下露台,早就提前等候在露台之下的副将当即迎了上来,见拓跋戍脸色有些疲倦之色,副将也非常有眼力见地没有多言,伸手在前引路,想要将他引导至军中早已为他备下的大帐之内: “将军这边请,帐中酒肉皆已备下。” 怎料,拓跋戍先是伸手揉了揉脸,缓解一下脸上的疲惫,然后轻摇了摇头,拒绝了副将的安排: “叫卫兵来,备下马车护我归营而去。” 副将闻言愕然,不知拓跋戍这是何意。 往常祭酒仪式礼成之后,就算拓跋戍不会与将士们同食同饮,但也会在大帐内享用晚宴,从没有过提前离开,毕竟第二天他还要召集军中将领,商议军队后续一年的行动走向,那也是祭酒仪式中的重要一环。 将军今日是怎么了?竟想要先行归营? 副将一时间有些心情有些七上八下,莫非将军是不满意此地的选址吗?若是如此,那他岂不是要遭殃? 他忐忑地发问,可拓跋戍却只是瞥了他一眼,并未做任何解释,只是将自己的命令又重复一遍。 为何要提前归营?还不是觉得此地并不安全。 今天从他睁开双眼开始,他便始终觉得有些心神不宁,总觉得会有什么大事将要发生。近些日子他收到朝廷密信,义军方面小动作频频,似乎有所图谋,恰逢风水大师非要将吉莲山这么一处荒凉之地,硬要说成是风水宝地,以他多疑的性格自然是不可能不会多想。 会不会那城中的风水大师,已经被义军所收买,故意将吉莲山说成是风水宝地,好将他引诱至此,以帮助义军达成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这个想法在祭酒仪式时跃入他的脑海之中,便再也挥之不去,越想便越觉得有这种可能。 因此当仪式礼成之后,他便迫不及待地想要在义军动手之前,重返高岗城军营中去,只有那里,才会让他感觉到安全。 只是这个缘由若是说出来,兴许会让手下觉得他怯懦畏战,有损他的威名,自然是不足外人道来。 见拓跋戍不说话,副将心底更是慌张,却又不敢忤逆拓跋戍的命令,只好怀中忐忑的内心跑回军中,将正在喝酒吃肉的卫兵调配到拓跋戍身边,卫兵们自然也是个个怨声载道,可在军中还真无人敢对拓跋戍说个“不”字,再如何不满也只得乖乖领命。 副将又为拓跋戍寻来马车,接下拓跋戍让他暂领三军的军令,最后目送着拓跋戍的马车朝着高岗城的方向,逐渐远去。 从高岗城到吉莲山,昼行夜伏需得足足两日时间,而即便是轻车简行也得一个昼夜。 护卫们保护着拓跋戍的马车,昼夜不休地赶回高岗城,当从马车车窗远远地看到高岗城城墙脚下,那偌大得仿佛城外城一般的军营时,拓跋戍一直摇摆不安地心,这才稍稍放松下来。 “来人!速速开门!将军归来!” 一行人停在营门之外,一个护卫朝着营中高喊,便见营墙之上冒出一个脑袋,朝着下方眺望几眼,接着一路小跑着打开营门。 马车缓缓使进军营,车中的拓跋戍掀开马车的车帘,环视一圈,却是皱起眉头。 他低头看向那开门的守卫,见他很是面生心中也并未在意,毕竟军中足有上万人,他不可能认识所有人,只是沉声问道: “其他守卫,都到哪去了?” 他临行前可是留下近百名守卫值守军营,怎么现在看起来,却只有眼前此人? 那守卫低头嗫嚅半晌,偷眼看着营中,却是说不出话来。 拓跋戍心一沉,又要再问,忽然闻到浓烈的酒气夹杂着微风从营中吹来,直钻进他的鼻腔。 他顿时恍然,看来自己离营之后,这群守卫便自己开始痛饮了。 他稍稍放松,看着那守卫冷哼一声以作警告,重新钻回马车中倒也并未责备,毕竟今日祭酒,本就是犒赏三军之时,只要不耽误事,今日喝酒就喝酒。 他一路坐车马车回到营中住宅,一路上浓烈的酒气熏得他都有些醉意,也不知这些人究竟喝了多少,真是一群酒疯子! 他让护卫各自散去,自顾自地返回宅中,直到在厅堂盘腿坐下,才长舒一口,心中那股不安感,似乎在此时已经烟消云散。 心情的放松,让拓跋戍这才意识到自己口舌干燥如旱地,腹中空空如火烧,也难怪,他都一天又一夜米粮未进、滴水未喝了。 “来人!那些吃食来!” 拓跋戍放松身子盘坐在桌前,朝着门外高喊一声,也不知过去多久,等得拓跋戍昏昏欲睡都有些不耐烦,这才听到房门吱呀一声打开,门外一道挺拔的身影,昂首阔步走了进来。 第一百零七章 刺客四人围剿敌将 “来人!递上膳食来!” 拓跋戍一天一夜未喝过一口水,未吃过一口饭,可谓是又饿又困,这辈子也鲜少有这般狼狈的时候。 他眯起双眼,朝着门外大喊一声。 可整个营寨却是一片死寂,安静得竟能听到在他喊叫后,一阵阵回声传来。 拓跋戍也并未多想,他麾下兵马大部队如今都在吉莲山大吃大喝,留守军营中的那些守卫又喝得醉醺醺,军营里没有声音倒也正常,只要有护送自己回来的那些护卫在便足够了。 也不知过去多长时间,拓跋戍迷迷糊糊地在桌案前半梦半醒,突然房门被“吱呀”地一声推开,一道挺拔的身影大步迈着向拓跋戍走来,突兀地巨响声吓得拓跋戍浑身一激灵,美梦被打断,他顿时心中愠怒地暗骂到: “什么人?竟如此的不懂规矩,闯进本将军宅中,不敲门也不通报,真是在找死不成!” 拓拔戍愤愤地睁开双眸,正要抬眼望去,来人却已大步走到桌前。 此人手中端着个红漆木餐盘,上面似乎盛着些吃食,拓跋戍现在又渴又饿,全身上下都仿佛被掏空一般,提不起半点力气,罢了,待自己吃饱喝足,再来训斥此人的无礼也不迟。 他有气无力地伸手想要接过餐盘,可当此人将餐盘放到桌案上时,他却是再度怔愣住。 只见偌大个餐盘上,却只盛着一个拳头大的陶瓷碗,碗中空空如也,别说是吃食,就连一口水都没有。 被戏弄了?拓跋戍顿觉遭受奇耻大辱,他本就愠怒的心情更是勃然大怒,熊熊怒火如同火山喷发一般,几乎就要将他由内及外焚烧殆尽。 怒火几乎要让拓跋戍失去理智,他此时已将饥渴之感抛之脑后,猛地将矮桌一把掀翻,陶瓷碗碎裂一地,发出刺耳的声响。 拓跋戍却全然不顾,带着勃发的怒意抬起头张口就欲怒骂,可当看清楚站在桌前,离自己不到一尺距离的那道身影时,他却瞬间如坠冰窟,瞳孔猛然放大,张着嘴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来人身形挺拔如松,一身黑袍,容颜掩藏在宽大的兜帽之下,根本就看不清楚他的真面目,唯有眼下一道伤疤颇为显眼。 来者,正是马羽! 马羽眼底下的那道伤疤,简直如同惊雷一般在拓跋戍心中炸响,他本以为早已随时间流逝而渐渐平复的恐惧之感,再度席卷他全身。 眼前的这人,岂不正是三年前他大摆寿宴之时,于堂中当着满堂宾客的面,图穷匕见、行刺自己的那名刺客? 拓跋戍就是死,也绝不会忘记那名刺客的身影,在那次刺杀之后,那名刺客俨然已经成为他心中的梦魇,每一分每一秒都让他惶恐不安,活得战战兢兢。 他本以为,随着文刚死于摩格之手,高岗山上的贼子悉数覆灭,那名刺客也定是死在高岗山上,从今以后,他便大可以高枕无忧,不必再事事谨小慎微、胆战心惊时,没想到那名刺客不仅没死,还如此堂而皇之地出现在自己面前。 面对这名刺客,拓跋戍可没有任何反抗的勇气,他浑身冰凉地翻身从地上爬起,拖着无力的身形迅速向后连连推开几步,想要尽可能与刺客拉开距离,同时扯着嗓子朝门外高喊一声: “来人!有刺客!快来护我!” 马羽目光如剑般锐利,却也只是这么死死地盯着他,既不追击也不阻拦,那种眼神,似乎是在说,无论拓跋戍如何挣扎都不过是在做无用功。 而对于马羽这般冷眼旁观,拓跋戍心中困惑不解,他咬着牙脚步连点迅速向后撤出,他的屋宅是有后门的,等他从后门撤出与营中的守卫汇合,那无论刺客武艺再怎么高强,也断难伤及到他。 拓跋戍没有与马羽正面交手的勇气,一心只想要与守卫汇合,却又突然间听到身后传来大步迈进的脚步声,莫非是守卫支援到位?拓跋戍下意识扭头望去,待看清后面的身影,却是当即强行止住后撤的步伐,心中刚刚兴起的希望却又再度熄灭。 在他身后之人,同样是一身黑袍,手中拿着一把短匕不停把玩着,双眼平淡而又带着些许戏谑地看着自己,模样看上去比起马羽要年轻一些。 此人,便是与马羽一同乔装于屠夫队伍之中,潜入军营的小陶白。 这哪是什么守卫啊,分明是另一名刺客。 身后的刺客大马金刀地拦在拓跋戍的身后,将他的后路给堵得严严实实。 前路、后路皆已被封堵,那岂不是说明……拓跋戍谨慎地用眼角余光扫向他身前左右两侧,果真是看到一左一右两道身影,将他团团包围。 左边腰间佩挂长刀者,乃是左超,而右边膀大腰圆者,则是大陶青。 屋内的四名刺客无一不是身着黑袍,头戴宽厚兜帽,给人以莫大的压迫感,他们于前、后、左、右四个方位昂立着,将拓跋戍的每一条退路都尽数堵死,让他插翅难飞。 拓跋戍面色惨白,慌乱的视线不断在四人身上梭巡,四人皆是杀气烈烈,身上的更是有着浓烈的血腥味,威慑力十足,压迫得拓跋戍头脑发昏几乎就要当场昏厥,而若是在这种场面上昏厥,跟死了又有何异? 他猛地抽出腰间佩剑用以防身,接着轻咬舌尖,利用舌尖刺痛感让自己的脑袋保持清醒,然后再目光狠厉地死死盯着最前方的马羽,咬牙叱问道: “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擅闯我元邦大军的军营,莫非当我营中守卫,都是吃干饭的不成。” 他的声音尖利,虽面色凶狠,却颇给人一种色厉内荏的感觉。 拓跋戍的心中确实没底,眼神不断往门外、窗外瞥去,祈祷着营中守卫能尽快赶来,将他解救于危难之间。 可让拓跋戍疑惑的是,他无论是掀桌还是怒骂,动静可都不小,不说高岗城内能否听得清楚,至少在军营范围内能够听得分明,可为何却不见一人前来救驾? “呵!” 听到他的责问,马羽冷冷一笑,沉声应道: “守卫?哪还有什么守卫?” 拓跋戍闻言先是一愣,似乎没有反应过来马羽话里的意思,可下一秒却是瞳孔猛缩,脸上的狠厉表情也瞬间变得难以置信。 马羽冷笑声落下,屋子里诡异地陷入一片寂静,拓跋戍得以侧耳倾听一阵,脸色却是越来越难看。 除了屋内几人轻微的呼吸声以外,任凭拓跋戍怎么倾听,却再也听不到营中有任何声响,一片令人绝望的死寂。 拓跋戍脸色十分难看,恐慌与震惊交织。 高岗城大营对于他麾下大军的重要性,自然是不言而喻,因此虽然他只留下不到百人守卫大营,可这些留守的守卫无一不是勇武过人、实力非凡的精锐,绝不是会被轻易歼灭的。 可眼下看来,留守军营的那群守卫,分明已成为这群刺客的刀下亡魂。 难怪! 难怪当他返回军营时,总觉得营中那股浓烈的酒气有些古怪,当时的他并未多想,如今细细思量才发现那股浓烈的酒气之下,竟隐藏着令人胆寒的血腥味。 拓跋戍就是不愿相信,他全然顾不上额头上如雨般落下的冷汗,咬牙切齿道: “不可能!你到底做了什么鬼把戏?” 马羽冷着脸并未应话,反倒是拓跋戍身后小陶白的声音悠悠然传了过来: “早在你昨日率军离营之后,我等便已将营中守卫尽数清剿,如今在这营中的朝廷走狗,只有你独自一人,你就是闹出天大的动静,也绝不会有人来救你。” 拓跋戍脸色很是难看,心中绝望,他心知小陶白所言非需,只是他想不明白,他们区区四人,究竟是如何做到以四敌百的? 原来,当初马羽和小陶白假借屠夫的两个表弟身份,混入军营,一开始还算兢兢业业地屠宰着猪羊,并未暴露自己的意图。 直到大军出营,营防空虚之时,二人这才卸下自己的伪装,潜行隐入阴影之中。 他们先是趁着拓跋戍离营之后,营门守卫放松警惕之时,于阴影之中将他们尽数暗杀,打开营门将早已在营门外等候的左超和大陶白放入军营。 接着四人合力,就如同一张摊开的天罗地网,笼罩在军营之上,军营里的守卫们就如同撞上蛛丝的小虫,只等马羽等人的收割。 短短一天,他们就将军营中留守的守卫们或杀或俘,死者尸首就地掩埋,而生者也都被五花大绑,尽数囚禁于营中大帐之内,每个人口中都塞上麻布,防止他们弄出动静打草惊蛇。 然后,为了掩盖军营中的血腥味,同时伪造出军中守卫都酩酊大醉的假象,哄骗提前归营的拓跋戍,马羽突发奇想,他们将搬出营中所有烈酒,扛着酒坛子倒在营中的每一个角落,并由大陶青装成守卫的模样为拓跋戍打开城门,最终蒙混过关。 个中的细节,马羽懒得与拓跋戍一个将死之人多说,可拓跋戍年仅十八岁便身居将军之位,率军久矣,运筹帷幄他同样在行,因此即便马羽等人不细说,可他脑筋急转,想通心中一直感到不对劲的地方后,马羽等人的谋划,便在他的脑海中被一一串联起来,拓跋戍的脸色瞬间就变得十分狰狞: “风水大师,是跟你们一伙的?或者说,就是你们假扮的?你们故意将我大军远远调离军营,为的就是此时此刻,大军无法及时回援?尔等莫非还知晓我会提前归营?况且我军营戒备森严,尔等是何时混进来……屠夫?屠夫!尔等借屠夫的身份混入我军营?真是好算计啊!倒真是小瞧你们了……” 想通种种疑惑,拓跋戍双目赤红,咬牙切齿,他实在难以接受自己堂堂一军之将,居然会被一群出身微末的贱民给耍得团团转,这简直就是把他的尊严给踩进泥里,比直接杀了他还难受。 他一改先前那般恐惧的姿态站直身子,提剑一一指向周围四人,狠声道: “真是可笑!一群卑贱的蝼蚁,乡野之人也妄图颠覆朝廷,你们也配!贱民就是贱民,就该认清自己永生低贱的地位!尔等给本将军当家仆都不够资格,还敢妄图取本将军的性命,真是异想天开!来啊,你们一起上!本将军定要将你们一刀一刀凌迟而死!” 他一口一个“蝼蚁”,一句一个“贱民”,听得马羽四人皆是心头火气,即便是老实憨厚的大陶青也忍受不住,一声冷哼就欲提刀上前。 可马羽却是伸手将其拦下,接着面色冰冷地大步向拓跋戍走去: “也好!家仇国恨,今日,就做一个了断!” 第一百零八章 以血洗血告畏亡灵 马羽身形挺拔,瞵视昂藏地手持匕首大步逼向拓跋戍,相较三年前他伪装成献礼的家仆以刺杀拓跋戍之时,如今的他无论是身体质素又或是心理状态,都有了长远的成长与进步,也开始从默默无闻、空有满腔复仇之心的冲动少年,如今变成能够独当一面的沉稳青年。 拓跋戍却是没有多少变化,依旧是高高在上自觉高人一等,当看到马羽独自一人向他走来时,他原本绝望的心突然兴起些许希望。 若是以一敌四他必死无疑,能够多拖一个人给自己垫背都已算得上是稳赚不赔。 可如今只需要面对马羽一人,那他挟持甚至击杀马羽,为自己争取赢面的可能性便无限增加。 他当即双手持剑,剑尖直指马羽,面目狰狞地勾起一抹冷笑: “三年前,你胆大妄为行刺于我,我这半残的左手便是拜你所赐。这些年来我恨不得生啖你肉、痛饮你血以解我心头之恨,你已是万幸捡回一条小命,不感恩戴德卑微乞活,还敢送上门来!也好,今日我便要一报断指之仇,定要将你的手指一根一根都斩下来。” 拓跋戍面色狠厉,可马羽却始终满面沉稳自得,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只是眼眸中浮现起淡淡哀伤,一边坚定地迈步前行,一边轻声说道: “四年之前,我菊泽村本是一片安宁祥和之地,虽不富庶,但人人安居乐业也足以苦中作乐,满怀对未来的期望。然而,只因你的一声令下军队包围菊泽村,一夜之间我菊泽村上百名乡亲们家破人亡、尸横遍野、简直惨绝人寰!这四年来,我无时无刻不想亲口问一问你,我菊泽村的乡亲们,究竟何罪之有?” 其实早在三年前马羽独自行刺拓拔戍之时,就曾说过他乃是为给菊泽村的乡亲们复仇而来,可拓拔戍一生纵横战场多年,仇口众多,一直未将菊泽村的惨案当做一回事,又因已经过去不短时间,他除了记得马羽乃是行刺他之人外,却是忘了马羽竟还和菊泽村的惨案有所关联,如今再听到马羽提起,他这才回想起来,再度对着马羽不屑冷笑: “何罪之有?区区贱民胆敢劫掠官漕,菊泽村妄图包庇之,此为重罪也,灭之又何妨?!” 听闻此言,即便马羽久经历练,如今已是喜怒不形于色,但仍是忍不住眼眸中泛起怒意。 劫掠官漕,无疑是马羽的父亲马跃及其麾下刀马会成员,伙同其他义军,劫走朝廷提炼黑火种子的材料一事。 可所谓菊泽村包庇罪犯一事,无疑是子虚乌有,父亲马跃自知身份敏感容易牵连他人,因此总是离家在外,一整年恐怕也没几天时间回村。 而他身为义军一事,更是从未与他人提及,甚至连母亲都是一知半解,村中更是无人知晓父亲的真实身份。 当初劫掠得手之后,劫来的赃物都父亲都转手于人藏匿于黑崖山,所为的只是不想连累村里,那自然也就没有包庇一事。 拓拔戍此言,不过是给自己暴虐残民的行径,找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罢了。 对于底层百姓的蔑视,早已经刻入到拓拔戍的骨子里,想让他反思、忏悔自己的行径,已然没有半点可能,马羽也就懒得再与他白费口舌,只淡淡留下一句: “菊泽村惨案的血海深仇,唯有你的鲜血可以平复,我定会斩下你的首级,以告慰乡亲们的在天之灵!元邦帝国覆灭的大幕,便从你身上拉开!” 话音未落,马羽的双眸猛地绽出精光,匕首在他手中转一个圈,接着他双足齐齐发力跃至半空,整个人顿时如同猛禽飞扑一般朝拓拔戍径直袭去。 拓拔戍目光一凝,扎稳马步,双手紧握佩剑一个上挑,锋利的剑尖直刺向朝自己扑来的马羽。 他虽身居高位养尊处优,但毕竟身为一军将领,年纪轻轻时就凭借赫赫战功登上将军之位,可不是什么手无缚鸡之力的庸才。 一身功夫都是从战场厮杀中历练而来,虽不是勇冠三军、超凡入圣的程度,但至少干净利落,不会有任何多余的举动,可远比普通人要强些。 只是马羽师出文刚门下,凭文刚留下的刺客“七本器”苦练,武技早已是进步不少,对付拓拔戍不再是当年刚出牛犊之勇。 看着拓拔戍的佩剑径直刺向自己的心脏,马羽却是面色沉静没有半点慌乱,只见他凌空前踏一步,避开锐利的剑锋轻踩在剑身之上,利用体重和下落的势头将拓拔戍的攻势偏转方向,接着他又借力凌空一记前滚翻,从拓拔戍头顶飞跃而过,手中匕首趁机劈向拓拔戍毫无防备的天灵盖。 拓拔戍大惊失色,下意识半蹲矮了半个身子,堪堪躲过这致命的一击,头顶上的帽子却无可避免地被直接劈碎,一头半百的头发不受约束地肆意散乱着,披头散发的模样看上去可真是狼狈。 拓拔戍又气又急,见马羽身形刚刚落地,似乎无法立即调整姿态,他当即自脚底发力带动腰间扭转,又将腰部的力量传导至手臂,拦腰又是一剑斩向马羽。 可马羽的身形却灵活得如同游曳在溪流中的鱼儿一般,只是顺着拓拔戍剑锋的方向原地转上一圈,便轻巧地躲开这一剑。 拓拔戍此剑可是用尽全身的力气誓要取得成效,可如今这一剑劈空,力道无处发泄,又从剑身上反弹回其身,让他顿时有种使错力般的憋闷感,一时间无法回复正常的身形。 马羽看准时机,脚尖轻点,眨眼间欺身而进,身形如鬼魅般切近拓拔戍身前,斜侧里一刀毫不犹豫地直接扎进拓拔戍的手背之中,一时间鲜血喷溅如泉涌。 拓拔戍目眦欲裂,痛呼出声,他本就被曾马羽斩断左掌两根手指,致使他左掌绵软无力,只能用双掌同时持剑,如今手掌再被马羽刺伤,剧烈的痛楚几乎要让他握不住剑。 可他也心知,在这等你死我活、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若是丢了手中的武器,那基本上也等同于丢掉自己的性命,因此即便手背传来钻心的疼痛,让他浑身都被冷汗打湿,可他仍是咬牙强忍着,同时双脚连踢试图攻击马羽的下盘。 马羽见招拆招,同样双脚连踢,总能精准地在拓拔戍踢来之时提前阻拦下,根本无法对他造成半点阻挠。 拓拔戍越打就越是心焦,双方交手几个回合下来,他未能伤到马羽丝毫,自己却是落得如此狼狈,再这么下去岂不是真得死在马羽手上? 他有些焦急地转动手腕,调转刀锋往马羽持匕首的右手斩去,想要拉开彼此间的距离。 马羽猛一凝神,快速将刺在拓拔戍手背的匕首抽出,然后手腕剧烈抖动,将手中匕首高高抛起,同时双脚也不闲着,加大力道猛踢踹拓拔戍的双膝,又趁着拓拔戍吃痛收回双腿之时,猛然踏出半步,穿插进拓拔戍双足之间。 他低声一喝侧过半身,同时肩肘发力狠狠冲击在拓拔戍疏于防备的胸膛。 力道之大,拓拔戍似乎恍惚间,能听到胸前肋骨断裂的声音,他登时双目圆睁,两个眼球仿佛就要夺眶而出,折断的肋骨刺破他的心肺,涌出的鲜血在一点点填充着他整个胸腔,剧痛让他难以呼吸,憋得面色血红。 马羽则趁机伸手接住回落的匕首,也不给拓拔戍任何喘息的时间,立即欺身逼近。 而拓拔戍的脸色,已是由赤红,渐渐转变为灰败的惨白,他双眼依旧直勾勾地瞪视着步步逼近的马羽,心中突然兴起一种深深的无力感,眼神中最初的自信与笃定早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绝望与忌惮。 他本以为马羽托大想要出风头、单打独斗,是在给他机会争取逃命的机会,可直到此时,他方才意识到,自己着实是有些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马羽,他们之间的实力差距,仿佛云泥之别,恐怕此生都难以望其项背,马羽根本就不需要他人相助,也足以能够将自己斩杀。 拓拔戍想不明白,距离上一次马羽在高岗城城主府刺杀自己时,也不过刚过去三年光景,为何马羽却仿佛脱胎换骨一般,早已不见当年那稚嫩冲动的模样。 想当初的马羽,连匕首都握不稳,一招一式也没有半点章法,在面对自己的卫兵围追堵截,之所以能够侥幸脱逃,可不是靠着什么高人一等的实力,而是全凭那股子悍不畏死的冲劲罢了。 而如今的马羽,早已是判若两人,一举一动都尽显高人风范,游刃有余得就像是吃饭喝水般简单,拓拔戍心中突然兴起一股后悔的情绪,也不知是因为下令剿灭菊泽村而后悔,还是因为当初没能将这小子斩杀在城主府,反倒让他成长为今日之大敌而后悔。 “若是当初没有下达那个命令……” “若是那时候不计一切代价,将这小子斩杀在府中,杜绝后患的话……” 两个想法从心头划过,拓拔戍忍不住自嘲一笑,自己什么时候也开始变得这般自怨自艾? 看着马羽步履不紧不慢地逼近,身形沉稳得仿佛一切都尽在掌握,他随意地吐掉口中的血沫,接着便在马羽皱眉的目光中,将手中的长剑丢弃至一旁。 马羽不明白拓拔戍这是何意,在他身前三步之外停下逼近的脚步,免得拓拔戍出手暗算: “你,这是何意?” 却见拓拔戍连连喘息几口,声音如同破风箱一般粗重,口鼻中不断有鲜血溢出。 他艰难地呼吸着,似乎是先前马羽的那一记肩肘,伤及拓拔戍的心肺,整个胸腔中都已被鲜血所填充。 感受着眼前的视线逐渐变得模糊,生机似乎在一点一点地从他身上剥离,拓拔戍的双腿再也支撑不住他的身躯,他干脆直接就地盘腿坐了下来。 他终究还是败了,虽心有不甘,但拓拔戍也不得不承认这一点,可要让他在这些“贱民”面前露出狼狈、落魄的一面简直是比起还难受。 拓拔戍当即挣扎着从衣裳内衬撕下一块干净的棉布,当着马羽等人的面,一点点将脸上的血污、汗迹擦拭干净,接着伸手拢起一头纷乱的头发,用手指将头发梳理整齐,这才昂首望向马羽,用尽此生最后的力气大笑道: “我败了,但帝国未败,终有一天,帝国的铁蹄定会踏碎一切忤逆犯上之人!一群蝼蚁,也敢和皓月争辉?可笑,可!哈哈哈……” 一边笑着,声音一边慢慢淡了下去,直至最后再也听不到半点笑声。 马羽上前一看,他此生最大的仇人,拓拔戍,已然一命呜呼! 第一百零九章 重返故地满目怆然 拓跋戍的身形盘坐于地,已然生机全无,他似乎死不瞑目,然而他那高昂的头颅竟是至死都未曾低下。 他居然是死,也绝不愿在他看来,只不过是一群贱民的马羽等人面前,低下自己高傲的头颅。 马羽定定地站在拓跋戍身前,对于他哪怕是死都没意识到自己何错之有,马羽心中既是气愤也觉着可悲。 而反观马羽,在军营中与守卫们厮杀一场,又紧接着与拓跋戍一场交手,拓跋戍落得狼狈去世的收场,马羽却连身上的衣袍都柔顺,并未粘上半点血迹,干净得仿佛从未参与过这场厮杀中一般。 他深深地吸口气,右手的翼剑一片片组装,接着毫不留情地手起刀落,直接挥刀斩向拓跋戍的脖颈,他曾发誓要带拓跋戍的头颅回去祭奠乡亲们的在天之灵,就绝不会手软、食言。 “噗嗤!” 只听一声闷响,锋利的翼剑毫无阻碍地劈进拓跋戍的脖颈,鲜血如同喷泉一般喷溅而出,纷飞的血珠在半空中连成血雾,时间都仿佛在此刻放慢,放慢。 马羽眼神恍惚,他陡然间似乎回到儿时与母亲在菊泽村中生活,父亲虽时常离家,但一家子仍是幸福快乐。村中的父老乡亲们民风淳朴,谁家有困难时大家伙总会互相扶持、互相帮助、攻克难关,整个村子虽然人口不多家境困苦,但也都家家祥和、其乐融融。 那时候的马羽一家子生活虽不富足,但却是马羽最开心的时光,哪怕是见到高岗城里的那些贵族富人们,了解到他们衣食无忧、酒醉金迷的生活时也毫不羡慕,最多也不过偶尔如父亲那般,感叹一句: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便抛之脑后。 直到四年前的那一个夜晚,一切都变了。 当他返回到菊泽村时,放眼望去尽是四处熊熊的火光、尸横遍野的惨状和被军队擒获的村民外,再也不复往昔那般平和怡然的景象,就连父母也在那晚因掩护马羽逃离而亡。 一夜之间,他原本宁静、平凡的生活就彻底变了模样。 后来,他被人贩子卖入探马赤军中,在九死一生、如同炼狱一般的战场上捡回一条小命,因缘际会跟随文刚上山,而后拜入文刚门下,又与父亲的昔日手下重逢,他就这么一步一步地在师父文刚的带领下,从一个底层微末之民投身到为天下苍生而战的大潮之中。 去年,师父英勇战死,他不得不从以前那个有师父依靠与庇护的、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变为独当一面、一肩扛起刺客联盟的大旗。 而他也必将会与身为革新派刺客领袖的师父文刚,走出一条全然不同的刺客大师之道。 他因拓跋戍的一条军令而踏入尘世,如今又以刺杀拓跋戍而正式开启他身为新一代刺客领袖的全新篇章,这只是个开始,仿佛命中注定、宿命轮回一般,一切在冥冥之中早有定论。 过往的一切经历如同水月镜花一般从马羽眼前闪过,他的眼神也渐渐变得坚定,不再迷茫,整个人的气势都如同泰山一般沉淀下来,巍峨得让人只敢仰视。 他挥动右臂,干净利落地斩下拓跋戍的首级,一代名将的人生就此落幕。 拓跋戍出身军伍之家,还没学会走路时便已先学会提剑,立下过无数赫赫战功,以十八岁的青春年华成为元邦朝廷最年轻的将军,一时风光无两。 如今却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体面全无,可真是让人唏嘘不已。 马羽却只觉得他罪有应得,他随意在屋中找了个木匣,将拓跋戍死不瞑目的首级装进匣子内,转头先与弟兄们对视一眼,他们皆知马羽和拓跋戍的血海深仇,对马羽的举动不仅不觉得不合适,反倒都觉得理所应当。 积压在心头的血海深仇,对于马羽而言,已成为他毕生的夙愿,如今成功斩杀拓跋戍,为百姓们、为父母、为乡亲们、为自己报了大仇,他心中的大石头终于是放了下来,在倍感轻松之余,也难免觉得有几分空虚。 他提振精神,又转头在屋内环视一圈,屋中的环境或许比不上高岗城城主府那般壮观奢靡、富丽堂皇,但仍是精美绝伦、朱阁青楼,看上去全然不像是位处军营之中一般,这种对精致华贵的追求,已然刻入到拓跋戍的骨子里,至死也不会放弃。 马羽对着些却没什么兴趣,只略看两眼,心中盘算着此地的情报都已被他截获,万无一失,再也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地方,于是他转过身,招呼着弟兄们隐入黑暗之中,无声无息地来,又无声无息地悄然离去,只怕连近在咫尺的高岗城,也全然不知城外军营发生在一件翻天覆地的大事。 三日之后,吉莲山上的大军在副将的率领下再度归来,却见军营门口豁然洞开,门后、墙上不见半个守卫。 一众军中大臣见状,皆是预感不妙,以拓拔将军之谨慎,怎会放下如此低级地错误?他们对视一眼,都能发现彼此间惨白如雪的脸色。 而当他们风尘仆仆地冲入军营,在大帐内找到或被杀、或被俘的守卫们,再快马加鞭杀入拓拔将军地住宅时,却是一个个呆立在门前如坠冰窟,四肢僵硬不能动。 只见一具早已凉透的尸体盘坐在一旁,满地已近乎干涸的血迹,副将装着胆子走上前去,在拓跋戍肩上轻轻一拍,拓跋戍的身子便轰然倒下,脖颈之上已是空空如也。 副将骇然、目眦欲裂、浑身冰寒,张着嘴巴半晌之后,方才满脸哀怆地仰天悲鸣: “将军!将军惨遭刺客杀害!将军薨了!” 拓跋戍遇刺身亡的消息顿时如同风吹麦浪一般,迅速传播开来,首当其冲地便是近在咫尺地高岗城,紧接着在短短几天时间内传递到中原每一个角落, 义军、朝廷大军皆收到此消息,原本因为春耕时节而彼此间默契止战的暗流,明眼可见地再度汹涌起来。 而就在义军、朝廷剑拔弩张再掀战事之时,身为掀起这场战事导火索的马羽,却是带着拓跋戍的首级,再一次踏入菊泽村的土地。 马羽一身黑袍,站在菊泽村村口,任凭春风吹动黑袍飘飘,目光直勾勾地盯着村中的断壁残垣、满目疮痍,不知不觉间泪水已湿润眼眶。 这还是四年前,他离开菊泽村之后,头一次再度返回村中。 四年以来,他并非没有机会回来看一看,而是不敢,没有勇气再踏足故土,没有勇气去面对那些或枉死、或被迫离开菊泽村的乡亲们。 而今他已成功斩杀拓跋戍,为村民们报了这血海深仇之后,便再也抑制不住心中那澎湃的思乡之情,马不停蹄地赶了过来。 放眼望去,如今的菊泽村空无一人,村中尽是处处废墟、焦黑的骷髅和荒废的田地,无声地向世人控诉着那一晚朝廷军队的暴行。 那一夜的大火,将村中的住宅们都烧了个七七八八,即便是幸运在当夜捡回一命的乡亲们,也因此没再继续留在,流亡去了其他地方,恐怕马羽还是这些年来,唯一一个来此地之人。 马羽用鼻子深深吸一口气,他迈开步伐,缓慢地漫步在废墟之间,眼神中充斥着追忆。 虽然菊泽村如今已满目疮痍,但他仍能清楚地记得每一个地方原本的模样,也总能回想起自己在村中每一个角落,所经历过的一切。 与父亲踏着小道去山中狩猎、帮着母亲去村中老井打水、与和蔼可亲的乡亲们笑谈、与焦玉在村中追逐…… 或开心、或烦闷、或幸福,儿时的景象依旧是历历在目,可一切都已经物是人非,也许唯一不变的,只有村尾的那一颗大李子树。 不知是不是离村子稍有一段距离的缘故,大李子树的树干上虽少不了被火燎过的痕迹,但终究还是顽强地在那一夜的大火中幸存下来。 马羽在大李子树前站定,伸手轻抚着粗糙的树干,突然忍不住莞尔一笑。 他想起这颗大李子树乃是村中一个犟老头代代相传的,还记得那犟老头说,这颗大李子树已有上百年树龄,可比犟老头的爷爷还老得多。 马羽忘不了这颗大李子树结出的李子有多甘甜,每当大李子树结果的时候,犟老头都会请来全村人,不收一分钱地将李子分给全村人,那时候一大村子人齐聚于李子树下,其乐融融的景象让马羽至今追思不忘。 可那犟老头对村民大方,对马羽却总是小气啦,满树冠的李子,也只肯分给马羽一个,气得马羽总是伙同焦玉偷偷摸摸前来,当着犟老头的面偷满满一怀的李子。 那犟老头明知马羽和焦玉会来偷果子,却始终未曾在大李子树旁设下任何防护,和马羽、焦玉一追一逃,双方都是乐此不疲。 也不知那犟老头那一夜有没有逃出村去,更不知他如今是死是活。 马羽微微一叹,视线再度转回村中,见村子里处处可见森森白骨,曝尸荒野、无人为之收尸。 他不忍见昔日的乡亲们连死后都没个落脚的地方,他在大李子树下刨出深坑,又转身上前将村中的白骨一点点搬出,恭恭敬敬地堆到深坑之中。 离那一夜已过去四年光景,满地白骨早已认不出他身前是何人,马羽也不纠结,将所有白骨堆放整齐,让他们在天之灵,也算彼此间有个伴。 马羽为坑中的乡亲们刻上墓碑,上书: “菊泽村英灵,沉眠于此。” 又买来烧酒、纸钱,恭恭敬敬地为死去的乡亲们完成最后的仪式,算是了却他们的身后之事。 紧接着,马羽打开随身的木匣中,将拓跋戍的项上人头摆放在墓前。 马羽这才端起一杯酒,对着新立之坟轻声说道: “乡亲们,昔日因拓跋戍一道军令,大军兵临菊泽村,我菊泽村因此覆灭,数不清的乡亲们为此平白搭上性命,至今已有四年光景。” “我曾对天发誓,终有一天,我会取下拓跋戍的项上人头,祭奠各位乡亲们在天之灵,如今四年过去,我终于是没有食言,为大伙报此血海深仇,你们,终于可以安息了!” 一边说着,泪水已经盈满眼眶,他不愿让乡亲们看到他软弱的一面,便借着饮酒的动作,将泪水擦拭。 他再度装满酒杯,突然想起,这些逝去的乡亲们,至少还能留下些白骨以供后人祭奠,可自己的父母,尸首却已是无处可寻,他不禁悲从中来,泪水再也抑制不住。 马羽深深吸了口气,又将酒杯对准天上在重重白云之后若隐若现的骄阳,轻声泣道: “父亲!母亲!孩儿一切安好,仇敌已然伏诛,你们不必再为我担忧!” 再闭着双眼,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马羽再睁开双眼时,天上不知何时已是万里无云,和煦的阳光遍洒中原大地,一如马羽豁然开朗的心。 马羽只觉得内心前所未有的安宁与平静,胸膛里的块垒已经无影无踪,他擦去脸上的泪珠,目光再度变得坚定,最后深深看了菊泽村一眼,转身大步离去。 第一百一十章 初闻捷讯震惊四座 “这都快过去整整一个月了,拓跋戍却依旧活得好好的,南北两面的朝廷军队间也并未断联,还得等到什么时候?真是让人不得不怀疑那小子,究竟有没有刺杀拓跋戍之才能!又或者,有没有刺杀拓跋戍的胆量!” 义军大帐中高层领导会议,小明王、甘瑞和艾杰夫列坐其中,在他们对面一个络腮胡大汉正猛拍着桌面,面红耳赤地好一通怒骂,他身边亦有不少人应和道: “可不是?没有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我从未听说过那小子的名号,早都怀疑那小子到底有没有刺杀拓跋戍之能,如今看来,怕是连那个胆量都没有,依我看来,不如从义军之中另选能人,去接替下那小子的任务,说不定早都取下拓跋戍那狗贼的项上人头了!” 义军好一阵群情激奋,小明王和艾杰夫隐晦地对视一眼,皆能看出彼此眼中的无奈与气愤。 “啪!” 甘瑞同样是猛一拍桌,从主位上站起,沉着脸直视最先怒骂马羽的那个络腮胡,马羽乃是由他力主推荐去刺杀拓跋戍的人选,质疑马羽没有刺杀拓跋戍的能力,不是变相地在质疑自己吗?他怎能坐而视之?当即便沉声维护马羽道: “拓跋戍麾下足有万余兵马驻扎高岗城,拓跋戍此人的衣食住行皆是在兵营之中,又闭门不出,想要刺杀之谈何容易!马羽兄弟谨慎而行,免得平白无故地便搭上性命,有何问题?我且问你等,可真有把握能刺杀拓跋戍?我又问你等,放眼整个义军又有谁能有把握一定能将拓跋戍刺杀?尔等口口声声马羽兄弟没有能力,依我看只怕天下所有义军加起来,都难以望其项背!” 那留着络腮胡的头领闻言脸色也有些不好看,从喉咙里闷哼一声: “即便再如何没有能力,但至少我等有刺杀拓跋戍的勇气,打不了以命换命,能为天下苍生除此恶贼,搭上再多人的性命又有何妨?” 一旁的小明王听闻此言当下就不乐意,他同样站起身来剑眉直竖,身姿向前怒容满面道: “你可别忘了,义军之所以能得天下百姓信重和推崇,正是因为义军乃是为天下苍生而战,能得百姓之民心是为人和也!若是为了刺杀拓跋戍,能够不把其他人的性命当做一回事,如此行径又与朝廷之暴戾有何区别呢?” 那络腮胡仍是愤愤地嘟囔着,很是不服气的模样,可小明王抬出天下苍生百姓这顶高帽,他一时还真不好反驳,且他又不愿与小明王这等义军的精神领袖堂而皇之地撕破脸面,因此只是偏过头看向身边与他有相同想法之人,想让别人为他附和。 他身边之人倒也没有辜负他,一个小头领站起身来,先满脸堆着和煦地笑容伸出手虚往下压一压,示意小明王不必激动,且坐下说话,待安抚下二人的情绪之后他才客气地朝小明王拱拱手,换上一副愁容低声言道: “小明王言之有理,只是为了给马羽兄弟提供情报,我义军斥候尽出,连义军自身的情报工作都已经搁置下来只为他一人服务,却仍是这么久都没等到消息。” “况且,我义军做出战备姿态久矣,为手下兵将鼓舞士气也有些时间,正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再这么拖下去,恐怕不仅会让朝廷军队有所防备,不利于我军出击,而且对义军自身的士气,都会造成极大的影响,却是不可久拖啊。” 接着他又看向艾杰夫,仍是一副循循劝诱地模样道: “小明王、甘将军与天佑王信重马羽,向来他应当是有着过人之处,在下也相信他有成功刺杀拓跋戍的才能,可正如俗话所说:‘鸡蛋不能放在篮子里’,万一马羽不能成功刺杀拓跋戍,我军难不成就这么一直干等下去吗?依在下所见,不如在此之余在从义军中择精悍之人,同样去想方法刺杀拓跋戍,也算是多一重保障。” 义军中还有不少能征善战之人,先前听到小明王说义军加起来恐怕都不如一个马羽,他们心中便很是不服气,只是碍于军中身份高低不好直言,如今听到这小头领之言,顿时个个七嘴八舌道: “让俺去!俺自幼习武,自打加入义军之后更是杀敌无数,义军之中有几人不认识俺的大名?俺就不信,俺会比不上区区一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毛头小子!” “我麾下亦有能人,他虽然不善于战阵之道,但聪明伶俐行动灵敏,想要刺杀应当是绰绰有余,不消一周定能取下拓跋戍项上狗头,绝对比那个姓马的小子要强!” “我也是我也是……” 一时间应和之人不胜枚举,个个群情激奋,小明王和艾杰夫反倒成了少数人。 看着他们的嘴脸,艾杰夫心中怒意翻腾,马羽非是义军,本可以置之不理此事,是由他拜托之后方才接下刺杀拓跋戍的任务的,马羽如今正以身赴险九死一生,这群人却反倒在这质疑马羽的能力与胆量净说些风凉话,真是让人寒心。 他不复先前那般豪爽的姿态,鼻子里喘着粗气站起身来就要开骂,可还没等他开口,却突然听到一声尖锐的破空声从大帐外袭来。 大帐内的众人皆发觉眼前一花,等他们缓过神来,却发现原本空荡荡的长桌桌面上,不知何时竟钉着一片翎翼,那翎翼离先前那络腮胡的手指不过只有毫厘之间,络腮胡甚至能感受到翎翼上凌冽的锋芒,让他惊出一身鸡皮疙瘩。 那翎翼乍一看似乎是真的羽毛,看似轻薄,却直接没入桌面三寸,仔细一看翎翼上反射出的寒光,众人才发现,这竟是枚惟妙惟肖的匕首。 只是众人又不免有些迷糊,这枚翎羽样的匕首究竟是从何而来? 而当站起身来的艾杰夫看到那枚翎羽之时,心中的怒火瞬间便烟消云散,他无声地一笑,再度大喇喇地坐回椅子上,接下来已经没有他什么事了。 “什么人?!藏头露尾可不是什么英雄好汉,若是行得正坐得端有何惧见不得人?!” 那络腮胡有些后怕地收回双手,不想别人见到他被惊吓的模样,故作出一副正义凛然的模样,却环顾四周大声喝道。 话音刚落,却听到大帐内响起一阵轻笑,那笑声听起来很年轻,且仿佛笼罩在众人身边一般,缥缈得全然不知道笑声究竟是从何而来。 众人一头雾水,在大帐中如同无头苍蝇一般巡视一圈,这才发现在大帐顶上的阴影一阵诡异地蠕动,接着那阴影便在众目睽睽之下化作一道身着黑袍的身影,如同鬼魅一般缓缓飘落在桌面之上。 众人目瞪口呆地望去,一身黑袍加上宽大的兜帽让他们根本就看不清来者的身份、相貌,唯有眼下那一道疤痕看上去分外狰狞、凛冽。 大帐中的众人心中突然兴起一阵寒意,眼前之人似乎已经进入大帐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可在他主动现身之前,众人却是没一个能发现他的行踪,若是此人有刺杀他们的意愿,恐怕在场之人没一个能逃脱他的魔爪。 众人皆是面色惨白如纸心中无比后怕,两条腿直打着摆子但又不免有些好奇,来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你是何人?莫非不知道这是哪里?义军军机秘要商议之处,又岂是你能随意入内的?” 那络腮胡记恨在心直接开口责问道,却见那人循声望来,眼神锐利如剑,逼得他把后续的叫骂都给全吞了回去,心中连连惊呼: “此人到底是什么来历,实力竟如此超凡,仅凭一眼便让我噤若寒蝉?!” 其他人将这一幕看在眼中心底更是畏惧,已经悄然给来者打上一个“万不可轻易招惹”的标签。 却听黑袍之下轻声一笑: “我是谁?你们之前不还在质疑我有没有实力、有没有胆量刺杀拓跋戍?怎么?这就不认得我了?” 听闻此言,帐中众人皆是哗然变色,没想到之前还被众人质疑的马羽,就这么凭空出现在众人的面前。 紧接着,众人的面色又变得十分尴尬与难看,有些不好意思正眼去瞧马羽,毕竟他们先前还在质疑马羽的实力,嚷嚷着绝不比马羽弱,甚至比他更强呢,结果连他是何时潜入大帐的都不知道,众人脸上皆是一阵火辣辣。 “你就是马羽?你不去刺杀拓跋戍,来此地作甚?莫非是刺杀失败,或者自觉没有能力,来向小明王请罪不成?” 络腮胡一番话顿时点醒了众人,他们的目光再度变得坚定直视马羽,脸上满是怀疑的神情。 对啊,他们可还没听到拓跋戍遇刺身亡的消息,这马羽不想办法去刺杀拓跋戍,反倒是出现于此,莫非真如络腮胡所言,是来向小明王请罪不成。 就连先前因马羽到来而感到兴奋的小明王,眼神中也不免有些猜疑,唯有艾杰夫脸上带着笑意,依旧安坐如泰山,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马羽随意瞥了络腮胡一眼,也不知自己哪得罪这人,他为何要这般针对自己?马羽也懒得细究,他转过头跃下长桌,缓行至小明王、甘瑞、艾杰夫身前,朝他俩微微躬身拱手行了一礼,接着便当着众人的面朗声道: “小明王、甘将军、艾兄,不负嘱托,我已成功刺杀拓跋戍,高岗城已然无主,那一万大军想必不日便会被寇达调走,义军大可接手高岗城,切断南北两面朝廷军队的联系,为义军北进做好准备。” 此言一出,大帐之内先是诡异地安静下去,接着便炸开了锅,众人皆是满脸惊容,热烈的讨论声不绝于耳,吵吵嚷嚷地根本就听不分明,可大意却都一致满是惊讶与怀疑。 他们之前质疑马羽可不是因为和马羽有什么过节,而是深知要在万军从中刺杀拓跋戍究竟有多难,简直就莫过于是在鬼门关前走一遭,因此无论是谁去执行此任务,都逃不过和马羽一样被质疑猜忌的宿命。 也正因他们知晓这任务有多么困难,在听到马羽竟真的成功斩杀拓跋戍时,他们的第一反应不是兴奋与激动,而是怀疑马羽在说谎,不然如此大事,怎会提前一点风声都没听到呢? “不可能!高岗城上万大军,你怎么可能刺杀得了拓跋戍?” 以络腮胡为首的众人纷纷出声质疑,整个大帐纷乱得听不到一点其他的声音。 马羽根本懒得搭理他们,只看着艾杰夫三人轻笑,却听到大帐之外传来一道郎笑: “怎么不可能?” 众人转目望去,却见以左超为首的四人,皆是身着一身黑袍从帐外走来。 他们不过四人,可身上那股凌冽的气势却如同千军万马一般,让帐中众人心头不由得一堵,喃喃着说不出话来。 却见其中一个壮实之人随手将一物抛在桌上,众人定睛一看,却是齐齐呼吸一滞,瞳孔猛缩,再也说不出任何质疑的话来。 桌上那还带着干涸血迹的,可不正是拓跋戍的那枚将军印吗? 第一百一十一章 东临出海马可轴卷 一见将军印,帐中再无质疑之声。 将军之印,是身为将军必定视若生命之物,印在人在、印完人亡,现见印如将军亲至,想要从一个将军手中窃得将军印,和刺杀将军的难度也没什么区别,既然如此,马羽等人自不必要偷出将军印来撒一个随时都会被拆穿的谎。 既然如此,岂不就意味着这群以马羽为首的刺客联盟,真的成功刺杀拓跋戍了? 高岗城萧琸即便已经被寇达调往东海沿海,城中依然驻扎着上万兵力,而眼前这区区五人,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众人哑口无言,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他们究竟用了何种方式,看向几人的目光越发得既是敬重,又是畏惧。 特别是之前曾质疑过马羽能力之人,更是个个面色苍白,冷汗连连,心中直祈祷马羽是宽宏大量之人不会与他们计较,否则以马羽这刚展露出冰山一角且神出鬼没的诡异身法,恐怕真要计较起来,他们谁也逃不掉和拓跋戍一个下场。 马羽自然是懒得跟他们一般见识,看都未曾看他们一眼,只是一脸淡然地看着小明王等人,而小明王和甘瑞则将视线望向左超等人满脸的好奇。 他们曾经艾杰夫所言,马羽领导着一支刺客联盟,人数虽不多,但个个都是精通刺客之道的高手,有他们在,刺杀拓拔戍绝对不成问题,这也让小明王和甘瑞对这支刺客联盟倍感好奇,日思夜想着能够一睹刺客联盟的风采。 如今终于得偿所愿,他二人自然是满心欣喜,也觉得果真是闻名不如见面,左超等人的风采,只凭三言两语恐怕难以概述。 小明王、甘瑞等虽有心想要结识刺客联盟的弟兄们,但眼下显然不是合适的时机,便空出位置请几人坐下,有拉着马羽,让他将刺杀拓跋戍的来龙去脉讲讲清楚。 马羽也不推辞,当下便事无巨细,从收集情报到做出谋策、再到雷霆出手,将事情经过一一道来,帐中一时间噤如寒蝉,谁也没有出声,唯有马羽不咸不淡的声音在帐中回荡着。 待马羽将经过解释清楚后,小明王等人先是满面惊容,久久无言,末了方才长声一叹,对着马羽赞叹道: “真是有勇有谋,非常人所能为也,甘瑞先前所言,‘义军之中绝无能与之匹敌者’,看来真是半点不假!” 马羽的述说的语气虽是平平淡淡,没有半点波澜起伏,仿佛在诉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普通事情一般,听起来就像是刺杀拓跋戍只不过是随意为之,几乎没有半点困难。 但小明王、甘瑞,包括在帐中其他之前怀疑过马羽的能力之人都是心知肚明,刺杀拓跋戍究竟有多么困难,简直就像是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去刀山火海走一遭,稍有不慎必然是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这一步步谋划,直到最后成功刺杀拓跋戍,每一步都缺一不可,比如将拓跋戍的大军调离高岗城而混入城外军营,以少敌众将整座兵营守卫压制,再比如深知拓跋戍多疑的性格,料定他会提前归营,从而从容不迫地完成最后一击。 这看似换做义军中随便一个人都能够完成,可他们却心知,或许前期的谋划,凭借义军集众人之力或许能够做到,甚至能够比马羽等人做得更加尽善尽美,可区区两个人当着上万大军眼皮子底下混进高岗城去顶替风水大师,又还混入群狼环伺的兵营,整个义军怕是没什么人有胆量做到这些。 此时众人再望向马羽的身影,只觉得此人虽一身黑袍,看上去平平无奇,实则一身是胆,雄烈之气扑面而来,让众人不敢直视。 听闻小明王等人的夸赞,马羽依旧是云淡风轻,隐隐间已有几分文刚身前的风范,他也不贪功,只是淡淡地道: “能成功刺杀拓跋戍,为义军除此心腹大患,全赖义军鼎力提供情报支持,让我等行事之时心中有底,且弟兄们一同谋策齐心协力,方才能完成这等大事,我不过是出了些微末的力量罢了。” 马羽在刺杀拓跋戍以前经历过大大小小的事情,不是没有见过大场面的,然而在于谋策方面,他还是稍有些稚嫩与不足,佃云和陶家兄弟也是如此。 因此在早先决定该如何刺杀拓跋戍时,是成武、左超两个老江湖一点点带着他们思虑周全,深谋远虑地考量到一切可能会发生的状况,方才让这次刺杀看起来这般轻松,这等大功马羽自然是不会自己担下的。 虽然弟兄们可能并不会在意,但马羽的性格却也让他不允许自己这么做。 而听他所言,小明王等人自然也是对着左超等人好一通称赞,众人寒暄一番,马羽这才插口道: “自我等成功刺杀拓跋戍之后,当即东进来此传递消息,至今不过刚过去半月时间,如今帝国那边可能还未收到消息,义军大可趁此良机北上反攻,定能打敌方一个措手不及,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还是早日定下反攻事宜为好。” 在帐中还有不少其他路义军的首领,甘瑞效忠的宋王也在其中,听闻马羽此言,不住地点头表示赞同: “正是如此,我等应当尽早定下反攻的吉日,若是拖沓得久了让帝国反应过来,恐怕我等断难取胜,反倒是辜负了几位小兄弟的一番出生入死。” 马羽之前多有耳闻宋王之下的义军,个个英勇善战,但如今还是第一次见到阵容,宋王虽已死,如今众人推举小明王为义军之首,小明王看上去不像是个武将,倒像是个慈眉善目地的首领,但马羽心知,能够成为实力最为强盛的义军首领,小明王绝非是表面上看起来那般简单。 只见众人向小明王建议过后,又转头朝着马羽等人客气地拱拱手: “诸位小兄弟实力强悍,胆气过人,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不知诸位兄弟可愿从我义军一同出击,若能得诸位相助,此番北上反击,定能如虎添翼,纵然敌方有千军万马,也不足道矣。” 小明王态度很是诚恳,花花轿子抬得很高,想要招揽马羽众人,可刺客联盟等人此番东进,可不只是为了向义军传递情报而来,还有更为重要的事情要去办,便只得摇头婉拒: “明王大人盛情,我等心领了,只可惜我等尚有要务缠身,需得继续东进,无法久留,只得遗憾作罢。义军中有甘将军、艾兄等雄图大略之人,此番北进定能取得卓越成效,打破这久持的对峙局面。” 小明王观其脸色,发现马羽并非是找借口搪塞,而是真有要事不得不去做,也只得遗憾地客套几句,不再多言。 众人也赞同应当尽早发兵北上的建议,开始在大帐之内,与诸位义军将领商议着发兵的诸多细枝末节。 马羽等人识趣地退出大帐,艾杰夫将众人送出帐外,见四下无人,便向马羽奇怪问道: “马羽兄弟,你说你还要继续东进?所为何事?” 义军反攻在即,可艾杰夫仍是能够抽出手来帮助马羽,这也让马羽心中感动,他东进的事宜不适合对他人细说,但他与艾杰夫情同莫逆,自是不必隐瞒,当即便对他轻声解释道: “我收到消息,东海之上有一伙海盗,横行东海、烧杀掳掠无恶不作,惹得天怒人怨,而这伙海盗的首领,正是我父亲昔日手下沙胡,我父亲与刀马会的覆灭,皆是因此人出卖消息给朝廷导致的。” 艾杰夫恍然: “这么说来,你这是要出海寻仇?” 可马羽却是摇摇头: “倒也不是,沙胡手中有一卷《马可轴卷》,对我而言万分重要,我需得提前从他手中将轴卷夺回,万万不能让它落入到黄金大人手中,否则天下将会生灵涂炭。” 在之前马羽等人用计将拓跋戍和他麾下兵马调离高岗城、清缴完兵营、潜伏在拓跋戍的住宅,准备等他归来时给予其致命一击,却意外在拓跋戍的住宅中发现一封萧琸从温陵寄来的密函。 千里迢迢寄来一封密函,所呈之词定是至关重要,马羽没有丝毫犹豫,立即展信读之。 萧琸在信中写道: “沙胡麾下兵多舰强,已然成为东海一霸。据潜伏在海盗之中的线人所言,沙胡手中有一名为‘马可’轴卷,其上记载着中原及周边海域的古迹、宝藏、稀有资源等,甚至连周边邻国的国力状况都记载详尽,沙胡按图索骥搜得不少财宝,势力越发强盛,镇南王遣我至温陵以防备沙胡之势,然而依我所见恐怕是万般困难也!” “《马可轴卷》乃是不可多得的宝物,若是你我能得之,无论是进献给镇南王,还是如沙胡那般搜寻宝藏,都定能受益匪浅,不如你我共同联手以讨贼之名出征沙胡,夺下《马可轴卷》,如何?” 不知道萧琸是出于彼此联盟的原因,还是出于没有自信能够攻下沙胡的原因,才将《马可轴卷》的消息与拓跋戍一同分享,但最终是让马羽知晓了《马可卷轴》的消息。 马羽可不是头一回听闻《马可轴卷》之名,先前无论是从师父文刚口中,还是止止道人口中,都曾有所耳闻,听闻《马可轴卷》上不记载有有宝藏、稀有资源、周边邻国,还有不少古人建立的古迹的位置,而古迹之中便藏着能够调动黑火种子真正力量的“钥匙”。 马羽顿时惊觉,莫非黄金大人得到完全体的黑火种子之后,之所以迟迟未有所动作,就是在寻找《马可轴卷》,从而去寻找古迹? 若真是如此,让黄金大人寻得能够激发黑火种子真正力量的“钥匙”,这天下岂不是就要笼罩在黑火的阴影之中? 马羽决不能坐视这种情况发生,因此在祭奠菊泽村先灵之后,他便带领着刺客联盟的弟兄们一路东进,往东海赶去,这才途经义军的大本营。 艾杰夫不知《马可轴卷》是何物,但听马羽所言,这轴卷竟关乎到全天下的命运,当即也是面色一肃,又再重复问道: “为兄是否能帮得上忙?我可调我麾下精兵随你前往,听候你调遣。” 马羽轻笑着拒绝: “此番出海在水上奔波,艾兄麾下皆是内陆人,恐怕难以适应海上生活。且沙胡手下海盗比起拓跋戍的军队只多不少,艾兄麾下兵马即便全数随我一同前往,也难起到大用,我等此番会隐秘行踪潜入沙胡的队伍之中,越少人越好。” 听罢马羽所言,艾杰夫也觉得很有道理,不再坚持,只向众人叮嘱几句让他们多注意安全,便匆匆赶回大帐之中,眼下对艾杰夫而言,北上反攻朝廷一事要更加重要些,况且马羽等人连拓跋戍都能刺杀,那从沙胡手中夺回一卷轴卷应当也不成问题。 一同经历过一系列生死攸关的大事,艾杰夫如今对马羽可是信任得很。 第一百零一十二章 敌我相反互为反扑 清晨,镇南王府。 寇达高坐于厅堂之上,堂中还有众多文臣武将正在开着朝会,其中有两个持不同政见的大臣,正因为一点细枝末节而彼此争吵得面红耳赤、不可开交。 就在这时,厅堂之外突然传来一阵踢踢踏踏的急促脚步声,地位较低站在门边的臣子参与到争执之中,听到脚步声后抬眼望去,却见又一个大臣正风风火火地往厅堂赶来。 如今已是初夏时节,天气开始渐渐暖热起来,只见那大臣似乎是一路小跑着而来,热得满头大汗,头上的冠冕甚至隐隐有着水汽蒸腾,身上的汗水更是让他的官服都紧紧地黏在身上,看上去颇为不美观,没有半点为官的威严。 如此慌慌张张、狼狈不堪的模样,真是成何体统? 门边的臣子先是下意识想到,可接着他转念一想,能让一个大臣全然顾不上自己的举止姿态,莫非是有什么要紧事得通报王爷吗? 果然,似乎印证了他的猜想一般,那位大臣满面焦急、一路小跑而来,竟是连让门外的侍卫通传镇南王一声都等不及,直接无视侍卫的阻拦,在一众大臣惊诧的目光中径直冲进厅堂,接着脚下发软,“噗通”一声便跪倒在镇南王寇达身前,声音沙哑地嘶吼道: “镇南王殿下,急报!拓拔将军日前遇刺身亡,高岗城大军群龙无首,请殿下定夺!” 原本争执中的堂中文臣武将们,早在这名大臣闯入厅堂之时便已经止住话头,满脸疑惑地看着这名大臣的闯入,心中不断地猜测着会让这名大臣如此慌张的原因。 可当听到大臣嘶吼声的话语时,众人顿时如遭雷击,忍不住直接愣在当场,脸上的神情或是惊恐,或是疑虑,没有一个神色如常。 此时此刻,即便他们心中有着再多猜测,可与大臣带来的消息相比,都显得小巫见大巫。 拓拔戍遇刺身亡?这怎么可能? 堂上的一众文臣武将,有的与拓拔戍亲善,有的则分外不待见位高权重的拓拔戍,没少在寇达面前编排拓拔戍的坏话,可无论是亲善也好、不待见也罢,当听闻拓拔戍遇刺身亡的消息时,心中皆满是不可思议。 他们与拓拔戍互为同僚,对拓拔戍的能力自然是再清楚不过,实在很难相信这么一个雄韬武略的一军将领竟会遇刺身亡。 若非是寇达就在厅堂之上,他们定会毫不顾忌身份地将这名大臣拉过来好好盘问一番,但眼下显然不是喧宾夺主的时候,众人只得停止争执低头垂手而立,竖起耳朵试图好好听听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而寇达原本正昂坐于高堂之上,听着他们争论着政事,一时间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即便是寇达,一时半会儿也难以就他们争论的问题给出结论。 忽见一位大臣没有自己召见就强闯入朝堂之上,一身臭汗尽显狼狈,全无臣子该有的仪态风范,他心中本有些不喜,可转念一想,他平日里御下严苛,应当不会有人胆敢故意做出这番姿态,想来应是有要紧事相报,他便强压下心中怒火,挥手驱散走从门外追进来试图逮捕此人的侍卫,随手端起桌上的茶碗一边轻饮,一边想听听此人究竟有何要紧事以致如此。 却没想到区区几个字入耳,却是惊得他直接从座椅上站起,碗中的茶汤洒落得他满衣襟皆是。 身边陪侍的丫鬟见状发出阵阵惊呼,在要上前想要为他擦拭,可他哪顾得上那些许茶汤,一把推开碍事的丫鬟,双手撑着桌面探出桌子,再也不复原来那般一切尽在掌握的模样,反倒是满脸惊疑地问道: “拓拔戍遇刺身亡?此是真是假?还不快快道来!” 寇达可是很看重拓拔戍的,否则也不会在他年仅十八岁时就封他将军职位。 虽然在那次遇袭之后,拓拔戍一直战战兢兢、畏手畏脚,做过不少荒唐事,但寇达仍是愿意将驻守高岗城、连通南北军队的事宜全交给他来负责。 可没想到他刚回高岗城不到半年,就已经落得个遇刺身亡的下场。 大臣跪伏于地,汗水滴滴答答流了一地,在其身下汇集成一滩小洼。 可在寇达的迫视之下他哪敢有任何异动,甚至连伸手擦汗都不敢,埋着头高声应道: “回禀殿下,此消息乃是自拓拔将军军中信使传来,听闻前些日子春分,拓拔将军遵照旧例率军出营,开坛祭酒、设宴酬军,礼成之后,将军状态不佳,独自率领护卫一行人归返军营,待第二日大军归营之时,却发现留守营中的守卫死的死伤的伤,而后当他们冲入将军住宅时才发现,将军已是身首异处,一命呜呼也!” 听闻此言,即便当着寇达的面,一众大臣仍是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脸色瞬间变得苍白,纷纷哗然不止,拓拔戍竟然还是在兵营之中遇刺身亡的?究竟是什么人如此胆大妄为? 要知道拓拔戍手底下的兵马,几乎全都是帝国的精锐力量,能够在留有守卫的兵营之中取得拓拔戍的首级,试问全天下有几个人能做到? 寇达烦躁的目光巡视一圈,骚乱的大臣们这才一身冷汗地止住话头,不敢直视寇达的锋芒,寇达于是接着咬牙切齿地沉声问道: “可有查清此事乃是何人所为?” 那大臣不敢有丝毫怠慢,忙不迭地应着: “拓拔将军身亡之后,其麾下副将暂时接过军中的指挥权,第一时间封锁军营及高岗城,在对幸存的守卫、城中百姓一一盘问过后,除去知晓对方一行最多几人、皆是一身遮掩面目及体态的黑袍之外,再无更多消息。副将率军在高岗城内及周边地带,进行一番掘地三尺的搜查之后却无任何收货,想来对方早已经逃之夭夭。” 最多只有几人,个个一身黑袍。 听闻这些字眼,即便寇达也是一脸震惊,他目光呆滞地跌坐回座椅上,心中只觉得一阵不可思议,口中不停地低喃道: “怎么可能?” 能够以区区几人,在有守卫的兵营之中成功刺杀拓拔戍,这不是昔日那老贼文刚的革新派刺客组织吗?可文刚分明就已经死在摩格手中了啊?莫非文刚还后继有人不成? 寇达的脸色也变得有些苍白,他为什么非要在和义军对垒之际还抽出兵力去攻打高岗山,誓要将文刚斩杀? 除了为父报仇的缘故之外,更因为忌惮文刚那来无影去无踪,随时都能悄无声息置人于死地的能力,若是不尽早将其除掉,他岂不是每时每刻都得活在被人暗杀的阴影之中,如坐针毡。 可没想到他刚把文刚老贼斩杀,还没过几天安稳的日子,却突然间冒出来一个后继之人,那岂不是意味着即便没有文刚那老贼,自己仍是活在随时会被暗杀的阴影之中? 突如其来的变故,饶是寇达心思深沉一时之间也不知该作何应对。 堂下的大臣们还是头一回见寇达露出一副彷徨失措的神情,当即就有忠心臣子上前谏言道: “殿下,既然凶手已然消失无踪,当务之急是要考虑拓拔将军麾下的万余大军该作何发落?且拓拔将军坐镇高岗,本是起到联结朝廷南北军队、并从侧旁牵制贼军,使之不敢轻举妄动的重要作用,而今将军遇刺,恐怕还得提防贼军会乘虚而入!” 寇达顿时如醍醐灌顶,他收敛起脸上的神情坐直身子,又问道: “贼军可知拓拔戍遇刺身死的消息?” 高岗城的来信中可没有提到这一点,那大臣只得猜测到: “回禀殿下,臣以为拓拔将军遇刺身死一事,十有八九乃是贼军遣人而为之,恐怕,已经先我等一步获知此消息了。” 寇达闻言脸色当即就沉了下去,战阵之道一步慢就步步慢,他们晚一步获知消息可不就慢义军一步? 他负手从座椅上站起,来回踱步一阵,心中顿时有了决策: “高岗城群龙无首,兵马不可久留!传我军命,将高岗城兵马尽数调离,拆分为不同数量的分队,并入到前线的军队之中,由各军将领分别统帅,力求在最短时间内将新旧兵马拧成一股绳!” 此令一下,意味着寇达已彻底放弃高岗城,放弃了从旁侧遏制义军和连接南方朝廷军队的打算,毕竟拓跋戍已死,寇达手下再无能担此大任之人,与其分兵他处,不如集中力量以面对义军接下来可能发动的进攻。 “遣出所有斥候,密切注意义军的动向,务必要在义军发动进攻之前,就提前做好应敌准备,且不可含糊大意!” “向民间发布通缉令,掘地三尺也要找到那些刺客的踪迹,胆敢刺杀我元邦王朝的将军,又岂能任由他们逍遥法外!” 随着寇达一道道命令下达,堂中的大臣们开始一个个领命离开,直到最后,唯留下寇达一人负手立于大门之后,仰头望天,初夏的天空一望无际、万里无云,暖热的阳光却未能给寇达带来一丝心灵上的慰藉。 每每想起文刚老贼即便死后,却依旧有人能够继承他的衣钵,寇达就觉得脖颈上似乎高悬着一把利剑,随时都有可能落下,让他落得个含恨而死的下场,即便站在阳光之下,寇达依旧是觉得通体发寒。 他神色狰狞地思索良久,方才恨恨地啐上一口,低喃道: “拓跋戍……你死的可真不是时候!” 寇达自得知拓跋戍遇刺身亡之后,已是第一时间下达军令,信使们昼夜不休,只为能够以最快速度将军令下达至每一个前线将领手中。 然而寇达获知拓跋戍身死的消息终究还是比义军慢上一步,也正如寇达所想的那般,战场局势瞬息万变,一步慢步步慢,在他的军令还未送达之前,义军的部队却已是悄然在大江以南集结完毕。 “昔日我顺应民意起兵北伐,从者不计其数、浩浩荡荡、红巾蔽日,然而如今却被压制在此小小一亩三分地,始终不得寸进半步,天下苍生苦暴戾朝廷久矣,盼望义军解救如盼甘霖,我等岂可坐视民生哀苦,于此安乐享福?你们又岂能容忍被朝廷压制于此,无法翻身?” 夜半三更,义军大营却早已列阵完毕,甘瑞全副武装,一手按剑,一手高抬火把,昂立于军阵之前,慷慨陈词道: “高岗城的拓跋戍残害百姓久矣,而今被有识之人冒死刺杀,我军再无后顾之忧,此正是我等扭转颓势的良机!全军听我号令!北上,反攻!” 如果小明王本就是义军的精神领袖,甘瑞领军二号人物,他这一番话更是说得义军们个个热血澎湃,振臂高呼,跟随着甘瑞等人拔营而起北渡大江,急袭往大江北部的朝廷大军而去。 西部夷陵的艾杰夫、东边的关先生皆与义军主部约定好起兵的时间,亦同时出兵征伐,义军顿时如同一张铺天盖地的大网,朝着朝廷军队笼罩而去。 第一百一十三章 义军反攻破城大捷 义军从马羽那获知拓跋戍身亡的消息,从而先朝廷一步取得先机,又是趁夜横渡大江发动突袭。 小明王和甘瑞率领着义军,还有先前在大帐中频频质疑马羽能力的那个络腮胡,第一战便是攻打蕲州。 说起来,甘瑞可是最早响应宋王号召聚众起义的那一批人,因此而成为义军的主部,在义军之中他也算是老资历了,地位也仅比小明王略低。 宋王最先的起兵之地便是这蕲州,当年他依靠着甘瑞、那个络腮胡,还有一众部下的强悍实力,硬生生在蕲州站稳脚跟,甚至势力一度扩张至北起德安府、南至零陵,西其蕲水、东抵信州一带,俨然成为国中一国,风头无两,一时间打得毫无准备的朝廷节节败退,引得世人瞩目、天子震怖。 南北面的朝廷军队之所以会断开彼此间的交流,也是拜那时的宋王所赐。 可以说当年宋王仅凭着一己之力,就搅动着中原风起云涌,义军鼎盛之时兵力高达百万之众,声势浩大,那时甚至民间还有民谣歌颂义军道: “满城都是火,官府到处躲;城里无一人,义军府上坐。” 宋王如火如荼的起义道路,也激励着无数有识之士纷纷起义反抗这昏庸暴戾的朝廷,艾杰夫的父亲艾仕成,就是其中之一。 只可惜,晚一步回过神来的朝廷将军阵之时全权委托于镇南王寇达,而寇达也不负众望,集结北方朝廷大军,看出宋王兵力过于分散的弱点,硬生生将蕲水给夺了回去。 而后朝廷大军在寇达的指挥,拓跋戍、萧琸等一众名将的带领下越战越勇,打得义军节节败退,退守至大江以南,只有依靠着大江湍急的地利优势方能苟延残喘,宋王也是那时候失去蕲州,后来战死沙场,权力便转给遗孤小明王。 而今义军养精蓄锐之下,这第一战,势必要重新将蕲州给夺回来,以洗刷当日败逃之耻! 义军已被朝廷的大军打压近两三年时间,心中都憋着一股气,如今好不容易能够出一口恶气,自然是个个士气高涨。 而蕲州城内的兵将们没有收到任何风声,压根就未曾想过大江南岸的义军竟会趁夜横渡大江,连夜发动突袭,等到那些还在睡梦中的兵将们被城外震天响的呼喝声、马蹄声、战鼓声惊醒之时,登上城墙往下一看,蕲州城早已被数不尽的义军给团团包围。 城中的兵将们可真是措手不及,全然不知义军为何胆敢发动突袭,且不提大江水流湍急,夜晚横渡大江危机重重。如今是春夏交际,正是耕种的好时节,粮食大于天,以往敌我双方都会保持默契,尽量不在耕种之际兴起战事,却没想到义军竟是突然打破了这一重默契。 城中守将衣衫不整地靠在城头,偷眼看着城外漫山遍野、个个激奋的义军,恍惚间只觉得无尽地天火正朝着蕲州城倾覆而来。 守将先是惊慌一阵,待脑子完全从睡梦中清醒过来之后,方才稍稍镇定下来。 他大概数一圈,城外的义军兵力在一万余人上下,而他蕲州城中兵力虽不多,只有五千余人,但好在个个都训练有素,远非城外那群凑数的乌合之众可比,想要守住蕲州城,应当不成问题。 只要自己死守不出,朝廷见蕲州陷入重围,定会发兵来援,届时蕲州之围自可迎刃而解。 城外,甘瑞骑着马站在一处稍高的土坡之上,向着城中眺望一阵,见城中守军在一开始片刻慌乱之后就渐渐冷静下来,训练有素地列阵在城头,任凭义军如何叫骂也是巍然不动,他不由得一声轻叹: “看来想要夜袭引起敌军惶恐,还是有些困难。” 身边的络腮胡却没有半点意外的神情,只是面色自如地道: “城中守军身经百战、个个训练有素,自然不会因为一时突然袭击而夜惊。” 甘瑞点点头,又向身边一众副将问道: “城中守军死守城门不出,我军条件简陋,攻城梯、攻城锤都仅有一架,不可随意动用,依诸位看来该如何攻城为好?” 众人低下脑袋,认真在心中思索着攻城的良策,那络腮胡却抬头望了望蕲州城内,当即便拍着胸脯道: “敌军不过五千余人,不足我军中兵力的一半,何需想什么计策?直接攻上去,以众击寡,区区一座蕲州城要攻克下来岂不是易如反掌?” 甘瑞眉头轻皱,没有应话,倒是络腮胡直截了当地反驳道: “你不见城墙上守军已经列阵以待?敌军兵力虽不如我等,但若论起战争的经验与实力,敌军却是远超我等,又有城墙作为依仗,我军冒然强攻,死伤惨重也难以取胜暂且不说,即便伤亡不多,若是敌军将攻城云梯、攻城锤摧毁,我军又该如何是好?难道就这么无功而返不成?” 被络腮胡一通话反驳,副将们的脸上也有些挂不住,脸红脖子粗地瞪视着甘瑞,神情颇为不忿,却又不知该如何反驳,只得气鼓鼓地转开脑袋,不去看他。 而甘瑞见络腮胡说得有理有据,转而朝他问计。 络腮胡没有第一时间作答,甘瑞反驳络腮胡倒也并非是对络腮胡有什么偏见与过节,只是觉得络腮胡的想法太过简单与荒谬,实则他心里也暂时没什么好计策。 他谨慎地在城墙上巡视一番,蕲州城他也再熟悉不过,深知蕲州城的城墙虽不高,城防也不算坚固,但也绝非是如今义军的实力能够随意攻克的,不如从其他方面想想办法。 想到这,甘瑞的目光瞥向蕲州以北,脑海中灵光一现,突然间就有了对策。 他靠近络腮胡身边耳语几句,络腮胡闻言,也觉得此计甚妙,当即拍板: “我们就依你之计行事!” 城墙上,守将站在弓箭手之后,一边叮嘱手下立即派人去向临近的军队求援,一边目光炯炯地注视着城下,以防义军强攻。 弓箭手们半个身子藏匿在城墙之下,上半身则张弓搭箭,箭锋直指围城的义军,即便双臂酸麻两眼刺痛,他们个个浑身汗如雨下,也依旧精神紧绷不敢有丝毫懈怠,生怕当义军攻城之时无法第一时间做出反击。 而就在这等剑拔弩张的时刻,突然听到手下疑惑地声音在耳边响起: “咦?敌军这是……退兵了?” 守将从恍惚中回过神来,顺着手下的视线望去,果真是发现城外的义军一阵骚动,正不明所以时,却见那原本如同浪潮一般袭来的义军,竟是开始渐渐向后退去,短短几个呼吸间便撤去城外的包围圈。 这是怎么回事? 守将一脸茫然,不知道这伙义军究竟在干什么?他们分明已经围城待攻,却是连一次像样的攻城都未曾发起,就这么退去么? 思索间,守将心中难免会想着:自己不费一兵一卒就能吓退敌军,莫非是因为敌军惧怕了自己威名和麾下的兵强马壮不成?看来那在义军中鼎鼎大名的小明王和甘瑞,也不过如此。 没想到自己兢兢业业守城这么久,居然还能有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时候?这要是让镇南王爷知道了,岂不是得高看自己一眼,免不了赏些银钱? 守将心中好一阵莫名的洋洋自得,可当他朝着义军退兵的方向望去时却突然察觉到有些不对劲,他连忙仔细辨别一下方向,脸色瞬间就沉了下来。 义军乃是自大江以南横渡大江而来,要退兵也应当是向南退回大江以南去,可如今义军前进的方向,分明是绕开他这座蕲州城向着北方而去! 义军为何要向北而行?守将在脑海中回忆一下,以北有什么值得义军即便宁愿舍弃蕲州,也要北进的目标,越想脸色就越难看。 蕲州以北,有蕲水! 蕲水乃是一条重要的官运,前线军队的辎重补给多是通过蕲水来运送的,可谓是至关重要,而且,蕲水河畔还有一清泉寺,那对于义军的小明王他们而言,可是发家的风水宝地啊! 莫非义军这是准备攻打蕲水县,截断蕲水,让他们前线军队就此断绝辎重补给的来源吗?蕲水县在前线战线的后方,驻扎的兵力只有区区一两千人,还没有蕲州城这般的城墙庇佑,面对上万的义军恐怕撑不了多久。 守将越想,越觉得这个可能性很大,当下也觉得十分头疼。 他自然是无法坐视义军攻下蕲水县,一来蕲州城的辎重粮末也需要靠蕲水来运输,若是放任义军占领蕲水,那他这蕲州城可就断了粮,这等于把蕲州城拱手相让也没什么区别;二来,蕲州城身为抵抗义军进攻的桥头堡,对身后各县市都有保护作用,若是放任义军绕行蕲州城,轻而易举地攻打后方城市,若让镇南王爷知晓,他这位置可就坐到头了。 因此即便守将百般不愿意以寡敌众,但还是只得喝令麾下兵马,留下少数守军守卫蕲州,然后带领着其余兵马冲出城门,坠在义军后方寻机击之。 可当他的兵马刚出城,离开城门有些许距离时,异变突生,一支义军突然间从他们后方杀出,堵断了他们的后路。 这支义军头上并未什么标识,躲藏在山林之间难以发现踪迹,突然间杀出打的蕲州军队措手不及。 有埋伏?糟糕!中计了! 守将一惊,心中突然有所明悟,莫非义军北上只是做做样子,真实的目的是要将自己骗出城门? 果然,只见先前一往无前北上蕲水而去的义军大部队,也调转队列直杀而来,前后夹击之下就有如一张大网,将蕲州军队牢牢锁在其中。 “杀回城去!” 守将声嘶力竭地吼叫着,然而一切都已经晚了,五千余兵马在重重包围之下根本就难以发起有效的反击,只能被义军一点一点不断蚕食着,夜幕之下,仿佛四面八方处处都有义军的身影,那叫一个上天无路下地无门,蕲州军队的心理防线在一点点崩塌。 雪上加霜的是,蕲州守将也在义军的冲锋之下,不慎被甘瑞当场斩杀,蕲州军队当即群龙无首,最终死的死,降的降,义军在蕲州城外收获一场大胜。 城内遗留的守军见大势已去,也就不再负隅顽抗,干脆打开城门献城而降。 这便是甘瑞的“攻敌之所必救,围而打援”之策。 义军依靠甘瑞之计,反攻的第一战就攻克蕲州,取得开门大捷。 而就在义军开始全面反扑之际,马羽等人一路东行,已悄然抵达被萧琸把控的温陵港。 第一百一十四章 避过守关巧潜渔村 “站住,把帽子摘下来!” 温陵的乡道上,马羽等人正身着一身破烂的衣袍,遮头盖脸,埋头在乡道上一路缓行,突然听闻前方传来一声大喝。 马羽等人下意识抬头望去,却见前方大道上,一伙全副武装的官兵将大道挡得严严实实,过往的村民不计其数,却是无一不会遭受到一番严密的盘查。 马羽等人本以为官兵们呵斥的对象并非是他们,可当看到官兵们那虎视眈眈注视而来的眼神时,还是老老实实地停住脚步,不做过多无谓之举。 却见那些官兵们个个如临大敌,他们先是让正在盘问的一个头戴斗笠、身披蓑衣、肩扛扁担,打扮如渔夫之人赶紧离去,接着马不停蹄地奔行而来,将他们团团围住。 马羽等人互相对视一眼,也不轻举妄动,只是伸手慢慢将头上的衣袍摘下,露出其下一张张满是皱纹的陌生容貌来,乍一看竟是五个年过花甲、行将就木的老人。 官兵们却是不敢有丝毫地放松警惕,领头之人从怀中摸出几张画像,与面前几个老人一一比对,并没有发现一丝一毫相似之处,官兵们这才松了口气,但仍是谨慎地没有立即放行,而是疑惑问道: “你们是什么人?从哪里来?到何处去?” 乔装成老人的马羽颤颤悠悠地上前两步,当着那领头之人的面好一顿唉声叹气: “俺们都是些穷苦农民,本是蕲水县人,上个月义……贼军突然打下蕲州城,而又兵犯蕲水,我等生怕会被战火波及,连家里的老宅、田地都顾不上,只能闷头往东边跑,实在是不知道该往哪去。” 回答完他的问题,身后的小陶白立即接茬,卖着惨满是哭腔地道: “各位官老爷,俺们已经在路上奔走快一个来月,生怕会被卷入战争中,连半秒都不敢再路上耽搁,实在是又累又饿,官老爷能不能行行好,放俺们过去找个地方歇歇脚?” 那领头的仔仔细细打量他们一阵,见他们身上的衣物破破烂烂满是风尘,走起路来像根风残的芦苇似的一晃三倒,确实是泥腿子的模样,怎么看也不像是刺客该有的风范,倒也信了他们的话,摆摆手很是嫌弃的驱赶着几人: “唉!走走!别在这碍事!” 几人忙不迭地点头哈腰,互相搀扶着从越过官兵们,一瘸一拐地慢慢顺着乡道继续前行,本想找个地方稍作整顿,顺便找寻一下可有出海的法子。 毕竟他们都是内陆之人,从未有过出海航行的经验,即便是见多识广的左超,对此同样是一无所知,他们虽有过乘舟横渡大江的经历,但江上行舟、与海上出航可压根就不是一回事,冒然出海只怕是会落得个有去无回的下场。 要想出海,得找个熟练的船夫才行,可偏偏如今温陵港被萧琸所把控,要想找个船夫好好谋划,也费上一番功夫才行。 等走出官兵们的视线,刚才还一副弱不禁风模样的陶家兄弟,顿时一改先前那般沧桑的嗓音,换回原本的声线低声笑道: “真是愚蠢至极,元邦王朝的走狗们,也不过如此嘛!” 那小陶白一边学着老头模样,颤颤巍巍地前行,一边却若无其事地摩挲着脸上的皱纹,满脸轻视地笑着,似乎毫不把那几个官兵放在眼里,一举一动看上去都十分违和,就连原本老实憨厚的大陶青,此时也是颇为认同地笑着点头,很是赞同弟弟的话。 可马羽闻言却是眉头一皱,当即便对众人训斥道: “难得遇到官兵搜查,想必我等如今已进入温陵境内,如今温陵有萧琸驻守于此,他麾下兵马可不比拓跋戍的要少,且元邦王朝藏龙卧虎,多的是能轻易取走你我之性命的能人异士,大家万万不可轻敌,务必切记要谨慎行事,避免来日让自己置身于险境之中。” 马羽对着兄弟们一阵耳提面命,顺利地刺杀拓跋戍,是刺客联盟所迈出的完美的第一步,但却有可能会因此让兄弟们产生骄纵的心理,从而放松警惕,因此他自然是免不了对大家一阵严肃叮嘱。 当然了,左超可是身经百战见惯大场面之人,而佃云性子淡雅,他二人是不用担忧会有骄纵之心,马羽这番话主要还是对陶家兄弟所言。 他二人先前虽为义军,但在刀马会之中,干得都是些潜伏收集情报的活计,像那般潜入敌营、刺杀敌将,刀尖上舔血一般动人心魄的任务,还是破天荒的头一回,而且刺杀的还是元邦王朝一位年少成名的将军,马羽着实有些担心他们会有轻视之心,这对一个刺客而言,可是万万不可取的。 他如今可是兄弟们公认的刺客联盟领袖,脸上的老人装扮虽仍未卸除,但气势上却是丝毫不减,足以让陶家兄弟们不敢忽视,纷纷收起轻浮的面色点头应诺。 马羽犹觉得不够,还想继续提点几句,却忽然瞥见先前那个披蓑戴笠、挑着扁担的渔夫等候在路边,见他们缓缓走来,当即就一脸和善地笑着,挑着扁担迎了过来: “老人家,老人家,且先等等!” 陶家兄弟一开始可都没有发现渔夫的存在,当即吓了一跳,心底是一阵后怕。 好在这名渔夫只是个普通人,要是换做是帝国的官兵,他们先前那般有异于老人的诡异举动,岂不是已经暴露无遗? 他二人这才明白马羽的谨慎并非是无的放矢,当即在心底狠抽自己一耳光,浮躁的内心也渐渐平复下来,他们连忙端正自己的姿态,与马羽等人一同天衣无缝地做出行将就木的老人姿态,驻足在原地,静候渔夫靠近,想看看他突然叫停几人,究竟是有何目的? 却见渔夫依旧和善地朝他们笑着,看他们皆是风尘仆仆,满脸倦色,想到之前他们所说,明明已经一大把年纪,本该是颐享天年的时候,却还得因为躲避战火而背井离乡,飘荡余生而无落脚之地,渔夫顿时回想起自己也曾因为躲避战难,而带着妻儿逃离故乡,顿时对眼前的老者们产生一种同命相怜之感,便笑道: “老人家,我刚才听说你们还不知道该去哪找个落脚之地?你们要是不嫌弃的话,不如给我回村?我那小渔村虽说不上富饶,给不了老人家什么周到的招待,但为你们提供一个容身之处还是可以做到的,觉得怎么样?” 离近一看,这渔夫似乎正值壮年,只是久经海风侵袭、日晒雨打,脸上的一道道皲裂让他看上去很是沧桑。 这番盛情邀约倒是大大出乎马羽等人的预料,马羽下意识就想拒绝,一来,他们所谓的,找个地方歇歇脚不过是搪塞那群官兵的借口罢了;如今的当务之急,是找个懂得驾船出海之人,将他们送出东海,好借机混入沙胡的海盗舰队之中,可没时间耽搁。 二来,都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他们与这渔夫素不相识,渔夫却突然对他们大发善心,实在是不得不让心中马羽多想。 然而仔细想想,渔夫并不知道马羽等人是乔装易容过的,只当他们是几个风烛残年的老人,这么一群老人有什么可让渔夫有所图的?以他们的实力,也完全不需要担忧渔夫能对他们造成威胁。 而且当马羽仔细打量眼前的渔夫一阵,却突然惊觉,眼前这人可不恰巧就是个熟练的船夫吗?若能得他相助,想必出海压根就不成问题,就算眼前这人不行,他不是说他那里是条渔村吗?总有能力出海之人? 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思量至此,马羽已经到嘴边的拒绝话语,又被他给硬生生地咽回腹中,反倒是挤出一脸苦笑道: “谢谢你,好心人,俺们年老无用,本不想去叨扰你们,只是连日奔波,俺们实在是累得够呛,只得去你村中稍歇息几日了。” 佃云等人也很默契,一听马羽这话就知道他心中打得什么主意,当即纷纷开口应和,表示去叨扰几天,那渔夫便笑着在前头领路,引着众人拐入一条小径,慢腾腾地穿行半日,一条沿海的小渔村便展现在众人眼前。 渔村里人不多只有房屋十余间,甚至比起马羽的故乡菊泽村,还要显得逼仄且破落。 但渔村之中的烟火气却很是浓郁,此时正值夕阳西下,家家生火做饭之时,村中家家户户都是炊烟袅袅,淡淡的鱼香味顺着海风直钻进鼻腔,哪怕马羽等人心思并不在此,都忍不住食指大动。 渔夫领着他们进入村中,逢人好奇问起马羽等人的来历,渔夫都会耐着性子解释两句,本性淳良的村民们虽满脸疲惫与麻木,但仍是会热情地招呼着马羽几人,让他们颇觉受宠若惊,也是时隔许久以来,难得又一次从陌生人的身上感受到那股令人怀念的人情味。 “这几间屋子都已经荒废,没有人居住,老人家们住在此地就好,我家就在前头不远处,若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尽管来找我,我若是不在也可以找村中的父老乡亲,大家都是良善之人,定会不吝为老人家伸出援手的!” 渔夫领着他们走进一间老宅,让他们安顿下来,又从家中拿来些粮食分享给几人,村民们知晓村中来了几个逃难的老人,即便家中穷困仍是硬挤出些粮食,不求回报地与他们分享。 马羽等人纵使百般拒绝,却也难敌村民们的热忱之心,只得百感交集地一一谢过,心中五味杂陈。 而马羽环顾来送粮的村民们,心中稍感疑惑,这村中为何尽是些年过半百的老人,却不见一个青壮年的踪迹?他将心中疑惑向渔夫问出,却见渔夫摇头长叹,张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似乎觉得这种事还是应当不足为外人所提起,只是叹着气告辞离去,唯留马羽一头雾水。 待夜幕降临,村子中渐渐安静下来,唯有海浪声阵阵不绝于耳,马羽等人再度聚于宅中,相商着接下来该如何行动。 为了谨慎起见,即便白天刚受过村民们的恩惠,众人也并未卸下脸上的伪装,一举一动也仍像个风烛残年的老人,聚于宅中彼此相依,做出彼此依偎的模样,口中却是不着痕迹地轻动着: “村中之人,可有古怪之处?” 佃云、小陶白都是擅于察言观色之人,闻言当即轻摇摇头: “虽不知为何,他们眉眼间总是能浮现麻木、伤痛之色,然而个个都是天性善良、态度真诚、言谈切切之人,不见有任何古怪之处。” 马羽当即放心下来,轻声喃道: “既然如此,那我等便在此调息几日,也好好收集一下情报,再作打算!” 第一百一十五章 密谋情报出船岛寨 想在这村中搜集情报倒也不是什么困难事。 因战乱而四处避难,以他们所乔装而成那副风烛残年的悲惨老人模样,总能在村民中引起共鸣,博得不少同情。 这几天他们走在村中,身边总少不了村民的陪伴与守护,虽说这些村民的年纪可比他们要年长上不少,总是让他们心中颇有负罪之感。 通过对这些淳朴村民的旁敲侧击,虽然村民们身处偏隅之地,但也能探听到些许消息,至少他们可算是弄清楚为何村民眉眼间总是愁云满布、村中为何不见年轻少壮的身影了: “还不是因为那个天杀的沙胡!他纠集一堆无所事事的海盗,整天在东海之上为非作歹,烧杀掳掠无恶不作,我等身为渔民做的本就是靠海吃海的生计,收获多少全看大海赏不赏脸,就这样那瘪犊子玩意儿还总把我们的渔获全给抢了去,你说要我们如何过活?” 听着村民满脸愤慨地声声控诉,马羽颇觉同仇敌忾,心中怒火升腾。 压榨穷苦百姓真是罪该万死!马羽同样是出身之底层百姓,深知底层的百姓们就算只是简单的活着都是最大的奢望,可偏偏总有人会想方设法在底层百姓的人生里,无所顾忌地制造苦难,这如何不让人痛心呢? 他扭头望向村子之中本想要安慰村民几句,没想到却是愕然发现,村子里家家户户院子里的架子上都晾晒着不少鱼干,数量算不上多,但也绝非是村民所说的“全给抢了去”。 马羽登时又是满头雾水,怎么回事?莫非这老小子夸大其词在糊弄自己不成? 马羽疑惑发问,那村民顺着马羽的视线望去,一见到院子里的鱼干,本就愤慨地他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怒气冲冲的眉眼间还带上些悲凉: “我宁愿没有这些渔获!你可知道,这些渔获可都是村里的姑娘们,把自己献给海盗们,才换来村里的乡亲们能够平安出海捕捞而不受骚扰,得到一线喘息的生机!” 说着说着,村民的眼圈都红了: “那都是些多好、多懂事的姑娘啊!特别是带你们回来的那个老渔夫,他的女儿生得那叫一个美丽动人,性子又温润如水善良懂事,村里有谁不喜欢她?可为了保护乡亲们,保护她的爹娘和那年幼的弟弟,自己选择和那海盗做了交易,用她自个换海盗不再骚扰村子,乡亲们这才得到一条活路!” “想想现在离那些姑娘们被掳走至今也快小半年了,也不知她们如今是否还安好,究竟是死是活……我们这些当爹娘的窝囊啊!没能保护好自个儿的女儿就算了,还反过来被她们保护着,真是愧对先祖、愧对女儿,若不是不想辜负姑娘们的一番心意,还想再见姑娘们最后一面,我早就一头撞死在这一了百了!” 听着村民们的血泪控诉,想想那将众人领回村中的善良渔夫,竟还经历着失女之痛,马羽等人无不是眼眶泛红,心中仿佛被什么东西给堵住了一般闷得慌。 又见村民猛擦一把脸上的泪珠,神情又变得满是深深的恨意: “最可恨的还是那群当官的,我等身为元邦王朝的子民,一生勤勤恳恳,不幸遭遇贼乱的时候,那群当官的不想着如何为我们去除那等恶贼,反倒是想方设法地想从我们手中搜刮油水,你说说,这不是把我们往死路上逼吗?” 马羽等人相顾无言且内心无比沉重,他们张张嘴想说些什么,但最终嗫嚅一阵,嘴里的话只化作一声长叹,这天下纷争不断,可最终受苦受难的从来都只有无辜的百姓们。 这乱世何时才是个头? 而除了在村中搜集情报以外,马羽等人还会趁着村民不注意之时,轮流潜入到周边的城镇之中打探情报,正所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只有尽可能多的了解敌人,方才能在行动之时多一分保障。 因此即便是马羽等人混入沙胡船队,窃取《马可轴卷》的时间紧迫,他仍是要抽出几天时间停留于此,尽可能多地搜集一切情报,所为的,自然便是万无一失。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他们连日来的探索下,还真就获知了不少有用的信息。 首先沙胡麾下有兵力万余,个个都是能征善战之人,其中甚至还有来自东方倭国,极其善于刀法的浪人,可谓是精兵强将无数!他更是有着战船上百艘,或大或小,大部分都是劫掠而来。 沙胡的势力在东海之上无人能够出其左右,俨然是东海一霸,能够稳压他一头,只有活跃于中原南海的真正海上霸王,传闻那海上霸王麾下足足十万余人,战船两千余艘,每次出航船帆皆是遮天蔽日,即便是沙胡也得从其号令,不敢犯其虎须。 而沙胡实际上也是个有野心之人,岂会甘心屈居于人下,因此虽表面上对海上霸王言听计从,背地里却埋头发展自身的势力,以希望有一天能与海上霸王平起平坐,甚至是反压海上霸王一头。 去年沙胡似乎在海上劫掠之时,得到了什么宝贝,能够指引他前进的方向,让他不断从茫茫的大海中搜得不少宝藏,势力因此得以飞速发展,照这个速度下去,超过海上霸王不过是指日可待,海上霸王因此而颇为忌惮,似乎有意夺过沙胡手中的宝贝,但却被沙胡拒绝。 这所谓的宝贝,应当就是那《马可轴卷》无疑,没想到连海上霸王都开始觊觎《马可轴卷》,马羽等人此行前往窃取《马可轴卷》的任务,恐怕会遇到诸多阻碍。 马羽还探听到,时常有人乔装打扮一番后去与沙胡接触,似乎是朝廷之人,沙胡也被疑心或许与朝廷有所勾结。 这本只是乡间一个没多人在意的小流言,看似没什么可信度,毕竟沙胡为贼,朝廷为官,自古官贼不两立,双方又怎会有所勾结? 可当马羽等人对这条消息细致分析一番,却发现这消息或许并非是空穴来风。 毕竟沙胡自从当初背叛刀马会,只是获取一小笔报酬钱财起家,从中原逃离之后,原本只是一个孤家寡人,却在短短三四年时间内发展到如今庞大的势力,这一切来得实在太过于顺风顺水,若是没有朝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在其中推波助澜,恐怕是万万不可能做到的。 最后,马羽还打听清楚沙胡的大本营所在,就在温陵港以东一千里之外的小岛上,也许是对自己庞大势力倍感自信,从而有恃无恐一般,沙胡可从未隐瞒过自己大本营所在,经常出海的渔夫们都知道其大本营所在,这倒也不是什么秘密。 而当搜集到所有能够搜集的情报之后,这一晚,马羽等人齐聚在屋内,将彼此收集到的情报进行一番汇总与分析,最终决定潜入沙胡大本营的岛寨之中,寻机窃取《马可轴卷》。 眼下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他们还缺少一个能够顺利将他们送出东海的熟练船夫,这些天居住在村中,经过仔细观察,发现一开始带他们入村的那名渔夫,就是一个再合适不过的人选,只是不清楚渔夫是否愿意冒险送他们一程。 他们卸下连日来的伪装,盘腿坐在屋内静静等候,又到黄昏时分正是晚上用餐之时,那名渔夫一如既往地从自家粮食中分出一半,为马羽等人送来,可当打开屋门,看到屋内五个昂坐着的身影时,他当即便怔愣住。 这五道身影看上去很是熟悉,却又十分陌生,他们不过是盘腿坐在那里,身上的气势却让渔夫不自觉地浑身冷汗淋漓,仿佛面对着什么洪荒猛兽一般。 渔夫不受控制地干咽一口,目光在屋内找寻一番,却未能发现那几个老人家的身影,当下有些疑惑地询问道: “你们……是什么人?那几个老人家去哪了?” 马羽这才一边笑着,一边上前将渔夫迎进屋内: “没有老人家,从一开始,便是我们几个!” 见渔夫仍是一脸云里雾里的模样,马羽就耐着性子跟他细细解释道: “这位大哥,这些天我等需要隐藏身份躲避官兵的搜查,不得才乔装成老人家的模样,并非是是有意欺瞒于你,还望大哥勿怪。” 其他人也是满脸微笑,看向渔夫的眼神很是和善。 这渔夫大哥是个善良的人,众人自然是不愿于他有所间隙,纷纷上前为他解释清楚,在他们七嘴八舌的解释下,渔夫这才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当下脸上也是满挂着苦笑: “你们这……真是瞒得好紧啊!” 马羽又笑道: “实在是情非得已,并不是我等本意,只是恰逢其会,我等皆没有伤害大哥和村民的意图,希望大哥不要介意。” 那一手神乎其技的易容之术,让几人在村中生活那么多天也没有露出一丝一毫的破绽,渔夫不是傻子,自然知晓马羽等人的能耐非同寻常,且先前他们身上的那股气势,简直是比那些高高在上的官老爷还要来得可怕,他又怎敢介意呢? 况且这些人一身本事,可在村中这些天,也确实没有做过任何伤害他和乡亲们的事,渔夫便相信了他们的话,转而奇怪地问道: “你们不惜乔装易容来此,究竟所谓何事?” 马羽也不隐瞒,他本就要求渔夫相助,还是让他知晓自己等人的计划要好些,当下便将自己的目的一一道来。 可那渔夫一听,却是惊出一身冷汗,只觉得遍体生寒,连连摆手劝解道: “什么?!你们要潜入沙胡的岛寨,从他那里窃取宝物?不可不可,万万不可!沙胡此人精明无比,手下能人异士恐怕比海里的鱼都多,你们此行岂不是去送死?不要白搭上自己的性命啊!” 他不知道眼前这几人到底从哪吃的熊心豹子胆,居然敢打沙胡的主意,难道他们不知晓沙胡手下一人一口唾沫,都能将他们活活淹死吗? 马羽又岂会不知道这次任务的危险程度,但《马可轴卷》这等宝物对他而言可是十分重要,纵使前方就是刀山火海,他也得硬着头皮去走一遭,区区沙胡又怎能阻挡他的步伐? 他不仅没有听从渔夫的劝解,反倒是向渔夫求助道: “我兄弟几个从未出过海,实在不知该如何驾船出航,不知大哥能否助我等一臂之力,作为回报,日后大哥有任何用得着我等的地方,我兄弟几个都会竭尽全力相助。” 见几人毫不听劝且犟得像头驴,渔夫心中也满是无奈,还想继续再劝几句,可当看到他们几人眼神中没有丝毫畏惧的神色,身上的凌冽气势如虎卧山林、龙潜于渊,这蓄势待发的意愿,劝解的话最终也只得化作一声长叹。 他本有心拒绝几人,毕竟沙胡可不是好惹的,他倒也不是怕死,只是还未见到女儿最后一面,他不想就这么平白死去罢了。 然而转念一想,眼前的几人同样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一手易容术真是没有半点破绽,说不定他们还真能虎口拔牙! 若真是如此,再见女儿一面之事,他们说不定也能够帮上大忙。 想到这,渔夫终究是狠狠咬牙点头答应下来。 第一百一十六章 渔夫相助闯入贼岛 天刚蒙蒙亮,万籁俱寂,村民们还没起床,一艘渔船便悄无声息地驶出海滩,幽幽然往东海行去。 小小的渔船身上用红漆大大地写着一个“免”字,这是那伙海盗的手笔,意思是此船受海盗庇护免遭劫掠。 村里人都将这当做是居于人下,乃是耻辱的象征,恨不得直接将这个字涂抹掉,可每当想到这是村中那些姑娘们舍身所换来的庇佑,一旦擦拭而去,岂不是意味着辜负那些姑娘们舍生忘死的意志?村民们终究还是没能狠心下得去手,将其留了下来。 每当驾船出海时,渔夫总会触景生情,回想起女儿还在身边时的一颦一笑,他的心中总会泛起无尽的悲凉。 马羽等人坐在船中,能够清楚地感受到这位父亲心中的伤痛,却又不知该如何安慰他,只得彼此对视,各自叹息沉默,心头仿佛压着大石头一般沉重。 也不知过了多久,天色已然大亮,已是日上三竿之时。 马羽几人正挤在船舱里,脑袋昏昏沉沉、两眼前一阵天旋地转,直犯恶心。 他们都是头一回在海上漂泊,本以为和内陆大江上泛舟也没什么区别,起先看到广阔无垠的大海甚至还有些兴奋,可当感受着起起伏伏的海浪颠簸、咸腥的海风吹得脸上像刀划一般地生疼,他们才发自内心的知道自己大错特错。 而今他们在狭小的船舱里挤成一团,船舱里残留的海鱼腥味直钻进鼻腔,肚子里也是好一阵翻江倒海,明明就坐在船舱之中,他们却总有一种在空中翻着跟头,脚下始终无法踩到实处的错觉。 直到掌舵的渔夫一声“到了!”如同从远天边传来,他们顿时有如听到天籁之音一般,一窝蜂地涌出船舱,走到甲板之上。 只见出发时尚且空空荡荡的海面上,此时在船头远端却突兀地出现一座不大不小的岛屿,岛上的营寨和高高飘扬的海盗骷髅黑旗清晰可见,甚至能够看到岛上偶有人头攒动,想必那就是沙胡的大本营所在。 只是那岛屿看似距离很近,实则仍是有着一段不短的路途,马羽想让渔夫在驶近些,好让他们能够寻机混入营寨,可渔夫却是一脸为难地摇着头,说什么也不肯继续前进了: “沙胡恶贼手下走狗上万,个个都是穷凶极恶、要钱不要命的恶徒,从来没有人敢离海盗岛更靠近一些。我的渔船虽然可以免遭海盗劫掠,但并不意味着强闯海盗岛不会被他们击沉,航行至此已经是极限了。” 马羽一听,心想也确实如此,也就不再坚持,而是让渔夫在临近找了一处荒无人烟的孤岛,好让众人有个落脚之地,在另寻方法混入海盗岛。 当几人重新踏上土地,感受着弥足珍贵的脚踏实地之感,还有眼前渐渐消退的天旋地转,他们纵使仍有些像是霜打的茄子一般满脸蔫蔫然,但比起之前那半死不活的模样已是好上太多。 这种状态要是混进海盗岛,不说能不能最终窃取《马可轴卷》,只怕是自保都成为一个大问题。 因此马羽也没有急功近利,决定在这孤岛暂且先歇一歇脚,恢复一下精神状态再作打算。 与渔夫分别之时,见渔夫一脸犹豫似乎有话要说,马羽心中有所猜测,便朗声笑道: “你可是有事要求助于我等?是不是关于你的女儿?你助我等出海,我们还不知应当如何感谢与你,若是有事相求你尽管说来,只要条件允许,我等必将会全力相助于你。” 心事被马羽说穿,渔夫一时间也是有些尴尬,但见马羽等人皆是满脸真诚、毫不作伪,渔夫心中顿时一暖,也不再扭扭捏捏,郑重其事地点点头: “你们也知道,去年我女儿为了保护全村的乡亲们,舍身被海盗掳走,此后我再也没有她的半点消息,也没再与她见过一面,我心中实在担忧,不知道她如今可还安好,甚至不知道她是死是活。” 渔夫的神情有些悲痛,眼神中满是追思,他抬眉望向眼前的马羽等人,悲痛的脸色又转为哀切: “我知道你们都是有大本领之人,或许有办法能够为我救回我的女儿,只要你们能够帮我救回女儿,我日后一定会做牛做马报答你们,甚至就算豁出去这条命也在所不辞!” 他拽住马羽的双手,不住地点头哈腰,看得众人皆是心头一堵。 这么长时间没有得到女儿的半点消息,自己也没有能力从海盗手中将女儿救回,渔夫原本已是哀莫大于心死,可如今见到拥有神乎其神的易容之术的马羽等人,深知他们绝非常人的渔夫心中难免再度燃起了希望。 马羽也反握住渔夫的双手,将因为悲痛而整个身子都摇摇欲坠的他搀扶住,便一脸郑重其事地点头答应下来: “我答应你!这群海盗烧杀掳掠无恶不作,实乃罪大恶极,我们要是遇到你的女儿,一定会竭尽全力帮你将她从海盗手中解救出来的!” 斩钉截铁地答应完,渔夫心中顿时仿佛有了主心骨一般,浑身都有了力气,可转眼又见马羽神情突然变得有些迟疑,渔夫心中不自觉地一紧,不知马羽是什么意思,却听马羽嘀咕道: “只是……我们从未见过你的女儿,这东海的海盗足足上万余人,我们该如何分辨哪位才是你的女儿呢?” 原来是因这事而苦恼,渔夫刚提起的心又放了下去,他一手伸进怀中,从里面摸出一个被他用心保存良好的布团,将那布团当着众人的面展开一开,原来布团中包裹着的,是一串用贝壳编串而成,美丽而又璀璨的手环。 渔夫小心翼翼地拿起手环,然后恋恋不舍地将其转交到马羽手中,一边摸索着贝壳,一边对马羽喃喃地解释道: “我的乖女儿没什么别的爱好,唯一喜欢收集贝壳,这串手环便是她用弟弟赠予她的贝壳,亲手编织而成,在别人看来,或许只是一串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手环,但我女儿一定能认得出来,你们可以以此为信物,寻找我的女儿。” 马羽便郑重其事地接过手环,这手环既是寻找渔夫女儿的信物,又承载着一个父亲的思念与悲愤,其上的心意可不能随意对待。 渔夫心事已了,也不好在此久候,免得会引起过往海盗们的注意,造成马羽等人还未潜入,就已宣告失败窘境,因此他也就一步三回头地登上渔船,调转船头返回渔村而去。 临走前,渔夫对马羽等人说: “我会在五日之后再度来此岛上,接你们回去,希望你们能够顺利归来。” 说罢,轻舟已飘然向西而去,消失在海面上。 几人送别渔夫,在偌大的海滩上席地而坐,感受着从海面上吹来的凉爽海风,心里却提不起半点劲头。 晕船所带来的后遗症劲头实在有点大,几人只觉得像是大病初愈一般,四肢软绵绵地使不上力,脑袋昏昏沉沉地直犯恶心。 他们解下身上的行囊,将其中的淡水和干粮,强忍着恶心彼此分食,直到肚子有了粮食打底,那种难受的感觉才稍有缓解。 佃云站起身来,在陶家兄弟的陪同之下走近荒岛的林间,想要找寻看看有没有合适的药材,能够缓解众人不适的症状。而马羽和左超则站在海边,向着海盗岛眺望而去,他们所在的荒岛离海盗岛说远不远,说近却也不近,至少想要壮着胆子直接游过去是不可能的。 那伐木造筏,横渡两岛之间的海峡如何? 可二人商议一番,终究是觉得不可行,虽说伐木造筏穿行在两岛之间,对他们而言也不是什么难事,但问题的关键在于海盗们警惕性很强,在海盗岛周遭一圈都建造起高高的了望塔,他们只怕是还未靠近,就会被海盗们给提前发现,安全难以保障。 那究竟该用何方法呢?二人苦思良久,看着海盗岛码头进进出出的渔船,左超霎时间突发奇想,转头对马羽说起他的计划,马羽听闻之后心中仔细盘算一阵,也觉得此计可行,至少是目前看来最合适的方案,当即拍板,就依照左超之计行事。 几人在荒岛上休养生息半日,又服下佃云特意调配用以缓解眩晕感的药剂,那股直犯恶心的感觉终于是得到极大的缓和,几人的精神面貌也就此焕然一新,不再像之前那般病恹恹地模样。 天色渐渐变暗,已是皓月当空、月明星稀之时。 这是养精蓄锐的众人纷纷睁开双眼,在海滩上坐正身形,彼此对视一眼,见大家状态无虞,马羽也就放下心来,他先是抬头判断一下天色,满意地点点头,当即点燃提前手机来堆放在海滩上的干柴堆,霎时间篝火的火光伴随着一道黑烟冲天而起。 在这一望无际的大海上,这么一道突兀的火光,简直就像是天上的月亮一般引人注目,在篝火点燃之后短短不到两刻钟时间内,海盗岛上的守卫们就发现了荒岛上的火光,码头上一艘战船瞬间集结,气势汹汹地向着荒岛驶来。 战船很快就停靠在荒岛边,船舷上一名海盗朝着火光的方向眺望,一眼就瞅见围坐在篝火旁的马羽几人,他立即回头朝着船内嘶吼几声,船内其余海盗们顿时打着火把,拎着刀剑,大呼小叫得如同野人一般朝马羽几人围拢而来。 那些海盗久居海上,个个都是胡子拉碴,头发更是一坨一坨的,看上去脏兮兮的更像个野人了,且个个脸上都是煞气十足,一看就知道没几个良善之辈。 马羽几人站起身来,脸上并没有多少慌张的神色,吸引海盗船前来本就是他们计划的一环。 在摇曳篝火的映衬下,几人一身黑袍,身形在火光中忽隐忽现,看起来很是神秘而不可捉摸。 因为刺杀拓跋戍的缘故,刺客联盟的这一身黑袍形象在中原大陆早已是凶名赫赫,元邦帝国那些个高官贵族,若是见到如此装扮之人,指不定得吓得屁滚尿流。 然而海上消息闭塞,海盗们对马羽几人的这一身装扮却没什么特别的感觉,虽然对他们神秘的气势心里头直犯嘀咕,但自觉人多势众的他们根本就没什么好怕的,反倒见马羽几人皆是精壮青年,眼前登时一亮。 “你们从哪来的?不知道这附近是谁的地盘?敢在此撒野,找死不成?” 马羽自然知道这是谁的地盘,也是为此而来,当然这话是不能明说的,几人也就闭着嘴沉默不语。 海盗见马羽几人已被吓破了胆,顿时满意地点点头,领头之人先是招呼着其余海盗们打着火把在岛上搜寻一圈,看看还有没有人藏匿不出,等搜查完毕后,他们将刀架在马羽几人的脖颈上,把他们往船上驱赶。 见初步计划已达成,几人不着痕迹地彼此对视一眼,嘴角微不可察地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来。 第一百一十七章 双面人生只为自保 “船长!抓了几个不错的货色!送到老大那边,指定能换不少赏钱!” 海盗们咋咋呼呼地将马羽几人押送上船,马羽他们倒也是万分配合,看上去似乎是被吓得六神无主,迫于脖颈上的刀剑之利,而不得不受制于人。 但几人都是见过大场面的,别的且不说,单说以船上这百来号人,压根就没能力能制得住几人,他们又岂会被这种小阵仗给吓到,之所以乖乖配合,不过是在按照计划行事罢了。 按照左超的建议,他们既然无法自己主动靠近海盗岛,不如转换一下思路,借助他人之手达成登岛的目的,比如可以故意被海盗所捕掳,等海盗将自己等人押送至海盗岛上时,问题自然也就迎刃而解。 马羽细想一下,也觉得没有比这更好的计划,当即决定依计行事,目前看来一切顺利,按照他们所设想的方式持续推进着,并未横生枝节,若能继续这般顺利的发展下去,那成功混入海盗岛也不过只是时间问题。 几人被押送至甲板上一字排开,海盗们也是将甲板上挤得满满当当,那些没处落脚的海盗们甚至蹲在船舷边、吊在船帆上、挤在船舱里,个个眼神如狼似虎地盯着马羽几人,那眼神简直就不是在看人,而是在看货物一般。 先前岛上昏暗,马羽等人又皆是身着黑袍,海盗们都没发现他们当中竟还有着佃云这么一个女子的身影,而且佃云还容貌艳丽,气质清冷而又典雅,与在场的海盗们可谓是云泥之别。 海盗们在海上漂泊,可是少有机会能见到如此美丽的女子,当即便一个个看直了眼,喉头涌动,直吞口水,有胆子大的甚至靠上前来,就欲对佃云动手动脚。 而马羽见状,又岂能坐视不理,当即冷着脸以手作刀,狠狠劈斩在胆敢伸手的海盗手腕上,力道之大,一瞬间就让海盗们手腕肿胀得像馒头一般,疼得他们是直倒吸凉气,面色更是涨红如同猪肝。 海盗见马羽竟敢还手,当即勃然大怒,个个抽刀在手,叫嚣着就欲冲上前来。 马羽等人同样拍开架势,做出防御的姿态,随时准备着反击,虽说这也许会导致借助海盗潜入海盗岛的计划失败,但他们又岂能因为区区一个计划,而坐视同伴受辱呢? 就在这等剑拔弩张的时刻,突然听到船舵后传来一声怒斥: “都狗日的住手!这几个可都是极品货色!要是被你们伤到哪,从老大那里换不来几个赏钱,我就把你们丢到海里去喂鱼!” 先前还气势汹汹的一众海盗们听到怒喝,虽仍是心有不甘,但也只得安分下来。 来者似乎便是这艘海盗船的船长,只是为何他的声音听起来会这般古怪?马羽来不及多想,下意识循声望去,一眼就看到在船舵之后一道高挑的身影。 身影一开始是背对着众人,看上去很是欣长,在一众牛高马大的海盗之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马羽甚至有些不确定他到底是不是这艘海盗船的船长。 直到此时身影方才转过身来,在身边一众护卫的随行下一步步向着马羽等人走来。 当他的庐山真面目出现在火光的映射之下时,马羽却是瞬间瞳孔猛缩,整个人如遭雷击,直接呆立在原地,左超等人同样是目瞪口呆,呆滞半晌,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这位霸气十足的海盗船船长,居然是一位面容姣好、身材高挑的女子!不仅如此,就连她身边的七个近身护卫,也都是清一色的女子,在这艘以男性海盗占大多数的海盗船上,却是以一群女子为主导,甚至那些海盗还都对女子言听计从,实数奇特。 难怪马羽先前会觉得此人的声音、身材都有些古怪,他已先入为主的认为海盗船船长就是个糙汉子,自然会对动听的声线和毫不相匹配的身形觉得古怪异常。 马羽可真是觉得他这辈子都没这般震惊过,先前一肚子的说辞都被搅得七零八落,再也无从谈起。 那船长大步来到马羽几人身前,眼神放肆地在他们脸上打量,这股子混不吝的气质,方才真正与她的身份相符,而她似乎早已经对眼下这般情形感到习惯一般,面对马羽几人的呆滞,她也不觉得奇怪,反倒是饶有兴致地多看马羽几眼,目光更是不由地飘向他的手掌。 马羽先前以手做刀,眨眼间就让十余人短暂地失去战斗的能力,真般高强的武技可真是让她眼前一亮,颇觉得惊艳。 想沙胡麾下上万人海盗,她就算没有全数见过,也至少见过一半,可除了沙胡身边那几个倭寇浪人之外,却没一个有马羽这般实力的,也就让她不由地高看马羽几分。 却不知为何,当她的目光扫到马羽的手腕时,脸上那股子嚣张跋扈且玩世不恭的笑意却是有那么瞬间一僵,眼神之中也闪过一丝不可思议,但这股异样的情绪却被她很好地掩盖下去,除了她自己以外再无他人察觉。 为避免他人看出异样,船长挪开停留在马羽身上的目光,转而望向一旁还未回过神来的佃云,看着艳美的容颜,不由地眼神中划过一丝惊艳,接着她竟当着众人的面颇为轻佻地吹了一声口哨,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猛地伸手捏住佃云的下巴微微抬起,大大咧咧地对她说道: “呦!好俊的姑娘!正对老娘的胃口!” 听闻此言,本就满脸呆滞还未反应过来的马羽等人面色更是越发的古怪,嘴角不住地抽搐,一副想笑却又觉得时机不对,憋得很是辛苦的神情。 更要命的是,他们发现周围的海盗们都是一副见怪不怪,甚至颇有些遗憾的样子,看来这船长似乎还没少干这种事? 海盗们的神情瞒不过马羽等人,他们确实是早都习惯了自家船长这与众不同的一面,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反倒是个个捶胸顿足、懊恼不已,又没能抢在船长之前一亲芳泽,真是该死。 而佃云骤然间听到船长的虎狼之词,以往清冷淡定,甚至之前面对上百名海盗虎视眈眈都能够保持淡然的她,此时却是瞬间脸色狰狞且古怪,两颊泛起恼怒的红晕,若非是脖颈上还搭着海盗的大刀,只怕早已经暴起誓要给眼前这个混不吝的船长一刀。 然而船长却像是没看到佃云眼中的羞愤一般,反倒是侧过脸朝身后的护卫们叮嘱一声: “这个妞老娘看上了,谁也不能打她的主意,立刻送到老娘的房间离去,老娘今晚可要好好宠幸她一番!” 护卫们纷纷应诺,上前一左一右地架住佃云的手臂,又有一人从后接过海盗的大刀,继续挟持着佃云防止她做出反抗的举动,将她押完船长的房间。 佃云自然是不愿束手就擒,当即就想挣扎,可她转念一想,自己等人本就准备利用海盗达成混入海盗岛寨之中的目的,如今有机会先行与船长独处一室,自己大可以趁此良机先挟持住船长,再逼迫她将自己等人送入海盗岛寨,同样能够达成目的。 因此她瞬间安静下来,老老实实地任由那几名护卫将她挟持着往船长的房间走去,同时还不住地朝着马羽等人使眼色。 马羽等人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同伴惨遭他人的毒手,纷纷眉头倒竖,就欲暴起反抗,却还没来得及动手,就见到佃云的眼色,半年来的朝夕相处让他们间多了几分默契,当即就明白了佃云的意思,个个默不作声。 又见那船长径直走到他们面前,像是大量货物一般打量他们几眼,嘴里发出嫌弃的啧啧声,但最终还是说道: “这几个虽不对老娘的胃口,但作为苦力来说倒也是极品货色,就把他们一起押到老娘房里,让他们物尽其用,做些苦力活!” 海盗中顿时有人不解: “船长?你把他们几个全要了去,还怎么上交到老大那里换钱啊?” 听到有人竟然胆敢质疑自己,先前还大大咧咧、一副混球模样的船长脸色一瞬间便冷了下来,双目如刀般直刺向开口那人,吓得那人浑身一激灵,低着头不敢直视船长的眼神,就连他身边的海盗们也是脸色一变,纷纷与他拉开剧距离,免得被殃及池鱼。 这海盗一身冷汗淋漓,他也是一下子脑子不知道哪根筋搭错,居然敢质疑船长的决定,真是吃了豹子胆,莫非忘了眼前看似美丽的船长,实则是个心狠手辣的血手女魔头? 马羽等人一见原本凶神恶煞、五大三粗的海盗在这么一个看似娇滴滴的女船长面前,居然个个噤若寒蝉,压根就不敢跟她大小声,顿时觉得此情此景颇有些荒谬,仿佛一群饿狼在一只绵羊面前俯首称臣一般。 然而马羽等人也心知不能以貌取人的道理,这船长能以一个娇滴滴的女儿身,将这群如狼似虎的海盗震慑得服服帖帖,那她绝对不像表面上看上去那般混不吝的不着边际,而是真正有手段之人。 马羽等人也因此心中对船长更是多增添了几分提防,得时刻警惕着不要被她的外表所迷惑,免得背地里被她捅一刀还不自知,那可真是一世英名都要栽倒这东海上! 他们默不作声,也不挣扎地任由护卫们将他们五花大绑,押往船长的闺房,房间不大,除了处处挂满美丽的贝壳,屋内再也看不到多余的装饰,唯能嗅到淡淡的清香,也不知是少女的体香,还是焚烛的清香。 整个房间看上去素雅而又满是少女情怀,让人很难与甲板上那个大大咧咧的船长相挂钩。 如此截然不同的两面,让众人心中那股不对劲的异样感愈发强烈,却又说不上来到底哪里不对。 “看好房门,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都不能入内。” 船长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不知为何听起来竟是少了几分飞扬跋扈的感觉。 马羽几人对视一眼,各自暗地里握住匕首,准备等船长踏进屋子的第一时间就将其制住,方便以此为要挟。 以他们的实力来说,想要挣脱身上绑着的那点麻绳,简直就像是呼吸一般简单。 “吱呀!” 房门开启,船长曼妙的身影已埋进屋内,一边伸着懒腰将姣好的身材展露无遗,一边在屋内一张木凳上坐下,嘴里还嘟囔着: “整天伪装成混混模样,真是累人……” 耳尖的几人听闻此言,原本正欲暴起挟持船长的他们身形僵住,面面相觑着不知船长这是什么意思。 却见船长手肘抵住膝盖,双手支着下巴,身形微微向着众人前倾而来,眨巴眨巴那双大眼睛,满脸好奇地看着几人,开口问道: “你们是来自中原陆上之人吗?” 听着一连串问话,马羽顿时下意识伸手捂住手腕上的贝壳手环,心中掀起一种荒谬的感觉,难道世上怎会有这般巧合? 第一百一十八章 海盗船长身份之谜 马羽谨慎地没有第一时间应话,而是目光如炬般看着船长,面上云淡风轻地道: “你这话是何意?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我等只是些普通百姓,就住在内陆沿海,出海之时不慎遭遇海难船只倾覆,不幸流落至荒岛之人,你怕是认错人了。” 认错人?船长轻笑一声,她可是一开始就发现马羽手腕上的贝壳手环,那是自己的弟弟收集,而由她亲手编织而成,对她而言可谓是意义重大,其他人或许认不出来,可她又怎么可能会认错呢? 而且,这群人个个身手敏捷,实力不凡,举手投足时不经意间所释放出来的强悍气势更是让人暗暗心惊,这五个人静静待在自己的闺房之内,明明已经被五花大绑,却总让船长有一种面对巨鲨、随时有可能被吞噬般的错觉,只怕这艘船上满打满算上百名海盗,都不是这五人的对手,又怎么可能如他们所说的普通百姓? 他们会这般睁着眼睛说瞎话,想必仍是不信任自己? 船长的嘴唇微微嘟起,脸上显得有些委屈,她才刚从那群如狼似虎的海盗们手中,将他们解救出来,怎的他们如此不领情? 但随即她的表情有变得释然,毕竟换做是她自己,只怕也断然不可能仅凭着三言两语,便如此轻易地相信一个海盗头子的话。 于是她端坐起身形,伸手指指马羽手腕上的贝壳手环,轻声道: “你手上的手环,想必是我爹爹给你的?这手环上的贝壳,是我弟弟所赠,又由我亲手编织而成,我自然是不可能认错,你若是不信,大可看看最大那颗贝壳的背面,上面刻着我的名字,流儿。” 马羽闻言,微不可觉地低头寻到船长所言的那颗贝壳,翻转至背面定睛一看,确实能到在角落不易察觉的地方,刻着两个细入牛毫的小字“流儿”。 两个字是如此之微小,若非马羽如今目力惊人,恐怕只会将之当做是贝壳上一点微不足道的细小裂纹,此般细节,连对马羽百般哀切嘱托的渔夫都不曾提及只言片语,也唯有手环真正的主人方才能够知晓,那眼前这个船长的身份,只怕已是不言而喻。 马羽的表情瞬间变得很是精彩,看向流儿的眼神也很是古怪。当初渔夫将手环交予马羽,用作寻找渔夫女儿的信物,而想要从上万名海盗之中找到渔夫的女儿,简直无异于是大海捞针。 因此马羽当时虽然答应得信誓旦旦,实际上心中也没抱什么希望,顺手便将之戴在自己手腕上,却没想到与渔夫分别后遇到的第一个海盗头子,正是渔夫朝思暮想的女儿,真是不知该说机缘巧合,还是该说命中注定。 只是马羽心中仍有疑虑,按照渔夫和村中乡亲们所言,渔夫的女儿分明是一个乖巧懂事、温婉善良之人,为了能保住乡亲们的生计甚至宁愿牺牲自己。 而眼前这个流儿,却是个飞扬跋扈、无恶不作的海盗船船长,如此剧烈的反差,让马羽实在无法轻易将这两人当做是同一人。 看到马羽几人仍是怀疑的眼神,流儿也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她轻叹一声站起身来,缓行至屋内舷窗之下,看向窗外一望无垠的大海,面露淡淡的忧伤,看上去颇像是被囚禁在笼中的金丝雀,看似自由自在,实则身不由己。 流儿靠在窗边失神片刻,终于轻启朱口,将自己为何会变成如今这般模样的来龙去脉,为马羽几人一一道来。 原来,当初她为了保护好乡亲父老们的生计,让乡亲们、爹爹和弟弟免遭海盗的欺辱,毅然决然地决定做出牺牲,委身于沙胡麾下的一个海盗头子,换取村中乡亲们往后的安宁。 然而谁也未曾想到,自己刚登上贼船不久,那个威逼自己上船的海盗头子就因突发恶疾,当场暴毙身亡,他的手下为了夺取权利,彼此攻伐得不可开交,甚至连流儿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都全然顾不上,流儿竟就这么被遗忘至角落。 流儿本以为自己能够就此脱身,却又唯恐无论最后是谁继承那海盗头子的衣钵,村中无辜的乡亲们都得再遭遇一次烧杀抢夺,只得仿徨无措地留在船上,不敢再有任何回村的念头。 而在目睹着海盗们争权夺利的过程中,流儿深切地意识到自身实力强大的重要性,只有当自己真正的强大起来,才能够真正地掌握自己的命运,否则就如同砧板上的鱼肉,随时任人宰割。 因此,在她生命中最暗无天日的时刻,她痛哭流涕,在心底暗自许下誓言,终有一天,她要庇护爹爹、弟弟和村里的受苦受难的乡亲们,让他们不再任人鱼肉;她自己的命运,一定要握在她自己的手中。 在那天之后,她擦干眼泪,掩饰起自己善良温婉的一面,强逼着自己变得强势、阴险、毒辣。她周旋在各个争夺海盗头子权利的势力之间,或利诱、或威逼,各种手段层出不穷,打得这群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玩意摸不清头脑,并借此不断分化着其他势力的实力,从而壮大自身。 在短时间内,她迅速在海盗船上站稳脚跟,她自然不会仅满足于此,在此后更是以雷霆手段,将一切反对她的人一一诛杀,尸体更是剁成肉泥丢到海里成了饵料,这般血腥的手段连杀人不眨眼的海盗们见了都为之胆寒,纷纷折服于她的淫威之下,她也因为手上沾染的鲜血不计其数,而多了个“血手魔头”的称谓,足见她在海盗们心中的形象究竟有多么恐怖。 而她的最终愿景,可不止是当一个小小的海盗船长那么简单。 这群丧尽天良的海盗们让她好端端的一家子分离,让村子里无辜的乡亲们备受煎熬,她可是打从骨子里恨透了这群海盗,因此她定要好好经营自己麾下势力,若是有朝一日能有机会,定要将全天下的海盗通通斩草除根! 流儿一字一句听上去似乎很是平淡,但马羽等人仍是能听出隐藏在她平静话语之下的血雨腥风,看向流儿的眼神也逐渐从忌惮、猜疑,而变为敬佩。 试想一下,若是换成是他们,孤身一人置身于这群凶神恶煞的海盗之中,举目无亲,能依靠的只有自己,他们只怕也不会比流儿做的更好。 更何况,流儿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孩。 马羽看着流儿的神色,没有丝毫作假,此时的她,仿佛又变回了之前在村子中那副温婉善良的邻家女孩模样,而非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女魔头,他低头沉吟片刻这才轻声应道: “……你猜测的不错,我等此行出海虽非为寻你而来,但的确有受你父亲的嘱托,希望能够找到你,将你从海盗手中救出,带你回家。” 流儿听闻此言顿时面露喜色,踏着一连串小碎步,颇有些少女姿态的凑到马羽面前,热切地问道: “你真的见到我爹爹了?我爹,我弟弟三保,我村子里的乡亲们可都还安好?” 流儿热切地鼻息喷洒在马羽的脸上,他面色古怪地微微后仰,在他们面前不必再假装强势的流儿和先前甲板上盛气凌人的她,可真是判若两人。 “村里的乡亲们有你庇佑,没有了海盗劫掠,生活比之以往要安逸上不少。你爹也都还安好,只是因思念于你整天打不起精神头,至于你弟弟,听村里人说他为了剿灭海盗,毅然决然地加入义军队伍之中。” 流儿的面色顿时变得很是复杂,既有因自己有能力庇佑乡亲们而感到欣慰,也有爹和乡亲们一切安好的喜悦,同时还有因爹思念至深而感到悲伤,也不乏听闻弟弟加入义军时对他的担忧。 种种情绪夹杂在一起,让她的心中五味杂陈,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但她如今也早非当初那个刚被掳出村子的女孩,仅是片刻之后便已调整过来,重新挤出一抹笑意: “既然大家都仍安好,我就放心了,只可惜,我只怕是不能归家,只能拂了爹爹的心愿了。” “这是为何?” 众人闻言皆是错愕,原本对流儿颇有成见,如今却满是敬佩的佃云当即下意识问道,流儿如今是一船之主,只要在沙胡没有征召之时,应当是来去自由,想去哪就去哪才是,为何不能归家呢? 流儿苦笑着摇摇头,轻声解释道: “我如今身为海盗,可谓是活成了我自己最讨厌的模样,虽是一时权宜之计,但我仍是不愿让父老乡亲们见到我如今这般模样,就且让我昔日的样子,继续留在他们的心中。” 众人闻言,对流儿的敬佩之情更甚,一时无言。 流儿对此倒很是乐观,只飒然一笑,便看向马羽: “你等此行出海另有要务,想必与那沙胡有关,可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地方?我海盗的身份相比起你们来说,要更合适行事一些。” 马羽面色顿时一肃,气势也随之变得凌厉,先是递给大陶青一个眼神,大陶青顿时会意,立即闪身至门边,朝门缝向外看一眼,除了流儿的几个护卫守在门前,便再无他人。 流儿将他们的举动看在眼底,也压低声音道: “门外的护卫皆是当初与我一同出村的姐妹,都是可以信赖之人。” 众人这便放下心来,对流儿轻声问道: “传闻沙胡身上有一宝物,名为《马可轴卷》,可有此事?” 流儿虽成为沙胡麾下刺客还没多长时间,但对此也已有耳闻,当即点点头: “我不知那宝物叫什么,但沙胡身上确实有一份像是卷轴的宝物,沙胡最近能够大肆收获被藏匿起来的宝藏,便是托了那宝物的功劳。” 得到流儿证实,马羽心中大定: “那宝物绝非只是能发现藏匿的宝藏那么简单,落到沙胡手中绝对是百姓的灾难,我等便是为那宝物而来,正在想办法混入海盗岛中,寻机从他身上将那宝物窃来,你可否祝我等一臂之力?” 能给沙胡增添麻烦,流儿自然是再乐意不过,当即就颇为肯定地答应下来: “这一季,落到我的船队值守海盗岛,帮助你们混入海盗岛简直易如反掌,只不过除此之外,我恐怕就难以再为你们提供有效的帮助了。” 她麾下只有区区百来号人,平时摄于她的淫威,对她百般言听计从,但说到底,那些人皆是海盗,没什么节操可言,关键时刻不一定靠得住,想要让他们跟着流儿倒戈反叛沙胡,仅凭这区区百来号人,绝对不可能。 几人自然是能够理解,能帮他们混入海盗岛,便已经足够! 第一百一十九章 刺客夜行影入岛寨 “看你一个牛高马大、人模狗样的,却都是毛毛糙糙、笨手笨脚的废物!翻白肚的鱼都好过你们,老娘要你们何用?” 海盗船行驶在海面,而在甲板上,马羽、左超、陶家兄弟四人被五花大绑地跪倒,身前的流儿冷眉倒竖,一手揽着身边满脸委屈求全的佃云,一边对着马羽四人破口大骂,泼辣的模样看起来可真是没有半点破绽。 马羽四人看着两个女人还演戏演得像模像样,各自低垂着头,脸上的表情却满是哭笑不得,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这虽然只有两个女人,但看起来这场戏也足够精彩。 半个时辰前,众人还在流儿的卧房内商讨着潜入海盗岛寨的方法,可思来想去也没有什么万全之策。 马羽手上的材料,已经不足以支持众人如往常那般易容潜入,无奈只得借助如今身为流儿阶下囚的身份,进入岛寨。 这样一来难免会出现被人记住面容,坏了寻机报复的破绽,但好处也有,一来顺理成章,二来这般也比易容潜入要迅速、便捷得多,不用劳心费神地去伪装成别人的模样,况且以他们的实力,能够顺利渡过海盗岛寨周遭被戒严的海域,那潜入岛寨简直是易如反掌。 刺客,本来就该黑衣夜行,穿梭于无形之中,于万人丛中,取目标首级。 “你们都给我看死他们,别让他们逃了去!等回了岛寨,老娘要亲自押着他们,去向老大领赏!” 流儿愤愤地留下一句怒骂,揽着佃云转身离开。 看着她们的背影,周遭一众海盗眼神之中,既有对泼辣流儿的畏惧,又有对她能够抱得美人归的艳羡,更是不乏希望能够将二人统统揽入怀中的淫邪和野心,但更多的,还是即将能够得到老大赏赐的欣喜之情。 原本船长从他们手中抢下佃云,已是惹得众海盗暗自不满,将马羽四人私自收作苦力更是让人人怨声载道,没有赏赐的海盗们,简直是比要了他们的命还更让他们难受。 但好在,船长终于是“迷途知返”,舍得将几人上交给老大换取赏赐,一想到拿到赏赐后的他们能够吃香的喝辣的,连酒楼里那些搔首弄姿的娘们也得对自己投怀送抱,这些海盗就觉得身心皆是一片火热,看向马羽四人的眼神根本就不像是在看人,反倒赤裸裸的像是在看金银财宝一般。 虽说领到赏赐的是船长而非他们,但船长想来都是赏罚分明,有功必奖、有过必罚,在钱财方面向来大方,比起其他抠抠搜搜,有点钱财全都据为己有的海盗头头来说,流儿船长简直就像是财神爷一般,这才是他们虽然畏惧船长的血腥名号,却依旧心甘情愿跟随在他们身边的原因。 船只静静划过海面,远处一阵锐利的尖叫,鬼枭的身影藏匿于云层之中,不断在半空盘旋,等待着被马羽召唤的时刻。 海盗船的船帆和船身上显眼的血手骷髅头图案,清楚地展示着船长的身份。 这一季乃是流儿船长负责岛寨的防备工作,海盗岛寨了望塔上负责戒备的海盗们,都是她的手下,自不会阻拦。 然而,即便是换做其他人,实际上也多有耳闻流儿“血手女魔头”的名号,知道要是惹得她不高兴,可不是能轻易善了的,甚至就连大当家沙胡,也对这后起之秀有所耳闻,他们可不敢轻易招惹她,只当没看见她的船只,直接放行。 流儿船长的船只,就这么一路畅通无阻地穿过荒岛与海盗岛之间的海峡,轻巧地停在海盗岛码头。 此时远天边,海天交际之处,已微微泛起一抹鱼肚白,但天色仍未亮起,海盗岛中仍是一片静悄悄,未见有多少人在走动,若想要如愿行窃,在这般天色之下无疑成功率将会有大大增加,马羽等人可得抓紧时机。 黑夜,永远是刺客最好的机会。 流儿一马当先地揽着佃云走下船只,身后一众女护卫押着马羽四人紧紧相随,画面看上去既是分外养眼,却也有着雷厉风行地肃杀之气。而在他们身后,流儿手下的海盗们同样是一路随行。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穿过岛寨大门,那守门的海盗见流儿面色不悦,更是唯唯诺诺,别说阻拦查验来人的身份了,就是看都不敢正眼看流儿一样,生怕触到霉头。 等进入寨内,流儿转身看着一众手下,眉头微蹙着冷声道: “都回去歇着,别扰了其他人的清净,等老娘从大当家那领了赏赐,自然是少不了你们的好处!” 这话海盗们听了可是没一个不信的,个个心满意足地四散离去,心里憧憬着来日收到赏赐后的快乐生活,脸上皆是洋溢着笑意,却不知他们注定是收不到这笔钱财的。 看着海盗们离去,流儿顿时松了口气,可身在岛寨之中,人多眼杂,她却也不敢掉以轻心,便也未与马羽等人交谈,只是朝护卫们使个眼色,接着按计划拐进一个偏僻的巷子之中,护卫们皆四散而开,防范着隔墙有耳。 流儿这才长舒一口气,伪装成与她原本温顺性格全然相反的泼辣模样,让她着实是有些心累,脸上的倦色几乎难以掩饰,但她仍是强打起精神,凑近马羽几人身旁,伸手摇指向岛寨正中央的一座高塔,轻声道: “看到那高塔吗?沙胡那贼子就居住在那高塔之中,那贼子生性谨慎且多疑,不仅是独自居住,就连高塔周围都明里暗里安排有不少守卫。以你们的实力应当是不惧怕那些守卫,但仍要注意,沙胡身边还有着三个来自东洋的浪人倭寇,实力恐怕不在你们之下,就住在高塔边上,随时能够杀到,你们务必要注意安全,一有不对当立刻撤退!” 马羽几人皆点头示意自己知晓,接着纷纷毫不费吹灰之力地挣脱开身上的绳索,就欲趁着夜色杀往寨中高塔。 却见流儿突然抽刀在手,在他们错愕的目光中,猛地在手臂、腰腹间划伤数刀,转眼间就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马羽等人皆是面露骇然,按照他们先前的设想,无论马羽此行成功与否,作为将他们押入岛寨之人,流儿都势必会引起沙胡的警觉,而流儿若是还想继续在海盗之中潜伏下去,就必须伪装成马羽等人趁流儿不注意,用蛮力强行挣脱束缚的模样。 可之前说好的只是在身上弄出些青紫便足以,流儿何至于此呢? 身上的伤口疼得流儿面色苍白,额头上豆大的汗珠如雨般洒下,可她表情却并未有什么起伏,反倒是一脸淡然地对呆立住的马羽颤声道: “若只是弄些青紫,恐怕以沙胡的性格绝不可能相信,唯有这般方能打消些他的猜疑。” 她的护卫们皆是从村中跟随流儿出来的姑娘,见状也都是有样学样,跟着流儿在身上划出几道伤口,竟是没有半点迟疑。 马羽心中顿时肃然起敬,他这辈子无论是敌是友,见过的人也不少了,可如流儿这般的,也许除了佃云再无他人,真是一个奇女子。 他满怀敬意地朝流儿拱拱手,轻声道: “有像你这般的壮烈之举在,定能见到海盗被尽数驱逐的那一天!” 流儿闻言却只是勾起嘴角,驱逐海盗、肃清海面早已是她和弟弟三保刻入内心深处的夙愿,若真能见到那一天,她自然是喜不自胜,然而如今沙胡凭借着《马可轴卷》,大肆收缴宝藏,势力也是日渐膨胀,短短几个月就已经今非昔比,就连西海的那海上霸王,都为之侧目。 她一天天身处在海盗之中,却是一天比一天绝望,似乎看不到海盗被驱逐干净的那一天,又怎么乐观得起来? 马羽也没再多言,只是朝流儿洒然一笑,紧接着刺客联盟的弟兄们便齐齐向后推开一步,将身躯隐匿在黑暗之中,就见那黑暗一阵诡异地蠕动,再定睛一看之时,马羽等人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如烟一般消散在空气中。 流儿和她麾下侍卫席地而坐,免得伤口流血过多危及生命,流儿则望着马羽离去的方向,神情有些恍惚,也不知此人能否真如他所说成功窃得沙胡手中的《马可轴卷》,若是能成,那势必会让沙胡的发展势头就此停滞,甚至出现衰退,这样一来,说不定真能盼来真正驱逐海盗的那一天。 她缓缓闭上双眼,轻声呢喃: “那就……祝你成功……” 另一头,刺客联盟分头行动,从不同方向前往高塔,若是有人不慎暴露行踪,至少还有人能够保障任务继续进行。 马羽那肉眼几乎看不清楚的身形,就悄然无声地隐匿黑暗之中,从岛寨外围不断向着高塔挺进,速度之快甚至隐隐带出残影。 他轻盈地身形越过屋顶,突然听闻脚下的屋门发出“吱呀”一声,他便飘飘然落于枝头,一动一静间的转换显得既是突兀,却又自然,颇为玄妙,可惜这样神奇的一幕只有他自己知晓,不然定是能让人叹为观止。 只见门内出来一个醉醺醺的海盗,浓烈的酒精味隔着老远都能熏得人鼻子发酸,他摇摇晃晃地走到树边,解开裤腰带就开始放水,全然没有想到头顶的树冠中,正隐藏着马羽的身影。 好在马羽也不想节外生枝,既然这人发现不了自己的踪迹,那就放其一马。他悄然收起手中的翎翼,脚步轻点,便消失在树冠之上,动作轻盈得连片树叶都没颤动,那海盗更是毫无察觉,转身又回到屋内,根本就没想到自己竟是在鬼门关前走过一遭。 不出半刻钟马羽已至高塔之下,却暂未发现左超等人的身影,他驻足遥望而去,果如流儿所说,一圈屋子将高塔围住,里面住着的个个都是牛高马大、实力强劲之人,身上的气势远超常人,一看就不是省油的灯。 屋子前后还有两队守卫打着火把来来回回地巡视着,更过分的是,马羽顺着高塔的窗台往里望去,还能够看到不少守卫牢牢驻守在高塔通往顶层的楼梯上。 这般程度的防卫马羽可还真是第一次见,简直就像是乌龟壳一般压根就无处下嘴。就连拓拔戍一个堂堂的将军,因被马羽刺杀过一次后总是心惊胆战,但身边的守卫都不至于此。 马羽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即便他身为刺客,可在面对这种程度的防卫,一时间也不知道究竟该如何下手。 而就在他苦恼之时,却突然从高塔的窗户中看到顶层一道人影,突然从楼梯上一步步走下,每一楼的守卫紧紧跟随,与他一同走出高塔,来到高塔门外。 昔日出卖刀马会,间接致使父亲身亡的仇人,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出现在自己眼前,马羽有些发蒙,心情说不上究竟是悲伤,还是气愤,更多的或许是困惑。 为何沙胡突然间下楼,莫非自己等人暴露了不成? 马羽沉住气,没有轻举妄动,却耳尖地听到沙胡对着身边一个亲信缓声道: “召集全体,出海寻宝!” 第一百二十章 东海暗流搅动风云 怎么一回事? 仍潜伏在暗处的马羽听闻此言顿时眉头紧蹙,他刚来到高塔不久,天还没亮,这沙胡却早早就欲出海寻宝,莫非是收到有人要来窃取《马可轴卷》的风声,提前撤离? 马羽不自觉地想着莫非是那流儿,表面上对自己万般配合,暗地里却遣人来通知沙胡? 可下一秒,马羽就摇摇头,将这个想法给直接抛诸脑后。 他能够感受到,流儿此前的一字一句皆是出自真情实意,并无半点虚假,且若她真有出卖自己的想法,又何苦再往自己的身上动刀子呢? 马羽悄悄挑眼望去,只见沙胡脸色阴晴不定,双眼之中满是凝重与算计,与他身边那些因为受到出海寻宝的指令,而显得尤为兴奋和激动的手下们截然不同。 马羽敏锐地从沙胡的表情中意识到,他这突如其来的举止背地里必然暗藏玄机,可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马羽却是无从得知。 原本还处于寂静之中的岛寨,因为沙胡的一道命令而变得人声鼎沸,几乎所有海盗们都迅速汇聚而来,在高塔四周聚集,挤得本就不宽敞的高塔四周几乎没有立锥之地。 面对此情此景,散落在高塔周围暗处的刺客联盟兄弟们哪敢轻举妄动,只得一边尽可能地隐藏自己的身形,一边悄然观察着四周的情况。 可马羽却是艺高人胆大,他见海盗们个个群情激昂,目光火热地盯着最前方的沙胡,只待沙胡一声令下,便立刻赶赴码头,登船出海寻找宝藏,压根就无心留意周围的状况,他便从暗处探出脑袋,眺望向前方的高塔。 如果说想要知晓疏忽究竟为何会如此行为古怪的原因,在高塔之中定然能够找寻的一些蛛丝马迹。 于是他递给左超等人一个少安毋躁的眼神,紧接着在他们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地紧张注视下,身形隐匿在阴影之中,像一阵轻烟般越过整装待发的海盗们,悄然来到高塔之后。 最前头的沙胡没有丝毫察觉,他冷着脸看着麾下海盗们迅速集结,然后大手一挥,领着海盗们扭头就往码头扬长而去。 高塔四周的海盗们走个精光,左超等人提起的心终于是放了下来,继续躲藏在阴影之中为马羽提供预警,这下马羽也更加毫无顾忌,他身形微微一闪,也不走正门,之前从窗口飘入到高塔之内。 高塔中仍有四五个海盗兢兢业业地驻守着,可惜在马羽面前,他们简直就像是无头苍蝇一般,压根就发现不了神出鬼没的马羽的踪迹,马羽就这么施施然地从他们眼皮子底下一头钻进高塔最顶层,也就是沙胡的房间之中。 沙胡东海首盗的身份,他的房间却略显寒酸,除去简单的桌椅床凳,便只有些许银两散落在墙角,乍一看马羽还以为自己走进了寻常百姓家。 墙面上挂着一副元邦王朝的地图,在东海的位置,由沙胡自己亲手提笔写一个“沙”字,之后又有数道箭头或向西直指元邦王朝都城,或向南指向南海及西番外邦,那些箭头就如同一支张开的手掌,就欲将整个地图都攥在手掌心。 而在地图的最上端,用暗红的血迹写着一行小字: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这句话,乃是秦时陈胜吴广起义的口号,意思是“那些称王侯拜将相的人,天生就是好命、贵种吗?”这句话即便是马羽没读过什么书,亦是颇有了解的。 沙胡将这句话用血书写在地图之上,一股子凛然的杀气与野心顿时就扑面而来,让马羽都不自觉的呼吸一滞,没想到,一个小小的海盗头子,居然还有着称王称霸的信念,也不知该说他志向远大,还是该说他痴人说梦。 沙胡似乎还与元邦朝廷在暗中有所勾结,想必沙胡在朝廷面前应当是不敢展露这方面的志向,否则朝廷又怎会容忍如此大逆不道之人,而沙胡本人虽并无什么真才实干,但这番非人的志向与隐忍的性格,都足以令人对之另眼相看。 马羽绕过墙上的地图,轻步走到窗下一张桌前,桌面上最显眼的位置,凌乱地放着一沓卷轴,马羽漫不经心地随手拿起一卷卷轴一看,却是陡然呼吸一滞,卷轴的封面上赫然绣着一串西番文,而在西番文的右下角还有小小的“马可”二字。 莫非这就是所谓的《马可轴卷》?马羽瞳孔微缩,有些不敢相信,他大费周章,谋划周全想要窃取的轴卷,居然就这么轻易的到手了? 马羽有些做贼心虚地环顾四周,下意识就想要将那卷轴往怀里塞,可转念一想,却又觉得不对。 若换做是自己,有如此宝物,岂不是恨不得贴身保管,一分一秒也不能离开自己的身边,又岂会这般随意地丢弃在此呢? 马羽有些困惑地展开手中的《马可轴卷》,却又讶然发现,那刻意做旧的羊皮纸张上,除了一副再平常不过的中原地图,再也没有任何奇异的地方,他顿感恍然大悟,莫非,这是沙胡特意制造出来的假货? 他目光转向桌上剩余的卷轴,发现每一封卷轴都是相同地在封面上绣着“马可”的字样,而打开一看,又都是相同的中原地图,原来这一桌子的《马可轴卷》,全是假货。 也不知沙胡究竟是出于何种目的,才会伪造出这么一大堆虚假的《马可轴卷》来,差点就让马羽着了道。 马羽兴趣寥寥地随手丢下卷轴,又见桌面上还有不少散乱的信函,便又拾起一看,却发现信函乃是由沙胡手下斥候所传,马羽细一查阅,发现其上的内容竟是在向沙胡禀告,朝廷、南海霸王等诸多势力皆已获知沙胡手握《马可轴卷》消息,并会于近些日子秘密遣使前来向沙胡讨要,软硬手段皆施,让沙胡多加提防。 信上的字迹很新,且墨香也萦绕不去,看起来信函送到沙胡手中还没有多长时间。 马羽看着信函上的消息,再看看桌上假的《马可轴卷》,回想起沙胡先前那低沉的脸色,脑海中瞬间就多了些明悟。 想来沙胡早已得知他手持《马可轴卷》,必将会引来他人的觊觎,提前制作出不少假的《马可轴卷》,用以混淆他人的视线,此番出海,恐怕也不是为了所谓的“寻宝”,而是试图以此破局,从而将《马可轴卷》永远留在他的手中? 虽不知沙胡心中真正的打算,但海盗岛寨乃是海上孤岛,若是被人围之,封锁海面,无异于是瓮中捉鳖,沙胡这才想要转移到海上,利用战船之众与船队的机动性,从而与觊觎《马可轴卷》之人进行周旋,不得不说这是个英明的决定。 搞清楚沙胡怪异举动的真实原因,马羽抓起一张假的《马可轴卷》揣进怀中,以备不时之需,然后毫无留恋地潜行出高塔,与埋伏在周围的左超等刺客联盟的兄弟们互相通气,接着径直往码头赶去。 上百艘战舰出海可不是说走便能走的,马羽等人即便在高塔搜寻一番才赶至码头,却也并未耽搁时间,他们悄悄打晕几名忙上忙下的海盗,扒了他们身上的衣服,伪装一番,悄然登上沙胡所在的主舰,潜伏在船只角落,静待时机。 直到天光大亮,船队这才准备妥当,各舰之间以旗语交流,主舰一马当先地驶出高口,向东而行,其后上百艘战舰紧紧跟随,一时间白帆竞发、旌旗蔽日、骄阳云隐、海兽潜逃,真是威风至极。 可沙胡却坐在甲板主座之上,全然没有半点喜悦之情,反倒是眉头紧锁、一脸忧心忡忡。 “我让你准备的东西,你可有准备妥当?” 沉思半晌,沙胡突然转头望向身边的亲信,沉声问道。 那亲信伸脚猛踹一脚身边的木箱,低下头凑到沙胡耳边,轻声道: “老大的命令!小的自是不敢含糊,一切都已准备妥当!” 听闻此言,沙胡这才心底稍安,整个人都放松下来,像滩泥一般瘫在座椅上,一手支着脑袋,闭目养神。 也不知在海面上航行多长时间,忽然听闻船上的传令员高声通传: “禀报老大!东边舰船发现有轻舟靠近,船身上没有任何标识,不知来人身份,可要劫掠?或是将之驱逐?” 怎料沙胡闻言,身形如弹簧般猛地从座椅上弹起,浑身肌肉紧绷,脸上露出一副如临大敌的神情,咬牙切齿道: “不要管他!加速……加速!把他甩掉!” 还没等主桅杆顶上了望台的传令员将命令传出去,船上的海盗们便听到一阵瓮里瓮气地笑声不知从何处传来: “哈哈哈哈!想甩掉我等?是不是有些晚了?” 沙胡脸色瞬间变得煞白,顺着船上船员们疑惑的眼神望去,却见原本只有海盗们立足的甲板之上,不知何时多出五道身着白色修士服的身影,那瓮声便是来自于中间那道魁梧的身影。 躲藏在海盗们之中的马羽一见来者,心中便是一凛,那服饰,分明就是黄金大人麾下的独夫骑士团,而且居中为首之人,更是马羽的“老相识”,终日护卫在黄金大人身边、左护法虎牙的弟弟,与马羽此前也有过数次交锋的右护法虎印! “独夫骑士团……没想到黄金大人,也想来分一杯羹?” 沙胡不自觉地向后退出半步,或许是觉得这样在手下们面前有失颜面,他强撑着心中的恐惧,硬生生止住后退的步伐,冷声嗤问道。 却听虎印又是阵阵瓮声轻笑: “黄金大人命我前来取《马可轴卷》,我自然是要为黄金大人解忧,你若是识相的,不如把《马可轴卷》交予我手,还能让你免受皮肉之苦,继续舒舒服服地当你的东海首盗!否则,我不介意让你这只船队,从此换个主人。” 沙胡紧咬牙关,身上冷汗津津,他收到消息,朝廷和南海霸王对他手上的《马可轴卷》垂涎欲滴,却没想到就连黄金大人也欲染指《马可轴卷》? 若只是那西海霸王,他尚且能够通过自身舰队的实力与之周旋一二,可黄金大人麾下的独夫骑士团之人,个个都是悍不畏死、以一当百的非人怪物,又该怎样周旋? 沙胡自然是不乐意将《马可轴卷》拱手让人,便咬着牙摇摇头,盯着虎印冰冷的目光,刚想狠心拒绝,又听到了望台上的传令员高声道: “我舰队后方有船队靠近,看船身上的标识,应当是朝廷的船队。” 沙胡瞬间变得有些困惑,黄金大人只手把控朝堂,乃是元邦王朝真正意义上的掌权者,就连当今天子,都不过是他手中的傀儡,这应当是人尽皆知的。 他本以为虎印代表的是黄金大人,也即是朝廷的意愿,怎会在虎印到来之后,又有朝廷另外遣出船队而来呢? 沙胡下意识望向虎印,却见先前还一脸冷笑的他,如今脸上却是寒如冰霜,双眼之中的杀气有如实质,令人遍体生寒。 黄金大人与朝廷之间,这是发生了什么? 第一百二十一章 多方势力云集东海 沙胡想不明白,可他的神情却是肉眼可见地慢慢放松下来,整个人已不再像上一秒那般,紧绷得如同一根木头一般。 若只有虎印来抢夺他手中的《马可轴卷》,那他断然是保不住的,可若抢夺的人多了,那也就是意味着会出现更多的变数,那么他浑水摸鱼趁机留住《马可轴卷》的机会也就将会大大增加。 虎印也深知这一道理,当即心下一横,迈着大步就朝沙胡逼近而来,沙胡也再顾不上保留自己的颜面,当即惨白着脸一步步向后退开,同时不断招手指使船上的海盗们向虎印围攻而去,试图让他们为自己争取时间。 可区区寻常海盗,又怎是虎印的对手,蜂拥而来的海盗们甚至都未能近虎印的身,便在他弹指一挥间,如同风吹芦苇荡一般躺倒一片,哀嚎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而后赶来的海盗们见状纷纷硬生生止住脚步,满脸畏惧,握着刀的手止不住颤抖,哪敢继续上前,只能随着虎印一步步逼近沙胡的脚步,不自觉地向后退着。 而一直守护在沙胡身边的两个身材矮小,却手持六尺长刀的浪人们见到此情此景,亦是面色凝重,其中一人牢牢守卫在沙胡身边,另一人却选择不退反进,阻拦在虎印的身前,面对虎印的强悍实力,即便是他也没有必胜的把握。 看着身前一身武士甲藤装备之人,虎印自然是也曾对东倭浪人的名号有所耳闻,他的面色变得稍微严肃了些,可脚下行进的速度却是没有半点放缓,他身上有着黑火之力傍身,自然是有着能够有恃无恐的资本。 就在他们之间的战局一触即发之时,双方却皆是敏锐地听到一声细微的破空声急速袭来,他们各自眉间一凝,生生止住步伐,就听到那破空声迅速由远及近,他们眼前一花,一道黑影直接扎入虎印脚尖前的甲板之上。 虎印低头定睛一看,瞬间眉头微皱,原来那一道黑影,竟是一支不知从何处袭来的箭矢。 张弓搭箭之人想必力道极大,以至于三分之二的箭身都深深没入到甲板之中,留在外面的箭羽更是止不住地剧烈震动着,发出阵阵轻微的嗡鸣之声。 虎印身为黄金大人的右护法,往日里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就连当今天子都得给他几分薄面,这一点在他哥哥虎牙死在马羽手中之后,表现得更是明显,他都不知道自己有多久没有再受过此番无礼对待,当即心中升起一股无名火,张嘴就欲怒骂。 可还没等他发作,一道有些阴阳怪气地轻笑声却已传了过来: “哈哈哈,我等奉天子之命来此取走《马可轴卷》,没想到虎印大人已经先行一步赶来,很好,若是让天子知道你有这份效忠于朝廷,效忠于天子的觉悟,定会倍感欣慰,说不定还会重重赏赐虎印大人,届时大富大贵吗,可别忘了小弟我啊。” 虎印转头望去,却见一队不下十人的人马,如同跳蚤一般,脚尖轻点在其他船只之上,身形就高高跃起,眨眼之间便已落在主舰的船舷边,一字排开。 来人个个身穿红漆甲,肩披黑色披风,身上满是肃杀之气,见者胆寒。 虎印心底一沉,来人乃是天子身边的“怯萨”,也就是所谓的御前带刀侍卫,他们个个实力高强,不在虎印之下,特别是领头那个怯萨首领,也即发出轻笑之人,实力更是在整个朝堂都鲜有敌手,一声横练功夫不在急先锋摩格之下,传闻黄金大人就很是欣赏此人,曾不止一次想要试图拉拢他,却都未能成功。 天子将他们派来,想必是对那《马可轴卷》势在必得! 听着怯萨首领所言,虎印脸色瞬间变得愈发阴沉,世人皆知他所效忠的,乃是黄金大人,从来都不是那个无能的天子,来人此言,明摆着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存心给他添堵。 偏偏黄金大人如今并未真正与天子撕破脸面,反驳的话他还真不好说,否则无异于是在公开谋反,不利于黄金大人之后的布置,因此他只得冷哼一声不接这话茬,反倒是冷笑着道: “确实是我逾越了,这沙胡贼子对朝廷可谓是言听计从,想要这《马可轴卷》,只要是一声令下,沙胡贼子哪敢不从,就连他劫掠所得,只要朝廷想要,沙胡贼子都没胆量拒绝,看来今天我确实是白跑一趟。” 虎印此言无疑实在暗讽朝廷和海盗暗中有所勾结,怯萨首领脸上的轻笑也瞬间僵住,朝廷与海盗勾结一事说出去可不光彩,因此知道的人不多,没想到却被虎印这般轻易地给抖搂了出来。 他目光同样是恶狠狠地盯着虎印,心里已是骂开了花,朝廷从海盗手中谋取不少利益却是不假,可你萨神教独夫骑士团又如何脱得开关系?你小子可别忘了海盗所捕获的那些个青壮,最后都落到了谁的手中? 二人都不是善于逞口舌之利的人,一番交锋之后,便大眼瞪小眼,脸色都有些不太好看。 怯萨首领冷哼一声,转头看向沙胡,厉声道: “得到《马可轴卷》竟敢私自保留而不上交于朝廷,你小子真是好大的胆子,我劝你尽快将《马可轴卷》交给我,我尚能保你一命,天子那必将会对你予以重赏,便是加官进爵,也绝非是没有可能的!否则,你是死是活可都与我无关!” 虎印亦是不甘示弱,上前一步目光逼视沙胡,咬牙道: “元邦朝廷内忧外患,名存实亡,已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都难保,又如何保得了你?况且他是官你是贼,你若是轻信他的话,来日被朝廷卸磨杀驴,必将追悔莫及!想必你是再清楚不过,如今你唯有把《马可轴卷》交给我,来日我在黄金大人面前为你美言几句,定能保你往后衣食无忧!继续舒舒服服地当你的东海首盗。” 怯萨首领闻言当即就不乐意,横眉冷目怒骂道: “大胆!区区异教走狗,竟敢如此口出狂言,折损皇家威严,来日我必定禀明陛下,降旨将你异教尽数铲除!” 虎印全然不惧,同样冷眼望着怯萨首领,反唇相讥道: “这话,连天子都不敢说,你配吗?想要铲除我萨神教?能活着回去,再说!” 沙胡躲在船舵之后,冷眼旁观,脸上的神情看似纠结不已,心底实则稳如泰山,这两队人马,无论哪一方单拎出来,都不是他能够强行保住《马可轴卷》的存在,但若是两虎相争,他反倒是能够将这滩水彻底搞混,保住《马可轴卷》的可能性反倒是大大增加,他自然是乐见其成。 而就在他们双方吵得不可开交,沙胡在一侧看戏之时,忽然间天色阴暗下来,天上的太阳似乎被什么东西给挡住了一般。 还在吵吵嚷嚷中的众人顿时一愣,下意识抬头望天,待看清楚眼前究竟是何情况之后,却个个惊得目瞪口呆、连呼吸都停滞住,饶是虎印、怯萨首领这般见多识广之人,也忍不住当场呆立住,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说不出话来。 就在沙胡的这首主舰旁,不是何时居然凭空驶来一艘巨无霸战舰,巨大的船身恍惚间让众人只觉得是海面上缓缓驶来一幢高楼厦宇,巨大的船身破开海面,巨大的排水量顿时让原本平静的海面扬起阵阵惊涛骇浪。 众人随着波涛一阵颠簸,好不容易站稳身形,再度眺望而去,只见那高高竖起的主桅杆,就仿佛擎天一柱一般,誓要将天空捅出个大洞来。 被海风吹鼓而起的巨帆更是如同天上的乌云一般,将阳光尽数遮挡,不泄露一丝一毫微光;帆面上绣着一个带着王冠的骷髅头,光是这个骷髅头,都足有两层楼那么高,被风吹着随风微动,仿佛活过来了一般,随时准备择人而噬,给人以莫大地心理压力。 和眼前这艘巨无霸相比起来,沙胡的这艘主舰,就简直就像是高楼大厦门前的一颗小石子一般,完全不值一提。 其他人或许一时半会儿认不出,那王冠骷髅究竟代表着何种含义,可沙胡又怎会认不出来,这船分明是西海霸王的巨船,西海霸王果真也收到自己手中握有《马可轴卷》的消息,迫不及待地想要来横插上一脚,此番的局势越来与错综复杂了!只是不知道驾驶巨船而来的,西海霸王手下的哪个能人异士? 藏在海盗群中的马羽同样是被眼前这一幕,震撼得久久说不出话来,可他恍惚间似乎看到巨无霸的主桅杆上,似乎还站着一人,只见那人从主桅杆上纵深一跃,身形便径直朝着沙胡所在的主舰坠下,与此同时,此人的郎笑声也如同雷鸣一般凭空降下: “哈哈哈哈!没想到这小小东海一亩三分地,今儿个竟会这般热闹,那我又怎能缺席呢?” “嘭!” 话音刚在众人耳边响彻,那道身影已然落至甲板之上,发出一声巨大的脆响,震得众人耳边嗡鸣,可定睛一看,此人落下的甲板之上,却只留下两道不深不浅的脚印,木制的甲板竟是连道裂纹都未曾留下,足见此人武功之深厚。 这一手看得虎印、怯萨首领皆是眉头一皱,深感来者不容小觑,便齐齐沉声问道: “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那人随手拍拍身上满是海腥味的衣服,站起身转头面向众人,显露出庐山面目。 只见衣着朴素,看上去平平无奇,不过是最正常不过的海盗打扮,左眼却已然失明,戴着眼罩,右侧眉梢则纹着一个血红色、指甲盖大小的“七”字。 这般显着的特征,瞬间让沙胡知晓了来者的身份,那西海霸王手底下人才济济,其中又以七大将为个中翘楚,个个实力强悍、战无不胜,想必眼前这人便是七大将中的独眼老七! 沙胡曾见过七大将中的半数,但这老七倒还是头一回见,传闻独眼老七虽其貌不扬,但一队小刀却使得出神入化,只要让他近身,定会惨死在他的刀下,难以留下全尸,而且他即便是再狂风骤浪的颠簸之中,也能如履平地。 若是在地面上,他或许不是虎印、怯萨首领的对手,但在这风浪起伏不定的海面上,却足以与那二人争雄。 “我是谁?西海霸王麾下七大将,海上的弟兄们都叫我独眼老七。” 独眼老七自报家门,脸上还挂着一抹看似人畜无害的微笑,可在他独眼的加持下,却显得分外狰狞可怖。 西海霸王? 听到这个名头,无论是虎印或是怯萨首领,皆是眉头一皱,他们自然是听过西海霸王的名号,要说如今中原的海域谁称王,西海霸王绝对是当仁不让,他的海上势力足以比拟一国!即便是元邦王朝的鼎盛时期,在面对西海霸王的势力时也得焦头烂额。 没想到就连西海霸王都对《马可轴卷》有所觊觎,今天想要将《马可轴卷》抢夺到手,恐怕还怎得费一番功夫才行。 三方势力分而鼎立,彼此间冲天而起的雄烈气势更是毫不相让,气氛凝滞得让人心头发堵,而在周围海盗们之中,还隐藏着以马羽为首的刺客联盟,四方势力云集东海,只为那《马可轴卷》而来,正应了独眼老七先前的那番话: “这小小东海一亩三分地,今儿个竟会这般热闹。” 第一百二十二章 浑水摸鱼找寻真卷 “奉劝几位一句,沙胡乃是西海霸王的手下,他手中的《马可轴卷》自然也是西海霸王的所有物,他获此宝物却瞒而不报,要责罚也应当由西海霸王来责罚,可轮不到你们二位!” 独眼老七一边慢条斯理地从腰间抽出两把短匕,锐利的刀锋绽出寒光,让人不自觉地脖颈一凉,独眼老七脸上满是和煦的笑意,可说出来的话却并非如他表情那般客气: “识相的,就趁早滚出东海,回到你们那一亩三分地去,否则,我不介意让你们再也不能活着看见陆地!” 而随着他的话音落下,那艘巨无霸战舰之上,又有不少海盗纷纷荡着船绳,灵活地落在甲板、船舷之上,一边挥舞着手中的武器,一边满脸狞笑地看着虎印、怯萨首领众人,只待独眼老七一声令下,就乱刀将他们斩死。 这些海盗都是跟随着西海霸王战出如今一片天的精兵强将,个个身手了得、气势不凡,根本就不是同为海盗的沙胡手下可以比拟的,被他们团团包围,即便强如虎印和怯萨首领,也难免会觉得心中有些压力。 “笑话!” 可虎印又怎会被一群海盗给吓倒,当即两眼直勾勾地盯着独眼老七,冷声怒骂道: “区区一群不入流的海盗,也敢口出狂言,我倒要看看,凭你们这群货色,又该如何让我见不到陆地?” “锵!” 独眼老七将手中双匕首彼此用力一搓,发出一声刺耳的脆响,随即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你想要看看,那我定然是能满足你。” 话音未落,一个浪头打来,脚下战船船尾被浪头高高抬起,虎印有些不适应颠簸的海面,原本在陆地上行进间步履稳健如脚下生根的他,此时却控制不住身形向后踏出两步,待他重新站稳身形,定睛一看,却发现身前的独眼老七竟直接压低身形,顺势朝着自己直袭而来。 虎印心中一惊,此人竟是一言不合,就直接利用海浪的颠簸发动突袭。 好在虎印经验丰富,虽然惊讶,但也没有自乱阵脚,而是等海浪稍平复一些,双腿立刻扎稳马步,抽打在手,看准独眼老七逼近的时机,当头就是一刀斩下。 怎料就在这时,随着浪奔浪涌,海浪瞬间从船尾涌至船头,原本头低尾高的战船也在顷刻间变换为头高尾低的模样,而本已经站稳脚跟的虎印顿时脚下又是一阵趔趄,强咬着牙勉力挥出一刀,势头也大减,恐怕就算真斩到独眼老七的身上,也难以造成多大的伤害。 可让他没想到的是,还没等他这一刀斩下,原本前冲而来的独眼老七,竟顺着海浪的走势折返了回去,恰好就躲过虎印的这一刀。 只是他来势汹汹,而又突然折返的举动不仅让虎印一头雾水,就连在一旁看戏的怯萨首领也是有些摸不着头脑,但当二人定睛一看,却发现独眼老七竟直冲冲地朝着沙胡追击而去。 虎印这才意识到自己上当了,独眼老七先前的举动,只不过是佯攻罢了,真正的目的从来都是抢夺沙胡手中的《马可轴卷》。 “真是卑鄙!” 虎印和怯萨首领齐齐一声怒骂,当即就欲追上去,若是《马可轴卷》落入到独眼老七的手中,在这海面上,就是独眼老七的主场,想要从他手中夺取《马可轴卷》,可比从沙胡手中夺取要难上一万倍。 可惜他们皆是内陆人,实在难以适应海上此起彼伏的海浪,踉踉跄跄地前冲半晌,身形却如同随波逐流的海草一般摆荡,未能跑出多远距离。反观独眼老七,还在襁褓里就被南海霸主收养的他,自幼在海上长大,想要在海浪上奔跑简直就像是呼吸那般简单。 他奔走在甲板上,海浪起起伏伏他却如履平地,没有受到半点影响,乍一看速度忽快忽慢,身影飘忽不定,可眨眼间就已然掠至沙胡跟前。 虎印二人只得目眦欲裂、眼睁睁看着独眼老七一步步逼近沙胡,却是无能为力。 而马羽藏身于海盗群中,看着独眼老七急速掠至沙胡身旁,他眉头紧锁,心中犹豫着到底要不要出手。 按理说,如今在场的所有人,每一个发现刺客联盟的存在,那他只需要继续藏身于海盗们之间,坐看另外三股势力相争,等待着一击得手的关键时机便是。 可他也有着与虎印、怯萨首领相同的顾虑,他身为刺客,同样不擅于海上作战,要是真让《马可轴卷》落入到独眼老七的手中,再想夺回来,难度简直不亚于登天! 罢了,《马可轴卷》对马羽而言至关重要,即便是拼着有可能暴露刺客联盟存在的消息,也得阻止《马可轴卷》落入到独眼老七的手中。 马羽下定决心,当即悄然混迹在海盗们之间,摸至沙胡身后,准备趁独眼老七袭来的瞬间发动突袭。 没想到沙胡即便身边有着浪人相护,可在看到独眼老七袭来的瞬间,依然是选择扭头就跑,与马羽擦肩而过,绕开船舵又往甲板上跑去。 马羽顿时不知该如何是好,眼睁睁地看着沙胡一路奔行到先前那个让亲信准备好的大箱子前,只觉得有些莫名其妙,虎印和怯萨首领倒是大喜,这沙胡分明是直奔着他俩所在的方向而来,即便不是要将《马可轴卷》交给他二人,他们擒住沙胡也比独眼老七要快得多。 他不想着反抗,也不想着逃跑,反倒是跑去那个箱子边作甚?有什么东西比保住手中的《马可轴卷》更重要的? 下一秒,但沙胡猛地将那大箱子踹开,马羽这才意识到沙胡心里打的是什么算盘。 只见那个巨大得几乎需要三人一同,才能抬起的木箱子里,竟装满那些沙胡所伪造的《马可轴卷》,沙胡莫非是想要利用这些假的《马可轴卷》去混淆他人的视线从而达到浑水摸鱼的目的吗? 马羽眉头微微皱起,下意识觉得这一计策并不靠谱,想必只要不傻,应当都能够想到沙胡必定不可能将《马可轴卷》这样的宝物混在伪造的卷轴之中,而是会贴身携带? 果然,虎印、怯萨首领一时间并未反应过来,看到一箱子《马可轴卷》被沙胡丢得满甲板皆是,俩伙人当即就红了眼,再也顾不上去擒住沙胡,扭头就开始抢夺四散在甲板上的卷轴。 一些卷轴滚落到海盗脚边,海盗下意识将其捡起,却惨遭虎印直接一刀劈成两段,惨案在甲板上此起彼伏,短短几个呼吸之间,鲜血便将甲板染红。 一张张卷轴竟成了催命符,海盗们唯恐避之不及,乃还敢染指,纷纷逃也似的躲避滚来的卷轴,一时间整个甲板上显得混乱不堪。 可独眼老七却与马羽想到了一块儿,并未被沙胡的举动所迷惑,连看都不看那些卷轴一眼,仍是一往无前地袭至沙胡身前,在他惊恐的目光中将他一掌拍翻在地,一脚踩在沙胡的胸口,将他牢牢钉在甲板上,接着俯下身子在沙胡身上好一通翻找。 然而,当他把沙胡身上都搜了个遍,不仅没有发现《马可轴卷》的踪迹,竟是连张废纸都未能找到。 沙胡被独眼老七所伤,疼得面色扭曲,但见到独眼老七一脸阴沉,他仍是表情狰狞地挤出一抹讥讽的笑意: “你以为我会傻到将《马可轴卷》放在身上?哈哈哈……真正的《马可轴卷》已被我混入到那个箱子之中,我倒要看看,《马可轴卷》最终会落入到谁的手中!” 独眼老七面色一沉,扭头望去,虎印、怯萨首领已趁他搜寻沙胡之际,收集到不少卷轴,也不知真正的《马可轴卷》,有没有混入其中,又落入到谁的手里,他只感觉到虎印二人各自朝他投来嘲弄的目光,似乎在讥笑他聪明反被聪明误。 独眼老七怒了,他在中原沿海叱咤风云,没想到居然有一天会被他向来瞧不起的内陆人嘲讽,他当即冷哼一声,抬起一脚狠狠踩踏在沙胡的胸口。 一阵令人牙酸的骨折声伴随着沙胡渗人的惨叫声响起,只见沙胡口鼻流血,胸膛向下塌陷,也不知断了多少根肋骨,虽伤不致死,但也疼得沙胡几乎就要昏厥。 沙胡的两个浪人守卫这才姗姗来迟,一高一低分别一刀斩向独眼老七的脖颈和腰间。 可独眼老七满门心思都放在《马可轴卷》上,压根就懒得搭理袭来的浪人,直接勾起一脚将脚下的沙胡踢向浪人,身形随浪而行,往虎印、怯萨首领方向飘去。 浪人不得已收刀,堪堪接住浑身无力像个泥人的沙胡,正想看看他的伤势,可沙胡自己都顾不上身上的伤,咬着牙忙不迭朝浪人下令道: “别管我!快去把《马可轴卷》抢回来!不能落入他人的手中。” 浪人没有办法,只得将他放在甲板上,转身开始搜集起散落的卷轴来。 马羽从刚才便始终悄然跟在沙胡身边,听他此言,再观其神色,发现沙胡居然并未说谎,他真的将真正的《马可轴卷》给混入到那堆假卷轴之中。 不过转念一想,他此举倒也合理,这些假的卷轴都是由他一手伪造出来的,其他人一时半会儿可能分不清哪个是假的卷轴,哪个是真正的《马可轴卷》?可沙胡必定能够一眼认出。 在实力、势力都不占又是的情况下,沙胡此举无疑是在尽他最大可能去将水搅浑,也许能够浑水摸鱼,真正将《马可轴卷》留在手中也说不定。 看着虎印、怯萨首领及他们同行的手下,每一个手中都拿了不少卷轴,或许《马可轴卷》就混在其中,独眼老七剩下的右眼中满是怒火,他深深吸一口气,朝着自己的手下扬起右掌,又迅速凌空劈下,厉声令道: “把所有卷轴通通给我抢回来,胆敢手持卷轴不归还者,全部杀无赦!” 他手下的海盗们轰然应诺,翻身下甲板,瞬间与虎印、怯萨一行人战成一团,本就混乱的甲板上更是乱成一锅粥,压根就分不清敌我。 面对此情此景,马羽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他着实是没想到,沙胡居然真的能够将这滩水给搅浑到如此地步。 这些散落在甲板上的卷轴,他甚至不惜动用与盘旋在半空中的鬼枭,相连接的终末之瞳,试图利用视野优势,迅速锁定《马可轴卷》的位置,可看了半天,却始终分不出真假卷轴之间有任何明显差别,一时间混在海岛之间的刺客联盟弟兄们都有些坐蜡。 就在此时,一张卷轴被疯狂逃窜的海盗踢中,顿时不偏不倚地滴溜溜径直滚落到马羽的脚边,马羽下意识弯腰捡起卷轴,展开一看,卷轴上乃是普通的中原地图,这不过是伪造出来的假卷轴。 虎印一眼就注意到马羽手中的卷轴,他也不知是真是假,只想着尽可能多的收集卷轴,自然不可能放过马羽手中那张,他二话不说,直接当头朝马羽一刀斩落,一如先前斩杀其他海盗那般。 可惜马羽注定不是其他海盗,几乎是身体的本能反应,右手翼剑当即弹射而出,自下斜劈而起,以巧劲解下虎印的这一刀,随即他意识到不对,趁虎印没反应过来,折身又藏进海盗之间。。 虎印或许不认得马羽的真面目,可对于马羽的翼剑,却是早已经深深刻在他的脑海之中,他当即瞳孔猛缩,惊叫出声: “是你!注意!船上有刺客,那小子也混上船了!” 而就在众人因为虎印的惊呼开始警觉起来之时,包括马羽在内的刺客联盟兄弟们,早已悄然无声地将几张卷轴纳入怀中。 第一百二十三章 杀敌之心岂能轻视 虎印的脸色甚是难看,警惕的目光不断在人群之中搜寻着,试图找出马羽的踪迹,甚至一时半会将收集散落的卷轴都给抛诸脑后。 他可着没想到,连这群“见不得光”的刺客都会出海来想要蹭一杯羹,足见《马可轴卷》价值几何。 若是和这群刺客正面对抗,虎印自信有着黑火之力加持的他,能够轻易胜之,甚至可以说,如今在这艘主舰上的所有人,在他真正激活黄金大人赋予的黑火之力后,没有一个是他的敌手。 然而,刺客之所以会让人心生畏惧,以至于行事畏畏缩缩、畏首畏尾的真正原因,可不是因为他们正面的战斗力有多强,而是因为他们神出鬼没,杀人于无形的能力啊! 刺客躬身与黑暗之中,与阴影相伴,似乎像是见不得光的噩梦,然而他们却始终为了光明而战,任何胆敢阻碍他们向光明步伐而进之人,统统会被他们毫不留情地拖入到无边的黑暗之中。 正如文刚尚且在世之时,他的个人武技实力已是难有人能够出其左右,即便有着黑火之力傍身的急先锋摩格,都险些葬身于文刚强大的个人实力之下。 然而文刚之所以会被黄金大人、寇达,甚至是整个元邦王朝如此忌惮,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的根本原因,却不在于他个人实力究竟有多强,而在于他潜匿阴影,于无形之中索人性命,如同阎王在生死簿上划掉姓名般的恐怖能力。 只有虎印方才知道,当得知文刚身死的消息之后,黄金大人这才时隔多年之后,难得地睡了一个安稳觉,寇达更是弹冠相庆、畅饮达旦,直言: “除去本王之一大心病也!” 整个元邦王朝上至当今天子、下至一个普通兵子,心中隐隐绷紧的弦都为之一松。 而这,仅仅是一个文刚所带来的高压。 本以为文刚之死,能让整个元邦王朝高枕无忧,却没想到居然还有人能够继承他的衣钵。 虎印不惧马羽等人的实力,却唯恐一身武技根本无从施展就死得不明不白。 就像是那拓跋戍一般,孤身一人死在军营之中,连头颅都被人斩去,尸首还是直到大军归营之后才被人发现的,何其凄惨? 可他毕竟从未见过马羽等人的真容,唯一被他窥过面目的左超和陶家兄弟,还藏在海盗们之间从不冒头,一番搜寻无果,虎印也只得暗暗提起警戒心,提心吊胆地继续抢夺着卷轴。 然而马羽等人注定是藏匿不了多长时间,当独眼老七招呼着手下凶神恶煞地杀上甲板,顷刻之间沙胡麾下的海盗们便已是溃不成军,双方的硬实力压根就不在一个量级,即便周围战船上的海盗们不断地通过绳索飞荡支援而来,却也不过是飞蛾扑火,有来无回。 短短几个呼吸间,整个甲板都被鲜血染红,残肢断臂处处皆是,凄厉的惨叫声不绝于耳,惨状宛如地狱般的光景,血液顺着甲板如雨般滴落在海面,竟也将周遭的海面都给染得通红,嗜血的鲨鱼嗅着血腥味儿来,在海面下不停翻腾,掀起阵阵狂浪。 而随着甲板上的海盗们被一点点清剿,混迹在海盗之中的马羽等人,就不可避免地成为下一个目标。 离马羽等人最近的两名海盗率先发现他们的身影,定睛判断一下敌我之后,当即赤红着双眼,嘶吼着狂奔而来。 他们二人一个少了条胳膊,一个没了条腿、仅用根木棒做假肢,二人乍一看都像是行动都无法自己的废人一般,可细看却发现他们的伤势早已经愈合,已是残缺了有一段时间,这反而更为二人平添凶煞之气。 面对马羽等人,他们的脸上看不到半点畏惧的神情,如同陷入到狂热中一般,悍不畏死地朝着马羽等人奔袭而来。 众人皆是面露无奈,本想尽力隐藏,看准时机再出手,可终究是计划赶不上变化,看样子得提前暴露踪迹罢。 左超倒也豁达,脸上无奈的神情只是一闪而过,面对提刀冲刺而来两个海盗,他脸上的神情毫无波澜,只随手翻出藏在腰间的配刀,接着目光猛地一凝,手腕微动,便再无多余的动作。 直冲而来的两个海盗忽然看到眼前闪过一缕寒芒,细看之下却又并未发觉有什么出奇之处,只觉得是他们眼花,就并未停住脚步。 可继续奔袭几步,二人却惊觉眼前的事物开始渐渐变得模糊不清,一股暖流突然从脖颈处蔓延至前身,他二人茫然地低头望去,这才发现不知何时,黏腻的鲜血已将他们整个前身浸染得一片血红。 直到此时,他二人才感觉到脖颈处传来一阵剧痛,他们下意识伸手捂住脖颈,从那不知何时出现的细如发丝的伤口,喷涌而出的鲜血却是怎么也捂不住。 眼前彻底陷入黑暗,二人到底气绝身亡,却是直到死去,都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何而死?又是谁杀了他们? 而举手投足之间就带走两人性命的左超却是神色淡然,看都没看两具死不瞑目的尸首一眼,转头望向马羽,沉声问道: “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左超如此轻易地置人于死地,在此时此刻处处皆有人倒地身亡的甲板上,一时半会儿暂未掀起多大的波澜,甚至没有海盗及时填补那两人的空缺,继续朝马羽等人发动进攻,这也给了马羽思考接下来对策的时间。 他深吸一口气,环顾四周,只见各方势力战成一团,手中的卷轴不断易主,时而虎印占了大头,时而怯萨首领抢得先机,时而又让独眼老七占据上风,反倒是身为始作俑者的沙胡,基本上没能捞着几张卷轴,整个甲板上乱成一团,放眼望去一时间竟看不清楚究竟谁是敌,谁是友。 不知道沙胡此举究竟是有意为之,还是无心插柳柳成荫,但把水搅浑这个计策,真是成功得不能更成功。 如今真正的《马可轴卷》混在一堆伪造的卷轴中,鱼目混珠,根本就分不清楚真正的《马可轴卷》在谁的手中。 若是落入到其他人的手中,那倒也就罢了;可若是落到虎印的手中,再经由他的手呈给黄金大人,整个中原将来可少不了落得个生灵涂炭,民不聊生的下场,这绝对是马羽等人不忍见到的,既然如此,那倒不如将《马可轴卷》掌握在他自己手中。 “绝不能让《马可轴卷》旁落于贼子之手!” 马羽一声低喝,脸上呈现出一种势在必得的神情,整个人的气势也随之而节节拔高,冲天而起的气势,就连战成一团的虎印等人都为之侧目,颇有一种挡者披靡的豪情壮志。刺客联盟的兄弟们都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又岂会畏惧挑战,见马羽意气风发,皆是被他感染,各自热血澎湃。 “既然如此!那便战个痛快!” 话音刚落,左超的身形便已急袭而出,直扑向前方仍在埋头抢夺卷轴的两个浪人,左超很久以前就对浪人有所耳闻,听说这群出自东倭的浪人个个都是用刀的好手,他作为中原大陆排得上号的快刀手,早就对这群浪人心痒难耐,今天他誓要领教一番这东洋刀术有何独到之处,并要让这群东洋人知道,论起用刀,中原人才是祖宗! 与此同时,陶家兄弟的身形亦飞掠而出,他们袭击的方向,正是独立于甲板之上的独眼老七。 在刺客联盟之中,陶家兄弟的实力也就比佃云要稍强些,而远要比马羽、左超弱,这是客观事实,他兄弟俩心服口服,不会有任何异议,因此在面对强如虎印、怯萨首领之人时,他二人没有半点能取胜的把握。 而独眼老七就不一样,他的实力虽然也足够强悍,可大多是借助海浪之势,单论个人实力,他恐怕比不上虎印和怯萨首领,因此即便陶家兄弟没有战胜独眼老七的把握,但只需要将独眼老七缠住,待马羽、左超空出手来,定能胜之。 马羽自然也不拖沓,与佃云一同迈步就朝着虎印而去,相比起陶家兄弟对他有着近乎盲目般的信任,马羽自己实际上却没有多大的把握,毕竟虎印身上有着黄金大人赋予的黑火之力,一旦激活,他的实力几乎能够翻番,远超常人所能够应对的范畴。 特别是他如今已经失去黑火种子,再也没有清除虎印身上黑纹的能力,更是难以反制,若想能够顺利夺下虎印手中的卷轴,恐怕还得付出不小的代价。 五个人兵分三路,各自奔向自己的对手,这般正面作战,实际上对于刺客而言,理应是大忌,应当尽一切可能避免的。 刺客躬身于黑暗之中,这句话可不只是随便说说而已。 按常理来说,刺客应当尽可能隐蔽自己的行踪,悄无声息地接近目标,于无形之中取走目标的性命,来无影而去无踪,这才是刺客之道,而若是不慎暴露了自己的行踪,那就应当放弃任务,立即撤离,以保全自己的性命为首要目标,绝不硬碰硬。 毕竟唯有保全住自己的性命,方才能有从头再来的机会。 可眼下,在这甲板之上,四处皆是一览无余,除了隐蔽在人群之中,根本就没有藏匿的地方,且想要搜集卷轴,免不了就得引人注目,还想继续隐藏,无疑是分外困难的。 况且,虎印等人实力非凡,想要悄无声息地接近他们,若是在他们毫无警觉的情况下,或许还有些可能,但在虎印已经有所提防的状况下,那自然是难上加难,除去正面与之硬碰硬,一时半会儿马羽也想不到更好的计策。 而当马羽迎面袭来之时,虎印却早已有所准备,当即就气沉聚集,扎稳马步,严阵以待,同时嘴角也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先前敌在暗而他在明,优势无疑是在敌方手中,没想到还没等他想到应对之策,敌方居然主动攻来,岂不是将优势拱手让到他的手中? 没想到这伙刺客居然愚蠢至此,和那文刚比起来可真是差上十万八千里! 虎印不知道马羽等人的苦衷,只当他们是有勇无谋的匹夫,心中不免起了轻视的情绪,他自觉有能力足以轻松击败马羽等人,扭头看看此番随他一同出海而来的四个手下,正奋力迎战着源源不断袭来的海盗们,也就懒得再招呼他们一同应战,随手将收集到的卷轴用外衣裹起拴在腰间,接着猛地一拳朝马羽挥去。 殊不知,虎印定然会为他此番的轻视,付出难以承受的代价! 第一百二十四章 无限刀刃激斗浪人 “锵!” 伴随着一声刺耳的金铁交碰之声,左超和两个浪人的身影相互弹射而开,隔着甲板遥相对视,彼此眼神之中都满是凝重与忌惮。 两个浪人一左一右与左超呈三角之势,目光死死地锁定在左超的身上,眼神狠厉而又充满忌惮。 此人刀法之快,俨然已经超出了他们肉眼所能观察的范畴,先前双方之间试探性地交锋,眼前之人以一敌二全不落下风,刀影重重如神龙见首不见尾,真是让他们不由得暗暗心惊。 两个浪人原本一开始从未将左超当回事,毕竟他们因为利益而被沙胡招揽至麾下的时间也不长,与中原大陆不少擅于用刀的刀客们都有过交手,却是迄今为止仍未尝过败绩,渐渐地他们对于中原刀客的轻视自然是无以复加。 没想到今天差点就阴沟里翻船! 而左超面上虽然仍旧是未见有任何异色,但眼神之中难免多出几分凝重。 眼前的两个浪人久与内陆刀客交手、经验丰富,与之相比,左超还是头一回和东倭的浪人交手,他们身材虽然矮小,但手中的刀具却是一点不短,由此一来所施展而出的套路与章法,可真是一时半会儿让左超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该作何应对。 可即便如此,左超也并未有多少慌张的心情,甚至隐隐还有些成竹在胸的感觉,正如他先前所想那般,在刀法上,中原的刀客那可是浪人的祖宗,即便浪人的刀法再如何诡异,也是万变不离其宗,难逃他左超的法眼! “吱呀……” 海风呼啸,浪涛起伏,上百艘船只齐聚海上,旌旗猎猎作响,喊打喊杀声更是此起彼伏。 别处打得热闹,左超与浪人却是各自手握刀柄,彼此巍然不动,凌冽的气势却早已撕扯得不可开交。他们脚下木制的甲板在浪潮的撕扯中,不断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作响声,就如同左超与浪人之间那根紧绷的线,不知何时就将崩断。 “嘭!” 终究还是浪人再也忍受不住这般一触即发的紧张气氛,其中一人猛一拍身上的精甲,双手高举起手中的长刀,发出一声不明含义的嘶吼,接着足下麻履一蹬,瞬间提速就朝左超杀来。 而另一人则同样紧随其后,一边为同伴作掩护,一边阴狠的目光在左超周身不断梭巡着,试图找寻左超有可能在一瞬之间所露出的破绽。 然而左超却是我自巍然不动,只是双足一前一后张开马步,压低身形,上半身微微前倾,做出攻击的态势,左手握住刀鞘,右手则悬于刀柄之上,欲触而又未触。 这番姿态可真是令两个浪人心中有着莫大的负担,可偏偏他们已经袭至左超身前,属于剑及履及的状态,再也没有回头路可选,也只得强压住心中的不安之感,用尽毕生所学与经验,势不可挡地一刀斩向左超的首级。 左超脸上不见半点慌乱的神情,他深深吸了口气,耳边喧嚣的声响渐渐被他给摒除,安静得仿佛能够听到他自己的心跳声在咚咚作响;眼前周围的一切仿佛都在这一瞬间开始放慢,浪人长刀落下的残影,都在左超的眼中清晰可见。 也就是在此时,左超终于动了!他的瞳孔猛然一缩,久悬在刀柄上的右手瞬间紧握,接着刀身出鞘,其上的光芒乍现,令人目眩神迷,又见左超猛地一刀从腰间斜向劈砍向天,此后再无过多举止,一切看起来似乎是那么朴实无华。 可直面左超刀锋的两个浪人,却并不这么觉得。 在左超手中刀刃寒光乍现的瞬间,他二人只觉得就连天上的烈日都被寒光所遮掩,失去以往的光芒,刀身上凌冽的寒意,让他们仅仅一瞬间便如坠冰窟,再也无法挺进分毫。 还不止于此,在他人眼中,左超看似只是轻描淡写地挥出一刀,可在他们眼中,那扑面而来的重重刀影,却是一道叠着一道,连绵不绝,其声势似乎还要更甚于他们此生所见过的任何一次狂风骤浪。 若是躲闪不及,那左超仅凭这一招,就能让他们落得个碎尸万段、葬身鱼腹的下场!这个中原刀客真是不讲究,居然一上来就使出这般凌厉的杀招,莫非想要速战速决?可真是太小看他们浪人兄弟二人了!中原刀客如此趾高气昂,真是小瞧于人,欺人太甚! 浪人们心中怒火升腾,可他们却不知,左超这一刀,那算得上什么杀招?仅仅只是手中无限刃所带来的威能罢了。 文刚昔日在临终之前,将无限刃传到马羽手中,可马羽却自觉不能施展出无限刃的真正威力,留在他手中纯属于暴殄天物,便又将无限刃转赠给左超,而如今乃是左超获得无限刃后第一次实战,仅仅一刀,已足以令两个浪人吓破胆,足见无限刃威力之惊人。 两个浪人何曾见过此等声势,各自是惊出一身冷汗,好在他二人也不是什么泛泛之辈,在短暂的惊慌之后立即调整身形,双臂上的肌肉不断进行着细微地抖动,原本一往无前直取左超首级的刀锋,竟也开始不断变换着角度,将袭向他们要害的刀影尽数挡下。 虽说仍是难免会有漏网之鱼突破他们刀锋的阻拦,狠狠斩在浪人的身上,但那也不过只是些许皮外伤,算不得什么大事。 甚至他们居然还有余力,在抵挡左超刀影的同时,再度向左超发起反扑,两道刀锋一高一低,从左超刀影的围追堵截之下突出重围,分别袭向左超胸膛和大腿。 “来得好!” 左超却是不惊反喜,一声笑喝,一脚向前踏出,又以此脚为轴猛然带动身形旋转一周,轻轻松松闪过两道刀锋,顺势欺身而进,逼近两个浪人身前。 浪人手中刀刃可比左超的无限刃要长得多,若是被他们稳住阵脚,以刀刃长短之利来牵制左超,他一时半会儿还真没什么应对之策,必须趁两个浪人还没有稳住心神的时刻,切近他们长刀的攻击范围之内,让他们无法顺利施展开来。 而两个浪人皆是身经百战、经验丰富的武士,能够在海上漂泊如此之久,若是没点真本事,早都葬身鱼腹上千回了。 因此当左超的身影逼近,他们想都不需要多想,就明白左超是何意图,立即不约而同地向后退开,试图保持距离;左超难得抓住机会,又岂会轻易让他们如愿?当即脚下生风,任凭浪人们如何后撤,始终没办法将其摆脱。 同时左超手上也不停,丝毫不留余力地挥舞着无限刃,密密麻麻地刀影如同一张天罗地网,将浪人们死死笼罩于其中,那叫一个上天无路下地无门。 浪人们又要保持与左超之间的距离,又得时刻抵挡随处而来的刀影,可谓是手忙脚乱、焦头烂额,两个人被左超撵得在甲板上像两只无头苍蝇似地胡乱打转,这场面看上去真是要多滑稽有多滑稽。 好在他们也想出应对之道,留下其中一人与原地站稳脚步,另一人则迅速借助此人的掩护向后撤开,左超无奈只得暂且留心应对面前的浪人,一时半会儿顾不上那后撤之人。 两个浪人不仅有着武器长短之利,更是有着人数之利,饶是左超再怎么神通广大,也无法同时兼顾。 “能……逼我们,到这个地步,你还是第一个!要让你,好好感受怒火!” 那个站定身形的浪人操着一口蹩脚的中原语,朝着左超龇牙咧嘴的怒斥,面容分外扭曲,他的身上早已是狼狈不堪,不仅一身精甲都被左超斩得破破烂烂,数不尽的伤口更是不断地向外冒出鲜血将他浑身染红。 他兄弟二人在海上叱咤风云十数载,还真是头一回被逼到这种份上,即便是将眼前之人碎尸万段,也难消他们心头的怒火。 左超对他的话只听懂了一半,但也大致能明白他究竟在说些什么,只是左超却懒得搭理他,逞口舌之利一向都不是左超的长处,一切就交给手上的刀来说话! 左超脚下加快速度切身而进,却见这人一改常态,原本双手持刀改为单手,甚至将刀身背在身后,做出一番攻击的姿态。 这是什么招式?左超心头警钟大作,脚下却是没有丝毫放缓,快如风般朝浪人袭杀而去。 就在此时,就听闻此人忽然一声低喝,如左超先前躲开攻击那般猛地开始高速转动身形,而被他背负在后背的刀刃随着他的转动,竟在他的身边形成一圈寒光乍现的防护罩,一时间甲板上响起如同风暴般呼啸的声浪,过长的刀刃还将甲板砍得木屑纷飞,在左超面颊上打出一道道血印子。 左超心中一惊,他可是头一回见到这种招式,一时间也不知究竟该如何应对,愣神之际手中的无限刃已斩到浪人那刀刃形成的防护罩上,只听一声刺耳的脆响,火花四溅,左超顿觉半只手臂都陷入麻木之中。 而那浪人在这般高速旋转的情况下,竟还能控制着自己的身形一点点朝着左超逼迫而来。 左超料想此人这番状态定然不可能维持多长时间,当即打算暂避锋芒,然而,还未等他身形向后撤开,忽又听闻身后同样传来阵阵刺耳的狂风呼啸声,左超心中一沉,目光朝身后望去,却见先前与他拉开距离的另一个浪人,已神不知鬼不觉地摸到他的身后,使出同样的招式朝廷逼近而来。 左超已是避无可避,两个浪人使出的杀招将他牢牢锁定,掀起的狂风更是在他身上不停地撕扯着,让他的身形不断左摇右摆,有种随时都可能会被狂风给撕碎的错觉。 如此巨大的声势,令得甲板上战斗不止地一干人等纷纷瞩目而来,当看到被夹在其间的左超时,各自脸上都露出震惊与惶恐的神情。 海面上,波涛受此影响,越发汹涌澎湃,足有战船那么高的浪头不断拍打而来,船上即便经验丰富的海盗在这等环境下也不由得东倒西歪,难以站直身形;整艘战船都在吱呀作响,仿佛下一秒就要四分五裂。 然而,左超的表情虽因狂风地撕扯而变得有些扭曲,可他的眼神却是无比的坚定,既然避无可避,那就不避,左超倒要看看,是你东倭浪人的刀法更甚,还是我中原的刀法更强! 他扎稳马步,摇晃的身形顿时如同生根一般稳扎在甲板之上,此时此刻,浪潮、狂风,似乎在他面前都得俯首称臣。 左超同样一改常态,转由双手持刀,高举向天,双目微合,心中默念: “我辈日夜苦学七本器,勤修不缀,今日又岂能败于倭寇手中,使所学蒙羞!文刚大人,赐予我力量!” 阳光从天际洒下,如同巧合一般直直照耀在无限刃之上,左超猛一睁开双眼,双手连同手中的无限刃瞬间化作残影,直扑向左右两边。 霎时间,刀音激鸣,回荡在海天之间,连狂风呼啸、浪涛奔涌、喊打喊杀声都被掩盖下去。 一刀既出,万刀臣服! 第一百二十五章 纳巧于拙藏锋于垢 刀刀相碰,声声脆鸣如同天外来音,回荡在整个东海之上,周围的一切喧嚣似乎都在嗡鸣声之中消匿于无形花火四溅。 刹那间又似火树银花,本是夏意盎然的时节,可在这落满甲板的火花映衬下,竟像是一夜春风入东海,千树万树梨花开,如此绚丽夺目的绝美之景。 可在场之人心中皆知,这般绝景之下,所暗藏的却是你死我活的搏命时刻。 也不知过了多久,宛若天外来音的嗡鸣声开始逐渐止息,甲板上盛大的花火也开始如同转入寒冬一般渐渐凋零。 末了,就在所有人一颗心都提到嗓子眼的一刻,忽见两道身影猛地从混沌之中倒飞而出,砸得那本就饱经摧残的甲板更显残破不堪。 人们定睛望去,却见被弹飞出来的,竟是那两个先前还不可一世的浪人。 如今他们身上的精甲已碎成千丝万缕,肉身上处处可见或深或浅的刀伤,像是被凌迟一般惨不忍睹,手中被他们兄弟二人视若珍宝的武士刀也是足见处处卷刃,没有就此断裂,都已算他们的武士刀非是凡物。 好在他二人也不是省油的灯,即便身负如此重伤,却也巧妙地避开致命的攻击,保下自己的小命,只是双眼仍旧满是怨恨地死死盯住前方,恨不得将身前那人给直接生吞活剥。 而就在两个浪人的眼神注视之下,左超挺拔的身形从漫天的烟尘之中一步步走出,只见左超刀收于鞘,脸不红气不喘,仿佛先前竭尽全力出刀之人并非是他一般。 一身从其他海盗那夺来的单衣上,同样被锋利的刀气给划开不少口子,免不了留下几道口子,可细看却发现只不过是些皮外伤,就这么短短几秒钟,伤口上的血流都停止了,眼看着似乎就要结痂,未能真正伤及左超本身。 这般姿态看上去虽说不上是云淡风轻,但比起几乎已经失去行动能力的浪人两兄弟来说,他身上这点区区的伤势,可以说是不痛不痒。 “不……可能,中原什么时有你这种刀客?我武士族的刀法,才是真正独步天下!你……洗干净脖子,终有一天,会让你明白我的厉害!” 即便已成为左超的手下败将,两个浪人仍旧是不愿服输,依旧在不忿地呛声,那蹩脚的口音让左超费了老大劲才弄明白他们到底在碎碎念些什么,他不屑地勾嘴一笑: “小小浪人坐井观天,也敢妄论刀法独步天下?真是让人笑掉大牙。浪迹天下浪迹得连自己的根都没了,便是再战上一百次,尔等还是难逃一输!” 话毕,他懒得再与两个浪人掰扯,直接雷厉风行地一脚一个将他二人踩在脚下,用刀鞘挑开浪人的精甲,将他二人一直藏在胸前的几张卷轴给翻了出来,接着毫无顾忌地将卷轴一一展开观之,试图分辨真正的《马可轴卷》有没有混在其中。 一直躲在船舵之后,透过缝隙观察局势的沙胡将这一幕看在眼里,不免有些气急。 他能在西海霸王的手下,在东海这一亩三分地发展出这样一番势力,自然是多有仰仗浪人的实力,可没想到往日里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浪人,今日居然是栽在一个不知来头之人的手中,就连好不容易抢下的卷轴,也都落到那人手中。 如今整个甲板上几乎人手一张卷轴,反倒是他沙胡手头上空空如也,也不知那《马可轴卷》落入到谁的手中,实在是与他把水搅浑后借住浪人实力浑水摸鱼的愿景事与愿违。 可惜碍于他自身实力不强,也不敢对左超怎么样,只得擦亮双眼,先认清楚真正的《马可轴卷》在谁的手中,再行打算。 浪人被左超所败,如今沙胡身边可谓是半点庇护都没有,若想要继续保有争夺《马可轴卷》的可能,看样子必须得再为自己找个倚靠才行。 沙胡眼珠子提溜乱转,最终锁定在独眼捞起的身上,心中暗下决定。 左超对沙胡的鬼主意并不知情,只是专注地将手中卷轴一张张放开,却无一例外地发现,卷轴中所画的,皆是再普通不过的中原地图,并无什么出奇之处,看来《马可轴卷》依旧在他人手中。 他一股脑将卷轴用张破布包起,随手捆在腰间,转身看看甲板上依旧战斗不休的场面,略一判断局势,便一头栽入到乱战之中。 另一头,马羽正与死对头虎印交战正酣,说起来,他二人早已不是头一回交手,可此前的小打小闹,却也算不得真正的交战,真要较真地说来,他们这一回才算是拼尽全力地战上一回。 虎印乃是马羽虎牙的亲弟弟,可相比起虎牙那虚实相掩、千变万化、神鬼莫测的攻击方式,虎印不仅不喜用武器,而酷爱拳脚功法,一招一式更显得颇为大开大合,颇有些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勇。 拳脚挥舞间那叫一个拳风赫赫,拳脚未至,劲风已然扑面而来,压迫力十足。 马羽的力气比起常人而言要打上不少,可在虎印面前仍是有些不够看,每与虎印对碰一拳,都让他双臂一阵酸麻无力,颇显狼狈。 但好在他们如今在海上为战,那起起伏伏的浪潮不断席卷而来,裹挟着脚下还未来得及停锚的战船也在不断颠转沉浮,时而头高尾低、时而头低尾高、时而又向着海面倾倒仿佛整艘船都要沉入海底一般。 船身上一秒还朝向东方,下一秒就能原地转圈,改由船尾朝东,人们站在甲板上就像是一次性喝干数十桶烈酒一般,眼前天旋地转,恍惚间都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 虎印自然也不例外,他的拳脚功夫本就需要脚踏实地,从脚心发力再送至拳头,现如今连站都站不稳当,拳头的威力自然也就大打折扣,实在令虎印叫苦不迭。 马羽虽然也不好受,但他登船前有服用佃云调配的药物,大大缓解了不适之感,此刻看起来脸色可比虎印要好看得多。 “噌!” 二者身形交错而过,马羽手中翼剑隐蔽地弹射而出,斩向虎印的腰腹,虎印顺势沉下左臂,利用拳头上的银光闪闪的拳套,巧妙地挡住马羽地偷袭,锋锐的翼剑竟是连道白痕都未能在拳头上留下,足见虎印手中拳套的非凡之处。 “你这大逆不道的逆贼!已是三番五次阻挠黄金大人的谋略,今日本护法定要为黄金大人分忧解难!将你斩杀于此,为黄金大人彻底铲平你这拦路之虎,让黄金大人再也无后顾之忧!” 虎印目光炯炯地盯着马羽的脸庞,尤其多看了马羽眼下那道显目的疤痕一眼,誓要将他这副尊容死死地刻在脑海之中。 不知从何时开始,或许是从他的亲哥哥虎牙意外陨落起,又或许是更早一些,从黄金大人的关门弟子小教皇遇刺身亡起,黄金大人的每一次谋划,总有人会跳出来搅局。 虎印一开始见搅局之人长相皆不尽相同,本以为是不同的人在阻挠黄金大人前进的步伐,可如今当他认出马羽手中的翼剑开始,这才迟钝地意识到,或许从始至终,搅局之人都是眼前这个毛头小子! 这个发现着实是让虎印有些肝火大动,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居然搅得他们整个独夫骑士团焦头烂额,让黄金大人视为眼中钉?这要是传出去,可真令全天下人都笑掉大牙。 马羽身形灵活地跳开,又在甲板上微微下蹲,压低重心以抵御浪潮地翻滚,听着虎印的怒吼,他的心中与海面上截然相反,平静得没有半点起伏,只淡淡地随口道: “你哥哥虎牙,论自身实力、论聪明才智,可都在你之上,连他都成了我的刀下亡魂,凭你也想取我性命?倒不如让我送你下去和你哥哥泉下相聚?如何?” 这话说起来吊儿郎当、漫不经心的模样,甚至马羽的眼神都并未在虎印身上过多停留,而是频频关注于一侧佃云与怯萨首领的争斗之中。 虎印和怯萨首领先前还吵得挺凶,恨不得下一秒就将彼此当场格杀的模样,没想到大战伊始之后,他二人反倒换上副面孔,开始一致对外了。 想来也是,在外,他们代表的可都是元邦朝廷,有什么矛盾他们大可自己解决,哪轮得到外人插手? 因此佃云这才自告奋勇去引开怯萨首领,让马羽能够专心应对虎印。 这着实让马羽有些担心,毕竟那怯萨首领可是当今天子的御前带刀侍卫,实力不容小觑,又有一身铜头铁骨,佃云想要面对他,定然是千难万难的。 可让马羽没想到的是,以佃云那在刺客联盟之中都难排上号的实力,居然能够和怯萨首领打得有来有回,甚至隐隐还能压住怯萨首领一头,马羽大为惊奇,不知佃云究竟是如何做到的,驻足细细观之,这才看出端倪来。 原来,佃云自幼与文刚失散之后,跟随在师父身边学习医术多年,对人体结构可谓是了如指掌,以医术结合刺客之道,竟让佃云摸索出一套独特的对敌之法来,也就是所谓的分筋错骨手来。 纵使怯萨首领一身筋骨练得如同铜浇铁铸一般,她都能精准无误地找到怯萨首领皮、肉、筋、骨之间地薄弱之处,施以打击,总能让怯萨首领皮开肉绽、叫苦连天,一身铜头铁骨简直孱弱得像是泥捏的一般,有天大的能耐也无处施展。 佃云的身形翩翩如同天上飞仙,下手却狠辣地如同地下恶鬼,这奇异的反差真是令得马羽大开眼界、目眩神迷,心中不由赞叹: 刺客联盟,无弱者。 而他也借此,似乎隐隐摸索到对抗急先锋摩格的门道,看样子,来日还得好好向佃云学习一下人体的结构才行。 马羽本身就是一个擅于在战斗中成长之人,文刚生前就曾评价过马羽: “虽武技造诣无出奇之天资,然而却如同白纸一般,足以随意涂抹上色!” 这一点也曾体现在他与虎牙的战斗之中,正是那一战,让他摸索到虚实相掩之道,正所谓“纳巧于拙、藏锋于垢”,这一点,与刺客之道也暗中相合。 因此与其说支撑马羽走到如今的,是他异于常人的武学天赋?万中无一的缥缈身法?算无遗策的聪明才智?悲天悯人的民生大义,倒不如说是他无出众才能,却可海纳百川,集各家之所长于一身,并消化为己用的包容! 第一百二十六章 近身速攻险象环生 听着马羽所谓要将自己送下地狱与虎牙团聚的狂言,看着他即便临战中心思也全然没放在自己身上,虎印后槽牙都快咬碎了,心里的恨意几乎要让他失去理智。 他也不知道马羽是在忧心佃云的情况,还以为马羽这是全然没把自己放在眼里,他实在是搞不清楚个这么一个毛头小子,究竟拿来的底气居然敢这般无视自己? 虎印快气炸了,当即一声怒吼: “牙尖嘴利的臭小子!看我不撕烂你这张嘴!” 马羽也没想到,他一个压根就识字不多的穷苦百姓,有朝一日居然还能和“牙尖嘴利”这个词搭上边,见佃云出手招招刁钻,打得怯萨首领一时半会儿几乎没有招架之力,也就放下心里,专心应对起虎印的冲击。 虎印三步并作两步,眨眼间便已切近马羽身前,立即接上一记转身后踹,马羽闪避不及,当即就被踹翻在甲板之上,发出一声擂鼓般的巨响。 但好在仓促间的一脚并未踢上力道,马羽也并未受伤,只微微气短,顺势向后翻滚缓解一下急促地呼吸,便立刻飞身向前,不甘示弱地还上一记飞踢。 虎印起臂挡于脸颊一侧,借助金铁所锻造出来的拳套,毫发无伤地格挡下马羽的飞踢,接着双方各起高扫腿,轮番扫向彼此的面门,却都被他们或灵活闪躲,或起臂格挡给化解了去,未见多大成效。 虎印目光登时一凝,又欲故技重施,借着高扫腿将马羽向后逼退半步的时机,顺势又是一记转身后踹。 可马羽刚在这一招上吃到苦头,又岂会在同一招上连续跌倒两次?他心中早已有所防备,顺着虎印的腿风立刻后翻躲闪,再接快速鲤鱼打挺,趁着虎印尚未能收势,灵活地利用扫堂腿踢向虎印那只金鸡独立的支撑脚。 这回轮到虎印躲闪不及,直接被马羽扫落在甲板之上,发出的声响还比马羽先前要更甚几分。 虎印这下更是心中恼怒,也不等起身,直接扭动腰身,先是一记凌厉地鞭腿直取马羽面门,马羽也尚未来得及起身,只匆忙踢出一腿挡住虎印鞭腿,正欲抢一步上前攻击虎印,他的拳风却已后发而至,在鞭腿的掩护之下向着马羽腰身袭来。 马羽眼疾手快,明白虎印鞭腿为虚,拳头的进攻方才为实,踢向虎印鞭腿的右腿立即回收,猛地在甲板上一点,整个人顿时旋飞而起,像个横向的陀螺一般巧妙地躲开虎印硕大的拳头。 “嘭!” 伴随着一声剧烈的声响,虎印的拳影狠狠砸击在甲板之上,匆忙的一拳虽未能将甲板击碎,但也留下一个寸许深的深坑,和如同蛛网一般皲裂而开的裂纹。 可以见得,这一拳若是马羽挨个正着,真是能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马羽的心渐渐提起,整个人气势节节拔高,不敢再有任何分心走神,兄弟们都这般给力,若是在他这掉了链子,那可真是贻笑大方。 二人摆好架势遥相对峙,虎印眼神凶横如虎,马羽的眼神锐利如鹰,彼此的眼神在半空激烈对碰、毫不相让,热烈得仿佛要凭空燃起火花一般。 马羽双眸微眯,终末之瞳与半空中的鬼枭相连,发现一个浪头朝着脚下的战船打来,他立即瞅准时机,假装走神放松了防御,虎印并未多想,也不知马羽此举乃是诱敌,还以为马羽是像之前那般并未把自己当一回事,他当即放下防备,上步近身,试图发起进攻。 可这正中马羽下怀,随着浪头拍打在战船船身之上,虎印的步伐难免出现失误,不由自主地向前多走半步,马羽立即敏锐地抓住虎印上步过大的弱点,有样学样地还给虎印一记转身飞踹。 这一脚借着浪潮之势,威力更甚,严严实实地踢在虎印的胸口上,要不是虎印皮糙肉厚,虎印只怕是当场就得被这一脚给直接踹岔了气。 即便如此,虎印仍旧是被马羽给一脚踢得仰面朝天,躺倒在甲板之上,中门大开,马羽大喜,当即就欲欺身上前,趁虎印难做抵抗,趁他病要他命。 但虎印又岂是省油的灯?早在摔落地瞬间,他便鼓起背部的肌肉以作缓冲,接着立即翻身而起,连连挥出几拳,激烈的拳影在空中炸出一声声刺耳的尖啸,霎时间就将马羽逼退。 马羽的进攻无功而返,二人再度回归到彼此对峙的局势,二人如今心中都已如同绷紧的弦,对待敌人已早便丢弃掉那股纷乱的思绪,专注于眼前的对手,仿佛周围发生嘈杂的环境都与他们无关。 虎印谨慎地慢步上前,左手一记快速刺拳做出佯攻,接着右脚立即垫上一步再接左腿鞭腿横扫。 马羽全神贯注,鬼枭也不断地在半空中为他提供着视野,立即俯身闪过横扫,紧接着起身右掌翼剑弹射而出,袭向虎印的太阳穴。 虎印架起左臂格挡的同时,右拳在腰腹间已是攒足力气挥拳而出,拳风带起激烈的音爆声势如猛虎般攻向马羽的前心。 而马羽此时右臂挥剑余势未收,来不及防御,被这一拳打个正着,只觉得半个身子都麻痹了,喉头更是一甜,隐隐似有血气上涌。 怎料虎印得势不饶人,抓住机会快速上步膝顶加低扫攻击马羽底盘,马羽咬紧牙关,强忍住胸前的痛楚,微微跃起躲开虎印后续进攻。 虎印却趁机杀至马羽身后,与马羽背对背,接上转身一记高扫腿攻向马羽。 马羽身后虽并未长眼睛,但与鬼枭相通的视觉却让为他提供着良好的视野,他当即架起双臂,勉强格挡在胸前,却任是被虎印一脚扫腿五六步,力道之大,马羽仅是尽力卸力,都在甲板上留下一道道寸许深的脚印来。 虎印打得兴起,嘴里直嘀咕着: “痛快,痛快!” 脚下马不停蹄地逼近马羽,当头一拳挥出。 马羽也被虎印给打出了脾气,怒从心头起,瞅准机会飞起一脚,直接踹在虎印胸前,双方齐齐摔倒在甲板之上,又奋力起身。 论身形,虎印自然是要健硕得多,但也因此较之马羽要少些灵活度,起身没有马羽那般迅捷,被马羽抢先一步翻身而起,猛然一剑斩向虎印首级。 虎印勉力偏转脑袋,却仍是被马羽一剑在脸上划出一道一指长的伤口,鲜血直流,疼得虎印面目扭曲。 这一番针锋相对看似眼花缭乱,但不过是几个呼吸间的事情,双方皆是各自收获成效,却也未能真正做到板上钉钉,双方再度摆开架势,第二回合互攻再起。 马羽先出试探一剑直刺向虎印咽喉,虎印却能看得出来马羽的试图,先是身形向左一个微微躲闪,晃开马羽的攻势,再接一记左拳挥出,再中马羽面门。 这一下瞬间让马羽嘴角开裂,染红了他一嘴大白牙。 虎印立刻抓住时机,上步一记刺拳攻向马羽腰腹,接上右摆拳向上攻面门,再加上右膝直顶,又加上双肘轮击,最后再加上双手箍住马羽后颈猛然向上飞膝,一连串攻势如同浪潮一般一浪叠着一浪,招招皆是杀招,直打得马羽目不暇接。 但好在马羽也不是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奋力抵抗间将所有攻势一一格挡而下,未让虎印扩大战果。 而马羽立即趁机右臂下沉猛刺,翼剑在虎印大腿上再添一伤,马羽则顺势扭转身形用腰腹带动左肘猛砸向虎印面门,虎印无奈只得架臂格挡,马羽趁胜追击,翼剑先刺虎印太阳穴,再取他的咽喉,而又攻向前心,后斩虎印腰腹,最后回臂勾出一记圆月劈往他的双腿。 虎印利用双臂上的拳套一一接下马羽翼剑的斩击,只打得火花四溅,比起左超与浪人相争是的火花可是半点不少。 一番近身对攻可着实是凶险,双方都是招招凌厉,稍有不慎,都有可能会成为对手的手下亡魂。 二人皆是打得大汗淋漓,肉身上与精神上的消耗让他们气喘吁吁,却又不敢放松分毫。 “能与我打到这般地步,你小子足以自豪,只可惜,今日你注定是要死在此地!” 虎印咬牙说着狠话,原本居高临下的话语却因他的气喘而看起来有些滑稽。 而马羽此时也已意识到,若是近身格斗,自己恐怕压根就不是此人的对手,看来这虎印实力上虽不如虎牙那般恐怖,但能够身为左右护法之一,也并非是没有真本事的。 他脑筋一转,左掌平伸,一枚飞爪顿时从袖口落入他的左掌之中。 此乃成武所传授的钩绳之术,马羽打算利用钩绳的长度与巧妙之处来与虎印拉开距离。 虎印又岂会不知道马羽的想法,借着海浪由身后往身前鼓动的趋势,立即跳步而来,准备切记马羽身边,却没料到马羽同样借着海浪向后退开,同时手中的钩爪却与他背道而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钩向虎印的前胸。 虎印目光一凝,想要止住脚步躲避,可他乘上海浪之势容易,想要忤逆海浪的势头,却没那么简单,饶是他已经咬牙停住自己的脚步,但海浪的势头仍是带着他先前趋行,被那钩爪击个正着。 还好那钩爪也是逆着海浪的势头而行,威力不大,袭至虎印胸前时早已软绵绵的没了力道,并未伤到虎印,但那威力的钩爪仍是将虎印前胸的衣裳给直接撕烂,藏匿于其下的数十张卷轴顿时掉落而出。 虎印瞪大双眼,哪还顾得上马羽?低头就要将卷轴回收;马羽也眼疾手快,不断操控着钩爪试图虎口夺食。 然而就在这等紧张的时刻,忽然听闻一侧传来一道喝声: “就是那卷!” 二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声音是从何而来,一时间还以为是他们听错了,可下一秒,一道如同泥鳅般滑溜的身形却顺着海浪的势头而来,直接杀入二人之间,精准地抓住半空中的一张卷轴,又与二人擦肩而过。 来者是独眼老七!二人瞬间认出独眼老七的身份,偏头望去,却见先前出声那人,却是脚下战船的船长,沙胡。 沙胡和独眼老七又是什么时候勾搭在一起的? 那沙胡先前所言是什么意思?莫非…… 二人皆是有些后知后觉,但反应过来后都有些瞳孔猛缩,马羽倾尽全力运转目力,立即扭头朝独眼老七手中的卷轴望去。 这一回,他果然看出了不同来。 沙胡伪造《马可轴卷》时,虽尽可能想要做到鱼目混珠,用得都是昂贵的材料,可假货和真家伙之间,还是有差别的。 独眼老七手中的卷轴,一看就皮质紧实、质地匀称流畅,缝线更是用金包银拉伸而成的丝线,内藏于皮质之中,表面上看起来似乎光芒不显、与假货混在一起也看不出差别,但仔细一看,仍能看得出其内敛的华光。 独眼老七手中的,才是真正的《马可轴卷》! 马羽当即二话不说,绕开虎印就追了上去,而虎印却是呆立半晌,他实在没想到,真正的《马可轴卷》居然一直就在他的怀中!这种得到而后又失去的感觉让他气得双目赤红,一声怒吼之后也追了上去。 《马可轴卷》究竟会落入谁手? 第一百二十七章 鬼枭扑现无畏骇浪 在这海面之上,就是独眼老七的主场,他顺着海浪的势头时而加速、时而放缓,时而动如脱兔、时而静若处子,可无论如何,他都显得那么游刃有余,与只要浪头扑来便东倒西歪,显得狼狈不堪的马羽等人可真是天壤之别。 纵使马羽和虎印再如何奋力,也始终无法追至独眼老七的身边,只得眼睁睁地看着独眼老七一个兔起鹘落间,乘着海浪的势头飘然落至沙胡身边,一把提起他的衣襟,飞身冲上战船的主桅杆,随手擒住一条硕大的船绳,便裹挟着沙胡往一侧的庞然巨船上飘荡而去。 马羽紧随其后登上桅杆,这还是他头一回利用船绳进行飘荡,心里不免有些紧张与彷徨,可他无法眼睁睁地看着《马可轴卷》落入到一群海盗的手中,因而他也不过犹豫半秒,当即有样学样地抓紧船绳,迅速跟上独眼老七的步伐。 虎印自然也是不甘愿落后于人,他可是在黄金大人面前打着包票,势必能够带着沙胡手中的《马可轴卷》回去见他的,若是失言,他还有什么脸面回去面见黄金大人呢? 而随着他们变换场地,诸如刺客联盟、怯萨、独夫骑士团、海盗等各方势力也纷纷紧随其后,激烈的战火瞬间便蔓延至独眼老七的巨船之上。 沙胡的主舰无论是船只大小、建造用料,与独眼老七的这艘巨船相比,都如同小巫见大巫,沙胡为人们所称道的势力,在那西海霸王雄厚的实力之前,更是简直就如同过家家一般,显得那么可笑。 前有元邦朝廷为沙胡的发展提供掣肘,而后又有西海霸王这么一个庞然大物随时都在虎视眈眈,正可谓是前有狼后有虎,无论哪一方都有实力能够让沙胡覆灭,落得个身败名裂的下场,也难怪沙胡会始终贪得无厌,即便意外获得《马可轴卷》这么一个宝物,也宁愿冒着被多方围攻的风险,强行留下以壮大自身的实力了。 “真是群阴魂不散的家伙!” 独眼老七也没料到这群家伙竟会这般执着,即便真正的《马可轴卷》已经落入到自己的手中,这群狗日的依旧是不肯放弃,既然如此,那就统统让尔等葬身于此! “小的们!都给老子出来!让这群狂妄的内陆人,知道知道我们海盗的厉害!” 随着独眼老七一声令下,越来越多凶神恶煞的海盗从巨船船舱中蜂拥而出,将硕大的甲板拥堵得几乎没有落脚的地方,一眼望去,人数几乎不低于三四千人。 他们个个发出无意义的嘶吼,巨大的声浪连同天上的滚滚云卷都完全撕碎,消失得无影无踪,炽热的阳光倾洒而下,炙烤得整个甲板都如同一块铁板一般,落脚之处尽是一片滚烫。 拥挤的人群皆被炙烤得大汗淋漓,浑身不适,汗水又因热浪而化作雾气升腾而起,与咸腥的海风价值再一次,气味可真是熏得众人直皱眉。 眼前这等兵力或许比不上沙胡手下的上万人马,可双方的战斗力却是全然无法相提并论。 沙胡为了快速扩大自身的实力,那可是不管老弱病残,只要有成为海盗一员的意愿,皆是来者不拒,他麾下一万兵马之中,能战且善战之人,恐怕满打满算都不足三四千人。 相比起来,独眼老七麾下可都是由他亲自千挑万选出来的敢战精勇,不仅个个人高马大、身强体壮,更是跟随着独眼老七历经百战,个个都是经验丰富、毫不畏战甚至是嗜血如命的亡命之徒,若真要全力战上一场,恐怕沙胡那区区万人,压根就不够看。 巨船甲板之上,各方势力彼此抱团,背靠着背团结一致,抵御着海盗们的冲击,所面临的压力与先前在沙胡船上相比,可真是有如天壤之别。 马羽只觉得自己就如同置身于狂风暴雨的大海之上,身不由己地被狂涌的浪潮所裹挟着,不停地左翻右覆,仿佛随时都有可能被汹涌的浪潮撕碎、剿灭。 他不断地挥舞着手中的翼剑,将那些悍不畏死奔袭而来的海盗们一个接一个斩于剑下,粘稠的血迹不仅染红了甲板,更是将马羽整个人都染成一个血人。 可饶是如此,打了鸡血的海盗们却始终源源不断地奔涌而来,就像是春天的野草一般,割完一茬又来一茬。 马羽筋疲力尽地以剑拄地,稍事休息,目光瞥向周围,只见左超、佃云、陶家兄弟个个都与他的状况相差无几,面上疲态尽显。 再看向其他势力,纵使强如怯萨、独夫骑士团,如今也同样深陷在海盗的人海之中无法脱身,个个身上带伤,狼狈尽显。 马羽气喘吁吁,心中也不由得一声轻叹,再继续这般下去,都不说能不能夺得《马可轴卷》的问题,他们只怕是个个都得被独眼老七的人海战术给活活拖垮,必须得想出破局之道才行。 他抬头望去,只见独眼老七正好整以暇地站在巨大的桅杆之上,将手中的《马可轴卷》缓缓摊开,霎时间耀眼的华光从卷轴上绽放,似乎连天上的骄阳都在卷轴之前黯然失色一般。 待华光渐渐收敛,独眼老七用他那还算完好的独眼贪婪地望去,只见其上每一段线条皆是由金包银线勾勒而成,低调间却又尽显奢华。 卷轴上不仅将一部分中原大陆、东海的地形地貌勾勒而出,更是将散落在其间的宝藏、珍贵资源等皆记载得清清楚楚、一目了然,独眼老七心知,手中的《马可轴卷》定是真迹无疑,沙胡那狡猾的小子,果然是没有胆量欺骗于他。 独眼老七笑着紧握住手中的《马可轴卷》,炫耀战利品一般勾嘴冷笑,多说中原大陆能人异士数不胜数,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总是来了这么多人,不一样是败在他独眼老七的手中? 他居高临下地注视着甲板上的厮杀,即便手下一个接一个地倒下,血流成河,他也毫不在意似的狞笑着,那只独眼不断地欣赏着敌人被一点点地耗干体力,就如同欣赏猎物临死前最后的挣扎一般。 而在他的身边,堂堂东海首盗沙胡却是老老实实地陪侍在一旁,只敢用贪婪的眼神不断隐晦地扫向独眼老七手中的卷轴,却不敢有丝毫异动。 马羽心头一动,突然心生一计,他握紧翼剑,以脚为轴,整个身子猛然旋转一圈将周围围攻而来的海盗杀退,待杀出一片空间,他猛然抬首,吹出一计响亮的哨声来。 一众海盗们不明所以,不知马羽此举究竟是何用意,当即嘶吼着又欲奔袭而来,却还没等他们迫近,突然狂风骤起,吹得船首的海盗旗和风帆猎猎作响,紧接着一声鹰啼如同雷鸣一般从空中落下,刺得众人耳膜一阵生疼。 众人下意识抬头望去,竟见一道足有一人高的黑影,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半空中飞掠而下,举手投足间就将挡在它身前的几名海盗给直接撕碎!众人定睛一看,这才发现,袭来的黑影,居然是一只通体漆黑,翎羽上却闪烁着金属光泽的鬼枭! 那鬼枭扑棱着羽翅,在海盗们之中肆意飞掠,挥舞着尖喙与利爪,如入无人之境一般,不断收割着海盗们的生命,所到之处寸草不生,杀敌简直就像是探囊取物一般轻松。 先前还悍不畏死的海盗们,在见到鬼枭的瞬间就呆立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马羽、虎印等人再强,也终究属于是人类所能匹敌的范畴,不至于多么惊世骇俗。可鬼枭就不一样了,无论是它锋锐的尖喙、利爪,还是那一身如同小刀一般的翎羽,都实在非常人所能敌。 鬼枭的大杀四方,令得马羽所面临的压力瞬间一轻,只是他唤鬼枭前来,却非是让它杀敌而来,而是另有打算,当即又是发出一道尖锐的哨声。 鬼枭瞬间会意,展开足以遮天蔽日的羽翼迅速腾空而起,调转方向直奔马羽所在的方位而来。 马羽瞅准时机高举起手臂,鬼枭精准地双爪擒住马羽,紧接着扑腾双翼,带着马羽的身形瞬间就将他从人群之中给拽了出来,又马不停蹄地带着马羽向着桅杆上独眼老七的位置飞袭而去。 原来,马羽打得竟是利用鬼枭来接近独眼老七,抢夺《马可轴卷》的主意! 实际上,早在鬼枭现身的瞬间,独眼老七就已经敏锐地意识到事情不对劲,只是他终生都生活在海上,鲜少有看过鬼枭的身影,不知道鬼枭有何能耐,再加上他也猜不到马羽心里打得什么算盘,一时反应不及。 待他看着鬼枭庞大的身躯携着马羽飞速袭来之时,再想躲避却已为时已晚。 海浪依旧在不停地翻涌,纵使是独眼老七的巨船也难以抵抗大自然的威力,被海浪席卷着不停东倒西歪,这本应是独眼老七最熟悉的战场,在海面之上,无人能够出其左右! 只可惜,今天他却是遇上了鬼枭,鬼枭振翅高飞,翱翔于天际,压根就不受浪潮的影响,独眼老七真是一身本领却压根无处施展,只得眼睁睁地看着鬼枭将马羽精准地投放到自己跟前。 脚下的桅杆足有双人合抱那么粗,马羽轻而易举地便稳住身形,他昂然挺立,感受着海风吹拂,看着眼前愣神的独眼老七,也不废话,当即就是一剑迎头刺下。 独眼老七陡然一惊,下意识拔刀横亘于额前,以做格挡,可他却没想到,马羽的这一剑只不过是作势佯攻,为的只是骗开独眼老七的防备,实际上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见独眼老七挺刀格挡,胸前却是没有半点防护,中门大开,马羽立刻瞅准时机,一记飞膝如乳燕投怀,却又带着无可比拟的气势,狠狠踢在独眼老七的前心。 独眼老七猝不及防,又难以消抵马羽飞膝的力道,脚下一阵趔趄,竟是直接从桅杆上被马羽踢落到甲板中,若非是那些海盗们拼死相护,用肉身接住独眼老七,从如此高度落下,只怕独眼老七不死也得残。 即便捡回一条命,独眼老七仍是无法继续把持住手中的《马可轴卷》,直接脱手而出,落在距离马羽不远处的桅杆之上。 正应如此!马羽登时大喜,立即就想要上前将《马可轴卷》牢牢握在手中,却突然听到耳边传来一声惊呼。 马羽疑惑地扭头望去,却见身后那同样一脸贪婪地望着远处《马可轴卷》,正蠢蠢欲动想要坐收渔翁之利的,正是沙胡。 马羽的脸色瞬间就变了,仇恨的火焰从他心中汹涌而出,直烧上双眸,恨不得将眼前之人生吞活剥! 第一百二十八章 惊天火铳震慑四方 感受到那凌冽的目光,被眼前的《马可轴卷》冲昏头脑的沙胡,顿时感觉有如一桶冷水扑头淋下,贪婪的眼神被瞬间扑灭。 他这才迟钝地意识到,独眼老七被打飞,岂不是意味着他自己身边就再无庇护了? 沙胡本身才不及人,论天赋恐怕他还不如马羽,稍微来个实力强悍之人都足以让他焦头烂额,如今身边连个能信任的人都没有,哪还敢胡乱造次? 他浑身如坠冰窟僵立在原地,下意识地咽口唾沫,挤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意,转头望向马羽,试图向马羽展示自己无心也无力争夺《马可轴卷》,看看能否让其放自己一马,可当他看到马羽那张与马跃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脸庞时,顿时如同五雷轰顶,一股凉意从尾椎骨迅速蔓延至全身。 他与马羽此番可算是头一回见面,但第一眼,便足以认出马羽的身份来,当即心中直打鼓,怀疑马羽是为寻仇而来。 而盯着眼前惴惴不安的沙胡,马羽心头的火也在不断地熊熊燃烧着,几乎就要将他的理智吞噬殆尽。 看着眼前的沙胡,马羽不自觉地便会想起父亲生前的音容来,当初父亲身为义军刀马会的首领,沙胡便是父亲麾下的一员,与陶老四等人一道,干得是为整个义军收集情报的活计。 那年马跃截取到元邦朝廷即将从官漕押送黑火原料南下的消息,便连同义军一道,于大通河设伏,将运河上的官船给劫掠了去,若当时事情一切顺利,那元邦朝廷研究黑火种子的进度必将大幅受挫且先不说,马跃和其他刀马会的弟兄们,断然是能够保全性命。 然而,谁也没想到的事,他们之中居然出现了叛徒!正是眼前的沙胡,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而选择背信弃义,竟将当夜劫掠官漕的义军尽数出卖给拓跋戍,不仅导致马跃在内的诸多刀马会弟兄们惨遭朝廷杀害,更使得诸多如菊泽村之类的无辜村庄惨被牵连,如今被杀害的被杀害,背井离乡的背井离乡。 马羽原本虽然清贫却也平静的生活会变成如今这般境地,可以说皆拜沙胡所赐! 回想起那一夜整个村子哀鸿遍野、惨状宛如地狱,父亲为了拯救无辜的村民而毅然决然消失回头的背影,母亲为了能让自己活命,甘愿用自己的生命来拖住拓跋戍麾下骑兵的决心,马羽心头就像刀割一般痛到不能呼吸。 他赤红着双眼猛然朝着沙胡逼近一步,手中翼剑高举,恨不得当场就将沙胡给千刀万剐,以泻心头之恨。沙胡吓得面色惨白,扭头就逃,他深知自己的罪孽,哪敢祈求原谅,马羽可绝不会给他求饶的机会,唯有逃命方能有一线生机。 可就在这时,又听两道破空声袭来,却是陶家兄弟一左一右跃上桅杆,将沙胡的后路堵死,目光愤愤地死盯着他: “好你个背信弃义的小人!昔日刀马会弟兄们待你如同家人一般,你怎能为了一己私利而将他们出卖,你的良心莫非被狗吃了不成!当你吃香的喝辣的,享尽荣华富贵之时,可曾想过昔日刀马会的弟兄们因你而遭遇了怎样的苦难!” 大陶青平日里皆是老实憨厚的模样,话不多,总是默默做事,可如今却是气得面色涨红,毫不留情地指着沙胡的鼻子痛骂,而平日里本就话多的小陶白此刻更是骂翻了天,各种难以入耳的粗言秽语脱口而出,把沙胡骂得那叫一个狗血淋头。 不同于马羽只能从他人口中得知当初的事情经过,陶家兄弟可是那一场血腥屠杀的亲身经历者,一众为了同一个梦想与目标的兄弟们,原本还在憧憬着来日的美好生活,却在短短一夜之间,刀马会死的死、伤的伤,剩下的兄弟们只能含泪舔舐着伤口,背负着亡者的期望继续苟延残喘。 而导致这一切发生的,居然是因为他们曾经最信任的人背叛,这简直是让他们痛不欲生。 没有二话,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如今的陶家兄弟刚从海盗群中杀出重围,身上大伤小伤无数,本应是力疲之时,可看到沙胡之后,他们全身却不知从何处涌出的力量,催使着他们一左一右杀向沙胡。 沙胡大骇,桅杆之上可没有多少逃命的退路,他只得连声哀求乞活,诉说着往日的情分和自己的身不由己,可陶家兄弟又岂会轻信于他,杀招依旧凛冽。 好在这般危急的时刻,沙胡花重金收买的两个浪人终于是姗姗来迟地拍马赶到,一左一右地架住陶家兄弟,将沙胡给救下。 而此时此刻,身在沙胡背后的马羽,本有着大好的时机能够趁着两个浪人被陶家兄弟拖住之时,迅速将毫无防备的沙胡斩杀,可他却止住了自己的步伐,被怒火淹没的理智也在此刻重新占据上风。 诚然,他虽然恨不得亲手将沙胡斩杀,为父亲母亲、菊泽村的乡亲们、刀马会的弟兄们报仇,但眼下,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等着他去做!毕竟要夺得维系着整个中原大陆无数生命的《马可轴卷》,方才是重中之重。 他深深吸一口气,收回了步伐,死死瞪视沙胡的背影一眼,将其刻在内心深处,这才转身向着遗落在桅杆上的《马可轴卷》快步走去。 如今的马羽,早已非是当初那个冲动易怒的少年,现在的他足以说得上是身经百战,经历过各种大场面洗礼之人,不仅在年龄上有着成长在心智上较之以往,也成熟上不止一星半点,真正说得上能够独挡一面了。 将《马可轴卷》攥在手心,感受着与伪造的卷轴所截然不同的触感,马羽长舒一口气,虽然历经波折,但终究是没让《马可轴卷》旁落到他人手中。 只不过马羽的心情却是没有丝毫放松,反倒是一点点绷紧,他如今身处在茫茫的大海之上,《马可轴卷》就像个烫手山芋,一旦被他掌握,那他可就成了众矢之的,该如何在群狼环伺之下成功将《马可轴卷》带回内陆,可是个必须深思熟虑的问题。 果然,还没等他思量清楚,就感受到甲板上忽然有一道道热浪来袭。 马羽低头望去,一眼便瞅见赤裸着上身的虎印,他昂立在甲板之上,一身本就虬结的肌肉夸张地隆起,身上密密麻麻的黑纹蔓延至全身,整个人如同墨染的一般黝黑,唯有不见瞳孔的眼白显得格外渗人。 虎印的头发也无风自动,仿佛漂浮在水中一般,整个人的气势节节拔高,直冲马羽而来,即便马羽与他一高一低相隔着不短的距离,但那股骇人的热浪依旧是让马羽头皮发麻,恍惚间只觉得自己如同置身于熔炉之中,随时都有可能被焚烧殆尽。 马羽一颗心瞬间沉入谷底,虎印终于动用了自己身上的黑火之力,以他现如今的实力,只怕在这艘巨船之上,没有任何一人是他的一合之敌。 特别是马羽如今手中黑火种子已经被黄金大人给夺取,完全没有消除他身上黑火之力的方法,这该如何是好?马羽一个头两个大,只觉得有些束手无策。 有不怕死的海盗手提大刀,嘶吼着挥刀上前,锋锐的刀刃斩击在虎印赤裸的上身,不仅未给他造成任何伤害,反倒还迸溅出如同金铁交碰似的火花,足见虎印如今的防御力到了怎样一种惊世骇俗的地步。 虎印一声低吼,一手擒住那不知死活的海盗,双臂只微微用力,竟直接将那人拦腰撕碎,化作漫天血雨挥洒在众人脸上,这等惨状可比地狱还要可怖上几分,先前还嗜血狂热的海盗们如今个个吓得目瞪口呆,哪还有人胆敢上前触犯虎印的虎须? 虎印的目光死死地盯着桅杆上的马羽,凶狠地眼神直让后者浑身汗毛倒竖,他猛地压低身形半蹲于甲板之上,接着双腿齐齐发力,将坚固的甲板上蹬出硕大的空洞,整个身形接着反弹的巨力直接飞至马羽身前,不由分说就是势大力沉的一拳击出。 马羽大骇,只觉得自己面前的根本就不是个人,更像是蛮横的异兽在横冲直撞,他下意识一计后翻,险之又险地避开这一拳,可脚下那足有两人合抱的粗壮桅杆却被虎印一拳给击打得深深凹陷,几乎就要直接断裂而开。 这种力道的攻击若真是落到马羽身上,恐怕只需一拳,马羽就得直接倒地不起,再也没有作战的能力。 马羽心中真是惊恐不已,身形连连后撤,虎印则紧追不舍,口中嘶吼着: “把《马可轴卷》留下,我还能留你一条全尸!” 激烈的战火就连桅杆上正打得热闹浪人们和陶家兄弟都得暂避锋芒,免得被牵涉其中。 马羽又怎会轻易将刚到手的《马可轴卷》再拱手相让,他紧咬牙关连连举剑相刺,左臂的钩绳也变化着角度不停骚扰着虎印,试图让他无法轻易地发动攻击。 可虎印却是直接一力降十会,对于马羽的进攻他不闪也不避,凭借着黑火之力的加持,硬抗数十剑而不退,马羽拼尽全力的剑刺,仅能在虎印身上留下数十道微小的创口,血液都未曾流出伤口便已然趋近于愈合。 马羽简直是焦头烂额,使出毕生所学,依旧未能阻止虎印挺近的步伐,他不免心中有些悲观,黑火之力,莫非真的除了利用黑火种子消弭以外,便再无任何办法? 就在这般危机之时,突然一个想法跃入马羽的脑海之中。 他瞬间止住后撤的步伐在桅杆上站定,稍微微低头,一手伸向腰间,双眼则死死盯着奔袭而来的虎印,心中怒吼一声: “罢了!死马当活马医!老子拼了,是死是活,就看焦玉靠不靠谱!” 众人在甲板上看着马羽这番姿态,还以为他这是放弃了抵抗,纷纷惊呼出声,似乎已经预见到马羽像先前那名海盗一般被直接撕碎的场景。 而眼见着马羽情况不妙,刺客联盟的兄弟们个个目眦欲裂,不管不顾地向着马羽狂奔而来,想要与他共进退,却见马羽猛地从腰后掏出一把手臂长短,通体漆黑的铁筒来。 这是何物?众人皆是疑惑不解,莫非马羽想凭一根铁筒,制服狂暴的虎印?真是异想天开。 可还未等他们的嘲笑从心中闪过,却突然惊见铁筒上漆黑的火光炸裂而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袭向跟前的虎印,虎印的身躯竟像是提线木偶一般陡然之间戛然而止,泛白的双眸之中满是不敢置信的惊容。 下一秒,如同雷鸣一般的巨响方才在众人耳边炸起,炸得众人目眦欲裂,久久回不过神来。 第一百二十九章 教皇护法葬身鱼腹 虎印的身形呆立在原地,低头愣愣地看着胸前那道足有两指宽的伤口,身上的黑纹也化作烟尘在一点点慢慢消散,虎印只觉得自己似乎还是在黄金大人赋予黑火之力,头一回感受到彻骨的冰寒,痛楚从伤口处蔓延至全身,生机似乎正随着鲜血地喷涌而在慢慢断绝。 他实在是想不明白,就这么一根平平无奇的铁筒子,为何能够一举突破他黑火之力的防护而伤他至此。 他先前也并非是没有见过火绳枪,只是那玩意的威力实在绵软无力,士兵们身上的甲胄稍微穿得厚实些,火铳便如同在给士兵么挠痒痒一般,作用实在堪忧。 可没想到,马羽手中这把看似也没比火绳枪要高级多少的铁筒子,竟会有如此威能,简直是如同神罚一般! 而马羽手握铁筒子,手臂也被震得直发麻,可他却没心思在意自己手臂是何感受,反倒是瞪大双眼看着手中的铁筒子,同样被它的威力给震惊得浑身大汗,简直就像是刚从水里被打捞出来的一般。 实际上,马羽手中的“铁筒子”,正是先前在高岗山,与焦玉分别时,焦玉所赠给他的火铳!当时焦玉亦曾有:“火铳威力巨大,破阵杀敌易如反掌,必要时定能为你保全性命。” 只是当时马羽一门心思都在,该如何从法场解救被俘虏的左超和陶家兄弟二人,倒是把这一茬给忘到了九霄云外,直到先前面对虎印强大的压迫感时,这才想起身上还有焦玉所赠的火铳。 他已是走投无路之时,虽然对从未真正见识过火铳的威力,也不知焦玉所言就是夸大其词还是确有其事,只得死马当活马医,却没想到,这火铳的威力居然和焦玉所言半点都不差! 焦玉啊焦玉!真是好兄弟,今日我被你这火铳救下一命,来日再次见你,我定要好好敬你一杯! 马羽手中的火铳虽是由火绳枪改造而来,却由黑火之力所催动,威力比起寻常的火绳枪而言,何止是大了一星半点,真足以说得上是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更何况,马羽手中的火铳所迸发出的强大能量,还是从马羽先前手中的黑火种子中提炼而来,对于虎印身上被黄金大人赋予的黑火之力,正有着消融的作用,因此纵使虎印激活黑火之力后身体的防御能力已经堪称变态,但在马羽的火铳面前,依旧如同积雪遇到烈阳,毫无抵抗的能力。 “这……怎么可能……” 虎印的瞳孔在不断地涣散,嘴角淌血,口中含糊不清地嗫嚅着,他很想问问马羽究竟是如何做到的,可他却已是注定再也等不到想要听到的答案。 虎印只感觉全身的骨头仿佛都在此刻被剥离了一般,两条腿软绵绵地如同踩在棉花上,眼前一阵天旋地转,接着虎印顿时如同折翼的鸟雀一般,歪头就从桅杆上往海面栽倒过去。 人群之中,随虎印一同前来的独夫骑士团的骑士们见此情形,顿时个个皆是目眦欲裂,迅速从海盗的包围圈中杀出,攀上桅杆,试图接住虎印的躯体,看看他究竟是死是活。 然而还没等他们冲出几步,却见马羽那还在冒烟的枪口已然调转过来,黑黝黝的枪口看得他们心底直发慌,浑身寒毛直竖,下意识就呆立在当场,哪还敢有任何异动,只得眼睁睁地看着虎印的尸体栽入水中,接着被海面上游弋的鲨鱼所分食,唯留下浸满整片海面的猩红。 几名身着修士袍的骑士瞬间目眦欲裂,脸色惨白,心中难以置信与惊恐失措的情绪在不断此起彼伏,他们真是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堂堂一个独夫骑士团右护法,黄金大人信赖的得力干将,居然会以这样一种方式葬身在鱼肚之中。 回想起他们受黄金大人嘱托启程出海之前,是何等的自信满满、睥睨众生,觉得从一个小小海盗手中夺回一张卷轴,是何等易如反掌,可真是做梦也没想到居然会出师未捷身先死,连个完整的尸首都未曾能够留下,他们这下还有什么脸面回去见黄金大人呢? 不行!必须得把那小子手中的《马可轴卷》给夺过来,唯有如此,方能在黄金大人面前有将功补过的机会,若是两手空空地将右护法大人的死讯带回去,以黄金大人那狠辣的手段,他们的下场可绝不会比葬身鱼腹的右护法大人要好到哪去。 经过长年累月的洗脑,在独夫骑士团的心中,对黄金大人的恐惧早已是胜过一切,因此即便马羽手中的火铳直直地对准他们,他们仍是半步不退,反倒是全身肌肉紧绷,死死盯住马羽手中的《马可轴卷》,随时准备瞅准时机上手抢夺。 马羽也没想到即便火铳威震八方,却仍是难以抵消众人对《马可轴卷》的觊觎,一个个贪婪的眼神简直让马羽有种被饥饿狼群环伺的错觉,让他不自觉地遍体生寒。 他紧握着手中的火铳,在刺客联盟弟兄们的掩护下一步步向后退开,试图寻机逃离此地。 然而,纵使火铳威力惊人,足以让每一个人都掂量掂量自己能否抵御得了它的威力,可马羽手中的《马可轴卷》也非是凡物,那可是无论谁拥有之后,都足以改变整个世界格局的至宝,多的是人为了它能够前赴后继,即便是飞蛾扑火也在所不惜。 先前那被马羽踢落桅杆,摔得七荤八素的独眼老七,废了好大劲方才回过神来,看着马羽呈撤退之势,他顿时满脸狰狞,当即跳上船舷拔刀直指马羽,厉声令道: “弟兄们,都给我上!把那《马可轴卷》抢回来!” 可刚亲眼见识到马羽手中火铳威力的海盗们哪敢听令,个个踌躇着不敢上前,独眼老七顿时急眼,破口骂道: “无胆之人!你们究竟在怂些什么?!你们足有三四千余人,而他只区区一人,纵使那火铳的威力再大,又能奈尔等何?都给我上!谁能夺得《马可轴卷》,那小子手中的火铳,就归谁所有!不仅如此,我还会亲自上报于西海霸王,为你讨要封赏!” 俗话说得好,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人总是会有侥幸心理的,总会下意识地去想,这么多人之中,总不可能是自己会惨遭火铳的攻击?又有独眼老七在一旁许下重赏,这些海盗们当即就红了眼,直接抛下甲板上的怯萨首领等人于不顾,如同浪潮一般朝着桅杆上的马羽席卷而来。 怯萨一行人这才得以抽空喘息几口,抬头看着马羽手中紧攥着的《马可轴卷》,他们彼此间对视一眼,也各自想起临行前当今天子对他们的嘱托: “黄金大人借传教之名行谋乱之举,实在是包藏祸心,奈何朕如今方才知其狼子野心,已是为时晚矣,朝堂上下皆被黄金大人只手掌控,就连向来效忠于朝廷的独夫骑士团,都落入到黄金大人手中,他又有黑火之力在手,想清缴朝野,实在是无能为力,为今之计,唯有将《马可轴卷》握在手中,方可使黄金大人对朕投鼠忌器,为我们争取时间,尔等此行,务必要功成!元邦王朝之未来,皆系于尔等身上!” 他们身为怯萨,乃是对天子最为忠心耿耿之人,以誓死守护天子为己任,回想起临行前天子对他们的循循叮嘱和落魄的背影,他们心中便是好一阵痛心疾首,若是无法将《马可轴卷》带回给天子,那他们不如直接以死谢罪罢。 思量于此,他们毫不敢过多停留,只勉力喘息几口,便在浑身染血的怯萨首领的带领之下,再度攻向马羽。 就连好不容易才在浪人保护下脱离陶家兄弟追杀的沙胡,此时也是从船舷边向着周围自己的舰队探出脑袋,忙不迭地下令道: “都给老子杀!《马可轴卷》是我的囊中之物,决不能让它旁落于他人之手!” 一时间,四方势力同仇敌忾,短暂地放下彼此间的争斗,迅速袭向马羽。 即便早已有了会与众人为敌的预料,可当真的面临众人的齐齐攻伐,喊打喊杀声如山呼海啸般席卷而来,马羽恍惚间竟仿佛孤身在与全世界为敌一般,他仍是不由得心惊胆战,脊背发寒。 “这下该如何是好?” 左超等人团结在马羽身边将其牢牢护住,个个面色凝重,面对茫茫多的敌人,即便是强如左超、马羽等,也断然没有取胜的把握,人数上的差距,可绝不是个人实力能够弥补的。 “逃!” 马羽也是毫不犹豫地应声道,可在这广阔无垠的大海之上,如何逃跑?又该逃往哪去?却是个问题,不仅左超等人,就连马羽自己心中也是没底。 他猛然举起手中的火铳,前冲而来的敌人们皆是悚然一惊,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默契得简直就像是一个人似的,人潮奔袭的势头猛然一滞,众人紧张望去,却见马羽手中的火铳压根就没有指向众人,反倒是指向半空,也不知在瞄准何方。 这是在作甚?莫非是放弃抵抗了? 敌人们心中又是不约而同地闪过一丝疑虑,但只要火铳的枪口没有指向他们,他们就敢壮着胆子继续向前。 “嘭!嘭!” 突然,又是两声雷鸣响起,震得众人头昏眼花,敌人们心头猛地一颤,下意识就想看看自己身上有没有中招,当感受着身上并无大碍之时,他们再度举目眺望,这才明白了马羽葫芦里究竟卖得什么药。 只见马羽先前枪口直指的方向,并非是无的放矢,而是指向他身前的主桅杆,两枪势大力沉地击出,那足有两人合抱粗细的主桅杆居然直接应声折断,足见火铳威力之惊人,也可侧面看出虎印的防御力究竟到了何等逆天的地步。 那直插天际的桅杆当即倾倒朝着敌人们砸去,一时间死伤无数,哀鸿遍野,整艘巨船也因此发生倾覆,船身歪斜,无数敌人猝不及防纷纷从甲板上滑落至大海之中,被等候久矣的鲨鱼分食啃咬,海面上血红一片甚是骇人。 左超等人明白了马羽的打算,也没有闲着,个个手起刀落将桅杆上绑着巨帆、足有手臂粗细的船绳直接斩断,厚重的主帆瞬间遮天蔽日地倾覆而下,将躲闪不及的敌人们统统笼罩于其下,一时半会儿难以脱身。 独眼老七气急败坏,这艘巨船可是西海霸王赏给他的,如今来一趟东海,居然连主桅杆都给折断了,独眼老七简直是心头滴血,若让他擒住马羽定要将其碎尸万段,一泄心头之恨。 他含怒抽刀而起,破开遮挡视野的船帆,其他人顿时有样学样,从主帆之下挣脱出来,定睛一看,却发现桅杆上的马羽等人早已不见了踪迹。 独眼老七的那只独眼挑目望去,却见一艘不大不小的船只迅速脱离船队,向着内陆的方向疾驰而去,船上几人可不正是马羽? 怎么回事?为何他们能够迅速抢到船只离开,莫非沙胡的船队之中,还有他们的内应不成? 独眼老七来不及多想,当即下令: “追上去!定不能让他们逃出生天!” 第一百三十章 峰回路转惊见渔船 轻舟划破海面,身后百帆竞发尾随而行,彼此之间的距离在不断地缩短。 马羽站在船舵旁,向着后方眺望,估摸着恐怕过不了多长时间,脚下这艘战船就得被独眼老七为首所驾驶的巨船船队给撵上,他心中不自觉地有些心焦,将手中匕首握得更紧了些,锋利的刃端迫近掌舵之人的咽喉,冷声道: “速度快些!往陆地赶去,再这般拖拉就被独眼老七追上,我们就算是死,也得把他们船上的所有人给拉做垫背!” 掌舵之人闻言眸子一沉,张张嘴就欲怒骂,却又似乎碍于咽喉上匕首的威慑力,骂人的话在嘴边溜了一圈,终究还是被她给重新咽回去,只恨恨地咬牙切齿道: “这已经是老娘这艘船最快的速度了,况且如今风向不对,我等更是在逆风而行,你就算是火烧屁股,老娘也没有任何办法!” 海风迎面袭来,将掌舵之人脸上的长发吹开,露出其下带着愠怒的姣好面容,竟是先前助马羽等人混入海盗岛寨的流儿! 原来马羽的威胁和流儿的反驳,不过是在船上海盗们面前,所默契配合演出来的一场戏罢了。 先前马羽轰断巨船的桅杆,又斩断船上的巨帆,本就是打着拖延敌方进攻的步伐,为自己等人的逃亡争取时间的主意。 他原本就想着能够从海盗们手中夺下一艘战船,趁机驾船逃回中原陆地,结果还没等他们付诸行动,也不知是不是流儿有意为之。 流儿的战船恰好便出现在巨船的边上,无论时机还是方位,都是那么的恰到好处,摆明就是为了接应马羽等人而来,也不知流儿是怎样瞒过船上的海盗们? 马羽等人也来不及细想,当即借助船绳飞荡至流儿的船上,仅仅几个眼神地触碰,马羽瞬间默契地装出挟持船长流儿,逼迫船上海盗们不得不为马羽等人驾驶战船,逃往中原的戏码。 马羽刚在巨船上大发神威,火铳的威力整个东海只怕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流儿毫不做任何抵抗的姿态也被视作对马羽的忌惮,不仅压根就没有引起船上海盗们的怀疑,甚至还间接影响着海盗们不敢轻举妄动,只得听从马羽之令行事。 “最快速度?再这样下去,恐怕还未驶出十里海域,就得被独眼老七给撵上!你若是不想想办法甩掉他们,我现在就宰了你!” 言下之意,是在让流儿想想看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够甩掉追兵。 马羽此语虽是有些故作凶狠,但实际上他的不安可做不得假,独眼老七的巨船虽被他轰断了桅杆、斩断了巨帆,可看起来航行的速度仍是要比流儿的战船要快得多,追上众人只是时间问题。 更别提还有沙胡麾下上百艘战船、怯萨的战船、独夫骑士团的战船在紧紧跟随,这要是被追上,恐怕流儿这艘战船压根就不够看得,早晚得被敌方给直接击沉,届时着这茫茫大海,该往哪逃? 流儿听出马羽话里的意思,心中却也是分外无奈,她的这艘战船虽说是战船,但根本就不是什么稀罕的东西,恐怕也就比普通的民用船要快上一些,却完全比不上那些真正战船。 想要凭借速度却去甩开独眼老七的巨船、沙胡手底下价值不菲的真正战船,那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不过好在流儿在海上也混迹了不少时日,对东海不说是了如指掌,但什么方向有岛屿,什么方向有乱流能够拖延敌军追击的速度,还是知道的。 于是她猛一打船舵,调转船头方向,一改先前西进的势头,转而往西南方向疾驰而去。 马羽不知流儿心中是何打算,但他对东海颇为陌生,哪怕是在演戏,也不好过多指指点点,出于信任也并未多问。 而船上的海盗们却不知马羽和自家船长正在默契配合,听不出马羽话里的意思,只当他是在威胁自家船长呢,登时心中愤愤,怒视马羽,蠢蠢欲动地想要为自家船长一泄心头之恨。 马羽如何看不出他们的想法,在如此紧要的关头,他也不想横生枝节,当即掏出腰间的火铳,直指向海盗们,同时将自己的身形往流儿身边靠紧,咬牙怒喝: “我奉劝你们最好不要轻举妄动,否则定让你们好好领教一下我手中火铳的威力,看看你们谁能扛得住我一枪?!” 左超等人也并未闲着,各自手握刀柄,横眉冷目,做出一副随时准备大开杀戒的姿态,这可真是在群情激奋的海盗们头上狠狠浇上一盆冷水,海盗们个个鸦雀无声,无人敢再直视马羽等人的怒目。 先前马羽一枪击杀虎印、两枪轰断巨船主桅杆的一幕尚且历历在目,哪有人会傻到自认为要比虎印更强、比主桅杆更硬的呢?况且连船长自己受了威胁都默不作声,他们又何必强行出头呢? 船上一场风波被消弭于无形,而流儿已熟练地驾驶着战船领着后方的追兵,一头窜进东海之上的一处岛链之中。 岛链由数十座或大或小的岛屿相连而出,每座岛屿之间皆是密布暗礁,乱流汹涌,稍微大一点的船只都难从此地而过,必须绕行,否则稍有不慎,就得落得个船毁人亡的下场。 流儿本就出身自渔夫家庭,自幼依附着东海为生,又在沙胡手底下掌船有一段时日,对于此地的凶险,可谓是轻车熟路,战船在她的操控之下就如同灵活的鱼儿一般,轻巧地避开暗礁、乱流,轻轻松松地就穿过岛链,再度调转方向往西北而行。 而后方的船队可就没那么幸运了,首先独眼老七虽然也和流儿一样,自幼靠海而生,可他却鲜少来东海,对东海海势并不熟悉,而且他的巨船船身巨大,压根就没有办法驶入岛链之中,只得从岛链边上绕行,瞬间就被流儿拉开了距离,只得继续埋头狂追。 而沙胡手底下的战船虽然能够穿过岛链,但岛链之间狭长的海道仅支持三艘战船并肩穿行,船队的队形受此影响也被不断拉长,密布的暗礁、汹涌的乱流、从岛链之间吹来的妖风更是让掌舵之人苦不堪言,短短几刻钟时间,就有不下十余艘战船触礁沉默,一时间又是哀鸿遍野,惨不忍睹。 本就狭窄的海道更是被沉船所阻隔,变得愈发难以通行。 有识相的当即就放弃海道,转而跟随着独眼老七的巨船绕道而行,而流儿驾驶的战船却早已驶出老远,几乎只能看到海面之上一个小小的黑点了。 马羽看着被远远甩在身后的船队,这才松了口气,身形略微放松下来,这才发现自己已然被惊出一身的冷汗。 先前从岛链之间穿行可真是一步险棋,那浅浅的海滩、布满海底的暗礁、漩涡般的乱流,和压根就不知道从哪儿来又会往哪吹去的妖风,都让他胆战心惊,生怕流儿一个不慎,整船人都得葬身于此。 好在流儿身为一介女流,掌舵的技术却比一些经验丰富的男子还要老道得多,总能在船身出现细微倾斜之前,通过出众的技术将船身扶正,驾驶着战船险之又险地穿过岛链,真让马羽不由得在心中称赞一声: “真是巾帼不让须眉!” 可流儿的神情却是未见有多少放松,她深知那岛链也不过是能够略微拖慢敌方追击的脚步,以他们的速度,重新追上来也只是时间问题,想要真正摆脱,绝对不可能。 而且从此地以西直至中原陆地的港口,已是一马平川,再也没有如同先前那般的岛链能够阻拦敌方追击的势头,这下该如何是好? 流儿紧张得手心都是汗,湿漉漉地握着船舵真是难受至极。 可她哪顾得上这些旁枝末节,不断地在心中思索着能够摆脱追击的计策。 马羽感受到流儿的异样心底也是一沉,他深思片刻,见船首前方隐隐出现一座孤零零的岛屿,便深吸一口气,凑到流儿身边低声耳语道: “罢了,流儿姑娘,感谢你冒着大不韪护送我等一程,只是也不能再因我等而拖累于你,便将我等放在前方的孤岛上。” 流儿心头一颤,知道马羽的打算,却是也不管手下会不会看出端倪,坚定地摇摇头,正想要严词拒绝,表达自己定会送佛送到西的决心,却突然发现了什么似的,双眼瞪大,发出一声轻咦。 马羽疑惑地顺着她的视线望去,也是呆愣住,只见前方那座孤零零岛屿的海滩之上,居然停泊着大大小小不下数十艘渔船。 这里分明是沙胡的势力范围,怎会有渔船敢行驶于此? 马羽心头一动,站在船首挑目望去,却见那些渔船身上皆有红漆所写的一个“免”字,这不是当初那个小渔村的渔船吗? 马羽不敢置信地又扭头望向船尾,一座更大的岛屿就在不远处,岛上的岛寨清晰可见,他这才发现他们在海上穿行半天,居然不知何时又跑回到沙胡的海盗岛附近来了。 那么那些渔船,莫非是因为自己而来? 他骤然想起之前渔夫将他送到孤岛上,临别时对他的承诺,连忙让流儿靠边停船,也顾不上解释,迅速开启终末之瞳,利用翱翔在半空中鬼枭的视野,向着渔船眺望而去,果真见到不少熟人的身影。 这些人并不知晓马羽在流儿的船上,早在流儿驾驶的海盗船靠近之时,便已经躲藏到孤岛的密林之中,紧张地眺望着。 流儿心中也颇为悸动,深知这群来者或许就是她日思夜想的乡亲们,她的父亲甚至有可能就混在其中,她很想上前与乡亲们相认,可她如今身为海盗,实在不想让乡亲们看到自己这番模样,便远远地将船停靠在孤岛的岸滩上,免得惊扰到乡亲们,待马羽等人迅速下船赶往与乡亲们汇合之际,她强忍着内心的不舍迅速调转船头,驶离孤岛。 马羽有乡亲们接应那真是再好不过,只是自己的使命还未完成,追兵依旧在后,自己或许能够利用追兵并不知晓的情况,将马羽等人已经换乘至渔船上这一点把追兵引开,为乡亲们和马羽争取时间。 追兵的战船速度果真是快,她才刚从孤岛上驶出,就已能在海面上见到独眼老七的巨船一马当先飞驰而来。 她扭头回望,乡亲们的渔船已接应到马羽,正往中原陆地的方向赶去。 流儿顿时心中安定不少,调转船舵就欲引诱着追兵转向不同的方向。 可还未等她船身驶动,独眼老七的巨船已然停在她的船只一侧,独眼老七站在船首探头查看,并未发现马羽等人的身影,只见船上一群劫后余生模样的海盗们在后怕不已。 独眼老七眉头一皱,当即厉声问道: “那五人哪里去了?” 流儿心中顿时一沉,暗道:“坏了!” 第一百三十一章 为护渔船舍命相搏 见到久违的乡亲们,她内心一时悸动,竟是忘了威吓船上的海盗不要乱说话,流儿心中大急,张嘴就欲接过话头,却见船上一人殷勤地站起,直接指向渔船离去的方向,恭恭敬敬地应声道: “禀告大人!那五个贼子换乘到渔船上,正在往那个方向逃窜,那些都是些破渔船,速度绝比不上大人的巨船,现在追过去,定然能在他们回到内陆前将他们堵下。” 得到想要的情报,独眼老七也就没功夫再理会流儿等人,立即发动巨船追击而去。 送出情报之人惋惜得直咂嘴,本以为能够用情报换取独眼老七的高看,转投于独眼老七旗下,再不济得些赏钱也行,没想到却是连根毛都没捞着,真是可惜。 然而,还没等他心中的惋惜之感消散,一道人影忽然凭空落下,瞬间就让他的脑袋和身体分了家,他到死都没能看清究竟是什么人突然对他痛下杀手。 而看着无头尸体摇摇晃晃地站在甲板上,鲜血如同喷泉般四溅而出,尸体之后是流儿那道满脸煞气的身影,沐浴着血雨而站,宛如地狱中的恶鬼,甲板上的海盗们不知流儿为何突然暴起杀人,皆是被吓得噤若寒蝉,连声大气也不敢出。 唯见流儿的双眼通红得仿佛就欲滴血,脸上的神情狰狞而又可怖,她刀子一般的眼神从心惊胆战的海盗们身上划过,仿佛从牙缝间挤出一句话来: “若是……乡亲们有何三长两短……我定要你们所有人为之陪葬!” 话毕,她径直转身再回到船舵边,竟是再度调转船头,迅速往独眼老七离去的方向追去。 马羽不知后方发生何事,可看着独眼老七的巨船只在流儿的船前稍作停留,便以极快的速度径直朝着渔船袭来,他心中顿时一沉,面色很是难看。 先前刺客联盟在海上走投无路的危难之际,流儿不惜冒着暴露自己的风险也要前来协助众人脱逃,他自是相信流儿不会在这等关头背叛于他,只是独眼老七并未被流儿误导了方向却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渔村乡亲们所驾驶的渔船体积较小,在灵活的程度上,还要更胜于流儿的战船,但在速度上,却要远远逊色之,在这宽阔的海面上,又该如何逃脱呢? 马羽有些坐立不安,执掌船舵的渔夫脸色更是发黑,咬着牙看着巨船飞速逼近,几乎是从口中挤出一句: “不行!海盗的速度太快了,我们恐怕回不到中原陆地,就得被他们给追上。” 周围随着渔夫前来援助马羽等人的渔船上,惊呼声更是此起彼伏,他们手中的小小渔船,在独眼老七的巨船之前,简直就像是微不足道的蝼蚁,与奔腾不息的战马的差别,想要以区区渔船去抵抗海盗的战船,真是莫过于螳臂当车。 马羽心头后悔之情满溢,真是不该为了遮掩海盗们的耳目,而选择从流儿的战船换乘至渔船之上,否则以流儿战船的速度,或多或少还能与独眼老七的战船拉扯一番,也不至于到如今这般束手无策的地步。 现在不仅马羽等人难逃独眼老七等人的追击,恐怕还要连累无辜的乡亲们卷入其中,若是这些乡亲们有什么三长两短,马羽只怕是要自责一辈子。 海盗们的船队看起来简直就像是在海面上飞驰一般,眨眼之间,便已袭至渔船船尾之后。 双方之间的距离已然近在咫尺,追击的船队速度略有放缓的势头,可由于之前追击之时速度提得过于迅疾,此时即便放缓速度,但巨大的惯性仍是驱使着战船直直朝着渔船撞来,那铺天盖地的势头简直如同暴风海啸、誓要将马羽连同渔船一同撞沉于海底一般。 更过分的是,追击的战船上不断有箭矢射出,如雨般朝渔船倾洒而来,短短几个呼吸间,渔船上便密密麻麻地插满箭矢,得亏是鬼枭于半空之上猛然振翅,掀起狂风吹散大部分箭矢,且乡亲们也及时躲进船舱之中,不然仅凭这一番箭雨,就足以让乡亲们死的死、残的残。 如此罔视无辜乡亲们的性命,可真是一群毫无人性、丧尽天良的畜生! 马羽咬牙切齿地暗骂不已,目光从乡亲们的脸上扫过,将他们惊恐的神色尽收眼底,思虑片刻也是心底发狠,他径直走至船边,看着汹涌的浪潮,一咬牙就欲往大海里跳。 无论如何,乡亲们是为援助自己而来,他们何其无辜,性命可不能平白无故地葬送于此,若是能以自己换取乡亲们逃走的机会,马羽即便是献出自己的生命也在所不惜,而《马可轴卷》即便随他葬送在大海之中,也绝不能落入海盗们的手中。 他一脚已经踏上船舷,正欲跳下渔船之时,忽然听到佃云一声惊呼,马羽下意识循声望去,只见佃云一手捂住嘴巴让自己看起来不至于太过失态,一手指向船尾之后,瞪大的双眼却无不在显示着她的惊讶与难以置信。 由于幼年时与父亲失散的经历,佃云性子早熟且细腻,即便再过惊讶也鲜少有见过她这般失态的时候,马羽满心不解,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眺望而去,却是猛地瞳孔一缩,同样惊讶万分。 只见在独眼老七的巨船后方,流儿的战船正以飞快的速度乘风破浪而来,顷刻之间便以越过追击的船队,接着只见流儿猛打船舵,战船在她的操控下灵活得如同游龙一般,当即一记甩尾,扬起巨浪足有四五丈高,直接斜插进巨船与渔船之间。 密密麻麻的箭雨顿时被流儿利用战船给挡了个严严实实,巨船躲避不及,狠狠撞击在流儿战船的船尾,险些就将流儿的战船给拦腰斩断。 “这是怎么一回事?为何这艘海盗船要帮助我等?莫非是海盗之间内讧了不成?” 渔夫一边操控着渔船疯狂往中原陆地逃窜,一边望着后方惨烈的相撞,脸上又惊又喜,惊的是不知海盗之间为何突然自相残杀;喜的是那艘战船的阻挠,足以为大伙争取到逃亡的时间。 中原港口,已然出现在众人的视野范围之内,归抵中原陆地已经近在咫尺,届时只要众人顺利登了岸,就算海盗们再如何嚣张跋扈,也不敢随意上岸造次! 渔夫却是不知,在他看来做出莫名其妙做出阻挠追兵之举的海盗船,竟是由他的亲女儿流儿所操纵的,若是让他知晓船长的身份,只怕是觉得这艘海盗船种种奇怪的举止皆是毫不意外。 马羽并未明说,只是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没想到流儿竟是这般决绝,压根就像是不要命了一般,她如此大张旗鼓地阻挠追击船队的势头,莫非就不怕自己潜伏的身份暴露?若只是沙胡识破她的潜伏倒也罢了,如今在海上沙胡也拿流儿毫无办法。 只是流儿的船上可有不少忠心于沙胡的海盗,他们之所以会乖乖待在流儿的麾下,是在流儿手下与在沙胡手下并无太大区别,也是被流儿的血腥手段震慑,不敢造次罢了。 可如今流儿如此毫无顾忌地阻挠后方的追击者,掩护载着马羽等人的渔船逃跑,恐怕她船上的海盗们第一个不答应。 流儿虽然心思缜密、手段血腥,可她毕竟出身自普通渔家,自身没什么实力,身边的那些护卫也都是随她一同出海的村中姐妹,恐怕连自保都成困难,更别说保护流儿了,马羽着实有些担心流儿此举,会刺激得船上的海盗们对她们痛下杀手。 流儿三番五次施救助马羽于危难之际,这份恩情厚重,不仅是马羽或左超等人都感念颇深,自是不忍见流儿置身于水深火热之中,因此马羽立即转头望向左超,只一个眼神左超当即心领神会,立即奔至船尾瞅准时机提气轻身,脚尖轻点,身形随风而起,又有马羽催使着鬼枭相助,直接就将左超给送至流儿的战船之上。 有左超在身边保护,足以能护卫流儿和她的姐妹们周全,马羽心中稍安,转头望向船首方向,心中更是安定几分。 中原的温陵港已是越来越近了,有流儿的海盗战在后作掩护,阻挠着敌方的追击之势,马羽定能顺利登岸,成功保住手中的《马可轴卷》。 独眼老七同样将越来越近的温陵港看在眼中,他的脸色也变得越来越难看,他看着不断在前方压着航速的海盗船,张开的船帆和坚固的船身,就像是一面盾牌一般,将最前方的渔船给保护得严严实实,再这般下去到手的鸭子可就要飞走了! “给我狠狠撞上去,胆敢坏我好事定要送他去见海神!” 他一边朝着手下咬牙切齿地下令,一边面色狰狞地望着身边的沙胡,含恨地一拳猛砸在船首巨大的骷髅头木雕之上,发出擂鼓般的巨响,吓得船上众人皆是身躯一震,只见那足有两匹战马大小的骷髅木雕上被独眼老七一拳砸出深坑,裂纹遍布木雕上下,足见独眼老七这含怒一拳威力之大: “你看看你手下干得好事!若是得不到《马可轴卷》,我定亲自将你押到西海霸王面前,让他亲自降罪于你!” 腥臭的唾沫星子喷了沙胡一脸,他却是敢怒不敢言,只得满脸怨恨地盯着死死挡在巨船前头的海盗船,心里骂翻了天。 他手底下海盗船足有上百艘,船长自然也有上百人,他们之间争权夺利时有发生,只要是别太过火沙胡一般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无论是谁当上船长都得时不时孝敬于他,并听从他的号令,因而他也并非和手下每一个船长都相熟。 眼前这艘海盗船的船长他倒是有所耳闻,毕竟一介女流在海盗之中当船长,可是颇为罕见的。 流儿的血手女魔头名号他可并不陌生,甚至之前还很高兴自己手下能有心狠手辣之辈,唯有多一些这种人,他海盗舰队的威名方能远洋,让整个东海甚至是周遭海域为之震慑。 只是没想到,作为他的手下,居然隐藏得如此之深,他先前从未有所察觉,却在如此至关重要几乎关乎到他性命的时刻,居然会对自己倒戈相向,真是可恨! 沙胡心中不免有些后悔,若是当初得到《马可轴卷》之时,没有因为一时贪心而选择私自扣留,反而是上交给西海霸王的话,说不定他如今正领着西海霸王的赏赐,舒舒服服吃香的喝辣的,继续当他的东海首盗呢。 只不过,他能打出东海首盗的名号,除去与元邦王朝私通之外,更多的却是靠着《马可轴卷》,若是给他重来一次选择的机会,他会不会选择将《马可轴卷》上交,可还真说不准! 第一百三十二章 火铳列阵毕露锋芒 巨船不断撞击着前面流儿驾驶的海盗船,木屑纷飞,船体就像是雪花一般,随着巨船的撞击而不断地一块块剥落。 眼瞅着破烂不堪的海盗船在海浪地颠簸之中不停地上下摇曳,如同风中残烛一般,不知什么时候就要沉没于海底,可偏偏这艘几乎已经没有战船模样的海盗船,却始终如同春风里的野草一般,始终维系着一线生机。 最终,一众海盗只得眼睁睁地看着渔船轻巧地归入温陵港,船上的马羽迅速等人登岸,往更深处逃去。 “七老大!敌人已经上岸,我等该如何是好?” 手下满脸踌躇,小心翼翼地询问着,姿态颇为恭谨,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触犯独眼老七的霉头,无辜被他迁怒。 独眼老七死死盯着顺着海港往内陆方向逃去的马羽,那只独眼凌厉得仿佛要绽出强光一般。 前方的地界,是元邦朝廷的势力范围,如今元邦朝廷和西海霸王皆是默契地互不侵犯,他身为西海霸王手下的得力干将,自然也不好堂而皇之地登岸,这无异于是骑在元邦王朝的头顶上作威作福。 即便是以西海霸王的势力,绝不会怕了如今苟延残喘,已显露出亡国气象的元邦王朝,但毕竟此番抵临东海的,并非是西海霸王,只是自己与手下一行人。 正所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元邦王朝或许敌不过势力日益强盛的西海霸王,但想要拿捏他区区一个独眼老七,那还是手到擒来的。 自己若是冒然登岸,还未能成功夺回《马可轴卷》,反倒是引来元邦王朝的军队,而后又败在元邦王朝手中,届时恐怕即便护短如西海霸王,也不好为了自己向元邦王朝兴师问罪,毕竟是自己先行坏了规矩的。 可若是就这么离去,不仅这么些天的努力全白费,还会辜负了西海霸王的信任,独眼老七着实是心有不甘。 望着怯萨、独夫骑士团一行毫无顾忌地靠岸登陆,火速追击马羽而去,而自己只能眼巴巴地看着,《马可轴卷》无论落入到谁的手中,都与自己无关,独眼老七就觉得心头一股无名之火在迅速燃烧。 终于在犹豫半晌之后,眼瞅着马羽和身后追兵的身影即将消失在港口,届时再想要追击他们无异于是大海里捞针,独眼老七终究是忍不住,当即咬牙下令: “所有人都给我登岸!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抢回《马可轴卷》!” 他身旁的沙胡听闻此令登时心中一咯噔,张口想劝,他与朝廷私下勾结,有一点商议的内容便在于,他在海上的劫掠朝廷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他的势力决不允许堂而皇之地踏上中原半步,若是让朝廷发现他将手伸向内陆,那双方的交易就立即作废,朝廷会毫不犹豫地派兵与他不死不休。 如今独眼老七派遣手下上岸,虽然与他沙胡无关,可朝廷哪会管那么多,只会当沙胡单方面撕毁协议,岂不就意味着从此以后就将与朝廷不死不休,失去东海这么一个山高皇帝远、适合悄悄发展自身势力的大本营? 沙胡当即张嘴相劝,但仔细想想,无论独眼老七此番能否夺回《马可轴卷》,他此番都难逃一个“私藏宝物而不上交”的罪名,免不了西海霸王的一番责罚,那是否和朝廷撕破脸面还重要吗? 想到这,沙胡一脸灰败地住了嘴,任凭独眼老七将自己的手下悉数派出,还吆五喝六地连他手下上万人马也全赶上了岸,乌泱泱一大批人马迅速朝马羽包围而去。 千军万马在身后紧追不舍,个个凶神恶煞、面目可憎,马羽等人着实是没想到自己已经登岸回到元邦王朝的势力范围之内,这群海盗居然还敢冒全天下之大不韪,登岸追击而来。 他们当即就变了脸色,一边疯狂逃窜一边紧张得手掌心直冒冷汗。 马羽还记得,当初他们出海之时,这温陵可是萧琸的地盘,那岂不是意味着如今他们的处境是前有狼后有虎?这该如何是好? 若是他们此番悄然登岸、隐匿身形,身为来无影去无踪的刺客,他们大有把握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从萧琸军队的眼皮子底下离开温陵,扬长而去。 只是他们如今抵进温陵港,却是不得已而为之,纯属于被追兵追击而来,动静可真不小,更有上万海盗登岸追击,真是想不引起注意都难。 为今之计,似乎只有引起萧琸与海盗们之间的战火,方才有可能化解他们如今面临的窘境。 马羽打定主意,几人调转方向,迅速朝温陵港外萧琸的兵营杀去。 没想到,还没等他们冲出温陵港呢,却见一支兵马已是率先从温陵港外列队而来,整齐划一的步伐扬起漫天尘埃,根本就看不清来袭军队的庐山真面目,也看不清楚兵力几何。 这样也好,温陵港码头渔船众多,环境复杂,两队人马若是在此火并,场面定然是混乱不堪,而场面越混乱自然也就越发有利于马羽等人趁乱逃亡。 马羽等人咬紧牙关朝对向而来的军队冲去,装作是港口摊贩逃难的模样。 一连串急促的奔跑,却似乎并未让眼前的军队发生动乱,他们依旧整齐划一地列阵于码头上,等待着军中长官下达指令。 马羽心中顿时闪过一丝疑虑,以他对萧琸手下军队的了解,他们不烧杀抢掠、残害百姓都算是万事大吉,压根不可能如眼前这般军纪严明。 他不仅在元邦王朝没见过这样的军队,在义军之中更是闻所未闻,唯一稍微相似一些的,只有黄金大人手底下那只被他洗脑后、唯黄金大人之命是从的独夫骑士团。 可温陵不是由萧琸驻守的吗?什么时候换成独夫骑士团的人了? 马羽心中既满是疑虑,也难免有些绝望,要论棘手的程度,个个身上都被黄金大人赐予黑火之力的独夫骑士团,可比萧琸手下那一万余人要棘手得多,只要激活黑火之力,失去理智的他们实力大增,简直就像是只知道杀戮的傀儡一般,马羽等人想从他们手下逃离,难度真是要翻上好几番。 就在马羽等人心中绝望只是,忽闻码头尘埃之中传出一道惊咦: “马羽兄弟!是你吗?” 马羽当场怔愣住,心中更是疑惑不解,这道声音好像似曾相识,他苦思冥想,认识他的人不在少数,可能把他称作“马羽兄弟”的却没几个。 只是后有追兵紧咬不放,马羽心神激荡,一时间却实在想不起来眼前的究竟是何方神圣。 就在这时仿佛命中注定一般,一道海风夹杂着腥味,从身后直吹进码头之中,将码头上的尘埃迅速吹散,马羽定睛望去,先是看到一只纪律严明的军队正列阵于码头之上,军队之中有一人骑着高头大马,正带着满脸久别重逢的神情对着马羽笑。 这熟悉的脸庞,瞬间就让马羽回想起眼前之人到底是谁,他顿时惊呼出声: “关……关先生?” 眼前之人岂不正是当初高岗山面临寇达的二次围剿时,曾为自己助一臂之力的关先生吗?马羽犹记得关先生此人稳重有大将之风,当初颇得马羽的敬佩,彼此之间都甚是欣赏,没想到竟是在这温陵再度相逢。 只是马羽想不清楚,温陵不应当是萧琸的地盘吗?为何关先生能够这么堂而皇之地率兵出现于此? 他放眼望去,略略估计,关先生手下兵马不过两千余人,若在平时,这等兵力也不过是稀疏平常,更别提马羽身后还有上万名海盗在紧紧跟随,关先生手下兵马不过是海盗的五分之一,如此悬殊的兵力正面作战可以说是没有一丝一毫去取胜的可能。 先前还渴望着能够引得虎狼相争,让自己等人能够浑水摸鱼趁机脱逃的马羽,此时一看对面的军队竟是有关先生率领的义军,登时就脸色大变,急匆匆地朝着关先生吼道: “关先生!快撤,我身后有上万海盗来袭,切勿平添伤亡!” 若是在对面列阵的是萧琸的军队,马羽断不会出言提醒,毕竟无论是萧琸手底下元邦王朝的走狗还是身后的海盗,皆非是良善之辈,他们若是打起来,不过是狗咬狗,就算双方把狗脑子都打出来全死在此地也没什么好可惜的,马羽甚至恨不得如此。 可偏偏对面的是关先生所率领的义军,无论是和马羽彼此欣赏的关先生,还是为天下大义而战的义军,都不应该因为自己而卷入到无谓的战争之中平添伤亡。 可没想到他这番急赤白脸的呼喊,关先生脸上却并无多少畏惧之色,反倒是对面的追兵,不仅有上万海盗如同浪潮般从港口席卷而来,其中更是混杂着独夫骑士团和怯萨的身影,真是没一个好东西! 关先生依旧是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高扬起手中的那边,鼻腔中发出一声冷哼: “一群在海上作威作福、鱼肉百姓的畜生,若是乖乖龟缩在海上,我还拿他们没有办法,没想到还敢上岸来胡作非为,真是过分!莫非是欺我中原没有英雄好汉不成?” 马羽等人有些傻眼,匆匆跑到义军的保护之后,放眼打量,发现并未错估义军的兵力,他们顿时心中疑云密布,不知道关先生的底气究竟是从何而来。 却见关先生昂坐于马上,面对大呼小叫着,铺天盖地冲击而来的海盗们,饶是马羽等人早已是见多识广,此时也忍不住浑身直冒冷汗,关先生却是毫无惧色,反倒是高声下令: “架铳!” 马羽等人不知此令何意,下意识低头望去,却见列阵以待的义军随着关先生一声令下,齐刷刷地从背后掏出一把一臂长的铁筒,双手端着直指海盗。 这是……火铳? 以海盗们身上几乎可以视作无物的防御而言,或许能够造成一定杀伤,可以火铳那繁琐的装填速度,只怕是还来不及打出第二轮,就得被海盗们的攻势给直接淹没? 不对! 马羽瞳孔猛然一缩,定睛一看,那熟悉的样式,根本就不是寻常的火铳,而是与马羽腰间那把相同的改造火铳! “开火!” 没等马羽反应过来这意味着什么,关先生的下一道军令已然下达。 话音未落,惊雷炸起! 最前排的义军手中的火铳齐齐喷涌出火舌,青烟缭绕,冲在最前端的海盗们瞬间齐刷刷地倒下,整齐得如同割麦一般。 上万名海盗如同被定身一般呆立在原地,耳边不停回响的嗡鸣声也未能让他们回过神来。 而义军的屠杀,这才刚刚开始! 第一百三十三章 火铳威力海盗败逃 一轮齐射完毕,火铳激鸣如雷声滚滚,青烟缭绕如雾气般升腾。 冲锋而来的海盗们没有丝毫防备,在火铳的火舌汹涌之下,每个海盗身上皆是炸起一团团妖冶的血雾,与那火铳的青烟遥相映衬,竟彰显出一众诡异而病态的死亡美感。 可置身于枪火之下的海盗们却压根不觉得这有任何美感,在烟雾缭绕间只觉得阎王在挥舞着判官笔,收割着众人的性命。 “嘭!” 在海盗们还在愣神,仍未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之际,第二轮齐射已然接踵而至,火铳直指之处,寸草不生,海盗们全无抵抗之力,如同风卷残云一般应声倒地。 此起彼伏的惨叫声夹杂着浓烈的血腥味弥漫在整个港口之上,放眼望去尽是一片猩红,鲜血顺着港口流入大海,将近海港口的海面都染得通红。 两轮齐射,海盗们死伤无数,巨响声如雷鸣滚滚犹如如同天神降下神罚一般,不仅让那些毫无人性的海盗们吓破了胆,就连见多识广的怯萨、独夫骑士团等人也是目瞪口呆,因为恐惧而致使身躯在不住地颤抖。 义军手中的这区区铁筒子,为何能有如此巨大的威力? 若是义军中人个个人手一把,那偌大的元邦王朝,数十万兵马,又有谁能阻挡义军攻伐的脚步? 怯萨、独夫骑士团之人皆心生不安,预感到或许他们离开中原去往东海这些时日,恐怕整个中原的局势已然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皇权颠覆、江山易主等等字样从他们脑海中划过,让他们通体冰凉如坠冰窟。 他们哪还顾得上什么争夺《马可轴卷》,只死死地盯着义军手中的火铳一眼,咬牙转身撤出温陵港口,火速往王都方向回赶而去。 而先前还一腔热血悍不畏死的海盗们,此刻终于是害怕了。 他们眼神之中满是惶恐与不安,看着被烟雾缭绕的义军们却仿佛看到鬼一般,扭头从哪来的就往哪逃去。 而有了第一个人玩了命地逃亡,顿时引起一连串连锁反应,其余海盗瞬间争先恐后、惊慌失措地向后逃去,生怕逃慢了就会成为下一个死在火铳之下的人。 可码头之上足足挤满成千上万名海盗,他们人叠着人往前冲锋,后方之人根本就不清楚前头究竟发生了什么,还在不要命地往前推搡着,而想要逃命之人也在不遗余力地往海盗船方向拥挤。 两道相反方向的人潮碰撞在一起,谁也奈何不了谁,谁也无法往自己想要去的方向再存进一步,场面顿时变得混乱不堪,甚至还未等义军激发出第三枪,就已有不少慌乱的海盗惨死在自己人的脚下,真是惨不忍睹。 关先生面对这些毫无人性的海盗们,自然也不会留情,他目光冰冷地注视着眼前混乱的场面,丝毫没有拖泥带水的举起手,然后猛然挥下。 “嘭!” 第三发火铳终于击出,又是数不尽的海盗倒在血泊之中,至死都想不明白,中原何时有如此杀器? 而还在往前冲锋的海盗们此时也是回过味来,立即以比向前冲锋时还要更猛烈的势头,扭头就往巨船上逃。 马羽几人站在义军阵后,雷鸣般的火铳巨响震得他们耳朵止不住地嗡鸣,可他们却也顾不上耳朵的刺痛,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如同炼狱般的惨状,惊骇得半晌也说不出话来。 先前尚在海上之时,他们就已曾见过马羽手中火铳的威力,却怎么也想象不到,当如此威力的火铳以军队为单位时,居然能有如此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杀伤力。 他们脑海中顿时闪过一个与先前的怯萨、独夫骑士团不约而同的想法来:“若是义军人手一把此等威力的火铳,想要推翻元邦王朝的统治,岂不是易如反掌?” 同样手持火铳的马羽却有着不同的想法,关先生旗下两千义军,并非如敌方所设想的那般是人人都持有火铳,细数之下,握有火铳的义军还不到几十人。 而且刚才火铳队的三发火铳他都看在眼里,细细对比一下却发现,火铳队手中的火铳,相比起他手中焦玉亲手交给他的火铳而言,不仅在锻造材料上、锻造工艺上都和马羽手中的火铳差了不止一星半点,这也就导致在威力上同样逊色于马羽的火铳。 杀伤力或许比以往的火绳枪要强上不少,但想要像马羽先前那般一枪击毙黑火之力傍身的虎印、两枪击断足有两人合抱那么粗的桅杆,是远远办不到的。 想来也能理解,马羽手中的火铳可是焦玉精心研究、改良多年才制造出来的产物,和义军手中那些赶制出来的产物可不一样,这便是精制与量产的区别? 温陵港海面的巨船之上,独眼老七和沙胡二人早已经陷入深深的沉默之中,看着眼前如退潮一般疯狂逃窜回船上的海盗们,原本整日靠海而生,水性极佳的海盗们,此时却是被吓得手足震颤、精神恍惚,居然有不少人还没游到巨船边,便已溺亡在大海之中,真是何等讽刺? 独眼老七手上青筋暴起,捏着船舷的双手指节因用力过猛而显得发白,那只独眼瞪得大大的,似乎下一秒便要夺眶而出一般。 他本以为像火铳这般威力惊天动地的大杀器,定是不可多得的宝物,马羽身上有一把已是足够具有威慑力,可让他大跌眼镜的是,中原的军队居然人手一把?他手下海盗的兵力明明占据着压倒性的优势,可谁能想到居然还没杀到那些中原人的跟前,便已是死伤惨重。 独眼老七终日在海上漂泊,更多的是在西海海域活动,对于中原,他全然没有兴趣,自然对中原之事知之甚少,而沙胡虽然对中原了解得要更多些,但毕竟身为海盗,视线也会更多地投瞩在大海之上,他二人压根就不知道整个中原的火铳,加起来也就只有眼前所看到的的那么多,还以为中原军队人手一把呢,心中自然是既惊又怕。 以火铳的杀伤力,恐怕西海霸王手底下再怎么兵强马壮,也绝对抵挡不了火铳的杀戮!中原的实力,什么时候竟变得这般强大了? 海盗疯狂逃窜回船上,留下一港口遍地尸骸、残肢断臂,浓烈的血腥味让人直皱眉头。 就这么离去?独眼老七双手紧握船舷,力道之大捏得木制的船舷咯吱作响,他一只独眼死死盯着被义军护在阵后的马羽,彼此间的距离甚至不足一里地,那《马可轴卷》分明已然近在眼前,看上去似乎唾手可得,若是这么走了,独眼老七又岂会甘心? 而关先生看着海盗船居然还敢在港口恋栈不去,又岂会坐视不管,当即扬起马鞭,催动座下战马,领着身后的火铳队踏着满地鲜血,迈着坚定而又整齐划一的步伐,一步步地向着停靠在海面上的船队挺近。 温陵港外连上独眼老七的巨船,足有上百条战船将温陵港围得水泄不通,剑拔弩张的气势吓得不少试图停靠温陵港的商船纷纷调转航向,试图远离此等是非之地。 船上的海盗们虽然在火铳的三轮齐射之下死伤惨重,但兵力却依旧要比关先生的两千兵马强盛得多。 可关先生及其麾下义军竟是不退反进,向着海盗船反攻而来,大有要将所有海盗尽数歼灭于此的豪迈气势,此等壮举不仅让马羽等人心潮澎湃,更是让独眼老七、沙胡及他二人手下的海盗们看得眼皮直跳。 回想着先前三轮齐射那惊天的杀伤力,海盗们个个面色惨白,全然没有与义军为敌的底气,若非是独眼老七、沙胡的淫威尚存,他们只怕早都调转船头离港而逃,誓要离眼前这只军队远远的。 独眼老七并不知晓义军手中的火铳,威力远比不上马羽手中的那一把,心中不停盘算着,那小子能够用一把火铳,两枪击断巨船的船舷,那眼前这只军队,想要击沉上百艘战船,岂不是只是时间问题? 若是连战船都被击沉,那他们还能称得上是海盗吗?不如改叫落汤鸡算了。 看着眼前的军队丝毫没有退让的势头,独眼老七深知不能用脚下的战船去赌,心中也终于是萌生了退意。 他面色难看地猛一拍船舷,在其上留下一道鲜明的掌印,口中上下牙齿恨恨地摩擦着,发出阵阵咯吱作响: “都怪那群天杀的渔民坏老子好事!若非是他们护送那群狗日的上岸,老子早都把《马可轴卷》抢到手中!很好,可别让老子找到机会!不然老子总有一天要将那群蠢货渔民统统杀光,一个不留地挫骨扬灰!” 放完狠话,独眼老七的神情又变得有些颓然,他在西海霸王手下七个得力干将之中,虽是最晚加入西海霸王旗下之人,但凭借着他非凡的实力,狠辣的性格,却从未辜负过西海霸王的期望,面对西海霸王所下达的任务,他从未有过失手,深得西海霸王的器重。 没想到今天居然在这他从未正眼瞧过的中原,阴沟里翻了船。 他深深地长叹一声,转过身离开船舷边,声音低沉地朝着手下命令道: “启航,回西海,去向西海霸王请罪。” 手下早已是迫不及待,当即匆匆应命迅速调转船头,驶出温陵港,接着向南往南洋方向驶去。 之前还精美坚固、船帆遮天的巨船,此时不仅血迹斑斑,到处破破烂烂,就连高耸入云的桅杆都被马羽击断,只剩下半截突兀地杵在甲板之上,那印有独眼老七独特印记的独眼骷髅头的海盗黑帆,更是不知所踪,不知在追击的过程之中掉到那片海面之上,看起来摇摇欲坠,比起之前而言真是要多寒酸有多寒酸。 那灰溜溜南下逃也似离开的背影,更像是丧家之犬一般,独眼老七可真是一辈子头一回如此落魄。 沙胡靠坐在船舷之下,面色同样灰败,颇有些生无可恋的感觉。 他偶得《马可轴卷》,还以为是老天开眼赏赐于他,乃是命中注定他将依靠着《马可轴卷》飞黄腾达,借此摆脱朝廷的牵制、西海霸王管控,真正称王称霸成为一番豪强。 因此,本应上交给西海霸王的《马可轴卷》,就因他一己私欲将其偷偷保留下来,这才引得诸多势力的觊觎。 他机关算尽,本想尽一切可能将水搅浑,好自己趁机从中浑水摸鱼,说不定还真能将《马可轴卷》保留在自己身边,可没想到到头来终究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不仅没保住《马可轴卷》,手下势力也因此元气大伤,眼瞅着再无翻身之日,如今更是要面临着西海霸王的罪罚,前方的道路可真是一片黑暗。 而与败逃的独眼老七等人各式纷杂的思绪相比,码头上的马羽却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抬手看着掌心的《马可轴卷》,他的心情前所未有地放松。 虽然此行艰险且危机重重,但好在终于成功地保住《马可轴卷》,也算是不枉此行! 第一百三十四章 左超舍命护送流儿 海盗的船队逐渐远去,整个温陵港重新又回复到平静之中,唯有满地的残骸和浸染整个港口海面的血红,方才能够证明此地曾发生过一场惨烈战争。 先前为了躲避海盗的追杀而藏匿在各个角落小渔村乡亲们,此刻,他们纷纷从阴暗处冒出头来,看着满地海盗的尸首,还有海盗们驾船狼狈逃窜有如丧家之犬的背影,乡亲们先是面面相觑一番满是不敢置信,而后个个眼圈发红、泪水湿润地相拥在一起,泣不成声。 本以为此番护送马羽等人定会被海盗们迁怒,说不定他们都得葬身于此,难逃一死,可没想到海盗居然真的被打跑了? 而看着他们发自内心的喜极而泣,马羽等人看在眼里,心底也难免有些发酸。 天可怜见,他们被海盗压榨欺辱了如此漫长的时间,本该庇护他们的元邦王朝却始终视而不见,他们心中早已麻木不仁,每天过着浑浑噩噩的生活,可谓是掰着指头过日子,能多活一天就是一天,从未设想过有朝一日竟能亲眼看着海盗被打得落花流水,落荒而逃。 直到此刻,他们才意识到海盗并非是全然不可战胜的,封闭已久的内心终于是泛起涟漪。 乡亲们在一旁抱头痛哭,尽情发泄着心中的委屈与苦楚,虽然海盗并未被尽数歼灭,依然有可能会对他们造成威胁,但至少此番亲眼看着海盗被打退,留下遍地尸首的场面,也足以让他们对未来的日子兴起希望。 关先生率领的义军从海岸线上慢慢回撤,马羽赶忙迎了上去,准备好好感谢一番关先生的帮助,这一回若不是有关先生率军打退海盗,他们想要保住《马可轴卷》全身而退,可没那么简单。 可还没等马羽开口,眼角却瞥见几道身影从海上踏浪而来。 一开始他还以为是没有登上海盗船被遗留下来的漏网之鱼,可定睛一看,才发现来者可不正是先前在海面上舍命保护住渔船的流儿等人吗? 流儿的战船饱经摧残,先前已无力再驶入海港之中,只能勉强靠岸而停,好在海盗们的注意力全在马羽身上,倒也并未分心去攻打他们。 马羽为了保护流儿,让其免遭船上海盗的侵犯,还特意让左超登船前去护住她们,也不知船上究竟是何状况,能够从船上平安脱逃至此,想必应当是并无大碍? 抱头痛哭的乡亲们也发现了流儿等人,他们一开始也如马羽那般还以为是没登上船的海盗,齐齐脸色一变,或畏惧或愤恨,直到那位渔夫眼尖地看着当头那人颇为眼熟,辨认一番后惊叫出声: “流儿?是我家流儿吗?!” 乡亲们循声望去,终于认出几人的身份,各异的脸色再度不约而同地变成惊讶: “哎!还真是你家流儿?!等等,那是我家闺女吗?我怎么看不清?” “还有我们的闺女!都回来了,都带来了?!” “老天爷开眼了?我不是在做梦?” 乡亲们乱作一团,幸福来得太突然,让他们都有些精神恍惚,想要上前与之前被劫的姑娘们相认,却又唯恐眼前的一切只是一场梦,一时间在原地踌躇不定,不知该如何是好。 直到渔夫一马当先地迎上流儿,乡亲们这才回过神来,纷纷上前相认。 看着离家多日的姑娘们终于与村中思念她们久矣的乡亲们相认,马羽内心也颇为欣慰,他的目光从几人脸上一一扫过,却突然发现流儿脸上并无久别重逢的喜悦,反而是一脸慌张地呼喊着什么: “郎中,有没有郎中?快来救人!” 呼喊声顺着海风钻进马羽的耳朵,他顿时脸色一变,目光穿过人影攒动的乡亲们投瞩到流儿身边,这才发现流儿居然奋力搀扶着一人,岂不正是左超? 马羽心中一惊,也顾不上会不会打扰乡亲们重逢的时刻,赶忙分开拦在身前的众人,迅速来到流儿身边。 一见马羽的身影,流儿顿时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死死看着马羽,眼神中满是哀求: “快,他受伤了,快救救他!” 马羽浑身寒毛倒竖,低头望去,脸色瞬间变得分外难看。 只见昏迷不醒的左超被流儿死死揽在怀中,气息缓慢,眼眸低垂、脸色唇色都白得像纸一般,而在他的胸前,一道硕大的伤口从左肩一路划到右腰,伤口深处甚至还能见到森白的骨头,殷红的鲜血不仅将他大半身躯都浸透,就连搀扶着他的流儿,手上、身上也尽是血迹。 乡亲们皆是倒吸一口凉气,如此重的伤势,这人还能活吗? 佃云一直跟随在马羽身边,见左超伤势如此之重,也是面色一凝,当仁不让地从流儿手中接过左超的身躯,将他平放于地面,仔细为他检查起伤势来。 马羽见状,心中稍安,但不免也兴起些许疑惑。 流儿的船上虽有百来名海盗,但实力都不算强,而左超可谓是刺客联盟五人之中的最强者,区区百来个海盗,即便人多势众,但也必然不是左超的对手,为何能让他受如此深的伤势呢? “都怪我。”流儿眼圈通红,泫然欲泣,声声低语传入马羽耳中:“他本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要不是为了保护我等,那些海盗完全不是他的一合之敌,都怪我拖了他的后腿,让他因分心保护我等而不慎受伤。” 周围跟随流儿出海的姑娘们也都看向左超,眼神中既有被他保护的感激,也有着深深的自责。 原来如此,弄清左超受伤的原因,马羽也不免有些喟叹,若只是左超一人,面对那些乌合之众的海盗,自然进可攻退可守,游刃有余,但在此同时又得保护流儿等人的话,难免会有些束手束脚,需得分心援护她们。 若是这些姑娘们懂个三招两式,左超或许还能轻松些,只是这些姑娘们在被迫离家出海之前,都是渔家女罢了,能够震慑住满船的海盗,都靠流儿在争夺船长之位中所展现出来的血腥手段和毒蝎心肠,她们哪懂什么招式? 只是马羽也知这事怪不了她们,不仅不怪她们,还得感激她们在紧要关头,不惜冒着生命危险前来救援,生生凭借着一己之力拖延住所有海盗船,为马羽等人的上岸争取时间。 因而,马羽淡淡地摇摇头,轻声安慰道: “此事不怪你们,你们无需自责。” 这话有没有安慰的效果,马羽也不知道,只是他本就不擅长安慰他人,除此之外也不知该说些什么,目光全数集中在佃云和左超身上,紧张地等待着佃云的诊断。 佃云细致地将左超全身都检查一遍,面色放松下来,一边从随身药箱中翻找着药物,一边轻声道: “有惊无险,只是皮外伤,并未伤到骨头与内脏,之所以昏迷不醒,是因为伤口失血过多,而来连日的战斗也让他有些脱力,除此之外并无大碍。” 佃云是在场所有人中唯一懂医术之人,她自打与父亲文刚分别之后,便转而学习医术,又是师出名门,医术可是远超常人,马羽自然不会怀疑她的判断,悬着的心终于是放了下来。 流儿闻言也是长舒一口气,那梨花带雨的模样真是我见犹怜,和在海盗船上那副粗犷的模样真是判若两人。 她这才得空与身旁的父亲相认,这么久以来的思念、担忧如同开闸泄洪一般宣泄而出,流儿与父亲抱头痛哭,声声哀鸣真是听得人心戚戚然。 马羽没有上前打扰,见左超在佃云的医治之下脸色逐渐转好,他微松一口气,悄然从人群中脱身而出,这才看到关先生已在一旁等候多时。 “关先生解救我等与危难之中,大恩大德马羽没齿难忘,来日若有机会,我定会报之!”马羽神色诚恳,躬身拱手朝关先生一拜。 关先生则笑意满盈地撑住马羽的肩膀,示意他无需多礼,同时一边摆摆手: “哎,海盗无恶不作、毫无人性,我身为义军,为天下苍生而战,见到海盗又岂能任由其为非作歹?不过是举手之劳,不必多礼,不必多礼!” 马羽也不是矫情之人,顺势直起身来,与关先生对视一眼,各自会心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关先生伸手重拍了拍马羽的肩膀,赞叹不已:“好一个昂藏壮年,几年不见,马羽兄弟越发的威武,气势真是远非昔日可比,真可谓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对了,若是我没记错,焦玉应当是你八拜兄弟?他可是整日念叨着你,如今他就在温陵港外的军营之中,你要不要去与他相见?” 焦玉在关先生阵中的消息,马羽早在看到义军手中的火铳时便已猜到,此刻也并不意外,说起焦玉,自从他兄弟二人在高岗山上一别后,也有些年头未见了,说起来还真是颇为想念。 可相比起去见焦玉,马羽眼下还有诸多疑惑亟待关先生解惑,他轻笑着摇摇头:“不急于一时,我有些问题想请关先生?” “你尽管说来,我定知无不言。” “我离开中原去往东海也有些时日,犹记得在我离开中原之时,义军刚刚渡过大江反攻朝廷,不知过去这么久,中原如今是何状况?当初这温陵港,可是萧琸的地盘,如今怎么换做关先生出现于此?那萧琸又去往何方?” 这些问题,可真是说来话长,关先生沉吟片刻,转头吩咐手下义军将码头清理干净,接着便招呼马羽,二人结伴顺着海滩一脚高一脚低地踩着涨涨退退的浪潮,缓缓道来: “你离开中原距今,确实已有些时日。当初宋王、小明王号召各路义军反攻朝廷,并一马当先趁夜突袭蕲州,妙计之下仅用一夜便攻克蕲州城,算是给反攻之势开了个好头。” “连同我家主王在内的各路义军纷纷效应小明王的号召,北上渡江反攻朝廷,打了朝廷一个措手不及,节节败退,大江北岸各线主要城池皆落入到义军手中,势头无法阻挡。” “当然,寇达也并非是什么省油的灯,他干脆地舍弃高岗城,将之前拓跋戍的军队打散分配到前线军队手中,大大补充前线损失的兵员,经过前期一时纷乱之后,在他指挥下朝廷军队也是稳住阵脚,而后朝廷军队与义军连日作战,互有胜负。但如今战线仍是被义军推进到沿岸一带,并由继续北上猛攻的势头。” 听闻这个消息,马羽即便心中早有预料,但仍是忍不住有些欣喜,没想到义军的攻势这般猛烈,看来无数人曾梦想过的,推翻元邦朝廷,还全天下百姓一个朗朗清天的美好愿景,已经从一个遥不可及的奢望,变成一个能够视线的期盼! 第一百三十五章 兄弟相遇久别重逢 关先生大致道明一下如今中原的局势,算是回答了马羽的第一个问题,关先生清清嗓子,待马羽自己消化一下他所言的信息,接着又转而回答起马羽的第二个问题来: “至于萧琸的军队……”关先生抚须轻笑着望向马羽:“俗话说: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这句话用来形容你可真是恰如其分,你若是早回来一两天,在这温陵港所遇到的,都不会是我。” 马羽神情有些茫然,没明白关先生此话是何意,关先生放声郎笑几声,却是并未解释反倒是将事情从头说来: “自打前些日子义军大举反攻元邦王朝,我家主王也响应小明王号召,发兵攻打温陵,誓要从萧琸手中将温陵港夺下。可是萧琸手底下兵马上万,几乎是我军兵力的两倍之多,我军围攻温陵半月之久,却依旧是毫无建树。” “就在我全军上下皆是一筹莫展之际,焦玉兄弟突然来到我军中面见我家主王,献上由火绳枪所改造的火铳,并号称‘此火铳之威更甚火绳枪十倍有余,有此利器,定能所向披靡,击败萧琸部众不过易如反掌耳!’” “我家主王一开始并不相信,只当焦玉是在痴人说梦,并尝言:‘萧琸大军披甲执锐,火绳枪蚊蝇之力,不能伤之分毫,且不说你这火铳究竟是否有十倍之威于火绳枪,纵使是有,恐怕想要借此击败萧琸,也是痴人说梦。’” 关先生顿了顿,回忆起当初在大帐之内主王与焦玉相谈一事,神情变得有些激动起来: “焦玉却并未有过多辩解,只是对我家主王说:‘是否十倍之威于火绳枪?能否杀敌致果?我空口无凭,纵使说得再多也无人相信,不如让我试射三轮,让主王麾下大军见证火铳之威?’” “我家主王见焦玉胸有成竹不似作伪,便应允了他,让他先试射三轮,看看这火铳的威力究竟有没有他所说的那般夸张,再做打算。” “怎料,焦玉三枪齐射,一枪飞沙走砾、两枪断木裂石、三枪山崩地裂,威力之大,何止是十倍于火绳枪,简直堪称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亲眼见证火铳之威的大军个个震怖不已,都不敢正眼看焦玉。” “我家主王更是惊喜万分,直呼:‘真是神兵利器!有此火铳,不说区区萧琸,只怕荡平天下也难有一合之敌!’他当即下令重赏焦玉,并召集各地能工巧匠,昼夜不息,用半月时间赶制出五百把火铳,并尽数交由我统领,令我尽快攻下温陵,接触义军后顾之忧,主王则率余下大军北上与义军主部汇合。” 接着关先生停下脚步,与马羽一同回头往温陵港的码头上望去,脑海中还在回忆昨天与萧琸在此地的大战: “昨日凌晨,我率军趁夜攻打温陵,有火铳助阵,萧琸麾下一万大军在我军面前就如同泥捏的一般一碰就碎,从未有人能够在火铳的面前撑过三轮齐射。火铳的枪口之下,死者倒地气绝、尸骸枕籍,残者哀鸿遍野,求死犹胜于求生;而生者心惊胆寒,全无再战的勇气。” “纵使萧琸麾下大军兵力远胜于无,但已毫无斗志,萧琸没有办法,只得弃了温陵,于今日早些时候率军狼狈北逃,我军于是接管了温陵。这一战不过在今日早些时候才刚落下帷幕,我军正准备修整两日,再北上去向我家主王复命,没想到你却来了,你说这巧是不巧?” 马羽闻言这才恍然大悟,搞清楚关先生先前所言是何意,心中也觉得很是庆幸。 还真如关先生所说,他若是早一天回到这温陵港,当时温陵港可还在萧琸的掌控之下,虽说他能够挑动萧琸的大军与海盗狗咬狗,但萧琸、独眼老七皆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想要趁乱逃离难度可不低,又怎会像如今这般毫发无伤地保住《马可轴卷》。 而若是晚两天来此,关先生已经北上,温陵港空无守军,他们独自面对上万名海盗的追击,恐怕是被追到天涯海角也难落得什么好下场。 弄清楚心中的疑惑,马羽再度诚心向关先生表示感谢,二人折返回码头,见渔村的乡亲们和流儿等人的情绪皆已渐渐平复下来,彼此双手紧握不放,在轻声给彼此说着些体己的话。 流儿等人在真正与乡亲们重逢之前,心中实际上是有些畏首畏尾、不敢面对他们。 毕竟渔村正是因为海盗的侵害而整日民不聊生,可她们还偏偏做起了海盗,纵使是潜伏在海盗之中初心未改,但一时间仍是颇有些觉得对不起乡亲们,自觉无颜面对父老乡亲。 可乡亲们又怎会责怪她们呢?当初渔村面临劫掠之时,正是她们挺身而出不惜用自己换取乡亲们日后安宁的生活,乡亲们感激都嫌不及。况且得知她们乃是潜伏在海盗之中试图寻机将海盗全数歼灭,又有先前流儿驾驶船只舍命保护乡亲们一事,大伙心中就只剩下满满的怜惜,对流儿等人好一通宽解,终于是抚慰了她们诚惶诚恐的内心,让她们不再钻牛角尖。 而得到佃云的治疗之后,昏迷中的左超终于是幽幽转醒,始终心系于他的流儿大喜,赶忙上前从佃云手中接过左超,将他从地上扶起,又满脸担忧地看着佃云,细声细语问道: “佃云姑娘,他的伤势可有大碍?” 佃云就这海水洗去手上的血迹,微笑着朝流儿摇摇头: “伤口虽然看着吓人,但伤势并不算重,只是近些日子需要好好修养,不可再轻易动武或是长途跋涉了。” 流儿的一颗心这才放松下来,可算是皆大欢喜。 温陵港口的满地尸首、残肢断臂、殷红血迹一时半会儿可清扫不去,此地不是久候之地,关先生便留下义军在此继续清理战场,然后热情地招呼着其他人暂且去军营之中歇歇。 军营可是兵家重地,寻常人等自然是不能进入其中,只不过关先生再过两日就将北上,那军营势必会就此荒废,自然也就没那么多规矩了。 众人结伴回到军营之中,关先生引着众人寻觅落脚之处,马羽并未上前打扰,只是问清楚焦玉所在,便马不停蹄地往营中角落的一处帐篷赶去。 帐篷前有整齐排列着几十台火炉,其中大部分虽并未引火,却仍旧余温尚存,炙热的气息扑面而来,让马羽浑身燥热难耐。 可他却没有在意这些,一眼就看到火炉之后一张硕大的铁制工作台,而焦玉那熟悉的身影就坐在台子前,专心致志地在羊皮卷上勾勒着什么。 这般姿态,与以往在高岗城道观中的模样,可真是没有半点差别。 马羽按捺不住心中悸动,高声呼唤一声,焦玉茫然地从工作台上抬起头来,一见马羽的身影,本有些疲色的双眼瞬间绽出惊喜的亮光,他哪还顾得上手中的羊皮卷,直接从台前站起,一路小跑着来到马羽身前。 二人紧紧相拥,彼此间的思念之情已无需多言,拥抱一阵二人再度分开,彼此打量,脸上皆是露出欣慰的笑意。 自打上次高岗山一别,两兄弟也有些时日未见,马羽除了年岁增长,整个人变得越发成熟稳重之外,几乎没有太多变化,倒是焦玉整个人相比以往,不仅身材上要精瘦不少,气质上也显得精明干练许多,看起来要比以往内敛不少,唯有眼眉间偶尔展露出来的灵动伶俐,才能证明他仍是以前那个好奇心旺盛、聪慧玲珑的焦玉。 “兄弟!这么久没见,你可曾安好?对了!我之前听闻了拓跋戍死于你手中的消息,想当初菊泽村惨案后我头一回与你在高岗城重逢,听你说你要刺杀拓跋戍,我还以为你在痴人说梦,真没想到你居然真能为菊泽村的乡亲们报了仇,你是如何做到的?还有左超兄、成武大哥、陶家兄弟、佃云姑娘他们都还安好……” 一连串问话如同连珠炮似的倾吐而出,以往马羽只会觉得颇有些头昏脑涨,此刻却觉得倍感熟悉与亲切,只是这么多问题马羽一时间也答不上来,只得捡着焦玉最后一个问题回答道: “左超、成武、陶家兄弟、佃云都一切安好,无需担忧。先前一别,你曾言要将火铳赠予义军,发挥出火铳真正的威力,我本以为你会去到义军主部的小明王麾下,怎会想到要来投靠关先生和他的王爷?” 焦玉闻言轻摇摇头:“起先我确实又加入小明王麾下的想法,只是小明王麾下强将如云、偏偏却各立山头,明争暗斗之事屡有发生,我只怕早晚有一天会被牵扯其中,不如早入脱身。关先生和主王势力虽说不上是义军中一流,但也是一只不容小觑的力量,且主王才干出众、能得人心,在他麾下可比在小明王麾下要舒坦得多。” 此话若是在外,焦玉可不会随便轻言,但马羽与他从小一起长大,可谓是关系好得穿同一条裤子,在马羽面前自是想说什么说什么,无需拐弯抹角。 马羽回想起他出海前于小明王帐中与众将的初见,各自争吵不休,对焦玉的说法自然是颇为赞同。 焦玉也有些好奇地打量着马羽:“我本以为你会在元邦王朝,设法暗杀朝中的文臣武将,可为何你会出现在于温陵?你身上这衣着又是怎么一回事?” 马羽如今身上还穿着海盗的衣服,没来得及换下,他出海抢夺《马可轴卷》一事,知道的人本就不多,焦玉更是无从得知,便从怀中逃出《马可轴卷》递到焦玉手中,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言简意赅地对焦玉解释清楚: “先时我听闻海盗沙胡得到《马可轴卷》,《马可轴卷》关乎着黑火之力该如何运用的秘密和其他重要的信息,我无法忍受它有朝一日落入黄金大人手中,便启程出海将《马可轴卷》夺回,但也因此被海盗追杀,还好有你所赠的火铳相助,又恰逢关先生将温陵的萧琸驱逐,否则我早已是葬身鱼腹。” “《马可轴卷》?”焦玉脸色大变,他的师父止止道人毕生都在研究黑火,他又怎会不知道《马可轴卷》呢:“传闻上古古人在提炼黑火之后,深感黑火有着毁天灭地之威能,为防止后人滥用黑火之力,便对黑火施加诸多限制,还将解除限制、催使黑火之法、销毁黑火之法藏匿于全中原各地的古迹之中,留待后人挖掘。” “前朝西番人马可,在游历中原之时,将中原大大小小所见连同古迹的准确位置皆记载于《马可轴卷》之中,只是随着马可逝去,《马可轴卷》也不知下落,没想到如今兜兜转转,居然落到你的手中。” 焦玉打量着手中的《马可轴卷》,口中啧啧称奇,好奇心让他很想打开一睹《马可轴卷》真迹,可又觉得时间不对,便强忍下来,听到马羽说起关先生打败萧琸一事,焦玉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地抬起头来: “马羽,你可还记得……曼尧吗?” 第一百三十六章 军营帐中再见曼尧 “曼尧”两个字刚一入耳,马羽脸上的表情顿时一僵,嘴角微微一抿,瞳孔也在止不住地剧烈颤抖着。 他又怎么可能会忘了曼尧呢?他与曼尧自幼相识,算得上是青梅竹马,而后又互生情愫,甚至与私定终身,他们之间有着太多太多的美好回忆,偶尔回想起都会忍不住会心一笑,在马羽的童年时光中,焦玉和曼尧始终是无可或缺的一部分。 那时候,他们之间的感情干净纯粹得不掺杂任何一丝杂质,贫穷与富裕、低贱与尊贵,从来都不是能够阻挠他们来往的绊脚石,那段可以不因任何外在因素彼此交心的青葱岁月,是马羽此生都无法忘却的美好时光。 虽然在彼此都长大成人之后,他与曼尧之间多了些阻隔,那些他们曾经从未有过考虑的的问题,也变得再也无法轻易忽略,可少年时的美好,岂是说忘记就能够轻易忘记的? 即便后来曼尧狠心向马羽提出断绝一切来往,而后又嫁做人妇,那份情感终于随着彼此间年岁的增长,而渐渐变得平淡,再提起曼尧时,心情也不再如以往那般澎湃汹涌,反而像是一汪平静的湖面之上微微泛起涟漪。 “自是记得,为何突然提起她?” 马羽只错愕片刻,神色便已恢复如常,只是淡然地看着焦玉疑惑问道,同时心中还不解地盘算着:“焦玉应当不会无的放矢,只是不知为何会有此一问?” 突然,马羽心中一咯噔,猛地想起曼尧的丈夫萧阳,岂不正是萧琸的长子?萧琸刚刚在关先生手中吃下一场打败,麾下大军死伤惨重,莫非曼尧……? 脑海中闪过一个最差的猜想,马羽脸色微微发白,目光灼灼地看着焦玉,希望能从他的口中得到答案。 焦玉与他从小一起长大,彼此间无话不谈,只一个眼神就看出马羽猜想,他当即摇摇头:“没有,曼尧并未危难于乱军之中。” 马羽这才松了口气,神色再度恢复如常,只是心中仍是不解焦玉突然提及曼尧的原因。 焦玉却并未直接解释,反倒话题一转说起萧琸的情况来:“萧琸的为人,你应当也知晓,说得好听些是八面玲珑,说得难听些便是趋炎附势、攀附权力。他早年先是在寇达父亲的手下为将,寇达父亲死后又效忠于寇达,只是蹉跎多年,地位权力始终没有寸进一步,是寇达手下最不得重用的那一批,地位很是尴尬。” “而随着岁月增长、年近迟暮,他更是深觉自己再无出头之日,为了让后代家族能够富足常乐、经久不衰,他不惜用各种手段巴结攀附地位崇高之人,让自己的儿子萧阳与拓跋戍的侄女曼尧联姻,便是其中一步。” 焦玉所说的种种马羽自是知晓,他的死仇拓跋戍,当初少年成名,年方十八便高居将军之位,是寇达跟前的大红人,深得寇达器重,风头一时无两,萧琸便是看中这一点才选择让萧阳与曼尧联姻。 马羽不知焦玉为何要转开话题,但他深知焦玉话痨的性格,也就没有打断他,只是静静聆听。 “只可惜,他们联姻还没多久,拓跋戍就死于你之手,萧琸攀附拓跋戍的打算,可谓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什么好处也没捞着,那萧琸又岂会甘心?早些时候,他通过朝中各种关系,居然硬是将萧阳给送到了黄金大人跟前,昼夜不休地侍奉黄金大人。” 马羽闻言顿时面露讶色,他从未关注过萧阳的消息,还是头一回听说萧阳居然去了黄金大人身边。 不过仔细想想,当初马羽和艾杰夫一同北上渝州之时,确实在小教皇身边看到过萧阳,说不定从那时起,萧琸便已经再为萧阳服侍黄金大人一事铺路了。 不得不说,萧琸也真是懂得审时度势之人,黄金大人是何许人也?萨神教教皇,天下狂热信徒将他视为天神般膜拜,一呼百应、从者如云。他还是独夫骑士团的实际掌控者,就连当今天子也不过是他手中的傀儡,可以说是权势滔天,权力之大整个中原都无人能出其左右,称得上是“皇上皇”! 而且如今黄金大人手握黑火,单以黑火之威能便足以毁天灭地,更别说他还利用黑火之力让手下洗脑黑火,培养出一批忠心耿耿的能人异士来,铲除异己就如同砍瓜切菜般轻而易举。 萧琸将儿子萧阳送到黄金大人身边,可比让萧阳与曼尧联姻要大有裨益,若是萧阳能够取得黄金大人的赏识,讨得黄金大人的欢心,说不定萧琸还真能够“父凭子贵”。 只不过,萧琸是将萧阳送往黄金大人身边,又不是送的曼尧,此事曼尧又有何关系呢? “怎会没有关系?萧阳是曼尧的夫君,拓跋戍死于你手之后,曼尧便再也没了靠山,在萧家的地位一落千丈,我曾听闻曼尧在萧家备受冷眼,萧阳也对她不冷不热、形同陌路,萧阳去往帝都服侍黄金大人时,压根就没有带上曼尧,反倒是将其留在萧琸军中。” 马羽豁然站直身体,眼眸微眯,心跳不由地有些加速,知道焦玉的话题绕了一圈,终于是又绕回到曼尧身上,赶忙竖起耳朵听个仔细。 “萧琸昨日凌晨大败于关先生之手,兵力损失惨重,仓皇北逃,完全顾不上曼尧是死是活,她一个弱女子有哪里逃得了,就落入到义军手中。” 马羽脸色瞬间变得十分难看,牙齿咯吱作响,曼尧身为拓跋戍之侄、萧琸之儿媳,在义军眼中那就是原罪,要是落入到义军手中,即便不死又岂能落得什么好下场? 他有些坐立不安地来回踱步,心绪成了一团乱麻。 焦玉知其心中所忧,忙开口宽慰道:“不必担忧,我与曼尧同样是多年好友,友情可不比你淡上多少,有我在此一力担保,又岂会让她受了委屈,她可是毫发未伤,如今就在这军营之中……” 焦玉刚说了曼尧所在,马羽已是按捺不住,身形瞬间窜出,消失不见。 “哎哎哎?我话还没说完呢?”焦玉目瞪口呆,心中一边感叹着马羽实力又有精进,一边又止不住叹息,只觉得心头发堵。 也罢,等他俩见了面,一切就都清楚了。 当初自己在关先生和大军之前一力将其保下,见她被萧阳、萧琸抛弃、靠山拓跋戍还死在马羽手中,孤苦伶仃的再无去处很是可怜,焦玉惦念着儿时的友谊终是不忍见她居无定所,就想让她留在自己身边,也算是在这乱世之中有个落脚地。 可曼尧那妮子却是犟得很,说什么也不愿意,问她缘由又只是紧咬下唇、泫然欲泣、摇头不已,让得焦玉也是束手无策。 也不知马羽与她此番再会,能不能说服她? 焦玉幽幽一叹,举头望向顶上长空,阳光正好万里无云,唯有长鹰盘旋越飞越近,他的心情也似乎随之低沉,随着年岁渐长,往昔清澈的友情如今也掺杂了太多杂质,反倒让他越发怀念过去那段干干净净的往昔。 马羽冲出焦玉的帐篷,身形之快几乎拖出一道残影,在半空凝滞不散,往焦玉所指方向奔去。 佃云即便是身在乡亲们之间,也始终关注着马羽的动向,见他身影匆忙、神情焦急,不知发生了何事,佃云犹豫片刻,还是身形一跃跟了上去,马羽也知晓佃云地跟随,心中同样有所犹豫,但还是不想有所隐瞒,与她一同来到营中一处低矮、寒酸的帐篷前,掀开帐门迈步走入。 马羽一眼就看到帐篷内曼尧那熟悉的身影,正背对着帐门,将床榻上的衣物收拢到行囊背带之中,看样子似乎是在收拾东西准备离开,马羽抿抿嘴,一时间各种心绪在心中纠缠,或思念、或喜悦、或悲伤、或怜惜,让他一时半会儿说不出话来。 而感受着帐门被人掀起,曼尧浑身一个激灵,看来在义军的军营之内,即便有着焦玉的力保,她也是过着提心吊胆的生活。 曼尧苍白着脸色转过身来,相比起上一次相见,如今的曼尧早已没有往常那般光彩照人、青春洋溢的模样,脸色看上去很是憔悴,整个人都削瘦不少,乍一看恐怕没人会相信曼尧竟是出身豪门贵族。 一见来人竟是马羽,曼尧的脸上瞬间绽放出惊喜、愉悦的神情,可当看到马羽身旁的佃云时,又兀自将那般情绪压下,勉强勾起一抹笑意: “马好久不见,你近来可还安好?” 马羽深吸口气,轻点点头: “我一切都好,你还好吗?有什么我能帮到你的?” 听闻马羽的细语,一直故作坚强的曼尧泪水瞬间就浸满眼眶,眼圈发红,配上她如今这副憔悴的脸色,不仅让马羽看得心头一紧,就连一直靠在帐外与她素不相识的佃云听闻此事,都有些于心不忍。 马羽微微一叹,还想说些什么,却听到曼尧身后传来一声婴儿的啼哭,曼尧赶忙擦拭去眼角的泪珠,转过身从床榻上将襁褓中的婴儿抱在怀中,一边轻摇臂膀,一边温声细语地哄逗着。 “这是?” 马羽有些错愕的望向曼尧怀中的婴儿,他却是不知,曼尧什么时候生了个孩子?只见那婴儿似乎刚出生没几天,瘦瘦小小的还没有马羽的臂膀大,就连哭声都显得低沉无力,脸上也皱皱巴巴的,看不出究竟是个男孩还是个女孩。 “这我和夫君的孩子,是个女孩。” 曼尧眼神中既是伤悲,又满是怜爱地看着怀中的婴儿,轻声将其哄睡。 马羽心中顿时升起一股无名之火,曼尧刚诞下女婴没几天,身为丈夫的萧阳却不仅没有陪在身边,反倒还丢在军中不闻不问,任由她们母女俩流荡,这是何等铁石心肠?骂一句畜生都难解马羽心头之恨。 “我见你在收拾东西,你这是要离开?” 帐中有个浅浅睡去的婴儿,马羽连说话都小声不少。 曼尧没有抬头看到,只是微微点点头。 马羽眉头一皱,有些不解地问道:“你要去哪?你既然带着孩子,走动不便,焦玉让你跟在他身边时你为何不愿?” 曼尧抬起头来,眼神竟是变得分外坚定:“我要去……赎罪!” “赎罪?为什么要这么说?” “我身为帝国帮凶的人,他们残害苍生百姓、天下民不聊生,这便是原罪。” “残害百姓的是拓跋戍、是萧琸,与你有什么关系?你从未做过残害百姓的事,又有什么罪呢?” “可我坐视不管,甚至坐享其成,那就是罪。” 曼尧双眼清澈而坚定,马羽却是抿嘴沉默下去,只听曼尧在轻声细语: “幼年时与你、焦玉交好,我尚且不知何为高低贵贱,可随着渐渐成长,开始觉得世上有高低贵贱是理所应当,豪强贵族奴役平头百姓也是稀松平常,对一些不仁之事,也只是坐而视之,甚至……” 她低眉看向马羽,幽幽道:“我叔叔遣兵以剿匪为名残害菊泽村一事,我也知晓,可在此之前,我却从未觉得有何不可。直到这些日子,亲眼看着众多无辜百姓惨死在朝廷大军的剥削之下,多少生民流离失所,我方知,如此人间惨状,即便只是旁观不语也是罪过。” 马羽眼眸低垂沉默下去,唯有曼尧的话语仍回荡在耳边。他知道,曼尧心意已决,即便是自己也无法劝曼尧留下,他深呼吸几口沉声问道: “那你……要去哪?又想要怎样赎罪?” 曼尧抬眼望向帐外长空,天下之大,似乎也没有她的安身之处,但她的眼神却未有任何波动,只是淡然道: “总有一天,我能找到答案。” 第一百三十七章 冒刃撄锋舍我其谁 马羽终究是没能劝得住曼尧,她从小到大向来都是颇有主见的人,这辈子或许唯一没能顺其心意的便是与萧阳联姻。 马羽与佃云送她走出营外,三人在路边作别。 “有没有什么我能帮到你的?” 看着曼尧的容颜,马羽再度轻声低问,话与先前半字不差,可其中的意味却已有着些许不同。 曼尧勉强地笑笑,点了点头,眼神先是满是悲伤与爱惜地打量怀中的婴儿一番,伸手抚摸着她瘦弱的脸颊,接着又满是祈求地望向马羽、佃云二人:“我与夫君皆是有罪之人,可我们的孩子却是无辜的,我此番赎罪之行,不想让我的孩子与我一同受苦,能否将她托付于你?帮我好好照顾她?” 看着曼尧小心翼翼而又满是哀求的眼神,马羽又如何说得出一个“不”字,他此生还没有照顾孩子,甚至是襁褓中婴儿的经验,但还是点点头答应下来,轻手轻脚地从曼尧怀中接过婴儿,可还没来得及抱稳妥就被身旁的佃云给抢了去。 马羽愕然地望向佃云,却见她打量婴儿的眼神充满着追思、同情与怜爱,马羽抿起嘴角,知道这是因为怀中婴儿的境遇,勾起了佃云幼时与父亲文刚失散、母亲病逝的痛苦回忆,不忍见婴儿再遭受与她相同的苦难,方才会有这般表现。 马羽也就没再多言,任凭佃云怀抱着婴儿,轻声哄逗。 曼尧的眼神一一从马羽、佃云的脸上划过,将他们的表情看在眼里,原本惴惴不安的心也就慢慢平复下来,知道马羽、佃云绝不会薄待了她的孩子。 她双眼满噙泪水,再最后看了一眼襁褓中的婴孩,将她的容貌深深镌刻在脑海之中,接着她紧闭双眸任凭泪水肆意流淌,心下一狠,转过身来背对马羽几人,迈步就往前走去。 襁褓中的婴儿似有所感,伸出羸弱的小手在半空一开一合,似乎想要抓住什么,口中也发出阵阵令人心疼地啼哭。 曼尧前进的脚步顿住,脑袋下意识一偏就欲转头看来,可却被她硬生生止住,泪水如决堤般奔涌而出,胸膛急速地起伏着,整个身子都在微微颤抖。 她很想要回头再看孩子一眼,可她却心知,若是再这样恋栈不去,那她就再也无法下定决心,于是她强行止住回身的念头,双拳紧握、指甲扎得掌心鲜血淋漓,每迈出一步,身子都像狂风中的芦苇一般直打摆子,但仍是一步一步地渐渐远去。 阳光从她的头顶直射而下,仿佛要将她的前路给一一照亮。 看着曼尧渐行渐远的背影,马羽心中也是颇为喟叹,这一别,从此山高还远、天各一方,也不知还有没有再见的时候,或许有缘再相见、或许只待成追忆。 纷杂的思绪就如同一团乱麻,剪不断、理还乱,回忆如同雪花般纷纷落下,与曼尧从相识、相知、相熟,到亲密无间,再到分道扬镳的一幕幕从眼前闪过,最终定格成曼尧独自远去的背影。 马羽蓦然回过神来,才发现早已经日落西山,阳光从身后洒下,将他的影子无限拉长,而曼尧的背影,已是不见所踪。 身边的佃云似乎也不想在此时打扰马羽的回忆,早已带着婴儿折返回营中,马羽长声一叹,将心中万般情绪藏在心底,转身也踏着晚霞往营中走去,只留下淡淡一句: “此生,还请多珍重。” 消失在风中。 —————————— 隔天一早,马羽刚从睡梦中清醒,就听到义军前来通报:“焦玉先生请马羽少士到帐中相谈。” 马羽有些疑惑,却也并未拖沓,匆匆洗漱过后就往昨天与焦玉相见的火炉帐篷赶去,刚一走近,一眼却看到鬼枭的身影停驻在营中,焦玉屈膝在鬼枭身前,伸手轻抚着鬼枭的翎羽,眼神却无神且噙着淡淡地忧伤,低头沉思,神游天外,不知在想些什么。 马羽停住脚步,微抿嘴角,心情也变得有些沉重,他这才想起,他与鬼枭相识满打满算还不到两年时间,而焦玉拜止止道人为师,与鬼枭已是相伴十余年,他们之间的感情可比自己与鬼枭之间要深得多。 当初鬼枭前来寻自己之时,他瞬间便猜到恐怕止止道人已然仙逝,心情都不免沉重哀伤,更何况是身为止止道人亲传弟子的焦玉呢? 他张张嘴,不知该如何安慰焦玉,可焦玉却感受到他的到来,双眼回神,收敛起情绪,站起身走到马羽身边,脸上竟已是看不到半点伤感的情绪。 马羽有些担忧拍拍他的肩膀,低声问道: “焦玉,你还好吗?止止道人他……” 马羽对于焦玉此刻的心情是很能够感同身受的,他拜入文刚门下只有短短三年时间,可在文刚逝世之后,他却依然伤痛到不能自已,一度意志消沉,只觉得人生了无生趣,似乎无论做什么都难以提得起劲头来。 而焦玉拜入止止道人门下足有十余年,几乎与他和焦玉相识的时间相差无几,如今骤然得知止止道人仙逝的消息,恐怕心中的悲痛还要更胜于当初的自己。 焦玉闻言眼神一黯,低眉垂首不语,半晌后轻轻吐出一口气,抬首望向长空,脸上却不见半点悲痛,有的只有释然,甚至还带着些淡淡的笑意: “昔日我与师父高岗城一别,心中其实早已做好准备,是以也不算意外。师父毕生都在研究黑火,终于在临终前成功提炼出黑火种子,圆了师父毕生的夙愿,相信师父此生已然无憾,纵然仙逝,也定是心满意足、满怀笑意的离去?我当为师父感到高兴才是,又何需伤悲呢?” 即便焦玉这么说,马羽仍是有些不放心: “话虽如此,止止道人确是无憾了,可你心中也是无憾吗?” 焦玉倒也没有否认:“我不能在师父临终前尽孝膝前,送他最后一程,自是心有所憾,只是师父是个高洁幽雅之人,便是死,也绝不会想让我看到他临终前脆弱无力、风烛残年的模样,能在我心中留下最好的面目,洒然而去,这才是师父最期盼的?” 马羽闻言,回想起止止道人飘然出尘、道骨仙风,翩翩然如天上仙,即便是耗尽全部精力提炼出黑火种子后,也不愿在人前展现出自己狼狈脆弱模样的止止道人,马羽低下头,也认同了焦玉的说法。 他还挺佩服焦玉的,能够如此洒脱地看待生与死,换作是他,即便明知止止道人已经了却毕生夙愿、此生无憾,可真当得知止止道人逝去之时,也无法做到如此释然。 生与死的话题有些沉重马羽有些感物伤怀,他不愿在此事上多言,便淡淡地转开话题: “你遣人邀我相见,所谓何事?” 说起正事,焦玉满是追思的脸色也随之变得肃然,收起心中的感伤,邀马羽信步走到他那张工作台前,马羽一眼就看到昨日交到焦玉手中的《马可轴卷》平铺在台面之上。 莫非焦玉叫自己来就是为了《马可轴卷》,马羽心中下意识猜测到,果然下一秒就听焦玉严肃地沉声道: “你可知,这一封《马可轴卷》,并不完整?” 此话一出,顿时如同惊雷般在马羽耳畔炸响,惊得他瞬间瞪大双眼,不敢置信地看看焦玉的神情,想看看他是不是在开玩笑,见他仍是一脸严肃的神情未有丝毫变化,他忙将目光转到台面之上的《马可轴卷》,细细打量。 这可是他历经千辛万苦、危机重重,才从东海之上带回来的《马可轴卷》,岂能出半点问题? 只是他此前从未见过《马可轴卷》的真迹,也不知《马可轴卷》应当是个什么模样,看了半晌也没看出半点名堂,只得转头再带着探询的眼神望向焦玉。 焦玉的师父止止道人毕生都在研究黑火,对于记载着黑火开启、销毁之法的《马可轴卷》自然也是研究深刻,而焦玉在其耳渲目染之下,也对《马可轴卷》多有了解,至少不想马羽那般一无所知。 他也不藏私,当即上前两步伸手分别指一指卷轴的上下两端:“你忽视那些繁琐的线条和标识,细细看看这两处,是不是能看出这是一幅中原的地图?” 去繁求简,身为刺客的马羽可是再擅长不过,他立刻微眯眼眸,朝焦玉手指的方向打量片刻,又与脑海中的中原地图略一比对,果然发现《马可轴卷》上所绘制的,乃是他们如今所处的中原大陆。 而且这一封《马可轴卷》上的中原地图以北只绘制到奉元路一带,上面用银线绣着一行小字:“城甚壮丽,为京兆国之都会……此城工商繁盛,产丝多,居人以制种种金锦丝绢……凡人生必需之物,城中皆有,价值甚贱。”想来应当是西番人马可的手笔。 至于中原以北的城市、地貌、路线、资源等等都不见所踪,就像是一副完整的地图,硬生生被人给裁剪趁两半一般。 马羽脸色瞬间变得很是难看,他们在海上冒刃撄锋、出生入死,抢回的却只不过是一张残缺的《马可轴卷》,这让他如何接受? 他咬牙沉思,在心中猜想着另一半《马可轴卷》究竟会在谁的手中。 沙胡?这似乎是最有可能的,或许沙胡自认为不可能私自保留下两份《马可轴卷》,因此绞尽脑汁搞出那一场浑水摸鱼的大戏,所为的只是壮士断腕般舍弃一封《马可轴卷》,从而让人不再怀疑于他,使他得以保留下另一封《马可轴卷》? 黄金大人?这也有可能,以黄金大人的野心和迫切地想要激发黑火最大威力的渴望,在得到一封《马可轴卷》之后,定然会想方设法去收集另一封。 西海霸王?同样存在着可能性,西海霸王的野心恐怕比起黄金大人来说要只大不小,而且他的船只遍布全天下各片海域,也是最有能力获得另一封《马可轴卷》之人。 当今天子?这倒是可能性最小的选项,如今天子虽终于对黄金大人有所防备,但已是为时晚矣,他只不过是黄金大人手中的傀儡,身边能够信任之人只有那么可怜兮兮的怯萨几人,就算龙运傍身能够幸运获得《马可轴卷》,不出几天也定然会落到黄金大人手中。 马羽眉头紧锁,捏着下巴沉思半晌,也想不出究竟是谁手握《马可轴卷》,只得将求助般的眼神投向焦玉,想听听他有何看法,可焦玉同样是没有半点头绪,只是摇摇头,直指台面上的《马可轴卷》沉声道: “如今另一封《马可轴卷》究竟在谁的手中并不重要,当务之急是必须按照卷轴指印,抢在黄金大人之前赶到古迹,获得卷轴上所记载的激活黑火之力的方法,否则若是让黄金大人得逞,这天下必将生灵涂炭!” 马羽闻言眼神也坚定下来,狠狠点头,目光中满是坚毅的壮志,前路纵使再多荆棘,再多的冒刃撄锋,可能为天下而战又舍我其谁? 第一百三十八章 教皇召见暗影杀手 天清日白,窗明几净,本应一片亮堂的大殿,却被一阵黑光笼罩其间,看起来竟有几分阴森可怖。 大殿正中央,一颗人头大小、表面粗糙满是孔洞的圆石球正悬浮于半空,滴溜溜地旋转着,孔洞之间时不时吐出黑色的火舌,恐怖的高温烘烤得大殿内石砌的柱子、房梁表面如同液体一般微微流动着,整个大殿都被高温笼罩于其中,生人怕是走进一步,都会当场被烧成渣。 可没想到,在那石球之后,却有一道身影盘膝安坐,那人头戴高冠、身披红斗篷,无论是高冠上还是斗篷上,皆是披金绣银、珠光宝气尽显华贵,他目光微阖,似乎是在打盹,思绪却早已飘远,那恐怖的温度仿佛对他没有半点影响一般。 若是马羽在此,定能认出大殿中央的诡异石球,正是阴阳黑火种子相合后真正完整的黑火,而盘坐在黑火之后的华贵之人,便是黄金大人。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闻大殿之外传来几道破空声,几名独夫骑士团修士打扮之人一路紧赶慢赶而来,不敢有丝毫怠慢,当即跪倒在大殿之外。 大殿之内黑火的高温连大殿之外也能清晰地感受到,炙热的空气让几人只觉得浑身燥热,仿佛下一秒就要自燃一般,只得各自调动体内的黑火之力以作防护,脸上的黑纹就如同活过来似的在他们的皮肤上萦绕。 来人正是奉黄金大人之命,由虎印率队前往东海抢夺《马可轴卷》的修士。他们此行不仅争夺卷轴失败,虎印还葬身东海,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本有意在上岸后抢夺马羽手中的《马可轴卷》,却又受义军火铳所迫,无奈只得从温陵港一路逃了回来。 他们这一趟真可谓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实在是有些不敢面对黄金大人的淫威,跪在大殿之外互相疯狂地使眼色,却没一个敢出声通传。 直到殿内的黄金大人颇为不耐烦地沉声发问:“有何要事通传?”几人方才被吓得浑身一个激灵,其中一人咬咬牙趴俯于地,声音嘶哑且颤抖地说道: “禀……禀告教皇……我等从东海归来……” 黄金大人听出这并非是虎印的声音,顿时眉头微皱,缓缓睁开双眼,眼神似乎具有穿透性一般穿过大殿的重重阻碍,望向殿外果真是没有发现虎印的身影。 虎印乃是这一趟东出东海行动的领队,要通传也应当是由他来向自己通传,哪里轮得到其他人? “虎印何在?” 他的声音虽然低沉,且听不出有半点悲喜,可仍是吓得殿外的修士浑身抖如筛糠,表情僵硬得如同泥塑,仿佛五官都已经不属于他们一般。 “回禀教皇,虎印大人……虎印大人他已不幸战死……葬身于东海。” 饶是在没见到虎印身影之时,心中就早已有所预料,但当听说虎印居然真的葬身于东海之时,黄金大人仍是觉得有些惊讶,如今阴阳黑火皆落于他手中,再也没有人能够消抵虎印身上的黑火之力,虎印本就实力不俗,又有黑火之力傍身,究竟是谁能够将其斩杀? “杀死虎印大人的,乃是先前一直与我们萨神教作对那名刺客,他手中有一把神兵利器,威力足以开山裂地,仅仅一枪,就将虎印大人给斩杀,我等虽拼死援救,但已是无力回天。” 此人一边极力渲染着马羽及火铳的强大,一边又小心翼翼地诉说着并非是他们不愿救援,试图尽可能地洗刷自己的罪名。 黄金大人已听闻此言,顿时目眦欲裂,气得脸红脖子粗,猛一掌拍在地板上,连呼吸都急促了几分,锐利的眼神仿佛随时都准备要择人而噬。 又是那个刺客?怎么哪都有他?简直就像是一张狗皮膏药一般,怎么甩也甩不掉。 黄金大人回想起过去重重,每当自己精心谋划之时,那个该死的刺客总是会出来横插一脚,屡屡坏了他的好事,要么就让他计划受挫,要么干脆就让他的一番谋划付诸东流,着实是可恨! 黄金大人身边的左右护法虎牙虎印两兄弟,居然都是死在同一个人手中,四大金刚折损其二,黄金大人的势力可谓是备受打击,他作威作福那么长时间,还是头一回遇到这么烦人的对手,回想起那刺客的身影,都恨不得要将他撕碎,生吞活剥。 你小子最好是期盼自己别落在本教皇的手中,否则本教皇定要将你扒皮剥骨,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好好感受本教皇的怒火! 黄金大人连连深呼吸几口,这才将心头的怒火给强压下来,语气淡淡地继续对着殿外之人道: “哦?这么说《马可轴卷》也落到那人的手中了?” 黄金大人的语气听起来似乎仍是不悲不喜、云淡风轻的模样,可素知他性格的几人脸色却是齐齐一变,惨白如纸,身子抖得更厉害了,恨不得当即转身就逃。 大殿之内传出来的温度越发炙热,也不知是被这高温烘烤的,还是被黄金大人淫威所迫,几人都出了一身大汗,那汗水刚流出又被高温所蒸发殆尽,身上是湿了又干、干了又湿,与东海的那股子海腥味混在一起臭不可闻,真是狼狈至极。 几人嗫嚅着不敢作答,可如此一来,也是变相地告诉了黄金大人答案。 黄金大人的眸子越发深沉,心中的一团火在不断升腾、升腾,最终是再也按捺不住,疯狂地爆发出来: “一群废物!连一个小小的刺客都对付不了!我要你们何用!” 汹涌的怒火让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尖细,却如同一把利刃一般直接捅进殿外几人的心中,黄金大人猛然站起,挥起一掌就拍在黑火之上,原本就躁动不安,不断从孔洞中吐出火舌的黑火受此刺激,一道足有一人合抱般粗细的漆黑火柱瞬间喷涌而出,直袭向大殿之外。 殿外几人看着火柱袭来,一个个都被吓得面如土色,惊叫着扭身就跑,发挥出这一辈子最快的速度,想要逃离那噬人的火柱。 可他们的速度再快,又怎么快得过黑火,还没等跑出几步,就被黑火撵上,诡异而恐怖的黑火瞬间将他们吞噬,他们体内原本被黄金大人赋予的黑火之力,经此刺激,瞬间化作杀人的火焰,从他们的口鼻、甚至是身上的每一个气孔喷涌而出。 眨眼之间,几人的身躯就已不成人形,不过短短几秒,已是被焚烧殆尽,连半点灰烬都未曾留下,化作一缕青烟徐徐消散在空气中,他们甚至至死,都没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足见黑火之恐怖。 而举手投足间就将几人抹杀的黄金大人却犹觉得余怒未消,口中连连咒骂不已。 身具黑火的他,对于《马可轴卷》的渴望足以用“望眼欲穿”来形容,原本他以为阴阳黑火合二为一之后,他就能够凭借黑火毁天灭地之能大杀四方,抹除一切不愿听从自己号令之人,就连当今天子他都不看在眼里,世界已在他掌握之中。 可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黑火变得完整之后,却不仅没有办法发挥出最大的威力,而那些足以毁天灭地的奇异能力更是想都别想,唯二还能够动用的能力,竟是阴阳黑火合二为一之前,本就有的黑化他人、以及消融黑火之力。 以这种状态的黑火想要称王称霸,无疑是在痴人说梦。 如今的黑火就像是一个装满珠宝的宝匣,黄金大人明知匣子内装着足以让他尽享荣华富贵的珠宝,可偏偏这个宝匣却被上了锁,而他还没有钥匙。 这种可望而不可得的感觉真是急得黄金大人抓耳挠腮,却又没有任何办法。 黑火之力无法动用,而原本任凭黄金大人搓扁揉圆、随意拿捏的天子,也终于意识到黄金大人的狼子野心,对黄金大人有所防备,导致他近段时间在朝中行动屡屡受制,虽然以他在朝中的势力不至于被绊住手脚,但终究是糟心。 马羽曾猜测过黄金大人为何有了完整的黑火之后,反倒变得低调下来,只是任凭他猜来猜去,恐怕也猜不到黄金大人究竟有多么无奈。 没办法,黄金大人只能翻遍古籍,试图在其中寻找发挥能够黑火真正威力的秘密,最终在还真让他在寥寥几语中,发现了上古之人曾在黑火上设下限制,而解除限制的方法则藏匿于全中原各地的古迹之中。 但古迹的具体位置,却随着时间的流逝、朝代的更迭,逐渐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之中,唯有西番人马可游历中原时留下的一纸卷轴,方能探寻到古迹所在。 因此,为了能够早日解除黑火的限制,实现自己内心深处埋藏多年的野心,黄金大人对《马可轴卷》可谓是势在必得。 马羽先前预感过上半部的《马可轴卷》有可能在黄金大人手中,这一点还真没猜错,对于诸如马羽、沙胡等人而言,想要获得《马可轴卷》,只能靠运气。 而对于能够举国之力搜寻《马可轴卷》的黄金大人而言,只不过是易如反掌,他早早地便获取了上半部的《马可轴卷》,也知道《马可轴卷》被一分为二,还有下半部不知所踪。 因此黄金大人一边派得力手下按照上半部《马可轴卷》去搜寻古迹,获取解除黑火限制之法;一边在等到下半部《马可轴卷》可能在东海海盗沙胡手中的消息后,让虎印率队前往抢夺,如此双管齐下,本以为能够双双收获成效,没想到虎印居然葬身东海,连下半部《马可轴卷》都落到那天杀的刺客手中,这让黄金大人如何咽下这口气? 黄金大人的胸膛不断地起起伏伏,余怒难消,想要发泄却无从下手,真是憋闷。 可就在此时,忽见大殿之内角落的一处阴影突然开始诡异地蠕动起来,似乎有什么东西就要从中脱身,而见此情形,黄金大人却是见怪不怪,脸上的怒容反倒是消敛下去,隐隐间还带着几分期盼。 “黄金大人,何至于如此动怒啊?” 阴影尚在蠕动之中,一道轻笑声就已从中传出,声音颇为中性,听上去完全分不清来者究竟是男是女,而后一道颀长的身影从阴影中缓缓行出,露出庐山真面目来。 此人相貌上看倒是个清秀的中年男子,看上去似与文刚同龄,整个人浑身上下一身素色长衫,没有半点气势,若非是身上的黑纹流转,乍一看还真像个苦读多年,却始终考不上功名的落魄书生。 可此人却是黄金大人身边四大金刚之中,那位始终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暗影杀手——苇一鸣。外号:幻影,黄金大人深知此人的诡异,断不会将他当落魄书生看待,收敛起心中的怒火,也没搭茬,反问道: “让你办的事,可曾办好了?” “呵呵呵……”苇一鸣轻笑着,似乎黄金大人的淫威对他而言没有半点威慑力,他随意地解下腰间的布囊,抛到黄金大人手中:“幸不辱命。” 黄金大人听明白他的意思,当即也顾不上责怪他的失礼,打开布囊一看,里面除了那卷上半部的《马可轴卷》以外,还有这一颗拳头大小,四四方方的石质正方体,那正方体上密密麻麻地镌刻着奇异的纹路,纹路上还在不停地发出淡蓝的微光。 黄金大人大喜,连声称好,先前的怒火已不知被抛到何方,他惊喜地把玩正方体一二,这才缓缓收敛情绪,转头对苇一鸣道: “你做得很好!只是可惜,虎印却是死在东海,下半部《马可轴卷》也落入到我之前与你说过的那刺客手中。” “无用之人,死了,也就死了。” 苇一鸣的脸上却没有任何波动,虎印的生死,他毫不关心,反倒是对那名刺客颇感兴趣。 “那刺客屡屡与我作对,如今手握《马可轴卷》,定然会想发设法抢夺古迹,可万万不能让他们得逞!” 苇一鸣沉吟片刻,从布囊中取过《马可轴卷》,一边转身重新融入阴影之中,一边淡淡地说道: “既然如此,我倒是能猜到他们会去哪,也好,就让我好好看看我那不成器的师兄,教出来的徒弟究竟是个什么货色……” “他们会去哪?”黄金大人却有些不解地皱眉问道。 苇一鸣的身影已然消失在阴影之中,唯留下一句话如同天外来音一般飘散在空中: “奉元路!” 第一百三十九章 刺客杀手闹市争锋 “奉元路?” 马羽和焦玉蹲在大树阴影之下,面前是平摊开的《马可轴卷》,看着笃定地指向奉元路位置的焦玉,马羽神情有些发懵,《马可轴卷》上记载的古迹可不少,不知道焦玉为何会如此推崇要先行去往奉元路。 “正是!奉元路不仅是中原旧朝十三朝古都,还是中华文明及中华民族的重要发祥地,自古以来都被看做是龙起之地,兵家必争之也,如此至关重要的地方,此处的古迹也定是非同凡响,务必要在其他人到来之前抢先一步获得奉元路古迹中的秘密。” “且从《马可轴卷》来看,奉元路就像是人的心脏,而从奉元路向往延伸的道路就像血管一般,连通着各地的古迹,若是你我能够顺利获得奉元路古迹中的秘密,定能对获取攻克其余古迹大有裨益。” 焦玉指着《马可轴卷》侃侃而谈,脸上满是自信而又笃定的光芒,马羽自然也不会生疑,点头应承下来。 毕竟焦玉与他师父止止道人一同研究黑火研究了大半辈子,对于《马可轴卷》也算是触类旁通,在马羽还对着《马可轴卷》犯迷糊之时,焦玉却已将轴卷给摸清了个七七八八,马羽不由得内心庆幸,得亏当初把焦玉拉上一同前行,否则现在他恐怕还像只无头苍蝇似地到处打转而不得门路呢。 他抬头向北方望去,那里是奉元路的方向。 前些日子,关先生及其麾下义军在营中修整完毕后,当即与马羽分别,北上去和义军大部队汇合去了,营中的马羽等人和渔村的乡亲们也互相告别,就此分道扬镳,连刺客联盟的兄弟们也都各自走上了不同的道路。 陶家兄弟启程回到高岗山去了,他们肩负着马羽的嘱托,势必要重新组建起独属于刺客联盟自己的情报来援。 自打高岗山被摩格率领山地大军攻陷,昔日的弟兄们都化作坟间一抔黄土,从此以后刺客联盟的情报工作就需要仰仗义军的鼻息,受制于人的感觉可不太好,而且义军的情报纷杂,对于刺客联盟而言绝大多数消息都是没有益处的。 因此马羽迫切地希望,能有一条独属于刺客联盟自己的情报来援,恰好陶家兄弟在成为刺客之前,在刀马会之中就是做的收集情报的工作,对此实属驾轻就熟,将重建情报来援一事托付给他们,是再合适不过的。 为了保证情报传递的精准、时效,马羽甚至还让鬼枭跟随陶家兄弟一同返回高岗山,若是陶家兄弟有任何急报,都可以通过精通人性的鬼枭来找到他。 而佃云也将跟随陶家兄弟,一同返回高岗山。 曼尧将尚在襁褓中的女儿托付给马羽,可马羽却肩负着搜寻古迹的使命,此事拖沓不得,日后必定是风餐露宿、甚至有可能遭遇各种各样的危险,马羽可不想让无辜的婴儿卷入到不一样的风险之中,因此也只能让佃云将她带回高岗山,好生照顾了。 而左超既未跟随马羽一同踏上搜寻古迹的旅途,也未随陶家兄弟、佃云他们一同返回高岗山。 他受伤不轻,需得静养,不适合再长途跋涉,且无论是马羽等人、或是流儿、又或是渔村的乡亲们自己,都深知自从乡亲们阻挠了独眼老七抓捕马羽一事后,独眼老七便将满腔怒火都记恨到乡亲们和流儿的头上,定然会用尽一切卑鄙手段来打击报复他们。 乡亲们不仅在马羽等人初抵温陵之时给了他们一个落脚之处,还将他们送出渔村,甚至在独眼老七追杀马羽等人时,还不惜举全村之力,舍命相助。 流儿更是给了马羽等人诸多帮助,可以说马羽之所以能够抢下《马可轴卷》,一般都得归功于乡亲们与流儿。 乡亲们对马羽有恩,马羽自是感激不尽,自是无法坐视乡亲们有朝一日在独眼老七手上吃亏,因此留左超在渔村之中,以他的武技实力,定能够为乡亲们提供庇护,令所有胆敢来犯渔村之人有来无回。 退一步讲,那两天左超在营中养伤,流儿可谓是寸步不离,整天嘘寒问暖,对左超的关心程度足令旁人艳羡,马羽当然也不好做个棒打鸳鸯的恶人不是? 而投靠了义军的焦玉,则选择暂离义军与马羽结伴而行,共同按照《马可轴卷》的指引寻找古迹。 马羽也曾疑惑过,焦玉离开义军会不会对义军的攻势产生影响,可焦玉却是不以为然,他已经将改造火铳的方法教给关先生手下的工匠们,即便他不再军中,有那些熟手的工匠在,也全然不是问题。 况且止止道人毕生都在研究黑火,只可惜直至临终之前也未能获得《马可轴卷》,找寻激发黑火最大威力的“钥匙”,实属遗憾。 而身为止止道人的亲传弟子,焦玉此举也算是在继承师父的遗志,传承师父的衣钵,他自然是当仁不让的。 如亲兄弟一般亲密的两人,在这乱世之中还是头一回一起并肩作战,两兄弟皆是感觉既是新奇,心里也比独自一人要有底气得多。 两兄弟一路马不停蹄地北上,越过义军与元邦王朝那漫长而又激烈的战线,悄然来到尚未落入义军手中的奉元路。 温陵与奉元路之间,足有几千余里路程,这几乎已经算得上是横跨了大半个中原,两兄弟昼行夜休,一路跨过高山、趟过河水,抗过千难万险,小心翼翼地躲避着义军与元邦王朝的战火,直至秋去春来方才抵临奉元路。 此时的他们较之半年前刚启程时的模样,可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二人不仅胡子拉碴、头发一团团纠缠在一起分也分不开,灰头土脸、身上臭烘烘的说不出是什么怪味,就连身上的衣服也是破破烂烂,脚下的步履早已不知道走破了多少双,彼此的双眼都不满红血丝、黑眼圈深得仿佛要耷拉到下巴上,眼神中也满是疲惫的倦色。 任凭谁来都只会将他们当做要饭的气概,谁会想到这两兄弟,一个是令全元邦王朝的高官大臣提心吊胆、黄金大人都颇为忌惮的刺客;一个则是改造了火铳,一举扭转义军颓势的智囊呢? 奔走了大半年,两兄弟走得脚都快断了,此时累得是有气无力,以这种状态别说是找寻当地的古迹了,就算是来个强壮些的顽童恐怕都能打得他们人仰马翻。 两兄弟只得暂且放下找寻古迹的不切实际的想法,随意在城中寻了间客栈,略微把自己收拾干净之后便是倒头就睡,这一觉可是从当天大早直接昏睡到隔日午时,就连客栈掌柜的都难免生疑,生怕他二人死在客栈中影响生意。 当马羽幽幽转醒,窗外阳光正好与入睡前似乎并无区别,让马羽恍惚间一度以为自己之时微眯了片刻,他苦笑着摇摇头,心中感叹着恐怕经历一场大战都没有如今这般累人。 他从床榻上坐起身来,只觉得浑身的疲惫感终于得到极大地缓解,精神头也恢复过来,只是腹中空空饿得前胸贴着后背,看到什么都想往嘴里塞。 马羽轻叹一声,扭头望去,却没发现焦玉的身影,也不知他去了何处? 马羽也并未多想,翻身下床,来到大街上随意买了几个窝窝头填饱肚子,这才有闲情逸致好好打量一下眼前的奉元路。 不得不说,奉元路真不愧是十三朝古都,大街上的无论是建筑装潢,还是人文风格,都与马羽所去过的城市大为不同,放眼望去,街上三教九流的行人熙熙攘攘、络绎不绝,各式商贾的叫卖声也是不绝于耳。 此等热闹的场面,马羽也是许久未见了,与其他地方断壁残垣、战火纷飞的惨状相比简直就像是两个世界,马羽不经意间还以为自己身在梦中,义军和元邦王朝的战争仿佛与奉元路的百姓们全然无关一般,真是令人咋舌。 马羽顺着人流随意地行走在大街上,也不急着去寻找焦玉或是找寻古迹,只是暂时放松自己,好好享受内心此刻那难得的安宁。 也不知过了多久,东张西望对一切都很是好奇,如同乡巴佬进城一般的马羽忽然感受到一股蛮横的气势扑面而来,其间蕴含的凌冽杀气让马羽瞳孔微缩,浑身寒毛乍立,下意识地就摆出防御的姿态,向前方望去。 只见在汹涌的人潮之中,一道匀称的身影昂首而立,此人一身枣红色贴身短打劲服,下半脸笼罩在同样枣红色的面巾之下,看不清他的真是面貌,只勉强能够看出此人是个男性,年龄似与马羽相仿,约莫二十有多,他头上同样系着一条丝带,丝带上用红鞋绣着一个拇指大小的“夏”字。 他目光凌厉如刀般死死盯着马羽,浑身气势如猛虎下山般朝马羽奔袭而来。马羽不知其底细,也不知其目的,只凭气势判断,此人实力似乎与自己不相上下,二人都不敢有任何轻举妄动,唯有凶悍的气势在隔空对碰。 路过的行人莫名其妙地只觉得后背发凉,心中揪成一团浑身上下都不舒服,却又不知为何,唯有走开老远方才觉得恢复如常,个个都是满头雾水。 忽然,一个行人从两者之间横穿而过,马羽眼睁睁地看着那人的身影竟像是被凭空擦去一般,消失在原地。 马羽一颗心瞬间就提到嗓子眼,心中警钟大作,直觉感到身后一道劲风袭来,直取他的首级。 几乎是身体的本能动作,马羽瞬间蹲下身子,躲过那一抹快如闪电的斩击,袖中匕首滑落至掌心,马羽扭转腰身同样凌厉地一击从腰下刺出。 那人一击不成,原本正手紧握的匕首瞬间变换为反握下刺,与马羽的匕首相碰,发出一声清脆的嗡鸣,马羽眉头紧皱,手臂发力试图再度发起攻击,可定睛一看,身后却是空无一人,只得匆匆又将匕首藏匿回袖中,免得引起行人恐慌。 路过的行人纷纷对马羽投来莫名其妙的眼神,不知此人为何要一惊一乍,脸色这般严肃。 可马羽却无心理会他们,目光警惕地不断在行人之间搜寻着,试图找出那人的身影,来犯之敌这般藏匿的身法、隐蔽的攻击,分明是刺客杀手才会的手段,为何此人也懂得这一招? 而且就算是马羽已将七本器修炼至第五重“气之境”也只有一线之隔,可想要隐蔽自己的身形,仍是需要借助阴影方能做到,可这身着红衣之人,竟能凭空隐去身形,这分明是七本器第六重境界——御之境,方能做到的,莫非那人的实力已然高出马羽一大截? 之前据师傅文刚所术,这世上有一支出自赤鬼的刺客组织,在师父文刚之前已被绞杀殆尽,唯留下师父文刚这一支传承的流派,马羽的刺客联盟,应当是这世上唯一的刺客组织,怎么会还有留存在民间的刺客杀手呢?而且马羽从未与此人见过面,与他无冤无仇,他为何要攻击自己? 马羽百思不得其解,但眼下也不是思考这些事情的时候,敌在暗我在明,对于刺客而言是非常不利的局面。 他目光一凝,身形后撤,借助汹涌的人潮瞬间消失在人群之中。 来来往往的行人们绝对想象不到,一场奇诡的战斗,正在他们身边发生。 第一百四十章 刺客流派孰优孰劣 马羽的身影混在人流之中,随着人流涌动而挪动着脚步。 此时的他已在短短几个呼吸之间隐入普通人群当中,以普通百姓的看似不停地在各个摊贩之间走走停停,似乎对各类商品颇感兴趣的样子,实则眼角余光始终在人群之中扫视着,试图挖出红衣杀手的踪迹。 而那红衣杀手同样混迹在行人之间,身上的一袭红衣不知何时已换成普通百姓的素服,他不会马羽那一手传承自葛温的易容术,但一张平平无奇的面容混在行人之中,却足以让人混淆不已。 他的眼神也不断地在人群之中梭巡着,心中暗暗称奇。 他原本以为马羽不过是个任其拿捏的鱼腩,想要杀之不过是易如反掌,没想到他居然还真有些本事,并非是徒有虚名之人,也无愧于是山猿文刚之徒。 本只是依照主人命令前来刺杀马羽的红衣杀手,此刻内心也多出几分争强好胜之心,他倒要看看,究竟是我幻影流厉害,还是你山猿派更强。 红衣杀手的身影顺着人流的方向缓缓走过一个地摊之前,正欲继续向前,可原本蹲在地摊前挑挑拣拣的一个陌生人,却突然转过身来,红衣杀手顿觉不妙,只感觉一枚锋锐的匕首如同灵活的游蛇一般划过无辜行人的身边,自下而上直刺向自己的左侧腋下。 他能想象得到,若是自己躲避不及,这枚匕首定能准确地穿过自己两肋之间,精准地刺入自己的心脏,一击毙命。 可红衣杀手却没有半点慌张的深切,他目光一凝,在马羽的死盯之下双手突然就做出一个手印,而他的身影分明在马羽的左前方,可当他手印结成,在马羽亲眼目睹之下,红衣杀手的身形如同瞬移一般出现在马羽的右前方。 这一击刺杀落空,若非马羽收手及时,险些就要误伤无辜。 而那行人悠悠然从马羽面前走过,全然不知道就在刚刚那一瞬间,自己已经在鬼门关前走了一圈。 红衣杀手鼻腔轻哼一声,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两个刺客交战,双方都在暗处,最忌讳的就是先行出手暴露自己,眼前的马羽显然还是太嫩,他袖中匕首弹至掌间,左臂上扬遮掩马羽视线,右臂下刺直接袭向马羽脖颈。 怎料马羽一击未中,却也毫不恋战,当即扭转身形又混入人流之中,红衣杀手一击落空,身形如同泥鳅般从行人们身边闪过,试图追击,可走出没几步却发现马羽的身影已不见了踪影。 回想着马羽前后两副毫不相干的面容,红衣杀手嘴边勾起一抹冷笑: “易容术?真是低估你了,好、好!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而马羽再度易容成一个白发苍苍、风烛残年的老者形象,躬身驼背,慢悠悠地行走在大街上,身上却早已汗水津津。 即便红衣杀手变换了服装混迹在人流之中,凭着毫不出奇的面容伪装得看似天衣无缝,然而在获得终末瞳后,马羽的目力早已得到十足的长进,一眼就看出红衣刺客掩藏在眼底深处的戒备与杀意。 换作常人,谁会在大街上展现出戒备与杀意呢?此人定是红衣杀手无疑! 马羽立即瞅准时机,发动进攻,誓要一击毙命、速战速决,免得夜长梦多,可任他怎么想也没想到,这红衣刺客居然还会瞬移!自己险些就栽在他的手中。 马羽的心中既是后怕,却提着的心也慢慢放松下来,他本以为红衣杀手已然到了能够和光幻影的地步,对自己可谓是碾压般的威胁,这下发现原来是瞬移,彼此的实力并没有明显的差距,还有一战的能力。 紧接着,马羽却是在心中无奈地苦笑,即便只是瞬移,那红衣杀手也是个棘手的敌人,可是万万不能够掉以轻心的。 他集中精神,用心感受着周围看似喧闹的大街上,暗藏的杀机。 可马羽却没发现,人群之中的红衣刺客抬眉看了看天色,暗自计算一下时间,知晓此行的目的已然达成,于是淡淡一笑再度结出手印,身形顿时瞬移至一个老者身前,举起匕首就刺。 而那走路都一步三顿、颤颤悠悠的老者,却正是马羽乔装易容而成,面对攻击他敏捷地举起匕首相抗,双方在短短几个呼吸之间,便已对攻不下数十个回合,各自挥舞匕首的手臂化作无数道残影,如同消失在半空中。 一时间清脆的叮叮当当金属碰撞之声响起,行人纷纷驻足四望,满脸疑惑寻找着声音地来源,却始终一无所获。 红衣杀手左掌前推擒住马羽手中匕首的刀柄,右掌后拉抵住刀背,双手同时用力将匕首从马羽手中卸下。 马羽不甘示弱,顺势右掌一开一合,臂上翼剑瞬间弹射而出,直刺红衣杀手面门。 让马羽没想到的是,红衣杀手在此刻却是收了手,再结手印,身形已然瞬移至人群之中,身影被人群给遮蔽住,马羽只能在人群的缝隙之中看到他若隐若现的脸庞。 此时的他正对着马羽轻笑,嘴巴一开一合,似乎在说些什么却又悄然无声,当他把话说完也不再恋战,一步步向后撤开,最终消失在人群之间。 马羽紧皱眉头闭目感受,一直隐隐萦绕着的凌冽杀意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那红衣杀手居然真的就此退去了? 他回想着红衣杀手临走时的唇语,口中呢喃一阵,半晌才明白红衣杀手说的究竟是什么: “今日一战就此结束,剩下的让你我下次再做了结。” 马羽眉头紧锁,心中的阴郁始终挥之不去,这个杀手真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似乎只是为了走个过场一般,马羽想破脑袋也不明白他究竟是什么意思,只能苦中作乐般无奈感叹,幸亏这人遇到的是自己而非焦玉,否则焦玉恐怕绝非是此人的对手。 焦玉二字刚从脑海中闪过,马羽的表情却是瞬间僵住,心中闪过一个不好的猜想。 不对!他与焦玉共同来此,若是有人想对他们痛下杀手,不可能只对他动手而对焦玉置之不理。 莫非焦玉他……? 马羽面色变得十分慌张,心跳如擂鼓一般咕咚跳个不停,一边安慰自己焦玉聪明绝顶,手中又握有火铳,定然有对敌的方法;一边不顾行人看到鬼似的眼神,撕扯着脸上的伪装,匆匆往客栈方向赶去。 这撕下自己脸皮的可怕一幕,着实是把行人给吓得不轻。 可马羽哪顾得上他们,火速赶回客栈一看,消失半天的焦玉仍是未曾归来。 他转头又火急火燎地找到客栈掌柜的,想要向他打听焦玉究竟去往何处。 而掌柜的对这两个邋里邋遢的客人早就心存不满,听到马羽的逼问也只是敲着算盘,鼻子里哼气不愿搭理他。 每耽搁一秒,焦玉的处境救回更加危险一分,马羽哪有闲心与他纠缠,见他爱答不理的模样,气得是火冒三丈,一把伸手将他从柜台里拽了出来,手中翼剑弹射而出,抵在掌柜的咽喉之上:“要么说,要么死!” 掌柜的体胖腰圆,少说也有两三百斤,却做梦也没想到居然被马羽单手给提了起来,顿时被吓得屁滚尿流,而在气头上的马羽下手也没轻没重,搭在掌柜脖颈上的翼剑划破掌柜的皮肤,不断渗出鲜血,掌柜的还以为自己的小命就要交代于此,更是吓得肝胆俱裂、面无人色,颤颤巍巍地伸手指向奉元路城外:“早……早上我看到……看到他拿了一……一封卷轴,往城外去……去了……大人……大人饶命啊!” 马羽懒得跟他计较,他们无冤无仇,只是不可能要他性命,便冷哼一声随手将其抛下,夺门而出向着城外狂奔而去。 可怜那掌柜的两三百斤肥肉又被吓得手软脚软,瘫在地上像滩烂泥似的,爬了半晌也没爬起身来,在地上挣扎的模样又活像只背壳的王八。 马羽匆匆赶到城外四下张望,眉头皱得像拧在一起一样,即便知道焦玉出了城,却也不清楚他的具体位置,《马可轴卷》还被焦玉拿了去根本无从寻找,实在让他心烦意乱。 就在此时,马羽敏锐地听到远处林中先是传来一声女子的尖叫,他本无心理会,与陌生女子比起来,还是焦玉更重要些,却没想到下一秒焦玉熟悉的声音也传了过来,还伴随着一声巨大的雷鸣声。 马羽认出那雷鸣声乃是焦玉手中火铳的声响,心中瞬间既喜又忧,喜的是焦玉还活着,并未遭遇不测,而且虽然听不到他在喊些什么,但声音听起来中气十足,也不像是受了伤的样子。 忧的是既然已经动用了火铳,焦玉手中已没有任何反制的手段,再拖得晚些恐怕就来不及。 马羽立即动身冲入林中,几个呼吸间便已杀至焦玉身边,远远地看到焦玉和一个黑袍女子的身影藏在密林之中,焦玉用身躯死死护住女子,似乎正在与什么人对峙。 当距离更近些,马羽这才发现与焦玉对峙之人,一身白色贴身短打劲服,半张白色面巾遮面,额上同样一条白色丝巾,上面绣着一个小小的“春”字。 这副模样,与马羽先前遇到的那名红衣杀手,除去身上衣物的颜色和额上丝巾所绣着的字外,几乎没有任何区别。 毫无疑问,无论是先前马羽所遭遇的红衣杀手,还是焦玉所遭遇的白衣杀手,都是出自同一个组织,就是为了刺杀他二人而来。 焦玉手中火铳枪口冒着青烟,双手死死地抓住火铳不放,力道之大使得指间关节都在泛白,足见其内心有多焦躁不安。 焦玉不会武技,唯有一把火铳傍身,他曾以为有此火铳,天下再也无人能够伤得了他,可没想到今日三枪齐射,眼前的杀手不闪不避,举手投足间却见火铳的攻击悉数弹开,焦玉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情况,整个人都傻眼了。 眼前的白衣杀手身手、实力都比马羽只强不弱,焦玉绞尽脑汁也不知该如何让应对,莫非只能等死? 白衣杀手的身形飘然而至,手中匕首直取焦玉首级,焦玉内心慌张,可想到身后还有个姑娘,却死咬牙关,半步也不肯退,闭上双眼如同认命等死了一般。 忽有一道劲风袭来,那白衣杀手猝不及防,被一脚狠踹在胸膛,整个人发出一声闷哼倒飞而出。 焦玉愕然睁眼,眼前的白衣杀手却变成了那道熟悉的背影,马羽气喘吁吁地转过头来: “你们没事?” 第一百四十一章 邂逅佳人心生萌动 马羽这一脚力道极大,那白衣杀手当即被一脚踹飞足足两丈远,好在身为杀手的他同样是身手不凡,在半空中扭转身形,最终轻然地落于枝杈之上,随手拍拍胸膛的鞋印,整个人像是没事人一般。 马羽眼神紧盯着白衣杀手,充满戒备,以免他突然暴起伤人,视线余光瞥向身后的焦玉,见他虽是冷汗淋漓,但身上却并未受什么伤,他这才就放下心来,狠狠盯着白衣杀手,沉声问道: “是谁派你来的?你我无冤无仇,为何要行刺于我等?” 那白衣杀手却并未吱声,只是偏头看着他,眼神里满是打量,甚至马羽还能在其眼中看到好奇。 他没有任何想要与马羽对话的意思,脚尖轻点,居高临下飞掠而至,双足微微互相一碰,两道尖锐的锋刃立即从脚尖弹射而出,接着此人双脚一高一低,从两个不同的方向朝马羽袭来。 马羽从未见过如此奇特的攻击方式,右臂弹出翼剑试图招架,可手臂终究是没有杀手的腿长,锋刃已是剑及履及将要割向马羽咽喉,手臂上的翼剑却仍离白衣杀手的要害有着一尺距离。 马羽万般无奈,只得收回翼剑,转而射出左臂的钩爪,势不可挡地同样袭向白衣杀手的咽喉。 钩爪之长也非白衣杀手腿长可比,若是硬碰硬,先死之人定是白衣杀手,马羽所采取的正是以攻代守,逼迫白衣杀手放弃攻击的策略。 可他没料到白衣杀手对于飞袭而来的钩爪竟是视若无睹,依旧直冲冲地飞掠而下,马羽不知白衣杀手有何打算,只得控制着手腕操纵着钩爪越发飞快地杀向白衣杀手。 “噗!” 一道闷声响起,钩爪当仁不让地击中白衣杀手的咽喉,可还没等马羽作何反应,便已眼睁睁地看着钩爪直接从白衣杀手的咽喉之上弹开。 是的,弹开!马羽目瞪口呆,下意识地去想眼前的杀手是不是如同摩格那般,将自己的身躯打熬到了极致,才会连锋利的钩爪都难以突破他的防御。 可这个念头刚刚兴起,下一秒就被马羽自己给否认掉。 毕竟他可没少与黄金战士、虎印、摩格之类发肤强硬如铜铁浇铸的人交手,知道当防御强大到一定程度时,攻击打在此等防御之上,究竟会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那感觉就像是打在巨石或钢铁上,生硬得无孔不入,可眼前的白衣杀手,钩爪攻击在其咽喉上时,却没有那种生硬之感,反倒是软绵绵且弹性十足的,就如同装满水的皮囊,用手拍在上面被弹开的感觉一般。 马羽突然想起之前那红衣杀手诡异的瞬移能力,心中顿时有了明悟,看来这也是此人特有的能力? 他向后一计下腰,堪堪躲过白衣杀手的两次踢击,还未等直起身来,左手猛一拽手中的绳索,被弹飞的钩爪如同活过来了一般,迅速调转方向,从后方追上白衣杀手,趁其还未落地,直接利用钩爪上的绳索死死捆在杀手的腰间。 白衣杀手下意识想要故技重施,可钩爪并未直接攻击他,只是稳固地扣在绳索上,将他捆了个严实,他弹开攻击的手段无法施展,马羽抓住机会双手紧握绳索,抡起胳膊将白衣杀手在半空狠狠转了几圈,方才甩飞出去。 这等手段并不能伤到白衣杀手分毫,马羽快步上前,试图在其落地之前狠狠将其压制。 没想到白衣杀手似乎没了杀心,随手从怀中掏出一颗鸡蛋大小的泥丸,用力捏碎,瞬间迸发出滚滚白烟,将杀手的身形给遮掩住。 马羽不得已停住脚步,若是冒然冲进白烟之内,伸手不见五指,岂不是成了砧板上的鱼肉任凭杀手宰割。 他昂立与白烟之下,双目紧盯着白烟连眼皮都不眨一下,就等着白衣杀手的现身,可没想到当微风缓缓吹散白烟之时,白衣杀手的身影早已经消失不见,马羽皱眉感应,附近再也没有白衣杀手的气息。 又被他给跑了! 马羽狠狠地咬咬牙有些气恼,先前红衣杀手有瞬移能力,跑了也正常,没想到这白衣杀手却也没能抓住,让马羽想要擒住一人好好逼问一下他们有何目的的想法落了空,只得摇头叹息着回到焦玉身边。 见杀手逃匿,焦玉悬着的心终于是放了下来,精神放松之下只觉得脚下一阵发软,险些就要栽倒,马羽上前试图搀扶,焦玉却拄着膝盖摆摆手: “我没事,你看看那个姑娘有没有受伤?” 马羽这才想起焦玉身后还有个姑娘,意识到焦玉这是在英雄救美,当下心中也有些好奇,以他对焦玉的了解,焦玉应当不是个好美色之人,行事颇为谨慎,没有把握的事情鲜少会去尝试,今天怎么为了个姑娘强出头? 他绕过焦玉,来到那跌坐在地的姑娘身前,见姑娘正低着头啜泣,似乎是被那白衣杀手吓得不清,只见她一身黑色长衫,衬托得她裸露在外的肌肤像雪一般洁白。 马羽情不自禁地多看了几眼,忙挪开视线,心里嘀咕几句:“非礼勿视……非礼勿视!”然后再姑娘面前蹲下身来,轻声问道:“姑娘,你可有受伤?” 突然有个声音在耳边响起,那姑娘像只受惊的兔子一般浑身一颤,泪眼婆娑地抬起头来,见并非是先前的白衣杀手,这才略略放心,啜泣道:“我……我没事。” 当她抬起头那一刻,马羽整个人都瞬间呆滞,心中忍不住赞叹一声:“好一个美丽动人的姑娘!”他只觉得仿佛看到了百花在眼前绽放,妖而不艳、媚而不俗。一身黑衫衬得她肌肤越发皎白,加上明眸皓齿、挺立瑶鼻、半点樱唇,真是让人看得挪不开眼。 如此惊人的美貌,足以让任何一个男人打从心底升起一股浓浓的保护欲,也难怪从不好美色的焦玉居然会为了她而强出头。 马羽强逼自己挪开目光,缓一缓有些恍惚的心神,措辞半晌,才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从哪里来要往何处去?为何会被那杀手追杀?” 说起这事,姑娘啜泣得更厉害了,结结巴巴地应着马羽的问题,马羽竖着耳朵听了半晌,才从她的哭泣声中,听明白她究竟在说些什么。 姑娘名叫梅之姬,本是江南一个普通的农家女,为躲避战乱选择一路北上,也不知该去往何处,今日早晨途经此地时无意间撞破白衣杀手躲在林间试图刺杀某人,白衣杀手为防止事情败露想要将她杀人灭口,幸好焦玉挺身而出保护了她。 马羽听到这有了些明悟,无奈地回头望向焦玉,心想那白衣杀手恐怕就是在此埋伏焦玉的,只不过被梅之姬撞破了而已,这么说来焦玉也不算是英雄救美啊,反倒人家姑娘才是妥妥地遭遇了无妄之灾。 感受着马羽的目光,焦玉也瞬间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脸色当即变得有些尴尬,挠挠头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马羽也只得摇头轻叹一声,伸手试图将梅之姬扶起,梅之姬见状擦去眼角的泪痕,也伸手与马羽盈盈一握,站起身来。 或许是在地下跪坐得太久了,梅之姬只觉得两腿发麻,脚下一软就朝前栽去,始终注视着梅之姬的焦玉眼疾手快,慌忙将其扶住,梅之姬慌张间下意识用如玉般白洁的双手紧握住焦玉伸来的双臂,整个身子微微前倾,就仿佛依偎在焦玉怀中一般。 软玉温香满怀,焦玉只觉得脸上热辣辣的,心里臊得慌,身子硬邦邦的像根木头一样,哪敢有任何非分之举? 梅之姬也很是不好意思,赶忙搀着焦玉的手臂微微远离他的胸膛,低垂着脑袋面红耳赤,用细如蚊呐般的声音说道:“谢……谢谢你……” 气氛变得有些尴尬和旖旎,焦玉也只下意识回上一句“不客气”,便张着嘴再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把求助般的眼神投向马羽,却发现他正呆呆地看着自己牵过梅之姬的手掌,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就牵了一下人家姑娘的手?至于这么发愣吗? 焦玉忽然觉得心中有些不是滋味,抿着嘴伸手拍拍马羽的肩膀,轻声问道:“发什么呆呢?” 马羽可不知焦玉心中误会了,他伸手挠挠脑袋,心中莫名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可思前想后,却也想不明白这种感觉到底从何而来,只能当做是连日奔波的疲倦,加上与杀手对战的紧张,所导致的幻觉。 他暂且将这份奇怪的感觉埋藏在心底,脸色恢复如常,转过身来正欲解释几句,却见焦玉、梅之姬二人双臂交握,虽然脸上的神情都有些发懵,但怎么看都像是一副郎有情而妾有意的有情人模样。 解释的话语瞬间被他忘在脑后,嘴角勾起一道玩味的微笑,轻咳两声: “咳咳,你们俩什么时候变得这般亲密了?” 二人闻言一愣,顺着马羽的目光望向彼此的还紧握在一起的双臂,双双红了脸色,如碰到烫手山芋般彼此放开手臂,焦玉忙向马羽拼命地要摇晃着解释道:“误会!梅姑娘要摔倒了,我扶她一把罢了。” 看着脸红得猴子屁股一般,还在不断笨拙摆手的焦玉,马羽顿时哑然失笑,难得见他这么一个向来都是聪明绝顶的哥们,竟会变成如今这么一副笨拙的模样,还说什么误会? 在他看来,虽不知梅之姬对焦玉是何看法,但焦玉恐怕对梅之姬还真动了心思,不过这倒也正常,以梅之姬的美貌,恐怕没几个男人会对她没有心思的,况且焦玉年岁也不小,却仍是孤家寡人一个,确实该找个合适的姑娘成家立业、结婚生子了, 马羽可不是什么棒打鸳鸯之人,也深知自己杵在这里会让二人心中颇为不自在,当即非常识相地朝二人摆摆手,信口胡诌了一个理由:“我去看看那白衣杀手可还在这附近埋伏,你们且先在此地稍等,待我确认了附近安全先。” 说罢,马羽转过身暗暗朝焦玉打个眼色,身影隐入林中消失不见。 这蹩脚的借口真是让马羽自己都想笑,那红衣、白衣杀手若是有意隐藏,又岂是他能够随随便便就看出来,真是为了帮兄弟争取到独处的机会,什么借口都敢往外说。 而看着马羽贼眉鼠眼地朝自己使眼色,焦玉哪里会不知道怎么回事?有些荒唐地笑笑,却又没有出言拒绝。 他余光扫过梅之姬的容颜,那精致的五官搭配上她那呆呆的神情,颇有种娇憨的美感,让焦玉心中既是火热,又免不了升起怜惜之情。 若能娶得如此佳妇,夫复何求啊! 第一百四十二章 留伤村中保护渔民 一道标准海盗模样的身影脚步踉跄地往海边逃去,只有上了船出了海,他方才能够说得上真正保住自己的小命。他手中紧握的大刀刀刃断成了无数段,唯有手中一节光秃秃的刀柄,看上去颇为滑稽。 可再看这名海盗,却让人再也兴不起滑稽的感觉,只见他浑身上下遍布伤口,却又刀刀避开要害,鲜血将他全身染红,仿佛是被人凌迟了一般。 海盗跌跌撞撞地前行,脚下却虚浮得使不上力,直接一头就栽倒在村间道路上,即便如此,他依旧是神情惊恐,咬着牙手脚并用地向前爬行着,仿佛身后追击他的,是什么凶神恶煞的恶鬼一般。 “咻!” 一道破空声由远及近飞掠而来,落于海盗身后,接着沉稳有力的脚步声响起,正一步步朝着爬行的海盗追击而来。 那充满节奏感的脚步声,在海盗听来却像是催命的音符,他面色瞬间变得煞白,心中连连直呼:“不可能……不可能!”他为了逃命可是连与他一同前来的弟兄们都狠心出卖,用他们的命来为自己争取逃跑的时间,可没想到,却连几个呼吸间都没能拖延,那杀神就又追上来了? 要知道,随他一同前来打击报复渔村的弟兄们可有足足不下百人,个个都是精挑细选、英勇善战的勇士,战斗力绝非普通人能比,本以为凭他们要杀光一个小小的渔村,简直是易如反掌,可让他们怎么也没想到的是,这小小渔村里居然还隐藏着一个杀神。 当海盗们趁夜登岸,却只来得及破坏一些渔舍,连渔民们的一根寒毛都未曾碰到,那在渔村中恭候久矣的杀神便已飘然而至,电光火石之间,左右五六名兄弟仅仅与那杀神打了个照面,就已横死当场,他甚至都没看到这杀神有任何出手的动作,真是恐怖如斯。 即便是上百名兄弟一拥而上,那杀神也是风轻云淡,没有丝毫惧色,在人群之间穿梭,刀光剑影不能伤他分毫,反倒是见他举手投足之间,所到之处无不喷涌出浓重的血雾,惨叫声连绵不绝,刺鼻的血腥味怕是连大海的腥味都给压制下去。 这名海盗原本冲锋在前,可刚一与那杀神照面,眼中只感觉到微光一闪,不过是眼皮子一眨的功夫,他的身上就已落下不少于百刀,凌迟般的痛苦让他连声惨叫都喊不出来,当即就瘫倒在地,喘了半晌粗气方才回过神来。 再一看时,兄弟们竟已是折损过半,满地的尸首堆叠如山,鲜血汇成涓涓细流,慢慢顺着村道、越过海滩,流淌入大海之中。 这群海盗已不是第一批来袭击渔村之人,他恍惚间想起前几次来袭击该渔村的弟兄们皆是大败而归,死伤惨重,幸运保住小命的弟兄总会满脸恐惧地劝其他人:“不要……不要靠近渔村!否则定会……有去无回!” 可一来独眼老七大人命令催促得紧,他们作为手下不得不遵守命令,之前去的弟兄们实力再海盗之中属于末流,遇到稍强一些的高手,打不过很正常,其他人实际上对他们的警告全然没往心里去。 然而如今真正身临其境,感受着那杀神无人能敌的压迫力,他方才知晓自己大错特错,心中追悔莫及。 可世上毕竟没有后悔药,现在后悔已经晚了,那海盗一边用尚且完好的十指奋力向着海边的海盗船爬行,一边惊恐地向后望去,只见左超挺拔的身影,正面无表情地一步步向他逼近而来。 左超身着一身青衫,气势如同刀刃般锐利,他的身上干净整洁得如同他们初次相见时的那般,不仅没有沾染半点血迹、污渍,甚至在厮杀一番过后,衣服上连一丝皱褶都未曾见到,足见其实力究竟有多么恐怖。 左超手中使出无限刃,与他干净整洁的衣衫相比,无限刃上则沾满了猩红的血液,这些血迹有的已经干涸,如同斑斑锈迹一般,而有的鲜血却还温热,顺着刀尖流淌,随着左超的前进而滴落一地。 “别……别杀我!”那海盗满脸惊恐的神情像是见鬼一般不断向前爬行,试图远离左超,他瞳孔放大、身上几乎没有一处完好无损的皮肤,这还是左超有意放他回去震慑其余海盗,特意刀刀避开要害,留他一命的缘故,不然他早已经下了黄泉。 “为何不长记性?三番五次来侵袭此村,当真是不要命了?还是觉得,凭你们能够过得了我这一关?” 左超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双眼之中却满是愠怒,他在这小渔村中养伤还没几个月,来攻击渔村的海盗们已经不下五波,人数少则二三十人,多则今日的上百人,林林总总加起来恐怕得有三四百人。 左超不得已也是大开杀戒,光着几个月以来,死在他手上的人命,恐怕已经抵得上之前护卫在文刚大人身边的那几年了。 得亏马羽他们有先见之明,借养伤为由让左超坐镇于此,帮助村民们抵挡住了海盗的进攻,否则恐怕早几个月前,这小小渔村就得再海盗的手中灭亡了。 “有我在此,绝不会让尔等恶贼侵犯渔村。你们最好打消了此等念头,否则来一个我杀一个,来两个我杀一双,回去问问你的人,究竟有几个能够我杀的?” 左超昂立于那海盗身前,手中刀背抵住他的下颚,威胁之意不言而喻,那海盗浑身冷汗津津,混在伤口中疼得他撕心裂肺却又不敢有任何异动,生怕刺激到眼前的杀神,只顾着不住地点头。 见此人已被吓破了胆,左超也懒得再逼迫他,直接收刀入鞘,目视着他全然不顾会不会牵扯到身上的伤口,头也不回地夺路而逃,驾驶着海边的海盗船远去。 激战一夜,旭日东升,原本暗沉的海面被和煦的暖阳所照亮,左超就这么静静站在海滩边,遥望着旭日从海平面上缓缓升起,眼神却有些涣散,神思不属地不知道脑海里在想些什么。 突然,左超眉头一皱,只觉得胸口一阵刺痛,不由地伸手轻抚着伤口,试图平复那股痛感。 一夜鏖战,又再牵动他的旧伤,虽说如今距他受伤之时已过去几月,身上又有着佃云所亲手调配的伤药,按理说那等皮外伤应当是早已好得透彻了才是。 可惜这些时日一来,他总要面临着海盗的不断侵袭,为保护村中乡民和流儿,势必要与海盗厮杀,如此一来,他完全就无法静养伤势,胸前的伤口总是反反复复,始终在将愈而未愈的边缘徘徊,动作稍微大些还总能牵扯到伤口,造成针扎一般的刺痛。 虽说左超堂堂七尺男儿身经百战,大大小小什么伤势都曾受过,这等微不足道的痛感自然是能够面不改色地硬抗下来,可时间久了也总会让他心烦意乱。 忽然,左超背后一暖,转头一看,是流儿亲手为他披上了一件薄裳,左超对她微微一笑,彼此之间并未有什么言语,流儿也只是静静地陪在他身边,与他一同望着旭日东升,良久之后,流儿方才悠悠开口道: “村中的尸首,都被乡亲们清理干净了。” 左超点点头,他也听到身后村子里传来的动静,海盗夜袭,乡亲们自是人心惶惶夜不能寐,战斗结束之后,清理村中的尸首、修缮被海盗们破坏民屋设施,这些月来,无论是他们还是左超都早已经习以为常。 “你们以后,是何打算?独眼老七记恨于尔等,自然是会想方设法派出海盗前来攻村,再这样下去,始终不是长久之计。” 左超淡淡问道,这些天在村中与流儿相处,不需要再伪装彪悍的她也回复了以往温柔善良且娇俏的一面,那美丽娴良的模样总会在不经意间勾动左超的心弦,即便左超目前并无娶妻生子的想法,但彼此内心中的情感却如同春天的树木一般萌芽,感情也在迅速升温,彼此间说话都较之以往要随意了许多。 听到左超的问话,流儿沉默下去,她又如何不知道海盗的打击报复是无穷无尽的,而左超却总有一天会离开此地,并非会永远偏居在这一隅的呢? 若是左超离去,村中那些淳朴的乡亲们,又该如何抵御海盗的进攻?这是这些天来流儿一直在苦思冥想的问题。 她曾想过能否请求义军派兵来保护渔村,但一想到义军正处于反攻元邦王朝的关键节点,实在难以抽出人手。即便义军真的派兵前来保护,但海上海盗肆虐的根源没有解决,终究是治标不治本,那些义军还不如左超的战斗力呢。 而退一步来说,即便左超愿意永远留在渔村之中,守护村中的乡亲们,可这仍旧不是一个长久之计,左超能够保护乡亲们的性命,可却保护不了乡亲们的生计。 从海盗们开始打击报复渔村以来,东海海面就落入到海盗们的封锁之中,在岸上时还有左超庇护,能保证乡亲们性命无虞,可到了海上,左超可就鞭长莫及,乡亲们只怕是像砧板上的鱼肉一般任海盗宰割。 因此,乡亲们想要出海捕鱼维持生计,如今都成为一种奢望,终日靠着之前的一些渔获勉强度日,可这无疑是在坐吃山空,等到所有存活消耗殆尽之时,又该怎么办呢? 这些天流儿和村中的父老乡亲们经过几番探讨,终于是艰难地做出一个决定: “乡亲们都同意举村迁移,去往他处寻找合适的安身之地!” 流儿偷眼看着左超刚毅的侧颜,轻声应道。 这一决定,若是放到其他村子,恐怕会引起绝大多数村民的抵触,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愿意背井离乡的,可在这小渔村中,却几乎听不到抵触的声音。 渔村的乡亲们绝大多数都是原本内陆的居民,为躲避战火一路东逃于此,最终汇聚在一起,形成了这么一个小小的村落,可以说他们都有过背井离乡的经历,如今再面临险境,举村迁移也不过是一个保全自身的选择罢了,没什么好抵触的。 只是,若是村子迁走,左超便再也没有留在村中的理由,此番一别,下次想要再相见,也不知是何时了。 流儿颇有些不舍,吸了吸鼻子,心底发酸,眼角也有些潮湿。双方虽然互相都有些情愫,但那层窗户纸却仍未捅破,流儿脸皮薄,实在说不出邀请左超留下,甚至是跟随左超离去的话来,只低头避开左超的视线,不想在他的面前表现出自己脆弱的一面。 却忽然听闻左超铿锵有力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 “流儿,待乡亲们再无后顾之忧,你可愿随我一同返回高岗山?” 流儿愕然转头,眼角含泪的模样看上去楚楚可怜,与左超灼灼的目光对个正着。 没有好听的情话,单刀直入、雷厉风行的话语恰如左超的性格,可流儿却觉得像是踩在云端之上,整个身子都是那么轻快漂浮,她面颊微红,不敢直视左超的双眼,匆忙低下头,从鼻腔中挤出一个“嗯”字。 看着她泛红的耳尖,左超微微一笑,没再多言,与她并肩望向海上朝霞。 旭日炎炎、海风徐徐、浪声滔滔,左超和流儿并肩站在海滩上,唯美得像是一幅画。 第一百四十三章 海盗再袭误陷危局 东海海面上,一艘挂着黑帆的海盗船正在随波而行,有商船远远瞅见一点船帆的影子,便如同惊弓之鸟一般调转船头火速逃离,可向来烧杀掳掠、绝不放过任何一艘船只的海盗船如今看来却是兴趣恹恹,全然没有以往那般嗜血饥渴的模样。 逃过一劫的商船既是有着劫后余生的后怕,也是满心的不解,却未看到就在海盗船的船舱之中,一群凶神恶煞的海盗们围坐在一张圆桌前,个个是愁眉苦脸,船舱之中的气氛很是压抑。 “去攻打渔村的战船回来了……”坐在圆桌首位的海盗猛灌一口杯中的烈酒,面色狠厉地几乎是从牙缝间挤出剩下的话:“一百来号兄弟……几乎全部战死,只留一下一人回来给你我通风报信,而且那人也伤重难治,都不知能不能挺过今晚……至于那个杀神……毫发无损。” 此话一出,本就气氛压抑的船舱里更是安静得,连一根针落下的声音都清晰可闻,圆桌旁的海盗们个个脸色阴沉,船舱里似乎有一阵冷风吹过,一股寒意几乎是从骨子里迅速蔓延至全身。 若说之前的弟兄们被左超所杀,倒也没什么奇怪,毕竟那些都是属于沙胡的手下,被独眼老七新编入麾下,与战力强劲的原属于独眼老七的手下有着显着的差异,死了也就死了,没什么可惜的,也代表不了那杀神有多么强悍。 然而如今派去的上百号弟兄却仍是死伤殆尽,这些弟兄可都算是独眼老七大人手底下的精锐,没想到却至死都未能伤到左超分毫,这可就能反映出巨大的问题来。 往日里在海上作威作福的他们,一旦真正遇到高手便束手无策,和那些寻常百姓也没什么区别,说白了,在海上仗势欺人的他们,实际上骨子里依旧是一无是处,只是这点他们打死也不会承认罢了。 “那杀神说了什么?” 有人闷闷地问了一声,船舱里却没人应声,都知道此人在没话找话,他们派出去的海盗足有四五波,每次带回来的话都大同小异,无非就是警告他们不准再去进犯。 说实话,他们知道渔村有位杀神守护着村民时,也不想再去进犯,毕竟谁也不想拿自己的性命去开玩笑。 可独眼老七押解沙胡南下去面见西海霸王时,将他们留守于东海,严令他们必须要将渔村的渔民们赶尽杀绝,特别是曾为沙胡手下,而又临阵反水,阻挠独眼老七追击马羽的流儿,更是不能放过。 身为独眼老七手下的他们虽明知不是左超的对手,却更没胆量忤逆独眼老七的命令,于是乎只得无视左超的威胁,不间断地往渔村派遣海盗侵袭。 对他们来说,也许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左超形单影只、势单力薄,有力守卫渔村却再无力出海攻伐,也让这群海盗们虽始终无法攻下渔村,但至少性命无虞。 “他妈的!我们这足有两千余号兄弟,大不了全攻去那小小渔村,这么多人,一人一泡尿都能把那渔村给淹了,老子就不信那狗日的能杀一百个,还能杀两千个不成!” 有人吹鼻子瞪眼、气急败坏地猛拍桌,震得酒樽里的烈酒撒得到处都是,可即便说出这话,船舱里的气氛却也没有丝毫好转。 他们在攻打渔村之余,还有着接管东海的职责,是无法将全部弟兄都派出去的。虽然那人话说得信誓旦旦,可他们还真不知道,两千人究竟是不是那个杀神的对手?就连喊出这话的那人,脸上实则也并无多少把握,纯属是在泄愤罢了。 “离独眼老七大人令我等屠村,至今已过去数月,可那村中的贱民却是连一根寒毛都未曾伤到,若是独眼老七大人怪罪下来,恐怕大伙都难逃其咎,好好商量一下有什么办法能够尽快完成大人的交代。” 主位上之人还算冷静,轻敲了敲桌面沉声道,船舱里的海盗们面面相觑,绞尽脑汁地盘算着,可让他们上阵杀敌、烧杀掳掠还行,要让他们动脑子却没一个在行的,即便是有几个脑子活泛之人,一想到左超坐镇在村中,脑子里的盘算瞬间就如雪崩一般瓦解,再也想不出什么好的计策来。 船舱中有一人苦闷地一声叹气:“有兄弟往渔村方向刺探的,听说渔村正在准备举村往内陆迁徙,若是真让他们跑回内陆深处,无论有没有那杀神在,恐怕都难完成大人的命令,这顿惩戒看来是逃不掉了。” 船舱里便是好一阵此起彼伏地叹气声,那主位之人也捏着脑袋颇感无奈,心底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油然而生。 可就在此刻,他脑子里似乎有一道灵光闪过,皱眉问向先前那人:“你说渔村要迁移?他们何时迁走?” 那人满脸茫然:“这我怎么知道?大概率就这几天,海上被弟兄们封锁,那些个穷人家中怕是都没什么余粮了,是我的话肯定越早迁走越好,还得趁一个夜黑风高的晚上无声无息地迁走,免得横生枝节。” 主位上的人脸色瞬间转晴,双手撑在桌面上身子微微前倾:“我有一计,或许能支开那杀神,把渔村的那些贱民给杀个干净。” 说罢,便压低声音,将他心中的盘算给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船舱里的海盗们竖起耳朵倾听一阵,个个都从愁苦的脸色变得格外兴奋起来,嚷嚷着:“此计甚好,就照你的意思行事,定能完成大人的命令。” 主位上之人伸手凭空虚按,示意众人安静,又严肃地给众人好生交代一番后,海盗们走出船舱各自回到队伍之中,将计策传达下去。 斗转星移,这一夜海面上升起薄雾,雾气顺着夜风弥散至海岸上,将天上的弯月与星光都遮蔽住,昏暗得仿佛伸手也看不见五指。 原本寂静的渔村之中此时却是火光点点,村民们高举火把、身上背着行囊踏夜而出,排列着一条长长的队伍向西缓行,试图趁着夜色、雾色的遮蔽悄悄迁移至内陆去。 流儿高举着火把,独自坠在队伍的最末端,时刻确认着有没有乡亲们掉队,自从有过潜伏于海盗之中的经验,流儿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了,本性虽未有变化,但行事较之以往要成熟许多,自然是要为乡亲们担起一些责任。 当她的眼角余光扫到昂立于屋顶之上,为所有乡亲们提供庇护的左超时,那颗原本因为对未来的迷茫和对背井离乡的不安,而分外悸动的心,瞬间就变得无比平静下来,似乎只要有左超在那便一切都不成问题。 而此时的左超并不知晓流儿的内心波动,他身形轻盈、稳稳当当地脚尖轻点于屋顶瓦当之上,居高临下地观察一下四周,一时间并未发现什么奇怪的地方,但他也没有放松警惕,反倒是微微闭目,练就《七本器》刺客第四重心之境,在此刻发挥到极致,他的听觉仿佛一瞬间就被放大了无数倍,方圆数里以内的任何风吹草动都难以逃过他的耳朵。 忽然,他眉头一皱,猛然睁开双眼,眼神之中满是森冷的杀意,他似乎感受到乡亲们队列前方隐隐有着不同寻常的动静传来。 “冥顽不灵!”他心底一声怒骂,当即脚尖轻点,身形瞬间化作一把锐利的刀锋一般,飞速越过缓缓前行的乡亲们,来到队伍最前端。 在前头引路的村民来到一条分岔路旁,本欲按照原计划那般带领乡亲们走上往南而行的道路,如今义军与帝国军队的战火已经烧到大江以北,中原一带基本已落入义军的掌控,鲜有乱事,往南应当是最好的选择。 然而忽然出现的左超却一把将其拦下,转而指向往北的支路,沉声道:“计划有变!先沿此路北上,再找机会寻其他路途南下,加快速度!” 引路之人不知为何左超要这般多此一举,但一来他见左超面色分外严肃,似有大事将要发生。这些天左超守护着乡亲们让他们免遭海盗的侵害,村中所有人都对他既敬又爱,对他的命令自然是不会生疑。 引路的村民识相地没有多问,迅速点了点头,立即高举起手中的火把,加紧脚步,引领着乡亲们就往北上的道路行去。 而左超则死死地盯着南下的道路,蜿蜒曲折的小道一路消失在黑暗之中,看起来似乎并没有什么出奇之处,可左超却一手按住刀柄,满脸煞气地孤身一人一步步迈入道路,那背影就仿佛被黑暗给吞噬了一般。 前行数十步,左超的脚步忽地放缓,将无限刃缓缓从刀鞘之中抽出,一边踱步,一边不知在向谁轻语道: “我三番两次警告你们,以后不许再来侵扰渔村,看来我的话都被你们当成了耳边风,既然如此……”左超的低语声一顿,脚步停住,眸子中猛然绽出精光:“我就让你们有来无回!” 话语声未落,左超握着无限刃的右手手腕微微一震,刃尖指向路边荒野一处杂草堆中,锋利的刃尖并未触及杂草,可一道无形的刀气却是瞬间从无限刃上飞射而出,毫不迟疑地直射入杂草之中。 而一眼望去空空如也、安静地仿佛能够听到左超心跳声的旷野中,忽然响起一声骇人的惨叫,那杂草堆中突兀地出现一道身影滚落到左超跟前,胸前的鲜血如同泉水一般喷涌而出,那一道刀气精准无误地射入他的心脏,仅仅一击,就让他当场毙命。 看他的衣着打扮,岂不正是那群誓要将乡亲们屠杀殆尽的海盗吗? 左超的这一刀,如同水滴落入油锅之中,原本平静的旷野瞬间沸腾起来,黑暗在不断晃动着,无数人卸除身上潦草的伪装从荒地上站起身,各自掏出随身的武器,双目死死盯住面前的左超,面上一副凶狠的模样,眼底却是掩不住的畏惧。 领头之人与左超在道路两端对峙,牙关紧咬,心里却在直骂娘。 他真是绞尽脑汁也想不明白,眼前这尊杀神,究竟是如何发现他们的?要知道海盗靠海吃海,对于天气的变化可是了如指掌,早在前些天他们便判断出今夜必定会有一场海雾,渔村的贱民说不定就欲借此海雾逃亡。 于是领头之人当即他率领其余手下提前三天登岸,潜伏在这南下的必经之路上,就是要打这些贱民一个措手不及,可没想到还没动手,就被这尊杀神给就出来了。 不过领头之人脸上倒是没什么懊恼的神色,他们会不会被发现并不重要,只要能够拖住这尊杀神,那便足够! “都给老子上!” 领头之人一声令下,那些海盗们即便心中再没有底气,也仍是翻身嘶吼着冲杀而来。 左超放眼望去,眸色也有些发沉,这群海盗可真是舍得下血本,光是这里就有着不下一千余人。 一千人和一百人可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以左超的能力,能够游刃有余地斩杀一百人,即便面对一千人也有能力自保,却再也无法分心去保护村民。 因此当发现海盗埋伏的身影之后,左超当机立断决定孤身对敌,虽无法将海盗尽数歼灭,但能够为村民争取逃跑的时间,便已足够。 左超随意一刀挥出,无限刃叠加他七本器第五重气之境的实力,刀气瞬间不知翻了几番,铺天盖地地当场就将冲杀在最前方的几名海盗砍翻在地,身上的伤口如凌迟般不见一处完好的骨肉。 然而,就在左超奋力厮杀之时,让他做梦也没想到的是,村外的原本平静的海面上忽然泛起阵阵涟漪,一个脑袋缓缓探了出来。 紧接着便如同连锁反应一般,数不清的脑袋争先恐后地从大海之中冒了出来,只粗略一数,便足以得知新冒头的这群海盗,人数同样是不下千人。 但他们看着乡亲们打着火把不断远去的行列也不声张,只伸手做了一个手势,海盗们立即会意,直接冲上海滩,往行列后方袭去。 厮杀中的左超却是浑然不知,自己居然中了海盗的调虎离山之计。 第一百四十四章 为情赴意向海而行 海盗此番攻村可以说是倾巢而出,除了留下不足百人留守海盗船外,其余两千余人尽数出动,兵分两路齐聚这小小渔村,足见海盗这一回势在必得的决心。 提前三日就潜伏在渔村之外的海盗就不必多提,而从海上潜泳而来的海盗们,不仅借海水遮掩住自己的身形,更是借住涛涛浪声遮蔽了潜泳而来的动静,就连将心之境发挥到极致,足以耳听八方的左超都没有发现,被他们轻而易举地登上岸来。 第一个发现海上潜泳而来的海盗的,自然是落在队列尾方为乡亲们殿后的流儿,当看到凶神恶煞冲杀而来的海盗时,流儿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心中甚是惊慌,转头就欲寻求左超的帮助。 可她放眼朝着左超身影消失的南下小径望去,入眼却是一片令人心悸的黑暗,唯有激烈的厮杀声、惨叫声、呼喝声不断地回荡在乡野间。 流儿一颗心像是被拴在秋千上一般七上八下,她心知左超这是被海盗给拖住了,分身无术,没有办法为乡亲们施以援手,只是若左超都无能为力,那他们之中又有何人能够挺身而出呢? 她紧咬下唇,先是看看乡亲们慢慢离去的背影,再看看一步步逼近的海盗,最后再往左超的方向望去,那边激烈的战斗仍未止息,但流儿的眼神却一点点变得坚定下来,心中暗暗做出了一个决定。 流儿一把拉住身边一个小姑娘,与她四目相对,低声叮嘱道:“为乡亲们殿后的任务我就在此转交给你了,务必要安全地将乡亲们送往目的地。” 小姑娘原本看着奔袭而来的海盗们被吓得满脸苍白,恨不得插上翅膀迅速逃离此地,可当听闻流儿托孤一般的叮嘱时,她却是瞬间瞳孔一缩,下意识捂住嘴唇不让自己惊叫出声。 这个小姑娘与流儿自幼一同长大,是彼此最好的朋友,当初流儿为了保护乡亲们不受海盗的侵扰而甘愿随海盗出海时,这个小姑娘也始终跟随在流儿身旁,俩人说是可以同生死、共患难的刎颈之交也不为过。 因此小姑娘对流儿也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她一看流儿那平静的脸色,再听她的叮嘱,瞬间就明白了流儿究竟适合打算,她的脸色顿时变得很是慌乱,双手紧握住流儿的臂膀,似乎是在害怕一松手流儿就不见了一般,同时口中不断地低喃着: “流儿!你别冲……冲动!还不到那个时候,只要有……只要有左超大人在,定能斩尽这些丧尽天良的海盗,你又何必要牺牲自己呢?快走!随我一起走!只要拉开距离,为左超大人拖延时间,等到左超大人空出手来,一切都能够化险为夷。” 说罢她双手紧拽住流儿,转身就欲拖着流儿追上大部队而去,力道之大不仅捏得流儿臂膀一阵酸痛,更是拽得她两步踉跄,险些就栽倒在地。 流儿印象中这个小姑娘一直是害羞温婉、柔柔弱弱的模样,即便当初潜伏在海盗之中时,也没办法装作凶狠起来,没想到今天居然爆发出这般强大的力量来,流儿知道小姑娘的担忧,心中也是一暖,可看看左超那边迟迟未能分出胜负,而身后的海盗已然追至跟前,流儿还是狠心挣脱开姑娘的手,摇摇头: “来不及了……” 乡亲们之中可是有不少年逾花甲的老人,他们腿脚已经不利索了,根本就走不了多快,又如何能躲得过身强力壮的海盗追击呢? 小姑娘当即就红了眼圈,她吸吸鼻子,强忍住到眼角边的泪水,看向流儿的目光中是藏不住的悲切: “你……不要冲动!你可知道,你这一去,有可能就再也回不来了!” 流儿的眼中也出现些许挣扎,这个道理她何尝不知?当初驾驶着海盗船,不惜拼上随着战船一同葬身海底也要掩护马羽等人,她绝对是独眼老七所记恨的头号对象,若是她落到独眼老七手中,恐怕挫骨扬灰方能解独眼老七之恨。 然而,也正因是独眼老七所记恨的头号对象流儿方才能有拖住海盗,为乡亲们和左超争取逃跑、取胜时间的机会,换成其他任何一个人,恐怕都无法让这群海盗们多看一眼。 想到这,流儿的目光不由得望向乡亲们的队列,眼中的那点挣扎也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如果牺牲自己能够换来乡亲们往后的安宁,流儿定是虽万死而仍不辞!一如当初舍身保护乡亲们那般,从未有所改变。 小姑娘清晰地看着流儿眼神中的情感变化,明白流儿已经做出了决定,泪水瞬间夺眶而出,哭泣得不能自已。 流儿轻拍她肩膀安慰两声,突然间觉得有些庆幸,还好父亲都在队伍之中搀扶着腿脚不方便的老人,并未在流儿身边,若眼前之人换做是她的父母,恐怕流儿都无法这般坚定地作出决定。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让小姑娘到一边躲起来,接着便转过身云淡风轻地看着身后的海盗们一步步追近到跟前,她这才缓缓道: “村民都是无辜的,当初阻挠独眼老七的人和如今你们想杀的人,都不过是我罢了,既然如此,我这条性命,你们想要拿去便是,又何必迁怒于无辜的村民?” 身后的海盗们气喘吁吁地止住脚步,有几个原属于沙胡的海盗认出眼前之人,正是沙胡手下那个被称作“血手女魔头”的船长,也正是她驾驶着船只严防死守独眼老七大人,可以说独眼老七大人的怒火,有八成都是因她而起。 他们遥望向渐渐远去村民们,实际上也感觉有些力不从心,毕竟他们不像那些潜伏在村外的弟兄们那么舒服,只需要静静等待即可,为了防止那尊杀神的警觉,还得从战船上一路潜泳至岸边,累得差点没虚脱。 上岸后还要马不停蹄地追击村民,一个个都累得够呛。况且村民们都已深入内陆,他们身为海盗也不好继续追击,否则犯了戒谁都保不住他们。 本以为未能将村民们屠杀殆尽,日后杀不了独眼老七大人的责罚,没想到流儿居然站出来说愿意用她的命去换村民的命,这可真是意外之喜。 要知道独眼老七大人早已将流儿视为眼中钉,当初下令屠杀渔村时,都要额外特提流儿的大名,若是生擒了流儿交由独眼老七大人发落,说不定独眼老七大人一高兴,就不会追究他们未能屠杀村民的责任了。 海盗们面面相觑一番,心中都做出了决定,当即上前两人将流儿捆住,押往海盗船去了。 躲藏在荒野中的那个小姑娘亲眼看着流儿被海盗们带走,从此以后生死难料,她顿时泪如雨下,却又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巴,不敢发出任何声响。 激战中的左超对此事一无所知,他手腕翻转,短短一个呼吸间便是数十刀挥出,速度之快都让人看不清他的手臂,搭配着掌中的无限刃,威力更是倍增,举手投足间就将身前几人砍翻在地。 然而人数众多的海盗们就像是春天的杂草一般,割完一茬,又新冒出来一茬,怎么杀也杀不干净,到了后面,左超甚至来拿挥刀的动作都变得有些麻木,可眼前的海盗却依然是杀不到头。 也不知过了多久,左超眼尖地看到不知从哪冒出来一个浑身湿漉漉地海盗,一路紧赶慢赶地来到躲在后方的领头之人身边,轻声细语几句,只见那领头之人的脸色瞬间从原本的惊骇与愤恨,慢慢放松下去,当即对着仍在向着左超厮杀的海盗们一声大喝:“够了!全部撤退!” 那些早已经对左超心生畏惧的海盗们顿时如听天音一般住手,头也不回地扭头撤离而去。 左超单手持着无限刃,气喘吁吁地看着海盗们溃逃,这本是他应当乐见其成的事,可他的心中却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他刚刚注意力全集中在杀敌身上,对那个浑身湿漉漉的海盗与领头之人的耳语,只勉强听到几个诸如“擒获……”、“发落……”等字样,也不知海盗的突然撤退是不是跟这几个字样有关。 终于打退了海盗,看着满地的尸首,左超却皱着眉怎么都高兴不起来,只觉得心中一直有种不祥的感觉在萦绕,却又始终说不出这种感觉从何而来。 他抿嘴望向身后村民们迁徙的方向,点点火光排着一字长龙,依旧在缓慢却又坚定地前行着,看起来似乎并无大碍。 左超稍稍放下心来,一边平复着自己的心情、放松着全身因为久战而僵硬的肌肉,一边转身原路返回,打算追上乡亲们,护送他们最后一程。 可刚走出那个岔路,左超却是愣在原地。 只见一个脸熟的小姑娘抱着腿坐在岔路口,泪水在她脸上肆意流淌,她却呆呆地望着原先渔村的方向,久久都没有动弹。 这是怎么了?左超一头雾水,莫非是舍不得故土,不想离家搬迁到其他地方不成? 他认出这个小姑娘乃是先前流儿在海盗船上时,身边诸多护卫中的一个,心中也是倍感亲切,也不忍见一个小姑娘深夜独自在荒郊野外哭泣,便上前准备安慰几句。 一听到脚步声,原本还在默默啜泣的小姑娘瞬间如同惊弓之鸟一般一跃而起,眼神戒备地望了过来,见是左超的身影她顿时卸下全部防备,还未等左超说什么她就痛苦着向左超喊道: “左……左超大人,流儿姐……流儿姐她被海盗抓走了!” 左超的脚步瞬间定住,原本放松下来的表情当即也是一僵,要说的话全部卡在喉咙里再也说不出口,他瞳孔慢慢放大,大步走到姑娘身前,有些急躁地抓住她的肩膀。 巨大的力道让姑娘脸色一白,满脸痛苦的神情,左超迟钝地反应过来,稍松开力道,沉声问发生了什么。 姑娘一边擦着眼泪,一边将先前的事情经过说了一遍,左超抿着嘴唇仔细倾听,这才明白了,先前那个浑身湿漉漉的海盗对领头之人所说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知道了海盗突然退军的原因。 流儿的容颜飞速从左超脑海中闪过,他深吸一口气,看着乡亲们的队列依旧在向着目的地挺进,他低头对小姑娘沉声道:“追上大部队,不要掉队。” 话音未落,他已抬步迈出,去往的方向却是海边。 小姑娘一愣,连忙追上去问问左超此举何意。 左超回想着昔日与流儿在岸边看旭日东升的场面,眼底涌现出蓬勃的杀意:“我先前与流儿约定,等到乡亲们成功迁移,她就跟我一同回高岗山。” “如今乡亲们再无海盗侵袭,去往目的地只不过是时间问题,我答应她的事已经完成。可她答应我的却没有做到,我要去将她带回来!” 左超的话语中满是决绝,小姑娘慢慢停住脚步,看着他的背影逐渐模糊,只听到他淡淡留下一句:“若长时间没见到我和流儿归来……你就去高岗山寻找刺客联盟,我的兄弟们,会知道该怎么做……” 左超的背影最终汇入黑暗之中,消失不见。 小姑娘低头啜泣,心中不断地祈祷着:“左超大人、流儿姐,一定要平安归来!” 第一百四十五章 王朝弱势另谋策略 镇南王大殿之内,气氛很是沉闷,镇南王寇达坐于高堂之上身形显得有些佝偻,多年养尊处优之顾让他的容貌与之前并无多少差别,但从气质上看,寇达却似乎少了些锐气,整个人看上去隐隐有些颓然。 可即便如此,他仍余威尚在,大殿上近百位大臣无一敢仰视之,就连大殿中央正在汇报军情的臣子也是近乎趴俯于地,短短几句话还没说完就已出了一身的汗,也不知是被人的还是被吓得。 “宋王所率主部义军已攻至奉元路东南一带,然遭遇我军顽强抵抗,如今对峙于汝宁府、南阳府一带,短时间内并无再度北上的势头。” “小明王则在下属义军的拥护下兵至汴梁,手下将士兵分二路,其中茂贵由海路攻入益都,被小明王授予益都行省平章!” “而集庆路的吴王势头最为凶猛,前些日子攻克集庆路后,继续北上攻伐,如今势力已扩张至钟离郡一带,为宋王之后的第二大势力,势头无法阻挡。据前线将士所言,他军中似乎有某种神兵利器,非人力可阻挡,想必这便是他势头如此凶猛的原因……” 听着臣子高声通报着前线的军情,寇达脸色发沉,而殿上臣子个个皆是心中喟叹,义军之势真是如同山崩海啸,前些年朝廷尚能将之阻隔在大江以南一带,使之无法寸进,而没想到一朝反攻,却是如此势不可挡。 “宋王于南阳府、小明王于汴梁、茂贵于益都、吴王于钟离郡……”寇达沉着脸重复一遍,从齿缝间挤出几个字:“好啊!真是太好了!” 桌上的器具、公文、燃烛被他一怒之下尽数推落于地,发出乒铃乓啷的巨响声,殿中臣子个个噤若寒蝉,低头承受着寇达的怒骂,谁也不敢不识相地在此时多说半句话。 “我寇达如今在哪?冀宁!我如今算是四面受敌!那宋王、小明王之流离我冀宁不足千里路途,若是急行军,不出半月便可兵临我冀宁城下!” 寇达厉声嘶吼,似是在剖明当前的局势,又似在发泄情绪,更似是在告诉麾下臣子当前面临的困境究竟有多么艰难。 可不止是四面受敌啊,那通报军情的臣子偷眼看着寇达难看的脸色,额头上汗水如雨般滴落,心头纠结不已,他先前的话可还没说完呢,只是如今继续通报无异于火上浇油,偏偏他还不得不报,若是贻误军情他就算有十条命也不够死的。 因此,他只得咬咬牙,头几乎要锁进肚子里,硬着头皮继续道:“……元邦王朝有一将领驻扎于兴元路,王爷前几个月屡屡遣使令其调兵支援前线,当地将领皆不奉诏,甚至自封为邠王与贼军同流合污,这些日子屡屡有挥师东进的势头。” 此话一出,不仅殿上的大臣们个个倒吸一口凉气,没想到,就连原属于元邦王朝的将领,都起兵造反了?他们心中不约而同地闪出一个词语来:“内忧外患。” 而寇达更是眼前一黑,身躯踉跄几步险些一头栽倒在地,他呼吸急促的喘息几口,正当臣子们以为他要继续发怒之时,却见他突兀地摇头晃脑,诡异地连声大笑起来:“好!哈哈哈!好啊!” 寇达原本梳理整齐的发髻随着他摇晃的脑袋而散成一团,披头散发、望天大笑的模样不仅没有丝毫豪爽之气,反倒是看上去分外癫狂,大臣们面面相觑一阵,也不知是不是寇达骤闻噩耗,内心一时无法接受而导致的精神时常。 而也不知是不是放肆大笑一通之后,心中的怒火因此而发泄出来不少,寇达笑容渐息之后,反倒是心情平复下来,他慢条斯理地伸手整理好发髻,缓缓坐回椅上,皱眉沉思着破局之策。 集中兵力与义军决一死战? 不可,如今各路义军兵分多路,兵临冀宁之外,自己若是集中兵力,反倒容易陷入到顾首不顾尾的狼狈困境之中。 况且,如今与义军正面决一死战,即便是寇达也没有必胜的把握。 战争讲究一个天时、地利、人和,若能同时得其三之利,胜之易也!只可惜先前两军对峙与大江沿岸之时,元邦王朝大军只占据这天时之利,义军占据人和之利,而地利则是旗鼓相当。 是以,无论是元邦王朝的大军想要南征,还是义军想要北战,都始终难以跨出半步,在大江一带空耗着,谁也奈何不了谁。 而如今,天时在谁的手中已不可知,但义军却手握着地利与人和,由此元邦王朝被打得节节败退,让义军的势头如同旭日东升一般,再也不可阻挡。 元邦王朝不得人心,义军所到之处,都有无数被元邦王朝压榨过的百姓们甘愿投身与义军之中,扛起反抗元邦王朝的大旗,兵力早已远非昔日可比,人数差距之大,甚至能够填补军队之间战斗力的差距。 在这种情况下,与义军正面作战无疑是在加剧元邦王朝的灭亡。 寇达忽然幽幽一叹,只可惜师父黄金大人取得完整的黑火之后,却无法发挥出黑火的最大威力,否则就算义军有再多人,又如何能抵挡黑火之威,寇达也就不用这般绞尽脑汁了。 好在最近师父麾下最为神秘的杀手幻影已然出动,开始为师父搜集藏在各个古迹之中、能够激活黑火之力的“钥匙”,自己只需要为师父争取到时间,待师父激活黑火的最大威力之后,天底下又有何人是他们师徒俩的对手? 而当寇达的诉求从取胜,降低到拖延时间之后,事情也就变得容易的多。 既然正道不可为,不如用一些旁门左道? 正如马羽在拓跋戍、萧琸之间行事离间计,日后又暗中刺杀拓跋戍一般,在寇达看来,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旁门左道,他们能用自己为何用不得? 寇达思量于此,突然想起先前收到过的密报,说宋王麾下各将领之间互生间隙,彼此无法相容,甚至于有不少人不满于小明王对义军的强大号召力,试图取而代之。 如今宋王与小明王分驻两地,恐怕与这则密报上的消息也脱不开干系。 如此一来,或许自己可以在这之中做做文章?寇达越想越觉得此计可行,宋王乃是如今天下义军之中势力最为庞大的一支,向来是义军的主力,其他各路义军都以他马首是瞻,若是能让宋王麾下各将领反目成仇,定然能够拖住各路义军北伐的脚步,为黄金大人争取时间。 想到这,寇达当即挥手屏退殿上绝大部分臣子、侍卫、宫女,只留下其中两个最为亲信之人,他令其中一人上前来到他身边,对那人细细耳语叮嘱一番,让其派出精明能够干、巧舌如簧的手下,去往宋王军中对各部将领施行离间之计。 那人满脸毅然地点头答应,当即就奉寇达之命大步迈出殿外。 而寇达这时才让另一人上前,一句话却让这人悚然一惊:“去,给太子送一条黄丝带,问问太子,能不能做成衣裳?” 镇南王亲信本恭谨跪在地上听命,骤闻此言他也顾不上失礼不失礼,愕然抬起头来看向寇达,见他眸子中闪烁着森冷的杀意,脑海中瞬间闪过一个猜测,他吓出一身冷汗,又忙低下头来,慌张地擦着额头上渗出的汗珠,低声恭敬应命。 区区一条黄丝带,哪够做什么衣裳? 王爷此问,根本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这人跟随寇达久矣,深得寇达宠幸,对朝中诸多秘辛他都有所了解,也清楚天子如今与黄金大人产生隔阂,正试图削弱黄金大人和王爷的权力,慢慢夺回本该属于天子的职权。 要知道,黄色丝绸向来是天子的象征,而在这种节骨眼下,王爷突然送一条黄丝带给太子,明面上是在问太子能不能做成衣裳,实际上分明实在问太子:“敢不敢当皇帝?” 如此大逆不道之举,饶是身为王爷的亲信,心中偏向王爷,这人仍是忍不住冷汗淋漓,却又不敢违逆寇达的命令,只得慢慢退出大殿,领命而去,唯留下寇达独坐在高堂之上,面色狠厉。 驻守在兴元路的大将,并非是由寇达所统领的,而是由当今天子。 而在寇达的冀宁城面临四面包围的危局之时,这名大将突然倒戈向义军一边,这怎么可能与天子无关? 看来天子终究还是要对自己和师父下手了,无论黄金大人和寇达手中掌握着多少实权,但元邦王朝明面上的象征,终究是当今天子,即便黄金大人想要取而代之,也是名不正言不顺,极易引起朝中乃至于全体百姓的抗拒。 因此黄金大人和寇达哪怕手握着实权,也始终未曾贬废当今天子,反倒是扶持他成为能够轻易掌控的傀儡,以方便他们二人挟天子以令天下。 以前天子信奉萨神教,将黄金大人视作天父,即便被架空权力也不以为然,直到最近才幡然悔悟,试图重新夺回天子的权力。 手中的傀儡开始反抗,朝中诸多命令也多受天子掣肘,这让黄金大人与寇达如何能忍?扶持另一位天子登基,便是当务之急。 恰好,太子自从出生就深受萨神教熏陶,对萨神教的痴迷甚至比他父亲还要狂热,是个天然的傀儡,扶持他成为下一位天子,既能堵住朝野的嘴又能将权力进一步收拢到手中,再恰当不过。 寇达站起身来,不断在大殿中踱步沉思着。 若想完全解决当前的窘境,终究是不能完全依靠这些旁门左道,还得另寻他法,以确保万无一失。 “来人!召急先锋摩格前来见我!”寇达严声下令,未过多长时间,摩格那庞大的身躯由远及近迈入大殿之中,他摘下头上的牛角盔夹在腋下,单膝给寇达行上一礼: “南王殿下,不知寻我有何吩咐?” 这么些年过去,摩格除了须发越发茂盛之外并无太大变化,身形依旧挺拔如山、龙行虎步尽显威严,只是单膝跪在那却与寇达差不多高,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痕更是为他平添几分凶煞之气。 见到摩格的身影,寇达那原本躁动不安的心都平复了几分,也不拖泥带水地令道:“我起先准备以拓跋戍为桥头堡,重新获得与南方朝廷军队的连接,只可惜拓跋戍死在文刚之徒手中,其余诸将也不堪一用,此时就被耽搁下来。” “如今义军北伐势头凶猛,与南方军队取得联系一事迫在眉睫,你即刻率军南下,尽一切手段将南方军队掌握在你的手中,来日你我一同发动进攻,前后夹击,义军必定一溃千里!” 摩格性子与左超颇为相似,都是做多说少,听闻寇达此令,他当即瓮声领命,重新戴好牛角盔扬长而去。 一连串命令的下达,终于是让寇达悬着的心渐渐平复,他面色淡然地将目光投向大殿之外,幽深的目光似乎穿过时空落在义军阵前: “妄图颠覆我元邦王朝?呵,痴人说梦!” 第一百四十六章 少女可怜举止奇诡 那小子,实力如何?” 幽暗的林间,四道身影藏匿于林影之下,微微细语顺着轻风送入到他人耳中。 “刺客之道天赋平平,然而步步稳扎稳打,根底扎实,实力与你我相差无几。” 有一人回应道,话音未落又有另一人接过话头: “擅使旁门左道,身上恐还有其他杀招。特别是另一个小子,虽不懂武技,手里却有一神兵利器威力惊人,杀你我易如反掌!暗杀、强抢之觉并不明智,容易狗急跳墙。” “这么说来,就只能依计行事?” 另外两道声音没再应话,但意思已是不言而喻。 “罢了,就依计行事,务必密切监视,但不要引起警觉,免得打草惊蛇。” 话音刚落,先前应话的两道身影已然消失不见,而那看似领头之人转头望向一直没有出声的第四道身影,低声道: “该怎么做你再熟悉不过,不准搞砸,否则我会向幻影大人说明情况。” 第四道身影仍未应话,他也懒得再等回复,影子一动身影消失不见,留下第四道身影独自在这密林之中。 “唉……”也不知过了多久,第四道身影微微一叹,抬头望天,一群群鸟儿在自由自在地飞翔。 他早已厌倦如今的生活,可他不敢逃、也不知该怎么逃,只得如行尸走肉一般继续过着这种生活。 眼前就如同被蒙蔽住一般,看不到半点希望。 他再度发出一声不明意味的轻叹,下一秒,身影同样消失不见,密林中再度归于寂静。 —————————— 焦玉终究是没能和梅少姬姑娘独处多久,毕竟他和马羽是为寻找奉元路古迹而来,可不是为了儿女情长而来,他们需得抓紧时间赶在黄金大人之前,寻得古迹,免得古迹中的钥匙落到黄金大人手中。 而在如此重要的事情之前,任何儿女情长的事情都得往后放一放。 马羽在林中转悠一圈,确认那白衣刺客已然离去也便放下心来,估摸着时间已经差不多了,当即转身往焦玉和梅少姬所处的地方走去。 当他穿过丛林原路返回,却看到焦玉与梅少姬的身影并肩坐在树荫之下,彼此脸上都带着温和的笑意,交谈间也显得自然许多,再没了先前的那般尴尬与拘谨,这男才女貌的画面,看上去很是和谐且美好,让马羽原本浮躁的心都变得平复下来。 马羽也不想打扰他们二人独处的时光,但想到正事要紧,犹豫片刻还是带着淡淡地笑意上前,准备揶揄二人几句。 可没想到梅少姬一见到马羽的身影,当即双眼一亮,迅速从树荫下翻身而起,迈着一串小碎步赶制马羽身边,洁白如柔荑般的双手轻轻搭在马羽的手臂上,在马羽错愕的目光中用一双波光粼粼的大眼睛注视着马羽,柔声道: “妾身一个孤家寡女,一路北上逃避战火,没想到竟在这荒郊野外遭逢大难,险些丢了性命。多亏你挺身而出将那怪人赶走护我周全,大恩大德不知该如何感谢,若是有用得上妾身的地方,无论是何条件你尽管提,我都答应你!” 看着她含情脉脉的眼神,如同流水般的涓涓细语,搭配上她一张明媚的容颜,真是很难不让人怦然心动;再加上一句“无论是何条件,你尽管提我都答应你!”的低语,仿佛以身相许、予取予求的态度,更是让人心头火热。 就连马羽也忍不住地感觉喉头发干,看着梅少姬的姣好容颜挪不开眼,但好在理智和满心的疑惑还是占据了上风,他偏开脑袋心里想着: 这姑娘是发昏了吗?“挺身而出”、“护她周全”的,那是焦玉,什么时候成他马羽做的了?他刚刚火急火燎赶至此地之时,压根就没留意到梅少姬的存在,尽力将那白衣杀手赶走,想要保护的也是焦玉而并非是她,可别把什么功劳都往他的身上扣啊? 而且这姑娘如此亲近亲昵的态度是怎么一回事?这不是平白让焦玉误会呢吗? 马羽下意识看向焦玉,果然见他原本站起身来的动作突兀一顿,满脸的笑意也都僵在脸上,目光不断在梅少姬和马羽的脸上来回梭巡,脸色渐渐变得有些难看。 马羽心中苦笑,知道焦玉果然不出所料地误会了什么,心中也不免有些无奈。 天可怜见,梅少姬姑娘虽然的确算得上世间少有、一等一的极品美人儿,可马羽见过诸如曼尧、佃云、流儿之类美色全然不在梅少姬之下的姑娘,对美色也有一定的抵抗力,不至于见色心动。他难得见焦玉动心,希望焦玉能与梅少姬终成眷属,自然也就不会对这姑娘动过哪怕一秒的歪心思。 他欣赏梅少姬的美貌时就如同欣赏路边美丽的野花一般,心思干净且纯粹,一点也不会觉得心虚。 马羽绞尽脑汁也不知为何梅少姬会对自己这般亲近,他仔细看看梅少姬的脸色,除了劫后余生的喜悦与感激之情,也看不出其他什么东西来,便只当梅少姬是得救后的心神激荡,一下子未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他先将自己的手臂从梅少姬的手中轻轻挣脱,向后两步与她拉开距离,这才笑着对梅少姬解释道:“梅姑娘怕是误会了,挺身而出、护你周全的并非是我,而是我这个兄弟焦玉啊!姑娘难道忘了?若不是焦玉及时出现,姑娘恐怕早就被那杀手给杀人灭口了。” 一番解释让焦玉的脸色好看不少,只是那梅少姬却只是淡淡一声叹息:“焦玉公子挺身而出,同样让妾身感激,可将那怪人赶走的终究还是马羽公子,这份恩情妾身更加无以为报。” 焦玉神情落寞地低下头沉默不语,马羽将他的脸色收入眼底,心中也满是无奈。 梅少姬姑娘似乎对人情世故不甚了解,她这一番话虽然也许并非她真实的想法,但实际上岂不是在变相地通过贬低焦玉,来抬高马羽吗?这让焦玉该如何自处? 马羽张张嘴想要替焦玉辩解两句,但梅少姬的话从表面上看可没那个意思,解释之后反倒显得很是刻意,马羽本就不是什么牙尖嘴利、能言善辩之人,一时间也不知该从何提起,三人同时沉默下去,一种尴尬的感觉和说不清道不明的氛围萦绕在他们之间,让马羽颇为揪心,只得暂且蹩脚地转开话题: “如今那杀手已离开此地,梅姑娘应当不用再担忧杀手会来杀人灭口了,可以放心离去,不知姑娘要去往何方?” 此话一出,梅少姬脸色却是一白,连连摇头几下,双目含泪地看向马羽二人,低声近乎哀求地说道: “我撞破那怪人行事,怪人一定会想方设法地杀了我灭口!我若是就此离去,定然是难逃一死!求求二位公子,能不能让我跟在你们身边,以二位公子之能,方才能让那怪人不敢动我。求求公子,我能为二位公子洗衣做饭、绝不拖公子的后腿,甚至!甚至……” 梅少姬的泪水夺眶而出,后面的话有些羞于说出口,但马羽二人皆是心中肚明,彼此对视一眼,摇头苦笑。 梅少姬这般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的模样,不仅让马羽这未曾对她动心之人心生怜悯,而倾心于她的焦玉更是看直了眼,心中升起浓浓的保护欲。 他眉头微皱,轻舒一口气:“梅姑娘,你若遭遇困难,我兄弟二人自会帮助于你,你不必如此轻贱自己。我们劝你离开,并非嫌你碍手碍脚、会拖我们后腿,实在是我等又要务在身,且今后面临的危险恐怕还要更甚于那怪人十倍百倍不止,你若是跟着我兄弟二人,那才是将自己置身险地之中。” 马羽也附和着劝解道:“以我所见,那怪人八成是冲着我兄弟二人来的,梅姑娘你不过是遭遇无妄之灾罢了,你尽管放心大胆地远离我兄弟二人,只要我们还留在此地,那怪人就只会来找我们的麻烦,不会有心思去对付你的。” 他二人一通劝解,可梅少姬依旧是蹲在地上啜泣不已,就像是受伤后自己默默舔舐伤口的小兽一般。 马羽无奈,转头递给焦玉一个眼神,示意由他定夺。 焦玉目光柔柔地看着啜泣中的梅少姬一阵,最终轻轻一叹,从怀中摸出《马可轴卷》塞到马羽手中,接着迈步来到梅少姬身边蹲下,伸手轻轻拍抚着梅少姬的后背以作安慰。 他们彼此认识还不到半天,焦玉做出这种举动看上去颇有些轻薄,可即便是梅少姬自己,也能感受到焦玉此举并无半点邪念,纯粹只是为了安慰她罢了。 被人在乎,竟是这样一番感觉?梅少姬俏脸埋在双膝之间,眼神中浮现出些许迷茫,一种从未感受过的情绪萦绕在心间,说不清也道不明,哭泣声渐渐止息。 焦玉并未说究竟如何安排梅少姬,但他的举动却早已说明,马羽看着他们蹲在地上的身影,伸手摸摸自己的鼻子,突然觉得自己很是多余。 他晃晃脑袋撇开杂念,向外走出几步,来到树荫下,将《马可轴卷》平铺于地,开始细细观察。 感受到梅少姬哭声停止的焦玉也并未多言,留梅少姬自己平复一下心情,转身来到马羽身边,与他一同扫视着林间,对照着《马可轴卷》寻找古迹的方位。 马羽二人不再劝她离去,梅少姬顿时破涕为笑,她擦干净脸上的泪珠,见他兄弟二人正拿着一张卷轴,口中嘀嘀咕咕地争辩些什么,她眼神一闪,满脸好奇地走上前去:“你们在看什么?” 感受着梅少姬走近,焦玉下意识重新卷起轴卷,免得梅少姬看到卷轴上的内容。 梅少姬感受着他的举动,似乎有意在遮挡什么,她眸色顿时一黯,低头呢喃道:“对不起,妾身不是有意要窥探公子的秘密,公子们继续,妾身离远一些就是。” 看她这可怜模样,焦玉又是于心不忍,轻声解释道: “姑娘别误会,卷轴上记载的内容确实是秘辛,只是我不让姑娘观看,却并非有意隐瞒,只不过是为了保护姑娘而已,姑娘别往心里去。” “保护我?”梅少姬有些错愕,有些不解为何不让她看卷轴的内容,能与保护她扯上关系? “正是!我兄弟二人的敌人,对这封卷轴望眼欲穿,若是让他知晓姑娘曾看过卷轴的内容,恐怕会用尽一切非人的手段,也要从姑娘口中挖出关于卷轴的只言片语。因此不让姑娘看卷轴上的内容,就是对姑娘最大的保护。” 梅少姬更是错愕,她突然回想起这一辈子从出生以来,就一直在按照他人的命令生活,从不知他人为自己着想时,自己会是一种什么心情,也不知道被人保护,是一种什么感觉。 她怔怔地望着焦玉的背影,只觉得先前心中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正在扎根、萌芽。 她清楚有别样的情感对她而言是万万不应该的,但想到那些渴求着要抛弃和告别的过往,她沉默下去,最终千言万语也只化作一声幽幽的叹息。 第一百四十七章 兄弟二人为情反目 “夜色寂寒,切勿着凉。” 夜色渐深,马羽,焦玉燃起篝火,梅少姬就静静坐在篝火旁,愣愣地看着篝火直出神,焦玉将手中披风缓缓披在梅少姬身上,接着在她身旁席地坐下。 从焦玉脸上明显松了一口气般的神色,虽然故作淡然,但已经通红如血般的耳尖,显然这么一个简简单单的举动,他却已是犹豫久矣。 梅少姬神情恍惚地盯着火堆,眼神迷离也不觉得刺眼,直到焦玉的举动让她愣愣回神,呆呆地望着肩上还带着些焦玉体温的披风,梅少姬只觉得似有一道暖流从心头划过,一种从未有过,无法言说的心情似乎充斥着她整个身躯,让她浑身都暖洋洋的,也不知是因为那摇曳的火堆,还是其他什么。 梅少姬看看焦玉的侧颜,下意识地就想要轻声道谢,却猛然警醒过来,她实在不该有这种莫名的情绪,让她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受挫,因而她当即就抿了抿嘴,强行按下那古怪得不知是何的情绪,带上一抹妖艳的笑意,上半身猛地朝焦玉倾靠过来。 出于礼貌的角度和对梅少姬的尊重,即便焦玉在她身边坐下与梅少姬直接也仍有着两尺距离,可梅少姬这一倾靠却直接将这距离给抹去,双手撑着焦玉的大腿,上半身仿佛撒娇一般依偎在焦玉的怀中。 当看二人的姿势,任谁都会以为这是一对恩爱的情侣,可谁又能想到这俩人居然才刚刚相识还不久呢? “焦公子真是体贴,真是让妾身感激不尽,种种恩情,妾身真是不知道该何以为报?” 软玉温香满怀、娇声婉转如莺啼、呵气如兰只扑面门,焦玉何曾有过这种体验,整个人傻了似的呆在原地,显然也被梅少姬这出格之举给吓个不轻,险些是没忍住从地上一蹦而起,原本强装淡然的脸色此刻红得就像是猴子屁股一般,就连烘烘的篝火也无法掩盖住他脸上的通红。 他下意识想要将梅少姬推开,但既怕伤到梅少姬,又担忧推开她的举动会不会伤了她的心,犹豫半晌,那支悬在梅少姬肩膀上的手掌始终空浮,抬起也不是、落下也不是,往常利落的嘴皮子此时也是好一阵嗫嚅,却又半晌吐不出一个完整的字来。 马羽倚靠在离篝火另一头稍远一些的树下,将这一幕尽收眼底,看着在爱情面前,即便是之前精明睿智的焦玉,此时也是满脸呆呆傻傻的神情,活脱脱像个脑子有毛病的二傻子,与之前相比简直是判若两人,让马羽只觉得心中很是好笑。 梅少姬看起来似乎也对焦玉有些情感?不然哪个农家女会在相处不到半天之时就对他人投怀送抱的?这么看来这俩人可谓是互生情愫,焦玉这小子努努力说不定还真能成一段美好的姻缘。 焦玉这小子运气可真是好!马羽摇头轻笑,打从心底为焦玉感到高兴。 然而转念一想,他们两个如今是成双成对、互相之间都有些心思,反倒是自己形单影只、孤零零一个,这么一想,马羽便觉得心里烦闷得很,看着两人的身影都觉得有些可憎,恨得牙痒痒,干脆背过身不去看他们,眼不见为净。 夜渐渐地深了,林中篝火也慢慢地黯淡下去,夜风侵袭,颇有几分微凉。 马羽靠在树下昏昏欲睡,忽然听到焦玉轻声道:“我夜里篝火可不能断,你且在此稍作等候,我去寻些柴火来。” 梅少姬娇声应是,便听到焦玉的脚步声一脚深一脚浅地隐入林中,马羽并未在意,今日连番作战让他甚是疲惫,即便是如今夜已深,他也不敢睡得太熟,需得时刻留心注意那群杀手会不会突然来袭,精神也很是困顿,只想好好休息一会儿。 没想到睡得半梦半醒之间,忽闻身后一道脚步声正在朝着自己这边慢慢靠近。 马羽瞬间便警觉起来,他能够听得出这脚步声并非是焦玉的,听起来很是陌生,且与焦玉那一听便没多少武术功底的虚浮脚步相比,来者的脚步声分明要踏实得多,无论是多崎岖的路面都如履平地一般,足以证明身后来者绝非是一盏省油的灯。 马羽微阖的双目立即睁开,眉头紧皱着扭头望去,同时浑身肌肉都微微绷起,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一般,万一有任何不对劲之处,都能够在第一时间做出反应。 然而让马羽意外的是,身后的来着竟是梅少姬的身影,她背对着篝火慢慢向着马羽靠近,昏暗的篝火让她的面容显得那么模糊不明,看不清楚她的表情。 怎么回事?莫非是自己听错了? 马羽表情很是错愕,视线往梅少姬身边瞟去,却并未发现任何人的踪迹,只觉得一种违和感突兀地从心底冒起,似乎有什么东西被他给忽视掉,却又显得那般至关重要。 那种不对劲的突兀感和违和感萦绕在心中挥散不去,马羽绞尽脑汁却始终想不清楚那种感觉究竟是从何而来。 “马公子为何愁眉不展?可是有什么身体有何不适?还是有什么烦心事?大可对妾身倾诉,妾身虽无大能,但还是足以能够宽解人心的。” 听闻此言,马羽心中的为何感却是越发强烈了,他抬头看看梅少姬那羞中带怯的表情,和那水波粼粼的眼神,马羽的表情也变得有些古怪地看着梅少姬,那神情就像是在说,你先前刚和我兄弟卿卿我我,像是一对恩爱甜蜜的神仙眷侣一般,转头却对我这般神情和语气是怎么一回事? 梅少姬读懂了马羽的表情,可脸上却没有任何羞愧的神情,她趁着马羽的注意力暂未在其身上时,微不可察地竖起耳朵,似是在聆听着周围的动静,接着忽地挂起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看着马羽,黑纱薄袖遮掩住半边脸,满是哭腔地轻叹一声,幽幽然道: “马少仕,你莫非真的不知道妾身对你是何感情吗?” 马羽还在苦思先前那道怪异的脚步声究竟是从何而来,也懊悔未曾将鬼枭带在身边,否则若是有鬼枭相助,不管是什么牛鬼蛇神都定是难逃鬼枭的鹰眼,又岂会如现在这般像只无头苍蝇似的? 突然听闻梅少姬似是带着怨气的幽幽发问,马羽瞬间就呆滞住,什么脚步声、什么违和感都被他通通抛在脑后,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梅少姬,一度怀疑是他听错了。 梅少姬对他有感情?这怎么可能?马羽脑海中闪过焦玉在面对梅少姬时,进退失据、紧张得口不能语的模样,只觉得很是荒谬。 扪心自问,马羽对梅少姬可是没有半点非分之想的。 虽说梅少姬这姑娘长得是真的漂亮,这一点马羽也得承认,她的容貌和气质皆是妖而不媚、艳而不俗,足以与百花争艳,属实是数一数二的大美人一个,足以迷得全天下男人神魂颠倒,甘愿为之付出一切。 只不过马羽却也是真的对她没有半点心思,毕竟一来,马羽又不是什么精虫上脑、见到美色就挪不动道的淫虫,他此行是肩负重任而来,又不是为了寻美而来,纵使梅少姬长得再漂亮,在天下大事面前也得靠边站; 无论是马羽的懵懂初恋曼尧,又或是文刚托付于他的佃云,也都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儿,因而马羽也是开过眼界的,梅少姬即便再怎么美艳得不可方物,马羽却仍是对美色有着抵抗力。 他并未被梅少姬的举动给冲昏头脑,反倒是提起警惕心,眉头微皱地上下扫视着梅少姬,试图看清楚她这般反常的究竟有何目的。 见自己这么一番楚楚可怜、倾心告白的姿态,竟是有些弄巧成拙,梅少姬的眼神中也少过一丝错愕。 自打被义父收养这么些年,她也见过形形色色不少男人,他们有的平日里高高在上、权势滔天;有的平平无奇、中人之姿;有的穷困落魄、潦倒半生;可在梅少姬看来,这些男人无论是什么身份地位,人前再怎么光鲜亮丽,背地里却都一般肮脏,令人作呕! 在她的认知里,男人就没一个好东西,甚至包括她的义父。 可没想到这次出来一趟,遇到的两个男人却让她对男人的看法有了大幅地改观。 在梅少姬的设想中,马羽定然是会像以前那些男人一般,在自己表露出一点心意之后,立马开始顺水推舟、打蛇上棍,可出乎她意料的是,马羽不仅没有那么做,反倒表露出十足的戒心。 这一下让梅少姬在慌乱之余,也难灭心中兴起一丝欣赏的情绪来。 只是若是马羽不对自己行非分之举的话,自己肩负的任务又该怎么完成呢? 听着身后渐渐走近的脚步声,梅少姬咬了咬下唇,心下一狠,干脆豁出去了! 她上前两步,作势想要依偎在马羽的怀中,马羽机警地后撤,保持着与梅少姬之间的距离,梅少姬心中一急,看到地上一截枯木,她咬牙往上一跺,整个人瞬间失去平衡,朝一侧栽倒而下。 马羽本对梅少姬保持着戒心,不想与她太过亲密,可见她摔倒的模样,却还是没忍住下意识地就准备伸手去搀扶,怎料却被梅少姬抓住机会,整个人就仿佛没有骨头一般,完完全全扑入到马羽的怀中。 软玉温香抱个满怀,醉人的香气直往鼻子里钻,怀中的娇躯神情含羞带怯、欲拒还迎,肤若凝脂、有如美玉般温凉,隔着一层披风与薄纱,马羽都能够清晰地感受到梅少姬那柔软而又充满着力量感的肌肤,即便马羽对梅少姬再怎么没有心思,此刻也忍不住有些心猿意马、精神恍惚。 忽然,一堆木柴滚落之声从梅少姬身后传来,声音不大,却如惊雷一般让马羽与回过神来,他抬头望去,却愕然发现焦玉的身影就站在篝火之后,脸色时而涨红、时而苍白、时而铁青,很是难看。 马羽和梅少姬如今这般姿态可真是容易让人产生误解,马羽明知焦玉倾心于梅少姬,生怕焦玉看到这种场面会误会些什么,他可不想让兄弟间的感情,因为一个来路不明的女子而受挫。 他立即作势要将梅少姬推开,同时嘴里还想要向焦玉解释些什么,怎料刚才还像滩烂泥使不出半点力气似的梅少姬,却是隐蔽地双手齐齐发力握住马羽的臂膀,马羽再怎么发力也无法挣脱开来,那挪动的双臂反倒像是在梅少姬身上爱抚一般。 同时梅少姬还像是完全没发现焦玉已经归来一般,抬起头猛然凑近马羽面前,轻声道:“妾身感恩马公子相救,愿意以身相许!既然马公子说不必忌讳焦公子的感受,那妾身心中的愧疚也就轻了些。马公子,带妾身走……” 声音不大,却能刚好传进焦玉耳中,他二人双唇间尚有一丝间隔,梅少姬轻语间呵气如兰,气息倾吐在马羽脸上,只觉得脸上痒痒的。 焦玉脸色更是黑如锅底,双拳紧握,满腔怒气想要发泄,至少要上前分开这对狗男女,可看着他们彼此热情“亲吻”的模样,他双眼通红地喘息半晌,还是颓然低下头,松开双拳就转身离去。 马羽急了,想要挣脱开上前去给焦玉好好解释一番,没想到梅少姬力气奇大,死死钳住他的双臂不放,待他好不容易脱身,追过去一看,偌大个林中哪还有焦玉的身影? “他妈的!混蛋!” 第一百四十八章 少女潜逃巧留踪迹 马羽满头是汗,顺着焦玉离去的方向苦寻半夜,却直到天色发亮也始终是一无所获,马羽的心沉到谷底,放眼望去,诺大个森林绿波翻涌、郁郁葱葱,焦玉若是有心想要回避马羽,那马羽可还真就寻不到他。 马羽越发后悔没让鬼枭跟随在自己身边,否则即便焦玉逃到天涯海角,也难逃鬼枭的追踪。 他擦去额上的汗珠,脸色发沉,矗立在原地沉思片刻,转身就往先前的篝火方向缓行而去,焦玉不愿见他,那他无论再找多长时间也是无济于事,他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得去做。 经过半夜的冷静思索,如今的他总算是明白了自打遇到梅少姬之后,那种始终萦绕在心头挥之不去的违和感究竟是从何而来。 梅少姬曾言,她只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农家女,逃离战难的过程中途经此地,无意间撞破白衣杀手正在潜伏、试图暗杀,因此引得白衣杀手试图杀人灭口。 这一点无论是马羽还是焦玉,当时都未曾怀疑过,只是如今再仔细一想,才能发觉这套说辞究竟有多荒谬。 要知道白衣杀手一行人的实力可是颇为强悍,绝不会比马羽逊色多少,若是有心想要隐藏自己的踪迹,即便是马羽也无法轻易发现端倪;而梅少姬一个普普通通的农家女,凭什么能够做到? 而当时马羽伸手将瘫倒在地的梅少姬搀扶起来时,分明能够感受到梅少姬的手若柔荑、嫩若无骨,手指纤细且嫩滑,不见半点皱纹与老茧,这岂是一个农家女会有的手掌? 马羽当时就感觉到不对劲,可一时半会儿却也想不清楚这种不对劲的感觉,究竟是从何而来,原本脑海中已经抓到些许脉络,却又在紧要关头被焦玉所打断,等事后想要再度探寻之时,却已经无从想起,唯留下那股子违和的感觉始终在心头萦绕不散。 如今将事情的一切来龙去脉一一理清,马羽这才想清楚,这个所谓的农家女梅少姬,绝对与那伙杀手脱不开关系,退一步讲,即便他么双方并非是一伙的,但梅少姬的身份也绝非是一个普通的农家女那么简单。 梅少姬接近马羽、焦玉两兄弟的目的,如今看来,似乎是有意要使他们兄弟之间生隙、趁机夺取《马可轴卷》而来,毕竟当他们兄弟二人同心协力之时,有马羽高深的刺客武技,又有焦玉的强悍火铳,即便杀手一齐发力,也断难从他兄弟二人手上讨到好处。 那么是些歪门邪道,通过离间他们兄弟二人从而各个击破,自然也就成为上上之选。 思量至此,马羽的脸色愈发阴沉,焦玉本身并不擅武艺,唯有一把火铳傍身,虽说火铳威力巨大,即便是杀手神通广大也无法轻易无视,可仅凭焦玉一人,却断然无法应付杀手的袭击。 更何况,《马可轴卷》如今还在焦玉的手中,焦玉一旦遇袭,不仅难以保全他自身的性命,恐怕《马可轴卷》还会落入到杀手的手中,兄弟二人如今面临的困境可谓是颇为严峻。 可偏偏,如今焦玉对马羽产生了误会,不愿见他,事实真相根本无法对焦玉言说,更让马羽心中闷烦,简直就像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回到先前的营地之中,原本就摇摇欲坠的篝火早已熄灭,只留下满地燃尽的余灰,带有余温的灰烬被晨风吹得满地滚动,随风飞扬,隐约间竟有着一种残破的凄美感。 而梅少姬的身影就这么静静站立在漫天飞扬的灰烬之中,焦玉为她披上的披风早已被她脱下,却是整整齐齐地叠放在树下,披风整洁如新,不染一丝纤尘,梅少姬就这么在漫天灰烬之中怔怔地望着那件披风直出神,眼神或有迷茫或有释然、而又有着下定决心的决断。 她的身影在灰烬之中显得忽远而又忽近,不可捉摸,可那股子凄美感却与她相得益彰,衬得她本就妖艳的绝色,越发美丽得不可方物。 马羽之前一直觉得梅少姬的美是妖而不媚、艳而不俗的,而今或许是目的已然达成,不必再强装妩媚,她看起来显得越发清冷高洁,乍一看竟像是一朵在冰天雪地之中傲然盛放的梅花一般,真不愧她以“梅”为名。 不知为何,马羽原本满腔的愤懑与怒火,在见到这番场面的瞬间,都开始逐渐消散,恨不得当场手刃梅少姬的心也渐渐平息下来,最终只咬牙沉声质问一句: “你的诡计已经达成,何必还留在此地?莫非是想与我一较高下?恕我直言,仅凭你,恐怕尚且还取不走我的性命!不如让你那些同伙一起上!” 梅少姬闻言,却是没有任何反应,只是默认了马羽口中她与那些杀手是一伙的说法,接着仍是怔怔地看着焦玉的披风发呆,马羽见她这般模样,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忍不住心中道出心中苦水: “你所谓对我的情感,是真是假你我心中皆有数,而焦玉待你如何,你应当也有定论,如今我兄弟二人因你而反目,焦玉不愿见我,倒也罢了,可焦玉没有自保的能力,你也明知你的同伙想要我和焦玉的性命,我尚且能不惧,可焦玉呢?若是他因你而失去自己的性命,你良心何安?” 听到这话,始终沉默没有任何动作像一尊唯美雕像一般的梅少姬,眼神之中终于是闪过一丝波动,她深深吸了口气,眼皮止不住地微微颤抖,她缓缓合上眼眸,再度睁开时,眼神似是已经做出某种决意,她深深地回头给了马羽一个莫名的眼神,突然解下身上的黑纱猛地朝马羽抛掷而来。 马羽本就始终对其持有戒心,见她此举,当即也是毫不含糊地握住袖中匕首,朝着迎面袭来的黑纱一刀斩下,电光火石之间就将黑纱一刀两段,马羽稳定住心神,定睛望去,却见梅少姬已然换上一身黑色贴身短打劲服,黑色面巾遮蔽住下脸,额上一条黑巾上绣着一个小小的“冬”字。 这副装扮,可与先前所见过的两名杀手别无二致,红衣之夏、白衣之春,如今的梅少姬则是黑衣之冬,显然梅少姬确如马羽猜测的那般,与先前的两名杀手是为同伙。 马羽眸色深沉,一颗心几乎是提到了嗓子眼,先前无论是红衣杀手还是白衣杀手,身上都有一门绝学,让马羽颇觉得棘手,而梅少姬身为他们之中的一员,定然不是一盏省油的灯,他切不能掉以轻心。 果真见梅少姬手中反握两柄匕首,脚尖轻点,整个人化作一道黑影直袭而来,马羽做足架势正欲反击,没曾想梅少姬的身影居然丝毫不可捉摸,马羽一刀斩下,却仿佛斩在真的黑烟上一般,没有半点实感,只得眼睁睁地看着那阵黑烟在他身上穿膛而过,轻飘飘地落在自己身后。 马羽悚然一惊,浑身鸡皮疙瘩炸起,他连忙低头查看,忙不迭地抚摸着自己的胸膛,想看看自己是否负伤,可出乎他意料的是,他身上竟是一根寒毛都未曾伤到,也不知是梅少姬失手了,还是她有意为之。 他不敢掉以轻心,慌忙转过身来,却只看到梅少姬留给他一个曼妙的背影,和一道不可捉摸地眼神,紧接着整个身形再度化作一阵黑烟,当着马羽的面直接没入林中,刹那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马羽登时心中一急,他之所以会在寻不到焦玉之后,还选择重回此地,正是打得从梅少姬身上打听出这群杀手接下来的动向,甚至打听出焦玉位置等消息的主意,若是在这节骨眼上被梅少姬给跑了,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他当即将自己的身法发挥到极致,身形同样是扭曲成一道黑烟,火速往梅少姬消失的方向追击而去。 可他终究还是晚了一步,但他的身影没入林中之时,梅少姬的身形早已不见踪影,马羽有些懊恼地发出一声叱骂,如今他不仅寻不到焦玉,甚至连梅少姬这么唯一一条线索都失去了,整个人就像只无头苍蝇一般,根本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些什么?该去往何处? 马羽连声叹息着蹲下身来,正要好好盘算一下接下来该如何是好时,却是突然愣在当场。 他眼角余光忽然瞥见在那青葱的草地上,竟是莫名地出现些许灰烬的痕迹。 他的背后便是燃尽的篝火,临近的草地上会有随风飘散的灰烬似乎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原本马羽也并未在意,可他却在不经意间发现这些灰烬,竟是有规律地保持着不大不小的间隔,一路蔓延向密林深处。 马羽脑海中不自觉地闪过梅少姬离去前,所留下的那个不可言状的眼神,心中突然闪过一个让他都觉得有些不敢置信的念头:莫非……这些灰烬,是梅少姬,有意为他遗留下的踪迹? 这个念头刚一出现,便如同雨后野草一般在他的内心不停地疯长着,始终挥之不去。 回想着梅少姬之前本可以凭借着那诡异的穿越身法,击伤甚至于重创自己,让自己失去行动的能力,可到头来她却并未伤及自己哪怕一根毫毛,马羽顿时抿着嘴沉默下去。 他静静地蹲在那里,心中天人交战了好一阵,直到天光一片亮堂、旭日已然东升,他方才咬着牙豁然站起身来,眼神中已满是坚定的神采,心中做出了决定。 他身形微微后撤,化作一阵黑影隐蔽在密林的阴影之间,悄然无声地往梅少姬所可以标明的方向赶去。 ……………… “既然已经得到《马可轴卷》,那便早日寻得奉元路的‘钥匙’,将‘钥匙’《马可轴卷》一同交到大人手中,勿要让大人久等了!” 森林中一处僻静的角落,四位衣着上唯有色彩差异、额上各色丝巾绣着“春、夏、秋、冬”四字的杀手隐匿在黑暗之中,手中把玩着那卷《马可轴卷》,轻声交谈着。 而在林间道上,焦玉的身影却是趴伏在地,没有任何动作,若非是胸膛尚能看见微微起伏,恐怕仍谁来都会以为他已然逝去。 他的火铳还规规矩矩地束在腰间,看起来是直到被打晕都没来得及使用。 “这小子怎么办?” “《马可轴卷》已夺到,此子便是无用之人,杀了便是。” 杀手们三言两语间似乎已经对焦玉的生死做出定夺。 那许久未曾出言的梅少姬却是难得出言阻止:“不可,此子对黑火及《马可轴卷》研究颇深,或能对我等探索古迹有所裨益,杀之可惜。” 语气冰冷如寒冬,其他人不觉有异,也都认可梅少姬的说法,便扛起焦玉昏迷的躯体,再度隐入林中。 谁也未曾发觉,梅少姬指尖轻碾,一缕灰烬缓缓坠入到脚下的草丛之中。 第一百四十九章 古迹中伏杀手生疑 马羽和焦玉或许做梦也不会想到,他们苦苦找寻半晌、甚至于问遍整个奉元路城内土生土长的百姓,却始终没有半点消息的古迹,居然就在奉元路城外不足五里地的山体之中。 古迹入口重峦叠嶂、曲径通幽而又浑然天成,掩在山势、林势的叠影之中,乍一看只若荒凉的山地,让人压根就意识不到此地竟是别有一番天地。 马羽和焦玉二人先前按照《马可轴卷》的指引曾来过此地,却也并未发现什么出奇之处,只当此地时再寻常不过的山坡林地,便将此处忽略了去,只是那群杀手因跟随暗影首领葵月岚搜寻过别地的古迹,也算是有了经验,知道这类看似毫无异常的地方,反而更加有所隐秘,是以在一番细致摸查之下,终于发现隐藏在山势之间的古迹。 杀手们挟持着焦玉小心翼翼钻入密道之中,狭长的密道如同蛇行一般蜿蜒曲折,在半高的山体之内盘旋,不知通往何方,通道之内漆黑得不见半点光亮,伸手不见五指,逼仄而又黑暗的空间给人莫大的心理压力,纵使杀手们身经百战,此时此刻亦是不禁有一些心中躁动不安。 好在随着众人的行进,通道之内开始慢慢地亮堂起来,一颗颗发出荧光、拳头大小的石子镶嵌在石壁之中,如同星空般耀眼璀璨。 原本逼仄的通道也开始渐渐变得宽敞,直至在众人的正前方拓宽成一片偌大的洞室,如同一个嵌在山体之中的蚁穴一般。 洞室的顶部和四周墙壁上都星罗棋布镶嵌着荧光石,如同漫天星河一般将本应黑暗的洞室照耀得一片亮堂,道道闪烁着微光的光路将无数荧光石串联在一起,看上去颇为玄妙却又诡异。 而在洞室的后方,一道道石阶凭空而起,通往洞室高出一处浮空的石台,就在那石台之上,又有一颗脑袋大小、与黑火种子有几分相似的圆球在不停地滴溜打转,也不知在无人探访的漫长岁月之中,这般光景究竟持续了多长时间。 眼瞅着此行的目的近在咫尺,又似乎是唾手可得,杀手们脸上都露出喜不自胜地笑意,脾气最急的红衣杀手当即随手将扛在肩上动弹不得的焦玉抛到一旁,就欲迈步往石台上赶去。 却没等他踏出一步,反被白衣杀手眼疾手快地直接拽住: “别冲动!看!” 红衣杀手不解地顺着白衣杀手凝重的目光,低头望去,顿时瞳孔猛然一缩,吓出一身冷汗来。 却见在他并未注意到的地面之上,竟不知被何人刻出一道道诡异的纹路来,乍一看这些纹路似乎是天然形成,在普通不过的石纹;可当众人凝神细望,这才发觉地上的纹路,分明是一个偌大的阴阳图。 红衣杀手心中顿时一阵后怕,心中连连暗自庆幸,好在有白衣杀手提点,让他在最后时刻收住了脚,否则此刻只怕是身陷囹圄而无法自拔了。 地面上的阴阳图纹路古朴而又无华,似乎只是前人随手而刻下,并无甚么含义。 可杀手们皆跟随葵月岚搜寻过他地的古迹,只是不可能会掉以轻心,一个个在通道口前或蹲或站,细细打量着地上的纹路,试图从中找寻出一切蛛丝马迹,将有可能暗藏于四周的机关陷阱防患于未然。 而焦玉则是双手被反绑在身后,双腿也被牢牢捆住,动弹不得,而他似乎也没有想要挣脱的意愿,只是侧躺在地,双眼无神地时不时看看洞室、又看看身前那道身着黑衫的熟悉面孔,满脸死灰,眼神中尽是灰败。 在焦玉的心中,一种苦涩的感觉油然而生,直至蔓延至内心深处的每一个角落,也不知这般苦涩是因古迹就近在咫尺却久寻不得而生,还是因让他难得心动的梅姑娘竟与这伙杀手狼狈为奸而起。 他目光怔怔地看着梅少姬的侧颜,是心境或是身份的变化,梅少姬那原本在他看来妖而不媚、艳而不俗的姣好容颜,如今看来竟是如此艳媚与妖异。 事到如今,他怎么可能还搞不清楚,梅少姬从始至终都是与那群杀手是为同党,先前一番自以为是的“英雄救美”,不过是那伙杀手在自己面前演的一场大戏,自己一怒之下与马羽分道扬镳,恐怕也全在梅少姬的算计之中。 马羽先前神色有异,兴许是早已经察觉到有所异常,倒是自己,惯常自诩是聪明绝顶,而今却始终被蒙在鼓里,傻傻地被这伙杀手给牵着鼻子走。 他心中不免有些后悔,若是自己早些察觉不对,与马羽默契配合,纵使是这伙杀手武技高强也拿他们毫无办法。 只可惜如今为时晚矣,离开马羽之后,不擅武技的他不过是砧板上的鱼肉,要杀要剐已全然由不得他自己做主了。 正绝望之时,其中一个黄衣杀手忽地站起身就朝着焦玉走来。 焦玉之前走神半晌,压根就未曾听到这伙杀手在交谈些什么,见此情形,还以为自己这是要被杀人灭口,眼神之中满是灰败,心底悔恨交加地低喃着:“马羽,今日被奸人蒙蔽双眼,与你生隙我悔不当初,但却为时晚矣,下辈子再与你做兄弟罢!” 焦玉心中已做好赴死的准备,怎料那黄衣杀手却毫无置他于死地的打算,反倒是直接抓住焦玉的后脖颈将他从地上提起,一把甩到那阴阳图前,冷声问道:“小子,听闻你对《马可轴卷》颇有研究,那你倒是看看此地可有暗藏机关?若你能找出此地的机关陷阱,我等还能留你一条生路,否则,你就埋尸于此。” 焦玉被摔得个七荤八素,却也把黄衣杀手的话听得分明,意识到自己对于这伙杀手而言或许还有利用的价值,劫后余生的感觉瞬间吓得他血液倒流、浑身汗水津津。 他挣扎着从地上坐起,先偷眼看看四个杀手各异的神色和毫无感情的冰冷眼神,顿时心中一凛,知道那黄衣杀手所言非虚,若是不能证明自己对他们还有作用,只怕下一秒自己就会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 他不敢耽搁片刻,赶忙挪回目光,也是直到这时,他方才发觉古迹地面上那一道偌大的八卦图,心中颇觉玄妙。 那阴阳图的纹路不深也不浅,乍一看似乎只不过是个普通的图案,并无多少玄机。 焦玉在脑海中迅速回忆着《马可轴卷》上的记载,还有以往所研究过的那些古籍,心中隐隐有了推断。 他挣扎着从地上站起,在那阴阳图前犹豫片刻,接着竟是在杀手们惊异的目光中奋力一跃,身形直接落入到那阴阳图中。 四个杀手都未曾预料到焦玉此举,皆是目光一凝,若是此地真有机关陷阱,焦玉这一鲁莽的举动无疑会给他自己招来杀身之祸。 几双眼睛死死盯住阴阳图中的焦玉,想看看他究竟会落得怎样一番凄惨的下场,梅少姬更是俏眉紧锁,身形微微前倾,似乎准备一旦焦玉误触了机关,就立即出手将其救下。 然而,出乎他们意料的是,但他们眼睁睁地看着焦玉的身形,因为双脚被捆缚着无法维持平衡,狼狈地滚落在阴阳图中之时,那阴阳图却始终没有半点反应,看来所谓的机关陷阱,应当是不存在的。 “依我之见,此地似乎并不存在着机关陷阱。” 果然,焦玉的颤声幽幽传来,见整个洞室之内没有半点风吹草动,安静得连众人各不同步的呼吸声都能听得见,杀手们这才心下稍安,眼神中的戒备之色稍退,取而代之的是,对高台上那颗黑色圆球的渴望。 红衣杀手按捺不住,当即壮着胆子沿着焦玉滚落的痕迹小心翼翼地踏出一步,见果真没有出发什么机关陷阱,杀手们这才彻底放下心来,迈着大步朝浮空的高台上冲去。 可他们没有看到的却是焦玉低垂的脑袋,还有掩藏在黑暗之中的奇异眼光! 就在刚刚那一瞬间,焦玉分明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如同蚊蝇振翅一般悄然跃入他的耳帘,让他精神为之一振,若是猜测没错,今日恐怕他又能够捡回一条小命来! 焦玉悄悄抬头向前方望去,四个杀手已然登上长阶,离浮空高台上那颗酷似黑火种子的石球不过咫尺之遥。 冲在最前方的红衣杀手目光灼灼地盯着面前的石球,眼神之中满是狂热与放松,他们此番奉暗影首领之命南下,誓要夺取《马可轴卷》、抢先夺得古迹之中的秘密,如此机关算尽,终是没有辜负暗影首领的嘱托。 他深吸一口气,不想夜长梦多,当即毫不犹豫地伸手往石球上抓去。 而就在此刻,无论是高台上的梅少姬,还是场中的焦玉,双眼中皆是闪过一道奇异的光芒,却无一人出声提醒,下一秒,异变突生。 原本空无一物的斜侧里阴影之中,忽然一阵诡异的蠕动,紧接着一道身影电光火石之间从阴影中杀出,毫不留情地一剑斩向面前的红衣杀手。 变故来得太过突然,杀手们的注意力又全都集中在那石球之上,压根就反应不过来,那红衣杀手的右臂便已被齐根斩断,剧烈的痛感迅速袭遍全身,可红衣杀手却连声惨叫都未能发出,那剑光已然去而复返,划过红衣杀手的咽喉。 仅仅一个照面,向来不可一世杀人于无形的红衣杀手,竟已是殒命于当场!空有一身杀人技,却是无半点用武之地。 恐怕直到此刻,红衣杀手方能明白,先前那些死在他的刺杀之下的人们,究竟是怎样一种感觉。 在红衣杀手身后的白衣杀手大骇,正欲拔剑应敌,剑光已然袭至面门。 好在他已有足够的时间反应,瞬间脚步轻点,身形向后弹开,那剑光从他胸前掠过,只勉强划破他胸前的衣襟,却未能伤他分毫。 只是被他藏在胸前的一张卷轴,却是不受控制地挣脱束缚,缓缓坠落。 白衣杀手目光一凝,暗道一声:“不好!”那卷轴分明是从焦玉那夺来的《马可轴卷》,也是暗影杀手大人点名要的宝物,岂能旁落他人之手。 他迅速伸手试图将《马可轴卷》抓在手中,可他的身形本就在后撤,即便拼了命地伸长手臂,却始终差之一线。 反倒是偷袭之人横出一脚,脚尖轻点在《马可轴卷》之上,瞬间将那《马可轴卷》踢落到阴阳图上的焦玉身边。 与此同时偷袭之人手腕轻抖,两枚翎羽状的匕首飞掠而出,精准地将束缚在焦玉手脚上的麻绳割断,焦玉立即翻身而起,将那《马可轴卷》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 “少姬!快!去夺回卷轴!”白衣杀手凝神喝令,梅少姬没有应话,身形却已是飘然后撤向着焦玉而去。 黄衣杀手亦是后撤至白衣杀手身边与他共同对敌,直到此刻,他们这才发现,高台上那发起偷袭之人,岂不正是马羽吗? 真是奇也怪!没有《马可轴卷》此子究竟是如何找到此地的? 第一百五十章 图阵显威困斗杀手 束缚住焦玉手脚的粗麻绳被马羽精准割断,被阻隔许久的血液迅速回流至手足末端,带来阵阵针扎般的麻木之感,手脚上的紫黑色的勒痕更是触目惊心,然而焦玉却来不及分心理会手脚上的伤势,挣扎着翻身而起,将被马羽踢落的《马可轴卷》牢牢护在胸前。 失而复得的感觉让焦玉心中一阵后怕,造成如今这般窘境至少他得背起一半的黑锅,必须得尽力去弥补。 他怀揣着《马可轴卷》踉踉跄跄地朝着某个方位前进,没走几步却忽然听闻一道破空声袭来,扭头一看,满天的黑烟在他身后缓缓凝聚成一道曼妙的身影,无喜无悲的表情正盯着自己看。 梅少姬! 焦玉停住脚步,转过身来与她面面相觑,抿起嘴角、咬紧牙关,内心中复杂的情感不停地翻涌,让他不知该作何反应。 他对梅少姬的好感做不得假,自打他记事一来,还是头一回儿遇到能够让他怦然心动的女孩,本以为自己找到了命中注定的另一半,可如今看来,方知当初那般自以为是的情感是多么滑稽可笑。 焦玉深深吸了口气,目光逐渐变得坚定,他与马羽生隙而分道扬镳,皆因眼前之人而起,他不允许自己再因为同一个人而犯错。 他迅速抽出后背的火铳,火铳口直指身前梅少姬,面色狠厉道:“想要抢夺《马可轴卷》?先问问我手中的火铳答不答应!” 焦玉不清楚梅少姬武技有多高强,但她既然是与那些杀手一伙,料来实力不会在那些杀手之下,焦玉本身不擅武技,虽有火铳傍身,但也不知是不是梅少姬的对手,一时间心中没底,浑身都被冷汗浸湿,就连握着火铳的手掌心都满是黏腻的汗水。 然而,让焦玉有些摸不着头脑的是,梅少姬飞掠而来,却并未主动发起进攻,反倒是双眼无神地看着焦玉的脸庞,怔怔地待在原地半晌也没有动弹。 焦玉不知其是何打算,下意识与她对视一眼,却也不由得有些怔愣,就连紧握火铳、随时准备开枪射击的右手都不自觉放松下来。 在梅少姬的身上,他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敌意,与其他浑身杀意凌冽得如同刀子一般的杀手简直如同是天壤之别。他能够在梅少姬的眼神之中读出千般情绪,迷茫、不忍、麻木、眷恋、渴望…… 焦玉不知其为何会如此茫然,像是头无依无靠、漫无目的在这世间流浪的小兽,看起来颇为楚楚可怜,让焦玉不由得心生怜悯之情,一如当初焦玉与她在林中的初见。 初见?焦玉瞬间从失神状态之中回过神来,将心中那一丝怜悯之情甩到脑后,已经放松的右手再度紧握火铳,眼神复又变得坚定下来,想当初他可不就是被梅少姬楚楚可怜的气质所吸引,方才造成如今这般局面,他又岂能重蹈覆辙? 见梅少姬迟迟未曾发动进攻,焦玉咬咬牙,火铳口微微偏离几寸,心中一狠,就欲开火将梅少姬吓退,忽然听到半空中传来一连串,如同鞭炮般噼里啪啦的脆响,震得旁人两耳生疼。 失神中的两人下意识抬头望去,却见马羽独战黄白两名杀手,打得难解难分,三人从高台上往地面下跌落,甚至一时间都顾不上去争夺高台上的石球。 焦玉瞬间警醒,知道自己不能再拖下去,当即也顾不上面前的梅少姬,转头咬牙强忍着脚上的剧痛,踉踉跄跄地在梅少姬疑惑的眼神中,跑到阴阳图的两点之间的位置上,直接盘腿便坐了下来。 先前他说过,此地并不存在机关陷阱,这句话是真,却也是假,这古迹之中确乎没有存在机关陷阱,而是因为,这偌大的古迹本身就是一个机关陷阱! 焦玉的目光变得笃定,他一边伸手轻抚着跟前八颗半埋于地,看似毫无异样的石子,一边口中振振有词地念着些旁人听不懂的字词,而随着他拨弄石子的速度逐渐加快,原本平静的古迹竟开始诡异地颤抖起来。 梅少姬满脸惊疑,看着焦玉的身影,不知他究竟在做些什么?而交战中的三人也被这不寻常的动静吸引,不约而同地停止交战,各自惊讶地在古迹中打量着,试图搞清楚发生了什么。 “是那小子在搞鬼!杀了他!” 白衣杀手一眼就看见焦玉,心中兴起一种不祥的预感,一边朝尚且懵懂地黄衣杀手怒喝道,一边马不停蹄地向着焦玉杀去。 看样子,他们这是被焦玉给摆了一道?说什么此地没有机关陷阱?真是胡说八道。 一白一黄两个杀手从两端扑向焦玉,马羽岂会让他们轻易得逞,衔尾而击之,却没想到这两个杀手也是果决,竟是硬扛着马羽的杀伤,也誓要先行将焦玉斩杀。 马羽心中一急,双方实力差距不大,他想要抵抗杀手的攻击尚且容易,可当杀手铁了心要斩杀焦玉时,他却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而无能为力。 梅少姬见此情形,身形也顿时化作黑烟而起,迅速朝焦玉扑去,一时间场中四人的目标,竟都落在焦玉的身上。 怎料焦玉却是不闪不避,甚至脸上没有丝毫畏惧的神色,看着杀手三人急袭而来,他手指轻巧地从跟前的石子上拂过,一道足有三尺宽的石墙瞬间突兀地拔地而起,将焦玉牢牢护在身后。 黄衣杀手躲闪不及,身形狠狠撞击在石墙之上,发出擂鼓般的沉闷巨响,伴随着阵阵令人牙酸的骨裂之声,黄衣杀手气血上涌,七孔流血,瘫倒在地挣扎半晌才爬起身来。 白衣杀手倒是反应迅速,再度使出那招反弹攻击的绝学,整个人像皮球一般撞击在石墙上又向后反弹,却是毫发未伤。 焦玉岂会让他轻易逃脱,指尖如同蜂舞一般轻巧的从石子山划过,又有四道石墙拔地而起,牢牢地将白衣杀手束缚在其间。 两名杀手一伤一困,梅少姬当即皱着眉头停下身形,感受到焦玉的目光投来,她心中一凛,迅速后撤,一道道石墙拔地而起紧追在她身后,试图如法炮制将她也束缚在阵中。 好在梅少姬身形如烟尘般缥缈,转瞬之间便逃出阴阳图外,那石墙方才停下追击之势。 焦玉收回目光,拨弄石子的指尖却是不慢反快,古迹之中瞬间如同山崩一般剧烈震动着,脚下的阴阳图开始缓缓转动,镶嵌在墙壁、洞顶上荧光石和光路也是越来越亮,那些光亮如同流水一般缓缓沿着墙壁上光路流淌着,最终汇入到阴阳图中,整个洞室之内一片璀璨。 于此同时,荧光汇入到浮空高台的石球之中,原本黯淡无光的石球上也绽出璀璨的星光,马羽将此情此景看在眼中,心里顿时有所明悟,恐怕如今的石球,方才是他们真正苦寻的“钥匙”? 黄白两个杀手也意识到这一点,拼了命地想要往高台上冲去,可无论他们往哪个方向突进,一道道石墙却始终如影随行,让他们如同深陷在迷宫中一般,无论如何也无法从阴阳图中挣脱出来。 马羽在旁气喘吁吁地看着满室璀璨的“星光”,还有那玄妙的阴阳图,心中连连称奇,以黄白杀手之能竟是毫无脱身的办法,若换做是他身陷于阴阳图中,恐怕也是一样的下场,上古之人所留下的古迹果真是非同凡响。 他没有再理会被焦玉困在阴阳图中的两名杀手,转身迈步走上高台,伸手就欲将冒着荧光的石球握入手中,然而就在此时,一道寒光凭空斩落,直袭向马羽的肩头,与他先前偷袭斩杀红衣杀手时的情景竟是相差无几。 然而马羽刚暗杀得手,又岂会倒在同一招上,况且早在他暗中来到此地之时,就已然感受到此地分明除了杀手和焦玉之外,还有另一人的存在,因此暗中留了个心眼,如今骤然遇袭,他也是早有预备,当下目光一凝,右臂翼剑飞射而出,凌空斩向偷袭之人。 “叮!” 只听一声清脆地金铁碰撞声响起,一道颀长的身影凭空显露出来。 马羽凝神望去,却见偷袭之人并非是他所猜测的梅少姬,而是一个打扮得如同落魄将军似的中年男子。 “来者何人?” 马羽屏息发问,警戒心在此刻提到最高,眼前之人低眉耷眼、看似身上没有先前的气势,似乎人畜无害,可马羽已不是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自然知晓不能以貌取人的道理;况且此人先前惊鸿一瞥所展现出来的实力绝不会在马羽之下,更让马羽不敢掉以轻心。 “呵呵呵……”来者发出连声轻笑,声音听起来暗沉,却让马羽莫名地浑身寒毛直立:“我是何人?葵月岚,一个杀手罢了,世人都叫我幻影。” 名号一出,面前的马羽神色却没有任何异动,似乎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头一般,葵月岚也不意外,一如既往地淡笑着:“你不认识我,倒也正常,想来我那不成器的师兄文刚,是不会提及我的。” 师兄文刚四字一出,先前尚且警惕心十足的马羽顿时满脸错愕,他张大嘴巴打量着眼前的葵月岚,半晌也不敢相信此人竟是文刚的师弟,这么说来,他岂不是自己的师叔? 师父文刚在世之时,从未与马羽提及过自己的过去,马羽对他师从何处?有无师兄弟之类的消息是一概不知,如今突然冒出来一个自称是自己师叔的人,马羽真是不知自己该作何反应。 葵月岚低头打量着高台上红衣杀手的尸体,无所谓地勾嘴一笑,似乎自己手下的惨死,对他而言并不是什么大事一般。他看看阴阳图中身陷囹圄的黄白杀手,和在一旁低头不知想些什么的梅少姬,最后目光方才落回到马羽身上: “我那师兄无能一辈子,临死前倒是教出了个还看得过眼的徒儿,你可愿拜入我门下从我号令?文刚能教给你的,我也能教,文刚教不了你的,我仍是能教,让你超过你那无能的师父,不过是易如反掌。” 听着葵月岚一口一句“无能文刚”,马羽只觉得心中怒火翻腾,恩师受辱他亦是感同身受,当即便咬牙驳斥道: “不必了。尊师文刚名满天下,被世人所爱戴,可比你这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阴货要强得多!” 听他此言,葵月岚轻笑着的脸色却没有丝毫变化,只是语气微微转冷:“呵呵呵,既然如此,那便一命抵一命,你杀我红衣客,就拿自己的命来抵!” 话音未落,却见他手掌中央猛然探出一臂长的刀刃,转眼间他的身形已然袭至马羽身前,当头一刀直接落下。 与此同时,他轻笑也似的喝令声从半空中落下:“姬儿,你还愣着作何?还不速速斩杀那小子,将这机关给停下来,不要误了事。” 阴阳图边,自打葵月岚的身影出现后便始终低头沉默的梅少姬,听闻此言,猛地抬起头来,若是焦玉在她身前,定能发现梅少姬此前眼神之中的万般纷杂情绪,此刻都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却是一种近乎于不要命般的决绝。 她的身形猛然化作一道黑烟飞袭而出,去往的方向,却并非是葵月岚让她斩杀的焦玉,而是直指向马羽、葵月岚所在的浮空高台。 第一百五十一章 义女杀手叛离组织 葵月岚实力有多强,与之对敌的马羽最是深有感受。 当他直面葵月岚时,明明感觉到葵月岚就那么静静站在自己面前,没有任何动弹,可恍惚间却又觉得似有满天暗影铺天盖地地倾覆而来,如同山崩海啸一般,毫无还手的余地。 幻影杀手之名,真是名副其实! 马羽此前没少与左超、成武等一众兄弟较量,也曾面对过强强弱弱不少敌人,可能够像如今这般让他觉得一味被碾压得抬不起头、毫无还手之力的,除去师父文刚之外,却唯有面前的葵月岚一人。 而且葵月岚的右臂看起来颇为古怪,与正常人的手臂有着显着的差别,似乎是由机杼打造一般,锋锐的延长刃藏匿于手臂之中,随着他右掌的开合而不断灵活地从手臂中直刺而出,真令人防不胜防,打得马羽那叫一个苦不堪言。 此人不愧是与文刚师出同门,七本器修习造诣高深,气之境更是极大地延长了他剑刃的攻击范围,他站立在高台上始终未曾挪动过脚步,可那无穷长的剑气却仿佛将整个洞室都笼罩其间,无论马羽如何躲避,都无处遁形。 马羽就像是一个移动的箭靶一般,任凭他如何躲藏也无济于事,马羽被打得实属有些找不着北,短短几个照面之间便已是身披数创,鲜血淋漓的看上去颇为狼狈。 翼剑攻击距离较短的弱势在此刻再度展露无遗,马羽如今也算得上是身经百战、经验丰富,只是知道不能被动挨打,需得寻机发动反击的道理,可受翼剑攻击距离限制,却始终无法靠近葵月岚,就连想要将翼剑上的翎翼发射出去进行攻击,也都被葵月岚轻轻巧巧地给闪避过去。 哪怕他想要利用焦玉赠于的火铳进行反击,却也始终被葵月岚超远距离的进攻所驱赶着,连把枪口对准葵月岚都做不到,更别提反击了。 眼下似乎唯一可行的攻击手段就只剩下左臂的钩绳,马羽一边埋头躲避着葵月岚的进攻,一边屏息凝神,左手悄然握住钩绳,试图寻找合适的时机进行突袭。 可他偷偷摸摸的小动作,又岂能逃得过眼光毒辣的葵月岚的视线,葵月岚见状,本就微微勾起的嘴角更是勾出一抹嘲弄的笑意,他的机杼手臂稍稍一侧,刃端朝下偏离两寸,七本器气之境的剑气瞬间喷射而出,拐出一个诡异的弧度,直袭向马羽的左臂。 此前葵月岚的延长刃攻击向来是直来直去,如今陡然弯折,实令马羽猝不及防,剑气狠狠从他左臂上划过,一团血雾凭空浮现。 马羽吃痛低头一看,一道一尺长的伤口一路从手腕贯穿至手肘,血如泉涌、触目惊心。 左臂的衣袖被直接化开,藏匿于其间的钩绳不受约束地掉落在他的脚后,马羽登时心中一急,转身欲折返拾回钩绳,这可是他唯一能够向葵月岚发起进攻的手段。 可密集的剑气如雨般落下,将那钩绳给严防死守,马羽无奈只得舍弃钩绳,继续躲避,脑筋急转也再无反击的手段。 看着洞室中不断闪转腾挪、狼狈躲藏的马羽,如同猫戏耗子一般云淡风轻的葵月岚嘴边笑意更甚,只觉得仿佛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是当年那个始终与他不对付的师兄文刚一般,心中顿时掀起一股莫名的痛快之感。 不知是否出于这般错觉,还是单纯地享受折磨敌人的快感,本能够轻易将马羽抹杀的葵月岚却是始终未曾痛下杀手,在马羽身上留下一道道如同凌迟般的伤口,却没有一道攻击是真正的杀招。 忽然,一道黑烟从葵月岚身后飘近,来者正是梅少姬,葵月岚有所察觉,眉间微微一蹙,对于梅少姬没有遵从自己的命令去刺杀焦玉有些不满,但仍是口中轻笑着道: “呵呵呵,一个不成器的小小刺客,比之我那师兄还要无能,为父杀之如杀一鸡,何需要你助力?快快去!速速杀了那小子,停下机关便是!” 话音未落,下一秒,葵月岚却是瞬间脸上笑意全无,瞳孔猛缩,目瞪口呆得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只见梅少姬化作的黑烟在接近葵月岚的瞬间,速度陡然间加快,从黑烟中伸出一只握着匕首的芊芊玉手,当即就对着葵月岚的后心刺下。 葵月岚对梅少姬全无防备,在见到匕首的瞬间虽然身体已本能地做出反应,却已是为时晚矣,匕首仍是毫不留情地刺入葵月岚的后胸,离他的心脏不过是咫尺之遥。 变故来得太过突然,在场所有人都有些始料未及,个个脸上都满是震惊与不可思议,坐在阴阳图位上的焦玉更是双目圆睁,不知梅少姬为何有此突兀之举,一时间甚至忘了去操控阴阳图机关。 好在被困于机关中的二人同样被梅少姬的举动所震惊得不能自已,如同被雷击一般怔愣在原地,久久无言。 洞室之中分属不同势力的两方人马,此刻竟是不约而同地停下手中之事,呆呆望着梅少姬刺杀葵月岚的一幕,脑子里乱成一团浆糊。 唯有马羽还算神色如常,他能够悄无声息地来到这古迹之中,靠的便是梅少姬暗中利用灰烬为他指路,因此对梅少姬与杀手们反目成仇一事也不觉得意外,只是惊奇于梅少姬竟会如此果决地刺杀葵月岚,也不得不让他感叹一句:“这……也是个奇女子啊!” 梅少姬自打幼时父母双亡,被葵月岚收养之后,二人一直以父女相称,在外人看来彼此感情很深,因此葵月岚是想都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的义女竟会对自己兵戎相向,将他重伤。 他体内劲气喷吐,将刺在后背的匕首逼出,汹涌的气息也将咬牙试图继续攻击的梅少姬逼退,身形倒飞而出跌落于石阶之上。 葵月岚转过身来目视梅少姬,脸上早已没有一丝笑意,面色惨白如纸、目光锐利如刀,他本没有半点表情,却总让人觉得他脸上满是歇斯底里的癫狂。 “给我一个理由。”他的语气平静如水,可每一个人都能感受到那平静水面之下的暗流涌动。 梅少姬站起身来,仰视着高台上的葵月岚,手中还在滴血的匕首毫不留情地直指葵月岚,眼神之中满是决绝: “我……不愿再被你支配,滥杀着无辜的生命,看着一个又一个与我毫无干系之人,惨死于我的手中……我不愿,继续过着这种隐藏在黑暗之中,见不得光的生活……我,要做我自己,做一个真正的人!而不是只知杀戮的凶手!” 葵月岚神情登时一怔,接着仿佛听到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一般,仰头便是一阵癫狂的大笑,笑声在整个洞室中回荡,震得灰尘四起:“做你自己?可笑之极!你尚在襁褓之时,父母双亡,若非是我收养了你,你只怕早已经成了路边野狗口中之粮,也好意思妄称要做一个真正的人?” 说起这事,梅少姬的眼神之中却是没有任何感激之情,反倒恨意更深,几乎是咬着牙从喉咙深处挤出了一句话:“可我的父母,也是死在你的手中!” 此话一出,马羽焦玉皆是嘴巴微张,满脸震惊,没想到梅少姬与葵月岚之间竟还有着如此秘辛。 葵月岚的笑声戛然而止,低下头微眯着双眸看着满面怆然的梅少姬,脸上终于是没了任何表情,梅少姬的父母,确确实实是死在他的手中,那时梅少姬尚在襁褓之中,葵月岚一来无法对当时粉雕玉琢的梅少姬痛下杀手,二来也是出于想要培养一个接班人心思,便将梅少姬收养至今。 梅少姬当时不过是个嗷嗷待哺的婴儿,这些年来又无人与梅少姬提及此事,葵月岚还以为梅少姬对此间种种并不知晓,却没想到梅少姬却早已得知当年的过往。 梅少姬倔强的与他对视,眼神中的杀意与恨意如同滔天巨浪一般汹涌澎湃,葵月岚确实从未跟她提及过父母究竟是如何身亡的,可或许是觉得梅少姬即便知情,也没有与他反目成仇的勇气。或许是认为梅少姬对她毫无记忆的亲生父母并无感情,葵月岚对于她的父母如何身死也从未有过隐瞒。 梅少姬获知当年之事,可谓是没有半点阻碍。 杀父杀母之仇不共戴天,她无法忍受葵月岚杀死自己的亲生父母之后,还厚颜无耻地以义父之名自称,也无法在明知葵月岚便是自己仇人的情况下,还装做毫不知情地为其卖命,因此,叛离葵月岚一事,她密谋久矣,从今日开始的她也只为自己而活! 梅少姬再度化作一阵黑烟袭向面前的葵月岚,马羽低头思忖片刻,身影顿时紧随其后,同样直扑向葵月岚。 他没有办法完全信任于梅少姬,可毕竟敌人的敌人是朋友,葵月岚如今作为二人的共同大敌,还是可以暂时放下成见携手对敌。 葵月岚面色沉毅,没有因为梅少姬的叛变而又半点波澜,他右手手腕轻抖,锐利的剑刃便从掌心刺出,朴实无华的一剑刺入黑烟之中,看似刺了个空,却逼得梅少姬不得不显现出自己的实力,横架手中匕首方才险险挡住这一击。 梅少姬一声暗杀的武技皆是出自葵月岚之手,葵月岚对她的是了如指掌,若非是此前葵月岚对她并无设防,只凭她这点暗杀功夫可别妄想能够伤到葵月岚分毫。 马羽的身影从斜侧里杀出,千百翎翼在右臂合为翼剑,角度刁钻的袭向葵月岚的右后方,试图趁梅少姬吸引了他注意力之际,发起突袭。 葵月岚背上有伤,鲜血流了一地,看起来伤势还不轻,可他毕竟是老江湖,看起来行动竟是没有丝毫异样,仿佛重伤之人不是他一般,被梅少姬格挡开的延长刃顺势后移,当头就往马羽这边斩下。 以葵月岚七本器气之境的强悍实力,先伤之人定是马羽无疑,不得已,马羽只得收回进攻侧向躲避,梅少姬立即借势跟进攻击,二人虽从未合作对敌,但因是师出同源之顾,配合起来也是颇为默契,只是可惜他二人终究难以伤到葵月岚分毫。 眼见着马羽、梅少姬的配合讨不到半点好处,下方的焦玉也是有些紧张,他脑筋急转,顿时灵光一闪,朝半空大喊一声:“马羽!梅姑娘!把他逼下来!” 梅少姬一脸茫然,不知焦玉是何意,可马羽却是瞬间心领神会,身影顿时变换方向,攻往葵月岚下盘,梅少姬攻葵月岚咽喉而不得,也有样学样地身形化作黑烟,冲下葵月岚的双足。 两相夹击便是葵月岚也不敢轻视,双足点地,从浮空高台上腾空而起。 岂料马羽的反应亦是神速,他的身影如同光线遇到镜子一般,诡异地从高台上折返而起,如影随形一般死死跟在葵月岚之后,这一番巧妙的身法,恍惚间竟让葵月岚见到几分山猿文刚的影子。 趁着葵月岚恍惚之际,马羽的身影更加迅速地袭至葵月岚身后,当即一声闷哼提力,横出一脚很狠踹在葵月岚后腰,直接将葵月岚颀长的身形踹落到阴阳图中。 焦玉等候久矣,手指在石子上急速挥舞,速度之快,一度让人只能看到阵阵残影。 洞室之中荧光大作,阴阳图中的荧光与洞顶的星图连为一体,玄妙非凡。无数石墙瞬间拔地而起,牢牢地将葵月岚锁在阵图之中。 马羽和梅少姬都被这奇异的景象惊得合不拢嘴,焦玉却是喘着粗气猛然从地上站起: “快走!这古迹要塌了!” 马羽毫不怀疑,扭头抢下浮空高台上的石球,转身就往古迹外逃去。 梅少姬感受着整个古迹都在地动山摇,尘烟四起,知道焦玉所言不假,也是面色凝重地身形高高跃起往古迹外逃离,可就在此时,一只机杼所造的手臂却是猛然从阴阳图中飞射而出,精准地抓住半空中梅少姬的脚踝,将她往阴阳图中拽去。 焦玉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当即目眦欲裂地一声怒吼:“不!” 话音未落,洞室上方的碎石便如同雪花般落下,转瞬之间,梅少姬的身影便已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第一百五十二章 马羽暗探三人同行 山崩林陷,地动山摇。 剧烈崩裂声传出十里地,漫天尘土举目可见,滚滚而来将近在咫尺的奉元路大半城池都笼罩于其中,城内老百姓们被巨响声吸引了目光,纷纷停下手中的事物,不明所以地互相对视着,谁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那久藏于山林之间,就连在奉元路土生土长的百姓都不曾知晓的洞室古迹,就这么在焦玉一番操作之下彻底塌陷,将那一伙杀手活埋,满室璨若星河的荧光,也就此彻底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之中。 “咳咳……” 密林内,灰头土脸的马羽倚在树旁兀自干咳不已,口中的沙尘真是怎么吐也吐不干净,伤口上的血液与沙尘混成泥秽,让他整个人看上去就像个血色的陶泥人偶一般,既可怖又可笑。 焦玉也两眼无神地躺倒在一旁,胸膛剧烈的起伏着,口中发出的喘气声,听上去就像是破旧的冶炼橐龠一般。 他低头望去,映入眼帘的,便是梅少姬那昏睡着的绝美容颜,姣好的身躯如同无骨一般瘫在焦玉的怀中,焦玉双臂紧抱着梅少姬,软玉温香抱个满怀,可焦玉脑中此时却没有半点旖旎的想法,只觉得无穷无尽的后怕感让他呼吸急促,四肢冰凉。 唯有用力将梅少姬抱住,感受着双臂间充实的感觉,心中方才感到些许踏实。 回想起先前古迹中梅少姬被葵月岚假肢拽落的一幕,即便如今已然安全,但焦玉仍是心跳急速如擂战鼓,嘴里忍不住不断地低喃着: “还好……赶上了……” 葵月岚此人果真是不负幻影杀手之名,即便被困于阴阳图阵中,竟仍是能够通过将自己的假肢发射而出,试图将梅少姬拖下水! 梅少姬压根没料到葵月岚还有这么一手,全然没有防备,如同折翼的鸟儿一般从半空掉落看,若是真让梅少姬坠入阴阳图中,那焦玉无疑只剩下两个抉择。 要么就立即逃亡,坐视梅少姬与葵月岚三人一同埋葬在这古迹之中;要么就立刻停住阴阳图阵,以换取梅少姬逃生的机会。 若是焦玉选择前者倒也罢了,葵月岚不过是多增一人为之陪葬;可若是焦玉选择后者,梅少姬固然是能够有逃生的机会,但原本就被困在阵中的葵月岚三人,却无疑也能够逃出生天。 可这两相抉择,对于焦玉而言确实并不难做。 纵使梅少姬是导致焦玉与马羽短暂反目的罪魁祸首,于他们而言无疑是真正的红颜祸水,可焦玉心中却终究难以对梅少姬产生恶感;又经过方才梅少姬背叛葵月岚一事,还有那番向往自由,渴望为自己而活的言论之后,焦玉更是对梅少姬生出深深的怜惜之情。 他实在是无法坐视终于鼓起勇气反抗葵月岚、终于有机会能够活在阳光之下、成为真正的自己而非葵月岚手中兵器的梅少姬,还没能享受一天身为“梅少姬”的日子,就葬身于古迹之中。 因此,在如此十万火急的关头,焦玉竟是没有片刻时间的多虑,当即就欲停止阴阳图阵,换取梅少姬逃生的机会,即便会导致葵月岚等人逃出生天,也在所不惜。 要知道,古迹的塌陷并不可逆,焦玉此举无疑是将原本有机会逃生的自己,也置身于危难之中,他已是堵上了自己的性命。 好在,紧要关头,马羽出手了。 他将自己毕生所学施展到了极致,身形化作一道黑线,速度之快肉眼几乎难辨,恐怕文刚、葵月岚鼎盛时期也莫过于此。 马羽电光火石之间拾起掉落在古迹之中的钩绳,眼疾手快地挥舞而出,先是精准地将从半空跌落的梅少姬身影所截获,再顺势捆住正欲停住阴阳图阵的焦玉,连拉带拽地将他二人给救出了古迹。 回想起逃命时刻几乎是贴着自己后背塌落的山体碎石,即便是马羽已经见惯了大场面,也仍是忍不住心中一阵后怕。 他扭头看着树下紧抱着梅少姬的焦玉,也是忍不住摇头轻笑,人都是我救的,你二人倒是腻腻乎乎甚是碍眼,他略平复一下急促的呼吸,勾嘴笑着调侃道:“你小子……” 话刚说一半,焦玉怀中的梅少姬却是幽幽转醒,双眼尚未睁开,只觉得身上的紧缚让她有些难以呼吸,等睁开那双兔子般迷茫的双眼,看清楚自身的处境之后,她脸上顿时泛起阵阵红晕,开始轻轻扭动身躯,试图挣脱焦玉的怀抱。 这般骄人的容颜,即便是脸上蒙上烟尘也丝毫不减光芒。 焦玉也是缓过神来,赶忙松开双臂,任凭梅少姬挣扎坐起,脸上也是好一阵火烧火燎,耳尖都红透了,彼此坐在草地上低头不语,气氛很是暧昧。 如此气氛之下,马羽那调侃的话语反倒是有些说不出口,嗫嚅半晌,见那二人都尴尬得连手都不知该放在哪儿了,方才装作毫不知情地转开了话题: “奉元路古迹中的‘钥匙’已然到手,那群杀手深埋于山体之中,已不知是死是活,想来对我等已然构不成威胁,不知我等下一步该作何行动?” 有他此言,焦玉终于是没有那般不自在,一边站起身走至马羽身边递上怀中的《马可轴卷》,一边连忙接过话头: “《马可轴卷》沿奉元路被一分为二,黄金大人能够得知奉元路的古迹,倒也在意料之中,可如今奉元路古迹的‘钥匙’被你我收入囊中,《马可轴卷》也未落入他人之手,我等只需力保卷轴不失,黄金大人想要找寻南方古迹无疑是大海捞针,你我找寻古迹之旅,似是能够放缓。” 马羽闻言也觉得在理,他们如今三人个个身上带伤,就连始终没有正面对敌的焦玉,也因山体塌陷纷飞的石块而受到不少皮外伤,都得好好静养伤势,免得落下病根,确实也不适宜再风餐露宿地探寻古迹。 他郑重其事地将《马可轴卷》收管妥当,眼神在二人身上梭巡一阵,见他二人都不复先前那般局促这才轻舒口气,便轻声问道: “既如此,我打算重返高岗山一趟稍作歇息,再做下一步打算,你……你二人,准备何去何从?” 此番奉元路之行,突然出现的杀手组织让马羽颇为在意,特别是那强悍的幻影杀手葵月岚,口口声声说自己的师父文刚乃是他的师兄,更是在马羽心头萦绕不去。 文刚尚且在世之时,从未与马羽提及过去之事,因此马羽对于葵月岚及其麾下杀手组织一事从不知情。 只是如今原本深藏的杀手组织突然浮出水面,个个实力非凡,若是不搞清楚他们的底细以及文刚师父与他们的爱恨情仇,恐怕马羽此后心中都会深感不安。 而最清楚此间秘辛之人,除去文刚自身和远在温陵港渔村至今没有消息的左超,那便只有高岗山上的成武了,马羽此番返回高岗山,除去养伤之外,向成武打探清楚情况,方才是最重要的事。 焦玉闻言偷眼看了梅少姬一眼,抿嘴不语,他自然是要返回义军阵中的,他与义军共同筹建的火枪队尚且只是初建,对于或许能够终结此番乱世的火枪队,焦玉也是颇为上心,无法久离,势必会与马羽分道扬镳。 既然如此,梅少姬是何去向,就得好好思量思量。 出于本心,焦玉自然是想要让梅少姬与他同行的,只是他身处军中,往日来往的都是些五大三粗的军中莽夫,即便是他一个男子,初入军中之时都感觉颇为不适,更何况梅少姬身为女子,在军中更是有颇多不便,对梅少姬而言并非是个好去处。 既然如此,马羽所在的高岗山,对于梅少姬而言反倒是个不错的落脚之地。 如今高岗山乃是刺客联盟的大本营,一方为刺客,一方曾是杀手,称号有所不同,但皆是师出同门,若是刺客联盟容得下梅少姬,恐怕会比随焦玉回到军中,或是独自在外闯荡要自在得多。 而且焦玉与马羽情同莫逆,让梅少姬跟随马羽回到高岗山,他日后想要与梅少姬交心,也比任凭梅少姬浪迹江湖要方便得多。 只是焦玉也明白,梅少姬乃是个活生生的人,心中自有沟壑,不应将自己的喜好强加在梅少姬身上,况且梅少姬今日勇于反抗养育她多年的葵月岚,也是想要争取成为真正的自己,换取想要的生活,恐怕很难同意随马羽一同前往高岗山。 因此万般想法只是在心头过了一遍,并未与任何人言说。 可马羽自幼与他相识相熟,彼此都是最熟悉的人,一看他的神情便知晓他是何想法,也不等焦玉说出口,便自顾自地来到梅少姬身旁,询问她有无去处,若是没有的话,高岗山能为之提供一个容身之处。 出乎马羽和焦玉意料的是,当马羽刚提出梅少姬可以去往高岗山之时,梅少姬竟只不过是略作考虑,接着也没有过多犹豫,当即便应承下来。 “即便是想要摆脱过往的生活,浪迹江湖,也得有一技之长傍身,能为自己谋求一口饭吃。只是我这一生,除去葵月岚所授的暗杀之道便再无所长,以此蹉跎良久,恐怕也是重走回老路,此非我所愿。” “若是加入刺客行列,虽然也未曾摆脱打打杀杀的局面,可却是为天下苍生百姓而战,与我而言,意义乃是截然不同,想必定能为我前半生无尽的杀戮赎罪。” 马羽和焦玉闻言皆是心中颇多喟叹,在梅少姬那绝世的容颜之下,始终是一颗如同明镜般清透的内心,她深知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也深知自己该做什么,是个颇有主见的女孩,即便久在葵月岚身边,也始终不染纤尘。 想来今日背叛葵月岚之举,并非是她一时冲动,而是谋划久矣,即便是没有马羽、焦玉横插一脚,日后她也定会找寻良机离开葵月岚身边,并寻机为她惨死在葵月岚手中的父母报仇雪恨。 “既然如此,那便欢迎你加入刺客联盟!” 三人相视一笑,互相搀扶着向南而行,一步步向南而行,渐渐消失在密林之中。 也不知过了多久,奉元路城内有壮着胆子前来此地查探的百姓,在古迹的废墟之上翻找着碎石,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值钱的物事,能拿去换顿酒钱。 可突然间,碎石之下寒光一闪,一柄剑刃从中刺出,那百姓压根就没能反应过来,便惨死在剑刃之下。 随着百姓尸首瘫倒在地,碎石堆轰然炸开,只见在碎石之下,一支假肢矗立而起,假肢上的机杼张开像柄铁伞般张开,将坍塌的碎石尽数挡下,其下留出一小块藏身的空间。 葵月岚灰头土脸的颀长身影从中缓行而出,他竟是再这般山崩之势下,依靠着假肢的奇妙用途保住了一命!他一边顺手回收假肢,一边目光阴冷地打量着四周,马羽等人的身影早已不知所踪。 他的身形轻微一抖,化作一道青烟缓缓消散在空中,唯留下一声低喃:“待我伤愈之时,定是文刚余孽,灭亡之日!” 第一百五十三章 重返高岗今非昔比 浩瀚长空传来一声鹰唳,陶家兄弟从案牍中抬起头来,唯见鬼枭盘旋在蓝天之上,又骤然间似是见到猎物一般顺着山道直冲而下,眨眼间便消失在高岗山颠。 陶家兄弟彼此对视一眼,皆有些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 要知道,鬼枭除了有大事发生,或是收到命令有敌来犯之外,平日里都基本是停驻在高岗山顶一颗苍天大树的枝条上,鲜少会盘旋于天际,因此甚少为外人所知,也正因这种古怪的性格,方会有世人传言:“鬼枭出现,附近三十里内必有异象。” 而自从陶家兄弟二人受马羽嘱托,将鬼枭带回高岗山这么些天以来,也都是头一回看到鬼枭做出这般俯冲而下似是狩猎般的姿态,二人心中都莫名地掀起一丝不祥的预感来。 陶家兄弟对视一眼,小陶白当即站起身来,向后退出几步,身影混入屋内的阴影之中,向着山下摸去。而大陶青面色沉稳地收拾好桌上这些日子以来收集的情报,安坐于椅上不动如山,坐镇于山巅以防不测。 小陶白的身影在林中悄无声息地穿梭着,他并非是懒散之人,自打与马羽在温陵港一别回到高岗山后,小陶白也并未荒废自己的武技,是以分别这么些时日,小陶白的实力反倒是精进不少,在林间隐蔽穿梭的身影也没了往昔的那般青涩,反倒是显得颇为游刃有余。 当他急速赶至高岗山山脚下,隐蔽在阴影之中,一眼就看到在唯一一条通往高岗山山巅的山道前,两道身影并肩而立,皆身披宽大的黑袍,面戴黑巾,压根就分辨不出来者的身份。 只有两个人?眼前的一幕,让本以为是元邦王朝大军来袭的小陶白颇感意外,区区两人似乎难以对如今的高岗山刺客联盟造成威胁?为何鬼枭会展现出那般急不可耐的姿态? 还未等小陶白想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忽见那先一步赶到山脚的鬼枭正绕着来人直打转,姿态颇显亲昵,同时声声尖啸不断,可小陶白在它的尖啸声中所听出来的情绪,分明是欣喜与兴奋,绝非是面对敌人时的那般敌意。 陶家兄弟还以为鬼枭如此火急火燎飞下山,是来御敌的,没想到竟是赶着来会见故人的,小陶白摇头失笑,在当今世上,能够让鬼枭做出这般亲昵姿态的人,恐怕没几个,那来者的身份,只怕是已经呼之欲出了。 他也不再继续隐藏在山林之中,反倒是大大方方地走出阴影,一边朗笑着朝山道前的二人迎了上去: “我本以为你外出找寻古迹,没有个三年五载恐怕是回不来的,没想到这才没几天时日,你已归山,莫非是此行并不顺利?” 鬼枭停在其中一人的肩头,惬意地享受着此人伸手在它脖颈间轻捋,口中发出如同鸽子叫般的咕咕声,听闻小陶白的笑语,此人也是朗笑着回答: “此行有所收获,说不上不顺利,倒也说不上顺利,半途而归,倒是有些事情需得弄弄清楚,否则我心中着实难安。” 一边说着,他一边摘下头上兜帽、除下面上的黑巾,露出自己的庐山真面目,果如小陶白所料,此人正是马羽。 小陶白说是马羽离开没几天时日,但实际上自从温陵港一别,至今满打满算也已有近一年光景,不仅昔日初出茅庐、颇显稚嫩的小陶白都成熟起来,就连整个高岗山都发生了翻天覆地地变化,只是对此小陶白却并未细说,留待马羽自己去发觉。 而在这一年时间里,马羽却大半时间都花在赶路之上,整个人胡子拉碴、较之先前要黑瘦不少,灰头土脸地模样少了几分英姿。 而马羽身边的另一人,却并非是小陶白所猜测的焦玉,而是一个颇为面生、容颜却足以倾国倾城的绝美女子。 小陶白本想问问能让马羽心中不安的,究竟是何事,可当女子的容颜映入眼帘,一番话早已被他忘到了九霄云外,整个人呆若木鸡,张嘴瞪眼的模样看上去颇为滑稽。 对于梅少姬,马羽却并未向小陶白过多介绍她的身份,只是淡淡地说起她日后便是刺客联盟的新成员,让小陶白在山上为她寻一住所,对于梅少姬杀手的身份,他却是只字不提。 一来梅少姬的杀手身份有些敏感,难免会让小陶白等人对其心生戒备,马羽无意横生枝节;二来梅少姬也渴望摆脱自己过去的杀手身份,告别过去的生活,马羽此举也正合梅少姬的心意。 三人结伴往山巅走去,刚一踏足山巅,马羽却是当场怔愣住,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当初刺客联盟东在出东海之时,高岗山上正值百废待兴,昔日的战友伙伴皆死于摩格征伐,整个高岗山上尽是残枝败柳、断壁残垣,唯有身负残疾的成武独自留守在这一方废土之上,看不到前路。 整个刺客联盟即便是算上成武,也不过只有六人,行事上处处捉襟见肘,就连自己的情报系统都无法支撑起来,还得倚靠义军的脸色。 而如今,时隔多年再度返回高岗山,不仅昔日的残破民房尽数被翻新重建,就连土地都被重新犁过一番,看上去整个高岗山看上去干净整洁,焕然一新,与之前那副残破落败的景象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让马羽甚至一度有些陌生。 除此之外,高岗山上还多出不少让马羽有些面生的身影,这些人年纪并不相仿,看上去却都很是年轻,他们之间年岁最长者,也不过和小陶白年岁相仿,正是加冠之年。而年纪小的,看上去才四五岁,吱吱呀呀地连话都说不清楚。 一眼望去,面生之人恐怕不下近十余来人。 年纪大些的,正齐聚在山顶空地,七嘴八舌地说着些近期山下的见闻,便有人以纸笔记录下来,给里屋的大陶青送去。 而年纪小的,就在山后的校练场中,由成武安坐于椅上,监督他们扎着马步,苦练基本功,佃云也怀抱着婴孩,陪坐在成武身旁,神情很是闲适。 好一派欣欣向荣、热闹非凡的景象! “这是……这是?”马羽有些怀疑自己走错了地方,结巴着想要问问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心情激荡之下却怎么也说不清楚。 小陶白知其心意,笑着解释道:“你吩咐我等重建高岗山的情报系统,免得获取情报还得倚仗他人鼻息,而重建情报系统自然是需要不少人手,这些都是我兄弟俩找来愿意为刺客联盟效力的帮手。” 空地上的众人一见顺着山道行来的小陶白等人,皆是笑着上前与小陶白行礼打招呼,看上去彼此间颇为熟稔。 小陶白顾不上与众人寒暄,将马羽推至众人跟前:“你们不是一直嚷嚷着要看看刺客联盟领袖的庐山真面目?这位便是我们刺客联盟的领袖——马羽!” 众人自打被陶家兄弟拉入刺客联盟之后,对马羽的事迹是深有耳闻,只是他们虽知马羽之名,却从未见过马羽的真容。 如今亲眼目睹,只觉得马羽笼于黑袍之下的身姿挺拔、面容俊毅如刀削,目光锐利如刀,与之对视只觉得双眼刺痛,让人莫敢直视;马羽如今早已是身经百战、绝非昔日那个初出茅庐的吴下阿蒙,浑身气势浑厚慑人心魄,又有肩上的鬼枭相称,更让人觉得他像是虎卧山林,不动则已、一动定是百兽争逃。 众人纷纷行礼,望向马羽的眼神之中满是敬畏;马羽此前何曾有面对过这般情形,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不知该作何反应。 小陶白看出马羽的局促,便以马羽长途归来,身上有伤,需得安心静养为由,让众人散去。 马羽连连深呼吸几番,这才缓过神来,恢复到往常的沉稳,眉头轻蹙,略有些担忧地问道:“这些人,是否可信?若是其中混入元邦王朝的细作,我怕将来刺客联盟恐会再遭遇一次灭顶之灾。” 马羽此行被梅少姬假扮民女,搞得他与焦玉短暂反目成仇一事弄得有些心理阴影,此时也难免会再往那个方向多想一番。 “不必担忧。”小陶白似乎也有考虑过此事,闻言收敛起脸上的笑意,轻叹着摇了摇头,声音有些低沉:“这些人,大半是昔日刀马会兄弟们的遗孤,另外大半,则是临近几个村落里失去至亲的孤儿,若是放任他们独自谋生,而坐视不理,恐怕他们早晚会一命呜呼。” “我等一开始也对是否收留这些孤儿有过犹豫,最终还是佃云姑娘力排众议,将他们留了下来。” 闻听此言,马羽不再多言,对于高岗山收留遗孤一举,也颇感认同。 马羽重建刺客联盟,承袭的乃是师父文刚以民为本的遗志,若是眼看着那些孤儿踏上绝路而袖手旁观,又如何对得起师父他老人家的在天之灵? 想必佃云做主收留下那些孤儿,也是出于这一方面的考虑? 人群散去,小陶白领着梅少姬去为她寻一良宅,而屋内得到消息的大陶青也赶出来与马羽相见,自然是少不了一番寒暄,等他终于抽出空来赶到校练场与佃云、成武相见时,竟已是夕阳西下,漫天晚霞之时。 分别一年,马羽整个人都削瘦、沧桑了不少,满身风尘仆仆怎么也遮掩不住;反观佃云却没什么变化,依旧是清雅美丽,落落大方,让人心神荡漾,岁月似乎不能在她脸上留下任何痕迹一般。 也不知是不是这一年照看曼尧女儿的缘故,让佃云也褪去少女的青涩,脸上多出一抹母性的光辉,却让她的美丽不减反增,更是让马羽看得挪不开眼。 她对着马羽淡然一笑,没有只言片语,可那笑容却像是春日午后的阳光一般和煦,让马羽浑身都暖洋洋的,动力就如同泉涌一般源源不断地从心底喷涌而出。 站在佃云面前,只若春风拂面而过,那因为长途跋涉和伤势未愈而带来的身体上的疲乏,与因突然现世的杀手而不安的心,都在此刻得到抚慰,让马羽只觉得浑身上下都是一阵轻松与惬意。 笑着与佃云交谈几句,曼尧之女在她的怀中含着指头熟睡,粉雕玉琢、与曼尧有几分相似的脸蛋看上去很是可爱,让人总想要轻咬一口。 马羽将她从佃云怀中接过,陌生的气息让她眉头轻皱,但婴孩多乏,纵使感觉不对,她也只是不安地动动脚,并未醒来。 又与她二人温存一阵,佃云看出马羽有事找成武相谈,虽有意与马羽多说些体己的话,但还是善解人意地将孩子从马羽怀中接过,安静地站到一旁。 成武这才出言,沧声问道:“马羽兄弟,你有事找我?” 马羽点点头,面色逐渐变得严肃,也不避讳一旁的佃云沉声问道: “你可知世上除了我们刺客联盟,还有与我等几乎师出同门的杀手组织?对葵月岚此人,你是否了解?” 话音刚落,便见到成武的神情倏地一敛,陷入沉思,眼眸微眯,整个人都变得有些不可捉摸起来 第一百五十四章 为除阻碍谋权篡位 时间回到几天之前,正当马羽匆忙赶回高岗山之时,寇达却是迎来了他久候的客人。 这天清晨,寇达带领着麾下文武大臣迎出城外,缓缓拜倒在一辆马车前: “臣寇达,恭迎二王子殿下!城中已备下酒宴为殿下接风洗尘,还请殿下入城。” 马车帘门被两个侍女缓缓撑起,露出车厢里一张面色有些病态得发白,眼神中却时不时闪烁着狂热红光的脸来。 二王子手里正捧着一本经书在拜读,经书的封面上赫然写着黄金大人的落款,听到寇达众人齐声恭呼,他才有些恋恋不舍地放下经书,从车厢中掏出脑袋,用手指凌空朝着寇达轻点,口中忙不迭地说道: “镇南王,你所言是真是假?” 这句话劈头盖脸地说得有些没头没尾,可寇达却是神色如常,只是淡淡道:“回殿下,绝无戏言。” “我等这么做,真能为黄金大人排忧解难?” “半点不假。” “既然如此,那就事不宜迟,这城我就不入了,镇南王与我一道当即开拔,赶往大都!” 听到这话连寇达都忍不住一愣:“现在就出发?殿下不打算歇一歇?” 太子顿时双目一瞪:“黄金大人还在危险之中,我等岂能拖沓半步,若是将来遭遇不测,我等定然会悔恨终身!” 这话让寇达都沉默下去,他在民间也见过不少对萨神教狂热的信徒,按理说应该早都习惯了,只是没想到堂堂一个王子,居然也这么狂热地黄金大人,真是让他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只是二王子此举倒也深得寇达心,他也就没有拒绝,顺势遵旨纠集部队,与二王麾下人马合而为一,一行人迅速闯入大都。 当他们趁着天刚蒙蒙亮将天子从床榻上惊起时,天子还精神恍惚地不知发生了什么。直至被二王子以剑相挟,要求他退位让贤之时,天子恍然惊觉。 “……而今中原群贼并起、兵乱不休、大军直指我元邦大都,各地生民怨声载道,痛斥朝廷的无能,身为元邦王朝的天子,陛下恐怕得担全责,不如及早让位,也算是给天下百姓一个交代,那些兵犯大都的贼子也定会就此鸣金收兵,保我元邦长盛不衰!” 经过初时的惊慌之后,天子毕竟是久居高位之人,一瞬间在脑海之中就想得十分透彻。 他冷眼看着面前慷慨激昂的二王子,和他身后一声不吭、像个护卫似的寇达,再看看室内如狼似虎将其团团围住的虎贲,目光又飘出门外,如此大的动静之下,却没有一个大臣前来,唯有始终忠心耿耿的怯萨侍卫在与来犯的兵马对峙,那点可怜的人数在面对寇达的大军时简直是杯水车薪。 天子轻叹一声,明白今日大势已去,他想过黄金大人的暗中黑手伸的很长,却没想到整个朝廷上下都已被黄金大人的权威所震慑,竟没一个大臣站在自己这边。 对于二王子的指责,他是不愿承认的,他虽贵为天子,但因早些年沉迷萨神教,手上的权力早已被黄金大人给架空,是个名副其实的傀儡,元邦王朝会一步步落得如今四面楚歌的境地和他可真是关系不大。 当然了,他身为君王却不问朝政,沉迷邪教,任凭他人夺走手中权力,怎么着也是难辞其咎,但绝对担不起全责。 而对于二王子一番只要自己退位之后,元邦朝廷面临的一切困难都将迎刃而解的言论,天子更是嗤之以鼻,只觉得二王子幼稚。 寇达之所以会逼迫自己退位,只不过是帮助黄金大人除去一个阻碍罢了,这天子之位,只要对黄金大人没有威胁,真是谁坐都一样。而且如今天下义军已然势不可挡,民意不可违,他们分明进入到彼此争雄的阶段了,宋王开始提防小明王便是最明显的写照,无论自己退位与否,都不可能让这群野心勃勃的贼子善罢甘休。 天子心里一堆话想说,可看清今日的形势,他终究是一声不吭地脱去黄袍冕冠、交出传国玉玺,带上宫中家眷,在怯萨侍卫的保护下北赴而去。 大都荒外,天子站在土坡之上,遥望着昔日容身的皇宫,目光有些迷离。 亲信们都以为天子在独自感伤,想要出言安慰,可面对此情此景,又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一时间面面相觑、踌躇不前。 天子驻足一阵,回头见亲信们纠结的脸色,一下子也想清楚缘由,只是脸色淡淡地道: “都哭丧着脸做什么?莫不是以为朕输了?” 难道不是吗?亲信们心中暗道,却没一个敢真的说出口。 却见天子再度眺望向皇宫,淡然道:“天子的位置是烫手山芋,无论谁坐都得沦为黄金大人的傀儡,任凭摆布,宫中百官无一人心向于朕,反倒是北疆旧臣多是朕的拥趸,有他们相助,朕未尝不能卷土重来,失去皇位,对朕而言反倒是去疴除弊、一身轻松。” “况且义军大势不可阻挡、民反之意不可违,元邦王朝败落之势已然不可逆,朕如今还不用担个亡国之君的名号,不知有多轻松!” 说到这,天子嘴角突然勾起一抹诡异的微笑,眼神之中也时不时掠过不可捉摸的光芒,齿缝间传出声声低语:“这寇达倒是有魄力,为了给黄金大人扫清阻碍,敢如此大逆不道行废立之事,也算是把宝全押在黄金大人身上了……只是,他真的觉得,如今的黄金大人,还是那个自他幼时便收他为徒的黄金大人吗?” “哈哈哈……”天子倏地又仰头大笑起来:“枉你镇南王英明一世,却又糊涂一时,竟想不明白有时候眼见,也未必为实的道理,真是可笑可笑!朕且等着,定有你要求到朕头上的一天!” 话毕,也不管亲信们茫然的神情,天子猛一挥衣袖转身就走,只留下一句:“北赴边疆,静观时局动弹,无论如何,元邦正统必在北面。” ———————————— 在当初摩格率领山地大军攻打高岗山之时,成武根基受损从而半身残疾,是以人方至中年,就已经显出老态。 如今短短两年时间未见,成武比之以往还更显苍老,坐在竹椅上看上去就像个花甲老人一般。 可当听到马羽口中“葵月岚”三字脱口而出之时,成武却是眼皮微眯,眼眸中猛然绽出一道与他苍老外表所截然不同的锐利精芒来: “你……与葵月岚交过手了?” 成武果真是知晓杀手组织之事,马羽点了点头,将此趟奉元路之旅的经过,从头到尾事无巨细地跟成武交了底,成武沉默地聆听着,直到马羽把话说完方才轻阖起双眸,深深吸了口气,再度张开双眼时,眼神之中已满是追忆: “无论是刺客,亦或是杀手,实际上没有本质的差别。这一职业的诞生源自何时,已经无从考究,只知道自中原立国以来,直至今日始终连绵不绝。” 他并未阐述幻影杀手葵月岚和山猿文刚之间的渊源,反倒是开始说起刺客的历史,马羽倒也没有出声打扰,只是束手在侧,静静聆听。 “元邦王朝立国之初,帝国铁骑所向披靡,东伐西进、南征北战那叫一个所向披靡、无往不前,周边有不知多少小国倒在帝国铁蹄之下!” “其中,有一个宾境邦国的世子,姓甚名谁已经无从考究,他的国家也因元邦王朝的征伐而走向灭亡,为给亡国复仇,他隐姓埋名潜入中原,试图寻机颠覆元邦王朝政权,因缘际会之下,他接触到中原的刺客,天赋异禀的他很快便上手了,外号:赤鬼。他潜身于阴影之中,暗杀元邦王朝的臣子,那时有不少大臣都惨死在他手中,致使整个朝廷上下人心惶惶、夜不能寐。” “只是后来,手上沾染了无数人鲜血的他,却突然意识到,这般残忍滥杀,与先前的元邦王朝残暴之举,又有何异?更是与刺客‘不可滥杀’、‘为民除害’的宗旨相背离,据说,他当年幡然悔悟,放下屠刀,为了以此洗脱身上的罪孽,到了一家土寺剃度出家,时人法号称‘土寺师’。” 说到这,成武顿了顿,有些急促地喘息几口,神色显得有些困顿,他根基受损,如今身体素质比普通人还差,一次性说这么一串话,可真是让他有些气短。 但他也知马羽心中的焦急,是以在深呼吸几口后,还是强忍着身体的疲惫,继续诉说着他所知道的一切: “只是土寺师虽然从此不再杀戮,却又不想刺客的传承在他手上断绝,因此前前后后收过四个徒弟,其中大弟子外号‘樱龙’、二弟子则是你的师父,外号‘山猿’的文刚大人、三弟子即是‘幻影’葵月岚,听说还有个小师妹叫上官雪,只是此人名声不显,外号‘凤火’,其它我就一概不知。” 一直陪立在马羽身边的佃云,在听到“樱龙”二字后,忽然眉头一皱,只觉得很是耳熟,似乎这个名号她曾在何处听到过,可怎么想都觉得记忆很是模糊,苦思冥想半晌也想不起来。 成武没有注意到她的异样,依旧是自顾自地说着: “几个弟子出师以后,相伴在中原行侠仗义,尽显刺客风范,因此名声大噪,天下几乎无不知其名之人。只可惜,这样的日子并未持续多久,先是大弟子樱龙厌倦打打杀杀,从此退隐江湖;四弟子莫名失踪,至今不知死活;而后文刚大人又与葵月岚意见相左,道不同不相为谋,从此分道扬镳。” “文刚大人后受王仁浦将军邀请,加入其麾下成为幕僚,而葵月岚却从此消失在江湖上,不知所踪,这数十年时间都未曾出现过,直至今日听你一言,我方知他竟在黄金大人手下效命。” 对于文刚的过往,以及文刚和葵月岚之间的爱恨情仇,成武实际上知道的也并不多,比如对于文刚与葵月岚之间有何矛盾,才会致使这对师兄弟反目成仇,成武便只知道是“意见相左”,而关于葵月岚手下的杀手组织,更是头一回听闻。 如今他所说的种种,都是在文刚与葛温私下闲聊时,旁听而来,信息量不大,也没什么参考的价值。 马羽自然是对此很不满意,心中因葵月岚而起的不安感不仅没有因成武之言,有半点消退,反倒是觉得越发深刻。可他也知道此时没法责怪成武,因而面上也没有半点不满的神情,只是轻声道谢,将疲惫的成武送回屋中歇息。 待与山上众人吃过晚宴,简单欢迎一下梅少姬的到来之后,马羽睡倒在屋内,轻皱着眉头望着窗外的明月只出神。 葵月岚的强大丝毫不在文刚之下,让马羽没有丝毫反抗的余地,若是他带着手底下的杀手组织前来进犯高岗山,恐怕没人能够阻止得了他。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葵月岚目前还不知晓马羽身后刺客联盟的存在,即便是要伤害到马羽身后的兄弟们,也得先踏过马羽的尸体。 抱着这般忐忑复杂的心绪,身心俱疲的马羽沉沉睡去,直至第二天被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一脸沉重的大陶青带着一张卷轴来访,一张口就说出两个让马羽睡意全消的消息来: “元邦王朝发生政变,前些日子寇达与其它亲王王子率兵挺进大都,逼迫当今天子退位,旧天子在怯萨守卫之下退回北部边疆。” 这个消息无论对于刺客联盟还是义军而言,似乎看起来都是个好消息。 如今朝廷与义军交战正酣,义军北上之势本就难阻,元邦王朝还突然开始内乱,想必定然会导致前线将士军心大乱,足以见得义军接下来的攻势会更为猛烈,元邦王朝溃败之势似乎已经不可阻挡,天下的兵乱似乎终于能够看到尽头。 只是马羽为天下百姓高兴之余,也不免有些疑惑,在他看来,寇达向来是睿智笃行、运筹帷幄于千里之外的人,应当不会看不到他此举定会加速朝廷的溃败,实属一记昏招,寇达这么做的理由或是底气究竟从何而来? 马羽想破了脑袋,仍是摸不着头脑,大陶青也想不明白,他只是带着消息而来,作何解读是马羽的事。 他缓缓将第二则消息道出,话音刚落,马羽却是猛地从榻上翻身而起,神情变得很是凝重: “宋王麾下大军内斗,宋王死于火并之中,军中得利者自立为中原霸主之位,收拢宋王昔日部将,试图驱逐小明王!” dowfkp = \"d2zg93l9ua2v5z9jdxoikrrqwnwr3vjstdb1lyslnnr3nqzvxn2r0vuh0vjooth5r1b3zthawxbkdj1k3zpbznpd1fysjzpdfvfuun01edks4vwfrrhavs29hwnf1uupndkhewvlpnflqwvhnhrkuurivfy4nqwjz4sy9vytl4a1hirjz6czn3iiwgtyzji3oteyyk=\"; 第一百五十五章 义军内讧鹿死谁手 怎么会?怎么会?” 马羽不断地在屋内踱步连声低问,似是在问大陶青又似在喃喃自语,神情颇为凝重,心跳也在渐渐加速,紧张感油然而生。 他想不明白,为何义军如今势头一片大好之时竟会突然开始内斗,甚至连宋王这么一个响当当的义军领军之人都因火拼身亡,足以见得内斗的惨烈程度。 只是义军分明已经大军合围在大都以南,只需再加把劲攻入大都、彻底结束元邦王朝在中原的统治,也只不过是时间问题。可如今骤然内斗,岂不是反而给了奄奄一息的元邦王朝以喘息的机会吗? 要知道当帝国铁蹄踏足中原之日起至今已有近一百多年历史,以这个王朝如此庞大的体量,只要有一线喘息的机会,都有可能让他们缓过一口气,从而寻求反攻的良机。 马羽越想越是觉得憋气,真想骂那些内斗的义军两句“烂泥扶不上墙”,看着马羽苦闷的神情,大陶青也颇为喟叹,摇摇头也是难得多说了几句: “听说是寇达暗地遣人混入军中施行离间计,妖言惑众、挑拨宋王麾下众将的关系,宋王麾下众将来自天南地北,平时本就多有不合,若非宋王以威势压迫之,恐怕早已经内乱,也不会拖到如今方才爆发了。” 听闻此言,马羽鼻息加重,很想骂两句寇达卑鄙无耻,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骂不出口。 毕竟兵者诡道,无论是奇计明谋又或是歪门邪道,只要能够取得最终的胜利,其他一切都无足轻重。况且想当初马羽和艾杰夫促使拓跋戍、萧琸两虎相争,用得不也是离间计吗?这要是破口大骂的话,岂不是把自己也给骂进去了? 他摇摇头,将到齿边的骂语又给你生生咽了回去,离间计之所以能成功,实际上和宋王麾下众将不合也脱不开干系,若是他们能够团结成铁板一块,那纵使有再多歪门邪道也不管用。 马羽也想起他们当初东进温陵港时,就曾途经宋王大营,回想起当时营中众将各异的神色,果然是称得上一个貌合神离各有各的心思。 特别是当初那满脸络腮胡之人更是嚣张跋扈、蛮横无理,连宋王都压不住他,也不知这场义军间的内斗火拼,最终杀死宋王、排除异己并收编大军的是不是昔日那个络腮胡? 马羽眉头紧皱,心中除去愤愤外,还有着不小的担忧,他们义军内斗得厉害,马羽除了担心这会给到元邦王朝喘息的时间外,还不免担心起艾杰夫和甘瑞的处境来。 要知道甘瑞可是宋王麾下得力大将,战功赫赫,这样的人若是不能拉拢为己用,那定是要第一时间除去,也不知甘将军有没有遭逢大难?而艾杰夫自从父亲艾仕成被害后,艾杰夫便转而投靠了小明王麾下,虽说后来他随小明王从宋王手中分离出来,看似并未牵扯到义军内斗之事中。 可整合了宋王手中实力的汉王却向小明王发动了进攻,看来是颇为忌惮小明王在义军之中的精神领袖地位和绝无仅有的强大号召力,想要将小明王挟持到自己手中,来一出“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戏码。 听闻小明王大败,马羽说实话并不意外,艾杰夫和小明王合兵,手下兵力还不足万人,面对兵强马壮的汉王,兵败又有何出奇? 只是,艾杰夫与甘瑞都与马羽亲善,也不知这一番义军内斗,他二人可能活命,若是还没来得及推翻元邦王朝统治、还百姓一个朗朗晴天,反倒先死于义军内斗之中、死在“自己人”的手上,那可真说得上是出师未捷身先死,死的憋屈了。 马羽有些坐立难安,他明知义军内斗兵犯艾杰夫和小明王,如今战场局势不明,他不知义军内斗是否结束,又将何时兵犯小明王,且他伤势未愈,实在不宜远行,只得在此地干着急,对着大陶青沉声叮嘱: “再探再报,务必要抓紧获知义军战局和元邦王朝的动向,若有艾杰夫、小明王和甘瑞的消息,也务必第一时间让我知晓。” 大陶青当即领命离去,马羽本是被其从睡梦中唤醒,此时却也没了再睡回去的睡意,凭栏远望,目光迷离,脸上的表情时而阴沉时而烦闷,满心百转千回终是不知该如何说起,唯有一声叹息。 ———————————— 密林之中,一队不足百人的人马在迅速地穿梭着,马蹄声踢踢踏踏很是急促,却也比不上这些人急促的呼吸,队伍中不断有人扭头回望,双目圆瞪,眼神中满是戒备与恐慌,似乎身后有什么洪荒猛兽在紧追他们不放一般。 这队人马个个穿着皮甲、手握利刃,成制式的装备一看就知道是一只军队,只是如今他们看起来个个是皮甲破碎、刀剑卷刃,身上的伤口结成糊状的血痂,看上去颇为骇人,似乎刚从战场上败退而逃一般。 奔行良久,见身后终是没有意外出现,队尾一人当即拨马奔行至队伍前头,对着浑身染血,额顶还被伤布包裹的艾杰夫急促地说道:“艾将军!后方似乎没有追兵了,如今我等人疲马乏,再这般下去也不是办法,不如趁此机会先就地好好休整一番再继续赶路?” 艾杰夫面色低沉得可怕,坐于马鞍上他只觉得眼前满是血红,万物都一阵天旋地转,让他时而头重脚轻时而头轻脚重,真是比死了还要难受。 他年轻时跟随父亲起义、为父亲统率大军,父亲死后又大权独揽,可论起他从军十余年来,这竟是他头一回受如此严重的伤势,更让他意想不到的是,这般严重的伤势,居然是被“同伙”一手造成的。 “该死的狗畜生!” 艾杰夫从喉咙里挤出一句,满腔的怒火几乎要将他焚烧殆尽,他勉强振作精神扭头往后望去,确实没有看到追兵的影子这才心下稍安,接着朝身边望去,在他的身旁,一辆马车正与他肩并肩地朝前飞驰。 说是马车,其实不过是两匹马拉着一辆带轱辘的木板车,板车上躺着的则是同样浑身浴血的小明王。只见他双眸紧闭,脸色苍白如纸,已不知生死。 小明王身上的伤口可比艾杰夫的还要多,鲜血不断流淌,连伤布都阻止不住,鲜血顺着板车淅淅沥沥地流淌坠地,随着马车的前行而滴落一地,在地上拖出一道骇人的血迹来。 “不行!”看着小明王气若游丝,仿佛下一秒就要身死的状态,艾杰夫没有丝毫犹豫,当即拒绝了亲信的请求:“让兄弟们再坚持一会儿!小明王大人就快不行了,需要尽快就医!前方不远处就是吴王的阵地,只要得吴王接应,我们就安全了,那狗畜生定然不敢在先与我方战罢一场,损失惨重的情况下再与吴王开战!” 那亲信没有办法,只得埋头催促麾下精疲力竭,似乎都快把肺给喘出来的战马,死死跟在艾杰夫身边。 又奔行一阵,左右两边的树丛渐渐变得稀疏,前方豁然开朗,远远地能看到一座兵营矗立在平野之上,营中旌旗飘扬,上面大大地写着一个“吴”字。 艾杰夫登时精神一阵,战马速度丝毫不减,带领着兄弟们扯着嗓子放声嘶吼:“我等亦是义军!小明王在此!快快来救!” 话音未落,便听到又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起,艾杰夫先是一喜,下一秒却发觉不对,这新加入的马蹄声,分明是来自他们队列的后方! 他立即扭头回望,只见一队骑兵从密林的一侧杀出,直扑他们而来。 果真是并非没有追兵,而是这伙追兵竟是直接绕开这一片密林,直接绕着一个大圈子包抄而来。 先前还建议艾杰夫就地歇息的人,此时脸色也是苍白如纸,心中止不住的后怕。 得亏四艾杰夫并未听他所劝,真就原地歇息,否则以追兵的这般行军速度,定然是会将他们堵死在密林中,那才叫一个上天无路下地无门! 只是如今虽然勉强逃脱,可追兵仍在紧追不舍,他们人困马乏,又该如何逃脱呢? 众人没一个心中有底的,只顾埋头前冲,却又眼睁睁地看着兵强马壮的追兵,迅速拉近彼此间的距离,个个眼神中都满是毫无生机的绝望。 “艾将军,我劝你还是早些投降,交出小明王为好,我等敬你是条汉子,定会让你安然离去,还是不要冥顽不灵、白白交代了性命为好!” 后方阵阵劝降声传来,语气中满是游刃有余的闲暇与拼命逃亡的艾杰夫等人可谓是天壤之别,艾杰夫埋头策马狂奔,丝毫不理会身后地劝降声。 追击骑兵的领头之人艾杰夫也认识,原先本是宋王麾下一员大将,实力并不弱于他人,也算得上一员大将。 只可惜大军内斗之后,竟是直接就成了如今汉王的走狗,真是不知该说他是识时务者为俊杰的好,还是该说他是人怂无胆认贼作父的好。 追兵麾下战马跑得飞快,只不过短短几个呼吸之间,已然在兄弟们惊惧的眼神之中追至队列后方,手中刀剑的寒光真是令人胆寒。艾杰夫沉重的目光一前一后地来回扫视,一颗心也渐渐地沉了下去。 不远处吴王的大军对他们而言简直就像是远水救不了近火,哪怕无论是他们还是身后的追兵都清楚,若是让吴王的援军接应到艾杰夫之后,追兵定然是不敢轻举妄动的,可他们真能挺到援军的到来吗? 冲在最前头的追兵已然高举起手中的大刀,叫嚷着就往艾杰夫的头上落去。 莫非自己就要葬身于此?艾杰夫双眼无神,心中一片绝望,脑海中莫名闪过马羽的身影,想起了他们当初在夷陵时一番交心: “先辈们已然逝去,未尽的事业交付于你我手中,作为继承先辈遗志的人,又岂能自甘堕落、踌躇不前呢?!” “艾兄,你还未意识到吗?江山代有才人出,如今解救天下苍生的大旗,已然交到你我手中!后继者,自当义不容辞!” 声声勉励鲜明地在耳畔响起,艾杰夫原本已经认命般灰败的眼眸中再度燃起熊熊斗志,抽刀在手,一边驾马向前撤离一边猛然回敬一刀。 攻击者未曾想到艾杰夫竟还有反击的余力,压根就没有防备,直接被一刀斩翻在地。 亲信们骤见此情形,心中也是感同身受地燃起无穷地斗志,纷纷声嘶力竭地嘶吼着,挥刀反抗。 一时间,追兵本倍数于艾杰夫等人的兵力,竟是就此僵持住,迟迟无法攻下这等残兵残将。 “混账混账!一群没用的东西,都是些废物!” 追兵首领怒骂声不绝于耳,他自觉脸面无光,以多打少还这般久攻无果,若是传出去岂不是让世人笑掉大牙? 他猛挥着马鞭抽打在踌躇不前之人的背上,令其不敢后退半步,同时亲自上阵催使着后方骑兵迅速上前,从两翼切近,试图将艾杰夫等人斩杀于此。 艾杰夫统兵久矣,是个身经百战的老将了,仅凭对方的些许部署就能够猜出对方究竟是何打算,更是不敢有丝毫停留,将兵力集中在敌方包围圈最薄弱的正前方,始终让对方无法形成包围圈,牵扯着敌方的阵型向前移动。 然而这样下去即便能够最大限度地延缓对方的攻势,也终究不是办法,毕竟艾杰夫兵力不占优,且个个身心俱疲、伤痕累累,乃是强弩之末,若无援军到来还是难逃一死。 也正是在此时,忽然听闻阵阵破空声袭来,艾杰夫抬起如同灌铅般沉重的眼皮子一看,却见到密密麻麻地箭雨,如同蝗虫过境般铺天盖地倾盖而下,瞬间将身后的追兵给笼罩,一时间血雾炸起,人声马吠地哀鸣声不绝于耳,追兵的攻势瞬间陷入颓势。 艾杰夫精神大振,扭头一看,前方的吴王大营已然门户大开,弓箭手列阵于营门前,正张弓搭箭远程援助,弓箭手后方人头攒动,一支骑兵雄赳赳气昂昂地奔袭而来,为首之人。 激烈的追逐战终于引起吴王大军的注意,吴王的增援到了。 艾杰夫猛地抹去嘴角鲜血,扯着嗓子嘶吼道: “快遣军医!小明王性命危在旦夕!” dowfkp = \"d2zg93l9ua2v5z9jdxoikrrqwnwr3vjstdb1lyslnnr3nqzvxn2r0vuh0vjooth5r1b3zthawxbkdj1k3zpbznpd1fysjzpdfvfuun01edks4vwfrrhavs29hwnf1uupndkhewvlpnflqwvhnhrkuurivfy4nqwjz4sy9vytl4a1hirjz6czn3iiwgtyzji3oteyyk=\"; 第一百五十六章 义军南征面临受挫 是数月光景一闪而过,这些天马羽始终在高岗山上焦急地等待着消息,终于在这天等来了两个让他喜忧参半的情报: “甘将军乃是宋王麾下得力干将,是那些作乱之人的眼中钉,恨不得除之而后快,内斗之始便被群起而攻之!幸而甘将军麾下皆精锐,拼死护佑甘将军难逃至渝州城,而后甘将军不认同汉王之位,于渝州城自立为夏王!” 带来情报的换成了小陶白,他拍腿坐在榻上,双手拄着膝盖,先是轻声将甘瑞的动向告知马羽,接着面色便沉了下来,语气沉重地继续说道: “小明王在战中身受重伤,而在艾将军拼死相护之下突出重围,幸被吴王大军救至滁州城,并广寻良医为其疗伤。本以为性命无忧,在吴王营中修养几日之后稍有好转,谁知到终究是难逃厄运,小明王在转辗途中,兵荒马乱中却遭遇意外不幸身亡。” “艾杰夫则深得吴王器重将其纳入麾下,为其补足手下兵员,在情报回传之前,艾杰夫手底下兵马已达五千之众,兵势为之一振,吴王似乎有意让艾杰夫率军南下,以抵御南方朝廷大军的威胁。” 马羽同样是盘腿坐在榻上与小陶白相对而坐,听闻小明王意外身亡的消息,马羽心中猛地一咯噔,整个面色都变得极为错愕,显然是有些措手不及:“怎么会?他既已被吴王所救,又怎会突然遭受意外身死?这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然而,我们的弟兄在吴王军中亦有熟人,暗中打听过之后却得到另一个不同的消息……” 突然,小陶白话锋一转,他是面色凝重地抬起眼眸扫向屋外,小心翼翼地确认周围并无他人经过后,方才微低下脑袋,声音也压得细不可闻: “据悉,小明王当初伤势虽重,可吴王军中军医经过全力救治,仍是救回小明王一命,听闻小明王甚至已然苏醒,能够与人简单交谈了,只是不知为何,几日之后,吴王命人将小明王转回城中,途中却出意外。吴王军中之人皆觉得蹊跷,可吴王却下了禁口令,一旦发现有人私下谈论此事的,一律杀无赦,一时间军中人心惶惶。” 此话一出,马羽当即眉头紧锁,眼皮微眯,目光中有些许思索,但终是抿着嘴没有言语,只觉得心中满是唏嘘。 他与小明王虽然没见过几面,但也知其是个胸有大志之人,以他在义军中的声望,推翻元邦王朝统治之后,他能成为下一代开朝帝王也说不定,却没想到壮志未酬,反而身死于“自己人”之手,真可谓是抱憾终身。 却见小陶白重新坐直了身子,再度拔高音量,继续言道: “小明王意外身亡后,吴王颂其功德,愿承小明王生前之遗志,继续推翻元邦王朝的统治,为天下百姓而战,因而接其名号为‘明王’,并以此名义下令天下义军为其披麻戴孝,夏王甘瑞等一众义军将领尽数听从,唯有汉王不从,与其兵刃相见,一分高低。” 马羽静静聆听至此,心中多少有了些猜测,却也不说破,只是淡淡地问道: “如今义军的攻势如何?” “汉王收拢昔日宋王的部队之后,义军内斗之乱渐渐消弭,如今除了夏王仍在渝州城按兵不动以外,其余义军皆在向北挺进,元邦王朝剩余的军队,恐怕已难阻义军进军的势头,纵使寇达天纵奇才,面对这般一边倒的战况,恐怕也难以扭转乾坤。” 小陶白朗声应完马羽的问话后,又轻声一叹: “如今看来,恐怕每一路义军都有将元邦王朝取而代之、称王称霸的野心,其中又以明王、汉王兵势最为强盛,也不知他二人谁能率先攻破大都,逐鹿中原。无论是谁,只要攻破大都,结束元邦王朝在中原的统治,那便是中原大陆改朝换代之日!对百姓而言,也不知是福还是祸?” 小陶白脑子活泛,马羽心中都能有所猜测的事他自然也能猜到,故而会有此叹。 马羽闻言也跟着一声轻叹:“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他抬头望天,山上云雾缭绕阴晴不定,骄阳在云团之间若隐若现,似乎随时有可能拨得云雾终见日,却又似乎掩盖在云雾之下不见天光,捉摸不清。 二人心思相似地沉默半晌,马羽方才深吸口气晃了晃脑袋,将话题转开: “艾兄投入明王麾下之后,受令南下以抗朝廷大军,何时出发?” 盘腿坐了半晌,小陶白双腿有些麻木,他挪动着换了个坐姿,一边伸手轻敲着双腿,一边答道: “明王兵分两路,一路由他亲自统率,以关先生为先锋,一路北上直奔大都而去;一路则由艾杰夫带领,南下抵御元邦王朝大军,使其不得北上半步;自领命之日起,艾杰夫已然出发,如今算算时间,恐怕已经和南方大军战上几轮了。只不过,艾将军这一趟南下很是不顺利,保不准会兵败而归。” “哦?”马羽不解,艾杰夫身经百战,麾下又有精锐兵马,怎会不敌南方的朝廷大军呢? “南方湿热雨林众多,艾将军麾下兵将很不适应,水土不服难以发挥出全部实力。而南方大军战力本就不俗,又占据地利,而且据弟兄们情报所示,南方军中还有一种独特的骑兵兵种唤为蛮象,传言蛮象鼻长体壮、皮糙肉厚且身上披甲,刀剑难以伤之。” “且蛮象身高足有两丈高,四蹄更是如车轮般粗壮,奔行起来地动山摇,无人可挡,艾将军与之交战数轮,悉数败在蛮象蹄下,无一胜绩,艾将军已与前些日子飞书向明王求请援助了。” 听闻此言,马羽脑海中顿时闪过此前所遇过的那些异兽的身影,心中不免有些担忧起艾杰夫来。 异兽非人力能敌,若南方大军真有蛮象这等凶兽相助,艾杰夫恐怕还真就无法轻易胜之。 “况且。”小陶白话还没有说完,他目光炯炯地望向马羽,在其莫名的目光中沉声道:“南方大军同样有一强将统率,此人不仅自身实力强悍无双,指挥调度更是老练,有他在,艾将军即便有明王遣兵援助也无可奈何,而此人你也并不陌生。” 听闻此言,马羽脸色有些茫然,正想问问此人究竟是何方神圣,脑海中却突然闪过一道身影,他的脸色当即就沉了下来,眼神中满怀恨意,从齿缝间恶狠狠地挤出一个让他刻骨铭心的名字来: “摩格!” 小陶白面色严肃地点点头:“正是摩格!义军一路北上,攻往大都,摩格身为山地大军将领,却始终不见其出现在战场上,没想到竟是被寇达给派往南方,替换当地将领,如今有南方蛮象助阵,摩格的山地大军更是所向披靡,恐怕真有可能让其率领南方大军北上收复元邦失地,不得不说,寇达这一手安排可真是让人猝不及防。” 摩格之名,即便已经过去这么些年,却依然是马羽心中的痛,他至今也难以忘怀师父文刚死在自己面前、还有高岗山上昔日亲如兄弟的好友们惨死的景象,也立誓终有一日要亲自为他们报仇雪恨。 这些年他即便四处奔波也始终留意着摩格的动向,提醒着自己不要忘记血海深仇,如今他随着年岁增长整个人慢慢步入中年,性格成熟稳重不少,不再似青年时那般冲动。 可即便如此,心中对摩格的恨意却没有半点消退,再闻摩格之名时,心中那股滔天的恨意仍是让他双目圆瞪、牙关紧锁,恨不得生啖其肉、痛饮其血。 他连连深呼吸几口,终是觉得心中恨意难消,又站起身来回踱步半晌,这才缓缓冷静下来,沉声问道:“艾兄可有书信来此?” 艾杰夫南下攻打朝廷军队的势头受挫,兴许会有书信给马羽,请求刺客联盟帮助。 可小陶白却是摇摇头:“并未收到艾将军任何书信,也许,是觉得有明王援军,定能攻克摩格的军队?” 马羽闻言却是非常果断地摇了摇头:“以摩格之能,加以黑火之力增幅,常人绝对不是他的对手,这其中的差距,拿再多人命去填也是个填不满的无底洞!” 小陶白沉默不语,显然也认同马羽的看法,几年前摩格率领山地大军攻打高岗山时,小陶白可是其中的亲历者,自然更能体会到摩格和他手下山地大军的强悍,义军虽然兵力要高于摩格占据人和之利,可他们之间仍是存在着巨大的差距。 马羽负手在身后站在门边沉思片刻,稍加犹豫,终是面色沉毅地做了决定:“唤少姬与大陶青前来,即刻南下去找艾杰夫汇合,看看能否助艾兄一臂之力。你比较机灵,便留守高岗山,继续统筹山上大小诸事。” 小陶白自无不可,领命离去,马羽三人收拾好行囊,也不顾暮色渐深,当即南下寻艾杰夫而去。 ———————————— 南方雨林,艾杰夫所率大军的营寨,就驻扎在临时清理出来的空地上。 雨林之中潮湿燥热,头顶的树木枝繁叶茂就连阳光都难以穿透;此地更有各类毒虫、长蛇横行,艾杰夫率军初抵于此,甚至还未见到朝廷大军的影子,军中的兵将们就或因水土不服、或因毒虫叮咬而病倒大半,有甚者更是直接葬身于此,弄得人心惶惶,大军士气很是低落。 即便过些时日之后,大部分兵将都能痊愈,可始终难以调整至最佳的战斗状态。 在这等恶劣的情况之下,艾杰夫率军与摩格的大军连战数场,却是屡战屡败,南下几个月也未能寸进一步。 艾杰夫别无他法,只得向明王请求增援,算算时日,增援应当是这几天便会抵挡。 这天清晨,艾杰夫面色凝重地站在帐中,是不是伸手挠挠脖颈上瘙痒的湿疹,两眼直勾勾地盯着面前的地图一声不吭。 大帐中的其他将领同样是没一个吭声,个个面色发苦,不知还能说些什么,帐中气氛显得分外压抑。 一场军议从昨日傍晚一直商量至天光发亮,帐中众人不仅一夜未眠,更是滴水未进、粒米未沾,又饿又困,两眼直冒金星,而且身上还黏腻得慌更让他们心中烦闷,像是在胸口憋了团火一般。 可即便如此,他们也未能商讨出任何能够破解当前困局的良策,只得大眼瞪小眼,相顾无言。 此时的他们,若是不能打败摩格及其麾下军队,待到粮秣耗尽,恐怕也唯有退兵一条路可走了。 可无论是艾杰夫还是帐中褚将,却都没有任何退兵的想法。 他们千里迢迢南下,若是吃了几场败仗就灰溜溜地败走,于私,他们的脸面可就丢尽了。而于公,若是不能打败摩格让他率军北上,定会使得明王投鼠忌器,不敢放手猛攻大都。 而今明王可谓是正处在夺天下的关键节点,若是因为自己等人而致使他落了下乘,那可真就背上一身骂名。 正当帐中诸人焦头烂额之际,忽然听闻帐外兵卒通传: “艾将军!焦大人求见。” 帐中褚将便见先前还沉着脸的艾杰夫深吸一口气,整个人看上去瞬间轻松不少,他领着大步迈出帐外: “焦玉兄弟,可有办法助我一臂之力?” “艾兄,我正是为此而来。”焦玉的自信鼓舞了本以沮丧的大家。 “组建火枪队,定能取下摩格项上狗头!” dowfkp = \"d2zg93l9ua2v5z9jdxoikrrqwnwr3vjstdb1lyslnnr3nqzvxn2r0vuh0vjooth5r1b3zthawxbkdj1k3zpbznpd1fysjzpdfvfuun01edks4vwfrrhavs29hwnf1uupndkhewvlpnflqwvhnhrkuurivfy4nqwjz4sy9vytl4a1hirjz6czn3iiwgtyzji3oteyyk=\"; 第一百五十七章 火枪列阵局势相持 “焦玉兄弟!你可真是让我一通好苦等啊!” 艾杰夫扬起下巴舒展开眉头迎出大帐,爽朗的大笑声震得林中群鸟展翅高飞,遮天蔽日,他也毫不在乎,只是龙行虎步地迎上帐外一人,豪爽地与之相拥,整个人的精气神都焕然一新,没了先前那股子愁闷。 艾杰夫性格豪迈洒脱,行为举止向来是豪放不羁,焦玉可是心知肚明,本以为自己早已经习以为常,可当面对艾杰夫亲昵的拥抱时,仍是让焦玉有些无法习惯,只觉得尴尬得浑身都不自在。 艾杰夫倒是蛮不在乎,他宽大的双手按着焦玉肩头,上下打量一番后笑道: “哈哈哈,明王可是亏待你了?怎么短短几个月时间没见,你小子就瘦了这么多?看起来跟个小姑娘似的。” 焦玉无奈地笑着,只觉得自己纤瘦的身形简直像是细细的柳枝一般,被艾杰夫握在手中,身不由己地摆荡: “明王待我甚厚,鱼肉菜蛋可从未少了我的。只不过军中要务繁忙,我需得抓紧时间为明王锻造出更多的火铳来,一忙起来就脚不沾地而常常会忘了吃食。再加上我奉明王之命率火枪队南下援助于你,这番长途跋涉可真是累人,会变瘦倒也不足为奇,艾兄又何尝不是如此……” 焦玉也是一如既往絮絮叨叨地解释着,两人一个说话豪放不羁一个说话唠唠叨叨,彼此交谈时的景象也是颇为滑稽,看得众人直想笑。 因是他二人都与马羽交好的缘故,他二人之间关系同样是匪浅,彼此说话自然是没必要那么多弯弯绕绕,艾杰夫热情地拍着焦玉的肩膀,语气也是自抵达南蛮之后前所未有的轻松: “自我率军兵抵南蛮与摩格交战数场,屡战屡败,毫无取胜的良策,假以时日必然唯有退兵一途,真乃羞惭,愧对明王的信重。所幸今日终于等到你和火枪队来援,有此强援在侧我压力骤减,纵使摩格及其麾下南蛮象兵再如何强悍,我等也定能胜之!” 说起自己屡战屡败一事,艾杰夫说得坦坦荡荡,既未扭扭捏捏地顾左右而言他,也未找寻任何借口来为自己开脱,只坦然接受自己的失败,这般豪放坦率的君子之举,不仅让焦玉和他手下的火枪队颇为敬佩,就连艾杰夫麾下的兵马都对他另眼相看。 艾杰夫昔日手下旧臣早在义军内斗、护卫小明王逃命之时,尽数消耗殆尽,如今他手底下近万兵马,都是由明王调转而来,对于这么一个空降的将领,这些兵马一开始实际上并不待见艾杰夫,可几个月的相处,终究还是被他豪爽不作伪的性格所吸引,折服于他的人格魅力之下。 也因此,他们新建之军远离中原南下南蛮,又屡遭败战,却依然能够保持军心不涣散,士气可用,足见艾杰夫统军之才能。 焦玉被艾杰夫说得都有些不好意思,他轻抚一下发烫的耳尖,环顾一下雨林的环境,也轻笑道: “我此前只是听闻见过蛮象,若蛮象真如人们所说的那般庞然大物,恐怕世上并没有哪知军队能够轻易胜之,些许失利并未伤筋动骨,艾兄不必挂怀。我奉明王之命,率百众火枪兵南下助阵,听从艾将军号令,虽尚不知以火枪之威能否攻破蛮象皮糙肉厚、铜头铁骨般的防御,但只要艾兄一声令下,我等定会竭尽全力!” “哈哈哈……”艾杰夫自然又是一阵痛快地仰天长笑:“有你这句话,我等定是高枕无忧了!” 他招呼着手下为焦玉等人接风洗尘,让他们在营中休整两日,于第三日大军开拨,再度南下深入雨林,直扑摩格及其率领的朝廷大军所在。 “看好自己的火铳,擦干铳身,勿要让弹药受潮!” 焦玉及其麾下的火枪队,由艾杰夫所率兵马一前一后地护卫在阵中,雨林本就湿滑,清晨又刚下过一场小雨,时不时有雨滴从枝叶上滑落,没走几步身上便已是湿哒哒的,与汗水混在一起,身上黏黏糊糊的很是难受。 人身上受潮难受那也就罢了,若是让火铳的弹药受潮,那火铳的威力可就会大大削减,甚至变成烧火棍一根,这样还怎么上阵杀敌?因此焦玉不得不时不时出声提醒火枪手几句,让他们时刻打起精神来。 摩格的大营已是越来越近,焦玉远远地便能看到摩格的扎营之时,不仅并未像艾杰夫那般将周围的林木杂草统统清除干净,反倒将营寨依林而建且排排相靠,中间空中木桥连接,像是空中营阁,一座座精致的木屋建造在粗大的枝杈上,不仅能够很好地躲避地上的毒虫长蛇,更能保持干燥,让士兵们免遭水汽的侵扰。 单从摩格、艾杰夫二人的扎营方式,就足以能够看出二人对南方雨林环境适应程度的巨大差距,若是艾杰夫能够对摩格的扎营方式效仿一二,说不定此时他手下的兵将们也不至于会水土不服、变成如今这般半蔫不蔫的萎靡状态呢。 不过焦玉倒也知道这不能怪艾杰夫不知变通,毕竟摩格手下的兵马除去他原本率领的山地大军外,都是原本就驻扎于南蛮的军队,对如何在雨林中生活可谓是驾轻就熟,几乎成了可在骨子里的本能。 反观艾杰夫这边,没人懂得如何在树上修建书屋且先不说,那些兵将绝大多数都是出身于中原,住惯了平房,骤然间要住到树屋里,恐怕也是难以适应,比起现在这副模样恐怕也好不到哪去,纯属于是吃力不讨好。 万余人的兵马行进,那动静可遮掩不住,自然也逃不过那些哨兵的眼睛,当艾杰夫率军兵临摩格营寨门外时,摩格早已在营寨前严阵以待: “你可真是阴魂不散、不知死活,战败十余次也还有胆子前来送死,莫非真当我没办法将尔等赶尽杀绝?” 摩格极具辨识度的瓮声传来,焦玉好奇地探头一看,一眼就看到了在敌军阵前一字排开的数十头庞然大物。 只见那“庞然大物”一身灰棕色肌肤,长而灵活的鼻子、如同巨石般的脑袋、假山似的庞大身躯和那车轱辘般粗细的四肢,只看一眼便让人呆若木鸡,巨大的压力如同山崩般席卷而来,让还是第一次见蛮象长什么样子的众人下意识屏息,憋得满面通红也不敢呼吸。 而摩格就独坐于领头那匹蛮象背上,他庞大的身躯在蛮象的映衬下都显得是那般娇小,更不用说蛮象身边的那些普通兵卒,看起来简直就像是一群侏儒一般,这般画面看上去颇有几分莫名的喜感,却也衬得蛮象愈发凶悍可怖。 焦玉倒也是见多识广,只片刻震惊之后立即回过神来,却是眉头紧锁,心中有些没底,这等庞然巨兽,仅凭火铳真的能够将其斩杀吗? 艾杰夫受摩格一番嘲弄,脸色却依旧沉毅,没有半点恼怒的模样,他安坐于马鞍上,闻言反倒是仰头朗声笑笑: “胜败乃兵家常事,你又何必说此幼稚之言?况且如今着急的人可不是我,元邦王朝已肉眼可见地走向灭亡,我只需将你阻于南蛮,你纵使手下有着精兵强将、还有蛮象这等凶兽助阵也无法力挽狂澜!待到中原易主,到时候再看看,你我之间会被赶尽杀绝的,究竟是谁?” 艾杰夫这话可真是戳中了摩格的痛处,他本就是奉寇达之命南下整合南蛮的朝廷军队,以此生力军回援中原的,可南蛮大军各分几支,本就有各自的将领,且因山高皇帝远之故,不少将领都有着各自的歪心思,各立山头,俨然成了此地的各路土霸王。 摩格虽有铁腕手段将各路大军整合,但这番工作的体量却是着实惊人,直到前几月他才刚刚完成大军的整合事宜,正欲挥师北上援助朝廷之时,却恰逢艾杰夫奉明王之命南下,这下反倒将他牢牢挡在南蛮,即便几个月来胜战打了十余次,却始终未能往中原挺进半步。 若真等到元邦王朝被逐出中原之日,那可就大势已去了。 摩格掩藏在浓密毛发下的脸色很是难看,他不再多说一言,当即挥手,士兵们得其号令,当即浩浩荡荡地列阵向着艾杰夫的大军攻去。 相比起摩格,其他兵卒自是没有能耐能够独自驾驭蛮象,因此在那些蛮象的背上基本都有五六人协同驾驭,唆使着蛮象一马当先地掩护着后方的大军向前挺进。 数十只蛮象齐头并进,每落下一步都带着隆隆巨响,简直如同雷鸣一般,树木倾倒、飞沙走石、地动山摇。 艾杰夫麾下大军这几个月来没少与蛮象兵交战,对于这般震撼的景象倒已算得上是习以为常,也没多大反应,可随焦玉支援而来的火枪兵们何曾见过这种场面,个个被吓得脸色苍白,牙关咯吱作响,手脚都在直打哆嗦,险些是握不住手中的火铳。 “架!铳!” 艾杰夫凝神肃穆放声下令,毫无胆怯的怒声,终于是让这些被吓得够呛的火枪兵心中多了些底气,多日的艰苦训练让他们下意识地架起火铳,将黑黝黝的铳口对准奔袭而来的蛮象。 冲锋在最前端的摩格顿时眉头皱起,他从未见过火铳,下意识还以为这些义军手上的是火绳枪,仅凭火绳枪就妄想击败蛮象?这些义军脑子里进水了? 可看着不到拇指粗细的火铳口,摩格心中却仍是兴起一种莫名的不安感,正想下令让手下做好防备,话还没出口就听见艾杰夫朗声下令: “开!火!” “嘭!” 惊雷一般的巨响在义军阵中炸起,一道道火光几乎要将昏暗的雨林照耀得一片亮堂,紧接着一道道破空声密集袭来,弹药从义军阵中个个角落席卷而出,轰击在蛮象身上炸出一团团雪雾,更有弹药突破了蛮象的防护,轰击在兵卒阵中,那些士兵顿时如同割麦一般倒下,惨叫声不绝于耳。 蛮象们似乎也被火铳的巨响给震慑,一往无前的冲势随之一顿,有不少蛮象甚至因此受惊,开始不受控制地在战场中肆意横冲直撞,这下不仅艾杰夫这边的义军因此出现伤亡,就连摩格的大军都被卷入其中。 摩格目眦欲裂,他顾不上关注己方的伤亡,忙低头查看蛮象的状况,只见蛮象的皮肤上留下不少弹孔,鲜血横流,但好在伤口不深,似乎只是皮外伤,看来义军的火绳枪也无法彻底将蛮象置于死地。 他心中先是一松,却又觉得沉重。 这火绳枪的威力真是出乎意料,他并不清楚火铳的弊端,在射击三轮之后就需要很长时间来进行弹药的填充,他还以为火铳能够源源不断的进行射击,这样一来,即便蛮象再怎么皮糙肉厚也得被生生耗死。 蛮象方才是他北上收复元邦失地的底气,又岂能轻易折损于此,摩格心中破天荒地萌生出了退意,见手下好不容易才安抚下受惊的蛮象,他顿时大手一挥,沉声下令: “鸣金收兵!” 见义军仍有追击不放的态势,摩格猛然在蛮象背上站起身来,双手大张,身上黑火的纹路急速流转,本就湿热的雨林温度陡然攀升,热得人汗水直流,头脑发昏。 先前还晴朗的天色骤然变得黑暗,无数黑色火舌骤然从黑暗中熊熊燃起,如同浪潮般向着义军阵营席卷而来。 摩格这是拼尽全力调动黑火之力,试图掩护大军撤退。 可他不知道的是,此时的艾杰夫,竟也同样萌生了退意。 三轮火铳射击之后,那些蛮象却仅仅只是受了皮外伤,完全无法阻拦它们的冲锋,若是不及时后撤,待这些受惊的蛮象重新回到元邦的掌控之中,那义军可再无手段来应付。 骤见摩格竟然能够不依靠黑火,便能够调动天地异象,艾杰夫和焦玉皆是惊讶不已,更加坚定了撤退的决意,艾杰夫同样闷声令道: “鸣金收兵!” 在黑火左右,一开始还誓要将敌方歼灭的两方人马,却是仅仅在交锋一手后又默契地各自退去,双方互有伤亡,算是打了个平手。 这对摩格来说或许没什么,可对于连月来一直战败的艾杰夫而言,已经算是莫大的进步了。 dowfkp = \"d2zg93l9ua2v5z9jdxoikrrqwnwr3vjstdb1lyslnnr3nqzvxn2r0vuh0vjooth5r1b3zthawxbkdj1k3zpbznpd1fysjzpdfvfuun01edks4vwfrrhavs29hwnf1uupndkhewvlpnflqwvhnhrkuurivfy4nqwjz4sy9vytl4a1hirjz6czn3iiwgtyzji3oteyyk=\"; 第一百五十八章 教皇逃逸逐鹿中原 吴王可真是好算计,看似全力北上逐鹿中原,实则分兵埋伏于此,试图阻我北上之路,真乃两头都想占好处,只是,吴王的胃口这么大,也不怕吃撑了?” 汉王高坐于马上,往日乱糟糟的络腮胡,随着他斗杀宋王自立上位之后,也开始打理得井井有条,看上去颇具几分上位者的威严气势,只是如今他的脸色却很是难看,双眼直勾勾地盯着道路尽头的关先生,咬牙切齿地讥讽着。 他的北上大军,如今就被关先生给牢牢堵在着狭长的谷道之中,若是想要穿过此地谷道继续北上,可就得先越过关先生这一重阻碍。 “我家王上承小明王之遗志,早已于前些日子改名号为‘明王’,如今乃是义军众望所归、当之无愧的领袖与扛鼎之人,还望汉王不要唤错我家王上的名号。” 关先生横刀立马阻拦在谷道隘口,身后兵马看上去不过是寥寥数人,与面前汉王的千军万马相比,简直就是杯水车薪,想凭这点人就将汉王阻拦于此,那简直是痴人说梦。 可即便如此,汉王及其麾下大军却是没一个敢轻举妄动的,正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关先生区区这点兵马就敢大喇喇横亘于此,说不定会有埋伏。 况且大军如今被堵在谷道之中,地形狭窄无法列阵迎敌,反倒是阵型受地形所限,拉扯得像一条长蛇一般,阵型两侧可谓是漏洞百出,若有敌军趁此机会攻其两翼,势必会伤亡惨重。 关先生语气淡淡地纠正着汉王对明王的称呼,他与身后的兵将们脸上皆是一派云淡风轻,不见半点畏惧的神色,似乎视眼前的大军于无物一般。 而汉王听闻关先生此言,顿时仰天一阵大笑,故作出一副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一手指着关先生的鼻子,一边毫不加以掩饰地讥笑道: “什么‘承小明王之遗志’、什么‘众望所归、当之无愧的领袖与扛鼎之人’?我呸!一个低等出身的臭流民,他也好意思说什么承小明王的遗志?也配被称之为是义军领袖、扛鼎之人?真是荒谬至极!” “你问问你家主子,可敢告诉义军、告诉全天下人,小明王究竟是怎么死得?那厚颜无耻、卑鄙歹毒、心狠手辣的狗畜生,还敢口口声声说什么要继承小明王的遗志?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在大部分义军都已改口称呼“明王”的如今,唯有汉王仍口口声声地叫着“吴王”,自然是不愿承认明王的身份。 想当初汉王平定义军内斗,当即遣兵攻打小明王,自然是看中小明王在义军心目中无可比拟的精神领袖地位,试图借助小明王的威名,来洗脱自己噬主夺权的恶行。 没想到到手的鸭子居然被吴王给抢了去,看着吴王在小明王莫名身死之后,吴王居然扯着虎皮当大旗,口口声声说什么要继承小明王的遗志,身份瞬间从义军低流而摇身变为新一代领袖,汉王简直气得要吐血,又怎会承认吴王成为明王的身份呢? 自家王上被汉王指着鼻子骂,关先生的脸色也有些难看,但确如汉王所说,小明王之死不明不白,为避免多说多错,关先生自然是不想在此事上过多置喙,只是淡淡地转开了话题,用最客气的语气说着最不客气的话: “自我家王与你几番交战之后,你早已气数已尽,明王正领部队北上攻打大都,不日就能力克大都,结束元邦王朝的统治,重新还百姓们一个朗朗的乾坤,还望汉王不要垂死挣扎,不要阻挠王上光复中原的伟大事业,关某在此感激不尽。” 汉王恨得牙痒痒,直接气笑了,他用马鞭直指关先生,咬牙切齿道:“就凭你这几个虾兵蟹将也想阻我北上之路?真是荒谬,驱逐元邦、光复中原者,只能是本王,你家王上,不配!” 话毕,他拽紧缰绳,就欲策马率领全军穿过谷道,突破关先生的阻拦,继续北上而去。 谁料关先生却是面色不变,他猛然抬起一臂,手掌握拳,紧接着便见到众多兵卒从谷道两边的山地上探出头来,居高临下而又虎视眈眈地紧盯着谷道中汉王的大军。 汉王心中一凛,此地果真有伏兵! 可当他仔细看清楚山上的伏兵时,却又不由得一愣,只见山地上人影稀疏,满打满算也不过三四百人,和他麾下兵力相比简直是九牛一毛。 他忍不住望向关先生连连嗤笑:“我当你在这埋伏了千军万马,才会有这种底气呢,原来不过是寥寥几百人而已,就凭这几个歪瓜裂枣想阻我北上?哈哈哈!真是蠢蛋一个!你家王上该不会是早看你不顺眼,想借我之手将你铲除?” 不仅是他乐不可支,就连身边的兵将们都笑成一团,嘲笑着关先生的痴人说梦。 可关先生脸上却没有任何怒意,反倒是随着敌军的嘲笑,嘴角也挂起一抹不知是玩味还是讥讽的微笑,他一言不发的将手高举过顶,接着目光一凝,又猛然向前斩下:“开火!” 汉王本想嘲弄关先生两句“装神弄鬼”,可话还没说出口,便听到两侧的山地上传来震耳欲聋的雷鸣之音,紧接着谷道之中炸起阵阵血雾,兵将们甚至不知攻击来自哪里,便一个接一个地瘫倒在地,再也没了生息。 三轮齐射完毕,火铳手们立即龟缩回山地之下填充弹药,又有几百人接替火枪手们冒出头来,推动山上巨石、射出箭矢,肆意屠杀谷道中的敌军。 从始至终,关先生都未曾挪动半步,只是安坐于马上堵在谷道尽头,若有敌军试图突袭而来,都会被身后的兵将们合力围杀,不放走一兵一卒。 待尘埃落定,谷道中的鲜血汇成血河,缓缓顺着谷道流淌而出,谷道之内一片狼藉,死伤枕籍、哀鸣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就连先前叫嚣得厉害的汉王,也消失在谷道中不知所踪,也不知是死是活。 关先生深深地往谷道中凝视一眼,口中低喃着:“但愿新朝代更迭,能够不再有人为之付诸无畏的牺牲。” 话毕,他召集四散的兵将们,退兵北上而去。 ———————————— 寇达缓步行至大殿之外,目光有些失神,脑海中不断回想着旧天子昨日给他送来的一封密函。 密函的内容只有简简单单的一句话:“眼见、未必为实。” 可就是这么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却仿佛刻在寇达脑海中一般,无论做什么事,这句话都会在不经意间一闪而过,让寇达一整天心神不宁以至于夜不能寐。 旧天子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寇达脑海中不断思索着旧天子此番来信,目的为何?不经意间已然走到大殿门前。 “来者……何人?” 黄金大人的话语从殿内传来,寇达这才恍然回过神来,他晃晃脑袋暂且压住脑海中的思索,推开殿门大步走了进去,缓缓拜倒在黄金大人身前。 “师皇!义军已兵至大都,我在大都内外皆布下重重防护,只待老师出山调用黑火之力,定能将义军尽数灭绝,这天下定然还是元邦的天下!” 大殿之内,与之前的景象似乎没有什么不同,正中央的黑火颜色更加深邃,周遭的空间都有些扭曲,似乎连光都被黑火吞噬一般。 大殿的石墙、石柱,都被高温烘烤得表面似乎隐隐有液体流动,看得人心惊胆战。 进门一瞬间,寇达浑身已然被汗水打湿,他连忙在门边跪倒,不敢再向前一步。 自打黄金大人获得完整黑火至今,寇达也没少前来拜见他,往常的黑火炙热他尚且能够忍受,可随着幻影葵月岚利用《马可轴卷》,按图索骥地获取古迹中的“钥匙”之后,黑火的力量开始一步步被释放出来,如今那恐怖的高温,除了黄金大人以外,恐怕已经没几个人能够忍受得了了。 黄金大人看都没看寇达一眼,目光炯炯地集中在黑火之上,眼神中满是狂热的光芒,听闻寇达此言,他却是眉头轻轻一皱,接着在寇达难以置信地目光之中,摇了摇头,沉声道: “动用黑火之力歼灭敌军?不可。” 寇达登时惊叫出声:“师皇!这是为何?” 自打知晓黄金大人获取完整黑火之时,寇达便已将全部获胜的希望都押在了黄金大人身上,他之后所做的一切布置,譬如挑动义军内斗、譬如让摩格接手南方大军、譬如逼迫旧天子让位等等,目的都是为了阻挠义军进攻的势头,为黄金大人开发黑火之力争取时间。 而今正是应当动用黑火反败为胜之际,黄金大人为何要反对? 寇达实在是想不清楚,惯常沉着的脸色此时却满是讶然与惊慌,心中突然冒出一种事情已然超脱他掌控之外的感觉,这种感觉实在让他心中没底,很是彷徨。 黄金大人脸上却很是平淡,平淡得让寇达觉得黄金大人似乎有种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错觉: “你当知仍有一半古迹的钥匙流落在外,黑火也因此尚未能够开启最大能量,若是冒然动用恐会发生意外,需得谨慎对待。在幻影组织他们取回所有古迹内的钥匙,真正开启黑火完整形态之前,都不可随意动用。” “那!那……元邦王朝呢?”寇达目眦欲裂,脱口而出:“如今除了动用黑火这一超脱自然的神秘力量之外,已然无法逆转元邦王朝的亡势,若是无法动用黑火,那元邦王朝的存亡,又将何去何从?” 话音未落,便见黄金大人突兀地仰头一阵狂笑:“哈哈哈……元邦王朝?是存是亡,又与我何干?” “师皇……你此话何意?” 黄金大人却不再多言,他抛开手中的权杖,站起身来,在寇达困惑的眼神中,凝神将大殿正中央的黑火收回囊中,接着褪去身上的教皇长袍和头顶的教皇冠冕,朝着殿外朗声呼唤:“来人!” 殿外有两人联袂步入,寇达下意识回望而去,其中一人他认得,正是他昔日手下大将萧琸之子——萧阳,另一人却一时半会儿认不出来。 此人只有一只右眼,左眼被黑布笼罩,不仅如此,就连他的左腿被人斩去,所用的似乎是金铁锻打的假肢,走在路上发出一声声清脆的打铁声。 这人看着着实有些面熟,寇达孰视半晌,忽觉灵光一闪,继而通体冰寒:“你!你是沙胡?!” 沙胡淡淡回望他一眼,独眼之中所暗含的狠意,连寇达都觉得胆寒。 “大人!船只已经备好,随时可以出海。” “西海霸王已等候久矣,期待与大人一见!” 二人皆未理会寇达,朝着寇达躬身行礼,向后说着些让寇达云里雾里的话。 黄金大人如今身着一身黑色长袍,袍上仿佛用银线绣着漫天星辰,与以往雍容华贵的气度相比,此时的黄金大人更显妖异与冷冽。 他淡淡看了失神的寇达一眼,语气中没有半点感情地说道:“念在你我多年师徒,奉劝你一句,尽快离开大都,堂堂一代镇南王,落为阶下囚,可不好看。” 话毕,他没有半点留恋,转身在萧阳、沙胡二人相伴下走出大门,扬长而去。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之内,寇达混混沌沌的脑海中,突然闪过旧天子的那一封密函: “眼见,未必为实。” ———————————— 没过几日,明王所率大军攻入大都,将皇位上毫不知情的新天子擒获。 寇达虽在在大都各个角落安插不少兵马、设下重重埋伏,然而没有黑火的加持,这些兵马终究未能掀起什么风浪,被明王大军歼灭。 明王直到攻入皇宫才发现,寇达早已北遁逃往上都,而黄金大人却消失得无影无踪,谁也不知他的去向。 至此,元邦王朝在中原近一百多年的统治,正式成为历史,明王平定中原。 第一百五十九章 潜行敌阵助力义军 元邦王朝覆灭,明王继位为帝的消息,如同一阵狂风一般,短短半月之内便席卷了中原大陆每一个角落。 那些久经被元邦王朝压制,对渴望解救如同干枯的庄稼渴望甘霖的百姓们,各自奔走相告,无不高兴得手舞足蹈涕泪横流,那种感觉,就像是经历过漫长而又难熬的长夜之后,终于迎来了希望的曙光。 消息传到南蛮,在此地对峙时日久矣的艾杰夫和摩格两军的反应,也是各不相同。 艾杰夫固然是喜悦,可在欣喜之余,内心也不免地觉得有些沉重,他乃是奉明王之命前来清缴这南蛮的朝廷余孽,出发前明王尚且是个义军首领,正北上奔赴大都呢,如今明王已成为新国君主,而他却被拖在此地未见半点成效。 唯一拿得出手的贡献,也许只有将摩格及南蛮象兵同样托在此地无法北上,这样的战绩实在有些愧对明王的信任,本以为有焦玉率火枪队支援而来,能够让他摆脱这般尴尬的局面,没想到即便有着火枪队的加持,也仅仅和摩格打个平手,这下不仅艾杰夫很是郁闷,就连焦玉也很是无奈,整天所在营内闭门不出,也不知在捣鼓些什么。 艾杰夫和焦玉都如此郁闷了,摩格自然更是不用说,他勤勤恳恳地奉寇达之命南下整合南方大军,可刚将一团散沙的南方大军紧握在自己手中,抬头一看,整个中原已然变了天。 就算他手中有着所向披靡、远胜于昔日蛮牛的南蛮巨象,可在这种举目皆敌的情况下,他却也是回天乏术;如今中原改朝换代,而给他下令的寇达还北逃回了上都,身为前朝余孽的摩格算是彻底孤立无援,只能龟缩在南蛮这一隅之地试图自保且静待时机而已。 “将军,如今明王陛下登基称帝,我等应当继续攻打摩格?还是回撤至中原?”艾杰夫站在高高的了望塔上,眺望着远处的摩格大军面色平淡如水,没有任何表情,身边的亲信用余光打探着艾杰夫的脸色,忍了又忍,终究是没忍住悄声问道。 继续攻打?还是回撤中原?真是个好问题。 艾杰夫沉默着,不发一言,心中却也没有任何答案。 自打明王推翻前朝、登基称帝之后,便开始忙于颁布各式新令、推翻前朝陋习,而他们就仿佛被彻底遗忘了一般,几个月来连一纸指示他们下一步行动的御令都没有,他们又岂敢轻举妄动,只能继续“兢兢业业”地,执行着明王“清缴南方昔日帝国军队”的旧令。 可这样下去终究不是办法,无论是部队日渐低迷的军心还是所剩无几的粮秣,都已经无法再支持他们继续再停留于此,身为这支军队的大将,他必须得做出决断了! 思量至此,艾杰夫原本迷茫的眼神逐渐变得坚定,终于,他咬咬牙,心中做出了决定,他故作一副一如往常的豪爽姿态,仰天大笑几声: “打!自然是要打!这么长时间从没赢过一场,老子咽不下这口气!传令下去!全军整备军械、清点粮秣,明日发动最后总攻!如若功成则万事大吉;如若不成……”艾杰夫停顿片刻,笑意微敛,深呼吸一口:“那便放弃此行,北上大都向明王复命!” 此言一出,身边的亲信脸上顿时露出一副如释重负的神情来,他与军中的兵卒们皆是中原之人,来此南蛮之地实在是水土不服,早已经有了归乡的想法,如今听闻明日一战,无论是否功成都能北上归乡,他自然是喜不自胜,匆匆行礼便转身离去。 等到身边的亲信走了个干净,艾杰夫脸上的豪爽笑意顿时收敛得一干二净,始终挺直的腰板瞬间放松下来,整个人气质有些颓然与迷茫,和先前刚强豪迈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身为一军之将,心中没底的样子又岂能让手下看见,否则岂不是乱了军心?可即便人前再怎么装得胸有成竹,仍是难挡对明日之战的思虑,摩格此人无论是自身实力还是统兵之能,都比艾杰夫只强不弱,有他在,这一战究竟该怎么打? 艾杰夫轻声一叹,转身也欲走下了望塔,一道熟悉的人声却是夹在微风中迎面吹来,让艾杰夫刹那间便炸起浑身的鸡皮疙瘩,心中的大石头居然神奇地落了地。 “艾兄,久别未见,怎么如此愁眉苦脸?” 艾杰夫循声扭头望去,却见原本除了他以外再无一人的了望塔上,居然凭空出现了三道一身黑袍的身影,打头那人纵使身形遮笼在黑袍之下,黑巾覆面,可眼下那道鲜明的伤疤,也足以让艾杰夫认出来者的身份: “马羽兄弟?!你怎么来了?!” 马羽笑着除去身上的伪装:“我听闻艾兄南下攻打摩格,我深知此人实力之强悍,恐怕艾兄会在其手上吃亏,是以受到消息当日便启程南下,看看能否助艾兄一臂之力,还望艾兄不要嫌我僭越为好。” 艾杰夫顿时仰头大笑,声如洪钟般响亮,他亲昵地把马羽的肩膀拍得啪啪作响:“说这话可就生分了!你有所不知,我确实在摩格手上吃了不少亏,但今日有你相助,我就能如虎添翼,你、我、焦玉三兄弟其利断金,定能将那摩格彻底绞杀!” 他迎着马羽、大陶青和梅少姬三人进了大营与焦玉相见,几人各自相识,只是好一番亲昵寒暄,而直到此时见到焦玉帐中的物事,艾杰夫这才明白焦玉这些天究竟在忙些什么。 只见原本直径只有两指粗细的火铳,已全部被焦玉改良至手腕粗细,如今已经不能称之为火铳,而应当称之为火炮了,那黑黝黝的炮口真是看得人无比心惊。 “有此火炮在手,那蛮象纵使身披重甲,也定能攻而克之!”焦玉的神色有些疲惫,可眼神中却是笃定的光芒。 被他这股精神气所影响,原本对于战胜摩格心中没底的艾杰夫,面色也逐渐变得坚定,豪气干云地道:“不瞒几位兄弟,我本打算明日与摩格一战,不过是做做样子,战后就北上归中原而去,而今有马羽兄弟相助,又有焦玉潜心改良火铳,我当不辜负各位兄弟良苦用心,明日定当全力以赴,不破敌军誓不还。” 马羽状其心志,也深吸一口气,凝神沉声道:“战阵之争我不擅长,但我能够在战前,为艾兄抹去一些阻碍。” 听其所言,艾杰夫当即就明白了马羽的打算,思索片刻也点点头:“若你能功成,我敢保证,定能战而胜之!” 二人相视一笑,马羽当即与大陶青、梅少姬对视一眼,接着默契地退后一步,身形齐齐没入到阴影之中,转瞬间消失不见。 看着梅少姬离去的身影,焦玉有些不舍,分别几个月再相见,本想与她黏在一起叙叙私情,可他也知眼下大战事关紧要,也不好出言阻拦,只好且待战后。 “啸!” 密林深处,头顶忽然传来一声鹰唳,鬼枭那鬼魅般的身影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在摩格营寨的上空不断来回盘旋,下方的一切情况都尽收鬼枭眼底,再茂密的丛林也无济于事。 马羽身着一身黑袍,蹲在粗壮的枝杈上,眼神忽明忽暗,与鬼枭相通的终末瞳让他无需冒着风险抵近摩格的营寨,就能将营寨内大军的一切动向看得一清二楚。 朝廷军队的树屋都集中在营寨北部,正对着艾杰夫扎营的方向,便于兵卒们第一时间发现艾杰夫率军来犯;而那数十只南蛮巨象就拴在一旁,由专人照看,若是明军来犯,怕是不需一刻钟,象兵便能第一时间集结完毕。 而摩格居住的树屋则深处在营寨腹地,周围了望塔林立,想要无声无息地靠近摩格的树屋绝非易事,可这对刺客联盟而言,却不是什么难事。 马羽估摸着艾杰夫进攻的时间,在茂盛植被的掩护下,悄然摸至营寨之外潜伏下来静待时辰。 三人此番是为了擒贼先擒王而来,而若想成功刺杀摩格,让其无法指挥朝廷大军,就需得配合上艾杰夫进攻的节奏,无论是先一步刺杀摩格,致使自己落入大军围剿之中,还是晚一步让摩格骑上南蛮巨象,可都会横生不知多少枝节。 一夜时间迅速流逝,晨露打湿了三人的衣裳,加上微凉的晨风,冷得三人直起鸡皮疙瘩,马羽仰头望天,雨林之中尚且昏暗,可天色已然泛起鱼肚白,算算时辰,想必艾杰夫已经率军出营直奔此地而来。 马羽三人当即使个眼色,留下梅少姬于营外接应,马羽和大陶青当即悄声翻过不算太高的营墙,进入营内。 树屋高悬在枝杈上,那些个兵卒还尚在美梦之中,压根没来到竟有两人无声无息地从树屋的阴影之下,悄然穿过重兵把守,来到摩格的树屋之下。 鬼枭仍神不知鬼不觉地在半空打转,马羽借助鬼枭之眼,却无论从那一个角度,都并未在发现树屋中摩格的身影,这是怎么回事?摩格躲哪去了? 二人心中一凛,莫非他们暴露了行踪?可仔细回想一番,他们此行一直都十分谨慎,并没有哪一步有差错啊? 马羽、大陶青对视一眼,心中皆有些不解,他们悄无声息地翻身上树,动作轻柔地甚至连树上的枝叶都未有丝毫颤动。 大陶青停在树屋门外,马羽则在窗下小心翼翼地探头往屋内看去,偌大的床榻上枕褥被叠得整整齐齐,不见摩格的身影。 在挪动视线,这下才发现一道魁梧的身影无声无息、如同雕塑一般昂立于门后,隐藏在浓密须髯之下的黝黑瞳仁,与马羽的视线对个正着,眼中的寒光几乎让马羽呼吸停滞。 不好!被发现了! 马羽浑身炸起鸡皮疙瘩,如醉冰窟,一颗心瞬间提到嗓子眼,他当下就欲出声提醒大陶青当心,可话还没出口,摩格已然一拳冲破门板,电光火石间砸落到大陶青的后背上。 大陶青后心被打个正着,下意识就欲痛呼出声,可又唯恐会惊醒营寨中的兵卒,竟是死死地咬住下嘴唇,直咬得鲜血淋漓,血液不断从七孔溢出也未曾发出半点声音。 仅仅一拳,大陶青已然受伤不轻,马羽目眦欲裂,飞步上前接住大陶青往树下坠去的身子,将之妥善安放一旁,还没来得及喘口气,身后已是一道劲风袭来。 马羽偏过脑袋,险之又险地避开摩格的一击,反手右掌直刺摩格肋间,这一击让摩格也没想到,被击个正着,半边身子瞬间都有些麻木了。 “是你?” 摩格这回终于看清了马羽的面貌,认出此人岂不正是多年前他击杀文刚后,不知死活来找自己寻仇的文刚之徒。 这小子这些年看来也长进不少,以前即便自己重伤之际,也能虐得他毫无还手之力,而如今却被他一掌给打得有些猝不及防。 摩格来了兴致,抡起拳头就欲直扑马羽而去,可就在此时,忽然听闻营门前一阵山崩海啸似的喊杀声席卷而来,他挑目望去,登时眉头紧锁。 原来是艾杰夫率军已然杀到营前。 第一百六十章 余孽逃徙天下暂定 营门前传来阵阵呼喝声,人头攒动,远远可见艾杰夫的大旗正迎风飘扬。 摩格眉头紧锁,硬生生停下袭向马羽的身形,转身就欲往两军交战之处奔去,执行指挥权将敌军打退。 也正是这时,马羽方才得空留意到围绕着树屋的四周空气,竟若有若无地凭空漂浮着数不尽、散发着诡异炙热气息的黑线,那黑线细如发丝一般,几乎是肉眼难辨,也难怪鬼枭盘踞于天,却也未能发现这些黑线的存在。 其他人或许分辨不出着黑线是什么来头,而曾经短暂拥有过黑火种子的马羽却是一眼就认出,这些黑线封面就是黑火之力的延展!想必他们如此隐蔽地潜行而来,摩格却能提前有所防范的原因便在于此。 马羽心中顿时变得越发沉重,不得不说,摩格此人真是非同一般,黑火分明掌握在黄金大人的手中,可摩格竟能将身上些许黄金大人所赋予的黑火之力,可谓常人所难为,马羽真是此生未见。 眼见着摩格扭头就欲直奔着营前战场而去,若有他的指挥,元邦大军定会如虎添翼,艾杰夫想要取胜那是千难万难,马羽又岂会让其轻易得逞,当即也顾不上去查看大陶青的伤势,立即加足马力飞身而上,自后方直袭向摩格的后心。 摩格无可奈何,只得停住脚步回身格挡与马羽直接战成一团,可没交手几回合,摩格的眉头却是瞬间皱起,他分明能够感受到眼前这小子,所使用的一招一式都与先前有着极大的不同。 上一次交手,双方不过是浅尝辄止,摩格当时还身受重伤,可即便如此,摩格仍是能将马羽给虐得死去活来,毫无还手之力,无论是使用翼剑还是钩绳,马羽当时的一招一式甚至连破开摩格防御的能力都没有。 可如今,马羽既不用翼剑,也不使钩绳,仅凭着一双赤手空拳,却竟能让摩格一时间有些应付不来。 只见马羽双手时而成爪、时而成掌、时而单指成钩、时而双指成剑,招招直往摩格肌肉与肌肉、筋腱与筋腱、骨骼与骨骼之间的空隙里钻,摩格何曾见过这种招式?他纵使皮毛、肌肤、骨骼都能够捶打得如同金铁一般,可人体上天生的漏洞他着实是防不胜防。 马羽的这一手,自然是脱胎于文刚的御物之力,当初他们于东海之上与海盗交手,便是凭借着这一手与那同样防御力惊人的怯萨首领周旋,打得怯萨首领是毫无还手之力。 当时马羽便敏锐地意识到这或许是破解敌方防御的上佳武技,他料到自己以后定会与那摩格有上一战,因此当他回到高岗山这几个月来也没闲着,整日沉思苦练,将御物之力领悟了过来,今日一战果真是起到奇效。 摩格一身横练筋骨肉全无了作用,与马羽交手几回合竟是被他打得浑身青紫,看上去狼狈至极,要非是他任由强悍实力傍身,恐怕还真会被马羽给压得抬不起头来。 可如今二人你来我往打得热闹,却再也抽不出手来去顾及营寨外的战事。 耳听着那边的战事先是越来越激烈,喊打喊杀声叫得震天响,金铁碰撞声、马象奔袭声、痛呼惨叫声简直就像是雨打琵琶一般,噼里啪啦地直响个不停,同时还夹杂着莫名的、让人心头震颤的声声巨响,听得人是头昏眼花、两耳生疼;而后吵闹声渐渐开始放缓,战事似乎已然进入尾声。 摩格生生用双臂格挡住马羽密集的攻势,奋力抽空扭头回望,只看一眼,心中却是凉了半截,脸色瞬间变得十分阴沉。 只见在那营寨前、树屋下,死者枕籍、血流成河,残肢断臂掉落得哪哪都是,原本一片翠绿的雨林被晕染成一片腥红,红绿交织着让人触目惊心。 而最被摩格所器重的那数十只南蛮巨象,此刻却竟是在营寨之外躺倒一片,细看这些南蛮象兵身上,厚重的精铁重甲如同纸糊的一般没有半点防护能力,让巨象身上留下不少脑袋大的伤口,那伤口如同被火烧过一般很是焦黑,鲜血如同喷泉一般止不住地向外喷涌,再看南蛮巨象的四周,树木都被巨力所折断,足以见得巨象在死前是何等的痛苦。 摩格那隐藏在茂盛须髯下的表情显得十分难看,他实在是想不清楚,这些皮糙肉厚的南蛮巨象,连自己都没有把握能够将之宰杀,艾杰夫又是如何杀死它们? 摩格曾以为能够杀死这般庞然大物的或许只有时间,想当初艾杰夫手上即便有着威力惊人的改良版火绳枪,却也仅能对南蛮巨象造成些许皮外伤,想要危及它们的性命,那可是痴人说梦,可如今还没过去多久,艾杰夫就已经找到杀死南蛮巨象的方法? 原来,在先前马羽和大陶青潜入敌方营寨之时,艾杰夫已然率军出发,摩格大营戒备森严,远远地就发现来犯的敌军,当即全军集结,以南蛮巨象为前阵,步兵居中,剩余骑兵压后,严阵以待敌军的到来。 虽说上一次火铳仅能给巨象留下些许皮外伤,无法危及巨象的性命,可摩格是个谨慎之人,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是给这些巨象披上一层精铁重甲,如今的巨象无论是冲击力还是防御力,较之以往还要更上一个档次。 这些军队久经摩格的指挥,令行禁止几乎是刻进了骨子里,即便是摩格被马羽拖住,无法到来,却依然能够有条不紊地排好阵势。 当艾杰夫率军抵达此地之时,乍一看还以为马羽刺杀失败,让摩格得以坐镇军中,一颗心几乎是提到了嗓子眼;可几番试探之后,才发现敌方的军阵之中压根见不到摩格的身影,这才放下心来。 “焦玉兄弟,你这……改良式火铳,真能击杀那南蛮巨象?” 艾杰夫扭头对着身边的焦玉,有些不确定地问道,之前火铳仅能给巨象留下皮外伤的一幕着实是让艾杰夫心有余悸,此番巨象甚至还披上了一层重甲,若是这次改良的火铳仍拿巨象毫无办法,那这一趟进军无疑是无功而返不说,甚至还会让身处敌营中的马羽陷入重重包围之中,那可真是罪过。 可焦玉脸上却满是坚定的神情,他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语气笃定地应道:“我肯定,这些日子以来,我不仅将火铳的口径给加大,虽然略微削减一些火铳的准头、易携性与易操控性,但威力无疑是要翻上几番甚至十几番。虽然火铳体积整体加大加重后,兵卒们自身携带的弹药量也将减少,但一次性击发次数也增加为六发,可以说较之以往互有优劣,但要想击杀南蛮巨象,绝对不成问题!” 说起焦玉所擅长之事,他当即是侃侃而谈,满嘴说着些让艾杰夫云里雾里、摸不着头脑的话,可虽然艾杰夫听不懂前面那些专业的话,但最后一句“击杀巨象不成问题”的话他却听懂了,登时便觉得心中大定。 而就在此时,没有摩格坐镇军中的敌军耐不住性子,催使着前阵的巨象奔袭而出,直奔着艾杰夫阵地冲锋,试图趁艾杰夫跋涉而来尚未站稳脚步、且人疲马乏之时,冲散艾杰夫的大军。 这岂不是送上门来让艾杰夫检验一下改良式火铳威力的大好良机吗? 艾杰夫当即朗声下令:“火枪手上前!” 原本被其他士兵护在阵中的火枪手当即越过前阵,站到阵列最前端,只见他们个个手中都端着一把足有大腿粗细的火铳,甚至足以称之为“火炮!”黑黝黝的炮口都有人的拳头那么大,一眼看上去就觉得威慑力十足。 上一次焦玉率领火枪兵来援,艾杰夫试图增强全体兵卒的作战能力,因此将火枪兵打散混入军中,这一举动虽然确实让麾下大军战斗力上升了不止一个台阶,却也导致火力太过分散,难以集中力量攻击巨象。 如今艾杰夫吸取了上一次的经验教训,直接将所有火枪兵编成一队,前后各分为三排,列成一个方阵,最前排的兵卒趴俯于地,中间的兵卒下蹲,而最后排兵卒正常站立,如此一来,定能将火力优势给发挥到最大化。 看着地动山摇奔袭而来的数十只巨象,豪迈作态的艾杰夫,不由得有些心中没底,改良后的火炮和排列的阵型,都并未经过实战的检验,成效几何谁也不好说。 可看着焦玉始终不变的自信脸色,艾杰夫终究是还是选择相信他,只是为了以防万一,严令火炮阵之后的兵卒们集中精神,一旦有任何变故,都得立即上前将火炮阵护至阵中。 这些火炮那可是大杀器,是他们对抗南蛮巨象的资本,即便有可能会造成其他兵卒伤亡,也得力保火炮阵万无一失。 不多时,急速冲锋的巨象已然进入到火炮阵的攻击范围之中,艾杰夫当即瞳孔一缩,高举起一臂,豪气干云的下令声如战鼓擂擂,席卷向阵线前端: “开炮!” 火炮方阵立即扣动扳机,火舌炸裂,伴随着雷鸣般的轰鸣,毫不留情地轰击在巨象的重甲之上。 下一秒,精铁重甲如同雪花一般崩裂,火舌威力却不减,直接轰入巨象体内,炸出一团团骇人的血雾。 成了! 艾杰夫猛地以拳击掌满脸喜意,心中激动不已;身边的焦玉脸上同样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显然刚才他内心并不如他面上那般淡定。 火炮初见成效,火炮手们心中的不安也尽数消除,他们有条不紊地连连扣动着扳机,那些昔日不可一世的南蛮巨象,在他们面前尽数变成待宰的羔羊,一个接一个发出不甘地嘶吼,轰然翻倒在火舌之下。 后方的敌军见此情形,个个都乱了阵脚,艾杰夫趁热打铁,让后方兵将上前替下火炮方阵的前锋之位,向着敌军发起最后的冲锋,一时间杀得哀鸿遍野、血流漂杵。 摩格见此情形,心中终于明白,无论是北方的元邦王朝,还是他自己,都已经是大势已去,再也没有任何抵抗之力。 他当即奋力挣脱马羽的纠缠,头也不回地赶到军中,收拢起余下的精兵,利用繁茂的雨林遮挡火速往南方逃去。 前些日子他曾收到黄金大人的密信,如果兵败,便会在南方海岸接应他逃出中原陆地,也许这样,方才是他唯一的生路。 放任如此强敌逃之夭夭,可不是马羽的风格,他立即将重伤的大陶青托付给梅少姬,扭头就追击摩格而去。 焦玉唯恐马羽独自追击会遭遇不测,也来不及多想,当即与艾杰夫分兵,由艾杰夫率军于此打扫战场、收编俘虏,而他则带领着火炮方队支援马羽而去。 这昼夜不息一追一逃,又是几日光景,只见周围林木渐稀、耳边传来海浪声滔滔,马羽提振精神,终末瞳一眼就看到海岸边等候已久的帆船。 马羽不善于海战,要是真让摩格登船逃离,恐怕就是放虎归山,他目眦欲裂,朝着焦玉就是一声大喝:“焦玉!海上!” 焦玉与他默契十足,仅凭两个字就知道马羽是何意,当即让火炮手列阵,连气都来不及喘上一口,便连连扣动扳机,火舌朝着帆船喷涌而去。 黄金大人站在船上冷眼看着岸上的追杀,感受着炮击所带来的沙土飞扬、巨浪翻涌,脚下分明不算小的帆船竟如同狂风巨浪汇中的一叶孤舟,随时会被风浪所吞没,这样下去不仅摩格走投无路,船上的人也得葬身海底。 掌舵的沙胡当机立断,立刻扬帆离岸,熟练地驾驶着帆船躲避炮火轰击,脱离火炮的攻击范围。 这下他们是安全了,可摩格却再也没了去路。 马羽追击而至,几乎毫不设防地再度与摩格激战在一起,御物之力、翼剑连连挥舞而出,以命换命般凶狠的打法竟是打得摩格都毫无还手之力。 船上的黄金大人双手紧握住船舷,面色阴沉的看着岸上的激战,恨不得将马羽碎尸万段。 昔日他手下有忠心耿耿而又实力强横的四大金刚,乃是他手中的王牌力量,可短短几年之内,两大护法尽数死在马羽手中,幻影杀手也重伤龟遁,只留下摩格一人,如今摩格竟也要折在马羽手中,这让黄金大人如何咽的下这口气? 他当即从怀中掏出黑火,凝神催动着黑火之力直灌入岸上摩格的体内。 正与马羽激战的摩格浑身陡然一僵,身上的黑纹如同灵蛇一般不断在他皮肤上游走,一道道炙热的气息从他身上每一个毛孔倾泻而出,竟是烫得挥拳攻来的马羽拳头上直起水泡。 马羽捂着拳头后撤,这才看清楚摩格身上诡异的变化,当即猜出黄金大人在背后搞鬼。 他死死地盯着摩格身上的黑纹,幽幽的目光仿佛穿过黑纹,正在与黄金大人对视。 “小子!受死!” 摩格双目已然不见半点眼白,通体漆黑的眼睛看得人心里直发毛,他一声怒吼,口中浓重的水蒸气喷吐而出,整个人看上去已然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可出乎摩格和黄金大人预料的是,面对此情此景,马羽脸上却是没有半点慌张的神色,似乎一切他早有准备,胸有成竹一般。 黄金大人心中突然冒出一种不好的预感,正欲喝令摩格不要逞强,先撤回船上逃离此地,可话还没出口,他猛然瞳孔一缩,远远地就看到马羽从怀中开始启动一个物件来。 那是?!黑火种子?不对,阴阳黑火种子已经合而为一,落入到他的手中,马羽不可能再提炼出另一份黑火来,那马羽手中的,必然是当初在奉元路古迹中获得的钥匙无疑! 黄金大人心中一凛,一声怒喝:“摩格!速速撤走!”吼声之大,甚至连轰鸣的火炮声都遮掩下去。 然而这声提醒终究是来得太晚了,只见马羽身形轻巧地躲过摩格数十拳威力不亚于火炮的重拳,将刺客的身法发挥到极致,接着将手中的黑火之焰按压在摩格前心。 黑火上倏地幽光一闪,摩格整个人再度僵住,接着在众目睽睽之下,他皮肤上流动的黑纹竟然迅速内敛至他的肌肉上,又迅速层层深入,直到最后刻入骨髓深处,再也不见半点黑纹。 与此同时,黑纹每内敛一寸,摩格的浑身肌肉都如同被烘烤干了一般缩水,霎时间就从原先一个肌肉虬结、身长一丈的壮汉,直接缩水成一个与马羽一般高矮的平常人。 头顶上蒸发的水汽如同浓雾般深沉,马羽毫不留情地一剑挥出,随着摩格的头颅滚落,马羽仿佛看到雾气中文刚、陶老四、葛温、还有昔日高岗山上弟兄们的脸一一闪过,都在朝他和煦地笑。 “嘭!” 黄金大人一掌击碎了身前的船舷,脸色阴沉得可怕,双眸死死地盯着岸上的马羽,眼神锐利得如刀一般。 气喘吁吁的马羽心有所感,他深深呼吸几口,强忍着浑身的剧痛站直腰板,面色平静地与黄金大人隔海相望。 双方的距离离得都有些远了,彼此都只能看到对方模糊的身影,可他们的眼神却仿佛突破了空间的阻碍一般,在激烈地对碰,谁也不肯退让半步。 “你且等着!待我卷土重来之日,定要第一个取你的血肉来祭天!”黄金大人喃喃低语。 相距甚远的马羽却是嘴角一勾,同样低声喃喃回应:“只可惜!我们力量不及,只能眼睁睁任由教皇他们逃走,来日方长!” 帆船渐渐远离,在海上消失不见。 时日没过多久,除西海诸岛海盗日益猖狂,中原大陆,明王基本一统天下。 第一百六十一章 旧都难辨黄金大人 大都宫城,自明王登基称帝,以应天府为帝国京师后,大都宫城便因此荒废下来。 直到明王册封诸皇子为王,其第四子受封燕王,任命驻守大都后更名为北平,燕王就藩北平府,元邦旧宫城才重新进入人们的视线之中。 “嘭!” 一声巨响,在死寂久矣的宫城响起,久违的声响让整个宫城莫名地开始变得鲜活起来。 宫城角落,一处即便是在前朝也鲜少被人发现的密室,脆弱的墙壁受到连番重击,再也坚持不住,轰然倒塌,扬起漫天的沙尘。 原本黑暗得伸手不见五指的密室之内,一丝光亮从破口处透入,却被破口的浓重烟尘给挡了个严严实实,未能完全将密室照得透彻。 一众仆从们废了好大劲方才将破口处的碎石、灰尘给清理干净,一道衣着华贵的身影便抬腿迈进密室之内。 “燕王殿下!当心里面有危险!” 他不顾仆从们连声的焦急劝解,自顾自满不在乎地四处打量着。 这间密室可真是如同蜗舍荆扉一般逼仄,其内空空如也,除了满地的灰尘外,恐怕再也找不到任何多余的事物,燕王单手抚摸下巴须根,轻皱眉头思索半晌,也想不清楚这个密室存在的意义,要不是他从前朝修士那听到些许消息,恐怕也绝不会想到在这大都宫城,居然还有连昔日天子都不曾知晓的地方存在。 燕王饶有兴致地在密室中一阵打量,突然,但他的视线,落在密室中一处他先前并未过多投瞩目光的角落时,他的瞳孔猛然一缩,表情当即就僵在脸上,眼神之中满是不可置信。 只见那阴暗的角落,竟有一团黑影在诡异的蠕动着! “鬼……鬼啊!”面前的这般景象不仅燕王眼见了,身边的一众仆从也看得清清楚楚,当即就吓得面色惨白如纸不见半点血色,惨叫着就欲转身逃跑,可又唯恐独留燕王于此会遭其秋后算账,一时间身抖如筛糠,只差没被吓得屁滚尿流了。 倒是燕王显得更为淡定些,他在初时的震惊过后,心情已然平复下来,仔细一看,那团蠕动的黑影,分明是一个人的轮廓。 他召来守在室外的卫兵,令其打起火把,逼仄的密室顿时显得一片亮堂,再去看那团黑影,确确实实是一个被铁链拴在角落、正陷入昏迷之中的人。 只见此人蓬头垢面、浑身衣物破破烂烂,身上先前被他们忽视掉的那股子臭味真是令人作呕,浑身瘦得皮包骨头,身上不见半点脂肪,皮肤更是薄得连皮下的血管、骨头都清晰可见,整个人就像是一具蒙着一层薄纱的骷髅一般,看着简直比鬼还要骇人。 在场所有人见此情形都被吓了一跳,燕王心中更是连连称奇,他见此人胸膛分明还在微微起伏,似乎因为这个姿势实在有些不舒服,他的身子还在像毛毛虫一般蠕动着,这个人居然还活着? 真是奇怪也! 大都内的前朝之人都逃走多久了,就算真有人被拴住挣脱不了,也早都因为缺粮缺水而化作一摊白骨了?为何此人竟然能够挺这么长时间?真是有违常理。 燕王不顾众人反对,强忍着刺鼻的臭味再度上前两步,这才发现此人的皮肤上有着一条条他再熟悉不过的黑纹,燕王心中顿时恍然,原来是黑火之力吊住了此人的性命。 这黑火之力果真是超越自然的力量,居然能够让一个人在完全没有粮食和淡水、伸手不见五指的绝望境地下,苟延残喘这么久,只是不知道这般奇异的力量,对于眼前这个可怜人来说,到底是福还是祸? 也不知是因为久违的光亮,还是因为密室墙壁被凿通后涌进来的新鲜空气,又或者是久违的感受到他人的气息,众人心中都认为不会苏醒的此人,眼皮子先是一阵剧烈的抖动,接着居然缓缓睁开了双眼,苏醒过来。 他的眼神之中满是死寂,黯淡得没有一丝光芒,似乎身子苏醒了,可意识仍在天外遨游,看到眼前的一道道身影,他不知这究竟是梦还是现实,只是拼命调动着全身的力气到嘴皮子上,颤颤悠悠地恳求道: “求……求求……你们……杀了……杀……杀了我……给我……一个……痛快…………” 意识都未清醒却先开口求死,果真是如燕王所想那般,黑火之力的奇异力量,对于此人而言,便是最大的惩罚,而绝非是恩赐。 “你是何人?为何会被囚禁于此?” 燕王并未如此人祈求那般将之击杀,他用长袖遮掩住口鼻,这才觉得没那么刺鼻,便冷着脸问道。 听到有人回话,此人混混沌沌地脑子陡然为之一清,眼神之中渐渐变得清醒,他吃力地眨眨眼皮,这下终于发现眼前之人皆是真实存在,而非是梦,求生欲立即给了他无尽的力量,连嘴皮子都利索了几分,赶忙应道: “救……救救我!求你救我一命,我乃是……前朝……黄金大人!” 黄金大人? 这四字一出,那些仆从卫兵尚反应不过来这意味着什么,燕王却已然瞪大了双眼,震惊地都忘了要遮掩自己的口鼻。 黄金大人不是早在父皇攻克大都之前,就已然带着黑火逃遁出海了吗?此人为何会说他才是黄金大人? “元邦?哼!元邦早都亡了,如今乃是明皇当朝,你那些宝贝徒儿更是北逃上都,开什么玩笑?而且世人皆知黄金大人已畏罪出逃,你却说你才是黄金大人?开什么玩笑?来人,把这胡说八道的人斩了!” 一听燕王这话,自称是真正黄金大人的此人却是没有多么惊讶,他虽被囚于密室不见天日,可天下局势他却始终有所耳闻,他分明记得自己昏迷之前,正是明王率军攻入大都之时,元邦的灭亡他早已有心理准备。 看着卫兵奉燕王之命持刀朝自己走来,此人也急了,头摇得像是拨浪鼓一般,看着众人皆是一阵心惊肉跳,生怕这人会把自己的脑袋从脖子上给摇下来: “我所言……句句属实……你所见到的那个黄金大人……乃是杀手赤鬼易容冒充于我!那时候我刚入大都之时就被他所擒,囚禁于此,至今也有数十年了。” 他剧烈喘息,拼了命地解释着,生怕说的慢了,会被燕王给直接剁掉肉泥: “赤鬼此人原为北境一国的王子,元邦北上扩张国境之时将他们的国家吞并,他很是愤恨,便潜伏一段时间,后来计谋夺走我的身份,试图分裂元邦王朝从而复国。如今元邦既然已经亡,赤鬼目的已然达到,可赤鬼此人野心足以包天,定然不会只满足于此,他手中还有黑火,总有他卷土重来的那一天!” 燕王微眯起眼眸,他细细端详眼前之人的面颊一番,此人虽然眼窝塌陷、面颊削瘦,却仍能够勉强辨认出此人的面颊轮廓,确实是人们所熟知的黄金大人的模样,那么此人所言,莫非是真? 在大众面前出现了十余年的黄金大人,居然是个冒牌货?燕王只觉得此事要多奇幻,便有多奇幻,此事要是传出去,恐怕整个中原都得抖三抖。 燕王稳住心神抬眼上下打量此人一番,面色不悲不喜,也看不出他究竟有没有信了这人的话,只是一副满不在乎地模样道: “你是真是假,与我何干?和我要杀你,又有什么关系?你若是真的黄金大人,那便是百姓之敌,我杀你乃是替民解恨,理所应当;你若不是,那你对我也无用,杀了也就杀了。” 说罢,他竟朝着卫兵摆摆手,似乎不想再听此人多说废话,示意卫兵斩了他。 此人原本就难看的脸色更是吓得惨白,他拖动着无力的身躯,拼命跪倒在燕王跟前,气喘吁吁地应道:“燕王!你饶我一命!我定能对你有用!” “哦?”燕王脸上露出有趣地微笑,伸手止住卫兵的动作,笑问道:“你对我有何用?说来听听,你要是答不上来,下一秒你就得人头落地!” 自称是黄金大人之人点头如捣蒜,急忙应道:“殿下受封燕王,想必并非是皇储,若是殿下能饶我一命,将来某一天我定能帮助殿下夺得皇位,成为真正的天下共主,而非仅是一地藩王!” 此言一出,在场的其他人瞬间噤若寒蝉,大气也不敢出,燕王的笑容更是凝在脸上,久久不言,沉吟了半晌,方才不动声色地问道: “哦?你如何助我?” “一来,我身为一教之主结识了许多能人异士,个个身怀绝技、神通广大,我若是将他们召入燕王麾下,燕王手下兵马的实力定能上升不止一个档次!二来,萨神教徒最擅长妖言惑众、抢夺话语权,由此一来,哪怕殿下争夺皇位的手段再怎么不正当,再如何名不正言不顺,我也能为殿下把黑的说成白的,为殿下堵住天下悠悠众口,让殿下坐稳皇位。” 听到这话,燕王的眸子变得忽明忽暗,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盯着此人看了许久,知道此人头晕眼花,眼看着又将昏死过去,他才倏地站起身来,一边转头朝密室走去一边朝着仆从语气淡淡地吩咐着:“待他下去换洗一番,备好粮、水。” 虽未言答不答应,但这番态度已然能够说明一切。 在场的皆是跟随燕王出生入死的亲信,燕王毫不担心会走漏风声,直截了当地走出密室,大步向前走去。 密室的破口边上,一直守候着一个身着袈裟、光头和尚模样之人,见燕王的身影走出,他立马跟上前去,陪同着走出一段距离后,仍是没忍住心中困惑:“殿下,此人,可信吗?” 二人已走到宫城后园长廊,燕王放缓脚步,走到长廊边沿抬头望天,喃喃言:“大哥、大哥之子性格柔弱,远逊于我,皆非是帝王之相,而父皇却封他们为太子、太孙,且屡削我等藩王之权,妄图力保太子太孙后世安宁,我不服!若是父皇一意孤行,逃虚子,不瞒你说,我唯有夺位一途。” “不管此人究竟是不是真正的黄金大人,若他真能如他所说那般,为我提升军队实力、为我掌控民间话语权,让我能够名正言顺地上台,而不落他人的口舌,我自然是能用他。” “若是不能呢?”被唤作逃虚子之人有些担心地问道。 “若是不能……”燕王眼眸微缩,声音仍是不冷不热地说着:“萨神教已被父皇剿灭得七七八八,任他也翻不起什么风浪,一剑斩之便是。” 说完,他不再拖沓,转身再度启程,二人相伴着逐渐远去。 第一百六十二章 夏王之死世人生疑 自明王天下一统以后,马羽他们一行回到高岗山,直到此后才方知发现,昔日师父、高岗山上的弟兄们和自己两代人所追求的目标已然达成,世事似乎已经和自己无关。 起初闲停下来,让忙碌了前半生的马羽颇有些不习惯,可日子久了,也便习以为常,难得地在山上享受其此前从未享受过的安静。 这些天来,马羽时而独坐于山巅,眼看林浪叠叠、耳听风声萧萧,仿佛脱离尘世,真是怡然自得。时而与焦玉、陶家兄弟等好友相约痛饮,欢笑声十里开外都能清晰听闻;时而与佃云在山上并肩漫步,彼此说些体己窝心的情话,就像是一对相处久矣的老夫老妻;时而逗逗刚学会走路的曼尧之女,看她迈着笨拙的步伐,走起路来像只丑小鸭,马羽总会笑得不能自已。 山上的日子平平淡淡如同一汪清泉,偶有微风吹过方才泛点涟漪,与以前时刻奔波在路上,打打杀杀、提心吊胆的日子相比,这样的生活不像以前那般惊险刺激,而是稀松平常。 可也许平平淡淡,才是生活真正的本质。 只可惜,马羽终究是没能享受多久平淡的生活。 这一天,春光正好,山上旧树萌新芽,新苞怒放替残花,处处都是美丽的春景,一阵微风吹过,将春日里独有的青葱吹进肺里,让人觉得从里到外地一阵生机勃发。 马羽和佃云、焦玉和梅少姬两对情侣聚在山巅树下,姑娘们领着曼尧之女采编花环,马羽和焦玉则盘坐在桌前一边啄饮清茶,一边轻笑着姑娘们玩闹,心中是说不出的柔软与悠闲。 自明王一统中原之后,焦玉自觉火铳的锻造已无需自己再置喙,留在军中无用,因而婉拒了明王高官俸禄的挽留,搬至高岗山附近与马羽为邻,在马羽等人的有意撮合下,他与梅少姬之间感情进展迅速,听闻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正当马羽等人享受着春日美好时光之时,忽见大陶青手持一封书信,眉头轻皱着走了过来,将手中书信转交至马羽手上。 马羽轻笑着让大陶青坐下,为他斟上一杯清茶,这才不紧不慢地展开书信,细细观之,岂料信上的内容还没看完,他的眉头顿时皱起,浑身悠然闲适地气质猛然回收,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夏王重病难医,或许不日就将病逝?!” 马羽抬起头来与大陶青对视,双目瞪得像铜铃一般,满脸震惊与难以置信。 这一封书信来自渝州城,上面写的是甘瑞近些日子不幸得了重病卧床不起,请了周围许多名声在外的良医都说无药可治,且命不久矣,因而邀马羽前去见甘瑞最后一面。 说起马羽和甘瑞的上一次相见,那还是前朝的事了,当时还是在宋王军中,宋王大军也还未内斗,仍是各路义军之中实力最为强盛的一支,当时恐怕全天下都觉得宋王,或是宋王所扶持的小明王能够在推翻元邦王朝的统治后,顺利登基称帝,谁也没料到最后竟是让当时名声不显的明王给夺走了天下。 他二人上一次相见,因时间地点都不合适、马羽又着急赶赴东海,因而双方并没有说上几句话,只是那时候看着甘瑞的模样,一如既往的生龙活虎,脸上除了行军所带来的沧桑与疲惫之外并无病色,怎会突然病倒? 而且当时义军内斗之时,宋王大军内部一片混乱,就连宋王也惨遭斗杀,局势不可谓是不凶险,可即便如此,马羽也未曾听闻甘瑞受伤的消息,为何这才迁到渝州城没几年,就突然病重不治,马上就要与马羽天人永隔了呢? 马羽与甘瑞关系很要好,彼此既是秉性相投的好友,又是战场上一同出生入死的战友,马羽没少受他照顾,如今收到甘瑞病重的消息,自然是得前去探望一番,见见甘瑞最后一面,与之同行的还有佃云。 佃云此前就在甘瑞的军中任职,认识甘瑞的时间可比马羽还要长,同样是没少得到甘瑞的照顾,于情于理都得前去探望一下甘瑞。 于是乎,在收到消息的当天,马羽和佃云便将刚学会踉跄踱步的曼尧之女,托付给焦玉、梅少姬代为照看,匆匆收拾过行囊之后,立即动身出发,直奔渝州城而去。 二人这一路紧赶慢赶,这一路上也不敢多做停留,甚至吃喝拉撒都在路上解决,为的便是省出加紧赶路,唯恐赶不上见甘瑞最后一面。 可即便是在如此埋头赶路的情况下,当马羽和佃云匆匆赶到渝州城时,各自心里都是一咯噔。 只见渝州城内家家户户门口都高悬着大白灯笼,百姓们个个披麻戴孝、白帽白衣,神情哀痛且肃穆,这种场景马羽之前在夷陵也曾见过一次,而那一次他们失去了艾杰夫的父亲,艾仕成。 马羽和佃云对视一眼,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脸上满是悲切的神情,只觉得一口气像是堵在胸口,上不来也下不去,实在憋闷得慌。 马羽不愿相信心中的猜想,他不断拉住过路的百姓,向他们询问城中发生了什么,可得到却都只有一个回答:“两三个时辰前,夏王甘瑞病重不治,溘然长逝,整个渝州城停止一切喜事及娱乐活动,披麻戴孝为夏王哀悼。” 二人驻足无言,心中的悲痛让他们有些喘不过气来,他们终究是没能赶上见甘瑞最后一面且与他叙叙旧情,没能好好送他最后一程。 二人相互拥抱,彼此安慰一阵,携手迈着沉重的步伐,一步步向着城中的宫城走去。 马羽和甘瑞交好,甘瑞的手下几乎是人尽皆知。而佃云曾在甘瑞军中任职,更是熟人无数,他们几乎是一路畅通无阻地便来到宫城之内,只听堂中孩童、妇人的哀泣声阵阵,真是闻者哀痛、见者伤悲。 甘瑞去世得很是突然,一众亲信也只来得及为他换上华丽的玉衣葬服,还没来得及下葬入土为安,遗体就连同灵柩一起陈于堂上,其妻带着三个幼子归于灵柩前,哭得声嘶力竭,眼睛都红得像是两颗桃子一般。 甘瑞膝下三子,其中有一个是收养的义子,三子之中最年长的也不过十岁,在甘瑞逝世后,想来夏王之位便会落到那长子的头上,马羽十岁的时候都还在父母的照顾下快乐生活,而长子十岁就得为朝政而苦恼,真是很难不让人喟叹。 马羽二人在甘瑞亲信的带领下来到堂中,他们先看了看甘瑞的遗体,甘瑞离世还不到半日,遗体看上去还很是鲜活,就跟常人睡着了一般,像是随时都有可能坐起身来。 遗体的皮肤上莫名地散发着些许黑气,马羽只当是遗体正常的现象,并未当作一回事,佃云一看却是眉头一皱,总觉得有些蹊跷,可在灵堂之上,她也不能做些逾越之举,便且先将心中疑惑强压下来,与马羽一同宽慰甘瑞的遗孀和遗孤几句,便神情闷闷地走出了灵堂。 为他们领路的曾是甘瑞最信重的手下,马羽也与他相熟,见他双眼满是红血丝,整个的气质都有些萎靡,也知他心中哀痛,先是好生出言宽慰几句,接着才将自己心头的疑惑问了出来: “我前时与夏王于宋王军中见过最后一面,当时夏王尚且英姿飒爽、器宇轩昂,不像是身染重病的模样,怎么短短几年未见,我与夏王便已天人永隔了?” 那亲信一声叹息,摇了摇头,闷声道:“夏王昔时在宋王麾下为将,为宋王统率一方军队,一度官至奉国上将军,夏王每逢战必身先士卒、披箭冒矢,这么些年身上旧伤无数,前些天倒春寒,夏王着凉染上感冒,本只是小病,却牵动了他这些年积累下来的旧伤,因此一病不起,直至今日溘然长逝。” 马羽闻言也是一叹,与甘瑞认识这么多年,他身先士卒、敢为人先的性格马羽也是了解的,没想到这样的人没有死在战场之上,却反倒倒在病榻上,这对甘瑞来说,或许是最为憋屈的死法。 佃云闻言,嘴皮微动,似乎想说些什么,但还是忍了下来,只听马羽又问:“夏王去世前,可有留下什么遗言?” 亲信点点头:“夏王自知命不久矣,今晨召众臣下谕之曰:‘中原初平,胡虏未逐,志不能遂也,此殆天意。今西蜀险塞,予殁后,汝等同心协力,但可自守,慎勿妄窥中原,亦不可与各邻国构隙。’说完,便撒手而逝。” 马羽没读过几天书,这些话听起来有些云里雾里,好像听懂了,又好像啥也不明白,佃云便凑到他耳边为他轻声解释:“说的是元邦人还没有尽数驱逐,他志向不能如愿,命数已尽是上天的意思,如今他们驻扎西蜀,地势险峻,他去世后众臣应当同心协力,不可妄图贪染中原,也不可以与邻国产生矛盾。” 这回马羽听懂了,心中不免又是一叹,甘瑞真是个仁义之人,他不愿自己的军队与明王大军产生冲突,看似自保,实则是为了天下百姓着想,毕竟这天下苍生,都已苦战争久矣。 而说到明王,马羽又想起一事,稍稍压低了自己的声音,轻声问道:“我听闻夏王在世时,曾有意将西蜀归附于明王麾下,以使中原完成真正意义上的统一,可有此事?” 马羽获知这个消息可比知道甘瑞病重还要早些,当时对于中原能够不再起战火便完成一同,还觉得挺高兴的,只是不知这事还有没有继续推进。 这件事在渝州本地也传得沸沸扬扬,对于马羽会知晓此事,亲信也不觉得奇怪,干脆地点点头:“夏王确实有这打算,近些日子与明皇书信来往频繁,似乎有很大进展,只可惜,马羽兄弟也看到,此事还未能成行,夏王已然病逝,夏王旧将都觉得夏王之死有些太过巧合,怀疑是明皇暗地里下黑手,是以此事便被耽搁下来。” 话毕,见马羽、佃云都沉思着,似乎没有再问话的意思,便将他们领到一处偏房让他们住下,这才告辞转身离去。 马羽随意将行囊放在桌上,坐在床边神情忧郁,回想着过往与甘瑞相处的点点滴滴,马羽内心着实有些追思与伤悲,心情闷闷的,仿佛做什么事情都提不起劲来。 抬头看到佃云的身影坐在桌边,低着头似乎很是伤心的模样,马羽便收拾好自己的心情,走上前去将她揽入怀中,正想安慰她几句,却见佃云从他怀中抬起头来,神色很是凝重,压低声音在他耳边呢喃道: “甘瑞之死,或许,真有蹊跷!” 第一百六十三章 功臣之死事有蹊跷 “为什么……这般说?” 马羽低头看着怀中近在咫尺的俏颜,眼神之中满是错愕与不解。 甘瑞之死另有蹊跷,这种话连先前那个亲信也不过是猜测,只一带而过心里全没当回事,反倒佃云却竟是满脸笃定,似乎十分肯定甘瑞之死绝非是染上重病那么简单,这着实让马羽有些意外。 佃云轻轻从他怀中挣脱出来,先是谨慎地行至门边,探出脑袋张望一阵,见四下无人,方才轻手轻脚地合上门扉,脸色沉重地向马羽问道: “你先前可曾看到甘瑞脸上、身上流转的黑气?” 马羽点点头,他确实第一眼就注意到甘瑞尸体皮肤上流动的黑气,可这在尸体上不是常有的现象吗? 佃云却笃定摇头:“不是常有的现象,一般而言,人身上会出现流转的黑气,那便只有三种情况,一种是人之将死时的死气,一种则是死去久矣的腐气!” 马羽闻言登时皱眉,甘瑞逝去还不足半日,显然无论是“死气”、还是“腐气”,都不符合甘瑞的状况:“那……这第三种,是什么情况?” “毒!”佃云的嘴皮子微动,声音骤然压低如银针落地,低不可闻,若非是马羽一直在留心听她说话,恐怕也听不到她在说些什么。 可就是这么一句如同喃喃耳语般地低语,却如同惊雷一般在马羽耳边炸响,惊得他目瞪口呆、傻站在原地,浑身的寒毛如针般一根根倒立而起,他下意识也如佃云那般视线连连瞥向门窗内外,见四下一片肃穆见不到一个人影,心中方才稍安。 他也立即压低了声音,凑到佃云跟前,面色凝重地问道:“毒?你的意思是,甘瑞是被人毒死的?你可确定?” 要知道身染重病而亡和被人毒杀,那差别可就大了! 特别是以甘瑞义军骨干、强军统率、大夏之王的身份,若是证实他的死亡并非身患重病,而是被人毒杀,那情况可还要复杂得多。 实际上,对于甘瑞是被毒杀而非重病而亡一事,佃云心中已有了七、八成的把握,可出于谨慎考量,她却并未把话说死,只是慎重地低语道:“我需要仔细检查过甘瑞的遗体之后,方能做出最终的结论。” 也是,没有什么比尸检更能查清甘瑞真正死因的方法。马羽慎重地点了点头,认同了佃云的话。 只不过翻动和检查遗体,无论是对死者本身还是死者的家属、手下而言,都是大不敬,即便马羽、佃云在甘瑞生前与他交好,也是极为不妥的,而马羽二人又不想将此事知会他人,免得打草惊蛇,就决定要暗中行动。 如今渝州宫城被重兵把守,灵堂之外里三层外三层都有甘瑞昔日旧将在严密守护,灵堂上还有甘瑞的遗孀遗子在为其守灵,想要接近甚至检查甘瑞的遗体,还不引起他人的注意,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可对此,马羽和佃云却都并未有任何苦恼,仿佛接近、检查甘瑞的遗体只是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毕竟他们身为刺客,无声无息地接近目标可是他们的看家本领,连这点事都做不到,可就愧对刺客之名了。 虽说如此,如今天色却才刚过晌午,正是一日之中最为明亮的时候,并不是行动的最佳良机,因此马羽二人默契地对此事绝口不提,只装作远道而来吊唁,疲惫而又哀痛的模样,甚至为了不打草惊蛇,他们连傍晚前来为他们送上素斋的亲信也只是正常寒暄,对甘瑞死因另有蹊跷一事,绝口不提。 待吃过晚饭,夜色渐深,周围的一切都开始变得寂静,直到时间一转眼来到后半夜,连夜半虫鸣都开始渐渐止息,天上的明月也被云雾所遮蔽,整个渝州城一片昏暗之时,一直坐在桌边假寐的马羽二人这才不约而同地豁然睁开双眼,他们彼此对视一眼,无声无息地点了点头,接着身影闪动,瞬间便消失在阴影之中。 灵堂之上,甘瑞的遗孀和遗子四人仍跪在他的灵柩前,彼此互相依偎。 他们已然恸哭了一整天,期间更是米粮未进、滴水不沾,四个人都是又累又困,就这么互相依偎着沉沉睡去。 即便是睡去,这个姿势让他们也睡不安稳,眼皮、甚至整个身子都在不停地抖动,似乎在梦里也寻不到一丝慰藉。 他们的脸色都有些苍白,双眼却又红又肿,脸上是满挂涕泪的痕迹,睫毛上还长着未干的泪珠,真是我见犹怜。 马羽二人悄无声息地前行而来,身影朦胧得就想两道影子一般,若不仔细查探,根本就发现不了异常。 马羽驻足在门边为佃云放风,他警惕地观察着四周以便防止有人突然来此,从而撞破他二人的行动,佃云则像阵风一般轻飘飘地绕开甘瑞的遗孀遗子四人,来到甘瑞的灵柩前。 看着甘瑞遗体上依旧经久不散的黑气,佃云更加证实了自己的猜想,她先是在心中默念一句:“冒犯了,夏王!”这才上手从甘瑞的头发开始,细致地从头到脚排查起他遗体的状况来。 然而,让佃云倍感意外的是,即便是她将甘瑞的遗体都检查了个便,却半点奇怪的地方也未曾发现,这怎么可能?着实是有些超脱了她的猜想。 佃云不信邪地又从脚到头,重新又反查一遍,这一次可比之前那次排查的还要细致,几乎连甘瑞的每一寸肌肤、毛发都不愿放过,终于在她孜孜不倦地努力下,让她发现了甘瑞遗体上的异常,整个人顿时松了口气。 她朝着门后警戒的马羽招了招手,示意他近前查看,马羽视线再度谨慎地朝门外梭巡一圈,并未发现任何异常,这才悄声后撤,迅速来到佃云身旁。 只见佃云伸出手指指向甘瑞的左侧耳后,示意马羽查看,马羽轻皱眉头,乍一看甘瑞左耳后似乎有一点不起眼的小黑痣,可马羽知道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若真是黑痣的话,佃云定然不会是这般姿态。 他并未提出疑问,而是屏住呼吸,低头凑上前去仔细一看,瞬间瞳孔猛缩,整个人脊背发凉,满脸的不可思议。 那看似黑痣的一颗小点,哪是什么黑痣啊?分明是一个针尖大小的伤口! 马羽不知这伤口从何而来,可这伤口的出现,却恰恰证实了佃云的猜想,甘瑞之死恐怕还真就另有蹊跷。 “这是……?”马羽满脸散不去地讶然与震惊,隐隐间还有着些许怒容流露,哪怕是在寂静的灵堂之上,也忍不住问出声来。 他与甘瑞的交情很好,若甘瑞真是死于非命,而不是死于重病,那无论杀他的是谁,马羽都誓要将他揪出来,让他未曾付出代价。 而佃云之前在军中时也屡收甘瑞照顾,对他死于非命一事同样颇为愤慨,她先是伸手轻抚一下甘瑞左耳后的伤口,马羽还来不及阻止,便见她将指尖放到鼻下轻轻嗅探,接着凑到马羽耳边低声道: “杀死甘瑞的,是毒也非毒。” “这是什么意思?” “配制此毒的药材,每一种单独拿出来都是大补之物,可按一定比例混合之后,却能够产生毒性,这种毒性有别于人们惯常认知中的毒物,他们找来的医师郎中检查不出来倒也正常;这种毒并不会直接将甘瑞毒死,而是会勾动他体内沉积的旧伤,以至于牵一发而动全身,最终一病不起,造成因病而亡的假象。” 佃云吐气如兰,吹得马羽耳朵直发痒,可这种情况下他可是没有半点心思去感受,反倒是面色难看地看着甘瑞的遗体,内心一团火在不断燃烧。 他本以为甘瑞之死乃是英年早逝、天妒英才,没想到竟是被人所杀,那这事的性质可就完全变了。 像这种在甘瑞耳后下毒的举动,分明是暗杀之举,恐怕连甘瑞自己都难以有所察觉,而普天之下,能够在悄然无声、不惊动整个渝州城大军的情况下,轻而易举地给甘瑞下毒的,除去马羽所领导的刺客联盟外,马羽也只能想起一人来。 “幻影……或是其他杀手组织!” “难道是葵月岚!” 马羽咬牙切齿地低声说出葵月岚的名字,怒火几乎要从他的双目中喷涌而出。 他之前在奉元路与葵月岚争夺古迹中的黑火密钥,分明是亲眼看着葵月岚被埋葬在古迹之下,当时那种情况恐怕换做是谁,也难逃一个埋尸废墟的下场。 可没想到那葵月岚竟如此神通广大,不仅被他在马羽等人毫不知情地情况下逃了出去,如今还悄然给甘瑞下毒,置他于死地真是一个可怕的对手。 马羽心中突然兴起一种不安的感觉来,也不知当初马羽和梅少姬、焦玉一同返程时,那葵月岚有没有暗中跟随,若是有的话,岂不是说明如今高岗山上的弟兄们,全都危在旦夕?马羽可不认为高岗山上的弟兄们,有那个实力能够阻挡葵月岚的杀戮。 若是左超在山上就好了,他的实力还要在马羽之上,虽不知能否与葵月岚为敌,但至少也能让马羽稍微放心一些,只可惜左超已经很长时间没有音讯了,待此间事了,他可得顺道去一趟渔村看看左超是个什么情况,莫不是已经在那乐不思蜀了? 马羽苦思着能够让高岗山不被葵月岚的阴影所笼罩的方法,即便是出了灵堂回到卧房,这个想法也始终在心头萦绕不去,一直睁着双眼苦思到天边开始发亮,马羽才做出决意。 与其这般坐以待毙,没日没夜地担忧葵月岚会不会去高岗山上大开杀戒,不如主动出击,将潜在的危机消弭于无形。 这个决意,唯有一个问题,若是不解决,就无法成行,那便是马羽并不知晓葵月岚如今的位置究竟在哪?在暗杀甘瑞之后,他是潜伏在了渝州城还是已经飘然离去,马羽也不得而知。 想要在偌大的中原找寻他的位置,此难度真不亚于在大海里捞针。 “葵月岚会不会投靠了明皇麾下?甘瑞的亲信都怀疑是明皇下得黑手,试图强行皆并渝州城。”佃云问道。 这听起来似乎很有可能,但马羽苦思一阵却是摇头否决这一说法。 甘瑞和明皇的议和一事已然进行到尾声阶段,以甘瑞的心思,渝州城并入明皇的统治之下不过只是时间问题,明皇想来是不会做这种无异于画蛇添足的事。 那么会不会是甘瑞手下的好战派不愿归附于明皇,因此才刺杀主和的甘瑞呢? 这倒是也有可能,但那些人的声望、地位,可使唤不动声名在外的葵月岚,因此马羽也将这个可能性给直接排除。 那么究竟有谁能够使唤得动葵月岚,又能在甘瑞死后直接或间接获益的呢? 第一百六十四章 欲寻黑手月下追凶 想要查出毒杀甘瑞的幕后黑手,身处渝州城的马羽和佃云势单力薄,显然是难以做到的,因此,即便是有着打草惊蛇的可能,他们也得从甘瑞的亲信们口中或多或少地打探出些许消息来。 这天清晨,当甘瑞的亲信前来为他二人呈上早膳之时,马羽和佃云便装作闲聊的模样,与他攀谈起来: “我与甘瑞兄关系莫逆,知其向来御下宽厚,如今甘瑞兄不幸离世,想必身为他的爱臣,你们的心中亦是万分悲痛,还望各位节哀顺便!” 那亲信长声一叹,神情很是落寞地摇摇头:“多谢两位宽慰,正如所言,夏王大人向来是御下宽厚,对待我等如同对待自己的亲兄弟一般,初时起家从于宋王麾下之时,夏王便与我等推衣让食,有什么珍宝美食从不会落下我等,因此也引得全国各地有才之人竞相前来投奔夏王,夏王尚且在世时,渝州城可谓是门庭若市来访者络绎不绝,甚是热闹!” 然后他伸手指向殿外:“这城内之中,便有不少臣子、将帅都是新加入夏王大人麾下不久的,因感念夏王的恩德,即便是夏王大人病重逝世后,他们也甘愿留在渝州,守候夏王的遗产。” 马羽顺着的他手指的方向看向城外,口中也喟叹道:“能让新加入之人如此忠心,想来是甘瑞兄对待新人、旧人都能够平等视之,而不会偏袒旧人?” 亲信闻言却是摇摇头:“那倒不尽然,夏王大人对待新人旧臣,还是亲疏有别的,就像那些军阵要务,大人都会让信赖之人执掌大权,至于新加入大人麾下之人,则留在大人身边,待大人考校过他们的才能之后,再根据才干的不同,予以职务。” “不过也正如马大人所说,夏王大人确实能够平等地对待每一个人,可以说打了求贤若渴的地步,即便加入夏王麾下的人自身没什么才干,夏王也会予以一定差职,让其不至于白跑一趟,比如曾有几人前来投奔夏王,可他们不仅不识几个大字,军阵上也没什么才能,夏王也并未赶他们走,有的让他们当了传令员,为夏王跑跑腿;有的则净身留在宫中当起太监,照顾夏王的起居。” 马羽二人闻言,不着痕迹地相互对视一眼,感觉似乎摸到了什么线索,也顾不上会不会打草惊蛇了,当即便有些急切地问道:“夏王麾下这么多能人异士,可曾有在夏王生前最为接近夏王,而在夏王死后又因故离去的?” 亲信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马羽为何会有此问,当即便不假思索地应道:“当然没有!”可随即却仿佛想起了什么似的,脸色顿时又变得有些迟疑,他仔细思索一阵,还是犹豫地改了说法: “呃……倒也不是完全没有,夏王大人生前身边有一个大太监与夏王大人乃是同乡人,皆出身自湖广行府随州城,本身也没什才能是个中庸之人,但在夏王大人在江湖上闯荡出名声之后,为了能够依附夏王,他选择自我净身成了太监,加入夏王麾下,夏王对他也是颇为信任,将内务之事尽数将于他之手。然而在夏王重病离世之前,此人便已经告病辞官回故乡去了。” 说起这大太监,虽然一直陪侍在甘瑞身边,可马羽鲜少与此人打交道,也就压根不记得此人的存在,反倒是在甘瑞军中待过一段时间的佃云,对这大太监还有些印象,她依稀记得此人是个唯利是图、溜须拍马的小人,对他颇为不待见。 亲信先前还信誓旦旦地说就连新加入甘瑞麾下之人,也没有人因甘瑞离世而离去的,现在却出来这么一个例子,亲信顿时觉得有些脸面无光,像是谎言被戳穿一般,只觉得脸上臊得慌,他兀自解释两句: “为了荣华富贵,此人竟能甘愿自我净身,放弃自己身为男人的尊严,却又在夏王大人重病卧床之时离去,此等趋炎附势见风使舵的无情无义之人,不提他也罢。” 亲信一边急赤白脸地怒斥,一边偷眼打量着马羽和佃云的神情,似乎有些担忧马羽二人会因此小看他夏王麾下臣子,可马羽此时哪有闲心理会亲信心中的忧虑,他双目绽出精光,身子朝前倾,几乎要凑到亲信身前,急冲冲地问道:“那大太监先前住于何处?可否带我前去看看?!” 按照亲信所言,大太监乃是夏王甘瑞生前最为接近甘瑞的人,专门照顾甘瑞的日常生活起居,在某种程度上,要比甘瑞的妻儿更为接近他,因此最有可能是对甘瑞下毒之人;且在甘瑞重病之后,大太监没有在其病榻旁照顾他,反倒托病还乡,这种种迹象都表明是大太监对甘瑞痛下了杀手,即便不是他也定然是知情之人。 亲信不解马羽为何要去看一个太监的住所,但听说马羽身为甘瑞的好兄弟,佃云又在军中颇有威望,他二人的请求亲信还真不好拒绝,只得引着他们一路来到甘瑞生前在渝州城的寝宫旁,指着一处偏房对他二人道: “此地便是那大太监之前的住所。” 那亲信可没那心思进大太监的住房参观,将他二人带到此地后便找借口告辞离去,这正合了马羽和佃云的心意,他二人当即毫无顾忌地闯进大太监那间卧房,掘地三尺般开始在屋内搜寻着任何蛛丝马迹。 “马羽!”正搜寻着忽然听闻佃云的轻声呼唤,马羽扭头回望,却见佃云神色凝重地从大太监的床头一处破损的床板处掏出一个巴掌大、由一张脏兮兮的手帕包着的小包裹。 马羽迅速来到她的身边,轻手轻脚地将那包裹转移到屋内的木桌上,接着小心翼翼地将包裹打开一看,其内是一个拇指大小的小瓷瓶和一枚最常见不过的绣花针。 佃云接过瓷瓶打开小心一嗅,顿时面色难看地点了点头。 还真找到了,就是这大太监下的毒手! 找到下毒之人,那便基本可以排除是葵月岚刺杀甘瑞的可能性,马羽和佃云的脸色终于是稍有放松。 然而以此人太监的身份,和他早早跟随在甘瑞身边的经历来看,此人应当只是一个最终下手的帮凶,恐怕真正想要置甘瑞于死地的还另有其人。 不过既然已经找到下毒之人,那便大可按照这条线索继续追查下去,定然能够真正的水落石出,为甘瑞之死查清真相让他不至于死得不明不白。 于是,马羽和佃云在渝州城又多逗留了几日,亲自送甘瑞下葬、入土为安,又见证了甘瑞年仅十岁的长子在甘瑞旧臣的扶持下,继承夏王之位,执掌军阵。 之后,马羽二人便告辞了甘瑞的遗孀遗子、及甘瑞昔日旧部之后,当即启程离开渝州城,向东直奔甘瑞的故乡——随州城而去。 这一行,又是两月光景,当二人踏足随州的土地,感受着随州当地的风土人情时,饶是心中对于甘瑞之死,心态已经日趋平和的马羽也不由得在心中喟叹。 他与甘瑞昔日交好之时,在私底下闲聊,甘瑞就曾屡次邀请他,待到中原平定从而倒戢干戈、国泰民安之时,他定要带马羽回故乡随州城做做客,尽一尽地主之谊,让马羽好好感受一下随州人的好客与热情。 马羽当时也笑着应下,与他相约若真能见到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的那天,定要去随州一游,好好看看能够培育出甘瑞这么一个人才的,究竟是怎样一个风水宝地。 可没想到,正值如今元邦王朝覆灭明皇当政,中原平定之后再也不见战事,已然算得上是太平之年的时候,甘瑞与马羽尚未履行当初的约定,甘瑞便已然撒手人寰,而马羽踏足当初的约定之地竟是为了追凶而来,不得不让人感慨一句: “真是造化弄人!” 想要在偌大的随州城找到一个人,难度也不亚于大海捞针,即便此人是个太监,特征很是明显,但想来也不是件简单的事。 马羽二人本已做好在此久耗的准备,但让他二人没有想到的是,因为甘瑞生前起义反元加入义军、官至奉国上将军,而后又于渝州城曾自立称王等等经历,他在这故乡随州城竟是威名赫赫、人尽皆知,在他的死讯传回随州城后,还能在城中看到不少百姓自发地披麻戴孝、为他悼念。 而身为甘瑞生前最接近甘瑞的大太监,又同为随州人,那大太监在这随州城竟也有这不小的名声,当马羽随机向路人打听那大太监的消息时,就见那路人一拍脑袋,伸手便指向城外某个方向: “大太监?哦!贵客是说夏王大人身边的那个太监是?没错,他就是随州人,不过他家里穷不住在随州城中,而是在城外河边落脚,贵客只需向东出城顺着河流往下游走,不出二里地,看到一家最破最烂的独门独院,那就是太监家了。他前些日子说是重病回乡修养,现在应该还在家中,贵客上门应该就能找着他。” 事情顺利得简直让马羽和佃云都有些不敢相信,哪怕已经按照哪路人所指踏上直奔太监家中的路途,他二人都有些懵懵然,像是在做梦一般。 他们选择了傍晚日落月出之时,一路出了城,按照路人所说,顺着城外的大江之流走出不到二里地,果真就见到一户独门独院孤立在河岸边。 这户独院看上去着实是有些不堪入目,院墙只是用些河石烂泥随意堆砌而起,随着风吹日晒早已经破烂的不成模样;而那一栋木屋更是只能勉强住人,外墙上布满青苔,肉眼所见的每一个角落都看不到一处完好的地方,甚至隔着老远就能够嗅到一股子发霉的味道。 乍一看还以为甘瑞亏待了这大太监,让这太监跟随甘瑞十余年,却连修葺一下家院的银两都没有。 可实际上,甘瑞为人重义轻财御下宽厚,对待身边的人是从不吝啬,这大太监自然也是得了不少赏钱的,攒上个一年半载,别说是修葺旧宅了,让他在随州城内买一处美宅都是绰绰有余。但大太监此人见钱眼开而又挥霍无度,有点赏钱就被他花天酒地消耗一空,手上哪还有半点余财? 马羽二人本不欲打草惊蛇,准备悄悄潜入到大太监家中打他一个措手不及,可当他二人悄无声息地靠近院门前,正欲进一步潜入院中之时,却听屋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屋内的大太监手上提个夜壶、睡眼惺忪地走了出来。 一看到院门前的马羽和佃云,大太监先是一愣,继而脸色大变,他慌慌张张地丢下手中的夜壶,脸色苍白得像是见鬼了一般,双脚绵软无力地扭头就跑回屋内,反手就欲锁上屋门。 此等行为可不就进一步坐实了他毒杀甘瑞、而又做贼心虚的事实,马羽目光如炬,当即飞身跃起就是一脚,那破烂的屋门脆弱地像张纸一般碎成一地,门后的大太监哭丧着脸“噗通”跪地: “大人饶命!” 第一百六十五章 真相欲出峰回路转 “大……大人饶命!夏王大人之死和小人……可真的没有半点关系……小的什么……什么也不知道啊……” 屋子之内也是分外逼仄,除了正门和一处破损的窗户便再无路可逃,大太监本想紧锁住房门趁机从窗户溜走,可想到自己笨拙的行动和马羽那鬼魅一般的身影,还是识相地放弃了逃跑的想法。 当马羽直接飞踢踹破屋门飞身而入,木头屋门顿时化作满地木屑与齑粉,像无数把暗器一般击打在大太监的身上脸上,不仅在他脸上留下数道渗血的伤痕,更是将他身上的衣袍也割得破破烂烂,甚是狼狈。 大太监当时就怂了,满脸惊恐,哪还敢继续负隅顽抗,或是想方设法逃亡,当即就“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毫不顾忌形象地一路膝行至马羽跟前,像个狗皮膏药一般紧紧抱住马羽的脚,连连尖声辩解道。 可一开口却是不打自招,着实是让马羽和佃云二人又气又笑,马羽很是不耐烦地将他一脚踹开,居高临下地斜睥着他,嘴角勾出一抹不屑地冷笑,一声冷哼: “我可曾说过我是为何而来?又可曾提过半句夏王之死?你若不是做贼心虚,又何必这般滑稽之举来?” 大太监瘫倒在地,脸色苍白地呐呐不敢言。 跟随甘瑞那么些年,他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了,气度胆识实际上早已高常人一等,若是换做其他人找来,大太监未必会像如今这般被吓破了胆,以至于口不择言,可正因他跟随在甘瑞身边那么些年,深知刺客之能,若马羽想要取人性命,那可真是无声无息,如同鬼魅一般,这让大太监如何兴得起反抗的心思? 看着这么一个无胆鼠辈,马羽是打从心里一阵厌恶,也懒得与他多言直接抽出匕首紧握在手,锐利的刀锋直指大太监的咽喉,冷声嗤问,语气中冰冷得不带丝毫感情: “夏王被你毒杀身亡,虽然你用的毒药很是巧妙,寻常医师也无法看出任何端倪,只当夏王是重病身亡,可俗话说得好:‘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只要胆敢下手,定然逃不过如今这般的下场,你的罪行我等早已查明,我只想问问你便老实回答?” 大太监听闻此言,更是吓得浑身抖若筛糠,脸上涕泪与冷汗横流,没有一丝血色,他也顾不上去擦拭脸上的狼狈,趴伏在地磕头磕得咚咚作响,直磕得额头皲裂,鲜血横流,也不肯停止,口中不住地求饶乞活: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夏王大人不以我出身卑蔽而轻视于我,反倒将我留在身边,大赏小赏从不间断,我对夏王大人甚是感恩,而今毒杀……毒杀夏王大人实在非我所愿,我也是被逼无奈……还请大人网开一面,我今后定会日日为夏王大人守孝,直到我死去!” 大太监声声哀切,额头上的鲜血与涕泪冷汗混成一团,在脸上红一块、白一块,看上去真是万般可怜,似乎确实有悔过之心。 然而马羽早已不是那个初出茅庐地懵懂少年,这些年他见过太多人当面一套,背地里却又是另一套,知晓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地道理,对大太监看似万般凄惨、我见犹怜的姿态早已没有了悲悯之心,因此脸色并没有因此而产生丝毫变化,锐利的刀锋没有偏离半寸,仍是直指着大太监的咽喉: “你既无才也无胆,我也不信仅凭你胆敢会兴起毒杀夏王的心思,且我们检测过你毒杀夏王所用的毒药,绝非是常人所能随意调配的,你此举必定是受他人指使,不过是他人手中杀人的刀罢了!你最好是立刻将背后主使之人供出,如若不然,我现在就送你下黄泉,去向甘瑞兄赔罪!” 此话一出,登时让大太监仿佛看到了生存的曙光,他咬咬牙微微直起佝偻的上身,偷眼看了看马羽和佃云几眼,感受着他们身上凛冽如锋般噬人地气势,总是忍不住屡打寒战,可他仍是微微壮着胆子,咬牙向马羽言道: “若是……若是小人供出指使小人毒杀夏王之人,不知马羽大人……可否放小人一条生路?让小人用余生却为夏王大人赎罪?” 这下着实是让马羽和佃云二人气到发笑,马羽双目绽出骇人的精光,刀锋猛然迫近大太监的咽喉,锐利的锋芒刺得大太监颈下皮肤破开一直粗的细口,鲜血止不住地向外渗出: “你是个什么东西?!甘瑞兄待你不薄,你却毒杀于他,我没有直接将你斩于刀下,已是念在你并非主犯,对你网开一面,你有何脸面胆敢与我讨价还价?!” 颈部的刺痛更是吓得大太监面无人色,只感觉自己的性命已经半只脚踏进了阎王殿内,当下也知晓自己没有与马羽讨价还价的资格,再也不敢顾左右而言他,如同竹筒倒豆子般,将自己所知晓的一切,统统毫无保留地倾吐而出: “马羽大人……佃云大人明察秋毫,小人虽然确实是最终下手毒杀夏王大人之人,然而真正想要置夏王大人于死地的,却并非是小人,小人只是受他人所迫,逼不得已而为之啊!” “小人早在夏王大人起兵初时,刚引众加入宋王麾下,出任征虏大元帅一职时,小人便已跟随在夏王大人身边,为夏王大人管理生活琐事,早年倒也是一切顺畅。前些年宋王部下内战,夏王大人突围而出,西进西蜀自立为夏王,我也受封大太监一职,是最为接近夏王大人之人。” 大太监似乎陷入回忆之中,面色也不再如先前那般畏惧,开始略显平静地叙述起过往的经历,马羽也不拦他,他同样需要从大太监口中,捋清楚事情的起因与经过。 “正当一切顺风顺水之时,突有一名来客求见小人,此人一口随州口音,自称是小人的同乡,带了不少好酒宝物前来拜谒小人,自打夏王大人加入宋王麾下后,就背井离乡,小人也许久未曾见过同乡人了,当时倍感亲切,便与那人来往密切了些。” “起初小人只不过以为那人是同乡来客,试图走小人的关系,从夏王大人那谋求一官半职,这种事情也并非是初次,小人也并未在意;可直到后来,那人带上重金上门,向小人袒露了身份,让小人寻机刺杀夏王大人,小人方才知晓那人竟是他人的帐中幕僚。” “他人?你说的究竟是何人?” 马羽很是不满他说话留一半的态度,当即将手中刀锋更加逼近了大太监咽喉几分,几乎已经贴在了他的皮肉之上,若是大太监再敢搪塞半句,就会被马羽手中匕首给夺走性命。 大太监吓得面无人色、浑身抖如筛糠,可不知为何,在这种性命危在旦夕的关头,他却是露出满脸为难之色,嘴皮子一张一合,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又实在是不敢,只得满是哀求地看着马羽,嗫嚅道:“大……大人!小人是真的……不能说,也不敢说啊……” 马羽却压根就不信他的鬼话,冷漠地态度没有丝毫变化,大太监顿感绝望,满脸惴惴不安与踌躇不定,似乎在考虑应当担忧眼前的生命安危,还是日后未知的威胁,彷徨良久,眼见着马羽神情越来越不耐烦,他似乎还是觉得眼前的安危更为重要一些。 于是他狠下心来,咬咬牙就欲将隐藏在后方的幕后黑手全盘托出,大不了等送走马羽和佃云这两尊瘟神之后自己就远走高飞,隐姓埋名跑得远远的,到一个谁也不认识自己的地方生活,即便幕后之人再怎么神通广大,想来想要找到自己也是大海捞针,没那么简单。 思量于此,大太监的心中有些后悔,当初就不应该贪图那笔钱财而选择背叛夏王,自己在夏王手下吃香喝辣,整日清闲无所事事,可不比现在担惊受怕要来得清闲,与此同时,他心中也莫名地放松下来,大太监长叹一声,终于是颓然地开口说道: “想要杀死夏王大人的是……” 马羽耳朵竖了起来,想要仔细听清楚幕后黑手究竟是何人,可只看到大太监张开嘴,还没等他将那个名字说出口,耳尖的马羽忽然听闻一道破空声在窗外突兀地响起,眼角余光似能看到一道寒光急袭而来。 “敌袭!” 马羽浑身寒毛炸起,目眦欲裂地冷喝一声提醒身边的佃云,与她的身影同时向后撤开退至墙角。 可身形刚藏入墙角阴影的瞬间,马羽便后悔了,他清楚地看到袭来的寒光在半空中兜出全然不符合常理的诡异弧线,简直像是生命力旺盛的灵活鱼儿一般,可袭击的目标却既非马羽,也并非是佃云,而是跪倒在地,仍未反应过来的大太监。 “杀人灭口!” 四个字瞬间跃入马羽的脑海,马羽硬生生止住自己后撤的步伐,将身为刺客的身法发挥到了极致,整个身形迅疾得仿佛空中的一条黑线一般,急速向着大太监身边冲去,试图为他挡下这突如其来的一击。 然而即便马羽的反应已然堪称神速,却依然是慢了半拍,他眼睁睁地看着那一抹寒芒无法阻挡地直接刺入大太监的后心,炸出一团妖冶的血花。 大太监双眼圆睁,眼球仿佛要从眼眶中夺眶而出,嘴巴同样大张,整个人的表情既是震惊也是惶恐,显得分外狰狞,仿佛从没想过,幕后黑手竟然安排了人潜伏在自己的身边,只待自己要说出幕后之人的身份,就将自己置之死地。 马羽火速来到大太监身边,一眼就看到大太监后心插着的一把精致的梅花镖,而大太监的心脉已然被这小小的梅花镖给尽数摧毁,当场倒下了。 马羽迅速扭头望向窗外,只见一个身着黑色夜行衣,头扎短马尾的纤细身影,转瞬间消失在窗外的密林之中。 “是谁?!想要杀死甘瑞的!究竟是谁?” 马羽扶住大太监歪倒的身子,看着生机在他的眼中不断流失,立马急冲冲地质问道,想要在其死前探出幕后黑手的消息。 大太监张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可那梅花镖不仅破坏了他的心脉,连他的肺腑都一并破坏了去,他张嘴想要说话时,胸腔却传来如同破风箱似的嚯嚯声,竟是直到死去,却也连一个完整的字也说不出来。 “混账!” 马羽有些出离愤怒,明明只需再多几秒,他就能够知晓想要毒杀甘瑞的幕后黑手,究竟是何人,没想到却全被那道诡异的身影给毁了! 他有些控制不知自己的理智,只匆匆向佃云留下一句:“你且在此地不要走动!” 接着,身形瞬间冲破本就摇摇欲坠的破木窗,飞速朝那道身影离开的方向追去。 第一百六十六章 锋芒对决杀手显露 混账的东西!” 诡异而陌生的身影不断在密林中向前奔逃,试图逃出马羽的追击。 可马羽师承山猿文刚,身法速度乃是文刚的看家本事,身为他的弟子,又岂会让那人轻易的逃走,只片刻间便迅速追击至那人身后,且彼此间的距离还在不断缩短。 那人顿感意外,她身为杀手这么些年几乎从未遇到过敌手,今日还真是头一回遇到实力与自己旗鼓相当,甚至在速度上还要稳压自己一头的人,看来这人的身份也不简单。 她脚下速度不减,迅速反手就回敬三枚蝴蝶镖,一枚直射马羽的中门,两枚则袭向马羽的双膝。 她这一手也并不力求能够击杀马羽,反倒是警告的意味还要更重些,毕竟她与马羽无冤无仇,师门的教导也让她一直秉承着从不滥杀无辜的行为准则,击杀大太监乃是遵循他人之令实行杀人灭口之举,而并非是她的本心。 可气头上的马羽哪顾得上她警告不警告,先是举剑横档住射向中门的蝴蝶镖,紧接着脚尖轻点地面,整个人凌空翻身而起巧妙地躲开射向双膝的蝴蝶镖,可当他轻巧落地时,这才发现先前还在他前方逃窜的那人身影却已然消失不见。 “哧!” 马羽立即刹停脚步,他能够感受到那人的气息仍在周围,只不过是藏匿进密林的阴影之中,暂时隐而不发。 这等举动,让那人杀手的身份昭然若揭,那人不只是一个简单杀手,那人究竟是刺客以外的哪一派? 马羽来不及多想,当即一记侧身横移,就地近闪身进入密林之中。 即便是心中怒火难消,但马羽还是保留着一丝理智的,深知在这种敌暗我明的情况下,以杀手堪称神乎其神的暗器功底,若是马羽胆敢大喇喇地继续这么干站着,对那杀手来说无疑是一个移动的活靶子,早晚要被她射成刺猬,唯有同样委身于黑暗之中,方能让杀手的暗器无处发威。 他整个身形都没入黑暗之中,看不出半点端倪,如同与黑暗合为一体,唯有一双眼下带疤、眉嚼怒气的眼眸在林间不断地扫视,誓要找出那杀手的藏身之处。 却突然,还没等他找出杀手所在,耳边却听闻一声及其细微的破空声响起,他下意识扭头侧望,便眼见着一枚蝴蝶镖就想长了眼睛似的,不断在半空中闪开茂密的丛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袭向马羽位置所在。 马羽分不清她这一手究竟是在试探,还是已经明确发现了马羽的位置,但若是继续干等在这,无疑是会被敌方暗器所伤。 无奈,马羽只得双足齐发力,向着密林深处后撤几个身位,那蝴蝶镖扎入马羽先前位置的树干之上,并未能伤到马羽分毫,可他还未来得及松一口气,又见到一抹寒光袭来,精准无比地击打在先前扎进树干的蝴蝶镖上,后发的蝴蝶镖登时在凌空折射出一个角度,再一次直冲着马羽面门而来。 这下马羽终于是能够肯定,敌方定然已经发现了马羽的踪迹,并非是无的放矢。 这是为何?马羽心中颇感疑惑,以他如今的实力隐入黑暗之中,若他自己不主动暴露自己的位置,别人恐怕是掘地三尺也找不到他的所在,为什么这杀手却能轻易地找到自己? 他一边狼狈地闪避着杀手片刻不停飞掠而来的暗器,一边在心中苦思,忽然,当他脚步稍稍放缓,听到自己那因为愤怒而加速搏动的心跳、和那如同老躯般粗重的呼吸声时,他顿时警醒过来。 想必那杀手,便是通过马羽的心跳声和呼吸声来锁定他的位置的? 马羽想明白这一点,心中登时警钟大作。 七本器的心之境,便要求刺客在行动时应当做到无声无息、不悲不喜,不以外事干扰自己的心境,保持心如止水如此一来,方能让自身完美地隐入环境之中而不引人注目。 马羽初出茅庐之时,时常做不到这一点,本以为随着年岁增长、实力精进而在心态上会有所长进,没想到今日还是被大太监之死、未能问出幕后真凶而气得头脑发昏,真是有些愧对于师父的教导。 他简直恨不得扇自己几个耳光,当即也不敢拖沓,立即提气轻身,压住心中的怒火放平心态,将心跳和呼吸给逐步放缓下来。 这一举动所带来的效果可谓是立竿见影,杀手原本如同跗骨之蛆一般紧紧锁定马羽的蝴蝶镖,开始出现了偏差,甚至显得有些漫无目的起来,出手的频率也开始大大降低,马羽终于是从那如同暴雨般连绵不绝抽出身来,能够得空喘口气了。 这一番交手下来,马羽对敌方的身份也有了些猜测,他一开始还猜测此人或许是幻影杀手葵月岚的手下,毒杀甘瑞一事或与葵月岚有关,但现在看来却是并非如此。 作为当代刺客、杀手的首领,听说过赤鬼曾收过四名弟子,每个弟子的所长皆不相同。 大弟子樱龙擅于用毒,在医术上也颇有造诣;二弟子山猿文刚身法超然,灵活如鬼魅;三弟子幻影葵月岚,一支机杼义手,尤其擅长近距离刺杀;而四弟子上官雪,则一手暗器使得出神入化,蝴蝶镖便是其成名绝技。 想来如今与他交战的杀手,不是传承自大弟子樱龙一脉,就是传承自四弟子上官雪一脉。 以马羽的猜测来看,觉得此人乃是师承上官雪的可能性要更大些。 且先不提那标志性的蝴蝶镖,她这一手神乎其神的使用暗器的手法,除非是亲传,否则断难做到这种地步。 当然这只不过是马羽的推断,对方的身份实在有些扑朔迷离,马羽甚至有过对方就是那消失久矣的上官雪的猜测。 但无论对方的身份究竟是何人,若是马羽想要找出毒杀甘瑞的幕后黑手,擒住眼前的杀手都是当务之急。 他凝神皱眉思索着战胜对手的方式,苦思片刻之后,突然心生一计。 只见他连连深呼吸几口,有些犹豫地目光也逐渐变得坚定,接着紧握着手中的翼剑,咬咬牙竟是不再隐藏自己的身形,猛然从密林的阴影之中一跃而出,在杀手惊疑的目光中将自己的身形直接暴露在密林之中。 他这是作何?如此一来岂不是任由自己把他当成一个活靶子?此人是被愤怒冲昏了头脑,还是不要命了?竟会做出如此荒唐的举动? 杀手一时间有些摸不着头脑,可精神紧绷之际,突见目标显露出身形,她握着蝴蝶镖的手几乎是肌肉记忆一般将手中暗器飞速射出,在马羽身影脱出黑暗的刹那便从各个方位如同天罗地网一般,袭向马羽周身每一个角落,势必要让马羽丧失行动能力为她的脱身争取时间。 却见马羽显露出身形之后,先是举剑连刺,带着残影的剑身将暗器尽数挡下,紧接着他却没有第一时间找寻杀手的位置,反倒是一剑横劈,直接将身边一颗大树拦腰斩断,树干倾倒,瞬间扬起漫天碎屑与沙尘,整个林间顿时显得有些灰蒙蒙。 杀手离马羽所在还有些距离,树木的倾倒并没有影响到她分毫,她眉头轻皱,满头雾水,不知马羽此举有何意义,可定睛一看,却发现马羽的身影竟在沙尘之中若隐若现,看不分明。 杀手来不及多想,当即又是数枚蝴蝶镖以不同的角度飞射而出,直扑向那道模糊的身影,马羽的视线似乎也被烟尘所阻隔,没有任何反应,杀手本以为自己这一击势必能够得手,然而,下一秒,杀手却是神色大变,只听到刺入那道身影的梅花镖,竟传来一连串“叮咚”的脆响,与刺入人体的闷响有着明显的不同。 紧接着,杀手猛然惊觉,自己挥出的蝴蝶镖,似乎在烟尘之中留下一道道蛇行般的路径,而每条路径的交点,正是她藏身所在! “嘭!” 没给杀手搞清楚这究竟意味着什么,马羽的身影猛然从烟尘中飞速袭出,直奔着杀手藏身地而来,当沙尘和碎屑被他所带起的劲风吹散,杀手这才发现,她先前所以为的马羽的身影,分明是一节一人高的树干,蝴蝶镖深深刺入到树干之中。 “遭了!中计了!” 杀手大惊失色,立即想要转移藏身之地,却见半空中的马羽紧握翼剑,脸上的神情不悲也不喜,林间的空气仿佛在这一瞬间变得凝固。 “给我滚出来!” 伴随着一声怒喝,马羽凌空一剑斩下,杀手满面骇然,只觉得周身的空气都化作实质的剑刃,普通狂风骇浪般席卷而来。 身为杀手多年以来的危机感让她几乎是不假思索、条件反射般就地狼狈侧滚,堪堪躲开马羽这一剑,只听一声轰隆巨响,杀手扭头回望,先前藏身地前一颗足有一人合抱的大树,竟是直接化作齑粉,碎屑如同刀子一般击打在身上,让她浑身一阵生疼。 终于逼出杀手的身影,马羽精神大振,左手钩绳射出,严实地钩在杀手身侧的树干上,接着再猛然收紧,将他半空中的身形往杀手身边牵引过去。 杀手这才恍然回过神来,被黑巾包覆的面容下,双目也闪烁出奇异的光芒。 她一记鲤鱼打挺翻身站起,面对马羽的来势汹汹却是不闪也不避,仿佛吓傻了一般。 马羽眉头也是一皱,他能够敏锐地感觉到,眼前的杀手浑身的气息,已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只见杀手手腕一抖,三枚蝴蝶镖落入她的掌心,接着沉声冷喝,抡圆臂膀,这个身子像陀螺一般在原地旋转一周,借势将梅花镖甩出,其中一枚直溜溜、毫无变化地袭向马羽面门,一枚高抛而起穿过茂密的林冠不知去向,一枚则兜出一个大圆曲向绕入密林。 马羽身形吊在空中无法闪避,只得先一剑格开第一枚蝴蝶镖,却见绕入密林的蝴蝶镖适时飞至,精准地击打在被马羽挡开的蝴蝶镖上,双双飞上半空,而最早被杀手抛向高空的蝴蝶镖竟也在此时如流星般坠落,正正击打在那两枚蝴蝶镖上,发出一声刺耳的脆响。 马羽顿觉双耳刺痛,隐隐似有鲜血流出,皱眉抬头望去,整个人却是瞬间愣住。 天上那三枚蝴蝶镖不见所踪,唯见满天落叶如同雪花一般悄然落下,入眼皆是密密麻麻的落叶,再也看不到任何其他物事。 马羽下意识伸手拨开眼前的落叶,入手却是一片空虚,那满天的落叶,居然只是眼前的幻想!这是什么诡异的招式? 钩绳将马羽从落叶之中拽出,定睛一看,那杀手早已经不见所踪,连同气息也消失在密林之中。 他惊魂未定地扭头回望,唯见三枚蝴蝶镖整整齐齐地扎在地上,先前满天的落叶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一切都仿佛是马羽的幻觉一般。 第一百六十七章 出走海上难觅踪影 未能擒住那杀手,甚至都没能看清楚那个杀手的庐山真面目,这让马羽有些不能接受,唯一能够探出幕后真凶的路子也就此断开,这更让原本打算找出幕后黑手后为甘瑞报仇的马羽,空有一身武技和满心愤怒却无处可使,颇有些拔剑四顾心茫然的无奈。 “我们下一步该如何?” 回到大太监的破屋,看着大太监死不瞑目地惨状,马羽和佃云一时相对无言,沉默良久,佃云方才满脸迷茫地问道。 马羽抿嘴,沉默不语。 大太监被杀人灭口,杀手也逃之夭夭,幕后黑手原本已经几近要浮出水面的真面目,如今却又重新笼上一层神秘的面纱,如今再想要找出幕后黑手的话,“恐怕也只有这一条路了。” 马羽喃喃言道,转头便对上佃云那满是困惑的眼神,马羽与她一同走出屋外,低声对她解释道: “这名杀手或许传承自赤鬼其中一个弟子上官雪,成武兄曾说,上官雪自早年失踪不见,至今仍是不知去向、生死未明,如今不知是其本人还是其膝下弟子骤然间重现江湖,必有缘由,若是能够查清她早年失踪后去了哪里?如今又为何人效命?或能知晓幕后黑手究竟是何人。” 听闻上官雪之名,佃云神色突然一凝,似乎想起了什么,张嘴欲言却又觉得不确定的事还是不要胡说,便又忍了下去,看着马羽凝重的脸色和低沉的情绪,她思前想后试探着轻声问道: “马羽,你如此迫切地想要找出躲在幕后之人是谁,似乎不仅仅只是为了为甘瑞报仇,是不是还有什么其他的原因?” 马羽闻言,神色先是一愣,继而仰头一声长叹: “起先追查幕后真凶,我本以为只是因为甘瑞遭人记恨,买凶杀人,也确实是有着为甘瑞兄复仇的打算。可如今仔细想想,元邦王朝已经覆灭,明皇在位,正应是天下太平之时,甘瑞却莫名遭人毒杀,杀人者被灭口,就连消失久矣的上官雪杀手一脉也重出江湖。” “此事定然不像我一开始所想的那般简单,牵涉范围之广或许连我们现在所看到的都不过,可能这只是是冰山一角,不知高岗山刺客联盟能否独善其身?如若不能被牵扯其中,那么高岗山上的弟兄们所将面临的危险,绝不可同日而语,为防止摩格攻山时的惨状再次发生,我必须要弄清楚究竟有何人牵涉其中?” 佃云对马羽心中的担忧早已有所猜测,此时听到马羽此言也不觉得意外,只是伸手揽住马羽的手臂以作安慰,同时轻声细语地问道: “既然如此,该如何去查上官雪一脉的踪迹?你有何打算?” 马羽低头沉吟思量半晌,眼神逐渐变得坚定:“如今世上最了解赤鬼及其下弟子的去向除成武以外,恐怕也唯有左超了,且我与左超多年未见也甚是想念,我打算向东去渔村拜访一下左超,看看他清不清楚上官雪的踪迹。” “最了解赤鬼和他的弟子的,恐怕还另有其人……”佃云低头喃喃,这句话马羽并未听清,奇怪地问了句: “此话怎说?” 佃云却并未明说,只是轻声道:“你此行东去渔村,可否需要我陪你一同前往?” 马羽并未在意佃云的语焉不详,只是摇摇头,面色肃然地道:“此去路途遥远,舟车劳顿,我一人足矣,我需要你回去高岗山帮我做两件事;第一,嘱咐山上的弟兄们务必小心,如今幻影葵月岚生死成谜、上官雪不知是敌是友,我刺客联盟面临巨大威胁,务必叮嘱他们守好山门。” 佃云点点头:“第二件呢?” “收集一切关于甘瑞和那大太监的情报,特别是在甘瑞生前,看看他与什么人来往?又与何人有着利益冲突,以及用重金收买大太监的那名‘同乡’又是谁?看看能否从中任何找到蛛丝马迹,有任何消息便通过鬼枭传递予我,它能够找到我身在何方。” 佃云点头领会,二人一东一南,怀着沉重的心情各自分道扬镳。 ———————————— 旬月过后,当风尘仆仆的马羽赶到昔日渔村旧址之时,脸色却没有半点放松与喜悦,反倒是阴沉得可怕,怒火在心头熊熊燃烧。 村子之中早已是人去楼空,破旧的楼阁在海风之中吱呀作响,满地早已发黑、深深渗入地下的血迹斑斑,村中道路上到处躺着早已化作森森白骨的尸体,从他们几乎风化的衣装上可以看出,这些尸首竟全是海盗,真是让人触目惊心。 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村中村民们不见所踪?地上却躺满了该死的海盗?怎么他从这渔村离开还没过几年此地就变成了这般模样? 如今元邦王朝覆灭,新王朝到来,马羽在高岗山上还时常想着,曾饱经战乱之苦,颠沛流离的渔村村民们终于是能过上好日子了,没想到等他重返渔村之时,见到的竟是这么一副宛如人间地狱般的惨状。 “这群该死的海盗!”马羽怒目圆睁咬牙切齿地咒骂道,他只觉得心中仿佛有一座火山将要喷发,双目之中炙热得仿佛就要冒出火星子。 除去眼看着师父文刚死在自己怀中那时,马羽似乎还从未这般生气过。 可随着他在村中查探一番,这种情绪却反倒是渐渐平复下去。 道路上虽然躺倒了不少尸体,可放眼过去全是海盗,没见到几个村民的尸体;这些海盗几乎个个是被一刀毙命,伤口甚至深深刻在骨头上,一看便是左超的手笔。 村中屋舍虽然破破烂烂,墙壁上、地板上雾蒙蒙的盐渍堆得几乎有一指深,然而屋内的家具、贵重物品都被收得干干净净,似乎整个村子都已经举家迁移他处,而非马羽所想的全村被屠。 他原本紧绷得像根弦似的心一下子就放松下来,马羽立马调转方向,循着地上迁移的痕迹深入内陆而去。 如今距离渔村迁移已有些时日,地上的痕迹早已是模糊不清,但好在还有沿途的海盗尸首做指引,又是半月奔波,终于是在大江以南一处依山傍水,风景秀丽之地,找到了一处颇为熟悉的小村庄。 这天一早,几个姑娘正在村外河畔清洗着衣物,她们身后是碧水青山,山脚下的村庄木屋鳞次栉比、家家户户炊烟袅袅,身前则是小桥流水、鸟语花香,姑娘们欢笑声、戏水声阵阵不绝于耳,好一派祥和美好的景象,此情此景,真让人心中有着一种说不出的安宁。 就在此时,村外忽然出现一个身着黑袍之人,正缓缓向着村里走去,看他黑袍上抖不落的沙尘,似是远道而来。 玩闹着的姑娘们一个接一个发现了黑袍之人,欢笑声渐渐止息,彼此对视一眼,眼神中都满是惊奇。 她们这个村子乃是前些年刚迁移于此,知之者甚少,这几年间也鲜少有外人来访,多是些无意间经过此地的旅客,如此目标鲜明直奔村中而去的来客,还真是少见。 来者总让姑娘们觉得有种说不出地熟悉感,眼瞅着那人一步步即将迈入村中,姑娘们再也坐不住了,有胆大地从河岸边站起身来,朝着来人招招手,待那人停住脚步,便好奇地询问道: “这位客人,敢问贵客从哪来?往何处去?来我村中有何贵干?” 那黑袍之人便折转了方向,走到姑娘们面前站定,朗声问道:“失礼了,在下乃是从中原来,前些日子去往温陵港渔村拜访故友,没想到渔村人去楼空,似乎已然迁往中原,不知各位姑娘可知那渔村迁往何方?” “渔村?”姑娘们闻言眼神愈发惊奇,她们伸手指向村中,笑着应道:“我们村子原先便是在温陵港定居,前些年刚迁于此地,不知贵客说的渔村是不是我们村子?你那故友姓甚名谁?不知是不是我们村里人?” 她们之中有个姑娘探头探脑地注视黑袍之人一阵,突然小声向姐妹们问道:“你们觉不觉得,这位贵客颇有些眼熟?” 姑娘此前都觉得黑袍之人有些莫名地熟悉,可也并未当回事,只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全然没有放在心上,如今突然听闻有姐妹提起此事,个个也是上了心,好奇的目光在黑袍之人身上仔细端详起来。 此人身形挺拔、听声音似乎是个堂堂昂藏男儿,头戴兜帽、面覆黑巾、一身黑袍,全身上下似乎没有任何能够辨别身份的特征,唯有一双炯炯有神的双眸显露在外,目光中不经意间吐露而出的精芒,总能让姑娘们心中生畏。 在他的眼眸之下,那道三寸长的疤痕,或许已是此人最为显眼的特征。 等等,眼下的疤痕? 姑娘们一见疤痕,似乎想起了什么,顿时齐刷刷地变了脸色,原本清澈的眼神瞬间变得有些复杂,那眼神中有激动、有追忆、有感伤,而更多的,却是如释重负。 “眼下带疤、一身黑袍、行踪诡谲,莫不是高岗山的那位大人?”姑娘们心中不约而同地闪过这么一个想法,紧接着便听黑袍之人朗声笑道:“我那两个故友,一个名叫左超,一个名叫流儿,你们可认得?” 这两个名号一出,姑娘们终于是敢肯定眼前之人的身份,先前还欢笑中带着好奇的脸色,顿时在黑袍之人莫名其妙地眼神中变得泫然欲泣,紧接着竟是一个个纳头便拜倒在黑袍之人跟前: “马羽少仕!果真是你,我们终于是把你给盼来了!” 黑袍之人,自然是便是从温陵一路寻来的马羽,饶是他早已经见惯了大场面,可面对眼前的这般景象,仍是有些措手不及,他手忙脚乱地上前一一将姑娘们扶起,简简单单几个动作,却是让他满头大汗,看着姑娘们哭得梨花带雨的模样,马羽伸手擦一把额上的汗珠,这才有些奇怪地问道: “你们可认得我?” 姑娘们擦着眼泪,哽咽应声:“马羽少仕不记得我们了吗?之前流儿姐姐在海上潜伏于海盗之间时,我们便是流儿姐姐身边的护卫,与马羽大人有过几面之缘。” 马羽闻言,也仔细端详身前的姑娘们一阵,果真是与记忆深处的那些面孔一一对上了号。 没想到刚一来到村子就见到了先前一同在海上出生入死的战友,这可真是缘分,马羽在心中感慨一番,与姑娘们寒暄几句,又旧话重提: “流儿姑娘和左超可在村中?我此番便是为了寻他们而来。” 怎料脸色刚有些缓和了的姑娘们再度变得有些悲伤,低着头似乎不敢直视马羽的眼睛,低声呢喃道: “流儿姐姐、左超大人,都早已不再村子里了……” 第一百六十八章 男儿沙场马革裹尸 山风呼啸,吹得的漫天落叶狂舞,吹皱原本平静的河面,更吹得马羽身上的黑袍猎猎作响,马羽的身形却昂立于山间巍然不动,面色凝重地眺望着远方直出神,视线的尽头海天连成一线,那是西海的方向。 这些天以来,马羽可真是净听到些坏消息。 先是与马羽交好的甘瑞遭人毒杀,至今仍不知晓幕后真凶究竟是谁,本想来向左超讨教上官雪的踪迹,却意外得知流儿在渔村迁移之时,为掩护村民而被海盗擒获,左超为了救回流儿,选择独自出海的消息。 要知道,流儿被擒、左超出海,那可都是在渔村迁移至此地之前,至今满打满算已有几个年头,而如今左超和流儿却仍未有丝毫归来的迹象,也不知是仍在海上浪迹天涯,还是……已经客死他乡,尸骨无存。 马羽先前还以为左超这么长时间没有返回高岗山,是因为在渔村和流儿双宿双飞,已然有些乐不思蜀了,他也不想做个棒打鸳鸯、毁人姻缘的大恶人,是以这么长时间来虽然挂念左超,却也并未打扰过他。 现在方知,左超没有音讯是因为出海拯救流儿去了,压根就不是他所想的那么回事。 当初马羽离开渔村之时,本以为在东海受挫的海盗再也没胆子来冒犯中原,因而仅留下左超坐镇渔村,事后也没有再过问。 如今想想,若是当初对渔村多上点心,是不是流儿也不会被海盗所擒?左超也就不会一同出海消失在海上?若是当初左超长时间没有音讯,自己提早发现端倪,是不是左超早就已经救下流儿回归中原大陆?若是…… 马羽脑海中闪过万般思绪,心中悔恨交织,恨不得扇自己几个耳光,只觉得自己身为刺客联盟的领袖,实在是有些不合格。 但如今再后悔也没有用,左超和流儿也不会因为他的后悔而重返中原,应当好好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办? “嘘……” 然而,自马羽来到村子中,获知流儿、左超失踪的消息之后,几乎每一分每一秒都再思考着对策,可这么多天依旧是毫无所得,思来想去最终也只剩下烦躁的长叹一声。 如果左超与流儿是在中原大陆失踪的话,或多或少都能够留下些许线索,从这些线索之中获取蛛丝马迹,从而有针对性地进行谋划,对马羽而言并非难事,就如同找寻毒杀甘瑞的幕后黑手那般。 可大海却与陆地的情况截然不同,马羽生长于内陆并不适应大海的环境,冒然出海不过是徒劳送命,虽说明皇已然一统中原,威逼得海盗不敢冒然靠近,可毕竟国之初立,政权还不算稳固,明皇还没来得及重建自己的海上军队,大海仍处于海盗的实际掌控之中。 正所谓海纳百川,大海无边无垠,任何线索都会被大海吞没,如同风平浪静的海面一般,留不下任何痕迹,马羽简直就像只无头苍蝇,根本不知道该何从下手。 在大海上想要找一个人和大海捞针相比,没有任何差别。 一种深深的无力感蔓延至马羽全身,这种感觉甚至在追查毒杀甘瑞的幕后真凶时,都未曾出现过。 “啸!” 长空之上,忽然传来一声再熟悉不过的鹰唳,马羽精神一振,举目望去,鬼枭的身影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飞翔而来,初闻鹰唳时,鬼枭的身影不过是远天边的一个小黑点,可不过转眼间,它巨大的身影已然停在马羽跟前,欢快且亲昵地围着马羽直打转。 马羽勾起嘴角,伸出一臂,让鬼枭停驻在自己的手臂上,这才看到鬼枭的腿上绑着两封书函,想必是佃云回到高岗山后,听从马羽的叮嘱将高岗山弟兄们收集的情报传递而来。 马羽一边伸手解下书函,一边深吸一口气,这些天已经听过太多的坏消息,希望高岗山的来信能够让他感受到一丝慰藉。 然而当他将两封书函的内容尽收眼底之后,当下却是忍不住震惊起来。 其中一封书函,所记载的内容正是马羽嘱咐的那些,内容很杂,从渝州、随州两地的风土人情,到甘瑞生前在夏王之位的一些举措,再到大太监的一些消息应有尽有,可其中能够帮助马羽找寻幕后黑手的信息,却没几条。 唯有一句“甘瑞宣布效忠明皇,欲将渝州并入明皇统治之下,此举不仅在其麾下兵将间掀起不小波澜,连皇室中人也对此议论纷纷。”让马羽有些在意,除此之外,便再无什么有用的信息。 这也没有办法,毕竟高岗山距离渝州城相去甚远,刺客联盟的手就算伸得再长,也管不到渝州去,就连这些消息,都已经是陶家兄弟在得到马羽叮嘱后,特意吩咐兄弟们着重往渝州方向调查的结果。 对此,马羽也是心中有数,并不觉得有多可惜。 真正让他震惊不已的,却是第二封书函,上面记载了刺客联盟这些天最新得到的一则情报: “寇达伙同前朝旧天子于鲁王城召集大军,南下欲图兵犯中原,明皇遣麾下大将艾杰夫率兵北上,与就藩于大都的燕王合兵抵御寇达大军,双方于上都城周边混战,艾杰夫陷入敌军包围,不知生死。” 书函上唯有短短几行字,却看得马羽双目圆睁、遍体生寒,艾杰夫陷入敌军包围,如今生死不明?怎会如此? 相较于甘瑞,马羽和艾杰夫的关系还要亲近得多,他们相识之时,艾杰夫不过一路义军的小将,马羽也不过是个初出茅庐的刺客,而后一同出生入死,经历种种大事,一路并肩成长成熟如今已有数十个年头,彼此间就像是亲兄弟一般。 即便是如今艾杰夫贵为明皇手下一员大将,声名显赫;而马羽已是刺客联盟的领袖,似乎已是物是人非,可他们之间最为真挚的兄弟情谊,却是没有减退,反倒是如同陈年的老酒一般,时间越长越显得弥足珍贵。 因此在看到艾杰夫生死不明的消息时,马羽瞬间便觉得心脏隐隐作痛心跳加速,仿佛要从胸膛里蹦出来一般,连呼吸都有些不顺畅。 他一手捂住胸口,连连深呼吸几口,安抚住躁动不安的心,接着大手一挥将两份书函撕成齑粉,甚至来不及和山脚下的村民们打声招呼,身影已然消失在漫天散落的粉尘之中,隐隐可见一道黑色的影子从山巅一跃而下,迅速跃马北上而去。 ———————————— “妈的!援军呢?!为什么援军到现在还没来?!” 艾杰夫满载怒意的嘶吼声在大营中响彻,他高大的身躯站在营墙之上,看着四周人山人海的敌军,还有遮天蔽日挥舞的敌方军旗,忍不住地高声叱骂,声音中早已经没有往昔那般豪气干云,反而带着深深地疲惫与不甘。 如今的他发髻散落,脸上满是血迹与污痕,身上更是大伤小伤数不胜数,铁甲之下的伤布将他整个身子包裹得严严实实,可再多的伤布也止不住血液不断地从铁甲的缝隙中滴落,这般模样看上去可真是狼狈而又骇人。 听着他的怒声,身边同样满身是伤的副将哭丧着脸,带着哭腔似的应道: “我也不知道啊,早在我军陷入埋伏之前,便已经派出骑兵去向燕王求援了,即便是这些天被团团围住,也仍有不少骑兵突围而出,可是……可是只到现在,也没见过哪怕一个援兵的到来。” 接着,他猛擦一把脸上的血泪,看着艾杰夫的背影,有些怀疑地问道: “将军,你说会不会是我们派去求援的骑兵都被寇达给杀了?或是……他们都是贪生怕死之人,突围之后没有去向燕王求援,而是自己跑了?” 艾杰夫咬牙看着营外多如蚂蚁一般的敌军,听着敌军声声叫骂只是沉默着,没有应话。 这些天光他亲眼看着突出重围去求援的骑兵,都已经不下十支了,他们可没有被寇达所斩杀,其中或许不乏有贪生怕死之人,没有去向燕王求援反而自己跑了的,但艾杰夫可不信他们全部人都是贪生怕死之辈。 定然有忠肝义胆之人将自己被围需要支援的消息传递给了燕王,只是为何?他们但现在仍是迟迟没有等来援军?到底发生了什么? 艾杰夫压住心中强烈地不安感,稳定住自己的心神,沉声下令:“再派人突围出去!向燕王求援!” 待命令传下,他扭头看到副将双手杵着长矛,低垂着脑袋似乎在哭泣,整个身躯不断打着摆子,显出一副十分恐惧的模样,他猛然皱眉心中很是不满地训斥道: “古人云;‘男儿要当死于边野,以马革裹尸还葬耳’大丈夫战死沙场,实乃身为兵将的一大幸事,有何可畏?给我振作起来,这般畏畏缩缩像什么话?” 实际上,艾杰夫的心中同样是万般不安,总觉得战场的变化很是蹊跷,可他身为一军之将,不愿也不能再手下兵将们面前展现出软弱的一面,即便再如何不安,也必须得表现的胜券在握、胸有成竹的模样。 被围的这些天,他也确实是这么做的,这也是他手下大军即便是迟迟等不到援军,却依旧士气高昂的原因。 可接连训斥了几声,那副将仍是没有半点变化,连头都未曾抬一下,艾杰夫的话瞬间戛然而止,似乎意识到什么,他抿着嘴上前轻轻一拍副将的肩膀,一丝力道都并未使出,可那副将的身躯却如同被砍倒的树木一般径直栽倒在营墙之上,定睛一看,副将早已没了生息,死去多时了。 艾杰夫瞳孔猛缩,整个人僵在原地,只觉得悲从中来,让他有些难以呼吸。 这副将从他为父亲统率义军之时,便一直跟在他的身边,随他一起出生入死这么多年,寸步不离,本以为明皇统一中原之后,副将能够实现他多年的愿望,在太平盛世之中,安详地在故乡夷陵死去,没想到如今中原平定,副将却死在此地,再也回不去夷陵了。 可半晌之后,艾杰夫却只是低下头,沉声吩咐手下将副将的尸体抬走,便一言不发地再望向城外的敌军。 敌军未退,他们仍是危在旦夕,即便心中悲痛他也没有为悲痛的时间,毕竟这些天被围以来,他身边的旧人便一个接一个地离他而去,他早已是习惯了,一颗心仿佛被封闭起来一般,痛,却麻木着。 时间一晃又是几个时辰,忽然听闻营后传来一声巨响,一个兵卒火速来报: “将军!营后营墙被攻破了!敌军已杀入营内!” 艾杰夫深吸口气,眺望向远方,那是燕王军营所在的方向,却仍不见半个兵将来援。 如此危急的时刻,艾杰夫却是突然勾起嘴角一笑,渐渐地,微笑又变成仰天长笑,笑声颇有些癫狂,嘴里还嘟哝着一句莫名的话:“呵呵……燕王……” 他猛然抽出腰间大刀,用刀尖在掌心刻下“燕王”二字,接着转过身来,面沉如水,步履坚定地一步步迈下营墙,一句话猛然传遍整个大营: “全军,集结!兄弟们,让我们一同战死沙场!马革裹尸还葬耳!” 第一百六十九章 力阻万军狂笑赴死 残阳如血,狂风卷动大漠漫天沙尘,半边天空已是星河璀璨,却见天际一颗绚丽流星滑落坠落于荒野,消失得无影无踪,整片星河仿佛都因此黯淡几分,显得是如此绝美而又悲壮。 大漠上残破的旌旗和各式刀剑插满遍地,成群结队的秃鹫静静等候在一旁,冷眼旁观着不远处的一场战事,它们才懒得理会最终的胜者将会是谁,一心只想着何时才能填饱肚子、美餐一顿。 一场大战打了整整一天,从日升打到日落,双方皆是人困马乏,全凭着心中一口气在坚持着战斗。 “扑哧!” 艾杰夫一记横斩将面前一个元邦士兵砍翻在地,炙热的鲜血喷涌在脸上,他却也无动于衷,双眼无神地继续寻找着下一个目标。 倒也不用寻找了,空旷无垠的上都城郊、一览无余的大漠孤烟,放眼望去几乎全是敌军,人头攒动间就像是此起彼伏的海浪一般扑面而来。 艾杰夫身披数创、鲜血早已染红了衣甲,手中的大刀更是早已不知丢到了何方,换成一面王旗当成粗壮的棍子般挥舞,威慑力十足,旗杆也早已被血液浸湿,滑腻得几乎握不住,艾杰夫也不在意,随意扯了块破布缠在掌心便继续奋勇杀敌。 半日厮杀,他早已是精疲力竭,双目无神,身上每一寸肌肉都僵硬得像木头似的,只是凭借着藏在骨子深处的本能在战斗,机械性地挥出每一棍。 “将军!将军!南边敌军阵型出现散乱,或许是突围良机,我等为将军掩护,将军快逃,不要再管我们了!” 身后突然传来手下的声声呼唤,艾杰夫空洞洞的双眸这才有了些许神采,他下意识扭头回望,还残余的手下正拼死朝他身边援护而来,再往南边稍远处望去,果真能看到敌方大军原本十分严密的阵型出现了骚乱,也不知战马受惊还是别的缘故,竟能看到不少战马在敌阵中肆意狂奔踩踏,一时间哀鸿遍野、死伤无数。 这看似是一个突围的良机,艾杰夫眼神倏地一亮,可看看眼前如同难民一般缺胳膊少腿的手下们,再感受着自己如同被灌了铅一般沉重的双腿,艾杰夫刚亮起的眼眸瞬间又黯淡下去,嘴角勾起一抹无奈的苦笑。 敌方阵线看似出现了骚乱,但那点骚乱的人数,相较于敌方足足五六万的大军,简直就像是九牛一毛,不值一提;哪怕是艾杰夫全盛时期,再给他五千大军,只怕也难以从此必死之局中突围而出,更不用说他如今已是穷途末路、油尽灯枯了。 他摇摇头,深呼吸一口,看着眼前那些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庞,他只觉得心头仿佛被压上千吨巨石一般,堵得慌。 这些人都和先前死在营墙上的副将一样,是从夷陵便开始在他麾下的老熟人,这些年跟着他南征北战寸步不离,不喊苦也不喊累,是他麾下最为忠心耿耿的一群人,即便是如今这般绝望的境地也并未抛下他逃跑,反倒是想用自己的命。来为艾杰夫争取逃跑的时间。 一张张记忆中在夷陵时尚且青涩、稚嫩,却又充满着豪情壮志和对未来美好憧憬的脸庞,如今却换成了个个满脸血污、缺鼻子少眼、不成人形的模样,艾杰夫只觉得悲从中来,思绪万千。 似有千言万语堵在口中,可到头来却只说出这么一句:“这些年跟着我让你们受苦了,没让你们过上安宁祥和的日子,我很抱歉。” 原本满脸凶狠怒视敌方的众人,一下子便听出艾杰夫话语中诀别的意味,一个个顿时便红了眼眶: “将军何出此言?能够加入将军麾下与将军出生入死、同甘共苦,是我等这辈子最光荣、且无悔的事!” 艾杰夫闻言,又再深呼吸一口,忽然豪气干云地几声大笑:“哈哈哈!临死之际,我们就不必如此妇人作态了!” 他扭头望向敌军,目光逐渐变得冰冷:“只不过,倒也不必全死在这,否则未免太过可惜,我们的事迹仍需有人向世人传颂!我留在此地为你等断后,你们赶快向南突围出去!切记,若尔等能够突围成功,一定不要去往燕王的阵中!” 众人一下子没有明白艾杰夫所言“不要前往燕王的阵中”是何意,当听到艾杰夫要留下来为他们断后时,就已经一个个变了脸色:“将军!万万不可!我等岂能抛弃将军独自苟活?要死就一起死!要活就一起……” 话还没说完,便被艾杰夫猛一挥手给直接粗暴打断:“这是本将军最后一道军令!尔等不可忤逆!快走!” 说着,未等众人反应过来,艾杰夫猛然仰头朝天一声长嘶,只见他双眼缓缓泛白、脸上的血管根根暴起,如同粗壮的蚯蚓一般横亘于脸上,不断向外喷出鲜血,原本满脸血污看上去颇为狼狈的艾杰夫,此刻的形象看上去竟是颇为骇人。 也不知他从何而来的力气,本已几近理解的,猛然双手高举起手中的战旗,在头顶不断舞动,足有一个成人大腿粗细的战旗旗杆,在艾杰夫手中竟像是握着棉花一般轻松。战旗迎风招展,发出声声如同擂鼓般的猎猎作响,这响声仿佛直接响在敌方的心脏上,连带着心跳也在不断加速。 紧接着他如同猛虎下山一般高高跃起,直接毫不犹豫地孤身杀入到敌军阵中。 艾杰夫此时化身成了战神,厚重的战旗在他手中却变成一把大杀器,随着他的挥舞,攻击范围之内的敌军就如同割麦子一般成群成群地倒地不起,即便是隔着一层厚厚的皮甲,却仍是或死或残,死伤惨重,惨叫声直冲云霄。 一时间,艾杰夫的身边竟诡异地出现一个没有敌军的真空区。 “来战!来战!”艾杰夫的怒吼声却还要压过惨叫声一筹:“元邦鞑虏、土鸡瓦狗之辈,也想要妄图光复旧朝?我呸!如今中原早已是明王的天下,再也没有你们的立锥之地,想要再度染指中原,那便先跨过我的尸体!” 足有五六万人的大军,竟是被艾杰夫一人给震慑住,随着他的一步步逼近而不断神色畏惧地向后退离,这般场景既显得悲壮却又让人热血沸腾。 然而,已是油尽灯枯的艾杰夫终究是没能再往前突进几步,感受着身体内越来越空虚地无力感,和眼前模糊不清的景象,他心中清楚,自己已经走到了尽头,那便到此为止。 艾杰夫猛然停下脚步,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将手中的战旗猛然插进身侧的土地里,接着昂首挺胸、身形挺立,仰头又是一阵豪气十足地大笑: “哈哈哈!过瘾,过瘾!各位兄弟们,憾不能与你共享往后的太平盛世,本将先走你一步!不过你们也不必灰心,太平天下,可能要晚点来!哈哈哈哈……” 狂笑声从一开始的震耳欲聋,渐渐变得微不可闻,再到最终止息,艾杰夫脸上带着解脱般地笑意,手扶着战旗闭上双眸,溘然长逝,却是到死身形依旧挺拔,不见半点弯曲,就像是隆冬腊月,也不愿屈服于风雪打压的雪松一般! 元邦大军就停在艾杰夫身前数十丈开外,事到如今仍是满脸恐惧地戒备着,谁也不敢上前半步。 无论是一整日地厮杀、还是最后时刻地爆发,艾杰夫勇武雄烈的形象都深深刻在敌军的心中,给他们造成了不小的心理阴影,因此哪怕心知艾杰夫已然撒手人寰,却没一个敢上前试探虚实,生怕艾杰夫并为死去,还会向先前那般暴起杀人。 五六万大军,居然就被这么一个人拦在原地不敢动弹,这场面看上去着实是有些怪异。 也不知过了多久,在阵后将领不断地催促下,终于有人壮着胆子,紧握住手中的长枪,面色紧张、一步一顿地向着艾杰夫走去。 大军便也跟在那人身后,一点点向前挪动,离艾杰夫的距离越近,众人忐忑的心也越发提起,几乎就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当领头那人浑身大汗淋漓地在艾杰夫身前站定,见到艾杰夫始终再也没有任何反应,他提到嗓子眼的心这才又重新放了回去,确认艾杰夫已经撒手人寰。 看着艾杰夫到死都不愿倒下的身躯,想到军中不知有多少都惨死在艾杰夫的手上,领头那人顿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咬牙举起长枪就欲往艾杰夫尸体上刺去,以此发泄他的心头之恨。 忽然,一道凄厉的鹰唳声如雷鸣般落下,众人下意识举目望去,却见一道如同黑色闪电一般的身影划破满天星空,出现在众人的眼前。 巨鹰展翅,将最后一点残阳也完全遮蔽了去,以为只是一只“老鹰”的众人,被吓得紧绷的心再度放松下来,却见那只“老鹰”身影越飞越近,一道影子从鹰爪上抖落。 领头那人定睛一看,那朝着他飞落而来的影子,分明就是个身穿黑袍的半蒙面人影! 他瞬间双目圆睁,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窜到全身的每一个角落,正欲大喊一声:“有敌人!”来提醒自己的战友,可半个音节都没从口中漏出,那道黑影已然袭至他的身前。 一道寒光在漫天星光和落日余晖的映射下,迅速划过他的咽喉,他只觉得喉咙一同,眼前看到的最后一幕,是一双满载着怒火与悲凉的瞳孔,以及眼下那道显眼的疤痕,接着他双眼一黑,再也没了知觉。 人头滚落在地,喷涌而出的鲜血比落日残阳更要赤红。 当没有人头的躯体瘫软倒地,身后的元邦大军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艾杰夫的遗体前,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一道身着黑袍的身影。 来者,正是马羽。 看着艾杰夫尚带有余温的尸体,马羽的脸色阴沉得可怕,满心的怒火与悲伤让他有些头晕目眩,双手双脚、眼皮嘴皮都在止不住地颤抖,心痛得难以呼吸,眼下那道疤痕也因为怒火而充血膨胀,如同一条大蜈蚣一般横亘在脸上,让人望而生畏。 自收到艾杰夫被包围的消息那日,马羽当即动身北上,一路日夜兼程紧赶慢赶,从未停下过脚步,连吃喝拉撒都在奔行中进行,甚至让鬼枭引着他飞奔跃马了很长一段路,将原本的路程硬生生缩短了三分之二,可没想到还是晚来了一步。 看着艾杰夫挺拔如松,不愿在元邦大军面前倒下的身躯和至死都在狂笑的表情,再看看艾杰夫身后不到四百里地,便是中原新王朝的国界线,马羽恍惚间仿佛看到了那座自几代前朝便修建至今的万里长城一般。 他缓缓合上艾杰夫的双眸,深深吸了一口,感受着从鼻腔一直蔓延到肺腑中的痛楚,马羽猛然回过头望向身后的元邦大军,一双眸子仿佛来自地狱中的恶鬼一般,冰冷得没有一丝情感: “鬼枭!我们大开杀戒!” 他咬着牙厉声下令,感受到马羽的痛苦,半空中的鬼枭一声凄厉的长唳,刹那间浑身翎羽如同匕首般根根竖起,接着一个俯冲直杀入元邦军阵之中。 这一下,便如同狼入羊群,一场单方面地屠杀,杀得伏尸遍地血流漂杵、天昏地暗映衬得漫天繁星,皆是一片深红! 第一百七十章 将军之死突生疑云 元邦残余此番再次集中兵力进犯中原的大军足有五六万人,即便鬼枭再如何势不可挡也是杀之不尽。 经历过先前一场大战,又被艾杰夫临死前地反扑给吓破了胆子,元邦大军如今是人倦马疲、士气全无,军心动荡之余早已经没了继续作战的心思,如今又有鬼枭这么一只怪物杀出,他们更是个个胆气全无,慌不择路地扭头就跑,被鬼枭如同猫撵耗子一般往北疆驱赶而去。 进犯中原的元邦大军就此退去,可马羽心中却丝毫也高兴不起来,短短不到一年时间,与他交情要好的甘瑞和艾杰夫便相继离世,而他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觉得心中是前所未有的无力与迷茫。 马羽顺着艾杰夫的背影向后望去,那是中原的方向,艾杰夫自幼生长于夷陵,如今溘然长逝,遗体本应当送回夷陵安葬,马羽也是这么考虑的,然而此地距离夷陵少说也有五千里路途,要将艾杰夫的遗体运回去,实在是有些不太现实。 马羽思前想后,终究是决定将艾杰夫的遗体带回中原,即便是难以将他安葬在夷陵故乡,但至少也得让他魂归故里,回到他至死仍在尽力守护的中原。 他脱下身上的黑袍平铺在战旗边,将艾杰夫挺立的身形小心翼翼地放倒在黑袍上,找来一块还算干净的布条,将艾杰夫脸上、身上的血污擦拭干净,艾杰夫向来是个豪气干云、雄姿英发的勇士,岂能以这么一副狼狈埋汰的模样死去? 血污渐渐退去,马羽这才发现艾杰夫身上可谓是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不仅脸上满是大大小小的伤口,就连在铁甲防护之下的身躯,也尽是骇人的伤痕,惨状看上去仿佛被人凌迟了一般,真是触目惊心。 这些伤痕并非是同一时间留下的,旧伤已然结痂,新伤却仍在滋滋往外冒血,马羽怎么擦却也擦不干净。 换做是其他人,在如此伤重的情况下,只怕是早已经倒地气绝身亡了,可艾杰夫却仍能够拖着这么一副半残之躯杀敌无数,可以说已然是全凭着一口不服输的气、和一颗誓死扞卫中原的心在战斗。 马羽心中对艾杰夫更为敬重,也对艾杰夫这么一个心系百姓的猛将,最终却战死于此,死在乱军围攻之下而感到颇为惋惜。 怀揣着这样一种情绪,马羽细心地将艾杰夫手掌心的血迹擦去,却忽然猛然皱起眉头,艾杰夫的掌心同样有着一道道伤口,可这些伤口却是出奇地极为规律,着实有些不符合常理。 马羽下意识低头朝他掌心的伤口望去,居然惊异地发现,艾杰夫的手掌心似乎被刻上了两个小字,这是怎么回事?马羽瞳孔微缩,凑到艾杰夫掌心仔细辨别一阵,认出了这两个字“燕王。” 燕王?这是何意? 马羽一脸茫然,只觉得有些云里雾里,艾杰夫掌心的字无疑是他自己刻上去的,看起来似乎是艾杰夫有意留下来的讯息,可马羽却怎么也想不明白,艾杰夫为何要在自己的手掌心刻上“燕王?” 莫非是燕王做了什么?方才导致艾杰夫被围最终身死于此的吗? 马羽了解艾杰夫的为人,知其向来光明磊落,不会空穴来风,更不会凭空诬陷他人,因此他将燕王刻在自己的掌心,必有缘由。 燕王此人,马羽只是听闻其名,知其乃是明皇麾下第四子,如今驻守于大都,马羽赶来解救艾杰夫时,还从大都燕王的营地边经过,不过马羽从未见过燕王本人,更是不知道艾杰夫和燕王之间是否有所过节,自然是想破脑袋也不明白艾杰夫这么做的目的。 “沙沙……” 正当马羽百思而不得其解之时,忽然听到一阵脚步声在慢慢靠近。 他还以为是元邦大军去而复返,眼神瞬间就变得狠厉,立即抽刀在手缓缓站起身来,带着满脸肃杀之色朝着声音的方向望去。 可当看清楚来人时,马羽脸上的凶悍却是缓缓消退,取而代之的则是满脸的不解。 只见来人非但不是元邦的大军,反倒是只有寥寥人,个个缺胳膊少腿,浑身沾满鲜血和泥污,狼狈得简直像是从泥地里钻出来的泥猴似的,马羽费了好大劲方才从他们满身的血污之下,看出他们身着中原明皇的军服,似乎是艾杰夫的旧部下。 也不知这些旧部下先前都去了哪里,看他们如此惨重的伤势,也不想临阵脱逃的逃兵,这个时候莫非是为了给艾杰夫收尸而来? 这些去而复返的明军士兵,自然便是艾杰夫死前阻拦大军,为他们拖延逃命时间的亲信们了,原本在艾杰夫临终前耗尽所有生命力、大发神威之下,以一己之力震慑敌方六万大军,为他们争取到了突围逃命的良机。 然而他们毕竟伤势也重,就算成功突围,可能不能活着回到中原都是个问题,与其这么苟活着,不如随艾杰夫去了,好歹这样在黄泉路上彼此还能有个伴,因此他们一合计,竟是又再度折返回来誓要和艾杰夫一起同生共死。 只是让他们没想到的是,再度返回战场之时,原本在此的元邦六万大军竟是离奇地消失不见,未见一面明皇战旗孤独地直立在大漠之上,在漫天星辰地映衬下破破烂烂地随风飘扬,尽显悲凉。 艾杰夫的遗体就躺在战旗之下,他们远远地一眼望见一个陌生人站在艾杰夫的遗体前,一手擒着剑,目光凶狠地打量着艾杰夫的遗体,不知那人有何打算? 他们下意识地就将提着剑的马羽当成了元邦的兵卒,正满怀仇恨地要将艾杰夫的遗体大卸八块,以发泄心头之恨,又或是砍了艾杰夫的首级去向元邦将领换取赏钱,这样的事情在战场上可是屡见不鲜,甚至他们自己也没少干。 一想到他们敬爱的艾将军死后连遗体都要被人糟践,甚至有可能留不下一个全尸,他们便觉得一股子怒意从脚底直冲上天灵盖,连呼吸都急促了几分,也不知他们哪来的力气,原本走路都费劲的他们,竟是一咬牙一跺脚,连声咒骂着就直奔马羽而来: “狗娘养的玩意!你真是好大的狗胆!艾将军的遗体,岂是你这种畜生能碰的!” 咒骂声喊得震天响,可当他们一路杀至马羽跟前,看清楚马羽的衣着和眼下的情况时,却又变得有些尴尬。 只见马羽一身贴身短打劲服,衬得他越发英武健硕、气度过人,怎么看都不像是那群元邦人,而他们本以为的马羽手持翼剑,是准备践踏艾杰夫的遗体,可如今一看艾杰夫的遗体不仅被妥善地平放在整洁的黑袍之上,更是连身上的血污都擦得干干净净,自然也就知道并非他们所想的那一回事。 这几人从夷陵起就一直跟随在艾杰夫身边,因此也是和马羽见过几面的,只是马羽向来要么易容变装、要么黑巾覆面,鲜少以真面目示人,所以即便如今这几人见到马羽的真面目,和他眼下那道显眼的伤疤,却仍是一时半会儿没有认出马羽来,对他如此善待艾杰夫遗体的行为颇感困惑。 看到艾杰夫的遗体安安静静地躺在黑袍上,几人顿时安静下去,只见艾杰夫身上的血污都被擦得干干净净,嘴角还带着些许笑意,若非是满身大大小小的伤口,几人恐怕还以为艾杰夫只是睡着了。 他们突围时,艾杰夫尚且是大发神威、无人可挡的模样,如今再一见却已然撒手人寰,只剩一具尸骨,回想起昔日相伴的时光,他们从刚刚起兵反元的毛头小子到成为征战四方的将帅,曾一起把酒言欢也曾一起吞冰啮雪,经历过兵败逃窜的狼狈也经历过被百姓传颂的高光。 那些时光或惬意或艰苦,再对比一下如今的天人永隔,这几人顿时悲从中来,趴伏在艾杰夫的遗体上泣不成声。 马羽并未阻拦,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被这种悲伤肃穆的情绪所感染,马羽也不由得有些鼻尖发酸、双眼通红,与艾杰夫一同出生入死的那些场景,如同一张张画卷一般从马羽的脑海中划过,最终千言万语也只剩下一声叹息。 待到几人痛哭过一阵情绪稍微平复了些,马羽也收拾好自己的心情,向几人询问道:“你等是艾兄的部下?看你们一身是伤,想来也经历过一场惨烈的战斗,为何会从中原方向而来?” 几人没认出来马羽的身份,本不欲与他多言,但看在他善待艾杰夫遗体的面子上,还是擦干眼泪,沉声地将之前艾杰夫掩护他们撤退一事告知了马羽。 马羽沉思片刻,面色肃然地又问:“艾兄麾下兵马刚一万出头,怎会深入至上都郊外与元邦五六万大军交战?难道不怕敌众我寡?此战看来天时地利人和都不占优势,以我对艾兄的了解,他应当不会如此莽撞才对?” 这种事情便涉及到军机要秘,这几人不知马羽底细,心底显然是不想回答的,可马羽一口一个艾兄,看样子与艾将军关系匪浅,且一身气势磅礴,如同猛虎出山一般,眼神更是锐利得好似鹰眸,威慑力十足,几人完全兴不起拒绝的想法,下意识便回答道: “元邦余孽寇达纠集六万大军,南下试图侵犯国境、卷土重来,明皇得知消息后命令艾将军北上大都,与燕王合兵,以燕王为主,共同抵御元邦大军的侵袭。”这是马羽从刺客联盟的情报里也得知的消息。 “燕王与艾将军商议之后,定下御敌之策,由艾将军率领我军于上都郊外正面抗敌,燕王带领大军在我军阵后为我军压阵,随时派兵支援,同时燕王还将遣出一对兵马,从侧方绕进迂回,出其不意地从后方攻打敌军,定能打敌军一个措手不及一举获胜。” 这是马羽虽未曾知晓的消息,但听闻此言,马羽瞬间眉头一皱。 正如前面所说,他赶赴此地时,是曾途经过大都,当时他被鬼枭拽着自南向北飞行,高高地便便看见大都城内和城外的军营皆是大门紧锁,戒备森严,看起来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全然没有大军出营的模样,当时马羽赶着要去解救艾杰夫,并未多想,如今看来却是颇有些古怪。 他所见到的事实,与这几人所说之事颇有些出入,这期间是不是有什么变故? 马羽一瞬间心念电转,思虑良久,突然脑海中灵光一闪,冒出一个看似不可能,并且可怕,却又让他挥之不去的念头来。 难道,燕王是故意这么做的呢? 第一百七十一章 为查真相飞赴大都 这个猜测已出现在马羽的脑海中,便始终挥之不去,但此事事关重大,若是没有切实的证据,那便是诬蔑,因此马羽也并未声张,只是不动声色地试探着问道: “按照艾兄与燕王的计策,要击败元邦大军理应不成问题,为何你们却是落得如此惨烈的下场?” 听到马羽此问,几人脸上竟是呈现出一种困惑与愤怒交织的情绪来,咬牙切齿地愤愤然道: “原本艾将军带领我军我军按照既定计划,以劣于敌方数倍的军力,在上都城郊设伏,阻击元邦南下的大军,将敌军拖在上都城郊不得再南下半寸,已然达成初步战略目标,只需等待燕王殿下迂回绕后的一部兵马与我军前后夹击,定能将元邦大军尽数歼灭。” “然而,即便是等到敌军已然从我军的埋伏中稳住阵脚,开始依据人数优势反围我军,将我军困在大营之中时,却始终未能见到燕王殿下所派出的那支,执行迂回绕后任务的部队,也不知是深入北境迷了路,还是被敌军发现,给歼灭了去。” 说这话时,几人脸上没有一丝异样,仿佛打从心底里就是这么认为的一般,马羽思索数状,却也只是默不作声,继续静静聆听着。 “被围之后,艾将军带领我军龟缩在大营之中,在并不占据天时地利人和的情况下,始终避免与敌军正面作战,同时不断派出精骑突破敌军包围圈,去往燕王殿下大营求援,前前后后不下数十骑!可不知为何,直到如今,我等始终未曾见到燕王殿下遣兵来援。” 几人皆是眉头紧锁,语气中满满的疑惑,想要为看不到燕王的援军找一些合理的借口,可思来想去也不知究竟该作何解释,一时间个个都沉默下来。 马羽深深吸了口气,嘴皮子却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只觉得有股寒气从脚跟直窜上脑门,令他遍体生寒,心中原本那个让他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的猜想,却似乎正一点一点地变为现实。 他不再多问,在艾杰夫身边一屁股跌坐下来,转头双眼失神地看一眼艾杰夫手掌心的“燕王”,终于意识到艾杰夫死前想告诉自己的话,究竟是什么…… 不按照既定计划出兵,艾杰夫被围时视而不见,面对艾杰夫麾下骑兵的屡次求援而不援助一兵一卒…… 想要置艾杰夫于死地的,分明是燕王啊! 他们一个是新王朝的藩王,一个是同朝大将,说起来也算是同僚,奉明皇之命抵御元邦大军,然而,本应通力合作的两人,却总有一人时时刻刻想着置对方于死地,最终成功地借刀杀人。 一想到这个荒谬的事实,马羽就浑身寒毛炸起,只觉得头顶仿佛挨了一记闷棍,脑海里一片空白,若将他自己设身处地地置身于艾杰夫的位置,可真是觉得眼前一黑前路一片黑暗,仿佛置身于死局之中,毫无破解之道。 只是与此同时,他内心中的困惑却是越发地深了,他此前从未听说过艾杰夫和燕王之间有何恩怨,燕王为何要如此大费周章,不惜冒着元邦大军再度南下兵犯中原的风险,也要皆元邦大军之手除掉艾杰夫? 马羽心中突然升起一种恐惧感,倒也并非是怕自己终有一天会落得与艾杰夫一样的下场,而是明明他们已经将暴虐的元邦王朝推翻,改朝换代,可还没过上几年安稳的日子,甘瑞、艾杰夫等等推翻前朝的大功臣,却是接连因非正常原因死去,这岂是太平之相? 想想那些黎民百姓们何其无辜,他们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来了新的时代,却都不能安居乐业些时日,就得再度迎来黑暗的乱世? 甘瑞……?马羽瞬间愣住。 他之所以会想起甘瑞,只是因为甘瑞和艾杰夫同为起义反元的义军,且甘瑞之死与艾杰夫一样是不明不白罢了,可不知为何,当甘瑞二字从脑海中划过时,他却陡然间愣住,总觉得有什么新发现是他此前从未留意过,此时却若隐若现、呼之欲出,如同雾里看花一般。 马羽倏地又从地上翻身而起,似有些焦躁地在空旷的大漠上不停地来回踱步,试图抓住脑海中若隐若现的想法。 忽然,他目光一凝,终于是想起了什么,直接呆立在原地,大漠的北风吹过,直吹得他一身冷汗,他却浑然不知。 如果说,甘瑞和艾杰夫之间,除了刚刚所说的那两个共同点外,还有一个,那便是他们都或多或少地忠于明皇。 这有什么问题吗?放在他们二人无论哪一个身上,似乎都不成问题,可若是连上害死艾杰夫的燕王来看,那问题可就大了! 马羽当即蹲下身子,在几人诧异的目光中,从怀里将前些日子高岗山送来的情报信涵平摊在大漠沙地上,目光梭巡着在信涵上找到这么一段话: “……明皇向来偏爱长子,尚号为‘吴王’时,就将长子立为世子,登基为帝后,又将世子立为太子,确认为自己的正统继承人。此举让明皇其余诸子,如燕王、晋王、秦王等颇为不忿,好在太子仁慈宽厚,对弟弟们十分友爱,在兄弟们之间威望极高,是以并未爆发过激烈冲突。” “然而太子体弱多病,又积劳成疾,未等继位便英年早逝,明皇并未立其余诸王为新太子,反而立长孙为皇太孙,以杜绝诸王对皇位的觊觎,此举愈发招致诸王的不满,朝堂之上互相攻伐不断,皆流露出继位为皇的野心,尤其以燕王为重……” 这条情报在信涵中看起来有些没头没尾,显然是陶家兄弟也没有更多的情报来推断毒杀甘瑞的凶手,便东一头西一尾的情报都塞进信涵之中。 然而,这条看起来有些凑数之嫌的情报,如今在马羽看来,却是这封信涵上最有价值的一句话。 他如今几乎是可以肯定,毒杀甘瑞的幕后黑手,极有可能也是燕王!而燕王毒杀毒杀甘瑞、借刀杀人杀死艾杰夫的目的,十有八九是为了削弱明皇、或者说明皇的正统继承人,皇太孙身边的有生力量,为将来的取代皇位做准备。 马羽面色凝重地合起信涵,将毫不相关的两件事推到燕王身上似乎有些牵强,可马羽心中却已有了七八成的把握;他本以为甘瑞、艾杰夫之死,只是因为各自的私仇被仇家杀害,如今却牵扯进宫廷斗争之中,这可就要比单纯寻仇要复杂多了。 这种事事关重大,马羽不想乱嚼舌根,因此并未对眼前的几人细说,只是恢复往常淡然的神色,与他们一道将艾杰夫的遗体清理干净,接着向中原走去。 在中原与元邦的国境线上,他们为艾杰夫寻了一处僻静而又风景秀美之地,让他入土为安。 坟堆落成,马羽亲自为其凿刻墓碑,上刻“大明将军艾杰夫之墓”,墓碑就在那半山腰,俯瞰整个北部元邦大草原,山上罕有人迹、鸟语花香,一侧更有溪流淌过,算是依山傍水,风水上佳。 墓碑之后,便是艾杰夫出生成长的中原大陆,墓地坐落于此,既是让艾杰夫得以魂归故土,也算是展现了艾杰夫誓死守卫中原的决心,若是艾杰夫泉下有知,定然也会颇感欣慰。墓地落成之后,那几个艾杰夫生前的亲信,便在墓地边搭了个竹庐,决定就此住下,在这自力更生,既是为了守护艾杰夫的墓地也是能让他有个伴。 马羽因而对他们颇为敬重,肃然与他们道别,然后又来到艾杰夫墓边,轻抚着墓碑,心中呢喃道:“艾兄放心,我定会为你讨回公道!”接着便再无留恋,在几人的注视下踏上归途,南下而去。 可刚走出那几人的视线,马羽的眼神却是倏然变得锐利如剑,整个人的气质都变得十分阴冷,无形的怒意如同煮开的水面一般在不断沸腾;原本南下朝着高岗山而去的步伐,也陡然换了个方向,直奔着大都而去。 无论燕王杀害甘瑞、艾杰夫的理由是为夺权做准备,还是有着别的什么理由,马羽都不能平白看着与自己关系情同莫逆的人身死,而无动于衷;且燕王或以毒杀、或借刀杀人,手段都颇为邪异,非是光明磊落的手段,这让马羽还未曾见过燕王此人,心中已然对他兴起了深深地厌恶之感。 既然胆敢杀人,那就要做好准备自己也有一日会死于他人之手!甘瑞和艾杰夫的仇,由我马羽来为他们报仇雪恨! 马羽眼神之中杀意凌然,抬头轻吹一声口哨,一直暗中跟随在马羽身边的鬼枭迅速飞掠而至,飞在马羽的前面为他引路,接着猛一振翅,身形高高飞起,隐入云端再也看不分明。 ———————————— “殿下,艾将军已被围杀身亡,麾下成功突围而出的兵马,有的直接逃回了中原,有的则前来大都想要投入殿下军中,臣已令人将他们引入营中安排妥当,想来,他们应当是不敢有任何风言风语。” 大都宫城,朝堂之上,一名武将打扮的大臣跪在堂前,向高高坐于堂中的燕王沉声禀报。 “不敢有”,而非“不会有”,但这也已经足够。 “嗯……”燕王长长地叹息一声,这声叹息之中既有着如释重负、却也有着满怀愧疚,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他只觉得口舌之间很是苦涩。 他抬头朝殿外望去,看着天上仿佛风雨欲来的阴云,只觉得心情似乎也如这般低沉,回想起艾杰夫的容貌,他独自在心中喃喃几声: “艾将军,杀你,非本王所愿;只是不杀你,本王来日恐难成事,还望你勿怪,来日本王若能登基为帝,定会追封你一个风光谥号,让天下人知你守护我中原大陆的丰功伟绩!” 喃喃几语说完,燕王仿佛为自己找到了借口,心中的愧疚感稍退,便沉声道:“朝中,如今是个什么情况?” 堂下燕王的幕僚之中,有不少本就是明皇跟前的近臣,对朝中之事了如指掌,当即应声道:“回禀殿下,陛下如今更显得老态了,总是小病不断,臣私下里问宫中御医,说陛下恐怕已经命不久矣,明皇对此也是心中有数,近些日子来已在为身后事做准备,其中提到要进一步削弱各藩王的势力,甚至提出过各藩王无有召,不进宫的禁令。” 燕王闻言顿时面露不悦,沉声道:“大明初立,父皇想方设法加强皇室力量,将我等分封为诸位藩王,为大明镇守边疆;如今山河稳固,又要削弱我等的势力,卸磨杀驴,莫过于此!” 第一百七十二章 刺客夜闯燕王对决 燕王敢抱怨他老父明皇,其余大臣哪敢吱声,个个低眉垂眼的眼观鼻鼻观心,装出一副什么也没听到的模样。 而燕王独自一人也抱怨不了几句,待心中的不忿稍缓,他终是稳住心神向大臣们吩咐几句,让他们广收私兵厉兵秣马,做好一切战略准备工作,同时要安抚好藩地内的属民,以使将来万一兴起战事,能够保障后方高枕无忧。 所说明皇先时在分封诸位藩王之时,为了防止藩王们的实力太过壮大,恐会威胁到朝廷正统统治,是以曾给诸位藩王定下过“分封而不锡土,列爵而不临民,食禄而不治事”的规矩,意思是说:“分封爵位却不赏赐土地,给予爵位却不管理百姓,享受俸禄却不处理事务。”除了拥有自己的护卫军之外,便只是个徒有其名的名号。 然而,燕王深耕大都多年,麾下谋臣强将无数,因得真正的得力相助的缘故,能人异士更是多不胜数,手下更有着久征善战的护卫军,羽翼早已丰满。在权利之上,更是远远超出了明皇“分封而不锡土,列爵而不临民,食禄而不治事”的规定,整个大都的各级官员都以燕王马首是瞻,大都固若金山。 如今大明诸位藩王之中,燕王的势力无疑是要远远强盛于其他诸王。 堂上大臣们一个个领命离开,一场朝会足足持续了一整天,待到堂上只剩下两名大臣时,天边已然是星光点点、皓月当空。 燕王有些疲惫地捏捏额头,原本端正坐在椅上的身形此时也放松下来,背部轻倚在椅背上,该下达的命令都已下达,燕王本欲摆驾回枕,可刚起身却发现堂上仍端坐着两位大臣,燕王便又重新坐了回去,有些狐疑地问道: “二位大臣,还有何事要禀报?” 堂上两位大臣,一个看起来颇为年轻,似乎年方加冠的样子;一个却戴着副纯白的面具,除了灰白的头发和略显佝偻的身形,能够让人勉强辨认出这是个男性老人外,便再也没有其他能够辨别身份的特征。 听闻燕王此问,面具人先是看看坐在他对面的年轻人,大家同是燕王殿下的心腹,彼此之间知根知底,倒也没什么好遮遮掩掩的,便转头轻笑着对燕王拱拱手:“殿下除去甘瑞及艾杰夫,削减皇孙身边的助力,此举有益于殿下将来夺位,诚然可贺,只是在臣看来,殿下却仍是不能够高枕无忧。” “哦?此话怎讲?”燕王面色不变,只是淡淡发问。 他自然是不会自大到觉得自己已经是可以高枕无忧、胜券在握了,虽然他用计除去了甘瑞和艾杰夫二人,这俩人一个身为夏王,一个身为朝廷大将,地位皆是举足轻重,能除去这俩人,自然是对将来夺权之事大有裨益。 只是毕竟一国之体,新朝能堪大用者可不止这两人,若是谁会认为只要除掉这两人就能够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话,那此人绝对是个无可救药的蠢货,而燕王自然不是那种蠢货。 燕王心知面具人会有此言,并非是为了提醒他不要自傲,而是另有话说,因而他也没有过多解释,只是淡淡地问了一句,便见那人面具之下的双眸微微眯起,即便堂上已再无他人,还是压低声音闷闷地轻声道: “殿下贵为明皇的第四子,虽太子早逝,但殿下仍有秦王、晋王二位兄长,将来明皇百年归老、驾鹤西去,即便没有皇太孙的存在,从法理而言,秦王、晋王继承皇位的可能性和正统性,都比燕王殿下要大些,况且那两位藩王爷同样是兵强马壮,将来必定是殿下夺权之路上的两大拦路虎!” 说到这,面具人屡屡在面具之下偷眼看燕王的脸色,见其除去眸子稍稍黯淡一些外,并无过多异色,于是犹豫半晌,还是将后面的心里话给说了出来:“与其让那两位藩王爷日后掣肘于殿下,不如……” 后面的话他没有再往下说下去,反倒是举起满是皱纹的右掌,无声地做出一个斜向下劈的动作,心里的话没有明说,可这意思却也再明显不过。 早在面具人言及“燕王不过是明皇的第四子”云云之时,燕王的双眸已然微微眯起,眼神之中闪烁着意味不明的光芒,实际上,他又何尝没有过这种担忧呢? 他身为明皇第四子,地位不高也不低,着实是有些尴尬,若行夺权之举,实乃名不正言不顺,恐怕会引起朝野间诸多非议,他为此日思夜想,却始终想不出一个能够解决这等困境的良方。 如今见到面具人的提议,他的瞳孔瞬间微缩,整个人的气质都变得有些阴冷,在脑海中盘算良久,终于是有了决断。 可他同样没有言说,只是在两位大臣莫名其妙的眼神中站起身来,双手背负在身后,仿佛闲庭信步一般走到窗前,欣赏着窗外漫天繁星,仿佛自言自语似地呢喃一声: “星空真美甚……如此璀璨星河,恐怕多两颗或少两颗星星,世人也无从知晓。”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听起来似乎只是在感慨夜空之美,可当面具人将这话听在耳中,却是瞬间便明白了燕王的意思,当即勾嘴一笑,不再多言,只是朝着燕王的背影恭敬行上一礼,轻声道:“殿下,臣告辞。” 话音落下,面具人转身迈着碎步离开,直到他细碎的脚步声彻彻底底消失在夜色之中,燕王这才转过身来,原本整个人身上阴冷的气质此时也已是消失不见,反倒是脸上带着一些如释重负般的轻笑。 当看到堂中只剩下那名年轻的大臣孤坐着时,燕王脸上的笑意更甚,笑问道:“三保,你有何事禀报?” 名为三保的臣子年纪不大,可却性子早熟,为人机敏能干、精明果敢,有什么要务交付于他,定能完成得十全十美,因此自打他来到燕王麾下开始,就颇受燕王的喜爱,大事小事皆让他参与其中,从不会避讳他。 当然三保也很聪明,从不会恃宠而骄,在燕王身边之时,即便燕王信爱于他也是不该听的不听、不该看的不看、不该做的不做,如此早慧更是得燕王欣喜。 刚才燕王与面具人相谈之时,他便始终低眉垂眼端坐在椅上,看着地板砖像是在发呆,如今听到燕王笑问,他方才抬起眼眸,却只字不提燕王先前与面具人密谋一事,只是顺着燕王的话头往下恭敬言道: “臣也没什么大事,只是有些忧虑在臣幼时起,便始终在臣的心中挥之不去。” “但说无妨。” “明皇驱逐元邦,光复中原,北起大都、南抵南蛮,皆是我新朝的领土,再无战乱、也无压迫,实属百姓之福!只是不知明皇可还记得?中原之海,也是明皇的天下,可如今中原的海面仍落在海盗们的手中?臣本出身自沿海,深知沿海百姓苦海盗久矣,如今或许因为大明崛起,海盗不敢冒然犯境,可海盗们就像是喂不饱的豺狼虎豹,定然不会安分太久,正所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若是不尽早将近海的海盗歼灭,来日必成大祸!” 三保的神色很是肃然,听得原本轻笑着的燕王神情也不自觉地开始慢慢变得严肃,只觉得肩膀上的担子又重了几分,听完三保的一番慷慨陈词,燕王顿时长声一叹:、 “父皇登基这些年以来,中原战事虽平,可毕竟百废待兴,父皇埋头于中原的战后重建与发展之中,确乎是没来得及顾得上大海。而本王虽有荡清海面的心思,可如今本王不过区区一介藩王,实在是有心无力,不过你亦无需太过担忧,若是将来本王得以掌权,定会将荡除海面、驱逐盗寇一事提上日程,届时,便由你来为本王号令船队,如何?” 只是口头上的空谈,便如同空中楼阁一般虚无缥缈,但三保也心知以燕王如今的藩王身份,是断然无法把手伸到海上去的,他之所以会有此言,也只不过是出于提醒燕王的目的,并非是想要燕王做出什么行动,因此当听到燕王此言,他已是心满意足,当即恭谨行礼: “多谢殿下!臣定当不辱使命!” 话毕,见夜色已深,燕王又是满脸倦色,三保便不愿再继续叨扰,当即告辞向着门外退去,燕王也长舒一口气,挺拔的身形微微放松下来,转身便欲绕过前堂回到寝宫去歇息,可刚走到一半,忽然感觉到窗外一阵轻风吹了进来,轻抚上燕王的后背。 清冷的夜风,本应让人感觉内心平静而淡然,可不知为何,当那一阵夜风袭来,燕王却觉得浑身的鸡皮疙瘩止不住地往外冒,一道彻骨的寒意猛然从脚底板直窜上天灵盖,让他如坠冰窟一般,身上的每一寸肌肤都如同刀割一般生疼,一种极度危险的感觉油然而生。 燕王可不会觉得这种感觉是空穴来风,他不同于寻常那些娇生惯养、手无缚鸡之力的皇家纨绔子弟,自他记事时起,就和兄弟们一同受到了堪称严苛的军事训练,明皇认为自己的儿子们不应该手无缚鸡之力,“宜习劳”,因此经常命令燕王与兄弟们脚穿麻鞋,裹着缠腿,像士兵那样到城外远足,而随着年岁增长,他们还需要时不时去往演武场练习武备。 而当他被封为“燕王”,就藩大都,统率一方护卫军,固守北疆之后,他也时常骑马征战,抵御北部元邦王朝的侵袭,足以称得上是身经百战,在战场上所磨炼出来、近乎直觉一般对危险的感知能力,也多次让他转危为安。 是以,当那股子危机感如同雨后春笋一般破土而出之时,燕王心中登时一凛,甚至都不回头看一眼,几乎是条件反射一般先前饿虎扑食似的就地翻滚,迅速撤开原来的位置。 而几乎就在燕王向前翻滚的之间,一枚通体银白色、形状如同翎翼一般的匕首电光火石间带着一道白光,直接穿过燕王向前的位置,如同切豆腐一般深深扎入石砌的墙壁之中。 亲眼目睹翎镖之锋锐的燕王瞬间就吓出一身冷汗,惊魂未定的他迅速狼狈地从地上爬起,身形不断地向后撤,却突然听到“咦”的一声惊叹,他下意识扭头回望,这才见到窗边月下一道身着黑袍的身影,缓缓蠕动着显出身形来。 如此诡异地登场方式,简直就像是来自地狱的恶鬼一般,无论是燕王还是刚退到门边的三保,都被这一幕吓得上气不接下气,浑身肌肉紧绷得简直就像是木头一般: “你!你是……什么人?擅闯我……本王的燕王府,有何目的?” 第一百七十三章 燕王府中夜雨对决 “何人敢擅闯我燕王府?!” 看着窗边那道诡异的模糊身影,燕王惊魂未定地厉声呵斥道,话音还未落,便忽见窗外传来一道刺眼的闪光,紧接着轰隆隆的雷声滚滚而来,天地间仿佛都被雷鸣声震得发颤,燕王顿时觉得心头堵得慌。 伴随着雷声落下,窗外突起狂风骤雨,天空仿佛被巨雷劈开了一道口子,天河之水倾泻而下,雨点密集得连成一根根银线,放眼所及皆是一片滂沱。 雷光闪烁,将窗边的那道黑影照耀得忽明忽暗,兜帽之下一双幽深的瞳孔和眼下那道显眼的疤痕,仿佛恶鬼般锐利的眼神只看得燕王皮肤生疼雨打窗台,雨珠又化作雾气点点,挥洒在黑影之上,竟更是给他平添一分朦胧之感,仿佛就像是不可捉摸的鬼影一般,让人心中止不住地犯怵。 来人正是为向燕王寻仇而来的马羽。 想到方才自己的小命差点就葬送在此人的手上,一心的豪情壮志、雄才大略还未来得及施展,就差点尘归尘、土归土,燕王心中真是又惊又气,止不住地后怕,面上虽仍是镇定自若的模样,可藏在长袖之下的双手却在止不住地微微颤抖。 “我且问你……”也不知彼此间对峙了多久,窗边那道黑影方才幽幽地传来一句,毫无感情的语气让燕王毛骨悚然:“大将军艾杰夫……夏王甘瑞……可是死于你之手?” 此言一出,不仅让燕王瞬间瞳孔猛缩,就连门边刚回过神来的三保亦是眉头皱起,满脸的错愕。 燕王谋害艾杰夫、甘瑞二人之事,燕王自认为是做的极为隐蔽,就连燕王的手下亲信都不尽得知,知晓这件事的,除了亲历者之外恐怕也只有寥寥几人罢。 艾杰夫死于燕王不肯出兵救援,军中机灵之人或许能够猜出些许端倪,此人能够知晓倒也罢了,可甘瑞之死,几经人手,知道内情的人恐怕还不到两位数,甚至连最终下手毒杀甘瑞的那个大太监都被灭了口,此人又是如何得知的呢? 燕王蓦然……,自己派去刺杀大太监的杀手曾回报说,有人正在暗中调查甘瑞之死一事,甚至一度已经追查到了大太监身上,那人实力绝对不容小觑,莫非说的便是眼前这人? 当时大太监在临死之前,并未来得及将燕王的身份抖出去,燕王对此也就没有放在心上,没想到今日他竟是直接杀上门来了。 “我……本王不知道你在胡说什么,本王与夏王、甘将军既是同袍,又同为大明的子民,又岂会加害于他们?” 此事见不得光,传出去恐怕会让世人直戳燕王的脊梁骨,而且眼前这人摆明了一副兴师问罪的姿态,那便更是承认不得。 燕王脸上毫无异色,回答得理直气壮,眼神之间甚至能够见到一丝因甘瑞、艾杰夫之死而悲痛的模样,完全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若是换做不知情的,恐怕还真会被他这般精湛的演技给骗了过去。 可惜马羽心中早已有数,无论燕王是何作态,他脸上的神色却始终平淡如水,而在这副面孔之下却是在不断沸腾的怒火,就如同暴风雨前最后的宁静一般。 马羽深深吸了一口气,对燕王的说辞充耳不闻,反而是伸手一探,那齐根没入墙壁之中的翼镖竟如同活过来一般,灵活地窜回马羽的手中,这隔空取物的神来一手,更是看得燕王心头一凛,深感马羽实力之深不可测。 “艾杰夫乃是大明将军,守卫的是你们大明的江山,甘瑞虽并非明臣,可有眼之人,皆能看出他并入大明的心思,你为何要对他二人痛下杀手?” 马羽一边抽出手中的翼剑,一边冷声斥问,燕王闻言眉头深深皱起,心知今日之事恐怕是不能善了,又唯恐多说多错,便干脆深呼吸一口默不作声。 而马羽也全然没有想从他口中问出真相的想法,只为甘瑞、艾杰夫复仇而来,他话音刚落,身影已然直窜而出,如同一阵黑烟一般直扑向燕王而去。 燕王当着自己的面遇刺,那还得了?三保浑身泛起鸡皮疙瘩,他先是朝着门外大喊几声:“卫兵!卫兵何在?!燕王遇刺,快快来人护驾!” 然而大雨滂沱,雷鸣声不绝于耳,别说视线受阻,就连呼救声也被掩藏在雨势之中,除了他自己以外,竟是没一个人能听得见,压根就见不到一个卫兵前来酒驾的身影,三保的心都凉了半截,他犹豫片刻,竟是咬咬牙,直接朝着马羽就扑了过去。 “我只杀该杀之人,滚开!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马羽的威胁声如同森森鬼语般钻进三保的耳朵,可他身为人臣,又岂能坐视燕王遇袭,因而在听到马羽的威胁之后,他不仅没有停下脚步,反倒是脚下速度更加快了几分。 眼见着就将追到马羽身后之时,他却惊见马羽原本前冲的身形,居然像是撞到一面镜子上一般,以一种十分违反常识的方式,突兀地转变了方向,直接就向着三保袭来。 三保陡然一惊,就欲停下脚步,摆开架势迎战敌人,可马羽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还没等三保做出任何动作,马羽的身影已然袭至三保跟前,只见他将手中翼剑横转,紧接着一计鞭拳砸来,用剑柄狠狠地砸在三保太阳穴上。 三保头上登时就如遭雷霹雳,沉重的直冒星星,两眼直泛黑,再也看不清任何东西,只觉得天旋地转,仿佛天地倒悬了一般,整个身子都已经不听他的使唤,他脚下一软,整个身子像滩烂泥一般瘫软在地,失去了意识。 马羽和三保无冤无仇,不想滥杀无辜,因此下手力度恰到好处,既能将三保打晕,免得他碍手碍脚,又不伤其性命。 待将碍事之人除去,马羽冷着脸转过身来,再一次剑指燕王:“甘兄、艾兄与我关系莫逆,皆是与我一同出生入死的好兄长,他二人皆有英雄气,是个了不得的人物,如此英雄好汉竟死于你这卑鄙小人之手,实在是可怜可叹可惜!我今日就杀了你,来为我两位兄长报仇雪恨!” 话音未落,他的身影已然再度化作一阵黑烟,铺天盖地地向着燕王席卷而来。 燕王眸色凝重,身形连连后撤,三保出身自贫苦渔村,知道柔弱之躯无法再乱世立足的道理,因此也时常会跟随燕王打熬身子、随军出击,可不是个文弱书生;可没想到却被马羽一击制服,连像样的反击都做不到,足见马羽实力之强劲。 他必须要打起精神来,万万不可掉以轻心,否则今日恐怕真得成为马羽的剑下亡魂。 燕王迅速撤至大堂后方,随手拿起一把陈列在堂上的短剑,以作防身之用,当马羽临空一见当头斩下,燕王不容间发地横剑格挡,被这一剑震得双臂发麻,可最终是在千钧一发之际,挡下马羽的一击。 马羽目光一凝,此时也感受出来,燕王确实不是那种手无缚鸡之力的纨绔子弟,实力恐怕比高岗山的兄弟还要强上几分,绝不容小觑,他便收起心中那一分轻视,猛然提出右脚踹向燕王毫无防备的胸膛,左脚却小角度横扫,一计鞭腿踢向燕王侧脸,紧接着右脚又猛然上勾踢向燕王的下颚,如同蝴蝶穿花一般,灵活而又迅速地完成一次空中三连踢。 燕王对此可真是半点防备也没有,直接被马羽的三连踢踢个正着,胸膛、右肩、下颚各挨了一脚,若非是马羽出脚仓促,并未能够踢上力道,他恐怕得当场就步了三保的后尘。 燕王心中又气又怒,心头被马羽给打出了火气,他好歹是堂堂燕王,就算是在沙场征战之时也未曾有过这般窘状,真是欺人太甚! 眼见着马羽的身形仍在空中未曾下落,燕王含怒双臂猛然下砸,砸在马羽的双腿之上,接着顺势一记肩撞狠狠顶向马羽的小腹。 马羽身形飘在半空没有发力点,实在无法闪避,只能勉强提膝格挡,被燕王直接撞飞八尺远,这才刚落地站稳脚跟,燕王的攻势竟已如影随形般攻向马羽的面门。 没想到燕王居然还有余力反击,马羽也是被气笑了,他轻巧提剑挡住燕王的含怒一剑,接着手腕一抖,手中的翼剑瞬间分解成无数把银白色翎翼状的匕首,在窗外闪烁电光的映衬下发出渗人的寒芒。 马羽一声清喝,这些翎翼登时如同活过来般,先是凭空如同灵活的鱼儿一般绕着马羽周身转悠几圈,接着马羽伸手一点,指向满脸讶然的燕王,无数翎翼匕首电光火石间迅速飞掠而出,将燕王团团围住,不断交替着朝燕王发动进攻。 燕王大骇,连连挥剑格挡,他曾在战场上面对过北元邦大军的万箭齐发,感受过万箭齐发那种令人几乎无法呼吸的窒息压迫感,可眼前的无数翎翼,带给他的压迫感比起万箭齐发而言,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些翎翼仿佛有自己的意识一般,不断变化着角度,刁钻地攻向燕王全身上下每一个难以防备的角落,不到短短几个呼吸间,燕王身上华贵的衣袍,已然被割得破破烂烂,像个流浪街头的乞丐一般,尽显狼狈。 得亏燕王实力同样不弱,虽然看上去手忙脚乱、狼狈不堪,可在翎翼刃的包围圈中,他竟是暂未受到半点伤势,还能够勉力支撑。 马羽见状,眉头微微一皱,伸手一招,从翎翼刃之中分出数枚重新归于他的手中,再组合成一把稍短的翼剑,接着身形一闪,提剑便杀入包围圈中。 有了马羽的猛攻,燕王顿时显现出颓态来,不仅要时刻躲避飞来的翎翼刃,还得分心应付马羽的攻击,一心两用之下难免出现差错,身上登时就出现几道并不致命,但却让他很是痛苦的伤口来。 “混账,混账!” 燕王怒不可遏,连声怒骂,猛然双手持剑,咬牙切齿地朝着马羽或劈、或砍、或刺、或挑,发动着猛烈的攻击。 燕王的剑法只不过是些基本功,然而他的动作凌厉简洁,直来直去,没有半点花里胡哨的地方,却带着一股子一往无前的气势,这种从战场上所磨炼出来的硬实力、加上燕王悍不畏死的怒意,竟是压得马羽连连后退,一时间只有被动防守的份。 第一百七十四章 天下局势其心昭昭 燕王悍不畏死,丝毫不顾翎翼刃而毅然决然杀向马羽的攻击,打得马羽有些措手不及。 “哼!” 只是马羽也并未惊慌,他同样是一声冷哼,身为刺客之道的继承人,又岂能被燕王给打得毫无还手之力,他当即不再留手,《七本器》气之境发挥到极致,围绕在二人身边的翎翼刃速度陡然加快,已然看不清楚翎翼刃的实体,唯见一道道白影如同一个蚕茧一般将二人包裹其中。 同时马羽手上的速度同样加快,脚下也在不断地来回点地,燕王顿觉马羽的身形分明就在自己眼前,却又时远时近、忽左忽右、上上下下飘忽不定,晃得竟让燕王不自觉地有些精神恍惚。 在紧张地对攻帐中,一方若是稍有失神,带来的结果可是致命的!燕王当即警醒,却发现马羽手中的翼剑已然势不可挡地直刺向自己的面门。 他右手提剑,想要故技重施,举剑横档,拦下马羽的这一击,可没想到在他们周围的“蚕茧”之中忽然飞掠出几枚翎翼刃,狠狠地击打在燕王的剑上,通过剑身传递而来的巨力,竟震得燕王握剑的右手虎口皮肤直接破裂,鲜血不断渗出。 所谓十指连心,手掌上传来的剧痛顿时让燕王下意识松开手掌,手中的短剑脱手而出,燕王大惊,立刻想要回补抓住短剑,可终究还是慢了一步,不断飞出的翎翼刃将那柄短剑打飞得老远。 可燕王神色却没有丝毫慌张,反倒临危不乱,只见他双目圆睁、瞳孔放大,紧盯着马羽刺向自己面门的一剑,紧接着脑袋微微后仰,双臂上架,双掌猛然合十,竟是用手掌直接夹住了马羽的翼剑,挡下了马羽的进攻。 即便如今身为对手,马羽誓要击杀燕王不可,但燕王的实力还是让马羽不由得心中称赞。 本作为一个衣食无忧的皇家子弟,燕王能够有着这种远超常人的实力,还真是难能可贵,只可惜他是害死甘瑞和艾杰夫的罪魁祸首,所用的手段还颇为邪异,马羽可留他不得,必须要斩草除根! 是以马羽眼神再度变得锐利,他先是尝试着将翼剑从燕王手中抽出,可接连尝试几次,仍是无功而返,便用左掌轻点在翼剑的剑柄之上,剑身上组合成翼剑的翎翼刃再度分化而开,从燕王手中脱出,割得他满手是伤。 翼剑的奇异真是让燕王几乎没有应对的办法,咬着牙连连后撤,试图挣脱出漫天翎翼刃的包围之中,没想到就是这一退,竟让他原本万无一失的防守陡然间出现了漏洞。 马羽当即瞅准时机,立即猛然一剑朝着燕王的咽喉刺出。 感受着冷若冰霜寒芒袭至,燕王浑身寒毛倒竖,大惊失色,这一刻,他仿佛真的感受到死亡的气息。 眼见着即将要把燕王斩于剑下,忽然,一道身影竟硬生生地穿过翎翼刃所形成的“蚕茧”,浑身是伤的拦在马羽的剑前。 马羽定睛一看,却是先前那个被自己打昏、额头上还在滋滋冒血地的年轻大臣,三保。 要知道马羽以气御刃,所形成的的“蚕茧”,可不是那么轻轻松松就能够突破的,要么你的速度得比翎翼刃更快,要门就能提前看穿翎翼刃的行动路径,若是都不成,那就只能用身体硬抗。 马羽没想到三保醒来后竟还要拼死守护燕王,甚至连用肉身直接传入翎翼刃的包围圈中,被割得浑身是伤,强忍着凌迟般的痛苦也在所不惜,誓死保卫燕王。 换做其他杀心重的人,或许早已将三保斩于剑下,免得他碍手碍脚,可马羽却不想滥杀无辜,因此哪怕是用尽全力刺出的一剑,他也咬着牙调动浑身肌肉的力量,硬生生将手中的翼剑偏开些许角度,险之又险地从三保的脑门处斜上划过。 这下虽然保住了三保的小命,却也失去了斩杀燕王的角度,翼剑同样与燕王擦肩而过,将他的头冠给斩断,一头不受约束的头发顿时散乱而出,随风晃动,伴随门外雷雨阵阵,竟是给燕王平添了几分癫狂而又狼狈的气质。 “小子,刀剑无眼,滚开,你再继续一而再、再而三地阻挠于我,别怪我把你这小子也一起给宰了!” 用错力的感觉让马羽很是难受,只觉得胸口闷闷的像是被压上一块巨石,总有些上气不接下气的感觉,他当即没忍住冷眼看着三保,怒声骂道。 窗外电光闪过,照出马羽冷若冰霜的眼神如同刀子般剐得三保双眼刺痛,皮肤生疼。 三保当然相信马羽完全有能力把他给宰了,可他却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燕王死在马羽的手中,他当即鼓足勇气,强忍着浑身伤口的剧痛,换上一副坚定的眼神,与马羽冷冽的双眸对视,缓慢而又坚定地说道: “这位少仕,还请你听我一言,等我说完,你再决定要不要燕王殿下的性命?” 只差一点就能将燕王斩于剑下,马羽哪里肯,当即就欲绕开三保,继续向前搏杀,怎料三保的速度却也不慢,当即横移半步,死死地用自己的身躯挡在马羽和燕王之间,眼神坚定且无畏地死死盯着马羽,似乎只要马羽不听他的话,就算是死也绝不会想让一般。 看着三保毫不退让的眼神,回想起他先前在堂上提醒燕王要注意沿海居民的安危和宁愿拼着自己小命不要,也要舍身救主的义举,马羽心中即便是再多无奈也心软了,只得长叹一声,站定身形。 他大手一挥,仍在半空中肆虐的翎翼刃瞬间停滞,刀尖仍死死指向燕王,再也没有“咻咻”刺耳的破空声,只听到窗外雨水淅沥,雷鸣轰隆。 “你应当知晓,无论你再怎么口若悬河、口吐莲花,也改变不了我将他斩杀,为我两位兄长报仇的决心!” 马羽平淡地看着三保,用剑锋指指他身后披头散发、喘息不止的燕王,淡淡言道,语气里同样有着不可更改的坚定。 却听到面前的三保同样是幽幽一叹,轻声道:“夏王甘瑞和将军艾杰夫,确实是因燕王殿下而死,可燕王将军却也有苦衷。” 马羽真是没想到三保居然会直接承认了,甘瑞和艾杰夫因燕王而死,顿时满脸的错愕,一时间反应不过来,直接愣在原地,只条件反射般顺口问了一句:“能有什么苦衷?” 待反应过来后,他面色又恢复如常,淡淡地问道:“无论是什么苦衷,都并非杀人的理由,既然你也承认甘瑞、艾杰夫因他而亡,那我杀了他为我两位兄长复仇,也是天经地义,你又何必阻拦于我?” 三保闻言摇了摇头,双眼直勾勾地看着马羽,轻声解释道:“你为兄复仇,自然是天经地义,但杀一人事小,可让这天下,失去一位贤明之君却事大呀!” 贤明之君?马羽闻言转目往下三保身后的燕王,此时的他已经从激烈地对战之中平复下心情,虽纷散的头发,身上有些破破烂烂、还染血的衣服,看上去整个人依然精神非常,倒掩盖不了他气宇轩昂、气度过人的英雄气概,可至于是不是贤明之君?马羽却判断不出来。 表面上看不出什么东西,马羽心中却有自己地判断:“贤明之君?那艾杰夫乃是大明之臣,与燕王算是同袍;夏王有心归附大明,说来也算是燕王的半个同袍,可他却将这二位功臣英雄置于死地,用的还都是些歪门邪道并非是磊落之举,在我看来可难称贤明,说他是无耻小人,反倒还贴切些。我看你也是个好汉,奉劝你一句,如此不义之人,可不是什么值得投附的主子。” 马羽这话怨气满满,几乎是在当面怒骂燕王,燕王何曾受过这般对待,当即脸色气得涨红,若非他的实力并非是马羽的对手,恐怕早就提剑与马羽拼个你死我活了。 燕王谋害甘瑞和艾杰夫的手段却是不太干净,马羽骂得也没什么问题,三保无奈只好转开话题,从别的角度入手: “如今大明驱逐腐朽的元邦、一统中原,四海之内再无战事,虽看似百姓安居乐业、其乐融融,可实际上暗流涌动,大明的处境并非表面上看起来的那般平和,相比少仕也能够看得分明。” 听到这话,马羽也是抿嘴沉默下去,他随对政治并不感兴趣,可身为刺客联盟的领袖,对于该了解的事情还是有所了解,知道三保所言并非虚言。 接着便听到三保朗郎声道:“如今中原北部元邦王朝贼心不死,在寇达的统率之下不停地收编兵员,壮大自己的势力,同时不断南下兵犯,试图重回中原;南部南蛮又有不少前朝余孽仍在负隅顽抗,明皇陛下屡屡恩威并施,却不见成效,足见那些人实则包藏祸心。” 三保顿了顿,清清嗓子,继续言道: “而中原大陆海上,又有海盗与前朝黄金大人残余势力相互勾结,横行霸道、肆意妄为,对过往的船只可谓是雁过拔毛、贪得无厌,简直是只喂不饱的豺狼;传闻黄金大人和西海霸主还试图攻占海岛小国,并以此为根据地反攻大明。如今大明看似安宁祥和,实则是内忧外患,急需有贤明之君来改变这等窘迫的局面,稳定民心,免得大明步上前朝的后尘。” 马羽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有些愕然,他沉重地转眼看看三保。 他低头想了想,没等三保开口,就抢追问:“明皇驱逐元邦,功德无量,是百姓们心中不可替代的天子,有他在中原定然不会步上前朝的后尘。” 三保却摇摇头:“明皇虽然功德无量,可他毕竟垂垂老矣,恐怕来不及改变如今大明的窘状。” “皇太孙素有仁慈雅量之名,得到朝臣百姓的交口称赞,有他在,也定然不会让大明步上前朝的后尘。” “皇太孙虽有仁慈雅量之名,然而仁慈有余却是威望不足,太过软弱,而且还尚且年幼,恐怕是难堪大任。” 马羽这回住了口,看向三保沉默不语,他说了明皇和皇太孙,这两人一个是当今天子,一个是天子指定的正统继承人,说起领导大明,没有谁比他们更加名正言顺,没想到两人都被三保给否决,他忍了又忍,终于还是没忍住开口问道: “照你这么说,何人能够带领大明走出窘境?” 三保早就等着马羽此问,当即就侧身让出身后的燕王,伸手指向他:“燕王殿下身为明皇第四子,流着明皇的血脉,法理上继承明皇之位也是名正言顺。且燕王才干出众,跟随明皇南征北战多年,奉明皇之命驻守大都,逼得元邦大军无法南下一步,望中原而兴叹,战功位居众藩王之首,如此英雄人物,才是百姓们需要的好皇帝,才是能够带领大明走出窘境,真正迎来太平日子的贤明之君啊。” 马羽闻言登时沉默下去,望向燕王的眼神也不再是单纯的仇视,反倒多了些难言的错综复杂。 第一百七十五章 天下王储世人承诺 马羽目光复杂地看着面前的燕王,眼神之中虽仍是充满义愤填膺,可相比起初次现身之时,却也少了几分森冷的杀意,不再剑拔弩张。 而燕王就这么静静地伫立昂立,既没有看马羽也没去看三保,只是面无表情地看向窗外,仿佛在仰望窗外的夜半雷雨一般,纵使身上的衣装破破烂烂,身上也是伤痕累累,倒是一点也没遮掩住他气宇轩昂的气质。 只能说燕王不愧是出身自皇家,身上那股子雍容华贵的高贵气质,真是无论他身处在什么环境下,都如同夜晚的明月一般显眼,且处事不乱。 不过这么看起来,燕王究竟是不是贤明之君犹未可知,但马羽却从他的身上看出一股子,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英雄气概来。 燕王就这么静静地站在那里,也不趁机出言为自己美言几句,宣扬一下自己的宏图大志;也没有向马羽解释一二非杀甘瑞、艾杰夫不可的原因。 其实其中的缘由,马羽或多或少也能猜到一二,说来说去,其实也不过是四个字:“铲除异己”罢了。 无论是甘瑞还是艾杰夫都曾与燕王的父亲明皇一样,身为对抗元邦王朝的起义军,都曾为了同一个目标——推翻残暴的元邦王朝、还天下百姓一个朗朗青天而战。 而在元邦王朝日渐式微、明皇扛过昔日小明王的大旗,势力逐渐崛起之后,艾杰夫便归附于明皇之下,随其南征北战,攻下南蛮,立下赫赫战功,成为足以明皇麾下与关先生相提并论的大明将军。 而夏王甘瑞虽自从义军内斗之后远赴渝州自立为王,却也始终在心里惦念着中原统一,不仅始终约束着自己的部将不允许踏足中原一步,甚至在明皇登基之后,屡屡与之书信往来,表露出归附于明皇麾下的决心,可以说,若非是甘瑞惨遭燕王毒手,此时甘瑞恐怕同样成为明皇麾下的一员大将了。 可以说,无论是艾杰夫还是甘瑞,都是明皇的铁杆支持者,可他们越是铁杆,便越是对野心勃勃的燕王不利,若想为日后铲除阻碍,先下手为强自然是最优选。 要按这么说来,恐怕,燕王所杀和将要杀之人,还远远不止甘瑞和艾杰夫那么简单。 马羽回想着之前在大堂上,燕王和那面具人彼此间所打得一套默契谜语,心中不由地生出一股寒意,直窜上脑门。 无论燕王此人日后是不是一个贤明的皇帝,但如今的燕王,行事手段都太过邪异,颇有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之感,真让人毛骨悚然。 马羽自觉燕王绝非是他之同道,日后若是能少与之来往,那便少与之来往,能不与之来往,那更是再好不过,他现在只有一种冲动,那便是离燕王远远的,越远越好! 马羽缓缓站直身子收剑而立,微微一招手,漂浮在半空对着燕王虎视眈眈的无数把翎翼刃,便如同雏鸟投巢一般飞回到马羽手中。 而随着这两个动作,马羽浑身的敌意也开始缓缓消散,甚至连整个人的气息都为之收敛,若非是燕王和三保还能清楚地看到马羽就站在他们身前,他们甚至仿佛都感觉不到马羽的存在了一般。 这等实力可真是很难不让人心生畏惧,此人绝对是个危险人物,燕王和三保也在心中给马羽做出了定义。 却听马羽先是在心中低语一句:“艾兄、甘兄,对不住了。”接着目视前方的燕王,不咸也不淡地开口说道,声音缥缈得就像是从远天边传过来的一般: “我今日不杀你,可不是原谅了你害死我两位兄长的所作所为,而是给你一个机会,让你用日后的所作所为,来向世人证明,你对天下百姓,会是一个真正的好皇帝!” “若是你来人辜负了百姓们的期望,我定会亲自前来取你首级,以告慰我二位兄长的在天之灵!” 还没等燕王反应过来他这句话的意思,却见马羽猛然一挥手臂,燕王分明眼睁睁地看着马羽手掌中空无一物,连一把像样的匕首都没有,可一道锐利如剑的气息却猛然从他手掌心直射而出,从燕王的腹腔穿行而过。 一瞬间,剧烈的疼痛传遍全身,燕王恍惚间只觉得所有体内的器官都在被千刀万剐一般,遭受着凌迟般的痛苦,他当即发出一声高亢的惨叫。下意识双手捂住腹部,后背高高弓起,整个人就像只大虾一般蹲倒在地,面容扭曲、狰狞得仿佛虚空中有一只无形的举手,在搅乱、蹂躏他的五官。 豆大的汗珠滴滴答答地往下掉,混着身上仍未干涸的血迹,不到一刻钟便在地板上滴落成一个脸盆大小的血水洼。 三保大骇,迅速上前想扶住燕王,却又不知该做些什么,急得在周围直打转。 也不知过了多久,燕王陡然间浑身一松,腹腔间那股子千刀万剐般的撕裂终于是缓缓消退,他急促喘息着缓缓睁开双眸,眼神之中凭空多了些畏惧的神色,整个人浑身湿漉漉的,仿佛是刚被人从水中捞出来一般。 燕王抬起眼眉,喘息着想要说些什么,可定睛一看,偌大个大堂之上,唯见电光在不断闪烁,雷鸣声、风雨声此起彼伏,哪还有马羽的身影? 三保费力将燕王扶起,小心翼翼地低头查看他的腹部,本以为燕王是被马羽所重伤,方才会有那般激烈的反应,可如今一看,除了一些翎翼刃所留下的皮肉伤之外,却并未发现有什么能够危及燕王性命的伤势。 燕王面上的狰狞仍未消退,若非是那种痛苦实在是太过让人心悸与刻骨铭心,恐怕他也会将那当成是自己的错觉。 燕王目光死死地盯着马羽先前的位置,眼神之中既有着忌惮与畏惧,也有着不忿与恼怒。 他的父皇之所以能够推翻元邦王朝,建立起新的时代,除了义军能够得民心,利用民心之所向抗衡元邦大军之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便是因为刺客的暗中活跃。 譬如前朝大将拓跋戍与萧阳内讧、从黄金大人手下解救小明王、抢夺黑火种子、斩杀拓跋戍等等一系列直接、或间接促使义军成功反攻北元的大事件中,哪一件没有刺客的影子?从那时起,燕王便已然知晓刺客的实力非凡。 可如今真的直面刺客的锋芒,感受着他那如同排山倒海一般强悍实力,燕王方知,自己还是小瞧了刺客。 自幼时起便将一身虎胆挂在腰上、即便是在面对敌军千军万马、或是泰山崩于前都能够凛然而不惧、毫无畏色的燕王,竟是破天荒地头一次感受到发自内心的恐惧。 毕竟就算北部元邦大军再如何凶神恶煞、暴戾恣睢,燕王有麾下虎师,也能够与之掰掰手腕,自有防范的底气与信心,可神出鬼没的刺客却全然不是一回事,刺客藏身在阴影之中,能从任何一个常人难以想象地角落杀出,在防备松懈之时,给予致命一击,简直是让人防不胜防。 尤其在面对如马羽这般实力的刺客之时,恐怕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有把握定能保住自己的性命,就像如今的燕王府,里里外外护卫军成群结队、能人异士数不胜数,可即便如此,却依旧防不住马羽的潜入。 在马羽发动进攻之前,甚至没有任何人能够发现他的存在,也不知道他究竟在堂中隐藏了多久,窃听了多少情报…… 想到这,燕王的脸色就变得异常难看,他为了夺取皇位而在暗中所使的手段,基本上都见不得光,算不得什么明谋正道,若是传出去让世人知晓,那即便将来他能够坐上那皇位,恐怕也坐不安稳。 那刺客……知道的太多了…… 燕王眸色之中闪过一丝忌惮与杀意,若那刺客能为他所用也就罢了,像三保之类知道他手段的大臣也不在少数,可偏偏因为甘瑞、艾杰夫之故,那刺客还与他结下仇怨,随时有可能夺走自己的性命,简直像是悬在他头顶的利剑、总有一天会斩下他的首级一般。 燕王绝不允许有这种能直接威胁到他性命之人的存在,否则即便坐上皇位也毫无意义。 他转头看向三保,眼神逐渐变得坚定,低声仿佛耳语一般对三保说道:“传令给上官传人,让她务必用一切方法,查出这刺客的身份与所在,一定要不择手段!将其斩杀!” 三保闻言一愣,张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但看燕王的脸色也知道自己绝对劝不住此刻的燕王,最终只抿抿嘴,不发一言便转身领命离开,留下燕王独自站立在黑暗之中,窗外雷电闪烁,照得燕王的颜色忽明忽暗,看不分明。 ———————————— 自从燕王府归来,马羽便一边专心打熬自己的实力,一边参与到刺客联盟新成员的训练、与高岗山防御设施的建设之中,就像是一根绷紧了的弦一般,始终不肯有丝毫放松。 如今葵月岚生死成谜,自己又无意间和燕王交恶、参与到皇家争斗之中,自己和刺客联盟都仿佛被卷进了危机四伏的漩涡里,随时有可能被完全吞没。 刺客联盟乃是马羽从师父文刚手中接过来的大旗,承载着师父的希望与遗志,马羽绝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刺客联盟,再一次走上昔日高岗山刀马会的老路,落得个满山被屠,几无生还者的悲惨下场。 向来对政治斗争并不是特别在意的马羽,也开始时时刻刻关注起皇家间的局势来,特别是明皇与燕王等一众藩王间的动向,无论事大事小都要亲自过目,并与弟兄们一同研判皇家局势,以求第一时间找出能让刺客联盟独善其身的方法。 于此同时,马羽还特意吩咐下山收集情报的弟兄们,额外收集一些西海海盗的情报,留意是否有左超和流儿的消息。 左超的实力还要更胜马羽半筹,性子又是雷厉风行、稳重有威,马羽可不相信这样的左超,会轻易地葬身鱼腹之中,他至今仍未归来,定然是左超自己的考量,只有搞清楚他究竟生还与否的消息,马羽的心才能放下,也才能去判断用不用出海予以左超支援。 在这般紧张地战略准备之中,时间一瞬即逝,有两道让世人震惊、可马羽却早已有所预料的消息分别从西安府、太原府传来—— 明皇次子,秦王被人毒杀于西安府;明皇第三子,晋王病逝于太原府。 至此,明皇第四子,燕王,正式成为明皇诸子之中的最年长者。 第一百七十六章 刺客退出诸王之争 秦王、晋王之死,前后不超过三年,且两位藩王皆是壮年,却先后或被毒杀,或因病而逝,着实是让世人为之震惊与唏嘘。 马羽当初潜伏在燕王府上时,曾听过燕王与麾下大臣的密谋,是以对这个消息早有心里准备,可当真正听闻此消息时,仍是不由得满脸讶然。 燕王与皇太孙之斗,牵连对诸位藩王下手?那可都是他的皇族贵亲人啊,虽有利益之争,但毕竟彼此之间还有血脉关系作为系带,马羽还以为燕王恐怕难以下手,可没想到,燕王此人竟是比马羽想象中的,还要狠厉得多。 马羽不由得在心中,对燕王此人也多了几分忌惮与戒备。 从明面上看,秦王之死与燕王似乎没有半点关系,毕竟秦王在封地内那可谓是作恶多端、横行霸道,连马羽听了都觉得义愤填膺。 秦王连年在自己的封地内向军民们收受金银,使得当时西安府的军民们陷入窘境,为凑齐金银,甚至不惜卖儿鬻女,颇为凄惨;有拿不出金银的百姓们齐聚到秦王府求饶时,却被他下令殴打,打死打伤不下百人。 明皇下令要安顿抚恤土番十八族人民,秦王却是阳奉阴违,不仅大肆掳掠良家妇女、让不少人家家破人亡,甚至连幼女都不放过,还将上百名幼男阉割,造成不少孩子早早夭折,惹得天怒人怨。 这还不够,秦王甚至还在王府内大兴土木,奴役军民在宫中建造亭台楼阁、花园池塘以供他取乐,时常还以折磨宫人为乐,骄奢淫欲,颇有古时暴君之相。 这事甚至传到明皇耳中,被明皇痛批:“不晓人事、蠢如禽兽。” 因此当他在封地内被三名老妇人下毒杀害之时,军民无不拍手叫好,认为只是他的恶行让受其压迫的百姓们再也忍受不了,奋起反抗而已,就连世人知道他的死讯后还觉得他死有余辜,压根没人会联想到燕王身上。 就连知晓内情的马羽,即便再怎么觉得燕王心够狠,可当听到秦王之死时,心里都觉得颇为痛快,认为秦王之死真是让人解气。 反倒是晋王之死,朝堂上下都对燕王颇有些猜疑,觉得有可能是燕王的手笔。 毕竟晋王与燕王之间不合一事,可谓是人尽皆知,。 早在太子尚在人世之时,晋王便时常会在太子面前告发燕王的过错,通过太子传给明皇,而在太子去世后,晋王愈发明目张胆,不仅总是当着明皇的面言语冒犯燕王,更是派手下潜伏在燕王府周边监视燕王的一举一动,试图搜集燕王各种大小过错,在明皇面前大肆抨击。 燕王亦是如此,他们互相之间的攻伐已持续了数年之久。 晋王正值壮年,突然毫无征兆地病逝,很难不让人把晋王之死联想到燕王的头上,只不过在晋王死后,燕王可以说是一家独大,在余下几位藩王之中无论是按法理还是按势力,都足称最强,因此朝堂上下虽有猜疑却也不敢乱嚼舌根,免得燕王报复。 甚至就连明皇,都曾在晋王逝去后,给燕王一道敕谕,上书:“朕诸子独汝才智,秦、晋已薨,系汝为长,攘外安内,非汝其谁……尔其统率诸王,相机度势,防边戍民,以答天心,以副朕意。” 意思是说,朕的诸位儿子里,就数你燕王最有聪明才智,如今秦王、晋王已经去世,你便是诸位儿子之中最年长者,安定内部、排除外患,除了你就没人能够做到。你应当带领其他诸位藩王,仔细研究并估计时势的特点和变化,好好防卫边疆、安抚百姓,这样才是报答天意,符合朕的意图。 毋庸置疑的是,从这道敕谕中就能看出,明皇颇为信赖燕王,已经把他看做是维护大明王朝的一个重要支柱,对燕王可以说是寄予了很大的厚望。 可当马羽得知明皇的这道敕谕之时,却是暗地里直摇头,明皇虽将燕王看做是维护大明王朝的支柱,可显然没把燕王当做是自己的继承人来看待。 马羽可以想象得到,燕王看到这道敕谕时,脸上的表情会是多么的嗤之以鼻,甚至是不屑一顾,心里会有多么的不服气,我燕王凭什么要勤勤恳恳戍卫边疆?我想要的,从始至终,都是大明的王位!又岂会只满足于区区一个“支柱”? 如今的燕王在诸位藩王之中可谓是一家独大,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即便朝堂上下多的是有识之士,猜测秦王、晋王之死与燕王脱不开关系,却没一个人敢随意胡说,毕竟有时候知道的太多也不好,这种事情,还是让他烂在肚子里为妙。 在马羽看来,燕王如今在法理上已经是名正言顺,即便是登基,也不会有什么异样的声音,且他早已经有了夺权的实力,如今迟迟未曾动手,恐怕只是在等一个合适的时机。 而这个时机,很快便来了。 在晋王因病去世后还不到三四个月,曾率领天下义军推翻残暴的元邦王朝,荡平南蛮、统一中原、一手建立起大明王朝、受到万千百姓敬仰与喜爱的明皇,于应天皇宫溘然长逝。 这一天,举国悲痛,百姓们陷入深深的哀痛之中难以自拔,就连马羽也觉得心头发堵,闷闷不欢。 说起来,马羽和明皇也算是神交久矣,双方虽然从未见过一面,但彼此之间在推翻元邦王朝这条战线上,也算是通力合作,配合默契。 明皇在明,抵御元邦大军、攻城略地;马羽在暗,破坏元邦谋划、刺杀元邦将领,以不同的方式实现了同一个目的。将统治中原一百多年的元邦王朝驱逐出中原。在这场轰轰烈烈的北伐之战中,双方可以说是各占一半功劳,都是不可或缺的人物,彼此可以算得上是战友。 如今明皇故去,马羽心里颇有种痛失故友的伤感,与对大明王朝将来是何走向的不确定感交织在一起,让他的内心颇为惆怅,脸上纵使愁眉不展,心情低落。 而在明皇驾崩后的没几天,皇太孙便按照明皇的遗诏,在朝堂上下诸位先帝旧臣的辅助下登基为帝,宣布大赦天下、并将登基的次年定为二帝元年。 早在皇太孙还未继位之前,他就时常担忧诸位藩王拥兵自重、多行不法之事,经常考虑着该如何削弱诸位藩王的实力。 明皇尚且在世时,也曾问过皇太孙:“朕将守卫边疆的大任托付给诸位藩王,应该可以保边境不生乱事,留给你安定。”皇太孙却问:“边疆不安定的时候,可以让诸位藩王去防御,可若是诸位藩王不安定,又该让谁去抵御呢?” 明皇当时默然半晌,反过来问皇太孙的意见,他认为应该“用德行去宽怀他们,用法理去制约他们,若是行不通就削减他们的封地,还行不通就将封地变置给其他人,甚至可以发兵去攻打他们”明皇思前想后,也觉得他的看法确实不可替代。 因此当皇太孙登基为帝后,还没等终于等来契机的燕王动手,皇太孙反倒是先一步开始着手推行削藩,燕王最为实力最为强盛的藩王,自然就成了皇太孙的眼中钉。 皇太孙登基为帝仅仅过去两个月,皇太孙就对明皇的第五子、燕王的弟弟周王下手,收集周王曾犯过的不少违法之事,数罪并罚,直接被皇太孙给废为庶人,流放到南蛮去了,与此同时,皇太孙还下令让手下大臣暗中监察燕王府中诸事。 周王和燕王乃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感情要好,是燕王的铁杆支持者,皇太孙这一下削藩周王,无异于是在剪断燕王的左膀右臂,打得燕王一个措手不及。 而又在此之后的短短不到一年时间内,皇太孙接连出手,以同样的方式,将湘王、齐王、代王、岷王削为庶人,各自流放到边疆,甚至将湘王逼得自焚而亡,下场颇为凄惨。 至此,明皇在位时所分封的十数位藩王,竟有大半或身死,或被流放边疆,余下各藩王个个人心惶惶,不知道那把刀什么时候会落到自己的头上。 当马羽获知这些消息时,也不禁颇为震惊,感慨于皇太孙削藩的魄力与决心,然而他的心中亦不免有些担忧,皇太孙此举颇为酷烈,没有给那些个藩王留下一丝一毫的余地,无疑是把燕王架在火上烧,恐怕燕王就算心中没有夺权的想法,也都要被皇太孙种种举动给逼出夺权之心来了。 而那些原本并不支持燕王的藩王们,也不知道会有多少人因为皇太孙此举,为求自保,而选择支持皇太孙的。 在皇太孙削藩的过程中,燕王也没有坐以待毙,他自知以如今自己的实力,皇太孙定然不会放过自己,因此在表面上,他藏起全部锋芒,对外谎称身患重病,闭门不出,实则暗中挑选勇士充实自己的护卫军,并抓紧时间练军,同时利用燕王府崇深之便,赶制军器。 终于,在岷王被流放之后的不出两月时间,同年八月,燕王做好了一切准备,当即谕令将士,同时上书朝廷,声称根据《祖训》“朝中已经没有正直的大臣,天子身边都是奸逆,必须要举兵讨伐,清除天子身边的奸臣。” 打着“清君侧”的旗号,向朝廷宣战,正式打响大明宫斗之战。 燕王所打的旗号是清除皇太孙身边的奸臣,声称皇太孙削藩之事,都是受奸臣的挑拨,矛头并未直接对准皇太孙,因此本是大逆不道的谋反之事,可从表面上却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于是乎,这一战,便足足打了四年之久。 战事起初,燕王在兵力上并不占优势,除了封地大都之外,也再也没有在他控制之下的领土,而皇太孙手底下的兵力却足有燕王的三倍之多,又接连废除了有可能帮助燕王的藩王,还有着举国的领土与经济后备,怎么看燕王都是兵败的下场。 然而这时候,燕王的前期布置,便逐渐显露出成效来。 燕王因为驻守大都,北抗元邦大军的缘故,手底下的士兵个个都身经百战,战力惊人,燕王本身又是个才智出人的将领,远非软弱的皇太孙可比;再加上燕王在明皇尚且在世时,就接连暗中杀害了包括甘瑞、艾杰夫等有战争经验的大将,使得皇太孙手下几乎无人可用。 随着战争时间的延长,皇太孙指挥不当、士兵孱弱毫无战争、内部管理松懈的缺点开始显现,并且严重影响到彼此间战局,最终开始节节败退。 二帝四年,燕王率领麾下大军攻至应天府宫城城门之下,曾在皇太孙削藩之时,被软禁于宫城的谷王伙同其余大臣,一同开启城门投降于燕王,京城就此被攻破,燕王率领大军杀入宫城。 宫城之内燃起大火,皇太孙不见所踪,唯见大火中的几具被烧焦的尸首,其中有没有皇太孙的尸首,已不为人知,而忠于皇太孙、譬如关先生等诸多大臣,皆被燕王下令处死。 燕王就此铲平一切阻碍,登基为帝,废除二帝年号,宣布次年为永乐元年,同时改“大都”为“北平”,正式迁都于北平。 马羽合上最后一张书涵,闭目消化着书涵上的文字,半晌方才喃喃言道: “一切,才刚刚开始……向世人证明,你是个贤明之君!” 第一百七十七章 燕王之举开创盛世 燕王的举措,比想象的来得更快,也更加直接。 在政治层面,燕王自登基为帝后,不仅恢复了当时燕王“清君侧”一战中,投靠到他这一边的诸位藩王的爵位,如谷王、齐王、周王、辽王等被赏赐了丰厚的财物,对待藩王的手段看似与皇太孙的削藩之举截然相反。 然而燕王本身就是以藩王的身份推翻皇太孙登基为帝,对于藩王的势力过于强盛,会对皇权造成何等威胁,他是再清楚不过,也十分忌惮会有一天会有藩王效仿他的举措,让他成为第二个“皇太孙”。 因此他一面虚情假意地对诸位藩王进行封赏,另一面却又尽遣手底下的杀手、斥候,严密地监视着诸位藩王的一举一动,同时等到他坐稳皇位之后,便着手开始进一步削藩,甚至手段比起皇太孙而言,还要更加的雷厉风行。 燕王一来将驻守在边疆要地的藩王迁回内地,在朝廷眼皮子底下严密监控;二来大肆削减藩王手底下的护卫军,使得诸位藩王手中兵力锐减,难以对朝廷形成威胁;三来继续皇太孙收集藩王罪证的举措,不断将有罪的藩王贬为庶人,流放边疆。 如此一来,藩王们的势力开始逐渐衰败,成为案板上的鱼肉,在难以掀起什么风浪。 消弭了藩王的内忧,燕王又开始着眼于北部元邦王朝的外患。 燕王还身为藩王之时,便按明皇的御令,就藩北平,严防元邦大军的侵袭,是以燕王深知寇达等人仍对中原贼心不死,无时无刻不想着重新入主中原,甚至在燕王与皇太孙一战的那四年时间里,也曾屡屡冒犯中原边疆。 燕王本就是由掌握军权,进而夺得皇权,因此他深知军兵的重要性,尤其是燕王手底下的军兵,那更是皇权的重要支柱。 而明皇当初能够推翻元邦王朝,成立起一个新的王朝,很大程度上便是依靠着威力强大的火铳和阵列严明的火枪兵,因此在保持麾下步兵、骑兵不减的同时,燕王还在军中新设了神机营,一支被火铳所武装起来的部队。 燕王沿用了焦玉曾在南蛮对付南蛮象兵时,对火铳的改造方法,将火铳制成神火枪和神火炮两种火铳,两种火铳彼此掩护、交相射击,所到之处寸草不生、片甲不留,打得北疆元邦大军抱头鼠窜、不敢直面火铳之威,中原因而固若金汤、成为铁板一块。 马羽甚至还曾听到过小道消息,说是寇达就曾在率领大军冒犯边疆,而被神机营打退之后,站在上都城墙眺望中原广袤大地,连声哀叹:“有此神兵利器,元邦恐再无重回中原之日!” 这则小道消息不知是真是假,但马羽听闻之时却依旧觉得内心颇为痛快,难得地给高岗山上的弟兄们放了一天假,兄弟们畅饮达旦、欢笑声几乎传出十里地,何其快哉! 焦玉更是内心颇为自豪,他改良火绳枪之时,岂不就是希望能够看到这一天?因此当得知这个消息时,他特意回了一趟高岗城的破道观,祭奠早已仙逝的师父止止道人,心中喃喃:“老师!徒儿没给你丢脸!” 解决了内忧外患,接下来最重要的,便是解决中原民生的问题。 燕王打着“清君侧”的旗号与朝廷大战四载,战火几乎延烧至中原每一个角落,让不少自打大明建立后、久违地享受几天太平日子的百姓们,再度体会到战争之苦。 不少百姓流离失所、家破人亡,大量耕田受到严重的破坏,中原的生产几乎停滞。 在百姓眼里心中也是万分悲痛,而燕王登基之后,也意识到这一点,当即开始着手恢复民生,他不仅下令给受到战火牵连的百姓们免除赋税,就连未曾受到战火牵连的百姓们,也都或多或少受到减免赋税的优待。 燕王一再力劝因为战火流离失所、背井离乡的百姓们重回家乡,重回耕田耕种,所必须的种子、农具等,一律由官府给付。 而那些因为战争而逃亡的流民们回归故乡之后,有的地方官向他们追讨逃亡那些年所欠下的赋税,燕王知道后大发雷霆,斥责手下的大臣们道: “老百姓们都是因为战争而不得不离开家乡,你们反而要追讨他们的税务,让他们怎么活下去?!地方官不仅不得对逃难的老百姓治罪、或追讨赋税,更要对他们厚加抚恤、免除赋税,让他们能够早日回归农田生产之中。” 燕王此举,在世人看来,可谓是颇为开明,这一举措促使大批流离失所的老百姓们重新回到农田之间,而且有些地方地广人稀、有些地方无田可耕,燕王还开始大规模进行百姓的迁徙,使得百姓与农地结合,大量荒地得以被开发,大明战后残破的农业生产迅速得以恢复。 就拿高岗城来说,高岗城在前朝作为被夹在义军和元邦军之间的城市,经过多次易主,城中早已是破败不堪,十室九空,满目疮痍的模样,与马羽幼时那副繁荣的景象简直是天壤之别。 而在燕王的迁民之举下,高岗城中的百姓们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多了起来,附近荒废许久的农田也都被种上粮食,在高岗山巅眺望而下,视野所及尽是一片片生机盎然的绿油油,欣欣向荣的模样,真是令人心喜。 而燕王反思前朝灭亡的原因之时,亦深感元邦王朝之所以会被义军推翻,除了当时的天子不理朝政、醉心宗教,致使大权旁落他人之手外,还有一部分原因在于当时的地方官贪婪暴虐、敛财无道,全然不顾及百姓们的死活。 因此自燕王当政,燕王便对治下的地方大小官员都分外的严格,严令地方官员无论是官职大小,都必须深入民间体察民情,随时向朝廷反映民间疾苦,若是民间发生了灾情,地方应当及时上报朝廷,并赈济灾民。 燕王还规定了地方官员之中若有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的酒囊饭袋,一律革除职务;若有地方官看到民间疾苦,而不如实上报朝廷的,则逮捕法办、依法问罪、而后永不录用。 这般严苛的王命之下,地方官员自然是无人再敢如前朝末年那般肆无忌惮。 如此一来,百姓们手上有了余钱余粮,生活也开始渐渐变得富足,乱世之时那般易子而食、卖儿鬻女的惨状再也看不到。 家家户户也开始生儿育女,因为从前朝末年起便连年不止的战争,而导致中原锐减的人口,也在短短几年之间开始慢慢增长起来,马羽闲时在高岗城中街道漫步之时,都能时常听到街道两边的民居民宅之中,传来阵阵不绝于耳的婴孩啼哭声。 于此同时,燕王还开始大力劝学,他先是严令皇太孙在位其间废除的学堂依旧开设,不许废弛;同时他为了标榜文治,下令麾下文臣广采天下书籍,不嫌繁琐地将之分类后而又合成一体,最终编成一本包罗万象的《文献大成》。 经、史、子、集、百家、天文、地志、阴阳、医、卜、僧、道、技艺等等繁多内容无不无不包含其中,见者无不拍案称奇。 像这样政治、民生、文化、经济等等全方面都有着长足进步的现象,马羽可还真是头一回见,这种全新的气象可真是能够让人看到未来无尽的新希望! 纵使是马羽心中对燕王有着不小的成见,可面对这般中原全面复苏的崭新面貌,还是不得不在心中承认,燕王确实是个难得一见的贤明之君。 也正因此,马羽想要刺杀燕王,为甘瑞和艾杰夫复仇的心思也就慢慢淡了下来。 中原难得出现明君,百姓们安居乐业、丰衣足食,整个国家国泰民安、蒸蒸日上,这可是难得一见的太平盛世,若是因为马羽刺杀燕王,而导致整个国家再度遍地生乱、百姓们重新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这可就完全违背了刺客联盟的宗旨,想必甘瑞、艾杰夫泉下有知,也绝不会让马羽这么做的。 当然了,虽然刺杀燕王的心思淡了下来,但要想让马羽为燕王效命却也绝无可能。 马羽始终对燕王杀害甘瑞、艾杰夫一事心有芥蒂,燕王分明有更好的方式去削减明皇、皇太孙手下的有生力量,譬如拉拢、收买,离间等方式让他们君臣失和,又或者通过平铺直述,向甘瑞、艾杰夫等人诉说己志,敞开胸襟去让他们为自己效命,都能够留下甘瑞和艾杰夫的性命。 可他却偏偏选择了一种最简单粗暴、最难以得人心的方式将甘瑞、艾杰夫杀害,手段还颇为邪异,并非正道,这种亦正亦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状态让马羽颇为不喜,与他相交,实在难以完全敞开心扉,时时刻刻会担忧他是否会将自己出卖,还是敬而远之更好些。 这便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而中原百姓们开始走上新的生活,燕王治下再无乱事,在刀光剑影之中忙忙碌碌了大半辈子的马羽也难得地清闲下来,如今隐隐已是有几分退出江湖、归隐于山林之间的作态。 平日里除了打熬自身、磨炼武技外,马羽要么便指导一下新加入刺客联盟弟兄们,要么与焦玉等知己于山巅饮酒作乐,要么就逗弄逗弄曼尧的女儿,日子真可谓是清闲而又快乐。 除此之外,高岗山上也迎来了两件喜事,马羽和佃云、焦玉和梅少姬也正式在山上弟兄们的见证之下一同大婚,正式成为结发夫妻。 相比起焦玉和梅少姬自相识后的并无多少波澜,马羽和佃云能够携手相伴,可真算是不容易,毕竟一开始马羽对佃云可并无这方面的非分之想,只是因为师父文刚将佃云托付于马羽手中,马羽不愿辜负师父的临终遗言,故而对佃云颇为照顾罢了。 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佃云的善解人意、温婉善良,逐渐打动了马羽,走进了马羽因曼尧而受伤封闭的心,渐渐地才对她日久生情,二人完婚之后也是相敬如宾、羡煞旁人。 平淡而又幸福的日子一天天过去,马羽本以为自己的这一生,就将会这般度过之时,没想到这一天,却见到了一位意外来客。 第一百七十八章 屡开海运屡遭海寇 这一天,恰逢高岗城集市开放,全国各地大大小小商贩都来此赶集,城中张灯结彩、来往的百姓络绎不绝,各种琳琅满目的商品让人挑花了眼,真是热闹非凡。 马羽和焦玉穿着打扮得像个普通百姓一般,相伴着漫步在高岗城的街道上,看着集市上人来人往的热闹场面,时不时笑谈几句,心中都不免有些追思与喟叹。 高岗城这般热闹的景象,可真是许久未见了。 焦玉幼时本就住在这高岗城中,对高岗城的每一个角落都是了如指掌,而马羽虽不常来,但也会偶尔跟随母亲前来城中赶集,卖些母亲亲手收集编制的干柴、草药等补贴家用,因此他对高岗城也是有着特殊的情感。 每当回想起马羽去学堂翻墙找焦玉、曼尧戏玩时,总会被看守学堂的护卫,提着木棍撵得满街乱窜的景象,他二人至今仍是会忍不住地会心一笑,那可真是一段虽然清贫、却也无忧无虑的美好童年时光。 一晃数十年光景过去,昔日要好的三人,如今唯有马羽和焦玉仍初心不改,曼尧已不知消失在何方。 而眼前的高岗城,经历过车水马龙、熙来攘往的盛况,也经历过十室九空、饿殍遍野的惨状,相比起过往,如今的高岗城不仅再也见不到一个熟悉的面孔,就连那些昔日熟悉的亭台楼阁,都已换了模样,与他们记忆中的样子早已是大相径庭,着实很难不让人感慨一句:“真是物是人非。” 二人怀着追思般难言的心绪,信步走在高岗城繁华的大街上,城中百姓经过多年战乱,与天子屡次下令迁民,如今城中放眼望去皆是陌生的面容,百姓们认不得马羽二人,马羽二人也认不得他们,倒是少了几分之前的那般亲切感。 不过这倒是有一个好处,那便是他二人再不用隐藏身份,可以大大方方地走在街道上,而不必担忧会被人认出身份来,当马羽二人久违地以普通百姓的身份,并肩漫步在高岗城的街头,竟会恍惚间觉得,这才是生活应该有的模样。 只可惜,好景不长,当二人走到街道的尽头,周围的行人肉眼可见地变得稀少,忽有一队人马横亘在二人身前将他们拦了下来。 马羽眉头一皱,只见的眼前的六七人个个衣甲华贵、气宇轩昂,身上的气势更是凛人,目光锐利、灼灼如炬般直视着马羽二人,仅仅对视一眼,马羽都能感受到他们那不俗的实力,原本因为闲适的时光而有些放松的筋骨,在面对这几人时,瞬间又紧绷了起来。 不过让马羽感到奇怪的事,来人虽然实力不俗,横亘在道路中央,将他们前进的道路阻挡得严严实实,似乎表现出不友好的作态,可细细感受,他却并未在这几人的身上感觉到任何敌意。 还没等马羽想通他们这般作态是何缘由之时,身边并未察觉到有什么不对的焦玉已是微皱眉头,很是奇怪地直接问道:“高岗城道路之宽,足容四驾马车并行,尔等偏偏挡住我们作甚?” 马羽无奈,只得悄然挪上前两步,不动声色地用半个身子将焦玉护在身后,以防这群不速之客暴起伤人。 忽然,从这几名壮士身后,传出一声略带歉意的朗声:“我等苦寻二位大人久矣,如今终于得见,实在是有些情难自已,做出此等失礼冒犯之举,非是我等本意,实在抱歉,还望二位大人海涵!” 说罢,那人分开挡在前面的几名精勇护卫,站到马羽和焦玉的身前,拱手作揖,恭恭敬敬地朝着马羽和焦玉行了一礼,态度谦虚得跳挑不出任何毛病来。 焦玉对此人有些眼熟,却一时半会儿想不起他是何人,可马羽看清他的面容之后,却是一眼就认出,这人不是前些年马羽去找燕王兴师问罪时,舍生忘死挡在燕王身前的那名大臣吗?马羽依稀还记得他的名字,似乎是叫做“三保”? 这人可是燕王的心腹,颇得燕王厚爱,如今燕王当政,想必三保的地位也是水涨船高,加官进爵,地位绝对是今非昔比,他不在朝中好好当他的朝臣,反倒是不远万里跑来这高岗城作甚? 马羽只觉得很是奇怪,下意识便觉得三保是带着燕王的命令前来报复自己的,当即便浑身肌肉紧绷做好一切战斗准备,可转念一想却又觉得不对。 他如今可并未身着惯常穿的那身黑袍,反而是一身粗衣麻布,从表面上看来,就只是个在普通不过的老百姓罢了,自己从未在三保面前展露过真面目,想必三保是绝不可能认得出自己的,报复云云,自然是无从提起。 那三保究竟是为何而来?马羽不动声色,任由焦玉与三保交谈: “苦寻我等久矣?你是何人?为何要找我等?” 三保轻声一笑,客客气气地拱手作揖:“在下名叫三保,前朝起便跟随在燕王陛下身边,与焦玉大人有过几面之缘,此番来高岗城,乃是特意为找寻焦玉大人而来。” 三保的态度既没有自轻自贱,也没有盛气凌人,神情淡淡、处之泰然,让马羽二人只觉得春风拂面,有些警惕的心都放宽不少。 马羽没想到之前在北平府,面对自己的剑锋而凛然不惧、舍生忘死只为护主,颇有几分酷烈忠臣之姿的三保,竟还有这般让人如沐春风的平和一面,当即也是觉得有些新奇。 焦玉这才恍然,难怪觉得此人有些面熟,原来是燕王的心腹,这么说起来,当初焦玉在明皇麾下,为明皇大军改良火铳、创建火枪队之时,确实与燕王及身为其心腹的三保有过几面之缘,可除此之外,双方便再无交集,甚至连话都说不上几句,他为何会千里迢迢前来找寻自己? 见焦玉仍是满脸疑惑,三保左右看看,此地的行人虽不像集市那般人头攒动,但仍是人来人往、耳目众多,此处并非是适宜商谈之地,是以三保并未多言,只是微微侧开身子,让出一条通路,轻声道:“还请二位大人移步,个中缘由让在下为二位大人细说。” 焦玉闻言,下意识看向身边的马羽,虽然三保已经指明是为了找寻自己而来,并始终客客气气,并未展露出什么敌意,可他毕竟也知道马羽和燕王之间的过节,若要与燕王的朝臣三保有过多接触,还是得看马羽的脸色。 马羽感受到焦玉的目光,也知道他的意思,当即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示意焦玉不必忌讳自己,他也好奇三保这番长途跋涉而来所谓何事,他确实并未在对方的身上感受到任何敌意,并且三保身边的护卫虽个个实力不俗,但比起马羽而言还是要差上不少,马羽有自信能够力保自己和焦玉不受伤害,倒也不必畏惧。 兄弟二人之间的小动作虽然隐蔽,但面前的三保仍是看在眼里,他本就对焦玉身边的马羽身份有所猜测,如今看到他二人的小动作,当即眸色一动,心中更是笃定了自己的猜想,不过他却并未声张,只当没有看见,迎着二人转入旁侧的一条小巷,徒步一段距离之后,便来到一处幽静而又宽敞的小院。 三保手一挥,让随行的护卫四散在小院周围戒严,免得隔墙有耳,待到院内只剩下三保、马羽和焦玉三人时,三保脸上的笑意缓缓收敛,换上一副严肃的面容,直接开门见山的朝马羽俩兄弟问道: “不知二位对如今大明的局势有何看法?” 大明的局势?这话把马羽二人问得一愣,不知此话从何说起,焦玉眨眨眼思索一阵,还是顺着三保的话往下说道: “国泰民安、山河永固,既无外忧,也无内患,足以称之为盛世。” 三保闻言却是摇摇头:“如今的中原确乎可以称得上是没有内患,可外忧却是少不了。” “这话从何说起?” 三保背过身,双手背负在身后,举目望向城外,本是天朗气清、万里无云的大好天气,却也将三保满脸的忧虑照耀得颇为明显: “先说远的:如今西方诸多国家海运发达,海上的船只被陆上的马车还多,船队出行之时,旌旗遮天蔽日、威势浩大,借助着发达的海运,西方诸国大肆掠夺、侵占他国,将海上贸易牢牢掌握在他们的手中,我中原地大物博,保不齐那一天便会成为他们眼中的肥肉!届时他们若是仗着自己船坚炮利,从海上侵犯中原,以我中原如同一张白纸般脆弱的海上防御,恐怕无法抵御西方国家的侵略。” “而且远的不说,且说回到我大明的领海,中原大陆虽东、南两面临海,海岸线蜿蜒曲折,在发展海运上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可偏偏中原屡屡遭遇内乱,战火烧了数十年,无力顾及海上,我大明之海竟掌握在海盗的手中,真是奇耻大辱!” 说罢,他转过身来直面焦玉,声音变得慷慨激昂起来: “堂堂大明,幅员辽阔、人杰地灵,岂能容忍暴戾恣睢、毫无人性的海盗在大明的眼皮子底下为所欲为,仰仗海盗的鼻息!陛下虽有心改变眼下与豺狼虎豹相伴的局面,但可惜大明海师羸弱得如同初升的婴孩一般,根本无能为力。” “因此我此番南下高岗城,正是带着陛下的谕旨而来,希望能够延请焦玉大人出山,与我一同改造大明海船,终有一日,定能将为害大明沿海数十年之久的海盗尽数歼灭,也向那些西方国家好好宣扬一下,我大明的国威!” 三保的话掷地有声,焦玉本以为自己的内心已不会再因任何旁事掀起波澜,可如今听完三保发自肺腑的殷殷之言,看着他意气风发地英武姿态,仍是不由得感觉内心燃起一股火焰,让他的血液都不由得有些沸腾起来。 可他毕竟已然不是当初那个初出茅庐,全凭一股子冲劲就敢只身加入明皇麾下的年轻小伙了,如今的焦玉可要成熟稳重得多,即便心中再怎么被三保的姿态感染得暖洋洋的,但仍是微皱着眉头,有些迟疑地问道: “陛下厚信,我愧不敢当,我生来便是内陆之人,此生脚踏黄土、背向大山,坐船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要我与你一同改良大明的海船,实在非我所长,陛下恐怕是找错人了?” 第一百七十九章 三保出海受命天下 看着焦玉虽万般犹豫却又并未明确拒绝,明显有些意动的模样,三保知道自己已经说动了焦玉的心弦,当即趁热打铁道: “焦玉大人此言差矣,不必妄自菲薄!焦玉大人的聪明才智,只怕当世无人能敌。前朝之时,元邦王朝与义军相争,元邦大军兵强马壮、训练有素,而义军兵将大多出身自寻常百姓与农民,在战阵之上总要弱势于元邦大军一筹,是以义军虽是民心之所向,占据人和之利,进击之路却始终屡屡受挫,难以攻下元邦。” 三保虽然看着焦玉,可眼神却已经迷离飘远,仿佛陷入的追思之中一般: “在此战事焦灼之际,焦玉大人只身加入先皇所率领的义军之中,为先皇将威力弱小、作用形同鸡肋的火绳枪,改造成杀伤力惊人、威力如同雷霆万钧的火铳,便在先皇军中建立和领导火枪队,元邦大军引以为豪的坚甲利兵和来去如风、侵略如火的骑兵营,在火铳的威力之下脆弱得如同纸糊的一般,杀敌无数,打得元邦丢兵弃甲、抱头鼠窜。”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焦玉大人几乎是凭借着一己之力,改变了元邦与义军彼此对峙、战阵焦灼的局面,让义军开始逐渐掌握战场的上风,也为义军最终推翻元邦王朝的统治打下良好的基础。” 三保缓慢地在院中踱步,口中的话语却没有片刻放缓: “而后大明初立,元邦残党在南蛮作乱,强悍的南蛮象兵就连火铳也难以伤之分毫,若让南蛮的元邦残党依靠着巨象之威,北上攻打大明,以当时大明国之初立,尚未能站稳脚跟的局面,恐怕难阻南蛮巨象进击的步伐。” “在此危急的局面之下,又是焦玉大人将本就威力惊人的火铳,改良为杀伤力更上一筹的火炮,就连南蛮巨象也难敌火炮之威,败下阵来,大明能够平定南蛮元邦残党的作乱,焦玉大人同样是功不可没。” 三保站定步伐,转过身来目光灼灼地看着焦玉,又再朗声道: “焦玉大人改良的火铳与火炮、一手建立起来的火枪队,对大明而言是最为珍贵的财富。如今陛下麾下的神机营,也是从焦玉大人建立的火枪队中脱胎而来,其中的兵将们至今仍在沿用焦玉大人所改良的火铳火炮,将贼心不死的元邦大军死死阻隔在北疆之外,可以说如今大明能够引来久违的安宁,治下的百姓们都得感谢焦玉大人。” 被人这般当面夸赞,饶是焦玉已经见多识广,却仍是不免有些颜面微赧,可三保却没有丝毫觉得不好意思的样子,一脸的理所应当,无比自然,仿佛他所说的,本就是他发自内心的想法一般。 “而我大明的造船技术因连年的战火而停滞久矣,所制造出来的大船,在船身大小、船只航行速度、船身防护能力等等诸多方面都远逊于外界的水平,恐怕不仅无法抵挡西方诸国的战船,就连近海的那些海盗,大明的海船都难以为敌。” “若是焦玉大人能够助在下一臂之力,将火铳火炮移动到战船之上,并以此为基础改良大明战船,以火铳火炮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蛮横威力,区区海盗又何足道也?西方诸国有何足道也?” 焦玉仔细听完三保的话,这才恍然大悟,改造大船找到自己的头上,原来燕王和三保打得是将火铳火炮移到战船上,以增加战船杀伤力的主意。 不得不说,他们的这个想法倒也真是恰如其分,若真能将火铳火炮改良成适合船只搭载的样式,以火铳火炮那惊人的威力,想要将近海的海盗尽数铲除,不过是易如反掌,就连西方诸国,恐怕也不敢直面火铳火炮的神威,让那些不坏好心之人对大明之海退避三舍,从此海晏河清,大明的外患也即消弭于无形之中。 想清楚这些,焦玉当即便沉默下来,虽然他如今想尽量享受休憩时光的半隐退状态,可若是能够为大明改造海船,让大明后世享受长久的安宁,为后代百姓们谋求荫泽,那他可是万般情愿的。 他下意识瞥眼望向身边一直未曾出声的马羽,表情仍有些犹豫。 作为马羽的多年好友,彼此情同莫逆,他自然是知晓马羽和当今天子之间的那点过节,自己若是和三保一同改造大船,岂不是在为天子效命,这不是全然不顾马羽的感受吗? 焦玉既想为了大明的百姓们应下三保之请,而又想为了马羽狠心拒绝,一时间显得颇为纠结,不知该如何是好。 一直在察言观色的三保当即也看出焦玉的为难,他心思一转,不再逼迫焦玉,反倒是转而看向一旁面无表情的马羽,微微一拱手,语气哟徐诶有些试探地问道: “这位大人,在下与你已是第二次相见了?当初在北平宫城,大人可是害惨在下了。” 此言一出,无疑彰示着三保已然认出了马羽的身份,便是当时在北平试图刺杀燕王的那名黑袍刺客。 马羽闻言脸色却没有丝毫变化,实际上他心中对于三保认出自己的身份一事,也早有心理准备,否则三保大可不必对自己这么一个陌生人态度如此规规矩矩、颇为谦卑,言必称“大人”。 他没有丝毫意外,只是淡淡地看着三保,不悲也不喜地问道:“你是何时认出我的身份?” 三保的脸上也没有丝毫畏惧的神色,甚至带着淡淡地轻笑,与马羽交谈间看起来就像是多年的好友一般: “在下时常听闻焦玉大人身边有一知己好友,不仅神通广大、实力超群,而且来无影去无踪,像阵风一般;且焦玉大人与甘瑞、艾杰夫同样是交情匪浅,如此联想一番,很难不猜到大人的身份。” 马羽行事时虽时刻隐藏着自己的身份,可与焦玉往来时却没有半点隐瞒,想从他们的关系猜出自己的身份并非难事,况且如今燕王当政,自己对他始终是个不大不小的威胁,势必会查清自己的底细,举国之力查探的话,想要弄清楚自己的身份,恐怕只是时间问题。 因而马羽也不意外,只是淡然地问道: “既然认出了我的身份,还敢来搭话于我?难道不怕我因燕王杀害甘瑞、艾杰夫一事迁怒于你,将你斩杀于此?”他转头用下巴一一点出在院外戒严的几名护卫的位置:“要知道,你那几个护卫可拦不住我。” 话中虽威胁的意味满满,可马羽却并未表现出什么敌意,三保当即笃定地摇了摇头: “在下深知,大人并非不明事理之人,当初在北平之时,我处处阻挠大人刺杀陛下,大人大可将我斩杀,铲除一切阻碍,可大人却始终未曾滥杀,如今又岂会再迁怒与我?且陛下当初与大人相约,若陛下并非贤明之君,大人便要取陛下的首级,如今大明国泰民安、百姓安居乐业,足以证明陛下的贤明,大人已无理由再刺杀陛下,又岂会为难于我?” 三保所言确实在理,马羽确实没有迁怒三保的理由,相反,当初在北平马羽刺杀燕王之时,三保本可以独善其身、谋求自保,可在燕王危难之际,他却仍是挺身而出,毫无畏惧地舍生救主,此等义举让马羽颇为欣赏,若不是双方分属不同阵营,马羽可不介意好好结识这个年轻人一番。 “改造完大船之后,在下三保不日便将奉陛下之命,率舰队出使西洋,一来消灭沿海的海盗,还沿海久经海盗之苦的百姓们一个朗朗乾坤;二来向他国宣扬大明之国威,让他国再不敢觊觎大明,可谓是一举两得。大人实力超群,不知可愿跟随大明船队一同南下?若能得大人相助,大明此番出使定能事半功倍。” 见马羽未曾应话,三保竟壮起胆子向马羽发出邀约。 随船队南下,马羽闻言一愣,有些奇怪地问道:“燕王要出使西洋,与我何干?燕王虽证明了自己是个贤明之君,我不杀他,可甘瑞、艾杰夫皆因他而死,我又岂能轻易忘怀,反而为之效命?” 三保闻言却是摇摇头:“此番出使西洋,恐怕与大人并非是毫无关系。” “此话何意?” “大人从前朝起便屡屡与黄金大人为敌,彼此间势同水火,元邦王朝覆灭之时,黄金大人带着黑火潜逃至海外,如今与西海霸王狼狈为奸,在西海的声势颇为浩大,大有卷土重来的势头,来日借势反击中原,试图推翻大明的统治,恐怕只是时间问题,届时必将会生灵涂炭,中原重新卷入战火之中。大人曾为天下百姓舍生忘死,想必对此不会坐而视之。” 马羽闻言沉默下来,脸色也变得有些阴沉,三保此言还真让他无法忽视,黄金大人与他手中的黑火始终是巨大的隐患,黑火如此强悍、且超脱自然的奇异力量,落入到黄金大人这般野心勃勃之人的手中,对中原、甚至是整个世界,都是个无法忽视的灾难,因此即便是大明如今天下太平、百姓们安居乐业,这个结却始终在马羽的心中难以解开。 “况且……”三保缓步走到马羽身前,脸色突然变得很是肃然,眸色忽明忽暗:“黄金大人的身份,恐怕另有蹊跷……” 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马羽眉头轻皱,并未应话,只是目光探询地望向三保,试图从他口中听到解答。 三保也没有卖关子,即便是院中除去他们三人之外便再不见其他人影,院外又有护卫戒严,严防隔墙有耳,可他仍是下意识地压低自己的声音,轻声呐道: “当初先皇在位之时,燕王就藩于北平,也即当时的大都;燕王率领护卫在前朝旧宫城搜寻之时,曾在宫城之中寻到一处隐蔽的密室,有一人被囚禁其中,那人自述,他才是真正的黄金大人。” 马羽闻言一怔,脸上不自觉涌现出疑惑的神色,扭头望向三保,脑海中消化着三保此话的含义。 按时间来看,当时的黄金大人分明已经潜逃至海外去了,那大都被囚禁之人,为何会自称黄金大人?这岂不是说明,这个世界上居然同时存在着两个黄金大人? 马羽想不通这究竟意味着什么,而三保也没有藏着掖着,当即为他解答道: “据被囚禁之人所说,他方才是真正的黄金大人,而一直把控着朝堂上下,执掌黑火之人,是另有其人易容顶替了他的身份,还将他囚禁于宫中。据黄金大人所言,那易容顶替他身份之人,他并不知晓那人的姓名,只知道那人有个广为人知的名号,叫做赤鬼!” 赤鬼?! 马羽瞬间瞳孔猛缩,脸上震惊的神情怎么也掩藏不住,他真是做梦也没想到,那个与自己争斗数年之久,抢夺黑火之人,居然是当年的刺客首领赤鬼。 第一百八十章 西海霸王密会赤鬼 南洋,三佛齐王国。 宽广的大海碧波粼粼一望无际,蓝绿的海面如同一块晶莹透亮的绿宝石一般,轻柔的海浪随着温热的海风轻轻拍打着细腻的沙滩,岸边芭蕉叶也在随风舞动,沙沙作响,如同身着轻纱、风姿绰约的舞女一般勾人心弦。 轻风声、海浪声、芭蕉叶的沙沙声、浪打海岸声交织在一起,动听得仿佛是一首充满着异域风情的歌谣一般。 诸多小岛星罗棋布似的散落在宽广无垠的海面上,就如同装饰着天空的繁星点点一般美不胜收,真是一派在内陆难得一见的大海风光。 忽有一艘毫不起眼的轻舟背着骄阳而来,一面孤帆被海风吹得鼓鼓囊囊,伴随着船头海鸥的一声声嘎鸣,轻舟幽幽划破水波不惊的海面,穿过熙熙攘攘的码头,挤进由几乎一眼望不到头的巨船组成的舰队之间,最终施施然停靠在一处繁华的海港。 海港码头,各色行人络绎不绝,寻常商人、奴隶贩子、码头工人、王国护卫、妖娆舞女、跋扈海盗于此往来,叫卖声、笛乐声、欢笑声、喝骂声吵吵嚷嚷,声声不绝于耳,真是热闹非凡。 南国的百姓们长相上和衣着打扮上明显有别于中原人,他们个个浓眉大眼,皮肤晒得黝黑,男的头上包着厚厚的头巾、唇上蓄着弯卷的八字胡、身着宽衣阔裤、要么就赤脚不穿鞋,要么就穿着尖头带勾的步履。 而女的同样是一身健康的小麦色皮肤,头上披着薄薄的半透纱巾、额头中心点一枚拇指大的红点,身上穿着仅仅能包裹住胸脯的短衣,露出一大片纤细而又矫健的腰肢,腰肢款扭间灵活得就仿佛一条条美女蛇。 在这般喧闹的环境下,一个全身都包裹着黑色长袍之人,一马当先从先前那艘轻舟中缓步走下,周身弥漫着一股子诡异的炙热气息,在本就燥热的南国,更是烘得人身上发烫,行人从他身边经过,总会满身大汗的离开,人潮拥挤的码头上,居然在此人身边形成一片诡异的人流真空地带。 而他的身后是许久不见的萧阳,正亦趋亦步、寸步不离地跟随在此人的身边,恭恭敬敬地等候着此人的一切差遣。 黑袍之人伸手摘下头上的兜帽,露出遮笼在兜帽下的庐山真面目,只见他一头半长碎发,肌肤惨白如雪,却又唇红齿白,如同雪地上一点残血,看得人心里直发毛,此人脸上还时不时涌现出诡异的黑气,整个人的气质显得十分诡异渗人。 当此人露出自己的真正面容,身后的萧阳立即便垂下脑袋,眼神有些飘忽,只敢用余光去看此人的脸色,即便他已经不是第一次,看到黄金大人,或者说是赤鬼,除去易容伪装之后的庐山真面目,可每一次看,都觉得心里瘆得慌。 真要说起来,赤鬼可算得上是萧阳的爷爷辈,当赤鬼开始刺杀元邦王朝的高官贵族,为自己已经消亡的故国复仇之时,萧阳都还未诞生在这个人世间呢,可如今二人单从面容上来看,竟看起来像是同龄人一般,也不知赤鬼是如何做到的,但这种违反常理的事情,总让萧阳心底发毛,对赤鬼有着一种发自内心的恐惧。 赤鬼的神情颇有些不耐,似乎很是厌烦码头上吵吵嚷嚷、乱七八糟的环境,正欲迈步前行,忽然听到一阵“哒哒”的清脆金铁声逐渐响亮,似乎是朝着自己而来。 赤鬼扭头望去,却发现来人正是在码头等候已久的沙胡,沙胡一只独眼看向赤鬼,右手托着左臂的假肢,同样是假肢的左腿在地上“哒哒”作响,如同敲钟一般,他在赤鬼身前站定,接着侧身让出一条道路穿过码头直通向城内: “走!我家大王已经在城中等候你等多时了。” 赤鬼顺着他侧身的方向往城内望去,只见城中各色建筑林立,相较于中原古朴的建筑,因是南国常年高温多雨、且地面多有毒虫长蛇的缘故,当地人便喜欢建造离地五六尺高的吊脚楼,将房屋升离地面。 没钱的人大多就地取材,多用些竹子、粗木建造房屋,芭蕉叶铺起高高的尖顶,防止雨水积留,满是南域风情,而住在城中的有钱人多用土石建筑、珠宝装潢,看起来则要富丽堂皇得多。 南国之人多信教,就连建筑风格也深受宗教影响,城中建筑多以深色为主,即便是红色的建筑,看上去也十分浓稠,显得十分庄重与大气。偶有珍珠般的白色建筑,那多半是受到西方外来文化的影响,整体看上去倒也显出几分多样来。 赤鬼来此南国已有些时日,早已过了当初那股子新奇的劲头,因而只是略扫两眼,便将目光重新挪回沙胡的脸上,眉头微皱,语气颇有些不耐烦: “我早已跟你家大王说过,如今正是我提炼黑火的关键节点,不容琐事搅扰,你家大王最好是有什么要紧事才邀我前来,否则……” 赤鬼没有再往下说,可眼神之中的不耐烦与暗涌的怒火,却是威慑力十足。 沙胡知晓赤鬼的能耐与底细,知道这是个自己惹不起、极度危险的主,是以虽然被言语危险,却也不敢表现出任何不悦,只是再度朝城里的方向伸了伸手,示意赤鬼跟自己一起进城,也不等赤鬼有何回应,转身就在前头领路,在码头其他人畏惧的目光中向着城中走去。 “哼!” 赤鬼鼻腔里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他之前的话并非是推脱,他最近对黑火的开发与提炼确实是取得了十足的进展,正是应当寸步不离守在黑火旁的关键时候,本不好走开,不过因他在南国、西洋还得借助西海霸王的势力,因此当收到西海霸王的邀请时,也不好直接拂了西海霸王的面子,只得暂且抛下黑火赶来。 说起来,要不是有马羽从中作梗,将他心心念念的《马可轴卷》夺了去,导致他无法获取全部的古迹钥匙,也不至于拖到今日,还未能完全开发出黑火的力量来。 那个天杀的孽畜! 每每想起此事,赤鬼都恨得牙根直痒痒,有朝一日当他反攻回中原,定要将那小子碎尸万段! 赤鬼心头叱骂一阵,还是只得暂且按捺住性子,领着萧阳跟上沙胡的步伐,向着城中走去。 城市中随处可见高矮不一的浮屠塔,其间往来的人群个个气质不凡,相比起码头的各类人群,城里的人们无论是衣着还是相貌,又或是整个人的精神面貌都显得要富贵得多。 他们不仅身着五颜六色、一看便是用昂贵丝绸编制的衣袍,手上、脖子上更是满满当当地挂着各式各样的金银珠宝,更有甚者连鼻子上、唇边、耳朵上都镶上珠宝,在阳光下地照耀下显得如此绚丽夺目,实在令人目眩神迷。 往来之人中甚至不乏有西方人的身影,他们金发碧眼、人高马大,身着珍珠白色宽松而又得体的衣袍,行走在大街上,总能吸引街上人们各异的目光,就像是一道道另类的风景线一般。 赤鬼和萧阳跟随着沙胡的指引,一路穿过繁华的街道,直抵城中心的一处金顶银砖的奢华高阁,在高阁后方不远处,则是一处宽敞的庄园,正中心是一幢深褐色巨堡,尖头大顶让巨堡看起来就像是金字塔一般。 巨堡的外墙上雕满了奇珍异兽、满天神佛,顶上一只纯金雕刻的金翅大鹏鸟正对着大海居高临下地舒展双翼,气势超然,只一眼便能感受到厚重的宗教气息扑面而来。 那是三佛齐王国国王居住的宫城,足称此地的标志性建筑。 赤鬼略看两眼,便跟随沙胡进了高阁,高阁内部装潢雕栏玉砌、金碧辉煌,华丽程度比起外饰还要有过之而无不及;各种各样纯金打造的佛像在高阁之内随处可见,如此奢侈的装饰品在此地看起来竟是显得颇为廉价。 高阁的墙壁、天花板都是金光闪闪,其间更有各色宝石点缀,璀璨如同星辰一般,甚至就连脚下的地板,似乎在隐隐间都泛出汉白玉石般的光泽。 这种极尽奢华的装潢风格,与中原内敛低调的风格简直是大相径庭,哪怕来到西洋有些时日、见多了这类装潢,赤鬼和萧阳仍是被金光晃得有些睁不开眼。 习惯中原内敛低调风格的二人,对这般暴发户似的装潢心中很是不屑,但毕竟这是南国的宗教信仰,他们又远来是客,不管自己内心是何想法,都得尊重一下当地的风俗,因此他们虽心中厌烦,却也并未多言,一路顺着阶梯登上顶楼。 沙胡停在楼梯口,不再向前,示意赤鬼进入顶楼唯一的房间,萧阳立刻趋于赤鬼身前,想为赤鬼打开屋门,没想到屋门刚打开一条缝,忽然一个拳头大小的巨蟒脑袋从屋内探出头来。 萧阳仿佛一瞬间心脏都停跳了,浑身寒毛炸起,吓得整个人都原地一蹦,搭在门上的手掌如同被电击一般从门上弹开,脸色煞白、双腿打颤连连后撤,指着巨蟒嘴皮子发抖说不出只言片语来。 巨蟒一双竖瞳看得萧阳心底直发毛,它吐出猩红的蛇信子,发出“嘶嘶”的威胁声,缓缓从屋内探出身子来,只见巨蟒的身形足有成人大腿般粗细,身上有着黑白相间的纹路,周身散发着诡异的寒气,只一眼就能看出巨蟒如同锯子一般的巨齿上,附带着怎样一般恐怖的剧毒。 这不仅萧阳被吓得够呛,就连赤阳也是瞳孔猛然放大,这巨蟒一看便知是在海上游弋的海蛇,怎会突然出现于此?莫非也是西海霸王的爱宠? 虽然早就知道西海霸王酷爱豢养一些奇珍异兽,并且他能够在西海叱咤风云,无人能敌,甚至势力堪敌一国,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他手底下的那些奇珍异兽为他冲锋陷阵、可他确实是没想到西海霸王居然会在自己的住所,也任由一条剧毒的海蛇盘踞于此。 萧阳几乎被吓得肝胆俱裂,退居到赤鬼身后,而赤鬼眉头微皱,面对巨蟒不住地嘶嘶声,他凛然不惧,反倒是一步步向着巨蟒逼近,他身上属于黑火的那股子炙热气息,让巨蟒有种天然的畏惧,压根不敢直撄其锋,随着赤鬼的步步逼近,而一点点缩回到屋中。 萧阳顿松了一口气,从赤鬼身后探出脑袋,也直到这时,赤鬼二人方才听到屋内传出一声郎笑: “回来,可不要对我的客人失礼!” 第一百八十一章 冷血霸王虎狼之心 自己受邀前来此地,反倒当头就接下一记下马威?西海霸王这是何意? 黄金大人眸色深沉,似乎隐有怒火在眼底深处翻腾,但他却并未多言,只是一言不发地逼退海蛇,领着萧阳迈步走进屋中。 屋子看起来很是宽敞,富贵奢靡的程度更是夸张,在同样的金碧辉煌、雕梁画栋之余,放眼望去更有数之不尽的金银珠宝、奇珍玉器堆放得满屋都是,看起来简直像是大街上随处可见的地摊货一般。 萧阳恍惚间觉得自己来的不是西海霸王的高阁,反倒像是来到了海盗的藏宝窟。 屋内有一个中年男子高坐于堂上,头发、须髯打理的整整齐齐,上身赤裸仅披着一件一看就价值不菲的丝缎披风,其上用金丝银线绣着各式纹路,而后有用颜色各异的丝线绣满漫天神佛和古怪异兽,一件不大的长披上仿佛能够看到世间的所有颜色。 红红绿绿、百兽狰狞、金光闪耀,在富贵之余,却又显出几分庸俗的土气。 此人的手指上、手腕上、脖颈上同样是满满当当地缠着各种各样华贵的珠宝,晃得人双目生疼,若是不知此人的身份,单看他这一身穿着打扮,恐怕任谁都只会将他当做是个大发横财的暴发户,可又有谁知道此人便是这东海、西海、南海最大的海盗势力领袖,屠戮了无数无辜者性命的西海霸王。 而知晓其身份的黄金大人和萧阳,再一看他身上滑稽的大披和满屋被他掠夺而来,堆得几乎让人无处落脚的金银珠宝,只觉得每一颗珠宝之上都浸满了鲜血,甚至连每一块地砖、每一片瓦砾都能够听到亡者的哀鸣。 也不知是不是那浑身散发着诡异寒气的海蛇的缘故,在这原本潮湿闷热的南国,屋子里竟颇显几分清凉,一进门便感觉如同轻风拂面,让人原本萎靡烦闷的精神都为之一振,浑身舒畅得让人忍不住想要高呼出声。 然而,随着黄金大人缓步迈入屋内,屋内那股子寒意瞬间被驱之一空,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子完全有别与南国气候、刺得人皮肤生疼的诡异炽热扑面而来。 西海霸王那本应给了黄金大人一个小小下马威,而显得有些得意的脸色,瞬间一凝,笑意僵在脸上,双眸中寒芒涌动,低头看看脚边满眼畏惧,恨不得把自己盘缩进地板中的海蛇,西海霸王心底对黄金大人的忌惮越发深沉。 黑火果真是个诡异的玩意儿,若是没有十足的应对黑火的把握,还是不要与此人产生冲突为好。 西海霸王心念电转,转眼间便将脸上的表情隐了下去,带上一副爽朗的笑意,朝着一言不发落座于屋中的黄金大人微微一拱手,似乎有些歉意地说道: “教皇大人,贱畜无脑认不得贵客,若是有哪里冒犯到你的地方,还望勿要和畜生计较。” 他这话说的,即便黄金大人真有向西海霸王问罪的心思,恐怕这下也说不出口了,否则岂不是在和畜生计较? 可黄金大人也是个老江湖,又岂会在这种小伎俩上吃亏呢,他当即脸色不悲也不喜地转目望向西海霸王,一双冰冷的双瞳紧紧盯着西海霸王,嘴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有的笑意,淡淡言道: “霸王放心,我自然不会跟畜生计较。”吐字在“畜生”二字上咬重,双眼又是盯着西海霸王不放,暗含的嘲弄意味是让西海霸王脸上又是一僵,一时间竟是不知该作何反应。 需要借助彼此势力的二人,在各种层面上的明争暗斗,似乎昭示着二人的关系也有些错综复杂。 “哈哈哈哈……”错愕片刻,西海霸王也并未发怒,只是仰头一阵爽朗的大笑,一边把玩着手上的佛珠,一边笑道:“教皇大人果真是大人有大量,既然不会计较,那便是再好不过!” 笑谈间,仿佛全然不知道黄金大人话里话外暗藏的含义似的,黄金大人见他此番作态,也适可而止,不再继续追究,只是淡淡挪开目光,缓声道: “霸王邀我前来有何要事?黑火的提炼与开发如今正在紧要关头,若无要事,恐怕我要就此告辞,还望霸王恕我失礼。” 西海霸王闻言摆摆手,手腕上的金银珠宝叮当作响,霸王高声道: “邀黄金大人前来自然是有要事相商,黄金大人大可放心,事情虽紧要,却也不会浪费大人多少时间,定不会耽搁大人提炼黑火的要事。” “既然如此,霸王还请但说无妨。” 听闻此言,西海霸王一直靠在椅背上的上身猛然前倾,双肘杵着膝盖,眼神颇有些炙热地看着前方的黄金大人,脸上突然换上一副有些嗜血的狞笑,看得黄金大人身后的萧阳心中一紧:“不知大人可曾获知,渤林邦国国王病重卧床不起,几乎无力干涉朝政一事?” 渤林邦国,乃是三佛齐王国下属的一个小小邦国,如今他们身处的海港,也属于那渤林邦国的地界。 黄金大人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这件事对于渤林邦国、乃至于三佛齐王国的子民而言,可是关乎生计的大事,民间各种流言蜚语早都传疯了,即便是两耳不闻窗外事,满门心思扑在开发黑火之力上的黄金大人,对此都有所耳闻。 “只不过,我还曾听闻宫廷延请了海外巫医为国王治疗,国王重病渐有好转,想必不多时便能痊愈了,也不知是真是假。” 西海霸王闻言登时从那张豪华的金椅上站起,一边大笑着一边随意在洒满珠宝的地板上踱步:“此消息自然是真,那巫医还是我帮国王找来的,当时可是废了不少功夫,眼见着那国王的气色也在一天天好转起来,他可是对我感恩戴德得紧!” 黄金大人这才回想起来,西海霸王在这片海域深耕数十年,能够烧杀掳掠、无恶不作、横行霸道这么长时间,靠的可不仅是他无人能敌的巨无霸舰队,更是因为他在此地有着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几乎每一个国家的国王都得给他几分薄面,与他关系都很不错。 就连如今他们身处的这间价值不菲的高阁,都是渤林邦国国王慷慨相赠,因此国王病重,西海霸王为他广寻巫医,倒也不让人觉着意外。 可西海霸王邀自己前来相见,莫非就为了炫耀一下自己与渤林邦国国王的关系吗? 以黄金大人对西海霸王此人的了解,知晓其断然不是这么爱慕虚荣、享受被人溜须拍马之人,他邀自己前来定有其他打算。 黄金大人沉思半晌,忽然脑海中灵光一闪,想到一个可能,当即双眼微眯,眼眸中异色闪动,望向西海霸王的眼神之中既有探询、亦有讶然。 而感受到黄金大人的目光,西海霸王自然知道黄金大人已然猜出了他的目的,和聪明人交谈果然是轻松省事,当即嘴角笑意更深,转过身来目光灼灼地盯着黄金大人,也不再拐弯抹角,当即朗声道: “中原有句老话:‘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我以前没什么学问,不知道这话说的是什么意思,如今我只想问问大人,你说由我来当这渤林邦国之主,是配得还是配不得?” 看着西海霸王满脸野心勃勃的神情,饶是素知他不甘屈居人下的黄金大人,仍是忍不住有些慨叹:“此人可真是狼子野心,就像是头永远吃不饱的饿狼一般!” 渤林邦国国王对西海霸王向来不薄,当初中原战乱之事,他带领全家逃下南洋入海为盗,还在国王手底下当了大将,受国王颇多照顾,能够有如今这般庞大的势力,可以说很大程度上都是因为国王的照顾。 而没想到如今渤林邦国国王一旦病重,西海霸王表面上为其广寻巫医,看似对其很是敬重,可私底下却已经开始考虑谋权篡位一事了,倒真是个冷血无情之人。 渤林邦国虽然只是三佛齐王国之下一个小小邦国,可由于占据着一个大港的缘故,几乎钳制住中原南海西进西洋的咽喉,过往的船只都得给渤林邦国交纳通行的买路钱,国力也不算弱小。 西海霸王盯上国王之位,恐怕一来是盯上这笔丰厚的买路钱,二来只要他能够掌握住南海通往西海的咽喉,他麾下海盗势力的话语权,定然能够迎来一个质的飞跃,周遭大小邻国,甚至于中原,恐怕都得仰仗他的鼻息,他的野望可真是不愧于他“西海霸王”之名。 只是此事,恐怕断难成行? 黄金大人面色并无多少波澜,只是不喜不悲地看着西海霸王野心勃勃的脸色,淡淡言道: “国王在巫医的治疗之下,病情已然渐渐好转,霸王恐怕是等不到他上位了。况且在外人看来,霸王与他关系匪浅,他病重之时霸王还为他广寻良医,霸王恐怕不好对他下手?就连通过巫医暗中将之毒杀,都会让人怀疑到霸王头上,到时候得位名不正言不顺,恐怕难以服民心。” 西海霸王却早已经想过这一茬,闻言不仅毫无苦恼之色,反倒仰头一阵癫狂地大笑:“我想要名正言顺夺其位,自然是不能让人怀疑到我的头上,否则当初我也不会为他大张旗鼓地寻找良医了,只是想要他的性命方法却多的是,只需暗遣杀手将其暗杀,恐怕以我和国王的关系,任谁也联想不到我的头上。” 听到杀手二字,黄金大人瞳孔猛然一缩,半晌方才回复如常的神色,语气清冷道:“哦?霸王邀我前来,该不会是想让我去暗杀国王?” 西海霸王猛地摆摆手,手腕上的珠宝清脆作响:“大人有开发黑火的要紧事,这等小事自然不会麻烦大人,只是大人与我如今乃是亲密的同盟,将来可是要一同反攻中原的,我欲行此事,总是要知会大人一声,免得让大人措手不及。” 听闻此言,黄金大人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是不置可否,只是点点头也不搭茬,随意问道:“既然如此,霸王欲遣何人行暗杀之事?要知道国王身边亦有不少能人异士,若只是寻常杀手,恐怕连国王身边都靠近不得。” 西海霸王嘴角登时便挂起一抹耐人寻味的笑意,他微微侧过身让出一点空间,指向角落一处阴影,缓声低喃道:“前些年我招揽了一个得力干将,实力绝不逊色于我那七大将,让他去行刺国王,那是再合适不过……” 说罢,他看向黄金大人,眼神颇有些玩味:“说起来,此人与大人倒是有些渊源。” 和我有渊源?黄金大人有些莫名其妙,顺着西海霸王手指的方向看去,却发现角落的阴影一阵熟悉地蠕动,紧接着一道人影从中缓缓显出身形来。 黄金大人看清楚此人的面容,瞳孔瞬间微缩,脸色刹那间冷若冰霜,久久不语。 若是马羽在此,定能惊讶不已,出现于此的,竟是他苦寻消息多年而始终无果的左超! 第一百八十二章 刺客同行出使西海 春意渐浓,乍暖还寒。 微凉的春风吹拂过中原大地,喜人的绿意挂满枝头、铺满田间,处处皆是一片欣欣向荣的大美景观。 马羽一身青衫昂立于高岗山巅,任凭春风将衣摆吹得猎猎作响,也全然不去观看脚下漫山遍野象征着希望的绿意,只双眼迷离、一言不发地向着东方眺望,那里是东海的方向,也是三保下西洋的出发地。 此时此刻,或许大明的海船已然整装待发,正在紧锣密鼓地准备着下西洋的诸多事宜了罢? 焦玉终究还是出山,应三保的邀请去往东海埠头改造大船去了,其实早在当初听闻三保的慷慨陈词之时,以马羽对焦玉的了解,便已然知道焦玉是不可能会拒绝三保的。 无论是为百姓肃清海上盗寇的威胁、解大明之外患,还是亲手改造大明的海船、改造适配于海船的火铳火炮,都让焦玉心痒痒的,脑海中万般想法都迫不及待地想要付诸行动,实在是难以拒绝。 都差不多年过半百的人了,对新奇事物还是保持着这般旺盛的好奇心与探究心,真是个闲不住的劳碌命,倒也不得不说焦玉一句“初心不改”。 正思索间,马羽忽然觉得有人在缓缓靠近,先是轻轻为他扫去肩上的晨露,接着只觉得背上一暖,来人为他在肩上加披了一见长衫,接着与他并肩而立,陪伴在他的身旁,马羽顿觉微凉的春风,都变得和煦起来。 马羽甚至不用回头观望,也知道来人正是佃云。 “大明改造海船也有些年头了,想必不日就将出使西洋了?” 佃云清冷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作为马羽最亲密的人,她自然是知晓马羽心中在想些什么,自从他与焦玉上一次从高岗城归来之后,焦玉直接启程东进,而马羽也变得整天心神不宁,仿佛万般心事缠绕在心间,整个人精神都显得有些萎靡。 “或许……”马羽正出神着,并未细听佃云在说什么,只下意识地轻叹一声,随口回应一句。 佃云微微侧过脸,看着马羽的侧颜,他已然不再年轻,脸上开始悄然攀上了数不清的细纹,两鬓也开始微微发灰,相比起初见时那个意气风发、锐意进发的昂藏青年,如今的马羽更显成熟稳重,身上的那股子锐气也随着年岁增长而开始收敛。 常人乍一看他,恐怕是怎么也想不到这是个身经百战的刺客,只以为他是个人畜无害的中年人一般,唯有眉眼间时不时吐露而出的冷冽、与每个动作不经意间展现出来扎实的功底,能够展现出他与常人的不同。 佃云不禁鼻息间幽幽一叹,征战了大半辈子的人,看来目前还不能停下脚步,好好享受一番安详的晚年生活呢? 她忍了又忍,可看着马羽的侧颜,还有他眼神之中飘忽不定的迷离,终究还是没忍住,轻声问道: “夫君,你是不是,想要应那三保的邀约与他一同下西洋?” 这话终于让神游天外的马羽回过神来,他转头看着佃云脸上既是担忧又满带着不舍的神情,垂眼沉吟片刻,没有回答是与否,只是将怀中一封书信递到佃云的手中。 佃云先是疑惑地看看马羽的神情,再低头看看手中的书信,只见信封上的字迹很是陌生,上书“敬启”二字,而落款则是三保的名字。 她便展信细细阅之,本以为是三保请马羽的信函,可一看才发现信函上并没有半句邀请马羽的字词,反倒是用只言片语、简略地记载了一件最近在南洋发生的大事: “三佛齐王国下属渤林邦国,国王麻那者巫里及其子嗣、连同为他治病的巫医,一起遭人暗杀,据目击者言称,杀人者手持单刀挥舞间刀气如雨身疾如电,快得肉眼几乎难以看清,仅几个呼吸间受害之人便惨死于其刀下,在护卫赶到之前又潜入阴影之中,消失不见。” “国王及正统继承人皆遇刺身亡,国王之位悬空,与国王生前称兄道弟的西海霸王顺应民意,登基为帝,于渤林邦国称王。登基后,西海霸王以向大明朝贡之名义遣出使船,然而却是以空船出发,一路北上,抢到什么便送什么,不仅西洋诸多国家的船只遭了殃,甚至连大明的船只也难逃其毒手。” “西海霸王一路施行三光政策,即抢光、杀光、烧光,南洋为之赤!使船空船出港,再回国时竟也丝毫不落空,可谓抢得盆满钵满,吾皇大为震怒,严令我等尽快完成出使西洋的整备工作,务必尽早将此恶贼除之!” 西海霸王这些年在海上嚣张跋扈惯了,会有此轻视大明皇帝之举,看似是在挑战大明的底线,可仔细想想他能做出这种事来,也毫不让人意外。 让佃云格外留意的一点是,在渤林邦国国王遇刺身亡一事中,“杀人者手持单刀,挥舞间刀气如雨、身疾如电,快得肉眼几乎难以看清”,字里行间对这名杀人者特征的种种描述,分明与左超的特点如出一辙! “这……这!” 佃云满脸震惊地抬起头来,瞪大双眼看着马羽,似乎想要确认什么,却又因为内心着实太过惊讶,一时间嘴上像打了结似的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马羽知其心意,没等她把话说清楚,便轻叹一声,点了点头:“若是你我猜得没错,那么刺杀渤林邦国的刺客,我想是左超无疑!” 得到马羽肯定的答复,佃云也渐渐冷静下来,抿着嘴与马羽相顾无言,她知道,自从左超失踪之后这么多年来,马羽始终都未曾放弃过通过一切途径去寻找、打探左超和流儿的踪迹,却始终查不到任何蛛丝马迹,左超和流儿就如同雨点汇入大海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去向未清,生死不明。 只是让他们没想到的是,时隔多年之后在此得到左超的消息,他竟是出现在南洋的岛国,还将国王及其子嗣都残忍暗杀,手段之残忍,让马羽都有些怀疑暗杀之人究竟是不是左超? 马羽不清楚那人究竟是不是左超?若真是左超的话,那左超消失的这么些年究竟经历过什么?左超又与渤林邦国国王有何深仇大恨?让左超不惜将他连同子嗣,甚至连无辜的巫医都一并暗杀,但这么多年以来破天荒的头一回得到疑似左超的消息,他必须要把握住。 佃云同样深知这一点,因此,虽然马羽并没有给她一个肯定的答复,但交到她手中的这封信函却不是答复,而胜似答复了。 果然,只见马羽深深地吸了口气,而随着这口浊气缓缓吐出,马羽原本迷离失神的目光,也逐渐变得坚定: “我会应三保的邀约,随他一同出使西洋。” 这算是回答了佃云的提问,接着马羽束手在后,转身眺望着东海的方向,轻声为身边的佃云解释着自己的决定: “倒也并非单纯是为了寻找左超的踪迹,我此番决定随三保一同出使西洋,原因有三。” “一来,你我都曾见过海盗的猖獗与泯灭人性,他们为了自身的利益,可以不顾任何人的生命,让他们继续在海上多横行霸道一天,都是让沿海百姓们多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一天,若是对此等危害百姓的恶贼视而不见吗,不仅有悖于我为民而战的初心,也愧对你我父亲的在天之灵,死后还有何颜面去见他们老人家?” “二来,左超失踪这么多年,头一回显露出踪迹,我无法坐视不理。你我皆深知左超的为人,知其绝不是什么滥杀无辜的大恶之人,如今暗杀渤林邦国国王一家,他或许有苦衷,他有消息传回,可流儿却仍行踪不明,也许他行此暗杀之举,我料定他必与流儿有关,若想弄清楚个中缘由,非得出海一趟。” 说完前两个理由,马羽的话头微微一顿,脸色渐渐阴沉、眸子中闪烁着危险的冷光,整个人的气质就像是一把出鞘的利刃一般,让人望而生畏;如今的他看起来方才像是身经百战的刺客联盟领袖,而非是那个人畜无害的中年男。 “……最后,黄金大人如今仍盘踞在海外,对着中原虎视眈眈,贼心不死!他手中握有黑火,对整个天下而言都是极度危险的存在,若是让他将黑火开发完全,解放出全部的黑火之力,届时整个世界都将生灵涂炭、民不聊生。我此番出海,定要将他手中的黑火夺回,以绝后患,直到那时,我这一生才能让真正说得上是再也无憾。” “黄金大人与我之间的这一劫,也是时候做出了断了!” 听着马羽一字一句的慷慨陈词,佃云也清楚自己是劝不住他的,只得在心中微微一叹,马羽总向自己笑言,焦玉就是个闲不住的劳碌命,可马羽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本想劝马羽不要出海的佃云,此时话到嘴边,却又变成了:“此番出海必定凶险,不同于在内陆,你可不要孤身前往,多带些人手才能有所照应。” 马羽闻言也轻点头:“我此番出海准备带上陶家兄弟一同前往,留少姬于高岗山中,与你互相之间也能有个照应。” 佃云却是眉头一蹙,当即摇头反驳:“南洋、西洋局势诡谲,各方势力错综复杂、暗流汹涌,你只带三人如何能够?如今高岗山十数名弟兄,身手都不错,你为何不多带几人?少姬实力不在你之下,让她跟随你出海,定能成为你的左膀右臂!高岗山风平浪静,怕是不必让她留守山中?” 马羽却并不认同佃云此言:“三保出使西洋乃是带着宣扬大明国威的重大使命,此番出海必定是声势浩大,我高岗山刺客联盟不过寥寥十余人,即便是倾巢而出,也没有任何区别,,陶家兄弟身手不凡,与我又相识多年,彼此间颇有默契,与他们一同前往,足矣。” “正因为少姬实力非凡,我才想要让她留守山中,高岗山如今可不是风平浪静、高枕无忧的,我与永乐帝彼此生隙,不敢保证他会不会趁我出海之时,迁怒于高岗山。且实力强劲的幻影葵月岚生死成谜,对高岗山也是一大威胁,必须得有实力非凡之人留守高岗山,方才能镇得住。” 马羽句句说得在理,佃云虽仍想再劝,却又不知该如何劝起,只得幽幽一叹,低下头轻声叮嘱几句:“此番出海,三保手下定是精兵猛将、能人异士不计其数,若非必要,你切不可轻身犯险,让他人冲锋在前,便已足够,你一定要平安过来归来!” 见她泫然欲泣的模样,马羽心头一软,一边答应着,一边上前将她轻揽入怀,二人不约而同地往东海眺望而去,各自心绪万千,纷乱得如同一团乱麻解也解不开。 第一百八十三章 三保领舰扬帆西海 时值盛夏,燥热之风吹散了温凉的春风,吹拂在整个中原大地。 经过连年紧锣密鼓的准备,改造大船、整备粮秣、调兵遣将、海上训练等等一系列出海的准备工作终于是告一段落,万事俱备。 永乐皇帝一声令下,命三保为正使,统率西洋舰队即日起出使西洋,荡清东南、驱逐海寇、远扬大明之国威。 三保领命,当即下令舰队沿着大江顺流而下,于苏州府刘家港集结,并将于今日,从此地入海口正式出使大海。 明永乐三年六月十五日,这是一个足以被载入史册的日子,历史将永远不会忘记这特殊的一天;坐落于苏州府的刘家港,今日可谓是万人空巷,家家户户、男女老少齐聚在港口,准备亲眼目睹大明船队浩浩荡荡出使西洋的盛况。 放眼望去,整个刘家港可谓是人山人海、人头攒动,偌大个刘家港竟是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就连树杈上、屋顶上、墙壁上,都攀满了前来瞻仰舰队的百姓们,密密麻麻的乍一看就像是秋天的蝗灾一般,看得人是直冒鸡皮疙瘩。 而在刘家港口的海面上,足足两百余艘巨舰整整齐齐集结于此,这些舰船有大有小、作用并不相同,可即便是最小的舰船也足有三层楼那么高,放眼望去,海面上就仿佛漂浮着一座座巨型堡垒一般。 一根根船杆直插天际望不到头,高得仿佛要把湛蓝的天空都捅出破洞来一般。一张张船帆高悬遮天蔽日,站在岸上的百姓们都被笼罩在船帆的阴影之下,甚至都看不清楚天上的白云和太阳。船舱外壁也颇为精美且坚固,一口口巨炮从船舱中露出炮口,未见其全貌,只看那足有人头大小的黝黑炮口,也足以知道巨炮的威力有多么惊人。 围观的百姓们何曾有见过这么庞大的巨船,一个个是被震惊得目瞪口呆,好半晌都缓不神来,一想到这是他们国家的巨船,又禁不住人人目眩神迷、心潮澎湃,心中一股子自豪感油然而生,让他们的腰杆子都挺直了不少。 两百余艘巨船被三保给排成“飞燕阵”,细分为五个纵队,分别是前营、中营、后营、左营、右营,从空中往下望去,舰队的阵型果真像是一只展翅翱翔的飞燕一般。 三保此番出使西洋的舰队,为了满足海上多种突发事故,是以在组建之初,便设想组建一支海上特大混合舰队,其中由两百余艘不同船型、不同用途的远扬海船组建而成,船上将士足足有两万余名,规模之宏大、兵将之众多、组织之严密,不仅在中原的历史上,甚至是放眼整个天下,都是前所未见的。 其中一种名为“宝船”的舰船,意为运宝之船,乃是整个舰队的主体,船身巨大如同堡垒,一艘船足以容纳上千人,更需要两百余人方能顺利起航,而这样的巨船,在舰队之中足足有六十余艘,位居飞燕阵的中营。 宝船既用来供给诸如三保之类的指挥人员、使团人员乘坐,也用来装载宝物,譬如大明赏赐给海外诸国的礼物,又或是海外诸国上贡给大明的贡品,再比如三保在出使期间在各国交易而来的奇珍异宝,都会装载在宝船之上,称之为“宝船”可谓是一点也不夸张。 宝船足以称得上是整个舰队的大脑,乃是重中之重,因而所有宝船都被其他舰船牢牢保护在飞燕阵的最中央。 而在宝船之外,则环绕着一圈“坐船”,坐船相比宝船要小一些,但也同样能够称之为巨船,主要用来运载货物与兵员。在坐船之外,又围绕着一圈主要用于运送战马的“马船”,最后在马船的外围,则由数十艘灵活便捷、装载着各型武器,主要用于预警、迎敌的战船保护,这些种类繁多的船只,便构建起三保舰队飞燕阵至关重要的中营。 至于飞燕阵的前营、后营、左营、右营,构成则基本相同,皆是由火力强劲的战船护卫在最外围,保护着阵内的坐船、马船、用来运送粮秣辎重的粮船以及其他大大小小功能各异的辅助船只,为中营提供着预警、哨戒、阻敌的作用。 整个舰队规模之大、船舶种类和数量之多都是史无前例!它看起来就像是一只无懈可击的铁桶一般,足以让任何心怀不轨的敌人望而却步、为之胆寒。 将至午时,海上吹起了轻风,淡淡的海腥味随着轻风吹满整个刘家港,船杆上的船旗被吹得猎猎作响,就连舰船的巨帆也被吹得鼓鼓囊囊。 良辰吉时已到,刘家港上,围观的民众们自发地让出一条直通往港口的通道,三保一马当先地率领着麾下使团、各级将士,目不斜视地大步走来,向着停靠在岸边的主舰走去。 他们个个高冠带剑、器宇轩昂,龙行虎步间尽显雄赳赳气昂昂的气势,寻常百姓们什么时候见过这么多威风凛凛的高官大臣,个个看得是目眩神迷,眼神之中崇拜、艳羡的目光怎么也掩盖不住。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登上主舰,三保在众兵将的环卫之下,在成千上百的民众们期盼的目光中,从船舷边堂堂冒出头来。 人群一下子就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目光灼灼地注视着三保,等待着见证历史性的一刻,偌大个港口上千名百姓,先前还吵吵嚷嚷极其热闹,如今却只能听到或粗或重的呼吸声、徐徐的轻风声、旌旗猎猎声、浪涛拍岸声。 三保先是举目望天,观测一下天象,确认是出海航行的好时节,接着缓缓吐出胸腔中的一口浊气,低头又望向港口下方人山人海的百姓们,感受着他们期冀的目光,三保原本平静的内心也开始渐渐变得热血沸腾起来。 他先连连深呼吸几口,按捺住躁动的内心,沉住脸色,让自己看起来不至于太过失态,接着也不想在这等重要的时刻来一番长篇大论,直接在百姓们翘首以盼的目光中,朗声一句高喝: “大明舰队!启航!” 港口上早已是望眼欲穿的百姓们闻言激动得脸色涨红,瞬间爆发出如同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热烈的声势似乎连海浪都被逼退一般。 海港上的护卫先鸣三轮火炮,轰隆的炮响声瞬间将百姓们的欢呼声遮盖住,三轮炮响之后,主舰上同样是等候久矣的号令兵阵,立即吹响手中用海螺制成的哱啰,“嗡嗡”的号角声伴随着轻风吹遍每一艘舰船。 第一声哱啰吹响,飞燕阵之中的各级舰船立即开始拔锚起锭,三保所在的中军主力舰擂响战鼓,所有船只升旗; 第二声哱啰吹响,各级舰船当即开始升起船上的主帆,本就遮天蔽日而显得阴暗的刘家港,越发昏天黑地得如同黑夜一般,可百姓们热情高涨的情绪却没有任何消退,反倒是愈发的热烈起来; 第三声哱啰吹响,早已经整装待发的飞燕舰队正式起航,在百姓们如同浪潮般一浪叠着一浪的欢呼声中,保持着严密的阵型缓缓驶出港口,先驶出东海,接着调转阵型南下而去。 随着舰队离港,原本昏暗的刘家港也渐渐变得明亮起来,就如同拨开云雾见光明一般。 眼瞅着原本如同海上堡垒一般的巨船,慢慢在视野之中变得越来越小,直到变成如同蚊蝇一般的小黑点,最后完全消失在正午的阳光之中。 可海港上的百姓们却仍迟迟不愿离去,热火朝天地讨论着舰队的威风赫赫、与大明使团的英姿勃发,脸上的喜悦之情怎么也掩盖不住,更有甚者甚至激动地满脸泪花,在场的每一个人皆是心潮澎湃,为大明的强盛而倍感骄傲与自豪。 能够组建起一只如此强大的无敌舰队,如果没有大明坚实的物质基础、发达的造船技术,是断然不可能实现的,此番三保率领大明舰队出使西洋,已经明明白白地向百姓们传达着一个道理: 如今的中原,早已经不是以前饱经战火摧残、积贫积弱的中原了!如今的大明足以能庇佑百姓们安居乐业、丰衣足食,足以让全天下,都知道大明的国威! 在场的绝大部分人都曾经历过暴虐残民的前朝和尸横遍野、无家可归的战乱年代,若是当时有人告诉他们,将来有一天能够看到大明海师南下宣扬国威的场面,恐怕每一个人都会嗤之以鼻,不愿相信。 可如今真的亲眼目睹着这足以载入史册的壮观场面之时,再回首前几年中原所遭受过的苦难,竟然恍惚间仿佛一场噩梦一般,这让他们如何能按捺住心中澎湃的情绪呢? 而随着舰队渐渐离港,船舷边方才还腰板挺直,神情肃穆的三保,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心头上如同万吨巨石一般的压力也在此刻放下,他长舒一口气,双手杵在船舷上调整着纷杂的呼吸,海风吹拂而过,他这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然被汗水所浸湿。 对于大明而言,此番在众目睽睽之下出海可是一项重大事件,他三保代表的可是永乐皇帝的脸面、整个大明的脸面,若是稍有差池,出现什么意外,那可就是丢了皇上的脸、丢了大明的脸,作为主使的他,恐怕是有十个脑袋都不够掉的。 好在一切顺风顺水,老天爷也够给脸面,并未横生什么枝节。 三保卸下心头沉重的负担,缓和了情绪,这才在一种护卫、兵将的陪同下转身回了船舱之中。 此时此刻的三保,或许并不清楚,现在的他正在谱写大明崭新的历史,一段足以让后人传承与铭记的历史,全天下大航海运动的大幕,从今日起,由三保正式揭开。 而现在的三保,显然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当他回到船舱,让护卫们在门外守候,接着屏退左右,这才朝着几名护卫装扮之人轻声道: “大人,你愿意随我一同出使西洋,可真是太好了!有你在此,我此番南下西洋,心中都比以往有底气得多。” 话音刚落,其中三人从护卫群中信步走出,当头那人年逾半百,眼下一道显眼的伤疤,浑身气势不显,可步履之间却总能显露出他不俗的身手来。 此人,正是马羽,而在他身后二位样貌颇有些相似之人,则是随他一同登船的陶家兄弟。 马羽此番上船并未声张,也没有穿着惯常那套象征着刺客身份的黑袍,只是随意打扮成护卫的模样,头上戴个粗麻兜帽略微遮掩一下面容,提前几日登上主舰,装作三保护卫的身份在船上潜伏下来,此事除了三保,便再无人知晓。 就连燕王也没想到,曾想要置他于死地的刺客马羽,已经悄然无声地登上了他派遣出使西洋的舰队之中。 第一百八十四章 大明舰队远洋之举 大明舰队两百余艘舰船近两万大军,精兵强将无数,而马羽和陶家兄弟即便实力再强,也不过区区三人而已,是以马羽心知肚明三保所谓“心中更有底气”云云,不过是客气之言,因此他也没有接茬,只是淡淡一笑便转开了话题: “我看舰队的行进方向由向南而行,转为了向东南方向进发,似乎并非是舰队一开始的预定行程?这是要去哪?” 三保虽然心知马羽潜入舰队之中,但这些天以来这还是他们头一次私下相见,关于舰队的行程问题并未来得及与马羽细说,因此他当即端正了脸色,伸手指指头上的甲板,正正经经地向马羽解释道: “此番舰队出使西洋,既定的行程,大体说来乃是先一路南下,抵达福州太平港进行船员修整、物资采办,并向尚未知晓大明舰队出使西洋的百姓们,宣扬舰队此番下西洋的目的,以此提振民心士气;自太平港离岸后正式开赴西洋,先抵达南洋的占城国进行国事访问,继而拜访南洋诸国,宣扬大明之国威,而后大明舰队将从马六甲海峡向西进发,再造访西洋各国。” “只是如今马六甲海峡被西海霸王所掌控,大明舰队若想穿越马六甲海峡,恐怕还得看西海霸王的脸色,因此大明舰队此番南下,还有着清剿海盗的重任,务必要将西海霸王的势力扼杀于西海,否则坐视其日渐壮大,来日必成大明之祸患!” 实际上,三保此番出使西洋,除去国事访问、宣扬大明国威、清剿海盗等任务之外,还有一项永乐皇帝亲自交代给他的要务,他没有向马羽言说,只是自己埋藏于心,那便是寻找皇太孙的踪迹。 当初燕王以“靖难”为由兵犯都城,将皇宫攻破,而后宫城之内燃起熊熊大火,燕王在宫城中始终找寻不到皇太孙的踪迹,只在大火的灰烬之下找到几具被烧焦的尸体,虽然有不少宫中的太监、宫女都指认尸体之中便有皇太孙的尸体,可燕王始终将信将疑。 当燕王继位为帝后,坊间慢慢地开始有一条流言愈演愈烈,那便是皇太孙当初并没有死在宫城的大火之中,反而是隐姓埋名,一路南下逃亡、流亡海外,始终在密谋着重新夺回自己的皇帝之位。 这让心中本就对皇太孙之死有所猜疑的燕王,更是怀疑起这条流言的真实性来,因而在三保紧张准备着改造大船、出使西洋的战备工作之时,燕王密诏三保,令其此番出使西洋,一定要密切留意皇太孙的踪迹。 若是证实那则流言为假,那自然是万事大吉。可若是流言为真,定要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只是这毕竟是皇家间的斗争,马羽又与燕王彼此生隙,这个中缘由自然是不便告知马羽,是以三保只当做不知道这一回事,隐而不发,轻描淡写地将话题引导向为何舰队会突然偏航一事上: “先时我与焦玉大人一同改良大船与火炮,焦玉大人颇为上心,在改良火铳火炮一事上思如泉涌,前前后后创造出许多别出心裁的新式火器来。只不过因是时间有限,这些火器被创造出来后,却并未经过实战检验,就连焦玉大人自己,也不清楚这些火器究竟威力几何?” “是以,在起航之前,焦玉大人特意叮嘱我,在与西海霸王决一死战之前,最好是找些软柿子来试一试火器的威力,以免将来对阵西海霸王之时落入下风。” 焦玉此时并不在舰队之中,他身为内陆人不谙水性、在船上又总会因为适应不了海浪的颠簸而晕头转向、头晕目眩,当初改造大船之时就吃尽了苦头,常常在船上吐得天昏地暗、精神萎靡,改造大船这段时间里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因此即便焦玉迫切地想亲眼看看由他改造出来的大船,在海上是何等威风,由他改造出来的火枪火炮是如何威力惊人、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但考虑到自己的身体恐怕是吃不消海上的颠簸,即便心中再怎么遗憾,焦玉也只得无奈放弃,并未跟随大明舰队出使西海,而是和寻常百姓一道在岸上目送舰队南下。 “哦?这么说来,莫非现在舰队转变航向,是因为找到所谓的‘软柿子’了?” “正是!”三保轻笑着点点头,信步走到船舱边,从小小的舷窗向外望去,只见海上浪涛阵阵、海风徐徐,正午阳光挥洒在海面上,被浪涛揉碎,化作零散的金光粼粼,既像是黄金遍撒海面,又如同漫天繁星,此等绝美之景在中原大陆可是甚少能见。 看着眼前美丽而又熟悉的景象,三保脸上笑意渐消,转换成追思之情,脑海中浮现出儿时在海边渔村生活时,那无忧无虑、天真烂漫的美好童年时光,那时的他便能时常看到这般美好的景色。 可随着海盗的日渐起势,在东海肆无忌惮地残害百姓,他无忧无虑的童年时光就此戛然而止,脑海中儿时的美好画面转变为昔日海盗入村,他的姐姐为了保全住整村人的安危,甘愿牺牲自己跟随海盗出海,而自己却是全然束手无策的惨痛回忆。 也就是从那时候起,三保天真无邪的童年时光就此戛然而止,年岁尚小的他几乎是一夜成长成熟,也正是从那时起,三保暗自在心中狠下决心,来日若是有机会,定要将所有为祸大海、残害百姓的海盗们尽数驱逐。 如今数十载时光从指尖倏忽而过,曾经的黄口稚子如今已是仪态强健的雄伟青年,终于是听从皇上的号令,率领大明舰队出使西洋,儿时的夙愿如今终于有机会得以实现,三保表面上虽然始终沉稳有度,可他内心的期待与激动,又有谁能知晓? 他深深吸了口气回过神来,先是朝马羽等人满是歉意地笑笑,接着朗声道: “不知大人可曾知晓?东海之上曾有一伙恶盗,贼首名为沙胡,此人乃是西海霸王的手下,听从西海霸王号令坐镇东海、发展海盗势力;此人倒也算有些本事,手底下势力强盛之时,堪称是这东海一霸,残害百姓、冷血无情,恶名昭彰得几乎到了能够止婴孩啼哭的地步。” “只不过前些年因野心太大,得到《马可轴卷》这等宝物却瞒而不报,试图利用卷轴扩大自己的势力,结果引得四方势力于东海激战,致使《马可轴卷》最终落于神秘刺客之手,而沙胡也因此触怒了西海霸王,被擒回西海受罚去了。” “而他残留在东海的势力虽被歼灭大半,但仍有不少残留的海盗以沙胡先前的据点为大本营,继续在海上行凶作恶、胡作非为,我等此行可先去将这伙海盗剿灭,一来能够展现大明荡清海面的决心、给西海霸王一个震慑;二来让东海深受海盗所害的百姓们能够不再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三来,也正好试一试改良后各类火器的威力,正可谓是一举三得。” 这件大事发生之时,三保正跟随在燕王的身边,虽对此事有所耳闻,但其中细节却并不明了。 反倒是马羽身后的小陶白听闻此言,脸上登时变得有些古怪,一副想笑而又不好意思的模样,他们怎会不知道此事呢?他们便是那四方势力之中的一伙啊,夺得《马可轴卷》的神秘刺客,岂不正是三保面前的马羽吗? 而马羽却是一脸若有所思的模样,他微皱着眉头沉思半晌,口中低声喃喃着道:“三保……三保?” 接着他的脸色倏然一亮,抬眼望向面前的三保,在他疑惑的目光中试探着问道:“三保?你的家乡可是温陵港的小渔村?家中有个姐姐名为流儿?” 三保脸上瞬间出现茫然的神色,他从未跟马羽交流过自己的往事,自己的身世更是鲜少有人知晓,眼前的马羽又是如何得知的? 可他也是聪明之人,见此情形,再结合马羽的刺客身份,脑海中猛地灵光一闪,有些失声似的问道:“你……大人!大人莫非就是……那位夺走《马可轴卷》的神秘刺客?和流儿姐一同抵御强敌的那名刺客?!” 马羽的脸上绽出一抹温和的笑意,他伸手轻抚一下自己下颚的须髯,整个人不禁竟有些放松下来。 没想到三保竟真是流儿以前提到过的那位亲弟弟,难怪以前总觉得三保之名很是耳熟呢。 说起来,马羽虽然很是欣赏三保,觉得他是个忠义果勇之人,是个不可多得豪杰,但毕竟他是燕王的属臣,而马羽又与燕王之间有些过节,是以马羽始终对三保怀有戒备之心,对三保的态度是若即若离,既不亲近也不疏离。 可如今认出三保乃是故人之弟的缘故,这种戒备之心顿时荡然无存,反倒凭空升起几分亲近之感来。 三保同样是有这种感觉,当初流儿从东海回到渔村,与三保多有书信来往,对于马羽此人评价甚高,字里行间的感激之情,几乎是跃于纸上,因此三保虽不知马羽之名、也从未见过马羽,可受流儿姐的影响,他对马羽同样很有好感。 若是没有马羽,流儿还要在东海沙胡手下潜伏多久、沙胡还要残害多少乡亲父老,犹未可知,说马羽是三保的恩人也不为过。 刚才大明舰队起航时如此重要、足以载入史册的时刻,三保都能够保持沉稳淡定,可如今认出马羽的身份,他竟是激动得脸色涨红,心潮澎湃之下,他在陶家兄弟惊讶的目光中“噗通”一声就欲单膝跪在船舱中,猛地向马羽纳头一拜: “大人救回流儿姐、将沙胡恶贼从东海赶走,让父老乡亲们不必再受沙胡恶贼所害,对我、流儿姐、还有全村父老乡亲们的大恩大德,三保没齿难忘!三保无以为报,还请大人受我一拜。” 马羽等人真没料到三保会有此举,皆是大惊,马羽眼疾手快,立即伸手抓住三保的臂膀,没让他真的跪下去,同时口中急急低声道:“三保大人不必多礼,你为皇帝亲命的正使,你这一拜,我可受不起!” 可守卫在门外的护卫还是听到屋内的动静,推开船舱门就往里看,三保贵为皇上亲命的舰队正使,身份尊贵,若是让护卫们看到这副场景,恐怕会使三保威严扫地。 陶家兄弟二人也是反应迅速,立即一左一右拦在门前,阻挡住护卫们的视线,同时三保也从心神激荡中平复过来,借着马羽的搀扶顺势站直身子,他朝门外护卫摆了摆手:“守在门外,谁也不许进来。” 护卫们领命退开,关上屋门,马羽这才松了口气,放缓语气道:“我对你们有什么恩德云云,我实在当之有愧,流儿如今仍踪迹不清、生死不明;渔村的父老乡亲们也因海盗的报复而被迫迁徙,我什么也没有为你们做到啊?又如何担得起你们的感激呢?” 三保拽住马羽的臂膀不放,闻言登时摇摇头,自有一番不同的看法。 第一百八十五章 火炮轰隆扫清海盗 非要说什么“拯救流儿的性命、驱逐沙胡、让村民免受海盗之灾”,马羽自觉是无颜承受此番大任,在他看来,三保此言纯属是谬赞。 当初他东进东海,乃是截获了沙胡手中可能握有《马可轴卷》的消息,为了不让《马可轴卷》旁落于黄金大人之手,又或是那些心术不正之人的利用,才选择千里迢迢赶赴东海。 在他动身之时,或者说在抵达温陵渔村、真正目睹了当地乡亲父老们的惨状之前,他对流儿以及乡亲父老们所身处的水深火热境地都是知之甚少,可以说他当时之所以会出现在东海,与流儿、小渔村没有半点关系。 况且,如今流儿再度失踪、小渔村也因受海盗威而被迫迁回内陆,而海盗仍旧在海上猖獗,势头没有丝毫减弱,一切看似发生了改变,却又仿佛什么都未曾有过变化一般。 是以眼前的三保和渔村的乡亲们没有埋怨马羽都已是万幸了,无论是称赞还是感激,他更是自觉受之有愧,自然是不会厚颜无耻地受三保此拜的。 可三保听到马羽解释自己的顾虑后,却是没有半点犹豫地摇摇头,双臂抓住马羽的臂膀,目光异常坚定地看着马羽的脸庞,一字一句发自肺腑道: “流儿姐至今音讯全无、行踪不清、生死不明之际,渔村的父老乡亲被迫迁徙,看起来确乎是一切都未曾改变过,可大人又岂知我等之前经历的是怎样一番水深火热、生不如死的生活呢?” 说罢,他松开双手,低头一叹,目光陷入到痛苦的回忆之中,声音也随之低沉: “那一夜海盗进村,我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黄口稚儿,眼睁睁看着流儿姐为保全村子而跟随海盗离开,我却没有任何办法,当时我一度以为从此以后再也见不到流儿姐、再也听不到关于她的消息。因此大人恐怕想象不到,多年之后,当我在义军之中突然收到来自流儿姐的来信时,是怎样一般欣喜若狂的心情。” “而当时元邦大军与义军大战,渔村饱受沙胡麾下海盗摧残却没有半点自保的能力,村中每一个人的心里,有的恐怕只是深深的绝望,每一天苟活,都像是一具具行尸走肉一般,只是麻木不仁地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他转过头来看向马羽,语气再度变得高昂起来:“而改变这一切的,正是大人。你不仅救回流儿姐和其他被海盗掳走的姑娘们,还将沙胡驱赶出了东海,不管大人的最终目的究竟是什么,这一事实却是不容改变的。如今虽然看起来与以前没有任何改变,可我知道,大人还是在我和父老乡亲们心中埋下了两个字‘希望’!” “是大人让乡亲们知道了那群穷凶极恶的海盗,也并非是不可战胜的,他们也和我们一样,有着一身的弱点!是大人让乡亲们知道了,只要心怀希望,坚持不懈,总有一日能够看到太阳再次升起的一天!” “因此不仅是我,就连被迫迁离渔村的乡亲们,都对大人都满怀感激。虽然流儿姐如今下落不明,但我和父老乡亲们始终相信着总有一天能够看到她再度归来,也始终相信着终有一天,横行无忌的海盗们会被完全驱逐,中原沿海一直饱受海盗之苦的百姓们,定能等来海阔天空的那一天。” 三保这番话说得诚恳且坚定,昂立的身形没有丝毫动摇,就连守候在舱门两侧的陶家兄弟都颇为动容,内心有着说不出的悸动,而马羽更是颇为感慨,看着眼前正值青春年华、朝气蓬勃得如同正午太阳般耀眼的三保,恍惚间竟仿佛看到了自己初出茅庐的模样。 不知为何,他内心之中一直以来若有若无的压力感,向根紧绷起来的弦似的心,忽然就渐渐地放松下来,脑海中只闪过一句话:“江山代有才人出。”在中原危难存亡的关头,总会有人挺身而出,将她保护得很好。 这就像是一种传承,从诸如马羽的父亲马跃、文刚师父、止止道人、葛温等心怀天下之人,传承到马羽、艾杰夫、甘瑞、焦玉等人的手中,而在马羽之后,他本还担心恐怕没有人能够在担起这等重任,可现在看来,却倒是自己杞人忧天了。 中原在大明之后,或许还会经历过千磨万难,或许会有国破家亡,山河破碎的一天,但马羽心中坚信,正如危难之际挺身而出的马跃、文刚、止止道人,又如现今的马羽、艾杰夫、甘瑞、焦玉,再如眼前的三保,总能有人适时挺身而出,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 华夏文明这一人类文明史上最为绚丽的瑰宝,定然能够延绵而不绝! “大人……大人?” 三保一番慷慨陈词之后,却发现眼前的马羽嘴角含笑、目光迷离,半老的容颜看上去竟显得有几分和蔼,而又透着几分让三保摸不着头脑的欣慰之情来。 三保不知道马羽在想些什么,连连呼唤几声,方才将神游天外的马羽唤醒,也不等他细问,突然感觉脚下的宝船船速渐渐放缓,紧接门外一阵有些急促的小碎步声迅速靠近,敲响了舱门,下属在门外朗声汇报: “正使大人!我等以抵达既定位置,前营将士遣使询问:‘下一步该如何行动?’” 这么快?这才离开刘家港几个时辰? 船舱中的马羽和陶家兄弟闻言皆是一愣,有些不敢相信,悄声行到舷窗边向外眺望,却惊讶地发现他们曾经暗中潜入过一次的沙胡岛上堡垒,已是出现在视野范围之内。 这可真是让人意外,要知道马羽他们虽然坐船坐得少,但也不是没有坐过,对船只的最高时速多少是有些预估的,可没想到这短短时间之内,居然就已经赶到当初他们足足用了半天时间才能抵达的沙胡堡垒势力范围? 反观三保的脸上却没有半点讶色,他可是和焦玉一同全程参与了大明舰队各工种船只的改造工作,对于大明舰队的速度是知根知底的,对此自然是没有半点意外的感觉。 这还是大明舰队并没有开足马力的原因,若是全速前进,毫不夸张地说,时间还能够再缩短三分之一。 “知道了,我随后就到。” 三保并未第一时间开门,只是在门后高声应了一句,接着回头眼神示意马羽三人,三人立即会意,当即装作寻常护卫的模样守候在三保身后,接着随他一同走出舱门,又自然而然地混入到门外的护卫队中,如同众星捧月一般护着三保走上了甲板。 传令兵早已在甲板上、了望台上恭候,军纪森严的他们排着整齐地队列、目不斜视,诺大个甲板上听不到半点多余的杂音。 三保大步走到船舷边,居高临下地向着海面上不远处的海上孤岛眺望而去,大明舰队此番是光明正大而来,并未隐藏自己的踪迹,因此当舰队靠近孤岛之时,岛上堡垒之中的海盗们自然也是发现了大明舰队,如今堡垒中可谓是乱做一团。 自打沙胡回归西海霸王麾下之后,这东海的海盗们顿时没了主心骨,即便是有势力稍强之人想要取沙胡之位而代之,却也得不到其他海盗的认同,几伙人整天明争暗斗、互相算计,整个东海的海盗势力人心涣散得就如同一盘散沙似的。 况且这些海盗虽然看上去凶神恶煞,个顶个都像是身上背负着十几条人命的亡命之徒似的,但实际上沙胡手底下的那些精锐,要么大部分折损在当初那场四方势力相斗之中,要么就虽沙胡归回了西海,被西海霸王重新收编了。 如今留在东海的这些海盗,不过是群色厉内荏的虾兵蟹将罢了,在普通人面前或许能耀武扬威,但一旦面对船坚炮利的大明舰队、训练有素的大明将士,那可就像是刚学会走路的孩童,面对身强体壮的壮汉一般,可谓是一个天、一个地。 因此当看到大明舰队大兵压境之时,人数上不算劣势的海盗们竟是全然没有反抗的心思,要么就躲藏在堡垒之中,渴盼堡垒能够为他们提供一个庇护之所,保护他们免受大明将士的攻击;要么就拼了命地往港口停泊的海盗船上逃窜,想趁着大明舰队尚未靠近之时驾船逃离。 这下子整个堡垒都乱成一锅粥,藏匿的、逃命的、想浑水摸鱼的、晕头转向不知该干嘛的,个个都像是无头苍蝇似的在堡内乱转,怀有不同目的海盗们这下撞个正巧,惊惶畏怖之下甚至不惜彼此拔刀相向,还没等大明舰队进入射程之内呢,这些海盗就有不少死在自己人的手里。 三保居高眺望向孤岛的海港,哪里停泊的大大小小海盗船还真不少,从堡垒通向海港的只有唯一条一丈宽的沙路,此时满满当当地挤着面露恐惧的海盗,远远看着就像是一窝蚂蚁在拼命蛄蛹似的。 这群色厉内荏的海盗们无论是出于自愿还是被逼无奈,但这些年残害中原百姓可少不了他们的份,三保对他们如今凄惨的模样没有半分同情,为了防止海盗们逃离此地,日后在为祸东海的老百姓,三保当即朗声朝身后的传令兵下令道: “传我军令!前营开火,压制海港,阻敌退路,务必要连一叶孤舟,都不能放走!同时左右两营分别由南北迂回,包围孤岛,将海盗尽歼于此!” 传令兵领命,立即以哱啰、战鼓、挥旗三种方式相互组合,将三保的军令传递了出去。 三营各舰瞬间闻令而动,左、右两营脱离飞燕阵,一北一南将孤岛包围,而前营战船调转过船身,将船身两侧的炮口精确地对准海港。 当海港码头上的海盗们好不容易才终于挤上海盗船,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远远却望到大明舰队前营的战船船身猛然绽出热烈的强光,那光芒仿佛连天上太阳的光辉都遮掩下去。 没等海盗们想明白那强光究竟意味着什么,耳畔又传来了如同雷暴一般轰隆隆的雷鸣之声,下一秒,恐怖的一幕出现在海盗们眼前。 只见船底的海水仿佛一瞬间被煮沸了一般,不断咕咚咕咚冒着密集的水泡,海面上炙热的水蒸气如同浓雾般散不开,烫得海盗们皮肤上直起水泡,脚下的海盗船在沸腾的海水中起起伏伏,他们恍惚间只觉得自己仿佛是在锅里的饺子一般。 再下一秒,海盗船的船身瞬间燃起熊熊大火,眼前的船舵、船杆、船舷、船帆、印着骷髅头的海盗船、脚下的甲板都在一瞬间化作齑粉,海盗们又觉得自己仿佛是从树上飘落的落叶一般,不断下落、下落…… 直到耳畔再也听不到任何声响、身上再也感受不到任何痛苦、眼前只看到一片漆黑的虚无,便再也没有了任何感知,一切又再归于平静。 第一百八十六章 海盗投降炮镇孤堡 一轮火炮齐射完毕,轰隆隆的炮声在宽敞的海面上回荡,听起来却像是回荡在狭长的山谷之中一般,隐约间总能听到不断有回音传来。 被炮击之后的孤岛海港,如今被浓厚的水蒸气所笼罩,水蒸气所形成的气柱高达数十丈,一眼几乎望不到头,仿佛要直插天际似的,在阳光下的照耀下竟显现出如同汉白玉石般纯白的光芒。 先前天穹顶上尚能看到残云几朵,可在炮击之后也被全部震碎,化作细雨洒下,却没等落到海面,又被尽数蒸发,重新汇入到水蒸气柱之中,更增添气柱的庞大。 这等景象别说是在内陆,就算是在大海之上也鲜少能够看见,如此壮美的绝景之下,所掩藏的却是无尽的杀机。 三保站在船头轻皱着眉头凭栏而望,目光试图穿过水蒸气柱看看火炮的威力究竟几何,却始终看不分明,正欲下令让舰队靠得更近些,眼角余光却忽然瞥见一道海浪以海港为中心向四周扩散开来。 巨大的海浪拍打在孤岛海岸上,扬起高高的浪头,而没有海岸阻隔的海浪则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朝着大明舰队倒卷而来,一浪叠着一浪,短短几个呼吸间,那最高的浪头便已高达数丈,几乎都有一艘战船那么高。 三保立即意识到这海浪是由火炮的炮击所造成的,本想让船员们做好抵御巨浪的准备,可话还没说出口,急速倒卷而来的巨浪已经迎头拍到大明舰队之中。 巨大的宝船随浪而起,头高尾低,几乎呈现出一种笔直的姿态乘在浪头,随着奔涌的巨浪向后偏移,船头的三保只感觉自己仿佛被一匹奔袭的骏马给撞个正着,五脏六腑都移位了似的微微作痛,整个身子似乎要被从船上甩入大海中一般。 好在三保自幼在义军之中摸爬滚打,身强体健,也不是什么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他当即下意识俯下身子压低重心,将自己藏在船舷之后,双手死死拽住船舷,即便倒卷上甲板的咸腥海水将他浑身浇透,无孔不入地钻入他的而眼口鼻中,也不愿放手。 甲板上原本严阵以待、纪律森明的兵将们,再也没办法向之前那般站的笔直,一个个就像是在狂风暴雨之中无所依托的野草一般,随着浪头席卷而东倒西歪,只能下意识抓住身边一切能够抓住的东西,来避免自己能够不被巨浪卷走。 甚至有倒霉的船员直接被浪花从船头卷到船尾,最终眼疾手快地抓住船尾固定物资所用的船绳,这才逃过一劫,真是狼狈尽显。 混在护卫队中的马羽和陶家兄弟,也被这番变故搞得有些措手不及,但他三人身为刺客多年,身体素质异于常人,在经过一开始的慌乱之后也能迅速冷静下来,他们立即调整身体姿态,死死抓住船杆不放,站稳了身形,可以说是甲板上为数不多的几个能够保留几分体面之人。 待浪头在大明舰队中席卷一番,威势稍有减缓之后这才离开舰队之中,继续向着远方席卷而去。 宝船重新在海面上调整了姿态,稳稳当当地停泊着海面上,船头的三保觉得那股子头晕眼花、天地倒悬的感觉有所消缓,这才双臂攀着船舷重新站起身来,他先是环顾四周,海面上仍翻涌着白浪,但浪锋已然过境,这点小小白浪不足为惧。 大明舰队中的各艘舰船被巨浪冲得七零八落,飞燕阵扭曲得不成样子,但好在,每一艘舰船都经受住了巨浪的考验,没有一艘舰船出现损坏,这可是莫大的惊喜,若是换做改良之前的大明舰船,在那等声势的巨浪之中,即便没有被直接冲得散架,只怕也得留下不少破坏。 这无疑是直接证明了三保和焦玉对大明舰船的改良工作,是非常成功的。 三保再回头朝甲板上望去,虽说先前甲板上列阵严明的兵将们如今被冲得东倒西歪,被浪花裹挟着散落在甲板的每一个角落,看上去颇为狼狈,但略一清点,却发现没有一个人被冲到大海之中,甚至连一个受伤之人也没有出现。 这也得益于大明舰队中的每一个兵将,皆是从大明的千军万马中所挑选出来的精锐,又早早地开始接受高强度的海事训练,面对任何大海上的突发状况都能够临危不乱,用最正确的方式却应对危机,这才力保此番面对巨浪而不出现伤亡。 否则若是因为一道由己方引起的巨浪而伤兵减员,那可真是丢脸丢大发了。 见舰船、兵将皆无大碍,三保这才低头查看自己的情况,只见自己从头到脚每一个角落皆被海水给浇透,狼狈得像是一只落汤鸡,他苦笑两声,看样子自己实在是有些低估火炮的威力了。 他结果侍从递来的干毛巾,随意将自己的头脸擦拭干净,不让自己在众兵将和前方那群海盗面前显得太过狼狈,以免丢失大明的威严,之后才重新向着海港眺望而去,只见先前还笼罩在海港上空、浓厚得让人看不清内部情况的水蒸气柱,已开始在海风的吹掠下渐渐变薄变淡。 不止是三保,就连马羽和陶家兄弟,以及舰队中的每一个兵将,都对此番炮击的威力产生了极大的好奇心,能够引起这等程度的巨浪,想必火炮的威力绝不会低到哪去。 甚至就连躲在堡垒之内的海盗们,也是惊魂未定,悄悄注视着海面,试图弄清楚刚刚究竟发生了什么? 水蒸气柱越来越淡,如同一道轻纱一般随时都要消散,舰队中每一个人皆是翘首以盼,马羽身为刺客,虽然如今已是年过半百,但眼神仍是比其他人要好得多,他瞳孔微微放大,目不斜视地看向气柱之后模糊的淡影,等看清楚其中的景象之后,饶是他如今已是喜怒不形于色,却仍是忍不住双手微微一颤,嘴巴半张,满脸惊讶得久久说不出话来。 一阵强劲的海风吹过,终于是将摇摇欲坠的气柱直接吹散,海港上的场景便赤裸裸地展现在在场每一个人的眼中。 而也正是这一瞬间,看清楚海港的景象的众人瞬间陷入到死一般的寂静之中,不仅是堡垒中的海盗们被吓得面无人色、浑身抖若筛糠,就连身为始作俑者的大明兵将,也被眼前的场景所震撼得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原本他们刚刚抵达孤岛堡垒外围之时,能看到海港上停满了大大小小各式海盗船,挤得码头偌大的海面都看不到半点缝隙,随着浪花的起起伏伏,彼此相碰的海盗船总能发出阵阵如同轻敲鼓面般清脆的咚咚声。 这番热闹的场面,恐怕连大明的海岸都难得一见。 可如今随着一轮火炮炮击过后,先前满满当当的海盗船,却仿佛凭空消失一般,彻底消失在码头之上,只见偌大个海面空空如也,见不到任何一艘海盗船的影子,只有零零散散、被火烧过后留下焦黑印记的碎木头铺在海面,随着海浪而起起伏伏。 海港上见不到一个生还者,只有勉强能够辨认的残肢断臂混在碎木之间,将海港的海水染成一股淡淡的妖异猩红色。若是眼力够尖,还能够透过残肢断臂、碎木残骸间的缝隙、透过被鲜血浸染的海水,看到海面之下的礁石,都被火炮给生生削平。 就连海平面仿佛都因为高温的蒸发,而下降了几分。 海风扑面而来,能够嗅到空气中除去大海原本的淡淡海盐味以外,还夹杂着刺鼻的黑火味、木头焚烧的焦炭味和肢体被烧焦后那股令人作呕的腥臭味。 若不是大明的将士们个个身经百战,早已见惯了各种大场面,当看到眼前这骇人的场景、嗅着空气中诡异而难闻的气味时,只怕是一个个都要当场吐得天昏地暗。 可即便如此,大明的将士们仍是个个脸色发白,只觉得肚子里的酸水直往上冒,自打严苛的海事训练之后,这还是他们久违的再一次体会到肚子里翻江倒海的感觉,个个望向船上火炮的眼神既有着威力喜人的兴奋,也有着对火炮的畏惧,显得尤为复杂。 “火炮之威,竟真能恐怖如斯?” 马羽定定地看着海港上的景象,口中低声呢喃。 作为头一个使用火铳来对敌之人,马羽对于火铳的威力,恐怕比焦玉这个改良火铳之人还更有发言权,即便是一身铜皮铁骨,将筋骨打磨到极致、连刀剑都不能伤其分毫的摩格,在火铳面前都得暂避锋芒。 可即便如此,在马羽看来,火铳的极限,最多也不过能在船身开个口子,就算是改良后的火炮威力有所增强,恐怕也难以一下子将船只给击败。 然而眼前的这一幕,着实是让马羽瞠目结舌,心中也冒出和三保刚从一样的想法来:“看样子自己实在是有些低估火炮的威力了。” 而即便是对火炮威力心里有所预期的三保,也是被眼前的景象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可他又不愿在兵将们面前失了威仪,便故作轻咳两声,既将这份震惊的心情强行按捺下来,又让甲板上的兵将们回过神来,接着继续朗声令道: “令前营、左营、右营前压,迫近孤岛堡垒周围,并向堡垒中喊话:‘我军将于一个时辰后炮轰堡垒,将堡垒夷为平地,想活命之人速速出来投降,若是胆敢负隅顽抗,海港上的那些残肢断臂,就是他们的前车之鉴!’” 甲板上的传令兵也就顾不上再吃惊,立即有条不紊地将三保的军令传达出去,三营立即前驱压上,迫近到孤岛四周,距离近得连堡垒之内海盗们脸上的惊容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趁着三营向堡垒中喊话,接收海盗投降的一个时辰,三保回到船舱内换了身干净衣裳,整个人焕然一新,威严不减地领着马羽等人再度登上船头,向着堡垒眺望。 或许是因为这伙海盗本就是欺软怕硬之辈,或许是因为大明舰队压境他们自觉难以逃出生天,又或许是因为被火炮之威震慑,这群海盗再也掀不起反抗的念头,当听到大明舰队的喊话之后,立即毫不犹豫地丢兵弃甲、出城投降,海滩上满满当当都是高举着双手、跪倒乞活的海盗们,待三营上岸将他们捆绑结实押送回船,一清点竟是不少于四五千人。 马羽向着堡垒之中眺望而去,发现并非所有人都已经出来投降,还有几百个身量不高,却身着精甲、肩扛比身高还高的大刀之人,试图负隅顽抗,马羽看他们个个头上都留着古怪的发髻,立即反应过来,这群人,不正是上一次他东出东海之时,与左超斗个不分伯仲的浪人吗? “没想到沙胡回了西洋之后,这群浪人反倒是在这堡垒落地生根了。” 马羽的感叹声引起三保的注意,他顺着马羽的目光望去,看清那伙浪人的身影之后,却是面露不屑:“一群见缝插针、认贼作父的无能鼠辈罢了,这群人对中原百姓可是毫无怜悯之心,比这些海盗更要可恨!” 他之所以会对这群海盗网开一面,一方面是因为火炮杀伤力巨大,有伤天和。另一方面也是念在这些海盗多是中原之人,押他们回中原由官府定罪发落;而对于这群倭国的浪人,他却是没有丝毫的怜悯之心。 待一个时辰期限已过,三保立即传令三营,火炮齐射、炮镇堡垒,几刻钟之后,当炮声渐息,一切尘埃落定,堡垒早已是被轰得不剩一砖一瓦,岛上荒凉得仿佛从未有人抵达过此地一般。 由沙胡一手建立,盘踞于东海多年的最大海盗势力,至此,随着堡垒和堡垒中的浪人们一同烟消云散。 第一百八十七章 先访占城再赴爪哇 荡平海盗堡垒、试验过火炮的神威,大明舰队在正式出使西洋前的一大目的已然圆满达成,大明舰队当即继续整队南下,先抵福州太平港,进行物资采补、船员休整等逐项事宜,同时将俘获的海盗一并交到官府手中,由官府来定罪发落。 当舰队将海盗押送回福州官府,得到消息的百姓们自发前来,夹道欢迎,看到昔日飞扬跋扈、横行无忌的海盗们如今一个个被带上枷锁,沦为大明的阶下囚,如同待宰的羔羊一般,再也没有了以前那股嚣张气焰,曾饱受海盗摧残的百姓们个个欣喜若狂、奔走相告。 沿路的百姓们或与亲友们相拥庆贺、或振臂欢呼老天开眼、或喜极而泣以至于声泪俱下、或面红耳赤地叱骂海盗的恶行、或竖起大拇指高声称赞押送海盗的兵将之威武、或泪流满面地朝着京城的方向跪倒,连连叩首,涕泪交加地歌颂永乐皇帝、歌颂大明的功德。 如此喧闹的场面,实令大伙心潮澎湃,海盗们灰败着脸面,只觉得羞于见人,再也抬不起头来,大明兵将们却是引以为荣,个个昂首挺胸、目不斜视,更显威仪。 三保和马羽等人站在船头,看着城内的众生百态,心头只觉得亦是欣慰、又满是感慨,此等为民除害的大事,可真是没有做错,只可惜做得太晚了,百姓们等得何其苦也? 好在漫长的等待之后,终于是见到了希望的曙光升起的这一天,以大明如今强盛的国力,寻常海盗哪敢来犯?待三保率领舰队出使西洋,除掉西海霸王这一海上首恶,百姓们受到海盗欺凌的日子,定将一去而不复返。 大明舰队此番在太平港停靠了足足大半个月,让福州的百姓们好好瞻仰了一回大明舰队的威风,经过百姓口口相传,几乎大半个中原的百姓们都知道了大明舰队即将出使西洋一事,民心几乎鼎沸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三保这才施施然率领大明舰队扬帆起航、继续南下。 自马羽和三保认出彼此的身份之后,曾彼此抱有戒心的二人,竟开始显出几分忘年之交的模样。原本三保对马羽的态度可以说是既敬又畏,敬他一生戎马、自前朝起,便始终奋战在敌后,协助甚至是引导着义军推翻元邦王朝的统治,为百姓生民而抛头颅洒热血,足以称得上是真正的义士。 而畏他又是因为马羽的身份乃是个神出鬼没、杀人于无形的刺客,纵使你的身边有着千军万马、精兵强将、高城深池,却仍是无法高枕无忧,再多的艰难险阻也难挡刺客的身影,他若想取你的性命,那简直就如同探囊取物一般轻松。 而马羽与陛下互生间隙,三保又是深得陛下器重的大臣,是以三保总是担忧马羽会迁怒于他,对马羽抱有畏惧之心。 此番情绪影响之下,三保对马羽的态度始终是若即若离、既不亲近也不疏远,只是敬而远之,马羽对三保亦是如此。 可自三保知晓马羽曾在东海之上与流儿一同并肩作战、间接致使沙胡败离东海、让东海的海盗势力日渐式微之后,三保对马羽的态度可谓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对待马羽之时不再疏离,不仅对马羽敬重有加,而且更显亲昵,就如同对待自己的兄长一般,与马羽之间既像是朋友,又像是兄弟,对马羽可谓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而马羽亦是投桃报李,在经过一番慎重思量之后,将手中的《马可轴卷》赠送给了三保。 《马可轴卷》之中不仅记载着藏有黑灰钥匙的古迹的位置,还有大量南洋与西洋潜藏的宝藏、各国风土人情、海上潜在的威胁等等皆是纪实详尽,不仅能够让大明舰队提前了解西洋的海况,做好充分准备,更能让大明舰队此番出使西洋的途中少走大量弯路。 对比起三保手中那份粗略的海图,《马可轴卷》对于大明舰队而言,无疑是一份不可或缺的至宝。 有此宝贝,三保既是既是激动,又满是感激,想将金银珠宝赠予马羽,已报他赠送卷轴之恩,可马羽却是一概推辞、拒不接受。 自大明建立之后,他的朋友诸如艾杰夫、甘瑞之人,大都因为各种缘由而先继已去,如今能称得上是他朋友的,不过是寥寥数人,他自然是不希望这难得的友情变质,成为一场交易,见他态度坚决,三保也只能就此作罢。 有了《马可轴卷》的加持,大明舰队南下之路可谓是顺风顺水,乘着信风、鼓满船帆,短短十日,便一路畅通无阻地抵达了第一个目的地——占城国。 占城国位于中原大海以南,其国境以北毗邻安南国、以南毗邻真腊国、以西与交趾接壤,而在占城国的东方,即为中原之南海,与中原相距并不算遥远。 在占城国东北百里之外,有一巨大的海口巨港,占城国当地百姓唤之“新洲港”,新洲港海岸边以石块砌筑高塔作为标识,往来占城的船舶皆停靠于此,海运极甚之时,新洲港千帆竞发、舳舻千里,热闹非凡;新洲港西南百里便至王城,这便是占城国。 占城国的历史悠久,且向来与中原各王朝交好,乃是中原西南一大友好藩属,当初明皇推翻元邦王朝,建立起大明不久后,占城国即派遣使者前来朝贡。而在燕王继位为帝之后,占城国同样派出使者来为永乐皇帝庆贺。 是以,当三保率领大明舰队出使西洋首个到访的国家,永乐皇帝自然是倾向于选择一个对大明更加友好的国家,将占城国定为首要的目的地,自然是再合适不过。 而实际上,大明舰队到访占城国,除去正常的国事访问之外,还有一大重要目的,那便是为了给占城国助长声势而来。 早在燕王与时为皇帝的皇太孙内战四载之时,占城国便不断地受到北部安南国的侵扰,以训练有素的精兵强将,在多年之间夺走了占城国北部大片国土,占城国百姓久受战火牵连,同样是过得民不聊生。 占城国王就曾为此遣使北上向大明求援,希望与之友好的大明能够派出援兵,来助占城国夺回失去的土地。 说起来,地处大明以南的安南国以南与占城国接壤,以北便是大明的国境。安南国国土面积不大,可野心却不小,不仅向南抢占占城国的国土,还趁着中原内乱、战火不断之际,屡屡向北骚扰大明的边境,大明可以说是不堪其扰,援助占城国并敲打一下安南国这个祸患,看起来也是理所应当。 可由于当时西海霸王手下海盗势力猖獗,占城国派出的使者少有能够抵达大明境内的,即便是经过千难万险来到中原,可彼时燕王与皇太孙之间的战争正处于白热化阶段,彼此集结大量军队试图将对方攻克,中原亦是战火迷茫,大明自己尚且自顾不暇,又如何能够抽出手来援助占城国? 只是随着大明战事一切尘埃落定,燕王最终打败皇太孙登基为帝,大明的民生经过几年发展又重新达到鼎盛,那援助占城国一事自然是可以提上日程来。 因此当三保率领大明舰队抵达占城国的新州港,在此一停便是两个月时间,在此期间三保不仅带领大明使节团进见占城国王,进行国事访问交流,接收占城国对大明的朝贡,还与商队一同在当占城国采购当地的特产,诸如乌木、伽蓝香、观音竹、降真香等,又如犀牛角、象牙等中原罕见之物。 这些特产在《马可轴卷》上也多有记载: “占城国气候暖热,草木常青而不败,国中盛产乌木、伽蓝香、观音竹、降真香;乌木色泽圆润而黝黑,远胜于他国所产;伽蓝香唯有此国中大山出产,四海之内再无其他出处,其价之贵,金银亦不足道;观音竹形似细藤,色泽如同金铁,同样是他国所绝无仅有……” 而从中原随着大明舰队所带来的茶叶、丝绸、瓷器等,在占城国当地也是广受欢迎,双方彼此交换了各国特产,可以说是主客尽欢。 除此之外,大明舰队停泊在新州港的这两个月时间里,三保屡屡带领大明舰队在安南国、占城国沿海一带游弋,大肆造出一派要从海上协助占城国进攻安南国的声势。 暂且不提如今的大明不仅境内战事尽皆消弭,国力较之前朝鼎盛之时也不遑多让,单论此番三保率领出使西洋的大明舰队,阵中舰船便高达两百余艘,舰中训练有素的兵将更是有着足足两万余众,这等兵力要攻下整个安南国或许有些勉强,但要让整个安南国从此一蹶不振,却是易如反掌。 受到这等声势胁迫,安南国不得以只能从占城国退兵,并将此前攻占的占城国土尽数归还,同时更要向占城国付出天价赔偿。 占城国所面临的的威胁就此消弭,三保拜访占城国的目的尽数达成,便不再过多停留,在占城国王亲贵族的欢送之下,于新州港再度扬帆起航,南下而去,而下一个目的地,乃是南洋的一大岛国——满者伯夷王朝。 满者伯夷王朝,在中原又称之为爪哇国,分为东爪哇与西爪哇两大邦国。在前朝时,爪哇国与占城国一样,乃是中原的藩属国。 可随着满者伯夷王朝国力的不断增长,而中原陷入到王朝更迭的漫长战火之中,对下属藩国的管控日渐稀松,满者伯夷王朝也生起了别样的心思,不再如往常那般对中原毕恭毕敬,近些年甚至再也没有朝贡过中原,对虽并未明说,可独立于中原之外的心思可谓是再明显不过。 因此大明舰队此番出使满者伯夷王朝,也存有敲打王朝当权者的心思。 “爪哇国独立之心昭然若揭,此番出使爪哇国,必定不会像出使占城国那般顺利,正使可要做好心理准备。” 三保与马羽杵着船舷立于船头,向南眺望,马羽眉间轻皱,向着略比他向前半个身位的三保的侧脸轻声道。 这一日的大海可不平静,头顶阴云密布,仿佛大雨将至,如墨一般的云雾被强劲的海风吹动着,一层裹着一层,连太阳光都无法穿透厚厚的云层一丝一毫;本是正午时节,可海天之间却阴暗得如同午夜将至一般,压抑得让人胸口发堵,只觉得喘不过气来。 海上浪花一浪高过一浪,原本清澈的海水也在这种天气的映衬下,显出如同墨汁一般的漆黑色泽,浪花重重地冲击在舰船船身上,发出阵阵擂鼓般的巨响,船只颠簸得如同山崩地裂,若是手上不抓些什么东西,就压根不可能在船上站得稳。 听闻马羽之言,三保的脸色亦显得十分慎重: “大人所言极是,我定将谨慎行事;在大明舰队靠岸上港之前,我已遣出上百兵将先我等一步上岸观察情况,若是有什么突发状况,大明舰队定能第一时间做好准备。” 既如此,马羽也不再多言,转头遥望向前方的爪哇国海港,眉头不仅没有丝毫放松,反倒是更将紧锁了几分,只觉得心中有种说不出的古怪,一时间却又想不清楚,这种感觉究竟是从何而来。 第一百八十八章 远航舰队遭遇伏击 到底哪里奇怪呢? 马羽低头皱眉沉思着,可思考良久却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再度抬头遥望向爪哇国的海港,孰视半晌,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瞬间脸色变得颇为凝重。 只见整个爪哇国沿岸海港皆是空荡荡的一片,渺无人烟,码头上停泊的船只不过三三两两,远远地视线都能穿过码头看清岸上的模样;而海面之上更是见不到一艘往来的船只,这般景象看起来真是有够凄寂。 如今海上风雨欲来,看起来更是有着狂风暴雨、风起浪高的势头,这本应是船只停靠海港躲避风暴之时,为何爪哇国的海港码头上却看不到几艘船只? 而且爪哇国的国力要强于占城国,海运的繁华程度更是远远胜之,可相比起占城国海港热热闹闹、各地船只挤得满满当当的繁华场面,眼前冷清的爪哇国海港却仿佛是荒废许久了似的,甚至还比不上中原内地运河边上的一些野港。 眼前种种有违常理的现象让马羽有些摸不着头脑,当即将自己的发现告诉身旁的三保,可三保同样是直犯糊涂,二人眼神迷茫地互相对望,想了半天却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忽然,一阵急促的船桨打浪声从船头传来,马羽和三保不约而同地从船舷边探头望去,只见一艘轻舟从前营驶出,在翻滚的浪花中颠簸着,七歪八扭地朝着位处中营内的宝船急速驶来。 三保眉眼间有些许困惑,他与前后左右四营各船舰皆是通过旗语、号声、鼓声所组成的一套暗号,进行信息地传递与交流,这种方式不仅简单有效,还能在不派遣兵员的情况下第一时间获知消息,若是前营有什么要紧事要知会自己,大可通过暗号传递,何必冒着风浪赶来中营呢? 可当那艘轻舟驶到宝船之下,三保、马羽定睛望去,却是瞬间目光一凝,心头咯噔地跳了一下。 只见小小的轻舟上除了一个划桨的士兵,还有一人躺倒在船舱之中,那人浑身是血,看上去不知是死是活,仔细查看一番,发现那人身上插着不少箭矢、还有令人触目惊心的刀伤,流淌的鲜血就连轻舟的船舱都被染得一片暗红。 轻舟慌乱地停靠在宝船边上,划桨的士兵也不知是急的还是累的,流了满头大汗,他却顾不上擦拭自己的汗水,仰着头朝船上声嘶力竭地叫嚷道:“报!我乃前营战船士兵,有急事需立即求见正使大人!” 三保见状登时大惊失色,心里是既惊又怒,表情僵硬、嘴巴半张半合,却嗫嚅着说不出一句话来。 这究竟发生了什么? 三保下意识心中便猜测,莫非……莫非是前营士兵远航思乡、厌倦了海上漂泊的日子,从而生乱哗变?这个猜想刚从心里闪过,他顿觉一阵寒意从脚底直窜上天灵盖,手脚都有些发麻,心底直有种不祥的预感。 士兵哗变,无论是放到哪朝哪代,那可都是要命的大事,当身边亲密的战友摇身一变成为随时有可能取走自己性命的敌人,那股子惊恐的情绪便会油然而生,接着一传十、十传百,在非常短时间内每一个人都会被恐慌的情绪所感染,为保性命而对身边之人举起屠刀、自相残杀,直到全军覆灭。 若是在陆地上,当发现军中哗变的势头时,三保还能第一时间发现并且调遣军队镇压,可如今在这茫茫地大海之上,三保想要发现军中乱象、并对此下达指令,都需要时间,若是让这股子情绪传达到整个舰队,那后果可真是不堪设想。 三保作为舰队的正使,即便不死在军中哗变的战争之中,日后恐怕也难逃皇上的责罚。过去历朝历代有记载的、因军中哗变而导致全军覆灭的惨事,从三保的脑海中如同浮光掠影一般一闪而过,也让三保的脸色开始渐渐有些发白、呼吸都为之一滞。 在三保身边的马羽一开始也猜测是不是前营发生了哗变,可在仔细观察过前营的现状、和轻舟上那人的伤势之后,却是非常果断地否决了这个猜想。 毕竟对于哗变一事,马羽可谓是深有体会。 早在当初菊泽村被灭,他仓皇出逃,却被人贩子卖入探马赤军,就曾不止一次的见过军中哗变的惨状。 当时的探马赤军鱼龙混杂,其中要么是像马羽这般被迫加入探马赤军的,要么就是生活走投无路、为了混口饭出而主动加入探马赤军的,基本上都是些贫苦百姓,在元邦王朝眼中便是最不值钱的烂命,死了也不觉得可惜。 因此当时探马赤军常常被第一个派上战场,用人命去试探敌军兵力虚实、战力几何,是以往往探马赤军一百个人里,恐怕只有一个人能够活着走下战场,就比如马羽当时所在的探马赤军足有上千人,可与义军一场大战之后,却唯有马羽捡回了一条小命。 探马赤军既没有受过专业的军事训练,其中又多是老弱病残,还得专门干些送命的活,士气低落,因此探马赤军经常会发生营中哗变的惨案,探马赤军中恐怕得有一多半人,都是死在自己人的手中。 可如今眼下的情况,却似乎与哗变沾不上什么关系。 马羽先前一直站在船头,陪在三保身边,却始终都没有听到前营传来过什么不对劲的动静,如今前营各舰船也是列阵整齐,船上战旗、船帆也是迎风招展,并未发现什么奇怪的地方,这并不符合哗变的特征。 轻舟上重伤之人,身上的箭矢看起来也很是陌生,并非是大明所造,也能证明此人并非是被同僚所伤,虽不知他为何会落得这么一声惨不忍睹的伤势,但显然与所谓的“军中哗变”没有半点关系。 他扭头看三保的脸色有些僵硬,当即面色沉稳地凑到三保耳边轻声一句:“此人的伤势似乎另有隐情,正使不如问问究竟发生了什么?” 马羽的话让愣神中的三保回过神来,略一思索,便明白了马羽话里的意思,一想到此事或许并非是士兵哗变所致,那堵在心中的巨石终于是稍稍放松了下来,先前沉闷的脸色也有所好转。 三保深深地吸了口气,挺起胸膛,努力让自己的脸色看上去仍旧沉着冷静,与以往没有任何差别,这才转头朝船下望去,朗声问道: “正使在此!你有何急报通传?” 轻舟上的士兵拼命仰着脖子定睛一看,那从船舷边探出头来的,岂不正是正使三保大人!一直表现得有些慌乱且不知所措的士兵,登时就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般,忙不迭地将他求见三保的目的,如同竹筒倒豆子似的一股脑全说了出来: “禀告正使大人!大事不好!大人几个时辰前令前营遣出上百员兵将,先大明舰队一步登陆爪哇国,查探爪哇国的情况,可没想到先遣队刚一上岸,还未来得及站稳脚跟,爪哇国在海港的部队竟是不由分说向先遣队发动突然袭击,先遣队猝不及防、且兵力不足,虽拼死反抗,却仍是战死大半,唯有寥寥几人身负重伤逃回了前营!” “紧接着他一手指向船舱中不省人事的血人,这位已是先遣队中成功逃脱、且伤势较轻的兄弟,舰长令我将其一同带来谒见大人,阐明事情的经过!” 这则消息简直就像是一记闷雷,在三保和马羽等人的头上炸响。 三保那颗因为不是军中哗变而稍稍放下的心,一瞬间又提了起来,爪哇国竟敢杀害大明兵将?这事的严重程度比起军中哗变,那可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马羽也脸色凝重地看着船舱中重伤之人,此等要命的伤势,居然已是先遣队幸存者中伤势较轻之人?那其他伤势比他还重之人,怕不是已经踏上黄泉之路?爪哇国的军队,为何会如此心狠手辣? 三保顿觉一个头两个大,此事实乃非同小可,若是得不到妥善解决,那两国之间的一场大战,可绝对少不了! 好在三保也并未因为这个惊人的消息而失了分寸,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没有拖沓,一边立即让身边的护卫去召集船上的船医,一边沉声让二人上船,他要当面问问清楚,爪哇国为何会突然发难,残杀他大明的兵将。 舰船上立即忙碌起来,但三保与马羽一同走下甲板,匆匆赶到船舱中的船医室,一推门便嗅到一股浓烈的汤药味扑面而来,走近屋内一看,只见宝船中所有的船医皆齐聚于此,正围着一张病榻忙前忙后,个个手上拿着带血的伤布,脸上行色匆匆,几乎忙得脚不沾地。 马羽走近病榻前探头一看,病榻上的正是先前船舱里的血人,可当马羽看清楚他如今的状态时,心里却是猛地一咯噔,脑海中下意识地就想着:“此人……莫非是已经死了?” 马羽如今年岁不轻,也算得上是个老江湖了,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受过无数,可以说是久病成良医,大概看一下也能判断出伤者是个什么状态来。 眼前的伤者刚刚尚且在轻舟上时,伤势虽也不轻,但至少看起来精神还算正常,对他人的话也能够做出反应,看上去伤势虽重,却也并无性命之忧。 可就在这么短短不到一刻钟时间里,刚从轻舟上被转移到宝船中的伤者伤势却是急转直下,如今看起来竟已是眼神涣散、气若游丝,这样的伤势,真能救得活吗?马羽对此心中满是怀疑。 可他也并未出言打扰忙碌的船医们,只是面无表情地束手站在一旁,与同样神情严肃、一言不发的三保一同静静地注视着屋内的一切,脸色阴沉得吓人。 船医们见此情形,对此事的重要程度也是心知肚明,没一个敢当着三保的面敷衍了事的,纷纷将自己的毕生所学施展到极致,誓要从阎王手中,将这名伤者的性命给夺回来。 好在这群船医也是从中原各地邀请而来的杏林好手,个个都是大名鼎鼎、医术了得之人,在他们一番外敷内服、精妙配合之下,那已在马羽心中被宣判了死亡、眼瞅着随时都要咽气的伤者,竟硬生生被船医们给抢救回来。 不仅呼吸开始慢慢平稳,涣散的双眼也重新开始聚光,就连先前看起来惨白得如同尸体一般的脸色,也开始浮上几丝血气,有几分人样了,甚至还能与人勉强交谈几句,看得马羽是啧啧称奇。 “正使大人!在下幸不辱命,此人危险期已过,这条小命,算是保住了,只不过根骨已废,形同废人,再想回复到伤前那般,恐怕得看此人的造化了。” 第一把八十九章 神秘小众舰队遇袭 船医中资历最老的一名老者,一边用宽袖囫囵地擦着额上的汗水,一边缓步行到三保跟前,看起来这场与时间赛跑的求援着实有些耗费心力,往常总是高深莫测、深藏不露,一副高人风范的船医,如今不仅身上的长袍全被汗水打湿,花白的头发也是一缕一缕地黏在额头上,整个人的精神头都显得有些萎靡,似乎满是疲惫,看起来可真是狼狈。 好在能够救回一条性命,可比什么高人形象要重要得多,是以船医丝毫不因自己狼狈的模样而感到羞赧,反倒是眉眼间都透着掩盖不住的喜悦与欣慰之情。 眼前的伤者伤势颇重,即便是能够治好,怕是也得留下病根,日后还能否再如往常那般行动自如,很是难说,以后恐怕是形同废人,手上再无缚鸡之力,可能够保住一条小命,却比什么都重要。 “我可否询问他几句?此事事关重大,可是万万不容有误。” 三保神情肃穆地与船医对视一眼,又望向病榻上的伤者,只见伤者虽然呼吸已渐渐放缓,可神情仍是有些恍惚,浑身上下被伤布包裹得就如同个粽子一般,三保也不知此人还能否说清楚事情的起因经过,有些怀疑地向着船医沉声询问道。 船医双手揣进衣袖,坚定而缓慢地点了点头:“伤者伤势虽然不轻,伤情却算是稳定,且意识也较为清醒,回答正使大人的问询应当不成问题;只不过伤者的伤势终究需要静养,正使大人还是长话短说、言简意赅一些为好。” 三保闻言也不再废话,神色镇静地点点头,领着马羽越过船医来到伤者的病榻之前,那伤者一直恍惚得如同神游天外一般的眼神,在看到三保面容的那一刹,竟是恢复了些许清明,声音沙哑得如同磨盘一般低喃道:“正……正使大人?” 一边说着,此人竟一边还想挣扎着从病榻上坐起,向三保行礼,这举动可把三保给吓一跳,整个舰队数十名船医,费了老大劲方才把此人从鬼门关前给拉了回来,可别在这种节骨眼上再搞出个好歹来。 他脚下速度瞬间加快,三步并做两步来到病榻之前,眼疾手快地伸手轻按住伤者的肩膀,让伤者老老实实地躺在病榻之上,接着微微俯下身子,方才轻声道: “你既身受重伤,那大可不必如此多礼。” 又念及船医所说,伤者需要静养的缘故,三保也就不再过多客套,直接开门见山地询问道: “你有伤在身,理应静养,我本不应该打扰你,可如今大明舰队上百位弟兄客死他乡,我必须得给他们、给其他弟兄们一个交代。先遣队登陆爪哇国期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才导致爪哇国大军对我军发动突袭,甚至残忍杀害我大明的兵将?” 听闻三保的询问,伤者的双眼瞬间变得如血般通红,眼神之中满是愤恨与悲痛,整个身子都开始微微颤抖,整洁的伤布之下又开始渗出鲜血来。 他长长地吸了口气,尽自己全力压制住躁动的内心,这才声音嘶哑地将事发的经过一五一十道来: “我先遣队上百名兄弟,遵大人之令,乘轻舟先大明舰队一步靠岸登陆,探查情况,起先发现一支落难的小众人物经过,我们分头前往探明虚实,然而天公不作美,海上风急浪高,轻舟几乎要被海浪翻倒,兄弟们皆提心吊胆,担忧自己会出师未捷身先死。但好在最终有惊无险,先遣队安全登陆,于爪哇国海岸集结。” “然而,在我等尚未站稳脚跟,阵型混乱之时,忽有一支装备精良、战力惊人的军队从岸边隐蔽的雨林中倾巢而出,还未等我军说明自己的身份与来意,这支军队竟是没有只言片语,直接对我军发动突袭,先以箭矢齐射、再以骑兵冲锋、后以步兵短兵相接。” “我先遣队乃是大明精锐,绝不会畏惧死亡,然而在兵力如此悬殊的境地之下,兄弟们虽拼死反抗、奋勇杀敌,却仍是不敌敌方大军,接二连三地倒在爪哇国海岸之上,死伤无数,为给大明舰队传递消息,自知逃生无望的弟兄们视死如归,用自己的性命为我等争取逃生的机会,我等这才得以将消息传回。” 此人双目嚼泪,一边回忆着苦痛的记忆,一边一字一句地将他登岸、奇遇、突袭,杀敌、逃命的经过缓缓道来,语气看似平静得没有波澜,可屋内的所有人都能从他平静的语气之下,听出让人心碎的悲痛之情。 可三保和马羽却是愈发糊涂了,听起来大明的先遣队似乎并未与爪哇国当地的军队发生冲突,为何爪哇的军队要突然袭击大明的兵将呢? 然而,岛屿附近出现的一支小众人物又是什么来历? 众人沉默着思索其间隐藏的秘密,可无论如何思考,却始终如同丈二的和尚似的,摸不着头脑。 先遣队遇袭,上百大明兵将间死在爪哇国海岸之上一事,虽三保第一时间下令封锁消息,以免动摇军心,可常言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当三保等人还在船医室之中时思考缘由之时,这个消息便已然传遍了每一艘舰船,倍感同仇敌忾的其余舰船船长立即派出手下乘舟而来,齐聚中央宝船,情绪高涨地准备向三保请战。 一时间能够看到无论是前营后营、左营右营,每一艘舰船上都人争先恐后地乘坐轻舟汇聚于三保所在的宝船,短短一个时辰之内,宝船甲板上便已是挤满了来自各舰船的兵将。 三保在马羽等人的护卫之下昂立于船头,听着甲板上乱糟糟一片,杂乱的声势一度盖过喧嚣的风浪声,气氛更是热烈得几乎要冲破头顶浓重散不开的乌云。 甲板上的兵将们一开始都乱成一团,面红耳赤着说什么的都有,既有要为死去的弟兄们讨回公道的、也有希望三保带领全军出击攻打爪哇国为弟兄们报仇的、还有建议三保下令用火炮炮击爪哇国土的,可这些声势却混成一片,压根也听不清楚他们究竟在说些什么。 可随着时间的推移,众兵将激愤的话语却是渐渐变得统一,最终变为所有人都在整齐划一地怒吼着:“弹丸小国、杀我大明兵将、挫我大明南下之声势,天诛地灭亦难解恨。愿为大人之马前驱,登岸杀敌,为弟兄们报仇雪恨、扬我大明之国威!” 声势一浪更比一浪高,震动着海上泛起涟漪、卷起巨浪,狠狠向着爪哇国海岸席卷而去,最终猛烈地拍打在海岸的礁石之上,扬起的浪头足有十丈高。 马羽镇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心知肚明这群大明兵将之所以会如此愤慨,或许的确有着为兄弟们报仇雪恨的想法,但内心之中想要为自己发泄私愤的想法恐怕还要更胜一筹。 想当初大明舰队在万众瞩目之下出使西洋,大半个中原皆知晓此事,并为舰队之中每一个兵将而感到骄傲与自豪,他们在中原所收到的欢呼与鲜花,可谓是绝无仅有、至今每一个人都仍记忆犹新、历历在目,心中油然而生的自豪感经久不散。 而之后,大明舰队赶赴东海,消灭东海海盗如同砍瓜切菜一般轻而易举;舰队随即南下,先抵占城国,在当地受到百姓夹道欢迎,就连占城国王等一众皇亲贵族,也对大明舰队中的每一个兵将以礼相待,不愿冒犯他们分毫;而之后更是在南洋不战而屈人之兵,不费一兵一卒,便恫吓得安南国退兵赔款、归还一切侵占的土地。 这种礼遇恐怕大明兵将们此生还是头一回遇到,而在海上的这些种种境遇,都无时无刻不在昭示着,在大明兵将身后为他们撑腰站台的,是一个强盛得足以让其他国家畏惧的大明王朝!前所未有的民族自豪感就像是一颗播散在心里的种子,正在一点一点地茁壮成长、并开始变得枝繁叶茂。 他们本以为这种被人高看的待遇能够一直持续到他们重回中原,可没想到刚来到爪哇国境内,不仅没有受到任何礼遇,反而导致上百个兄弟们平白送出了性命。 这简直就像是在他们脸上抽了一记火辣辣的耳光,将他们膨胀得无以复加、像是泡沫一般的虚荣心打得粉碎,这着实让他们有些恼羞成怒,此番前来请战,既有着为死去弟兄们报仇雪恨的心思,也有着发泄心头之恨的想法。 军中出现这种情绪,说起来是有利也有弊。 为将者,若能很好地加以引导,身为知耻之军,定能够知耻而后勇,在战场上奋勇杀敌、所向披靡;可这也容易导致军中兵将冲动易怒、意气用事,无法保持冷静的心理,很容易产生不可控的因素,因此这非常考验为将者的经验。 马羽有些担忧地看向正前方的三保,此事对三保而言,无疑是一大考验,也不知他会作何应对? 将士们受到情绪的影响,有些冲动上头可以理解,可如今情况未明,冒然兴兵生战显然不是明智之觉,三保可万万不能被将士们所裹挟,做出冲动的决策来。 注视着甲板上激烈声势的三保显然也有些一个头两个大,对于将士们的怒火,三保也是能够感同身受的,这些死去的弟兄们都是三保的手下,无论死任何一个,都会让三保心中很不好受,这些弟兄们被爪哇国不由分说地杀害,三保的内心同样是愤怒且悲痛的。 而且,要知道爪哇国现在名义上可是大明的藩属,如今竟敢以下犯上,似乎于情于理都得出兵讨伐。 然而,大明此番出使西洋,并非是为了殖民侵略而来,而是带着宣扬大明威德的目的,是想让全天下都明白大明乃是仁义之师、礼仪之邦,若是冒然兴兵,无疑是与大明舰队此行的目的背道而驰。 于是三保思前想后,终究是没有如同将士们所呼吁地那般做出冲动之举,只是先一番慷慨陈词,安抚住将士们躁动的心,让他们先各归各船,听候发令。 待人群散去,三保一边遣人将此地种种经过北上禀告于陛下,一边与马羽等人秘密相商: “三位大人可否助我一臂之力?” 马羽神色不变,淡淡言道:“只管说来。” “我思前想后,仍是觉得爪哇国残杀我军将士一事颇为莫名其妙,爪哇国国力远比不上大明,即便真有反抗大明的心思,谅他们也没有光明正大杀害大明将士的胆量,此事必有隐情!三位大人身手不凡,少有人能发现大人们的踪迹,不知可否潜入爪哇国一趟,刺探清楚其中的曲折?” “还有探明当时出现的小众神秘人物的身份!” 这对马羽等人而言是件小事,可对大明舰队和爪哇国而言却是件足以决定命运的大事,马羽自然不会拒绝,肃然接令。 马羽留下老实稳重的大陶青在舰队中接应,带上心思活泛、机敏伶俐的小陶白,再带上舰队中懂得爪哇国语言的知事,换了一身充满异域风情,却符合当地老百姓打扮的服饰,立即动身,乘舟南下,借着风浪掩护抵进海岸,接着三人灵活地潜入海港,几个瞬身便消失在三保的视线之中。 第一百九十章 不明人物混入舰队 眼看着海港上三个如同跳蚤般大小的黑点,几个跳跃间便消失在自己的实现之中,三保眉头紧皱,他深深吸了口气,心底没有丝毫放松的感觉,反而是觉得如同千钧巨石压在心头,期盼着马羽能够弄清楚其中的曲折。 他转过身,朝着船上的号令兵沉声下令:“传令诸营:‘全军维持阵型,抵进爪哇海岸,在爪哇沿海一带游弋,同时将炮口全部指向爪哇内陆,但没有我的命令,不允许射发,违令者军法处置!’” 此令一出,大明舰队立即维持原有的飞燕阵,乘着狂风,在轰隆隆的雷鸣声中迫近爪哇海港,同时所有搭载着火炮的舰船,也都将黑黝黝的炮口对着爪哇国境,只要三保一声令下,爪哇国就得落入到一片火海之中。 三保此举既是为了给潜入爪哇国的马羽三人打掩护,也是为了震慑爪哇国,“胆敢毫无缘由地残杀我大明将士,今日若是不给我个说法,就让你感受一下大明的怒火,若是最终落得个国破家亡的下场,可不要怪我言之不预也!” 大明的舰队如此近距离地游弋在海岸,爪哇国的军队又岂会看不见?早在舰队乘风而至之时,爪哇国的大军便已集结完毕,在爪哇国的海岸上排开一字长蛇阵,紧握手中的弯刀坚盾,虎视眈眈地盯着海面上的大明舰队,誓死要守卫自己的家园。 能够看到他们一个个神情肃穆,棕褐色的肌肤与茂盛的毛发,也难掩他们双目中的凝重与不安。 要知道大明的舰船那可是真正的庞然大物,只是视觉上就能给人十足的压迫力,全天下也找不出几艘能够与之匹敌的舰船来,可大明,却有整整两百余艘,这是一支真正的无敌舰队,足以摧毁世界上任意一个国家,想要攻下小小的爪哇国,也不成问题,爪哇国兵将们心里的压力可想而知。 两军对垒,剑拔弩张,黑云之中不断闪烁的电光照得所有人的脸庞忽明忽暗,响彻海天之间的隆隆雷鸣声就仿佛敲打在众人的心头,使本就焦灼的气氛更是紧绷得如同一根随时会绷断的细绳,大战,似乎一触即发。 三保深深吸了口气,如今他所能做的都已经做了,再接下去,唯有等待马羽的回归,这事急不来,三保即便心底再忐忑,也没什么用,他只得无奈轻叹一声,转身就欲折返回船舱之中稍作休息,一回头却发现有一士兵恭谨地等候在他的身后。 三保有些奇怪,他认出此人是一开始送那名伤者过来的前营士兵,先前他让各舰的兵将们先各归各船等候发令,本以为此人也一同回了前营,没想到他却是留了下来,看他欲言又止的模样,莫非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不成? 他止住脚步,微微皱着眉头,满是疑惑地朝那人轻声询问道:“你可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那人闻言立即点了点头,有些迫不及待地凑近到三保跟前,先是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接着低声将在口中徘徊许久的话给倾吐了出来: “禀告正使大人!前营战船船长有一事让小的务必要当面且秘密告知于大人,并向大人询问该作何定夺!” 三保有些好奇地一声轻咦,有什么事是连舰队暗语和信函都无法言及,必须要经人当面告知的? “既然如此,你但说无妨。” 那人却并没有第一时间说出口,而是当即谨慎地朝四周观望一圈,见船头上除了不远不近守卫在一侧的护卫,其他船员都忙忙碌碌地做着手头上的活计,并没有人在分心留意这边,他心中才稍稍放松几分,也不再拖沓,立即凑到三保耳边,将一切都轻声耳语出来。 随着那人如同竹筒倒豆子一般倾吐而出,三保的脸上先是浮现出震惊的神色,继而又逐渐转变为满脸的凝重,他耐着性子等那人把话说完之后,方才眉头紧皱地看向那人,用仅有二人能够听到的声音悄声问道: “有人装作伤兵、混入我大明舰队?你确定吗?此事可是非同小可!由不得胡言乱语!” 那人小鸡啄米般连连点头: “千真万确!那些人的长相与我等全然不同,即便是换上大明的衣甲、脸上涂满血污,混迹在伤兵之中不声不响,看似不显山不露水,但仍是被船长看出端倪来;大明舰队的兄弟们虽足有两万余人,但彼此朝夕相处这么长时间,都是知根知底的,他们想装作伤兵混入我大明舰队,那无疑是在痴人说梦!” 三保闻言垂眸沉思片刻,口中不住地低声呢喃着:“不知这伙人是何身份?是爪哇国的内应?还是是海盗的内应?又或之前先遣队偶遇的不明身份之人?他们混入我大明舰队的目的是为何?又与我先遣队遇袭一事是否有所关联?” 众多疑惑在脑海中循环反复,三保却始终不得其解,如今马羽潜入爪哇国暂未有消息传回,一切都仍是扑朔迷离,那群混入大明舰队的不明身份之人,简直就像是烫手山芋一般,不知该作何处置。 他思量了半晌,在那人都觉得站着有些膝盖发软之时,方才听三保缓缓长吸一口气,神情严肃地朝他低声令道: “回去告诉你家船长,多派些人手将他们严密监控起来,看看他们混入大明舰队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但只要那伙人没有异动,我们的人也不要轻举妄动,以免打草惊蛇。我倒要看看,有如此熊心豹子胆、胆敢潜入我大明舰队的,究竟是何方神圣!” 最后一句狠话着实是听得那人心头澎湃,他当即恭敬领命,不敢有片刻耽搁,在匆匆行过一礼之后,立刻走下宝船,划着轻舟带着三保的命令返回了前营。 三保昂立于船头,面色忽明忽暗,他先是看看舰队前营、又看看远处在爪哇国海岸上严阵以待与大明舰队对峙的爪哇大军、最后目光又落回到马羽消失的方向,如今似乎一切都系在马羽的身上,也不知他能否成功探查清楚爪哇国袭击大明舰队的真相? 前营某一艘战船之上,混在伤兵中的某人似有所感,缓缓抬起头来,他的面容看上去很是古怪,明明一眼看上去是个俊秀的男儿,可眉眼间却总会时不时流露出女儿般的妩媚妖冶,一双琥珀色的双瞳之中似乎有着波斯猫一般慵懒而又妖娆的风情,如此动人心魄。 而在爪哇国国土之上,忽然有三道黑影悄然无声地越过两军对峙的海岸、越过藏匿在雨林之中的爪哇军队,借着沉昏天色的遮掩,施施然来到爪哇国城池之外。 刚来到城外,同行三人的眉头皆是不约而同地微微一皱,只见此地似乎经历过一场战争,只见城外的树木都被砍倒,只留下光秃秃的树桩。城墙上也能见到不少破损,就连城门看起来都是破破烂烂,城中满是异域风情的各色建筑也都破烂不堪,能够见到不少工匠正在修缮房屋。而荒野间甚至能看到不少人的尸骨。 这番场景与三人脑海中所想象爪哇国风情实在是有些大相径庭,此地莫非是刚结束一场大战不成? 怀揣着这个疑惑,三人结伴走入爪哇国城池之中,一边漫无目的地在城中信步,一边小心地观察着四周,试图解开心中的疑惑。 也不知是因为刚刚结束了一场战争,还是因为兵将都被调往海岸防范大明的舰队,城池之中防备很是松懈,马羽三人从大摇大摆进入城中,而后随意在城中漫步,竟是没有受到任何行事的盘查。 而他们三人除去一身当地的服饰之外,并未在脸上做任何伪装,明显一副东方人的面孔,可在城中却也是畅通无阻,没有受过任何异样的目光。 不过这倒也正常,爪哇国地处南海,国境海岸线狭长,极利于发展海上贸易,因此当地各色人种多有往来,当地人早已是见怪不怪了。 马羽信步走在爪哇国的街头,就经常能够看到棕褐色肌肤、头缠丝巾、身着宽阔裙、脚踩尖头鞋的爪哇当地人;也能看到臂长体壮、皮肤黝黑如墨、上身赤裸仅穿着一条破麻裤的黑人奴隶;还能看到金发碧眼、衣着华贵的西番人;当然像马羽这般浓眉大眼、黄皮肤的东方人也不在少数,整个城中就像是个各色人种大杂烩一般。 马羽三人结伴在城中漫步一阵,发现相比起城墙、城门的破破烂烂,城中建筑大都能保持完好,看样子战火似乎并未在城中蔓延多远,就被及时扑灭。 他们一同来到靠近市中心的一间酒馆之中,在空木桌前坐下,要想探查情报,人潮涌动、汇聚着来自全天下各地、三教九流人士的酒馆无疑是上上之选。 酒馆乃是由纯木搭建而成,几个当地人在酒馆内齐奏着满是异域风情的乐声,不如中原的乐声磅礴多变,当地的乐声曲调较为简单,却又婉转、舒缓,配上几个身材姣好的当地美人在一旁闻声起舞,腰肢款扭得想一条条美女蛇,真是让人挪不开眼。 果真如他们所想的那般人头攒动,各色人种都能在此地见到,也能听到来自世界各地不同的语言,嘈杂得让他们几乎听不到彼此的声音,几个衣着暴露、大片小麦色肌肤裸露在外的酒娘端着酒水在众人身边穿梭,总能引起一番狼嚎狗吠。 一众男人满带欲望的目光毫不避讳地在酒娘身上来回刮视,是不是上手在酒娘裸露的肌肤上揩油,酒娘却也不恼,脸上带着勾人心魄的妩媚笑意,想尽办法榨干男人兜里的金银财宝。 这番景象与含蓄内敛的中原可真是截然不同,让马羽三人都有些大开眼界,很是不习惯,但好在三人都是老江湖了,短短片刻之后便调整好自己的姿态,时不时向酒娘投去色眯眯的目光,以使自己显得不那么格格不入。 赤足轻舞而来的酒娘将酒水端上桌,留下风情满满的媚笑,手指装作不经意间从小陶白的胸前划过,若即若离。 小陶白被她轻佻的举动吓得浑身一僵,但机敏如他立刻便反应过来,嘴角勾起邪魅的笑意,一把抓住酒娘的手腕,将她直接拽入怀中,坐在自己的腿上,先端起酒杯喂媚笑的酒娘饮上一口,由将剩下的酒液一饮而尽。 接着他大手拦着酒娘像柳条一般纤细而又柔韧的腰肢,大笑道:“城中大战刚结束没多久,你们就开始饮酒作乐,倒也真是心宽。” 一旁的知事将他的话尽数翻译给酒娘,心中对小陶白可真是佩服。 若被挑拨的人换成是他,他可做不到像小陶白这般轻松惬意,仿佛在这爪哇国生活许久似的,但不得不说,这般姿态可真能唬得住人,也最容易从他人口中窃取情报。 果然,便见双手环抱着小陶白脖颈的酒娘笑得花枝乱颤:“东王与西王的内战罢了,最后无论是谁成为爪哇之王,和我们这些民众都没多少关系,与其担忧那些,不如喝酒更快乐些。” 听着知事翻译过来的话,马羽和小陶白皆是心头一动,彼此不着痕迹地对视一眼,小陶白笑着将酒娘从怀中拉起:“哈哈哈,很有道理,人生苦短,及时行乐!去再拿些酒来!” 酒娘笑着款扭腰肢离开,小陶白脸上轻佻的神色不变,却是低声对马羽二人道:“爪哇国东王与西王内战,先遣队遇袭一事,恐怕与这脱不开关系!莫非,大明兵将之死,仅是误杀?” 马羽神色不变,内心却很是认同。 第一百九十一章 潜入王宫探明真相 首次打探消息,就获知了爪哇国东王与西王内斗的重要情报,这让三人的心中很是雀跃,立即趁着机缘,在酒馆之中对各种三教九流之人旁敲侧击,没过多久,终于是追索出了一个完整的事情经过。 却原来,爪哇国在当初建国立朝之时,国力并不弱,就连元邦王朝曾派兵攻打此地,也是大败而归,直到中原国力一步步强大起来,这个号称满者伯夷王朝这才逐渐沦为中原的藩属。 爪哇国中王朝后来分裂,各方势力混战多年,后来形成东、西二王两方势力并立,各自为政,在和平年代,得利于爪哇岛海岸线狭长的天然地利优势,爪哇国海运行业得以飞速发展,往来西洋与南海之间的各国使团、商船都会选择来此地靠岸休整、采购物资、并与爪哇当地百姓进行交易。 爪哇国当时的人流量可以用两个词来形容:“摩肩接踵、人头攒动。”足以称得上是整个南洋的海港基地与贸易中心,东、西二王借此赚得是盆满钵满,在共同利益的驱使下,二王自然是能够和谐共处、友爱互助。 只可惜好景不长,随着海盗日渐猖獗,过往商船屡遭劫掠,整个南洋的海运开始显得有些一蹶不振,以海运贸易作为支柱产业的爪哇国经济遭受重大打击,当地百姓入不敷出,苦不堪言。 而后,随着西海霸王上位成为渤林邦国的国王,一手把控着南海通往西洋的海上咽喉要道——马六甲城的海峡,整个南海的海上贸易中心,迅速由爪哇国向西海霸王治下的渤林邦国转移,爪哇国再也见不到昔日繁华的盛况。 而以往被掩盖的矛盾与纷争便开始涌现,东、西二王一言不合,就开始倒戈相向,大打出手,都想要成为爪哇国唯一的真王。 这一场爪哇国的内战持续了很长时间,直到前几日才落下帷幕,最终国力稍胜一筹的西王打败了东王,一统满者伯夷王朝,东王潜逃出海,不知所踪,临走前曾向西王放下狠话,定会召集大军卷土重来,即便是与西海霸王相勾结,也在所不惜。 此战引起大量商船外逃、各国船只也从此地过而不入,更让爪哇国本就式微的海运行业雪上加霜,这也就解释了为何马羽当初所看到的爪哇国海港上,唯有稀稀疏疏的几艘小船,而鲜少能够见到来往商船的古怪现象 西海霸王一直以来对爪哇国都抱有觊觎之心,这一点可谓是世人皆知,若东王与西海霸王勾结的话,恐怕这满者伯夷王朝就要易主了,是以西王对此颇为忌惮,一直派出大军在爪哇国海岸巡视,警惕西海霸王来犯。 而当马羽三人获知这些消息之后,心中也就越发肯定了大明先遣队遇袭一事,乃是误杀。 毕竟爪哇国如今早已非当初那个,能够打退元邦王朝入侵的满者伯夷王朝了,国力大大折扣,国力怕是不及巅峰时期的一半,就更比不上如今愈发强盛的大明王朝了,况且爪哇国如今刚结束一场内战,正是百废待兴、国力虚弱之时。 可以说只要西王不是刚愎自用、盲目自大、觉得自己天下无敌的蠢货,那么面对鼎盛的大明,他是上赶着巴结、祈求大明的庇护都唯恐为时晚矣,又岂会做出残杀大明兵将、为自己树立大敌的昏庸之举呢? 当然了,误杀云云皆是三人的猜测,他们也不清楚究竟是真的误杀,还是西王本就是个自命不凡的蠢货,若想搞清楚这一点,恐怕还需要一些别的办法。 小陶白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接着伸手抹去胡须上的酒沫,借此机会低声对马羽二人说道: “我打算潜入皇宫一趟,当面问一问西王为何要残杀我大明的将士,若只是误杀,一切都是误会,那劳烦知事大人为其宣扬大明之宽厚,让其主动向陛下、正使大人赔礼道歉。若是有意杀害大明的将士,我定当面斥其过,若他仍是冥顽不灵,那便干脆杀之,为死去的大明将士报仇雪恨。” 骤听此言,小陶白是满脸理所应当,可随行的知事却被吓了一跳,知事下意识望向马羽,却见他眼神虽然狠厉,在眼下那道疤痕的映衬下尤显锋锐,可他的面色却是淡然如水,口中虽说着要杀西王这等大事,表现得却像是要杀只鸡一般稀松平常。 知事不自觉地吞了口唾沫,只觉得马羽安坐在此,两鬓斑白,看似只是个年过半百的老者,可一身内敛的气势却如同沉睡的猛虎,随时都有可能苏醒、择人而噬。 然而,毕竟潜入西王宫城一事可是大事,并非空有一身气势就足以成事的,知事转头望向身旁的马羽,本想与他一同劝一劝小陶白,可一扭头就看见马羽脸上没有半点意外的神色,反倒是对小陶白的提议颇为赞同。 知事的一番劝解登时就噎在了嗓子眼,不知该从何说起,只得在心中无奈地暗道:“这俩究竟是何方神圣?!” 他不清楚马羽和小陶白的刺客身份,三保也并未对他细说,只是让他此番行动以马羽为首,一切悉听从马羽的号令,而在先前潜入爪哇岛时,他也见识过马羽和小陶白的伶俐身手,因此即便他心中万般无奈,却也只能随马羽去了。 马羽他们说干就干,将被中止就三人将杯中之酒饮尽,立即转身出了酒馆,避开人多眼杂之地,将身形隐藏在昏昏沉沉的天色里,在当地居民眼皮子底下,无声无息地潜入到西王的王宫之中。 乌云滚滚,风起云涌,如墨般的厚重云层在半空中不停翻涌,与大海的巨浪交相呼应,仿佛在较量着谁的威力更为猛烈,真是应了那一句诗:“黑云压城城欲摧”。黑云低得仿佛伸手就能碰得到,雷霆如同巨蟒一般在云层间窜动,等候久矣的暴雨却是迟迟无法落下,让每个人的心中都仿佛压着千吨巨石一般,喘不过气来。 海风呼啸着从大海上席卷而来,吹得王宫里的烛火如同酒馆里的舞女一般纷飞起舞,而窗外电闪雷鸣毫无休止的势头,两种光亮将整个宫廷都照耀得忽明忽暗。 宫廷之中,西王倚坐在宽大的皇椅上,目光怔怔地看着摇曳的烛火,双眼失神,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只见他上身穿着黑色蜡染丝绸长袖、下身穿着当地如同裙摆一般的传统纱笼,头上戴着皇冠,从上到下皆是雕金绣银,尽显华贵。 忽然,宫廷之外传来一连串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大将模样的中年男子匆匆赶来,在西王面前单膝跪倒,瓮声禀告: “尊敬的西王大人,我谨遵你的王命,将登陆北岸不明身份的那一群人至少打死打伤近两百人,将他们逐出爪哇岛,还请你下达进一步指示。” 正神游天外的西王这才回过神,他清一清嗓子,先让大将站起身来,接着微微皱着眉头、偏着脑袋,向大将沉声询问道: “是否确定了那伙人的身份?我满者伯夷王朝刚刚一统,元气大伤,可惹不起多余的仇家……” 大将闻言,登时信誓旦旦地连连点头:“绝对不会错,那群人都是东方人的面孔,除了西海霸王那狗东西的手下,谁手下还有那么多东方人?东王狗杂种还真敢和西海霸王勾结,出卖爪哇国,真主一定不会宽恕他的!” 这话听得西王直皱眉,心里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可毕竟他先前忙于爪哇国的内战之中,几乎算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对于大明舰队出使西洋一事他并不太清楚,也全然不知自己的军队杀害的并非是东王从西海霸王那求回来的援军,而是正儿八经的大明兵将,因此他也不知道那种不好的预感究竟从何而来,只当做是自己错觉。 “做得好,务必要守住爪哇国的海岸线,一定要让那群无耻的海盗知道,或许他们势力强大,但我们爪哇国也不是任凭欺凌的!想要吞下爪哇国,少说也要嘣碎他满嘴牙!” “遵命!西王大人!” 这话听得大将热血沸腾,一行礼便起身出了宫廷,急不可耐地直奔海岸线而去。 西王高坐在王椅之上,心头稍稍松了口气,那种不安的感觉似乎稍稍有所收敛,可感受着天空边的电闪雷鸣,还有屋外天空如同末世景象一般的黑云压顶,西王便又皱起了眉头,这雨也不知道得什么时候才落得下来,像这样的鬼天气真是让人心头发堵。 他心情闷闷地站起身来,正欲走出宫廷,怎料忽有一阵疾风吹过,将宫廷中本就在风里摇曳的烛光给直接吹灭,宫廷内顿时陷入一片黑暗之中,唯有云中电光仍在不停闪烁,宫廷之内明暗交替,闪得西王心慌慌,这下西王的心情更加烦闷了。 他猛一摆手,懒得在此多做停留,就欲转身离开,可此时正巧一道水桶般粗细的雷霆划过半空,在宫廷中一刹那的亮堂。 西王的脚步登时顿住,眉头瞬间皱起,偏过脑袋看着宫廷一处阴暗的角落,神情甚是疑惑,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可当时电光闪过瞬间,他似乎看到了在那角落的阴影之中,有一道诡异而又陌生的人影矗立着? 西王浑身寒毛暴起,心中一种荒唐与恐惧感油然而生,却又抱有一种侥幸的心里,只觉得或许是自己看错了,沉思片刻,他慢慢挪动脚步,一步一顿地来到墙角的阴影之前,小心翼翼地探着脑袋搜寻。 可由于宫廷内烛火皆已被疾风吹灭,角落里黑沉沉一片,却是什么也看不清楚。 莫非真是自己的错觉?见似乎并无异样,西王提到嗓子眼的心又放回了肚子里,他悄悄长舒一口气,正欲后撤几步离开此地,可没想到他刚挪动几步,忽然又觉得脖颈间传来一丝诡异的冰凉触感,西王下意识低头一看,瞬间就感受到一股寒意从他的脚底直窜上天灵盖。 只见在他的脖颈上,正悄然无声地悬着一枚匕首,其上冰冷的寒意让西王整个人如坠冰窟,他神色僵硬地顺着匕首朝身后望去,见到的竟是小陶白的身影,正面无表情、如同索命的恶鬼一般盯着自己看。 电光再度闪过,先前西王查看的角落阴影之中,又有一道身影从蠕动的黑影之中缓步走出,在闪烁的电光照耀之下,那眼下带疤、双目锐利冰冷如刀的身影,简直如同天上的黑云一般,让西王全然喘不过气来。 “你……你们是……什么人?你们……想干……什么?我……我可是爪哇国……王,你们……若是敢杀我……一定不可能活着……走出宫廷!” 第一百九十二章 刺客之影非是畏惧 第一百九十三章 黑影潜行欲刺三保 马羽三人出了宫廷,因是要赶着回舰队向三保复命的缘故,也就不再过多停留,直接一路出了爪哇国主城,再度悄然越过在岸边与大明舰队对峙的爪哇军队,划着藏匿在岸边的轻舟,与来时一样,接着天色掩护,朝大明舰队驶去。 此间事了,看起来大概率是不用掀起两国间的战争,从而造成平白无故的伤亡,也不会有悖于大明舰队出使西洋、宣扬大明威德的初衷,这种解决方式或许算不上是最完美的,但绝对说得上是最为妥当的。 自应三保之邀出使西洋,马羽和小陶白还是头一回出击,算是为他们此番出使西洋开了个好头,看起来他二人不仅宝刀未老,想必以往还更加成熟稳重,着实是令人心安。 马羽倚靠在轻舟船头,微微伸展一下筋骨,嘴角不禁流露出一丝自嘲的微笑,终究是有些上年纪了,只是一路潜行到西王的宫廷之中,也未曾与他人动手,却仍是觉得筋骨有些发酸疲软,真是不服老不行。 好在马羽也是个心胸豁达之人,对于生老平死一事看得很淡,转瞬间便将心头的感慨抛诸脑后,挑目望向大明的舰队之中,辨别着阵中宝船的位置。 可就在这一瞬间,马羽的神情陡然间僵在脸上,双目之中猛然绽出精光。 在电闪雷鸣之中,他分明看到了宝船边上,有一道不明身份的黑影,正借着天色的遮掩,躲过宝船上哨卫的盯防,几个兔起鹘落间,便干净利落地翻上宝船甲板,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番利落的身手,绝非常人所能拥有,且此人行事如此遮遮掩掩见不得光,马羽的脑海中瞬间闪过诸如葵月岚等杀手的身影,立即意识到此人是为了刺杀而来!一想到三保还在宝船之上,马羽身上瞬间寒毛炸起。 三保可是大明舰队的正使,若是他被人刺杀,那还得了! 马羽心中焦急万分,甚至来不及和小陶白二人多打声招呼,直接用尽全力双脚等在船板之上,巨力之下几乎将轻舟当场掀翻,炸起数丈高的浪花。 紧接着他整个从轻舟上腾空而起,脚踩浪花,在乌云密布、电光闪烁的映衬下如同一道黑色的雷霆,直朝着大明舰队落去。 然而,飞身而起的马羽与大明舰队之间却仍还有一段距离,照这样下去,恐怕是要直接一头栽进大海之中。 轻舟上的知事好不容易稳住船身,看着半空中的马羽一脸惊慌与费解,他不明白马羽这是哪根筋搭错了,居然会做出这般不亚于送命的举动来,要知道如今海面上仍旧波涛汹涌,澎湃的海浪一浪更比一浪高,就连船只在这种海况之下都摇摇欲坠,若是人不慎坠入海中,怕是再也难以爬上船来。 而知事却没看到,半空中的马羽面色依旧沉毅,没有半分慌乱的神情,反而浑身肌肉放松,任凭身形迅速下落至一定的高度,他立即猛甩左臂,藏匿在袖中的绳镖立即飞射而出,如流星般划破昏暗的天色,死死刺入距离马羽最近的战船船头。 接着马羽立即收紧手中的绳索,身形顿时在半空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如同荡秋千一般顺势又飘荡而起,直到最顶端之时指尖巧妙地往绳索上施加力道,让嵌入战船船头的绳镖松脱而出,于是故技重施,再将绳镖飞射而出,整个人就仿佛丛林深处灵活的猿猴一般,在知事诧异的目光中直奔向舰队正中的宝船。 而在宝船之上,守护于此的护卫们并没有发现任何不对劲,仍按部就班地在甲板上来回巡视,舰队如今正与海岸上的爪哇大军对峙,大战似乎一触即发,是以相比起以往,如今的护卫们个个脸上皆是肃然,紧张之余却又隐隐显露出几分期待的神色来。 两人一组的护卫巡逻到船头,又再巡逻回船尾,似乎看起来一切正常,可就当他们准备继续重复自己的巡逻路线之时,没想到下一秒,却是异变突生。 当他们二人从船尾一处堆放杂物、看起来毫不起眼的昏暗角落路过之时,竟惊讶发现角落里一团阴影在诡异地蠕动,二人面面相觑,有些奇怪地停下脚步,却没等他们上前,那团黑影眨眼间竟直接幻化为人形,手中握着一把短刀,锋利的刀锋在电光闪烁之下反射出令人心悸的寒光。 敌袭! 被寒光刺得双目生疼的二人大骇之余,心头皆是不约而同地闪过两个字,他们立即试图身形后撤,先大声向船上其他兄弟们知会有人潜上了宝船,再一同围剿此人,以多打少,定能让此人有来无回。 只可惜,如意算盘打得再响,他二人的速度却是不及那道黑影一半,还没等他二人向后退出半步,黑影带着寒光已然袭至二人身前,接着毫不拖泥带水地手起刀落,二人只觉得咽喉一痛,再多的话已说不出口,涣散着双目、气绝身亡。 两具尸体如同没有骨头一般瘫软着倒下,被黑影直接一肩扛着一人,重新丢回到船尾的阴影之中,速度之快、手法之干净利落,竟是连一点血液都没有滴落在甲板上。 不过即便如此,黑影却也没有立即继续行动,反倒是颇为谨慎地又等了片刻,见甲板上三三两两的护卫们果真是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的两位兄弟已然葬送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甲板上安安静静得没有半点喧闹,仿佛何事都未曾发生过一般。 黑影这才放了心,见四下暂未有人再巡逻至此,他立即从阴影中一跃而出,其疾如风般一路沿着甲板上各处阴影,巧妙地躲开每一个护卫的视线,悄然无声地摸进船舱之中。 三保的卧房是很容易辨认的,三保身为舰队正使,他的卧房在船舱中不仅是空间最大的,而且在卧房门口左右两侧还各有一名护卫兢兢业业地守卫在外,时刻保护三保的安全,黑影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便找到了三保的卧房。 他放缓呼吸,借着船舱中各种视线死角的掩护,悄然来到门外两个护卫身边,紧接着毫不留情地直接挥刀而出,直袭向二人的咽喉。 两个护卫压根就没曾想过自己身处在宝船防备最严密的船舱之中,却也会遭遇袭击,压根就没做任何准备,留给他们的反应时间,比甲板上巡逻的那两个护卫还要更短一些,他们甚至连脸上的惊容都未来得及浮现,便直接惨死在黑影的刀下。 黑影如法炮制,一边紧紧捂住他们咽喉伤口,防止血液喷溅得到处都是;一边小心翼翼地将他们的尸首拖进阴暗的角落藏匿,短短几个呼吸间便干净利落地做好一切收尾工作,又轻手轻脚地折返回三保卧房门前站定。 而本应该直接杀进屋内的他,此刻站在三保的门前,一只手掌悬于门上似碰而非碰,始终毫无感情波动的脸上竟是突兀地流露出踌躇与犹豫的神色来。 自己真的要这么继续助纣为虐下去,残害无辜的生命吗? 黑影是知晓三保与她之间关系的,若是今日黑影不管不顾地夺走了三保的性命,那么来日就算成功将她救醒,又该怎么样去面对她?还怎么好意思厚颜无耻地继续陪在她的身边呢? 即便是抛开三保与她的关系,三保此番出使西洋有一个重要的目的,那便是为了清剿海上的海盗而来,中原沿海的百姓们对此可谓是翘首以盼,若是自己刺杀了三保,那清剿海盗的目的就成为泡影,沿海的百姓们还不知道要被笼罩在海盗的阴影之下、苟延残喘多久? 为了救一个人,就要搭上三保这条无辜的性命,甚至还要搭上中原沿海千千万万的百姓,这真的值得吗? 然而,当黑影回想起往日与她相伴时,那些快乐的点点滴滴;想到曾经那个聪慧善良、为了保护全村人而甘愿牺牲自己的女孩,如今却成为身中剧毒、躺在冰棺中不知何时才能苏醒的活死人,黑影的心中便是一阵绞痛,眼神也从刚才的迷茫,渐渐坚定下来。 他不忍心看到那女孩遭受如此苦痛的磨难,无论如何也要让那女孩恢复原来的模样,只要能够救回女孩,就算从今往后再也见不了她一面又何妨?今后所有罪孽,就由他自己一人承担与赎罪? 黑影的面色重新变得冷冽,他缓缓抽刀在手,不发出一丝声响,接着侧着脑袋将耳朵紧贴在门上,屏息凝神,排除外界嘈杂的风声浪声、电闪雷鸣,便清楚地听到屋内只有一人若有若无地平缓呼吸声,除此之外再也听不到其他声响,屋内的三保似乎正在安眠。 这样也好,能让三保在睡梦中不知不觉、毫无痛苦地死去,那也足以能让黑影减轻一些心头的负罪感了。 黑影深深长吸口气,紧了紧手心的刀刃,也不再拖沓,先是借助天边轰隆的雷鸣声掩护,一把拉开身前的屋门,身影一跃进了屋内。 三保的卧房中并未点燃烛火,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黑影却是没有丝毫慌乱,他本就容身于黑暗之中,对黑暗是再熟悉不过,只一眼就发现了站在屋内的一道身影。 这倒是与他觉得三保正在安睡的猜想大相径庭,黑影心中闪过一丝疑惑,下意识怀疑有诈,可他一时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反正屋内就三保一个,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没有半分犹豫,如同猛虎下山一般直扑而去。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还没等他跑出两步,之间“三保”右臂微微抖动,一把带着凌冽寒光的匕首瞬间划破空间袭向他的面门。 无论是黑影又或是匕首,速度皆是快得惊人,一扑一袭之间,那匕首已然飞至黑影身前,这种间不容发的绝命时刻,换作常人只怕是早已被突如其来的匕首给刺个对穿,可黑影乃是身经百战之人,他却是丝毫不慌,直接横刀立于身前,用仅仅只有两指粗的刀身,精准无误地将那匕首给拦截了下来。 乌云中又是一刀惊雷闪过,借着一闪而过的电光,黑影一眼就看清了屋内之人的模样,哪是什么三保啊?分明是曾与他共患难过的大陶青啊! 三保为了查清楚混入大明舰队中的那些人的身份,早些时候便悄悄前往了前营,如今并不在宝船之中。 三保不想大张旗鼓地打草惊蛇、扰乱将士们军心,因此他的行踪,除了大陶青等寥寥几人之外,便再无人知晓,他为了掩人耳目,就连身边的护卫都没带几个,留下大陶青镇守在宝船,以防有意外情况发生之后,便悄悄离开。 而大陶青早在黑影处理门外的两个护卫之时,就已经发现了他,大陶青当机立断地吹灭了屋内的烛火,放缓呼吸,装出一副正在熟睡的模样,试图将黑影引入屋中之后再一击必杀! 可出乎他意料的是,他这几乎是必杀的一击,居然会被黑影给一刀挡开,大陶青的脸色瞬间便沉了下来,看样子,来袭之人的实力,似乎还要在他之上啊? 而他同样接着一闪而过的电光,看清楚了黑影的相貌,可就是这一眼,却让他当场呆滞,满脸目瞪口呆,饶是他性格憨厚稳重,此刻也压抑不住心中的惊讶,直接将黑影的名字脱口而出: “左……左超兄弟?” 第一百九十四章 昔日好友倒戈相向 第一百九十五章 公主求兵复辟旧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