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剃度图》 第一章 缘起 东海郡,位于泰山西南麓,东海的最西端(注一),淮河的支流沂水和沭水在此入海。水土肥沃,交通便利,被誉为“鲁南粮仓”。 东海郡治郯(音坛)城,北方多次战乱均未波及这东海一隅,所以富人、贵族云集,寺观极多。其中城北海天峰上的女冠观海天宫尤为出名。此处原为前晋东海王的家观,贵族女子出家多在此处,经过数次整修,馆舍精致,加上附近风景秀美,当地文人才子多聚集此地吟诗论道,时有妙笔佳作传出,海天宫名声之隆一时冠绝淮北。 ※※※※※※※※※※※※※※※※※※※※※※※※※※※※※※※※ 北朝分裂21年后的555年,秋。 海天宫前山门。海风习习,云白天蓝,远远地可以闻到淡淡的海腥味,远处的东海美如碧玉,海天相接,视野开阔,让人看来心旷神怡。东海的天气一向湿润,山上植被茂盛,站在山间古木旁的观景亭中,遥望远方,令人感叹天地之悠悠。南方的远处郯城依稀可见车来车往,繁华美丽,茫茫人世似乎极远,又似乎咫尺可及,处山林之深俯视滚滚红尘,让人心境高远,仰望茫茫天宇,几只海鸟自由飞翔,幽静的山中忽闻呀呀啸叫,似乎嘲笑世俗烦扰,景深意远,令人不由长叹凡尘俗世不过如此,恨不得长居此山做一世外之人才好。 翱翔的海鸟群中,一只白鸽飞过天际直入后山。 黄玉清暗叹,自从师傅上月赴京以来,俗事不断,如今虽处玄门,难免红尘烦扰,师傅不在山上,大小事务几个师姐妹商量着办,可别出什么乱子。想到这里,步子不由的一紧,人已经往后山而来。 清风拂面,碧树起浪。从小在宫中长大的黄玉清,如此美景已经看了20年。 海天宫是女冠道观,没有男性道士,历来由断文开智的贵族女子主掌宫中事务,道学颇深,吸引了附近各国(注二)越来越多的贵族女子来此修行。黄玉清本是北方黄姓大族的女子。21年前洛阳事变,黄家受到牵连遭到族株,当时黄玉清年仅5岁,被乳娘救出送到海天宫出家为道方才逃过一劫。 黄玉清心叹,上山已经21年了。 21年前,乳娘一脚深一脚浅把年幼的自己背上后山。那个混乱的夜里,母亲最后一次把我抱在怀里一边流着眼泪对我说,乖孩儿,从此之后做一个出家人,平平安安过完这一辈子……母亲的话语还在耳边,人已经不在。第一次见到师傅的时候,依稀记得,当时师傅穿着一身八卦道袍,脚踩木屐,头挽高髻,小黄玉清心下一动,那是一个多么美丽的大姐姐啊。肤如凝脂,巧笑嫣兮,尖尖的下巴,鹅蛋形的脸,高挺的鼻梁,一双明亮的眼睛细细长长,白洁的额头颇为宽广,美丽的外表让人以为是天上的仙女来到了人间。 “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师傅问道,柔美的声音仿佛天籁驱走了我心中的悲伤和恐惧。 “我是洛阳黄家的长女,我叫黄清儿。” 师傅似乎对我平静的回答颇为意外,又问道,“你知道家里发生的事么?” “我知道,我的爹爹和娘亲都死了,我没有家了,母亲让我到这里出家……呜呜……母亲教我不要哭……”说到这里,我再也止不住眼泪,直接扑到师傅的怀中。 “乖孩子,从此这里就是你的家,我们都是你的亲人。” 待心情渐渐平复,师傅对我说,她的名字叫做何江月,是海天宫十七代掌门李瑶光的大弟子,我将要拜她为师。 女子出家为道仪式繁琐,按观中的规矩,即使有相熟的名士介绍,也要考察七七四十九日,但当时情况特殊,要想脱离族株的范围,必须案发前已经出家,所以仪式从简,师傅连夜为我行冠礼。 海天宫虚元殿,我轻轻地跪在蒲团上,来时穿的广袖长裙已经褪下,换上了一身杏黄色的小号道袍,师傅跪坐在我对面,严肃地对我说,“清儿,你启蒙甚早,又性格坚韧,长大后肯定是一代才女,可惜小小年纪家逢剧变。虽然如此,我已经取得观主同意,你可以行冠礼而不出家。” 我想了想,坚定地摇摇头,一字一句地说:“黄家已经没了,我的家就是这里,师傅就是我的亲人,我不是不想报仇,但是我不要连累亲人。”师傅盯着我的眼睛看了一会儿,轻轻地说:“乖孩子,从此以后,你不负海天宫,海天宫绝不负你。” 师傅叫我拜了老君像,开始为我行冠礼。,师傅玉手轻轻解开我的丫髻,长长的秀发便散了开来。我出生时就生有头发,从没有剪过,小心呵护之下,乌黑发亮,三尺青丝从头上垂下直达腰际。我一直以这一头秀发为荣。只是从今日起,我的长发将只为自己梳。师傅取过牛角梳,一遍一遍梳着我的头发,尖尖的梳齿划过头皮,把纷乱的头发分成一股股,开始时,梳齿拉扯着打结的发团,头皮有一些刺痛,慢慢地,头发顺畅起来,梳齿在头皮上轻轻划过,好像地里的犁开垦翻地,一股股头发就像翻开的土壤被规整得整整齐齐。 “道家讲究境界,出世而不离世,重视命运而不认命,通过追寻道的真谛来改变自己的命运,能够梳清自己的命运,就是圣人了。”师傅一边给我梳着头,一边给我灌输道家的真言。然而那一刻,我似乎真的感到,随着头发梳拢,我的命运开始由我自己来掌握了。侧视光滑的铜钵,看到一张宜嗔宜喜的脸,薄薄的嘴唇透出坚毅的品性,浓密的眉毛配着一双炯炯有神的丹凤眼,发长三尺,清汤挂面,这就是我。 挽发三千起宝髻,从此离世作道人。师傅左手握住我的头发,右手持梳子把我的头发拢到到头顶,慢慢挽起来,梳作宝塔形,最后取过一顶小号的道冠罩住,用一枚发簪穿过道冠固定好。师傅手艺很高,头发挽过之后只有几缕发丝流散在外,我只感觉,头上清爽无比,清风拂过头颈,细发轻轻摇动,没有以往那累赘的感觉,更不要那些钗和珠花,仿佛满头的烦恼被头上的道冠制服了,这一刻起,我喜欢上了这种感觉。我已经是一个道姑,一名海天宫的女道士。 “清儿,我给你取道号‘玉清’,正式成为我海天宫第十九代弟子,师从本门十八代弟子何江月。从此之后,我就是你师父,本宫观主瑶光真人就是你的师祖。切切不可忘记了。” 【注一】东海的最西端。这里的郯城今山东郯城市,从地图上看并不沿海,但是在南北朝时期,海岸线就在郯城附近,不然也不会叫东海郡了。随着淮河的冲击作用,郯城附近的海岸线不断东移,最终到达今天lyg附近。 【注二】西晋建立之后分封皇子到各地为王,在东海郡附近建立东海国,类似还有大大小小十几个国,集中在山东、河北、湖南、陕西、四川等地,其中东海附近地区都是诸侯国的疆域,所以说“各国”。 第二章 佛道之争 黄玉清顺着小路,经过玄月洞、望海石、星星峡几处险要的哨位,跟轮值的师妹打过招呼,便到了后山地域。海天峰附近山林深广,观中又多是贵族女子,为防宵小之徒偷入观中,新晋师妹入观便要习武,从中选武艺较高者在险要隐蔽之处巡哨,一防恶人,二来防止入山的文人在山中遇险。后山是女冠们居住和生活之所,有几条便道连接山下和前山,此处是后山侧门。 门口一个女冠正等在那里。只见她一袭月白道袍,仔细看时,下裙和袖口有几处不起眼的补丁和污迹。美丽的脸上略显焦急。 “玉清师姐。大师姐正在寻你。” “好的,有劳阿衡了,我们这就去。” 来者是五师妹赵玉衡,为人聪慧,善打造精巧机关,小小年纪执掌海天宫的各处机关。平时总躲在七星阁里和木轱辘混在一起,想必今日急于寻人,便发动了各处岗哨的通信机关,得到消息便等在此处。 “师姐,二师叔和大师姐正在玄机阁里,几位主事的师叔师姐也都在。”赵玉衡紧紧跟上翩然而入的黄玉清,一边说着话。 “师姐,师傅去京城已经一月有余了。” “嗯。” “师姐,你说这么多师叔师姐都来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呀?严不严重?” “嗯。” “师姐,你慢点,我跟不上。” 这个小师妹什么都好,就是有点黏人,心思都花在木头轱辘上了。 拉着赵玉衡的手,进入玄机阁。玄机阁是海天宫的议事之所,一进大门,便发现里面人头攒动,很多就不问世事的师叔甚至师祖都聚在里面。和各位前辈见过礼,便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刚刚坐下,便听到一个温柔的声音响起,四周议论之声顿止。 “师傅刚刚传来消息,今日陛下召开僧道辩论大会,师傅将参与此次大会,为我道门昌盛尽一份力。” 说话的是坐在首座的一位美丽的道姑,眉若远山,眸似点漆,一张樱桃小嘴清吐妙音,正是海天宫中众望所归的下代观主,黄玉清的大师姐孔玉心。看得出来,此次大会将会影响道门和佛门在民间的声望,不论胜败,都将使原本纷扰的佛道之争变得更加复杂,虽说是出家之人,但是没有哪个人能真的不顾师门荣辱。师姐说得简单,但是心中还是在意的。黄玉清与孔玉心感情甚笃,师傅临走时便交代,观中事务由孔玉心执掌,内事不决可问诸位长辈,外事不决可问二师叔莫江影和师妹黄玉清。此时此刻,黄玉清不得不说两句。 “师傅道学高深,我道门人才济济,民望甚高,谅不会有大碍,可虑者是一些宵小之徒借机兴风作浪,师姐不可不防。” 孔玉心向黄玉清一点头,无言的默契不需多言,接着她的话便往下说。 “不错。自师傅上京之后,海天宫约束门人,就是为防止小人离间佛道两教的和气。可是,我们真遇到了禅门中心胸狭隘之辈,也不能任人欺辱,我海天宫一众女冠虽是女流,可也不许他人任意指摘师门的威名。” 此言一出,下面立时群情激愤,纷纷追问发生何事。原来,半年前流民帅苏卞受到北齐招安,被安置到东海郡来,苏卞原是汉民,崇信道教,其妹性情直率,被何江月看中收为弟子,取了道号“玉蕙”。这部分民众到来,加强了本地居民信道者的比重,而且本身就是一股不可小视的武装力量,自然会引起佛门信徒的不满。前几日,佛道信徒在郯城出了一些摩擦,海天宫作为当地道门的代表,派了能言善辩又乖巧可爱的小师妹苏玉蕙去净水寺和解。不想连续几日没有结果,矛盾越来越深,话也难听起来,今天突然又借口东海侯姨母过寿大兴土木,从流民中抓壮丁,实际上这些人进了寺中担任苦力的同时被强行入了居士籍,同时还大肆拉拢流民中的士族子弟,赤裸裸地和道门争夺信徒。 如此行径当然惹众人不满。于是,海天宫便又使黄玉清暗自搜罗证据,意欲在明日东海侯高君会的寿宴上一举发难,压下禅门的嚣张气焰。 第二日,净水寺。人声鼎沸,车马纵横。郯城太守元明朗是东海侯的女婿,自然大操大办,出动了很多官兵维持秩序。净水寺一种僧侣也个个衣着光鲜,动作忙碌,对高君会这个土地公交办的祈福仪式相当重视。 就在仪式开始没多久,寿宴尚未开始之时,百余道士和道姑出现在寺外,气势汹汹。元太守一看不对,一边密令士兵围拢道众施加压力,另一边出来喝止。 “你们这是做什么?要造反了么?” 一边是官兵,另一边是道士们。道士们看到官兵出鞘的尖刀,心下不免踹踹,气势上一下子弱了下来。这时,人群一个清朗的女音传了出来: “启禀太守,今日佛门中人借口为侯爷过寿,暗自囚困流民,聚集不法,意图不轨,今日又扣押我道门中的玉蕙真人,特来为朝廷请命,将离间佛道两家的不法之徒绳之以法,请大人明察。” 嘈杂的人群中,这个声音不疾不徐,从容不迫,将近日来净水寺为首的一干寺院所做的不法事一一列举,声音不高却让在场每个人听得清清楚楚。 元明朗定睛一看,道士中近前来一群道姑,其中的一名女冠面目清秀,瓜子脸,薄嘴唇,入鬓的剑眉显得英气逼人,一双灵动的眸子看得人心中一颤。好一个美貌帅气的女子。 元明朗心中暗赞一声,便问道:“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说话的正是黄玉清。只见她落落大方地一稽首,说道:“贫道海天宫黄玉清,谨代表道门诸位前辈希望就佛门欺压流民一事求见东海侯高大人。” 元明朗说道:“即便如此,这许多人聚集此处,太过不妥,你们且选10人随我见过高侯爷,其余人等一律就地坐下,不可造次!” 道门中人早已商量已妥,便由孔玉心、莫江影以及另外几个道观的观主一同入内,黄玉清留守寺外约束门徒。 第三章 惊变 孔玉心等人进入净水寺中,一路僧人纷纷注目,孔玉心只做不见。带到大雄宝殿,便见一个深衣中年大汉坐在佛前,想必就是东海侯高君会,一名英俊的年轻僧人侍立在旁,周围亲兵若干,女眷几名,还有两旁站得整整齐齐的和尚。元太守上前几步,对东海侯耳语几句,那侯爷的神情便古怪起来。只听他喝道:“你们既然来告状,状纸何在?” 众道士听得心中一窒,想笑又不敢笑,倒是孔玉心注意到高君会旁边的那个和尚一直面露微笑。好在一旁的莫江影经验丰富,上前将请愿书递与一旁的侯府亲兵。高君会接过来看了两眼,微微一笑,递给了旁边的那个和尚,一边说道:“事情我已经知道了,你们可以走了。” 此言此举一出,道士们便鼓噪起来。 高君会怒道:“鬼叫什么?在这里不走?还要我管饭吗?” 孔玉心盈盈一稽首:“侯爷,今日王府寿宴原本不想叨扰,但是和尚们收容拉拢流民,聚集壮丁,意图不轨,王爷不可不查!30多年前的佛乱便是这样开始的,经验值得吸取,祸乱要消灭在萌芽,我等出家之人,也有拳拳报国之心,此番前来确实处于一片忠君之心,望侯爷见谅。” 这番话说出来绵里藏针,让道士们纷纷点头,周围的和尚们则面露怒色,只有那个高君会身边的和尚始终面露微笑,不为所动。高君会阴阳怪气地一笑:“怎么?今日我不办这些和尚,你们便不走了么?还是要去京城状告本侯?” “贫道不敢。” “不敢?我看你们胆子包了天了!公开违抗圣旨,与我拿下!” 官兵纷纷抽刀上前,佛门圣地一时充满凶戾之气,孔玉心等人没想到东海侯竟会对她们动武,看官兵没有真的动手便没有反抗。几个没练过武的道士已经脸色煞白。 只听高君会旁边的和尚开口说道:“圣上早有旨意,褒奖佛门忠心为国,许佛门收纳无地流民,以彰圣德。你们说我净水寺私抓壮丁,怎么不见苦主呢?要知道流民自有苏将军统领,而苏将军素来崇信佛法,与我寺交好,故遣部众来助我寺筹备侯爷寿宴,如何成了‘居心叵测,心怀不轨’了?” 莫江影反驳道:“净水寺聚集上千壮丁可是事实?你说苏将军与你交好,怎么不见苏将军在此?” 那和尚微微一笑:“苏将军因故公干,不在郯城,特遣其妹来参礼。顺便说一句,苏家娘子来我寺期间悟得我佛真谛,已经决定皈依我佛。听闻她曾在海天宫学过道法,但是似乎并没有出家,是否是真事?” 孔玉心暗骂和尚狡诈,把“决定皈依佛门”和“在海天宫学道”并在一起讲,不论说真说假都不合适,于是没有直接答话。 “不知这位大师如何称呼?似乎对我家师妹非常熟悉。” “贫僧圆猛,师从霞光寺广吉禅师,现忝居净水寺主持。”净水寺是东海佛教主寺,那么这个圆猛和尚便是此城的禅门领袖,掌管当地僧尼户籍,权力极大,没想到这个重要职位由一个这么年轻的僧人担当。 “我知道长不信,这便唤苏家姑娘来,佛门广大,但是从不强迫世人出家,有什么疑问当面问清楚的好。”圆猛和尚一招手,之间殿后走进来三个月白僧袍的尼姑,前头一人30多岁,乃是郯城目连庵的住持慧持师太,居住郯城多年,大家都认得,后面两人,一个20多岁,看得出来也是目连庵的尼姑,第三人虽然僧袍在身,一顶宽大的僧帽掩住如云青丝,低着头,看来是尚未剃度的女居士。 孔玉心和莫江影看到这个女子,突然一惊。 “咦?是你!你不是小师妹身边的丫鬟吗?” 那个丫鬟立时叫道:“小娘子已经逃走……” “慧可!” 话没说完,旁边的年轻尼姑便已经捂上她的嘴。局面突变,圆猛和尚大叫一声:“大事不好!”朝门外飞奔而出,慧持师太也是一脸焦急,紧紧跟上,不忘回头叫道:“慧可,看住她!” 东海侯看此情形,站了起来,高声喝道:“都不许乱!”众官兵一个个上前锁肩扳肘,将众道士一一控制起来。 ※※※※※※※※※※※※※※※※※※※※※※※※※※※※※※※※ 寺外空地上,众多道士女冠盘腿坐在地上,黄玉清凝神深思,料想各种情形,隐隐感到不妥,似乎朝中的佛道大会和本城发生种种事端好像有某种关联,可是一时又想不到什么,看到周围的道士们,突然想起多年前南朝的孙恩之乱来。南朝道教势力巨大,内部腐烂,道宗孙恩蛊惑人君不成,一怒之下率道士起事,江南六郡的佃户和流民纷纷响应,朝廷大军剿不胜剿,历时三年才镇压下去,导致江南富户几乎屠戮一空,王谢士族政治遭受巨大打击,从那时起原本强盛的南方军阀纵横。可是,毕竟多年来北方并没有对道门不利的行动,难道时隔多年才对道门动手吗? 想着想着,一时没有思绪。这时,寺里面抢出来一个年轻的和尚,深眉朗目英俊不凡。一见众道士都坐在地上没有动静,面露喜色,与旁边的一个都尉(注三)耳语几句,开声说道:“众位道友,难得齐聚一堂,净水寺招呼不周尚请海涵。今日早上,朝廷刚刚五百里加急传来圣旨,事关东海佛道两家,奉侯爷命在此宣读。” “咦。”黄玉清一边随众道士翻身跪下,心里突然感到事情有变,这个圣旨出自京城,又恰逢此时拿出来,必然对此时事件造成重大影响。 旁边走出太守元明朗,从袖中取出一卷金色卷轴,打开读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僧道辩论,道家不明真理,胡言乱语,祸乱人心,不及佛法弘大有度,特命天下道门子弟皆剃发为沙门,昭告天下,凡不从者以抗旨论处,各地郡守可便宜从事!钦此!” 一时间,众道士感到天塌地陷。什么,居然……让道士们都去当和尚,这是什么命令? 黄玉清脸色惨白,这下什么都完了,佛道之间原本势均力敌谁也不可能消灭对方,就是因为官府的力量从中平衡,此次道门对佛门发难也是要借助朝廷力量才能做到,没想到朝廷竟然要彻底消灭佛道之争!甚至不惜要郡守“便宜从事”,看样子不服从立时便要横死当场! 不行!必须马上回山通知师妹们。 打定主意,黄玉清催动轻功,飞身越过包围的官兵朝城北掠去。 “哪里走!”圆猛和尚和已经从寺中走出的慧持师太飞身追上。前有官兵,后有和尚,黄玉清武功虽高,却也不是武林高手,一时进退两难,这时,寺外一个不起眼的尼姑也飞身挡住了圆猛和尚的追击! “师姐快走,他们要攻打海天宫!”正是小师妹苏玉蕙,看来小师妹被净水寺扣押,虽然冒险逃了出来,却没有办法混出去。此时看到师姐危险,便出手相助。 没有后顾之忧,黄玉清打开缺口,一路北逃,后边道士中虽然闹起来,但是四周官兵虎视眈眈,局势已定,而小师妹是流民帅苏卞之妹,料想不会将她怎么样。 等黄玉清一路冲出城门,已经筋疲力尽。前方海天宫在望,为了但通知众师姐妹及时做出反应还是咬紧牙关,努力狂奔,奈何今日穿了正装,脚踩木屐,不利于奔袭战斗,一个齿(注四)已经断了,只好一脚深一脚浅地赶路。 ※※※※※※※※※※※※※※※※※※※※※※※※※※※※※※※※ 净水寺大雄宝殿。 高君会喝令亲兵制住众道士,孔玉心叫道:“侯爷!净水寺和尚私扣我道门弟子,如今事实还不清楚吗?为何还要扣押我等!” 只见高侯爷打个哈哈,漫不经心地说道:“诸位勿忧,等圆猛和尚回来自有分晓!定会给你们一个交代,现在先委屈各位了。烦劳各位到此等候,本侯现行一步。”说罢走到后殿去了不提。 众道士不明所以,过了片刻,只听外面嘈杂声顿起,隐隐还有打斗之声,只是须臾间就没了声响。孔玉心和莫江影不知发生何事,虽然料想官兵不可能对道士们动手,还是非常担心。又过了一会儿,听得山呼海啸一般的声音传来,“领旨谢恩,吾皇万岁!”众人面面相觑,这是哪一出? 可是四周官兵也不见进一步行动,孔玉心等人心下稍安,又等了约莫一刻钟,只见元明朗和慧持师太托着一卷金色卷轴走进殿来。 只听元明朗说道:“男的安排到偏殿,女子就跟慧持师太去,她会告诉你等原委,哈哈。” 孔玉心和莫江影对视一眼,眼神里是同一个念头——大祸临头! 【注三】都尉。类似于唐朝军制,都尉是“营”级编制的指挥官,下辖几个“团”,人数约为500到3000人不等。 【注四】南北朝时期风俗相杂,正装一般穿的是汉族传统服饰,踩的是木屐,木屐下有齿,目的是防止打滑,但是遇到坚硬的路面容易崩断,所以作战时穿的是皮靴或者草鞋。 第四章 剃度 目连庵,偏殿。 慧持说道:“两位道友,今日之事得罪了。贫尼虽是出家之人,上头有皇命在身,事不得已。两位且休息一下,具体的事情由苏家姑娘说与你们听。” 不一会,门口走进来一个身穿灰色僧袍的小姑娘,头发零乱,满脸泪痕。 孔玉心急忙牵过她的手,一番安慰,方才问出事情原委。小姑娘期期艾艾地说着话,慧持师太只作不见,独自坐在一旁念佛。 原来,昨日苏玉蕙到净水寺交涉流民之事,被圆猛和尚暂时扣留,这才知道原来朝廷意图以雷霆手段解决佛道之争,圆猛和尚为防道士们群情激昂之下出事,尤其是流民偏向道教,一旦煽动,东海免不了一场兵灾。于是扣住苏玉蕙的同时联系苏卞,说明原委稳住了流民众,同时吸引道教首领骨干聚集净水寺,便可调官兵一举控制住局势,首脑被制,剩下的道士便不足为虑。这样一来,皇帝陛下这道前无古人的旨意方不致于出乱子。 “原来如此。”孔玉心和莫江影听得面如死灰,这下子道门上下一网打尽,圆猛和尚当真是个行事果决的人物。若是心存侥幸妄自反抗,那真是死路一条了。 孔玉心问道:“那师傅此时此刻如何?可有消息?” 苏玉蕙说:“师傅没事。听圆猛和尚讲,前日僧道大会结束,陛下宣布命令道门改信,当时几个道长出面反对当庭格杀,其余道长当天送到霞光寺,师傅想必也已经落了发。” 莫江影问道:“既然如此,他们怎么安置我们,怎么安置海天宫的师姐妹?” 苏玉蕙解释说:“海天宫名称不变,但是师姐妹都要落发,不过师傅和我们这些管事的姐妹要和大家分开,住在这里。我们,一会儿也是要落发的,呜呜。” 孔玉心和莫江影听到此处,忍不住抱头痛哭,既是哀叹命运无常,又是感慨师姐妹性命得保,不致于像当庭反抗的道长一般横死当场。 三位女道士哭了一阵,孔玉心渐渐恢复,擦干眼泪,对一旁的慧持师太一稽首:“多谢师太照顾,玉心无以为报,愿意皈依佛门,但恐海天宫中的师姐妹任性妄送性命有伤佛门之德,还望师太通融,让我等回一趟海天宫,迟恐生变。” 慧持师太停下念经:“贫尼不敢当。以后同为佛门中人,姐妹相称。至于海天宫中的姐妹,已经派了圆恒师兄去,今日只说僧道之争惊动了东海侯,要约束门人外出,到明日再宣旨。去海天宫的官兵由苏卞将军带队,想必不会有事。这些事早在圆猛师兄算中,出不了岔子。” 孔玉心和莫江影一起下拜称谢。 慧持师太回礼道:“谢字不敢当,只为天下少一些戾气罢了。三位师妹不怪贫尼已经是贫尼的造化了,哪敢称谢。两位师妹,圆猛师兄有令,今日必须落发,明早一同去海天宫劝服众人。” 孔玉心、莫江影和苏玉蕙面面相觑,想不到这一步还是到来了。 慧持师太早已做好准备,见三人已经接受,便吩咐弟子们取来衣物和用具。孔玉心和莫江影褪下道袍,换上一身白布衣,解开道冠,松开一头青丝。解冠的时候,两人深深看了一眼戴了多年的道冠,心中充满不舍和无奈,解下道冠好像放下了一段生活,从此远离道门,要成为一个比丘尼了,连道经也不能读了,一切都要变化。 空空的木鱼声中,三位姑娘跪坐佛前,慧持师太说道:“今日为三位师妹剃度,从此愿亲为一家,互帮互助,以三位师妹的慧根必能成为一代名僧。此乃我佛之幸。阿弥陀佛。” “阿弥陀佛。” “江影道长,我先为你剃度,依佛门规矩改换师门则另授法号。我代家师授你法号‘慧影’。” 说罢,从一旁的铜盆中取过热水洒在莫江影的头上,将头发充分打湿。莫江影的发髻已经打散,此时披在肩上,热水附上便贴在一起,黑亮的头发发出润湿的光泽,紧紧贴着头皮。热气散发,头顶好像蒸笼一样冒着热气。慧持将莫江影头发分开两边,取头顶中间一缕胎发单独提起来,一边取过剃刀将胎发连根剃下,露出一片青色的头皮。慧持将胎发置于一旁的木盒内作为出家人的存档证明。 莫江影只觉头皮微痛,剃刀到处,一缕一缕的头发从头皮剃落,从肩上,从脑后滑落。浸过热水的头皮比较湿润,微风吹过只觉发凉,头上的重量慢慢减轻,有一种轻松和凉快的感觉,甚至可以感受到午后阳光的热力。空空的木鱼声慢慢送入耳中,好像生命的漫长和孤独,这一刻,莫江影感到和天地的联系更密切了,仿佛灵魂在头顶开了一个窗。剃落头顶的发丝就像扫除铜镜上的积尘,让镜子发出了原有的光芒。一缕,一缕,头顶两边,脑后,直到后颈最后一缕发丝随着剃刀的滑动离开头皮,慢慢飘落,就像心绪一缕落入尘埃。一朝落发为尼,从此晨钟暮鼓、青灯黄卷相伴。世上再没有道姑莫江影,只有比丘尼释慧影。 “玉心道长,现在为你剃度,我代家师授你法号‘慧心’。” 慧持依法施为,把孔玉心的头发尽数剃落,头皮上满是青痕,沾水之后的皮肤腻腻的,头皮便呈现出一片青腻腻的颜色,仿佛头发仍然不愿就此脱离身体,顽强地留下一些痕迹。孔玉心眉目清秀,仿佛远山清泉,配以道袍仿佛天上仙女谪凡,此时此刻,傲人的头发被生生剃落,反倒显出五官的妩媚来,青涩的头皮滑腻腻的,让人忍不住伸手摸一摸,却又不敢亵渎她的美丽圣洁。原来的仙子多了一股诱人侵犯的楚楚可怜。做了尼姑的孔玉心,法号变了,头发没了,气质也发生了变化,原本的自信受到了挫动,可以想见慧心师太将会忧郁一阵子。 “苏家小姑娘,昨日贫尼已经说过,你未正式入道籍,所以也不必出家,这也是你兄苏将军的意思,长兄如父,姑娘再考虑一下。” 莫江影和孔玉心没想到还有这样一番变故,于是都劝苏玉蕙改变主意,留俗为好。可是,苏玉蕙坚持说:“这次师姐们闹这么大的事,多多少少是因为我,如果我不和大伙同甘共苦,如何面对众家姐妹,如何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孔玉心耐心劝解道:“你这么说还不是怕师姐妹误会你连同和尚们算计自家姐妹,可是外人不知道我们还不知道么?解除误会,说清楚就可以,且不说这次你一直在净水寺,明天你也不必去海天宫,就说被你兄接回去了,这样大伙就知道你情非得已,不会怪你的。不必为了这个而出家啊。” “可是……” 再三劝解之下,终于说服苏玉蕙不出家,但是玉蕙坚持明天要一起去看众姐妹亲自同她们解释。孔玉心和莫江影苦劝无果,便答应了小姑娘的要求。因为玉蕙是入海天宫时起的道号,既然脱离道门,便恢复本名苏蕙。 第五章 难下的剃刀 今日上午道门集结向净水寺发难,到圆猛和尚逆转乾坤,已经是中午。圆猛和尚还真是了得,环换相扣不差一分,早就吩咐下面的壮丁仆役准备好了点心和僧舍。孔玉心、莫江影剃度落发已经是下午。随她们一同前来的女冠有40多人,大约是海天宫中正式女冠的一半。此时这些女冠都集中在了目连庵的大雄宝殿里。目连庵是郯城最大的尼庵,但是终究不及海天宫人数众多,四十多人在大雄宝殿里挤得满满当当。亏得早做了准备,僧衣、度牒、佛珠等佛门用具没有缺少,不然就算那么多人剃度安排得过来,也没有足够佛门用具发放,仪式就成了一个笑话,之前圆猛僧反复要求,此次虽是朝廷的指令,但是必须完全按规矩来,让新入的道士们尽快认同新的身份,否则必然生变。 目连庵里的女冠们已经知道了朝廷改道为佛的旨意,虽然不甘,但终究敌不过朝廷的威严,来到此处,心知应经无法可想,这个尼姑当定了。既来之,则安之,便坐在蒲团上低声说着话。而此时殿后,慧可师太正在给十余个师姐妹作动员。 “一会儿进去,师傅主持典礼,你们不要说话,只要等师傅说完话就给她们剃头。剃头的时候不要紧张,就像平时给自家师姐妹剃头一样,知道了吗?” “知道了。” “知道了。” …… 外面慧持师太带着已经剃度的孔玉心和莫江影走进了大雄宝殿,苏蕙也跟了来做了见礼人。众道姑见到三个女尼和一个姑娘走进大殿,纷纷侧目,其中一个穿僧袍的小姑娘站了起来。 “二小娘子……” “红音!”苏蕙一看是自己原来的丫鬟,连忙向慧持师太求情,旁边的慧可刚从殿后转出来,手上拿着一卷厚厚的名册,乃是海天宫女冠们的档案,听慧持师太吩咐了一声,连忙从中手忙脚乱地查找起来,片刻间浏览一遍,对师太摇摇头。 慧持一看此情形,便说道:“既然档案上没有小施主的名字,那么,小施主可以走了,今日早间得罪小施主,还请莫怪。”红音女孩心性未脱,喜得拉着苏蕙的手不放,苏蕙也非常高兴,连连称谢,看得四周的道姑们酸溜溜的。 接下来,慧持开始组织仪式。首先安排道姑们轮流去殿后换下道袍,摘下道冠,只穿一身白衣。四十多人半个时辰便全部换好了。之后道姑们跪坐在殿下,慧持先发言,无非讲了朝廷的旨意,佛门的简单规矩和相互称呼,最后宣传了一下佛门广大、西天美好之类的教义。然后是孔玉心和莫江影也说了两句,希望师姐妹们随遇而安,尽快适应新的身份,云云。慧持等尼姑一旁听了对众道姑的反应非常满意。于是,慧持宣布剃度大会正式开始,慧可一旁按名册点名,6人为一组上前,由慧持师太授予法号和佛门物品,旁边的6个小尼姑则一对一给她们剃度。 剃度是很庄重的事情,这与平日里师姐妹们互相剃头发完全不同。女子入佛门之后,除第一次剃度外,每个月都要把长出来的头发剃掉,作为生活的一部分,出家3年以上的佛门弟子都会简单的剃头,但是毕竟短发和长发感觉完全不同,也没有那么随意,更不能剃破头皮,否则视为不吉利。 第一次在剃度大会上给人剃度,小尼姑们未免紧张,拿着剃刀的手微微发抖,端详着自己面前的女道士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就是不敢下手,慧可一旁看得直着急。跪在下面第一批剃度的道姑们一个个闭着眼睛等剃头,心里紧张得不得了,只感觉头颈发硬,忍不住想往后缩,可是剃刀就是下不来。慧持师太一看这情形,知道几个弟子终究出家时间不长,应变也不足,轻咳一声,扬声说道:“阿弥陀佛。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世间苦,爱别离,顶上三千烦恼丝,乃人世间万千烦恼所化,削发为尼,则斩断尘缘,从此得大解脱、大自由。呵!去了,去了,莫回头!剃落去,剃落去,不复留!解脱开,解脱开,得自由!阿弥陀佛!” 一番佛谒讲完,果然,尼姑们神色变得好了很多,现场气氛也舒缓了些。孔玉心和莫江影互相看了一眼,便说道:“慧持师太,我与慧影虽然刚刚落发,但也算是佛门中人了,与这些往日的师姐妹相交甚笃,愿亲手操刀,送她们进佛门,望住持成全。” 慧持心赞两人果然会做人,好在自己手下还有三个年长弟子堪堪有些剃度的经验,再加上慧可这个弟子,否则就算她俩肯帮忙,两只手得忙到什么时候。于是,吩咐一个年轻的小尼姑退后接替慧可掌名册,另两个经验不足的尼姑换成孔玉心和莫江影。剃度仪式方才进行下去。 孔玉心习过武,尤其擅长小巧的峨眉刺和匕首,操弄剃刀自然不是难事,轻轻走到蒲团上跪着的道姑旁边,从一旁的托盘里取过一柄剃刀,看样子还是新的。跪着的道姑抬眼朝她看了一眼:“师姐……” 孔玉心已经认出她是四师妹陈玉池。这个师妹的父辈是南方人,因为战乱迁徙北上。她的身上有着江淮美人特有的妩媚,身材娇小,面容俏丽,眉若弯月,眸似点漆,一张樱桃小口,脸上有着浅浅的酒窝,笑起来特别甜。皮肤非常白,一头长发黑而柔顺,就像绵羊身上的细毛,年纪不大,性情柔顺,但是认定的事非常固执。今天还好带了她来,如果没有自己在她身边,不知道会不会出什么变故。 小师妹看到敬爱的师姐身上不是熟悉的道袍,而是僧鞋僧袍,头上一顶青布僧帽,鬓角旁露出的是青青的头发茬,后颈的汗毛和头发也已经全成了光秃的模样,虽然戴着僧帽的师姐还有以前的样子,和戴着巾帻时的样子也有几分相似,但是她无法想象脱掉了僧帽的师姐会是什么样子。只要一想自己心爱的头发被连根剃掉,然后变成光秃秃的,心里就发毛,师姐握着剃刀的手让她害怕。 孔玉心心里也很矛盾,但是事到如今已经无法回头,难道自己都落了发,小师妹还能幸免吗?然而想是这样想,看到小师妹娇娇怯怯的样子,心里还是一阵心疼,眼泪不听话地在眼眶里打转,小师妹的眼睛也红红的。 孔玉心轻轻地对小师妹说:“师妹,做道姑是出家,做尼姑也是出家,换了身衣服,改变不了什么。切莫太过执着。你看我和你师叔都做了尼姑,师傅在京城也已经做了尼姑,师妹们都在看着呢,勇敢点儿好么?” 陈玉池一张小嘴扁了扁,眼睛里的泪珠转了又转,定定地看着孔玉心手里闪亮的剃刀,终于低声说:“好,我听师姐的。” “好,做了尼姑,我们还是好姐妹。” 陈玉池点点头,抹了抹眼睛,然后紧紧地把眼睛闭了起来。孔玉心看这样子,反而不敢下刀了。不想小师妹反而催道:“师姐,麻烦快点儿,我……” 心说该来的跑不掉。孔玉心便摸摸陈玉池的头发,还是那样柔柔软软的,理了理,轻轻拈起头顶的一缕胎发,露出发根,右手剃刀便递了上去。小师妹那一瞬间明显僵了一下,闭着的眼睫毛抖了抖,皮肤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呲呲……”剃刀落下,小师妹的一缕胎发便轻易地脱离了头皮。胎发的另一端握在左手手心,这边刀落,胎发轻轻荡下,发根一端从陈玉池的头顶上往下掠过额头,擦过小巧的鼻子,仿佛一只手、一阵风轻轻抚过小师妹的脸,陈玉池心中不由感到恋恋不舍,不舍她之前的女冠生活,不舍一直以来的信仰,再不能像往常一样读道经修道法,自己都不知道尼姑怎么做,就糊里糊涂地进了佛门。 虽然不舍,头发已经剃落,说什么都晚了,自己会像师姐那样,不知道剃光了头发的自己会是什么样子?夏天会不会比较凉快? 孔玉心将师妹的胎发放在旁边的盘子里,回过头看了看小师妹的神色,见她长长吐了口气,心知小师妹终于接受了变成尼姑的事实,于是再不担心,左手轻轻按住师妹的头顶,右手轻握剃刀,认真地给师妹落发。她剃发的动作缓慢而优雅,好像在雕刻一件艺术品,一方面是动作不熟练,快不起来,另一方面则是照顾小师妹,让陈玉池慢慢体验剃发的感受,给她一个改变身份的过程。 陈玉池头发细软,冰冷的剃刀划过头皮时似乎毫不费力。孔玉心小心地按住师妹的头,将胎发剃过后的头皮逐渐扩大,先剃的是前额附近的头发,几刀之后,便把头顶的头发剃光了。剃刀剃过发际线的时候,前几刀剃下的头发一下子掉落下来,正好落在陈玉池的怀里,陈玉池明显感到一阵悲伤,好好的头发就这样失去了。 孔玉心侧身一步,开始剃左耳侧的头发,略略弯下腰,左手按住头顶右侧,拇指落在刚剃过的头皮上,剃刀过后露出的白白的头皮,滑滑的就像剥了壳的鸡蛋,手感很好,几乎感受不到发根的存在。但是这个无意间的动作也让陈玉池感受到了剃光头皮的感觉。凉凉的,指尖直接按在头皮上,没有了头发的阻隔,微微有发根的刺挠,很敏感,很奇怪。从来没有经历过的感觉,很特别,头一下好像轻了。 转眼间,陈玉池左耳侧头发被剃掉,孔玉心小心地用大拇指翻过耳朵,把耳后的细发剃了个干净。随后是右耳侧的头发,也这样细细剃下,轻按师妹剃了一半的头,剃刀飞舞下,小师妹的前脑部分已经是光秃一片,隐隐可见剃度后的尼姑样貌了。孔玉心无心感慨,转到师妹身后,轻轻压低师妹的头,开始剃后脑的头发。片刻之后,将后面的头发也剃光了。孔玉心绕到前面,看了看师妹,发已尽落,白白的头皮上只剩下丝丝残发,手轻轻拂过,将头皮上的断发抹走,感到师妹的五官变得明亮,洁净的头皮让人感到少了点阻隔,多了点简洁的美感。一个美丽女子就此成了佛门中人。 “好了,玉池。” 陈玉池轻轻张开眼,低声道:“谢师姐,落了发,叫我慧净。” 第六章 出事了 目连庵里的剃度持续了一个下午,孔玉心先后为七位师妹落了发,看着熟悉的师妹们一个个成了光头女尼,似乎都不认识她们了。 仪式结束之后,慧持师太安排新剃度的姑娘们轮流洗漱,熟悉环境。孔玉心沐浴的时候,身体浸在温热的水里,将水淋在头顶。没有了头发,水从耳侧滑下,清晰地感觉得到头颅的形状,风轻轻吹过,头皮凉丝丝的。孔玉心一遍又一遍地摸着自己新剃的头皮,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感觉那个水里的人很陌生,没有头发让人感觉赤裸裸的,光着头出门都会感到少了点什么,感觉非戴帽子不可,不戴就好像衣服没穿好,很奇怪,别人看自己的眼光都感觉异样。可能是内心觉得头皮和肌肤一样,应该遮起来。哎,不知道多久才能习惯没头发的生活,接受没有了头发的自己。四十多个师姐妹,满大殿光秃秃的脑袋,满地板的青丝秀发,回想当时的情形,自己多么残忍,竟然剥夺了姐妹们那么美丽的头发,从此再不能拥有。孔玉心嘴上不说,但是心里感觉自己犯了一个严重的过错,心下难以释怀啊。 到了第二天一早,听到钟声,众人各自起床早课,住持慧持师太则召集了孔玉心、莫江影还有苏蕙等人坐上牛车赶赴海天宫。按照计划,今天太守大人会到海天宫宣旨,而慧持则准备在宣旨后为海天宫众女冠落发,从此,海天宫便要改作尼庵。 一路上,慧持师太一副佛门中人的做派,端坐车中一言不发,数着念珠低声念经。慧可小尼姑倒与苏蕙一旁低声说话,孔玉心则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低头看着念珠。莫江影愣愣看着窗外的群山,心里想着昨天的事,这一天时间里变化太快了,简直令人不敢相信,以致突然发生剧变时完全失去了思考能力,被动地听从佛门的安排,如今慢慢回过神来已是上了贼船,只能被牵着鼻子走了。想想昨天……手里的念珠一紧。 不对,昨天剃度的师姐妹里面少了一个人! ※※※※※※※※※※※※※※※※※※※※※※※※※※※※※※※※ 留守海天宫的众女冠暂以赵玉衡为首,如今都聚集在老君殿里等着消息。事情的发展让众姐妹感到诡异,因为道门大举出动结果却是都被留在了城里,若说佛门大胆扣人,不说佛门没这么大的胆量,就是太守大人也不可能得罪道门这么大规模的全国性宗教团体,而海天宫同大家族一直保持着良好的关系,所以众人心里一直认为大事是出不了的,这次佛门挑衅,海天宫号召道门发难原本只是想打击佛门越来越嚣张的气焰罢了,并不想打破平衡,东海侯和元太守都不至于有这么大的反应,加上昨日苏将军亲自上山拍着胸脯保证没事,最晚第二日早上便见分晓。回头众姐妹合计一番心想多半是东海侯见佛道之间搞得太僵,面上不好看便各打五十大板,关了一夜,今天应该可以接师姐妹们回来了。所以,一大早,留守海天宫的女冠便集中老君殿,静候姐妹归来。 等了一个多时辰。山门口巡哨的师妹来报,说看到知府的车轿和若干辆牛车在流民军的保护下往山上来了。怎么不是海天宫的车么?众人正疑惑,想来必有变故,太守大人肯定是做工作来了。想想以太守大人之尊,定然会有个说法。 这时,又有小道姑来报,说一个苏将军的亲兵快马上山,要求见观中主事,赵玉衡连忙带了几个练达的师叔到会客厅去相见,那个亲兵便说奉命前来通知海天宫在山门备好香案,太守大人要宣圣旨,别的事情却一问三不知。如此结果令人错愕。面面相觑之下只好按规矩准备香案,集中观中众师姐妹出来等候在山门前观海台上。 这边等了许久,先是苏将军率了一队官兵先行上山,说是奉命在场听旨以增威仪,然后就四面安排官兵立在观海台四周,站得整整齐齐,一手叉腰,跟个门神似的,倒也似模似样。不一会儿,一辆车轿和两辆牛车上得山来,其余牛车看来都还在山下的歇马池。 元太守先行下轿,赵玉衡等人便迎了上去。这边,一辆牛车下来两三个和尚,其中一个是净水寺的前住持,而一个年轻僧人长得高大威猛好似四大金刚一般,一双牛眼不怒而威,一看就知道是个猛人。第二辆牛车也停了下来,下来的是目连庵的慧持师太和她的弟子慧可,还有苏蕙小师妹。她们却不知道此刻车里的孔玉心自觉无言面对师妹们不敢下车,前一天给师妹们剃度时大家都已经知道实情,心里还没觉什么,经过一夜反思,遭逢如此变故,反倒患得患失起来,近到山门前便“怏怏不起”了,莫江影毕竟年龄大些,便留在车上照顾她。 赵玉衡和元明朗寒暄几句便开始宣旨。众道姑便跪在香案之前,车上的孔玉心和莫江影也只好下得车来,跪在一旁,被师姐妹们当即认了出来,惊咦声一片,但是旁边苏将军一声力喝,提醒众人听旨的规矩,道姑们只好强压疑惑,静听宣旨。 只见元明朗施施然打开圣旨,把前一日在净水寺前念的圣旨又念了一遍。众道姑听到说“天下道门子弟皆剃发为沙门”,观海台上一片惊呼!赵玉衡听了,面色惨白,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十根秀气的手指头紧紧抓住地砖,指节处格格作响而不自觉,“原来如此!!!” 元明朗视作不见,将圣旨念完,不知道下面的赵玉衡后面一个字都没听进去,自然不知道该接旨谢恩了。这边太守面露不快,下面赵玉衡旁边的几个年长的师叔便急忙提醒她先接旨。不想赵玉衡脸色变了又变,大小娘子脾气发作,一怒而起,众人拦都拦不住。 “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什么皆剃发为沙门?!都是假的,都是臭和尚假传圣旨!……” “玉衡道长,你要抗旨么?” “玉衡师姐,别这样……” “玉衡,海天宫要紧,不要连累观中姐妹!” 拉架的拉架,劝架的劝架,场面一片混乱。旁边的“金刚”倒是真的金刚一般一言不发,元明朗宣读完毕已经拍拍屁股走了。 海天宫中人自己乱了起来。起因是这边苏蕙拉了赵玉衡一把,两个小娘子妹原本及其要好,但是此次事件中,苏蕙起的作用都是不利于海天宫的,况且赵玉衡等人看到孔玉心和莫江影楚楚可怜的模样都不忍怪罪她们“改投门户”毕竟朝廷的旨意,但是苏蕙呢?本来根基不深,因为是苏卞的妹妹便得到了众人的照顾,而苏卞此次包围了海天宫,一点消息都没有透进来,干的事简直跟背叛没两样。新仇旧怨便激发起来。 “怪你,都怪你!要不是为了你,姐妹们不会到净水寺要人,更不会受那么大罪!” “玉衡师妹,别怪阿蕙!她被关住了没有机会通知我们。” “怪你!就怪你!师姐们都剃了发,为什么你没有?是不是串通你哥来害观里的姐妹!好呀,一个在内,一个在外,骗得姐妹们团团转,现在好了!僧不僧,道不道的,真面目都露出来了罢!根本就是假装进观专门来骗人的!” “没有!我没有!” 苏蕙捂住脸,百口莫辩,一双秀目饱含热泪,夺眶而出。孔玉心和莫江影将她护在身后,场面乱了起来。 苏卞自然不能让妹子吃亏,大喝一声,四面官兵齐声高喊,将众道姑的声音压了下来,顿时刀剑出鞘,弓箭上弦,情况顿时紧张起来。 孔玉心、莫江影连忙把苏蕙从道姑中拉了出来,交到流民军一边。高大和尚上前一步,高声说道:“今日宣旨,众女冠无礼,要造反么?!”众道姑连忙跪在地上低头不敢说话。 那和尚又道:“然而太守大人念在众道姑一向恪守本分,遭逢剧变,失态之罪不予追究。但是,皇命不可不尊,既然圣旨一下,便是天威浩荡,雷霆雨露,皆为恩泽。望好处讲,从此佛道两家变为一家,大家都是同门子弟了,朝廷少了烦忧,百姓少了争论。今日看来,仍有道人心存侥幸,举止失态。”说着,牛眼望赵玉衡身上一瞪,冷冷的目光饱含威胁,赵玉衡此时情绪慢慢控制,见此情景,不复刚才的怒气,浑身出了一身冷汗,连忙低下头去。 和尚接着说:“皆因如此,便请目连庵住持慧持师太给诸位落发。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在场诸位道长,不落发不得离开此地!” 话一说完,只见赵玉衡和几个师妹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第七章 佛也哀伤 众道姑纷纷掐人中抚胸口,把赵玉衡等几个姐妹救了回来,不一会儿功夫便见几人陆续幽幽转醒。 这边慧持师太也在和和尚们商量。 “圆恒师父,这样不妥。佛门礼仪岂可草就?” 猛男和尚摇摇头:“如今的情况你也看到了。这里是道门的地头,不像昨日在净水寺,我们根本压不住,趁官兵在场强行落了发,事态便控制住了,不致于出大乱子。” “那剃度仪式总得有佛像等物件,我等袈裟度牒等物品到准备齐了,后面的僧袍等物事却不能在这里换。” 圆恒想了想,四处一望,见西边的孤石峰,喜道:“佛像,泥雕木胎之物耳。就取那个天然大佛就可以了。”望那边一看,只见一座孤峰,顶上一块大石,好似佛的头颅,勉勉强强可看作是佛像了。 “衣服回去换也可,佛门的仪式尽量从简,存档的胎发自己收好,等回转寺观后再收取即可。” “阿弥陀佛,那便如此好了。” 和尚尼姑们这边商议着,赵玉衡醒来,眼见苏蕙失魂落魄的模样,心想今日海天宫遭逢大劫全是因为此人,又是一阵火起,指着苏蕙大骂不已。苏蕙原本天真烂漫,被赵玉衡指着鼻子大骂,那根细细的手指头像是一把利剑在心里戳了个大窟窿。苏卞不忍妹妹伤心过度,连忙拉过妹妹,不顾小姑娘哭闹不已,派亲兵送回了家。 ※※※※※※※※※※※※※※※※※※※※※※※※※※※※※※※※ 苏蕙刚刚送走,这边剃度仪式正式拉开序幕。 圆恒和尚做事果决,当即转过香案,要对孤石峰,焚起高香。还是由慧持师太主持,圆恒和尚手持名册,组织剃度。这边孔玉心等尼姑负责操刀。这次的剃度仪式,组织在野外,倒也风景优美,但是凉风习习,四周官兵杀气腾腾,场面非常压抑。没办法,事到如今,只有一条道走到黑。孔玉心等人也没办法阻止事情发生,该来的,逃不了。 观海台上,听得圆恒和尚“钱江梓,章江风,傅江屏……佛前剃度。”下面一阵大哭,众人泪眼婆娑,就是互相拉住不肯放手让她们过来剃度。孔玉心、莫江影一脸悲戚也愣愣没有动作。 圆恒一看,又是大喝一声,从人群中先行拉过赵玉衡来:“先给她剃度!” 慧持对这莽和尚也没办法,便柔声劝道:“玉衡道长,今日奉旨而来,不必惊慌,看在令师面上,不会对众位道友无礼,但请切勿反抗,否则,事难善了。” 提到师傅,赵玉衡虽然泪流满面但是一声不吭,静静看着慧持。听得师太给她取法号“慧定”,慧可便手持剃刀上前,可是赵玉衡犟得很,头避过来避过去,就是不让慧可碰一下。慧可有点急了,连忙像师傅求助,慧持也没办法,目视孔玉心和莫江影,孔玉心只得硬着头皮走过来,接过慧可手里的剃刀。 赵玉衡看着孔玉心,却还是不肯剃度。 圆恒看此情形,火了,下令众尼姑强行按下,于是拉胳膊的拉胳膊,按腰眼的按腰眼,拧脖子的拧脖子,把赵玉衡小姑娘强行按倒在备好的蒲团上。孔玉心看着按倒的师妹,叹口气,没办法,弯下腰,轻轻对着满眼怨毒的师妹说:“师妹千万别想不开,等过几日师傅回来,再也不会说你顶着一头鸟窝了。” 这是师姐妹私下的玩笑,说以前赵玉衡埋头研究机关,不知日夜,整日邋邋遢遢,被师傅何江月说了几次都没有用,有一次心里急了便指着赵玉衡的头说,看看你的脑袋上顶着的这个鸟窝!女冠平时头上挽髻,出门要戴道冠,顶着鸟窝原本只是一时气愤之语,可是对道士而言有隐射道冠是鸟窝的嫌疑,观冠同音,有进一步隐射道士身在鸟窝之中,成了“鸟人”。众人便窃笑不已。 赵玉衡毕竟小孩心性,听得这话,脸上挂着泪珠,破涕为笑,又不好意思,又侧过头去,却也不反抗了。 孔玉心见此,便上前解开赵玉衡的道冠,将一头因挣扎而松散的发髻松开,一头青丝秀发便披散下来,之前与苏蕙拉扯中头发已不复整齐,此时的头发杂乱得很,纠结在一起。孔玉心想取胎发,但是四面按着的人密不透风,哪得从容去剪胎发?只得取剪刀剪下一缕头发来算作胎发,塞进赵玉衡怀里,再换回剃刀,给师妹剃度。 赵玉衡整个人趴在蒲团上,孔玉心把她的头发从后脑往上拢,从前额垂下来,把小道姑的脸遮住大半边,后颈则完全露了出来,然后用剃刀先剃后颈上的细发。人的后颈敏感得很,赵玉衡皮肤上立起一片鸡皮疙瘩,不自觉地缩了缩。没办法,逃不了。 剃刀落下,后颈立刻变得干干净净,些许杂乱细小的发丝全部剃掉了。随着脑后的两根大筋,剃刀随之上移,所到之处,头发随刀而断,被刀推着向上积累起来,露出一条青青白白的带状头皮。赵玉衡感到头发受到威胁,眼泪狂涌而出,又气又急。孔玉心由不得她,加快速度,好让这不愉快的过程早早结束,又一刀下。这一刀推得更高,直达脑后玉枕,露出的头皮面积已经大得遮不住,即便孔玉心立马收手,赵玉衡也没办法出门见人了。手一松,已经推得很高的断发随着赵玉衡头一动而从面前滑落下来,正好看得清清楚楚。 小道姑愣了一下,看到面前地上那一缕沾染了尘埃的断发,想到那头发刚刚还在自己头上,平日里虽然打理得不如师姐们好,但是,但是那也是女人心爱无比的秀发呀! 虽说师傅说自己头发乱得像鸟窝,可是,自己平时梳发的时候也没少关心自己的秀发。 一边梳一边爱不释手地抚摸,心里便平静下来,好像父母幼时爱抚自己一般。 如今,如今,天杀的,秀发就这么,就这么没了。 曾经满头的秀发就要像眼前这缕头发一样掉落尘埃。 再也摸不到。再也梳不起。再也无人问津了。 想起尼姑们光秃秃的脑门,自己有时有候也会很好奇,甚至想促狭地摸一摸。 可是呢,以后就是别人来摸我的光头,笑话我了…… 正好一阵风吹过,那缕头发随风而舞,瞬间飞到不知何处去了。 赵玉衡发了疯地痛哭,哭得泪雨滂沱。按着她的尼姑只好下更大的力气把她死死按住,赵玉衡面前地砖上转眼间已是一滩泪痕。挣扎一会儿,赵玉衡下巴磕在地砖上,嘴唇都破了,下颌处一片青肿。 孔玉心不顾自己也是泪水长流,袖口抹一下便继续剃发。在小师妹的挣扎和哭闹中,剃刀在后脑犁出一道又一道光洁的头皮,头发随着挣扎的晃动而簌簌滑落,从小师妹面前滑落,一缕一缕无规则地落在地砖上。 赵玉衡看着心爱的头发落地而无力阻止,越发不可抑制心中的悲痛。一阵阵山风吹过,沾染了泪珠和尘土的头发随风飞扬,散的四处都是,好像赵玉衡心中的哀恸,混合着剃度的呲呲声感染了在场的每个人。 转眼间,后脑被孔玉心剃干净了。剃刀继续向头顶进发,越来越多的头发从赵玉衡面前掉落。一缕、一缕,地上除了散开来的一片,积起来一丛乌黑的头发。孔玉心轻轻移动位置,好更好地下刀,脚步移动之下,便把头发踢散开来,其中一部分还踩在脚下。手上不停,头顶心的头发悠然剃落之后,赵玉衡此时面前的头发已经稀稀落落,不复未剃度时一大把,遮住大半边脸的样子,从正面看,几缕残发中间露出哀伤而红肿的大眼睛,而顶上露出的青头皮还在扩大中…… 轻挪碎步,孔玉心侧身剃落师妹两边的头发,乌黑头发从耳畔落下,不少落在肩膀上,像围巾一样,感觉好像头发不像离开生长了十多年的头皮,依依不舍,一丝一丝落下肩膀,拂过前胸,打着旋衰落尘埃,落地时还不甘地挣扎了一下,最终的结局,只有与草木同腐。 头发。坠落了。死了。 这就是赵玉衡心中的想法。 孔玉心手下不慢,剃刀已经剃完两边耳后的头发,只有最后前额的头发了。左手轻轻托起小师妹的下巴,略略抬高,右手轻舞,把剩下的头发剃落。刀起发落,小师妹仰头看着同样泪流满面的师姐,感觉剃刀从头顶起刀,经过前脑直下发际线,所过之处,头皮微痛,呲呲声响,伴着割裂的心痛,余光中看到仅剩的头发从眼前飘落,终于,头发彻底死了。 因为赵玉衡的挣扎,头皮上几处剃刀剃破了,流了几丝血痕,衬着青青白白的头皮,显得污浊,孔玉心便去毛巾细细一擦,把断发和血污抹净。赵玉衡知道自己应经剃光了头发,心如死灰,只得不甘地闭着眼睛,不甘面对现实。毛巾拂过头皮时感到凉凉的,沙沙的,没有头发的阻隔,让人感到赤裸的羞涩和不安,就像被侵犯了一样。 于是,重新出现在众人面前的赵玉衡,已经是一个楚楚可怜的美貌小尼姑了。 第八章 不打不相识 赵玉衡被送到一旁由几个年长要好的师姐照顾。就在仪式还在进行的过程中,从山下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众人抬头望去,便见到一个头戴僧帽的人跑将上来。 赵玉衡一见那人,叫道:“二师姐!” 来人正是失踪一天的黄玉清。 黄玉清听到声音,一路跑过来,看到小师妹变成了这幅惨兮兮的模样,嘴角发紫,头上还有几处渗着丝丝血迹,脸色发白,一双妙目红肿不堪,身上的道袍又脏又皱,还沾着丝丝残发。黄玉清蹲下身柔声道:“小师妹……” “二师姐……” “放宽心,相信师姐,大家不会有事。” “嗯。” 黄玉清捧起她的脸,轻轻擦掉她的血污和眼泪,还促狭地摸摸她的光头:“剃光也好,凉快。待会儿照照镜子,对着镜子里的人说,哪里来的美貌小尼姑呀?” 说罢,右手摘下自己的僧帽,露出光头来。黄玉清的头顶上已经一丝头发也无,青白的光头光滑如玉,好像有一层如玉的光泽,配合着黑直的眉毛,宜嗔宜喜的脸蛋,一双丹凤眼闪着智慧和坚毅的光芒,就像天上佛子临凡,令人不自觉感慨即使做了尼姑,二师姐还是魅力惊人。 “二师姐,你,你怎么也……” “此事,说来话长。” ※※※※※※※※※※※※※※※※※※※※※※※※※※※※※※※※ 前一日中午。海天峰南十里檀溪。 黄玉清刚刚从郯城一路杀出,木屐崩断了,走起路来一瘸一拐地,好在身负一身武艺,小小挫折不算什么。这次昏君下旨道门子弟尽入空门,简直岂有此理!必须把这个消息及时通知海天宫中,只要敢在官兵到达前送到,海天宫中女子尚可有应变的手段,虽然可以采取的方法不外乎分散逃逸,南奔梁国等有限的集中,但是总比坐以待毙要强! 眼见海天宫就在前方不远,应当可以及时赶到了。怎么跟师姐妹们说呢?又如何救出城中的师姐妹呢?黄玉清便蹲下身抄起溪水来喝了几口。 这时,脚步声突然传进耳边,而且,非常近! 猛地抬头,一双僧鞋映入眼中,接着是一身灰色僧衣,头上9个戒疤。正是在净水寺宣旨时追击自己的和尚。不好! “玉清道长,还要逃吗?” 黄玉清连忙侧身冲出,那个和尚也飞奔追击,两人沿着檀溪两边急赶,由于檀溪平行于海天峰,一路下去就下海捉鱼去了,黄玉清一个急刹车,掉头反奔,不想那个和尚轻功相当高明,悠然转身没有多跑一步,继续沿着檀溪追赶,看样子就是不让黄玉清过檀溪! “和尚。你到底什么意思?” “阿弥陀佛。贫僧圆猛,今日本来是要请道长回郯城的,但是看到檀溪美景,喜不自胜,便与道长同游一番,岂不很好?” 黄玉清不以为忤,笑笑:“好啊。只要大师有暇,改日我就陪大师游檀溪,只要大师尽兴……” “何必改日,今日不好么?” “今日玉清要事在身,何必强人所难?” “玉清道长,如今海天宫已成为龙潭虎穴,佛门有好生之德,怎能让道长涉险?” 黄玉清顷刻变了脸色:“你说什么!?” 和尚笑笑,说道:“玉清道长,你以为今日之事只是偶然吗?朝廷要对道门动手,佛门几日前已有消息,便急遣贫僧来东海主持此事。贫僧心想那么多新进佛门子弟,如何能够住得下,如何能够有足够的衣物,用具,前几日真是把我累得像狗一样,幸好苏卞的流民军帮了我的大忙……” “住口,苏将军岂会……” 话没说完便被和尚的大笑打断。 “玉清师太,从前几日开始,佛门大肆扩张,一方面为了储备物品为接纳新人做准备,另一方面自然就是引蛇出洞了。苏将军虽然心向道门,可是他毕竟是个朝廷命官。自然要听朝廷旨意了。实不相瞒,此时苏将军就在海天宫上,他的任务只有一个,隔绝海天宫不放一人出,不放一人入!” 黄玉清心念急转:“这么说,佛门近期行动全是为了对付道门而来?” “不错,朝廷原本下令道门改空门是由官兵为主,以武力镇压的,只因为要道门中人改换门庭实在强人所难,但上天有好生之德,只要出其不意擒拿首脑,便可将消除隐患,和平收场。道长以为呢?” 黄玉清脸色白了又黑,黑了又红,想了半晌:“圆猛大师一片苦心,玉清代道门谢过啦。”说罢盈盈下拜,圆猛笑了笑,跨过檀溪双手虚扶,可是不意黄玉清一个滚身翻过檀溪,鸿飞冥冥去了。 圆猛皱皱眉:“这个女人,还真是……倔呀,这样都不死心?” 摇摇头,追了上去。 黄玉清疾奔三里路便看见流民军的旗号,满山的旗号。看来和尚说的是真的,流民军是这次事变的关键,而且此时海天宫还蒙在鼓里一直以为苏卞是盟友,此刻苏卞说什么海天宫都会相信。 哎,怎么把消息送上去?低头看看自己,一身脏兮兮的,腿软腰软,打也打不过,逃命都嫌费劲。想到这里,后面和尚的讨厌声音又传了上来:“玉清道长,为何不告而别呀,圆猛特来送送……” 两人又是一番追逃,圆猛轻功卓着,便如老猫戏鼠捉弄黄玉清,把玉清道长给累得够呛。前后又经过两个时辰,圆猛又把黄玉清逼回檀溪。 看看天色接近傍晚。黄玉清很懊恼,和尚很惬意。 “和尚。我,我技不如人,但是,以你武功捉我回去,也,也不是难事。为什么,为什么……” “玉清道长性情坚毅,乃是道门中一等一的人才,怎么能用‘捉’呢?自然要找个机会解释一二,免得将来同门之间有了隔阂。今日之事实在是迫不得已啊。” “那,那……” “玉清道长。我一直想问一个问题,你是否知道为什么朝廷要对道门动手?” 黄玉清愣了愣,说道:“难道是因为,南朝孙恩之乱?” 圆猛说:“有可能。但是,我认为还不是。” “那你以为呢?” “我猜,但不知猜的对不对。” “说来听听。” “道门一向自诩汉民教宗,胡人信道者寥寥,故而朝廷向来崇佛抑道。” “尽管如此,但是道门不会消灭,佛门也一样。朝廷不会突然下这个决心。” “是的,朝廷下决心消除道门必有缘故,我以为原因有三,第一,道门既然偏向汉民,和南朝必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南朝虽然爆发了孙恩之乱,但是并不会改变道门中有众多南朝奸细的事实。” 黄玉清叹口气,没说话。 “第二,流民军今日大举北上,这是朝廷的拉拢使然,但是,这些新加入的势力必然会对各方的平衡造成影响,朝廷需要他们交投名状。顺便掐断他们之间的联系,免得抱成一团,原本他们就互相以姻亲相连,以道门为纽带也很常见,你的师妹苏玉蕙不就是这样吗?” “第三,朝廷恐怕将有大动作,需要一个稳定的后方,尤其不希望南朝捣乱,这是投石问路之计!” 黄玉清听此言惊呼一声:“难不成朝廷要对西周用兵?” 越想越觉得可能。朝廷的死敌一向是西边的宇文泰,如今承平多年,战乱势必再起,但是几次大战,南朝都控制着战争节奏,每每在关键时刻出兵北上,害的齐周两国无法分出胜负,待战乱一解,南朝立刻偃旗息鼓而退,弄得两国很是郁闷。要说南朝奸细之利害,当真不是说笑。只要南朝晚得消息几个月,恐怕大战就分出了胜负,所以说,南朝出兵的时机好坏全在细作身上,而道门之中确实藏了很多南朝的细作。这样一来,道门大乱,南朝必然不可能再得到那样精确的情报,那北朝双雄之争就可以分出胜负了!从这个角度上说,道门确实是关键中的关键。 看来自己和道门都低估了朝廷的决心,如果自己继续反抗,那么海天宫就直接会被铲除,罪名都准备好了,“图谋不轨,心向敌国”! 黄玉清抬头看看面前这个和尚当真有几把刷子。 圆猛:“道长以为如何?” “确实有道理,我算是服了。” “看来道长真是知音,每次我谈论朝廷之事,便被师傅呵责说我不务正业。” “虽然身在世外,可哪能真的什么都不问?” “我是有兴趣,又有师父这个渠道自然知道些,那道长身在东海对朝廷动向也如此关心,而且了如指掌,确是为何?” “我……” “如果我没猜错,我方才所说的事情,海天宫不会有份……” 黄玉清脸色刷得变白了,这事是海天宫的最高机密,一旦为外人所知,那海天宫真的要有灭顶之灾了。 圆猛却像是不知深浅从怀中取出一座小小的佛像,对黄玉清说道:“不知道长是否知道这个……” 黄玉清掩藏杀机,定睛一看,惊呼一声:“弥勒教!” 第九章 弥勒教 弥勒教是三十多年前佛门的一支势力,号称新佛出世灭绝旧魔,弟子百万,发动起义席卷北方,所到之处寺庙焚毁一空,朝廷势力大损,终于酿成分裂的危机。不想,今日见到了弥勒教的信徒。弥勒教虽然是秘密传教但是很多信息没办法瞒人,黄玉清是海天宫情报负责人,自然是不会认错这枚佛像,敢在身上藏这种禁忌之物,绝对不是开玩笑。 圆猛和尚这是高明之举,双方都有了制生死的大秘密,不但不会有隔阂,而且明显有了合作的可能。 “多年前,我的祖父竺法庆起事伐魏就是为了给天下受苦的汉人一条活路,一直以来,汉民生存艰难,全赖佛门从中周旋,麻痹世人,方才能够使天下汉民甘受胡人奴役,所以说,佛门不灭,汉民难活,我祖父便出奇想,从佛门内部开始颠覆其基本,便可力挽狂澜,虽然事败被杀,但是一番努力没有白费,北魏自此军阀混战,终于分裂,给了南朝的机会,可惜南朝遭遇孙恩之乱,侯景之乱,无力北伐,看来想要成功必须从北方下手,这次道门危机,我感到道门中必有志同道合之人,道长以为如何?” 黄玉清反复盘算许久。如果执意回山通知宫中恐怕也于事无补,比起眼前的圆猛和尚,其实看得出来师姐妹们不会有生命危险,但是如果圆猛和尚谈崩了,恐怕自己无法生离此处,海天宫还要陪葬。 于是打定主意,决定先妥善处理圆猛为好。 “既然如此,大师有什么好建议?” 圆猛看着黄玉清的眼睛,感觉似乎有种邪火:“我弥勒教虽然信众不少,但是缺少机会和人才。如今的机会摆在眼前,道长既然免不了要入我佛门,何不干脆入我弥勒?” 黄玉清脸颊泛红,表情却不变:“弥勒教一向自诩新教,但是杀人如此之多,教义不免为人诟病,不知大师如何解决?” “教义是死的,人是活的,你不觉得弥勒教是佛门中最富创新精神的别支吗?” 黄玉清笑笑:“创新不是目的,享受创新成果才是目的。弥勒教登高一呼,天下军阀群起攻之,自己出了头,收益的却是西周和东齐两个刽子手,你没听过‘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吗?” 圆猛笑道:“想要得利,力量最重要,人才是关键,我教最需要道长这样胸襟广阔的人才。”说到这里黄玉清的脸一下变成大红布,“什么胸襟广阔,有这么形容女人的吗?” 圆猛继续说:“只要道长屈尊,不嫌我庙小,军师之位虚位以待。我愿佛前发誓,如做下不利于黄玉清姑娘之事,圆猛当面千刀万剐,断子绝孙!” 黄玉清笑了:“你竟要我做弥勒教万千信众的军师,这么相信我?” “道长学识渊博,又性格坚毅,文武双全绝对是不世出的人才,刚才圆猛一番相试,发觉道长不但美丽动人,而且冰雪聪明智计百出,难得的是情深意重,实乃诸葛再世,若是放姑娘走才是我弥勒教最大的损失。” 招揽之意昭然若揭,不过黄玉清突然想起来,弥勒教和孙恩之流是一路货色,教中不忌婚配,搞什么欢喜禅,不然竺法庆也不会娶惠晖那个尼姑为妻了,想起惠晖,联想自己虽然是道姑,但是,很快就不是了。难道…… “道长在想什么?” “哼,本姑娘才不做军师。佛门的军师?说出去惹人笑话,要招揽我至少给个长老。” “那姑娘想当那个长老呢?” “执法长老。你以为我不知么?你们弥勒教都是管不住下面的东西,不好好治治岂不连累本小娘子。” “玉清道长,你是同意了?” 两人相视一眼,今日之事当真奇妙,短短几个时辰,原本视同仇寇的两人便如此熟络了,真应了那句不打不相识。 “接下来怎么办,我去说服师姐妹入佛门?” “现在不是时候,我已算定明日一早请太守来宣旨,加上玉心道长相助,必然无事,道长且随我走走。附近的临海寺风景不错,人又很少,可以叨扰一个晚上。” “我师姐?你……” “此时此刻,她应该在你的师姐妹落发呢。至于她本人,已经是佛门中人了!” “……你想什么时候为我剃度?” “原本想带你会郯城剃度的,但是现在,回郯城也好,明日上海天宫也罢,随道长好了。” 黄玉清想了想,笑道:“既然上了你的贼船早晚免不了,如果我要现在剃度呢?” “现在?”圆猛看看四周,倒是风景不错,只是这也太随意了。 “现在很好啊,风凉气清,流水潺潺,风景优美的……” 不是,刚才还是性情坚毅的女诸葛,怎么转眼变成小女孩,感情当做春游了。 “好……只要姑娘愿意。”圆猛无奈地同意,黄玉清看着他吃瘪的样子,心里一阵得意,只是可惜自己的头发呀,留了多年,终于…… 在檀溪旁找了块向阳的大石头,黄玉清轻轻坐下远眺东海上的红日,晚霞碧空,非常美丽。这边圆猛从怀里取出把戒刀,看样子不太锋利,便先在小溪边找块平整的岩石细细研磨,磨了半晌方才算可以一用。 “玉清道长。以后便取法号慧清。” “我才不要,现在我已不是道姑了,剃度之前别叫道长了。法号我要自己取,我才不要叫慧清这么难听的法号呢。” “那好,姑娘想取什么法号?” “法号要有深意,怎么能乱来呢?慧持、慧可、慧清,我师姐不会叫慧心?” “……” “……真是慧心,你们真会取名!” “……” “我,嗯,决定了,就叫智缘!” 智缘,治圆,感情是吃定自己了。圆猛和尚欲哭无泪。 见圆猛不说话摸摸鼻子,黄玉清得意笑笑:“本姑娘这辈子就没吃过这么大的亏!若不是那个昏君的狗屁圣旨,会输给你!” 圆猛心想感情女诸葛也是女人,小心眼得很。吃点亏就要找回来。 “那智缘大师,可以开始了么?” “开始。不过,还是叫我慧清……可不是跟你开玩笑,你连度牒都准备好了,想改可不容易。等下次受戒的时候再改,智缘这个法号就先留着,看你表现。” “……” 圆猛突然觉得这个女人相当有趣,以后的日子肯定不会无聊。 “好,女诸葛大人,你说什么就是什么,贫僧一律照办。” “算你还有点眼光,好了,那把破刀磨得怎么样了,够锋利么?可别把我的头皮剃破了,小心本大师改主意,取法号叫‘慧晖’!” 好家伙,想当我祖母,圆猛心里一阵纠结,连忙说道:“先等等,我再磨一磨,磨一磨。”这边又磨上了。 第十章 檀溪落发 长天落日,海风习习,檀溪流水映着晚霞的红艳和林木的绿意盎然,构成了一幅美丽画卷。 黄玉清坐在石头上已经许久,刚刚吃了一个和尚的午餐——一个窝头,心里非常惬意,低头看着檀溪流水,隐隐照出自己的容颜,白肤黑发,丹凤眼,剑眉,直挺的鼻梁,小巧的嘴唇,唇角微微上翘,宜嗔宜喜,颇为自负。 摘下束发的金冠,拔下簪子,松开发髻,仍由一头乌黑亮丽的青丝倾泻而下,顺着左肩放在胸前,十指尖尖轻轻梳弄。二十二年前结发为道,二十二年后落发为尼。心里叹口气,最后一次梳发了。 顺着头发轻轻扯开纠结的发团,感觉头发的末端轻轻晃动,就像在跳舞。是的,自己的头发好像有着生命,乌黑,富有光泽,弹性十足,又非常坚韧就像主人的性格,一顶道冠戴了二十二年,头发被束缚了二十二年没有自由,今天她们是解放了的精灵,要在生命中的最后一天尽情起舞,一生一次的舞蹈。 盈盈仰头,轻甩头发,满头青丝荡了起来,随着惯性飞扬起来,一丝丝,一缕缕,欢快的舞动,伸得笔直。黄玉清闭着眼,螓首轻摇,双手在脑后梳弄着如云秀发,发丝抖动着,摇动着,末端一上一下地摆动,阳光照在头发上,反射出红黄色的光泽,随着摆动时而聚集,时而分散,像一支欢快的歌。黄玉清感受着头发的舞动,她的心沉浸在自然的美景中,静静享受着自然的乐趣,释放了心中郁积的愁与苦,尽情感受着余晖下尚存的温暖。 美人,美景。 圆猛和尚看着这一幕,美得像幅画。他被感染了,好像看到天上仙女临凡,在此后的岁月里,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他都没有忘记这一幕, 在檀溪边的余晖下, 一个美丽的女子 坐在习习海风中 梳理她如云般鲜活的秀发。 美丽的时光总是短暂。黄玉清已经尽兴,她侧过头嫣然一笑:“和尚,你的刀磨利了么?”圆猛吞了口唾沫:“早就磨利了。自己的头发很美,这么急着和她们告别吗?” “是啊,我早就想试试光头的感觉。你的头能给我摸摸吗?我想先感受一下。” 圆猛笑了:“好啊。佛祖说,往光头上堆粪都没问题。”说着把头凑了过去。 黄玉清嘻嘻笑着用她如玉的小手轻轻抚摸圆猛的光头,一边摸一边说:“呀,手感不错,凉凉的,很好玩。”随后用力一拍:“你的皮肤太差了,一手油,下次给人摸的时候先洗洗!” 圆猛摸摸光头,知道她在戏弄自己,想用轻松的氛围驱散心中的不舍。 “来,我都有点迫不及待了。剃了头,夏天一定凉快,就是出门有点冷,要戴帽子,不过不用再洗头梳头了,可以省不少麻烦。每个月再剃一下就可以了。” “那,你准备好了。” “好了,来!” 圆猛再没有犹豫,走上前举起剃刀轻轻放在黄玉清额前。 “等一下。”黄玉清叹口气,接过圆猛的剃刀,另一只手拢过头发轻轻握住,剃刀锯了锯,把一头秀发从胸口位置割断了。“这把头发,我留作纪念,剩下的交给你了!” 圆猛接过剃刀,放在黄玉清右额角前,轻轻一刀试试头皮的韧性,生怕用力不当真的剃破了。这一刀只剃下了几茎汗毛。随后,适当调整力道,从额角处发际线的凹口处推了上去,乌黑的秀发随刀而断,被推到上面,露出青白的头皮。手松开,断了根的秀发仍旧黏在一起,可是额角一点白亮已经暴露了羞涩的头皮。黄玉清感受到额角皮肤上的微微刺痛,知道剃度已经开始,头发的死刑已经执行,心下里突然空洞洞的,好像缺了什么,可是,她不能哭,不能表现出来,于是她故作轻松,闭上眼,哼起歌来,婉转的小调从鼻腔轻轻飘出,令人忘俗。 圆猛看着黄玉清的头发,专注地做着自己该做的事。又一刀下,沿着前一刀从头发丛中开辟的小路延伸,接近头顶方才止步,这一刀更长更无情。圆猛轻轻扳动黄玉清的头,让自己的剃刀好下刀,调整了角度,剃刀开始拓宽露出头皮的范围,这次剃刀从右耳上经过,把黄玉清右耳侧的一丛头发剃了下来,像割麦子一般,一大丛头发便飘落下来了。黄玉清只觉得剃发的时候像是小动物的利齿在细细啮咬头皮,沙沙的感觉,剃刀过处像是扒下一层衣服,突然间凉凉的,头皮有种裸露的感觉,突然可以直接感受到风,感受到空气的湿冷和阳光直接照射;头发飘落,则令人感到失落,失去了很多原本习惯于拥有的东西,头发从肩上无力的滑落,让人无助,想起这些头发一寸寸长起来,现在一下子剃掉,失去和得到有时就是不成比例,得到很难,失去却简单。 圆猛继续剃度,这一刀从鬓角落下,把发际线全破坏了,耳朵根上变得光秃秃的。以前头发长时可以把耳朵遮起来,这下子,耳朵首先暴露了,变得孤零零的。随后几刀,把黄玉清耳后的头发都剃掉了,右耳的轮廓一下明显起来,右眼和右眉失去了头发的侧影变得清晰,比起左半边脸,似乎更加分明些了。 下面是头顶处的秀发,圆猛的剃刀向后拉,一丛丛的秀发便从头顶剃落,动作有些大,但是又很细腻,似乎有着某种节奏。黄玉清感到头顶像是风一阵阵刮过,真的是刮过,直接揭开了头顶的乌云,让阳光直射到脑子里面。而头发,一丛丛落下,速度很快,很连贯,甚至有些狂野,黄玉清细腻的心灵感受到了变化,外表和内心同步的变化,在加速,让人心跳较快,很刺激,有点想睁开眼看看自己变成了什么样子,但是,心里想,眼睛却不敢。几个心跳的功夫,头顶已经凉凉的。 剃刀转移到左耳侧,先是几刀把鬓角刮个干净,之后便是耳后的头发。头发还在不停地滑落,呲呲呲呲,声响不断,头皮一阵阵发麻,黄玉清甚至感受到了一种破坏的美感,就像小时候自己淘气,打碎了家里的瓷器,那种心慌又心痛,还略带刺激的感觉,让人永远忘不了。 前脑的头发剃了干净,圆猛压低黄玉清的头,开始剃后脑的头发,扶着头发的左手放在剃过的头皮上,很有感觉,滑滑的,微微感受到头发茬子的细密,而黄玉清也很意外,她没想到摸头皮的感觉这样不同,好像自己的肌肤被人抚摸一样,有点痒痒,又很敏感,微微的痒让人想抓一抓,于是越是触碰越是痒,怎么会变成这样? 又过片刻,黄玉清后脑头发剃净,随着剃刀把头颈上的细毛刮下,剃度便入尾声。缓缓睁开眼睛,不意自己已经泪流满面,轻轻擦了擦。俯下身子看溪水中自己的样子,右手不自觉地摸自己新剃的头皮。溪水中的自己五官明亮,头皮隐隐发青,但是和皮肤一样,非常白,很细致,像玉石一般。头型很圆,很均匀,像是一颗经流水千年抚摸的鹅卵石。摸了一遍又一遍,那痒痒的感觉总是让人新奇。摇摇头,很轻,好像头上少了很多压力,像是早上的清风拂过,亲切没有烦恼。怪不得叫烦恼丝,只有剃过了才知道,没有头发少了多少烦恼。 圆猛抄起水洒在黄玉清的光头上,坚持要再刮一遍,说是刮过之后头皮更光亮,黄玉清也觉青头皮有点不大好看,于是便重新坐好,由圆猛再刮一遍。这次刮头,剃下很多黑色的发茬子,还有一层头油,剃过之后,头皮果然更加白,更加亮,亮的像剥了壳的鸡蛋,不显得光秃,反而让人觉得那里本来就不曾生长毛发。 “好看,没想到你剃了头也是这么好看。” 黄玉清笑了,摸摸光头,顶上光溜溜的,轻轻说道:“那这美丽给谁看呢?”不等圆猛回答,便接着起身怕起了身上的断发。 圆猛看着剃度完毕的黄玉清,放松心情,说道:“那么慧清师妹,我们去临海寺将就一晚,这边请。” 第十一章 海天佛地 黄玉清到了临海寺才知道,这里是弥勒教的一个秘密据点。换过了比丘尼的服饰,与圆猛畅谈天下大事,越发惺惺相惜。不意第二日,受到消息,城东有一座小道观发生冲突,圆猛急着去城里处置。听说是前去剃度的尼姑性子急,要给几个道姑剃度时道姑们誓死不从,把那个尼姑打得鼻青脸肿,帮忙的官兵不太客气,全都给绑了,还把那几个道姑的头发绑在房梁上,扬言不落发就活活饿死。还真是有创意,不过就是太不给道门面子了。 于是,圆猛出门回城去了,黄玉清相送一阵,便直奔海天宫来。 前因后果跟海天宫的师姐妹简要交代一下,把弥勒教的内容隐去了,师姐妹唏嘘不已,这次佛门准备充分,料敌机先,又有皇命在握,当真泰山压卵,无可抵御。俗话说,铁棍横扫无招可挡。便是这种情况。 事已至此,只好随遇而安。 经过一番开导,观海台上的剃度便顺利许多,道姑们一个个落了发,成了光头女尼,地上积了厚厚的一层落发,让人平添不少感慨。感慨海天宫一段历史的结束。 ※※※※※※※※※※※※※※※※※※※※※※※※※※※※※※※ 半个月后,海天宫迎来一位特殊的女尼,全观师姐妹纷纷出迎。来者正是从京城回来的观主何江月。 只见何江月在圆猛和黄玉清的陪同下拾级而上,向相迎的师姐妹们一一回礼致意。此时的何江月已是僧袍僧帽。何江月面容柔美,细眼樱唇,额头高广,让人一见便生亲近之心,此时一身尼姑装扮,隐隐显出佛门慈悲的悲天悯人来,一望便觉有高僧风范。 何江月也非常感慨,月余前弟子们送自己赴京之时都是黄袍道冠,如今尽作尼装,高盘的青丝已然剃净,全观上下都变作了光头。 回到观中,便召集管事的弟子,前来议事。 “我和圆猛和尚商定,这次道门改信,我海天宫出力甚多,很多周边的道观都是海天宫的弟子出面方才顺利解决的,”说着看了孔玉心、黄玉清一眼,“所以,海天宫还由本宫弟子自己执掌,不会像其他道观一般由佛门派人管理。这里谢过圆猛和尚了。” 圆猛口称不敢。 何江月继续说:“下面要处理一些琐事,既然已经做了尼姑,海天宫上下原本的规矩也要改改了。首先是称呼,不可再称贫道,当自称贫尼,道号已废不可再提,一切按照法号来,贫尼的法号是‘僧果’,大家记住了。观中老君像可以移到藏书阁去,老君殿改为大雄宝殿,设置佛像、观音像等,过几日便请匠人来。平日里的礼节看来圆猛和尚已经教授过了,下面不要忘记。还由一个问题,我海天宫已经存世百余年,如今改作尼庵,再叫海天宫已经不妥,我想不妨改作‘海天佛地’如何。” 众尼姑纷纷附和说不错。何江月点头称谢,继续说:“经此一事,慧心(孔玉心)、慧清(黄玉清)出力甚多,慧影(莫江影)和慧定(赵玉衡)从旁辅助,为师心中甚慰,以后庵中的事便交由慧心执掌,慧影和慧定辅助,慧清会到郯城的净水寺任职,成为佛门代表,协调朝廷关系。至于为师,以后会潜心学问,将佛道两家的学说相互印证,以求大道。” 黄玉清开口说:“来路上,我与师傅商谈许久。自剃度以来,师妹们魂不守舍,已经不知道以后改读什么经。我们一直以来学道,读道经,一下子要改变很难,但是,这样下去会使全庵上下离心离德,那样的话,真是不堪设想,所以,师傅提出当务之急是迅速改变思路,把佛道两家的学问融合在一起,这样的话,海天佛地也将得到更多的盛誉,师妹们也不会在排斥佛经。大家以为呢?” 下面讨论一阵,不得不承认此事确实非常关键。何江月又交待一些琐事便散会。然而,众人去后,黄玉清便请师傅移步去见一个人。 何江月去到偏殿,才发现是小弟子苏蕙,因为入门迟,尚未入道籍,所以不必剃度,那日观海台上的剃度苏蕙被苏卞将军带回了家,后来苏蕙郁郁寡欢,颇觉对不起师门上下,越来越形销骨立。苏卞再也看不下去,便于几日前把她送来海天宫,希望师姐们开导开导她。哪晓得苏蕙一来便要求剃度,和师姐们不分开,经过黄玉清的解释,海天宫上下已经了解事情原委,自然不会怪她,但是小姑娘自己想不通,没办法,只好使了一个拖字诀等师傅回来再说。 何江月看了看面容憔悴的小弟子。俯身问道:“蕙儿,你当真要出家,不后悔?” 苏蕙坚定地说:“师傅在上,弟子不瞒师傅,如果不能回到海天宫和大家在一起,我才会后悔。望师傅成全!” 何江月看了看苏蕙,便说道:“好。我答应你,一个月后正式剃度,让你入佛门。” 想不到师傅说出这句话,孔玉心连忙把师傅拉过一边:“师傅,你怎么能答应她……” 何江月摆摆手:“呵呵,你的想法不对,一开始就认为入佛门是受苦,是受难,你这么想,你的师妹们也会这么想,那样一来,我们海天佛地还有新鲜血液加入么?百十年后我们都死了,那这祖师留下的基业谁来继承?如今正要破除旧观念,积极适应新变化,才是正理,要变先从你的思想变起,我想趁这个机会广邀佛教名流,举办一次盛大的剃度法会,重新打响我们海天佛地的名声。你们看呢?” “可是这样对小师妹……” “无妨,蕙儿是我的弟子,不论做尼姑还是做道姑都一样,这是命里注定的事,你们怎么能排斥自己的好师妹。” “师傅……”苏蕙听到这话,感动得眼泪都流下来,旁边的孔玉心、赵玉衡也很伤感。这事便定了下来。 ※※※※※※※※※※※※※※※※※※※※※※※※※※※※※※※※ 一个月后,海天佛地。苏卞将军送妹妹苏蕙落发为尼,邀请了东海的佛门名宿参加,连太守元明朗也来参加,很多当地官员都送来贺礼,好像苏卞嫁妹一般,在他们看来也差不多了。 闭门一个月的海天宫重新开放,改了名字,各场所重新更换了名称,新的佛像也装修到位。举办这样的大典正式非常高明的宣传手段。 所有弟子全部参加,当然要以新的身份。一切按照佛门规矩来,众弟子已经闭门演练一个月,把前后的礼仪、过程准备得无比充分。 这天一大早,宾客们便陆续到达,到正午时分,剃度仪式正式开始。一番佛门对答之后,便由何江月,即僧果师太给苏蕙剃度。何江月的一身比丘尼装束非常得体,举止之间有高僧风范,宾客们啧啧称奇。 苏蕙小姑娘此时也是法相庄严,态度肃穆而坚定,显得向佛之心甚诚。何江月首先三刀剃下苏蕙的胎发,剃刀便交由剃度师继续落发。剃度师由赵玉衡,即慧定代理,这也是应苏蕙的要求。自从得知苏蕙冒死救黄玉清脱出重围,赵玉衡心里早已原谅了小师妹,此次为苏蕙剃度便决心不出一点岔子,给苏蕙一个完美的剃度仪式。 赵玉衡手持剃刀,动作轻而慢,好像气定神闲。一边剃度,一边轻诵佛经。 观自在菩萨。 行身般若波萝蜜多时。 照见五蕴皆空。 度一切苦厄。 …… 手上剃刀轻扬,一刀下处,便又有一缕秀发剃落,乌黑美丽的头发像是被风刮走,轻轻离开头皮,便随风滑落,绝不会停留在头上和其他头发粘在一起。苏蕙双手合十,目光轻柔而祥和,跟着赵玉衡轻诵经文,伴着一旁孔玉心的木鱼和钟磬声,场面肃穆,好像身在另一个世界,庄严佛国,造化度人。 苏蕙心里很平静,早在一个多月前就已经下定了决心,此刻心里已经没有波动,看着自己的头发一缕缕飘落,心中反而欣喜,在海天佛地一个月,重新和师姐们在一起,打成一片,这种感情非常令人珍惜。嬉笑打闹之际也没少取笑抚摸师姐们的光头,连赵玉衡也不介意让她摸自己的光头,以前自己看到尼姑的光头很好奇,此刻的她,却已经习惯了看到这些可爱的发型,对于自己发型的改变,隐隐还有些莫名的期待。 发丝轻轻飘,如在风中舞,旁人看来似乎很可惜,但是,那发丝如此之轻,飘落又何等地潇洒,仿佛毫不留恋。这正是赵玉衡要的效果,舍弃此皮囊,如弃凡尘土,没有遗憾、没有留恋,像回家一般自然。 没有遗憾,就没有挽留,没有留恋,就没有悲伤。佛门不为苦,只是鸟归巢。 轻扬的剃刀一刀又一刀的划过苏蕙的头顶,发丝仍在飘,钟声仍在响,苏蕙忽然觉得自己的灵魂超脱了肉身,似乎正在剃度的不是自己而是旁人,自己像是一个旁观者。头顶清凉凉的,好像灵魂的通道,自己浮游在这天地中,像在传说中的佛国极乐世界翱翔。佛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放下的不仅仅是屠刀,还有自己的一切,无我才能无佛,无佛便我心即佛。那种感觉像是幼时自己迎着晨风奔跑,随风而动,潇洒自然,没有负担,没有忧愁,也没有烦恼,那种快乐无法复制,难以形容,但是此刻,苏蕙体会到了。 时间慢慢过去,苏蕙的剃度也进入尾声,随着赵玉衡最后一刀落下,颈后最后一缕细发飘落尘埃,苏蕙成为一名正式的比丘尼。何江月给她取法号“慧明”。苏蕙轻轻睁开眼,眼睛里还带着刚才的那抹深深的快乐,精神奕奕,好像悟道之人想通了高深的难题。苏蕙口中称谢,像师傅磕头,态度隐隐带着喜悦。何江月见此情形满意点头,知道苏蕙完全放下了自己旧日的一切,接受了比丘尼的身份,众人见此情形纷纷上前祝贺,苏蕙师徒则答谢不提。 这次完满的剃度仪式起到了良好效果,何江月趁机提出了佛道一体的理论获得了佛教界的一致好评,海天佛地也从道门圣地变成了佛门圣地。海天宫经此大变,重新焕发生机。 ※※※※※※※※※※※※※※※※※※※※※※※※※※※※※※※※ 海天佛地此后一致长盛不衰。孔玉心,即慧心执掌此地五年后病逝,由赵玉衡(慧定)接掌,又过得三年由苏蕙(慧明)接掌,赵玉衡重新投入她的机关学研究中去。莫江影(慧影)人如其名,一直默默帮助师侄们管理寺院,教授师妹的武功。陈玉池(慧净)专心学问,一直跟随着师傅何江月整理研究佛道的经文。何江月十年后圆寂,便由她执掌藏书阁,传授师妹们的学业。 而黄玉清(慧清)的经历最为奇特,在脱离了海天佛地到净水寺任职后,师姐妹们就很少看见她了,几年才回来一趟,但是,她的重要性,全寺上下都知道。她到底去了哪里呢? 高氏荒淫不堪,已经不可救药,于是,黄玉清建议去西周看看,虽然西周也很混乱但是政治清明,锐意改革。5年后即位的小皇帝宇文邕聪明有心机,值得投资。于是,黄玉清暗自投入西周发展。暗底下积极利用弥勒教的势力和僧道两教的身份四处活动帮助宇文邕发展势力、探查情报。 又经过十二年时间的积累,黄玉清已经四十三岁。这一年,是公元572年,在多年准备下,北周武帝宇文邕处死把持朝政的宇文护一党,掌握政权,当年底召开三教会议,指导宗教工作。在宇文邕的授意下,确定了“儒为首,道为次,佛具末”的方针。简直是当年北齐宗教会议的翻版,可是结果却正好相反,又过两年,宇文邕正式下令禁断佛教传播,僧尼还俗。 577年,也就是禁佛三年后,宇文邕大军攻破邺城,随后在北齐境内推行灭佛政策。消息传到海天宫,时隔二十二年后,海天宫里经历过当年事变的姐妹们喜极而泣,抱头痛哭,还跑到何江月和孔玉心等人的骨灰塔前写祭文告慰其在天之灵。海天佛地重新更名为海天宫,此时的住持苏蕙(慧明)已经38岁,但是二十二年的尼姑生活磨灭不了师傅临终前念念不忘的愿望。没想到,神奇的二师姐真的完成了师傅的遗命,全海天宫姐妹的重托,将海天宫当年的羞辱报了回来。 由于北齐境内道教式微,于是灭佛成为主流,禁止道教的主张在汉民众多的北齐难以严厉实行。海天宫便重新正名,重回道教门下。 不久,宇文邕去世。禁佛主张渐渐废弛,佛道两家重新归于和平。 海天宫经历一番劫难后更加兴盛,直到唐朝末期被黄巢大军焚毁。 (《海天宫之变》全文完) 番外 江月无声(上) 公元555年,八月。秋雨连绵。 一艘普普通通的乌蓬船上,何江月静静地端坐着,看着雨水淅沥沥地打在船板上。天地间降下了雨水的帷幕,孤独停靠在黄河中的小舟,仿佛成了这片天地的唯一。淅淅沥沥,空空寂寂。人世间的纷扰,红尘的羁绊通通远离了。 在这独立的小天地里,何江月慢慢放松了紧绷的内心,不自觉的摸了摸轻飘飘的脑袋,来时的道冠已然换作了僧帽,新剃的光头已经一丝头髪也不剩,圆溜溜的,摸上去只给指尖留下光滑的触感。 何江月长叹一口气,脑海中再次浮现出这几天的那一幕幕。 昏暗的夜幕下,寮房内何江月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小师妹林江雨聊着天,二师妹顾江云却是在沐浴。 佛道大会,佛道两宗唇枪舌剑,互不相让。东齐国主暗中偏袒,最终颁下了“道门中人一律剃髪入沙门”的荒唐命令。违令者,死。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随即,何江月与顾江云、林江雨两位师妹就被送到了皇家寺院霞光寺中,和来自各地的女道士暂居寮房之内。霞光寺财力雄厚,居然还提供了木桶热水。深深的夜色笼罩在这偌大的寺庙中,细细雨水仿佛永远也下不完。被绝望和死亡控制了一整个白天的女道士们,终于在这寮房内找到了些微的安全感。 没有人知道还有没有明天。 “唉。我真担心玉心她们,遇到这种事,我怕她们做出什么傻事来。”何江月说。 “谁说不是呢。”林江雨劝道:“只是我们如今也是鞭长莫及,多思无用,想法子尽早返回东海才是正理。” 林江雨是何江月一辈中最小的弟子,向来聪慧。可惜身量娇小,三十五六的年纪,还只有五尺身高。如果不是常年多思多虑白髪渐生,便说是十五女童都有人信。 “难呐。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何江月扭头看向正在沐浴中的顾江云。林江雨随即明白,说:“二师姐的武艺虽高,但终究不是江湖豪侠,孤身上路还是太过危险了。” “如今之计,最好的办法就是寻找一处佛门之地托庇,众姐妹能守住家业,已经是万幸了。”何江月摇摇头:“就怕反而让众弟子入了虎狼窝。我们这群弱女子在乱世中,本就艰难求存。只能寄希望三师妹和玉心她们能够共渡难关了。” 三师妹莫江影江湖经验丰富,留在海天宫协助下一代弟子镇守宗门。但是再稳妥的准备,如何挡得住这突如其来的海啸呢?讨论良久,终究是泥沙俱下,前途混沌一片。 就在这时,寮房大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四五名女尼走了进来。为首一人,中年面容,法相庄严,灰色僧衣,光光的脑袋,不怒自威。何江月与林江雨赶忙起身。 “可是海天宫何仙子当面?”女尼问道。 “贫道正是何江月。” “贫尼广慈。领住持师太法旨,前来通知各位道友,明日一早,举行落髪大典。” 何江月与林江雨对视一眼,心里同时咯噔一下。虽然知道这一天肯定很快会来,听到这个消息,还是觉得心乱如麻,难以接受。 “是。小道记下了。”何江月只得应声。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另外,”广慈师太说道:“明早的大典,过于仓促,寺中人手不足。住持有命,先为部分道友落髪,为大典作准备。” 说着示意跟随而来的女尼弟子递上托盘,上面盛放着一叠僧衣、几双芒鞋,还有一柄闪着寒光的半月剃刀。 “这……”何江月见此情形,越发心乱。佛门为何急不可耐,当夜便要剃髪,一晚都不愿意等吗? 就在何江月尴尬为难的时候,里间沐浴的顾江云听到动静,开声问道:“师姐,外头发生何事?为何如此吵闹?” 广慈微微皱眉:“何人说话?” “是在下的师妹顾江云,”何江月解释道:“适才在沐浴,未能相迎,还望师太海涵。” 广慈微微一笑:“无妨无妨。既然赶上了,也算有缘。”说着便直往里间走去。何江月与林江雨对视一眼,连忙跟上。 另一边,听到动静的顾江云正要起身,却见一名女尼大步流星走了进来,紧跟着的是师姐何江月与师妹林江雨,再后面是另外几名托着盘子的女尼。 “这?”这回是顾江云尴尬得满脸通红:“诸位师太,贫道正在沐浴,何故无礼闯入?” 林江雨连忙向前,跟师姐解释广慈所说的事情,把这个光着身子躲在木桶中的顾江云说的一愣一愣的。 何江月也在广慈解释道:“师妹唐突,师太勿怪。” 广慈没有生气,她端详了顾江云一阵:“顾道友身材高挑,口正心直,确是一表人才。” 顿了顿,她接着说道:“相见即是有缘,便为顾道友先行落髪。” 这下,在场三女都不由愣在当场。 落髪不应该是法相庄严、礼教齐全的吗?佛家仪轨什么时候这么随便了? 再退一步讲,真的着急用人,临时从仆役和蓄髪居士中临时剃度几个,事后再把仪式补上即可,何必非要连夜从女道士中挑人?往阴暗处想,这是怕人跑了,连夜剃度了么? 电光火石间,木桶中的顾江云脑中一片混乱,和何江月、林江雨一样无言以对。 “这,这不妥。”顾江云看着广慈说:“且让小道穿上衣物。” “不用了,”广慈一边指挥弟子把托盘端到木桶边,一边说道:“顾道友,你总是要落髪的,早一刻晚一刻,又有何差别?如今你洗干净了身子和头髪,正好方便落髪。这早一刻落髪,早一刻放下,岂不是好事?” 说着,广慈已经走到顾江云身后,毫不客气地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 “莫要觉得心慌,”广慈安慰道:“佛门又不是吃人的阴曹地府,落髪之后,大家都是同念佛经、同参佛法的同修了。没必要这么生分。” 见顾江云面色稍平,广慈取过木梳,为顾江云梳起头来。刚刚沐浴完的顾江云肤色红晕,一头长髪披散着浮在水面上,湿漉漉的散发着光泽。如果不是因为身量高挑,兼常年习武,一身英气勃勃,定然和那些精心养育的官家小姐没什么差别。 木梳梳过,润湿的头髪温顺地分开两边。顾江云的头髪浓密,即使打湿过后中分两侧,露出的头顶也不显得稀疏,微微一条隐约的髪缝贯通前后。当真是美人好头髪。 可惜的是,美人今日便要和这头青丝告别了。 广慈放下木梳,指尖拂过剪刀,最后拿起了那柄闪着寒光的半月剃刀。凑在屋中的灯光下微微检查了锋利的刀口。这一刻,背对着她的顾江云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不提,一旁的何江月与林江雨也面露不忍之色,但觉口干舌燥,连无量太乙天尊都说不连贯了。 但是,广慈并没有停顿多久。端详刀口片刻,便毫不留情地按住顾江云的头颅,尖利的剃刀向着髪缝中间髪根最裸露的地方剃了下去。 顾江云只觉得一只手按在脑门上,脖颈不自觉支棱起来,随即寒冷的金属刀锋已经刮落头皮,只听得“嗤——”一声,蓄养多年的长髪,已经被连根削去一片。 巨大的悲伤和恐惧感笼罩心头,顾江云从未感受到如此的悲伤和不舍,身体的痛楚微不可查,但是来自内心的创伤却化作了巨大的空洞,让她五内俱焚。她想起自己无忧无虑的童年,想起自己离世多年的父母与恩师,想起第一次习武受伤,想起暗生情愫的男子娶妻时悲伤,一切一切,人生如走马灯般闪过。 “莫怕,”广慈手上一停,温声说道:“一会儿便好了。”却见顾江云已经满脸泪花。 佛门落髪,对爱惜头髪如生命的中原女子而言,当真是件无比残忍的事情。可是,正因为如此,一旦剃髪之后,却也无比虔诚。无它,舍得舍得,既然付出了,便无法回头。 顾江云知道,自己固然是在这毫无半点庄重可言的木桶中,连衣服都没换,但头髪一剃,便成了光头女尼。再不能自欺欺人,说自己是修道真人了。 头顶的剃刀好似命运的铡刀,刀光一闪便割断了自己的命数,从此身份改易,要从头开始了。 确实是从头开始。广慈继续下刀,从顾江云顶心中间,沿着髪缝刮落之下,头皮显露,长髪连根而断,纷纷落下,成了随波逐流的落花败柳,一去不返了。 “嗤嗤”声中,广顾二人渐入状态。持刀剃髪者神情专注,将剃刀运得炉火纯青,一手按其头,一手剃其髪,下刀稳健,用力得当,纵然髪根顺着刀刃的方向无声地抵抗,带动着娇嫩的头皮微微抖动,也无法打乱剃刀的节奏,一刀下,便一丛髪落,熟练的令头髪绝望。被剃者神情哀伤到麻木,脖颈挺得笔直,一如牛羊在屠刀下最后的倔强。一丛髪落,便化作一分眼泪,随着青丝落下。 青青的头皮在微黄的灯光下渐渐显露。广慈继续着剃髪,四名女尼托着托盘侍立浴桶两侧,她们正对面是同样哀伤的何江月与林江雨。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 待广慈将顾江云头顶、前额的头髪剃得精光,一个初显尼相的顾江云显露出来。虽然两眼红肿,但更加显得楚楚可怜,柔弱中带着坚韧不屈。 顾江云看向面露哀伤的师姐师妹,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她深深吸了口气,微微抬眼,迎上正从后上方俯视自己的广慈。此时的广慈,正弯腰给顾江云剃两鬓的头髪。两鬓离耳朵最近,剃鬓髪时最容易伤到娇嫩的耳朵。广慈细心地运刀,顺着鬓角将顾江云的云鬓剃得干干净净,仿佛那里从没有长过头髪一样光滑洁净。 看着广慈专注的模样,顾江云意识到自己头顶和两鬓的皮肤微微发痛发凉,哀伤之中一股好奇涌起,不自觉低头看向水中自己的倒影。不看还好,一看之下,只见倒影中浮现出一个头顶光秃秃的女子,两眼红肿,脸上还挂着髪丝和泪水,这真的是自己吗? 她茫然了,也更加悲伤起来。自己怎就变成了这幅模样?光秃的脑袋,青青的头皮,再也不能蓄髪,从此青灯古佛,做一个光头女尼?她是如此不甘,不舍,不情愿。 于是她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在夜雨中传出很远很远。 番外 江月无声(中) 细密的雨滴从屋檐上汇聚,一颗颗滴落,哗哗地打在石头的台阶上。风儿微微摇曳着屋前的树枝,沙沙作响。 空寂的雨夜里,寮房里的住客还没有休息。 乌黑的髪丝静静垂下,随后如柳絮般轻轻飘落。剃刀半月的刀刃在顾江云后脑头皮与髪丝之间游走,勾勒出头颅光滑的轮廓,将髪丝剩余的倔强一寸寸从头皮上刮走。 此时此刻的顾江云,已经平静下来。也许是接受了现实,也许是终于累了,又或许只是强压下了情绪,总之,她默默地蹲坐在浴桶中一声不吭,配合着广慈师太的剃刀,低头、偏左、偏右、转到合适的角度好让自己的后脑更快些被刮干净。 没多久,随着剃刀放回木盘的声音轻轻响起,宣告了落髪的结束。这个来自东海的道姑,在浴桶中被剃去了所有乌髪。整个脑袋被刮得光溜溜的,只剩下青青的头皮,腻的弹手。 当她从浴桶里站起来,穿上僧衣僧鞋后,一个新晋女尼顿时出现在屋中。她僧装宽大,配合高挑的身材,不胖不瘦,洁净自在。本就出尘的气质,此时更显庄严神态。除了眼睛有些红肿,和在场的女尼们站在一起毫无违和之感。 “好,果然合适。”广慈微笑说道:“顾道友果然有佛缘。天生的修行胚子。这边随贫尼走。明日一早,落髪大典还需要你帮忙。” “……是。”顾江云顺口答应,但手上一僵,将拱手的动作陡然定住。她已经不是道士了,如今穿着一身僧袍,怎么还行拱手礼呢? 一旁的女尼也顿觉好笑,轻轻笑出声来,给顾江云平添了几分尴尬。好在广慈及时用眼神制止,只见她双手合十端正一礼,口称“南无阿弥陀佛”。 顾江云知道这是广慈师太的亲身示范,便也只好忍住内心的挣扎,学着广慈师太的样子,合十一礼,也念道“南无阿弥陀佛”。只是语气中难免带着一丝苦涩。 眼见熟悉的师姐妹变成了尼姑的样子,剃光头,披僧袍,行佛礼。何江月与林江雨两人一时只得沉默地站在原地。双手轻轻握紧,又轻轻放开。纵然不情愿,又有什么用呢。到了明日,她们两人也只能变成这个样子了。 广慈满意地点头,说道:“顾道友,且随贫尼去见住持。”又转头对何江月、林江雨说:“两位道友,明日一早还要落髪,今晚早些安歇。贫尼告辞。” 说罢便转身出得门去,真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顾江云犹豫了一下,转身看了何江月、林江雨一眼,三女眼神无声交流,不再多言。顾江云便不再留恋,暗自轻提僧袍,跟在广慈一行人身后,就这么冒雨离去了。 何江月、林江雨走到门口,看着熟悉而陌生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说不出的悲凉难过。良久,何江月拍拍林江雨的肩膀,回到了屋内。看着里间那凌乱的衣物、沾着水渍的地板,还有那桶飘满了青丝的木桶。何江月忍不住上前捞起一把,握在手心,不住地颤抖。 自己多年的师妹顾江云,就这么被佛门带走了。青丝长髪依然在,伊人却已入空门。 为什么? 为什么自己和道门的众多道人要受此等折磨痛楚!人的信仰,就如同灵魂一般,凭什么要生生撕扯来开,强行变成另一个模样? “师姐!”门口传来林江雨的声音。何江月一抖手,顾江云的头髪不经意掉回了水里。她胸口起伏数次,方才按捺下满腔的愤懑。 林江雨轻轻走到她身后,眼圈也已通红。 这一夜注定无眠。 再次见到顾江云已经是第二天清晨的落发大典上。 当——当——当—— 悠远的钟声在空寂的雨幕中回荡。在霞光寺女尼的要求下,寮房内的女道士们都换上了僧装,一个个披散着长髪,冒着雨结队,来到了大雄宝殿。 顾江云正站在大雄宝殿门边的知客僧之中。晨曦撒在她的光头和僧衣上,就像镀上了一层金光,此刻的她神色淡然,手中一个净瓶、一截柳枝,宝相庄严,仿佛修行日久的比丘尼模样,如果不是昨天亲眼见证她落发的过程,简直无法让人把她和记忆中的顾道长联系起来。 何江月跟在女道士的队伍中走进了宽阔的大殿,路过顾江云时,近距离看着熟悉的同门变成陌生的模样,她的心里一阵酸涩。朝着师妹微微点了点头。 而顾江云也回应了一个微笑,但是何江月看得出来,她的笑容中含着三分苦涩。只见她轻轻拨弄柳枝,几滴清水飘洒在空中,以示甘露洗尘之意。这也是她此刻的工作,她能为同门做的这就这么多了。曾经形影不离的同门变成了如今陌生的模样,隔开了身份的距离,也许这就是所谓的人生无常。 何江月与林江雨浑浑噩噩地随着队伍来到大殿之中,听住持师太的开释,但是和在场的众女道士一样,心头压着沉重的情绪,一句话都没听进去。 大雄宝殿一如既往的庄严肃穆,佛陀的视线仿佛穿越了千年的时光,微笑地看着大殿中各怀心思的人们。人世间的痛苦与倾轧,就像殿外的细雨,被这佛门大殿隔绝在外,只能在瓦片上哗哗作响。佛像、大殿、雨水、端坐的比丘尼们、落难的女道士们,形成了一幅鲜活的画面。 线香渐渐燃尽,换上第三根时,住持师太终于讲完了。接着一声清越的磬声响起,将在场众人的遐思拉回了现实,落髪大典已然进入正题。 众目睽睽之下,住持师太起身走下座位,一旁三四名女尼弟子上前,分别捧着一个托盘。住持师太从一个托盘中取过剃刀,取只在就近的道姑头顶轻碰了一下,随即又走向相邻的第二名道姑。之前的道姑刚刚低头合十作待剃状,住持师太已经离开,一时反应不过来。 却见跟在住持师太身后的女尼弟子,从托盘中取出一个木牌递到她手中。周围的道姑们这才注意到,这些托盘中堆满了一样大小的木牌。 住持师太继续蜻蜓点水般走过一个个在座女道士,跟着的女尼把托盘中的木牌一一下发。不多时,已经飞快走完了一排,绕到第二排去了。第一排的道姑们,都已经拿到了木牌子。这时一旁又有女尼上前,轻声招呼第一排的道姑从左侧绕后殿去。于是,一边是前排的道姑们在女尼弟子的指引下起身往后殿走去,另一边是住持师太继续在道姑头顶象征性的落髪,后面跟着的女弟子则不停发着木牌,一排的一排的按蛇形顺序前行着。 前排的道姑去了何处?将要做什么?住持师太及其弟子下发的木牌上写着什么?后排的道姑们忍不住在这安静的宝殿中窃窃私语起来。 好在,一旁的女尼似有准备,开始敲起木鱼,念诵起佛经。有节奏的空空声伴着梵音弥漫在空气中,让大殿再次安静下来。禅唱声中,住持师太很快来到了林江雨的面前。 又是蜻蜓点水般的一点而过,林江雨轻轻合十,随即双手平托接过递来的木牌。 何江月坐在旁边,随即也接过了木牌,好奇心顿起,她低头一看,木牌上乃是隶书“僧果”二字。 疑惑中她眼角余光一撇,见林江雨手里的木牌上乃是“僧净”。 这似乎是法号。接着何江月将木牌翻了过来,背面乃是一行小字:“俗家姓名(空白),天保六年八月师广昙剃度于霞光寺”。于是这才知道,这木牌乃是僧人的身份证明。时间仓促,只能空着俗家姓名自己填,不同的只有正面的法号。而看到“师广昙”三个字,才意识到住持师太的法号正是广昙。 此时的住持师太广昙大师,继续点着道姑的头顶,仿佛蜜蜂采蜜一般。但不知为何,她的背影在何江月的心中仿佛庄严了几分。不管是不是随机获取的,只要自己将来在佛门中一天,广昙大师都和自己产生了深深联系,因为她给了自己这个僧果的法号,一个新的身份。 不经意间,前排的道姑已经鱼贯往后殿而去,空出了两排的座位。何江月、林江雨见此情形,也顺势站了起来。然而,却见引路的女尼已经来到何江月面前,说道: “师弟稍等,后殿人已满。” 何江月与林江雨对视了一眼,愕然停了下来。而那女尼弟子却没有再看何江月,反而催促林江雨跟上。林江雨依依不舍地看了何江月一眼,无奈地跟着道姑的队伍离开了。 看着林江雨娇小的背影,何江月内心又一次泛起了波澜。昨夜,江云先行落髪被带走,如今又阴差阳错和小师妹分了开来。这就是命运的无常吗?本以为两女坐在一起,有什么事也不必分开,就算论个先后,也是自己在前。哪晓得,广昙师太按蛇形顺序行进,反而让小师妹得了先。 这让人情何以堪?她捏紧了手中的木牌子,暗恨这无常的命运。如今,她成了孤身一人了。 没有人和她说话,没有人同她一起面对喜怒哀乐。她们是亲人啊。 看着林江雨离去时那哀伤的表情,独自面对未知,想必对一向柔弱的她来说,也是非常残酷的。她的背影,如此娇小,夹杂着白髪的长髪又显得沧桑。何江月真的很想代替小师妹,先一步去看看后殿在做什么。可是,她何尝不知道,那里在做什么呢?看着仪式一步步进行,猜也猜出来了。只是她不愿想、不愿接受、不愿面对。在这个问题上,她宁愿选择当一次逃兵,哪怕只是晚上一会儿。 不知不觉间,何江月的眼中已经噙满了泪水。 没有人来拯救她的命运,拯救道门的命运。她争取过,也挣扎过,甚至想过为了信仰赌上一切。可是,为了同门,也为了远在东海的弟子们,她忍了下来,她的两位师妹就是她的精神支柱。可是如今,她们却一一离开自己身边。 何江月细长的眉眼此刻挣扎着睁大,倔强着不愿当着这么多尼僧和道姑流泪。她很无奈,但她要坚持。 她微微仰着头,坚决地和佛像对视着,对视着。佛祖一如既往地俯瞰众生,而何江月的情绪没有在这慈悲的目光中消退半分。连住持师太完成了发木牌的工作,也没有注意到。 良久,良久。 就在何江月为自己的行为感到略微可笑时,嘈杂的脚步声从殿后响起,一名名女子从殿后列队走出,一下子吸引住了所有人的目光。她们神色木然,双手合十,低着头慢慢前行着。她们僧袍微皱,还沾着水和髪丝的痕迹。最明显的却是她们那新剃的光头,青青亮亮,好像新剥的鸡蛋。道姑群中顿时响起了一声声惊呼。 为首的女子身材娇小,但她一出现就吸引住了何江月所有的注意力,眼泪一下子全都涌了出来。 “师妹……” 在林江雨,或者此刻应该叫僧净的女尼眼中,何江月已经哭得梨花带雨。她再也坚持不住了。 番外 江月无声(下) 雨水涟涟,是天在哭泣。 何江月紧紧搂住已经落髪的林江雨,仿佛一松手会再次失去。她又哭又笑,情难自已。 不过一柱香,熟悉的师妹出来时已经青丝尽去,和顾师妹一样,成了光头女尼。 娇小的身体一如既往的柔若无骨,新剃的头皮就像娇嫩的脸颊一样光滑洁净,可是没有了那头标志性的黑白参杂的头髪,再找不到往日痕迹。 “师姐,你,还好吗?”林江雨关切问道。 “我没事。”何江月抹了抹眼泪,答道:“不知怎么,就忍不住了。” 哀伤的情愫,令周围的人们无不恻然。待剃的道姑们,默契地绕开了两女,走向后殿,没有人打扰这对真情流露的师姐妹。 雨还在下,唯心有戚戚焉。 哭了也好,发泄出来的何江月平静下来。她摸了摸师妹的脑袋,滑溜溜的,手感倒是不错。林江雨倒是羞涩起来,说道:“师姐,道士也好,女尼也罢,我们永远都是好姐妹。” 何江月点了点头,随后她顺着林江雨的眼神,看到去往后殿的道姑队伍即将走完,心里知道,自己落髪的时刻到来了。巨大的失落感笼罩心头,但她还是拍了拍林江雨的肩膀,故作轻松地说道:“放心,我去了。” 林江雨点点头,报以信任的微笑,无条件支持着自己的师姐。随即,她看到何江月的身影跟着队伍消失在殿后。 何江月来到后殿,才发现是一处非常狭小的区域。后墙与佛像底座之间不过两人并行的空间。这里被佛像的阴影所笼罩着,昏暗一片。一排手持着剃刀的女尼正背对着佛像,面孔藏在巨大的阴影中。而地上随处可见凌乱的长髪,确认了众道姑落髪的所在。 在引路女尼的指挥下,道姑们跨过地上堆积的长髪,面对佛像一字排开,与那一排女尼正好一一相对。不多不少。 何江月低头看着地面上多的触目惊心的长髪。心想,这真的是刚才片刻功夫剃落的吗? 她原本曾想过,自己纵然落髪。应该会跪在庄严的佛像前,由德高望重的老尼庄重圣洁、充满仪式感的剃去三千烦恼丝。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在这狭窄逼仄的后殿,像待宰牛羊一般被剃光满头长髪。 可是,既然来到了这里,哪里还有回头的余地?何况她的两位师妹已经先一步剃了髪。作为师姐,自己又怎能甘于人后? 跟着队伍站定后,何江月抬眼看去,站在对面的,是一位陌生的,面相清瘦的老尼。她对何江月点点头,示意她跪下。 终于,要为自己落髪了。想到这里,何江月不禁心跳加速,她即将和两位师妹一样被剃成光头女尼。于是,她轻撩僧袍,跪了下来。将一头青丝袒露在清瘦老尼的剃刀之下。 害怕吗?何江月问自己,她确实有些不适。她清楚记得。小师妹从进来到出去不过一柱香时间,说明这场剃度是一场狂风暴雨。 想到这里,她越发觉得老尼的面孔似乎狰狞起来,手中那口锋利的剃刀像是闪着寒光。而一旁的道姑们,也都纷纷低头跪在撒满了青丝长发的地砖上,闭目待剃,毫无反抗。 嘀嗒。随着最后一名道姑跪了下来,好像是无声的命令触发,女尼们同时开始了动作。 何江月用多年习武培养出的目力,看到面前的老尼双手同时抄向自己后脑,右手用剃刀柄顺着衣领撩起自己的长髪,左手同样撩起,仿佛疾风掀起柳浪,连同自己的心跳一下子提了起来! 随后的动作如同行云流水,只觉得老尼左手一钩一抓,已经将自己的长髪撩到了头顶,并且连根抓在手里。 饶是何江月只得提起一口气,直起脖颈顺应头顶的拉扯。正想要抬头时,却忽的头上一轻。 电光火石间余光一扫,只见到一众道姑同样被抓住了长髪,整齐划一的被提起来,却被剃刀齐根切断。众道姑的头髪仿佛天女散花一般落了下来。何江月感到自己的长髪掠过后背只撒到了脚上和地上,成了地面上狼藉髪堆的一部分。 髪已断。何江月吐出了一口气。第一息。 接着,她看到老尼左手抄起一捧温水撒在自己头顶上,顺手在自己头髪上揉搓起来。 由于刚才是抓着头顶心的髪根削断的,所以此刻的何江月头顶心头髪最短,四周包括前额后脑左右侧头髪仍然有半尺长,此刻又披散下来。 何江月又深吸两口气,任由老尼把自己头顶心周边剩余的头髪打湿。 第二、第三息。 头髪被打湿后,软了下来。老尼手腕一压,何江月顿觉脑袋被牢牢按住,随即头皮上一阵刺痛传来。 “嗤~”的一声,只觉剃刀落下,将何江月头顶最薄处的头髪连根剃下,一块白白的头皮随即显露。 第四息,头皮显。 何江月心里疾跳几下。下意识深吸一口气,待缓缓吐出时,头顶只是嗤嗤几声,一大片乌髪已经被刮了下来。老尼按压的手劲不小,刀片也剃的飞快。不过一息间,六七刀已经剃过,何江月只觉得头顶到前额清凉一片。 第五息,头顶露。 再次换气时,老尼手腕一拧,何江月的脑袋被迫转向左边,她但见整排道姑也都剃光了头顶的青丝,一个个偏斜着脑袋,被各自的剃度师按着用剃刀无情地剃髪。随着嗤嗤的响声,缕缕髪丝如落叶般飘落无声。 整齐的动作如林。何江月自己也不可能置身于外,她只觉得剃刀在头顶左侧不停向左耳方向一刀一刀剃着,又是一大片头髪从头皮上刮了下来。 第六息,左前。 几刀后,何江月感觉老尼按在头顶的手压了一下,手上运刀一变,从左转到右,从推转为拉,开始从头顶向右侧剃。 何江月转念间想到,这是因为老尼用左手按压的缘故,左手可以左拧,却不方便右拧。但不管左右还是推拉,剃髪速度都是极快,嗤嗤声也迅速转到右耳侧,不过一息间,右侧头髪剃了大半。 第七息,右前。 似乎担心刀锋容易伤到耳朵,剃刀的刀锋在太阳穴附近都是一触即收。而且过快的剃髪遗漏了大量残髪。横七竖八地落在剃光了的头皮上,分外惹痒。 于是,老尼按压的左手一松,开始给何江月头顶拍打起来,光秃秃的头顶残髪四散,反倒是那有些粗糙的手掌在头顶摸起来,让何江月顿觉异样起来。头颅的形状从未像如今这样清晰,痒痒的触感更是让人觉得敏感。 第八息,第九息,抚顶。 短暂的停顿后,狂风暴雨般的剃髪再启。只觉得后脑一股力量按过来,何江月便往老尼的肚子上撞过去,但还没反应过来,老尼的左手又顺势上移,按在剃光了的头顶上,止住了何江月脑袋前顶的动作。这让何江月的后脑整个露出来。 剃刀早已等候许久,嗤的就在头顶上剃了下去,这次直接往后脑方向刮了下去。一大片头髪被直接扬起,落在了后脚跟上。 后脑的头髪最是浓密厚实,剃刀也无法一下子剃干净。偏偏老尼手法熟练,半月剃刀操纵灵活,采用了侧切的刀锋,月中的刃口开路,月牙的刃口收尾,顺着后脑的弧度一刀下去便带走了整片头髪,何江月后脑的头皮肉眼可见的裸露出来。 何江月低着头,微微喘气,她只觉得后脑越来越凉,光头的形状已经被头皮微痛的触觉勾勒出来。后颈两侧披散下来的余髪,三两下去了大半,纷纷连根掉落下来。 第十息,第十一息,后脑。 后脑的头髪已然剃尽。从头顶顺着后脑的弧度直达脖颈被剃的光秃一片。 剃刀随即转向后脑右后侧,速度也慢了几分。这次是顺着右耳后的弧度向下剃髪。后脑大部分头髪已然剃光的情况下,这里只剩下少许短髪和残髪了。但正因为如此,老尼的动作谨慎不少。 第十二息,右耳后。 老尼左手轻转,何江月的头也随之略微左转。剃刀轻转左耳侧,开始给左耳后侧剃髪。 何江月顺势一瞥,整排的道姑,如今也都一个个被压低了脑袋,正在剃着后脑,光头已经显露大半,青青的头皮充斥着视野,无论是老尼还是道姑,都是光秃秃的脑袋了。 不过又是一息功夫,左耳后侧的头髪也被剃了干净。 第十三息,左耳后。 剃刀一停。老尼的左手开始把何江月后脑上的断髪往后拍。光光的后脑让何江月意识到了自己已经和其他道姑一样成了光头了。几下拍打之后,顺手又把堆积在脖颈和衣领上的断髪摘了扔掉。 第十四息,抚后脑。 剩下的头髪只剩下两侧鬓角和前额的少许残髪了。这几处头髪低着头都不好剃。 何江月正想着,觉得老尼毫不客气地一托她的下巴,让她的头抬了起来,两人眼神对撞了一下。老尼清瘦的脸庞却依旧面带微笑,古井无波。 剃刀下落,何江月看着前额的几缕刘海髪从眼前飘落。 随后又是刷刷几刀,把前额剃了干净。 第十五息,前额。 老尼托下巴的手一转,把何江月脑袋转向左侧,剃刀沿着右侧髪际线下刮,仅仅两刀就把右鬓角剃掉了。 老尼又补一刀,顺着右耳的轮廓一转,把右耳四周的残髪都刮了个干净。 第十六息,右鬓角。 毫不意外,下巴又一拉,这次是左鬓角,同样的过程重复了一遍。左鬓角也被几刀刮了下来,随后是左耳附近彻底剃光。 第十七息,左鬓角。 到了此时,何江月已经青丝尽落,成了光头女尼。光光的脑袋被剃刀的狂风暴雨刮了个干净。 何江月也没有想到,落髪会这样的迅速。十几息时间,在平时只不过几口饭,几页经文的时间,此时却可以让自己从满头长髪直接变光头。速度快得没有机会思考。 等到想要整理一下思绪时,剃髪已然结束。整齐的剃髪动作,像是排练了无数遍。仅仅那几个瞬间,何江月都被道姑们整齐的动作和顺从所震撼。随即想到,自己同样是这些道姑中的一员。同样被拨弄着脑袋,被动的接受着无情的剃髪。 胡思乱想间,只觉得眼前一黑,老尼的手掌开始拍打脸上的断髪。快速的剃髪让头髪四处飞散,不少已经沾在何江月的鼻子和脸上,而她本人却毫无察觉。 第十八息,抚面。 老尼轻轻抚几下,将断髪弄走。何江月定了定神,剃髪真的收尾了。 低头一看满地的青丝,自己的,前一轮道姑的,已经彻底混在一起难分彼此。左侧看去,道姑们全都不复本来模样,光头左看右看,仿佛还在寻找着什么。个别几人还没剃完,正在剃着鬓角,更多的人已经开始轻抚自己新剃的光头。 青青的头皮,是如此敏感。摸上去光溜溜的,像剥了壳的鸡蛋。又仿佛残留着髪根,让人忍不住细细摸索。 回想起落髪的整个过程,短短十八息,太快了。给人的感觉就像剃刀本身,冰冷,无情,迅速,准确,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就是用最短的时间,最高的效率,把头髪干净彻底的剃刮干净,不管多长多美多好的头髪,都给予同样的对待,以洁净的光头作为目标,一气呵成。不管被剃者是否接受,如何接受,就这么剃成了光头,没有讨价还价,也没有温情脉脉,只是来了,便剃了。 满头青丝东流去,空留江月映无声。 待听到“起立”的话语声从最左侧引路女尼的方向传来,何江月这才从自己的世界里脱出来,最后几名女尼也已经剃完,自己该走了。她终于放下了抚摸光头的手,撑着膝盖站了起来。 朝着面前的清瘦老尼合十一礼。突然觉得自己再没有行佛礼的抵触感了。也许是因为自己接受了剃度落髪的结果了吗? 心态的转变倒也是其次,何江月觉得自己的情绪也彻底平静了下来。她经历了一天的冲击,担惊受怕到现在,进来前情绪刚刚失控了一次。如今却觉得雨过天晴起来。这是因为命运的转变吗? 接受了女尼的身份,所以获得了解脱? 不知不觉间,何江月心里转过无数念头,身体却顺从的跟着命令,转身向前殿的方向走去。她下意识地举手在胸前合十,仿佛这样才符合自己的状态。步伐间从容不迫,不紧不慢。一如得道高僧,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后进先出的何江月出现在众尼是视线中时,庄严的法相令众尼同时侧目。很少见到刚转尼相就表现出如此出众气质的女僧。 抬头看去,但见雨过天晴,阳光穿过窗棂,明媚地撒在庄严的佛像上,仿佛露出了笑容。 就这样,来自海天宫的三位女道士,在霞光寺落髪为尼,成了佛门中人。 第二日,三人便和其他来自东海的新剃女尼一起坐船返程。 不料第二日,在大河上又遭遇了暴雨,整个船队只得就地暂歇。 何江月看着河上的雨景,脑海里一遍回忆着这几天的遭遇。一时间脑海里浮想联翩,不能自己。 既有僧道大会的惊慌和绝望,也有初到霞光寺的陌生与茫然,既有那晚目睹顾江云落髪的痛苦和挣扎,也有落髪大典上突见林江雨尼相时的崩溃与自责,更有那十八息的改造和转变。 虽然不想承认,自己几十年道士生涯苦心蓄髪一朝剃尽确实不舍,但轻轻抚摸新剃头皮确是一件让人心态平静的事。 就在何江月(僧果)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时,冷不丁听到顾江云(僧光)和林江雨(僧净)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师姐?” “在想什么呢?” “没,我只是在想海天宫的弟子们,她们落髪后会是什么样子呢?” (《江月无声》完。) 第一章 剪髪之惑 李华梅是大航海时代4中的出场人物。其父是明海军将领,一生与海盗作战,战死海疆后,李华梅女继父业,带领族人和父亲的部下,继续驰骋海疆,以“翔绯虎”之名为世人所知。 原本就是中华儿女的李华梅因航海涉外方便加入天主教,取过“玛利亚”的教名,此事说明了华梅的实用主义宗教观念,并不真的信仰天主教。多年以后,李华梅年纪渐长,隐居南海普陀。虽然纵横海疆不败,但是双手也沾满了血腥,午夜梦回之际也常常深陷血雨腥风的记忆之中。于是,便有了后面的故事。 ※※※※※※※※※※ 李华梅貌若天仙,艳若桃李,却天生意志坚定,目光冰冷决绝,有着强大的冰山美人气场。一头齐肩乌髪又短又齐,黑红相间的旗袍,胸口张扬地戴着一朵怒放的牡丹。这一身装束多年陪伴,已经成为华梅的标志了。 今日,同往常一样,华梅走进一座小小的庵堂,仿佛拨开乌云的月光照进昏暗的窗棂。 这是南海普陀常见的小庵堂。庵堂中端坐着七八名女尼。见到华梅进来,皆行礼致意。 “李小姐,又来了啊。”一名中年女尼向华梅寒暄道。 “师太。华梅又要叨扰贵庵了。今天能帮我剪一下头髪么?”华梅回礼,多年留短髪,已经成为改不过来的习惯了。 “哪里,今天正好是剃头的日子,帮李小姐剪一下也没什么。” “那就有劳师太了。” 僧侣一到两个月剃一次头。住持师太当然不用动手,弟子自当服其劳。 烧煮热水的时候,住持师太与李华梅闲聊起来,说些西方轶闻,时不时谈到佛教经文,互相交流一下心得,甚是融洽。 热水烧开。一个年轻女尼取来白布、毛巾、木盆、剃刀等物。 第一个剃头的是住持师太。围上白布,用毛巾润湿热水敷在师太寸长的光头上,片刻之后,头髪便软了下来。年轻的女弟子取剃刀在布条上擦了擦,试了试锋口,便给师傅剃起头来。 干剃自然会疼的,但是热水敷过后就好多了。头皮有弹性,便不易破,而且毛髪软了,剃的时候阻力自然就小。 剃刀从头顶心开始向前额推动,所剃之处乌髪纷断,露出青白的头皮。剃刀一刀下去,把顶上到前额剃出青白的一条带状头皮来,丝丝短髪直落到胸口的白布上。 小尼姑从左转到右,又从前转到后。把师傅的头髪剃个干净,而住持师太一边念着经文,一手拨着佛珠,一脸笑容,貌似非常享受。剃完了,用毛巾抹去断髪,解开白布,师太便站起身来。不自觉地摸摸新剃的光头,很得意的样子。 下面轮到李华梅。剪头髪自然不用那么麻烦。白布包裹前胸后背,小尼姑拿起剪刀,转到李华梅背后,比划了一下。虽然早已习惯了剪短髪,但是这几个月来在尼姑庵里找一个尼姑来剪髪,心里总感觉不自在。 难熬的时间很快过去,小尼姑比划着脖颈的位置,左手夹住髪梢,一剪刀剪了下去。比比划划之下,也就和以往差不多了。耳畔的头髪剪短之后,最后把刘海剪整齐,很让李华梅眉目清亮。 原来以为剪髪到此结束,小尼姑冒出句话:“李施主,后颈还有些汗毛,要不要?” “啊?” 还没等李华梅反应过来,住持师太开口道:“一并去了。” 小尼姑答应一声,手上已经取过毛巾敷了敷后颈,随后拿起剃刀请按李华梅的头,这让华梅不由得心里有些紧张,隐隐还有些期待。 剃刀下。华梅颈上顿时起了鸡皮疙瘩,不由一硬。剃刀过处,汗毛纷落。不料小尼姑还不知足,把露出脖颈和髪幕的不少头髪也几刀刮了下来。呀,华梅心底惊呼——还真是头一遭! 剪髪终于结束。李华梅却有些不自然,眼神不知往哪里飘,一只素手摸摸后脑和颈部剃过的皮肤,感觉,很有快感? 当初继任李家家主的时候,将长髪剪短以示继承父业的决心。后来慢慢养成一个癖好,抚摸剪齐的髪梢。利落的短髪,齐短的髪梢,微微扎手的感觉让华梅迅速判断得失,做出最佳决策,而如今,这块剃过的皮肤……似乎更有感觉? 忽然想起上个月在进香礼佛时脑子里突然冒出过的念头,心里突然急跳几下,看了一眼佛像,一如既往的宝相庄严,但那微笑的眼眉和嘴角,那是暗示什么吗? 眼神飘过几个尼姑,发现她们都在看着自己。唉,刚才自己失神的一幕让她很难堪,肯定被尼姑们看在眼里了。 舒口气,看她们没什么进一步的举动,应该没事。 哪里料想住持师太清楚的声音传进耳朵,吓了华梅一跳:“李小姐!” “师太……” “今天是剃度的日子。”师太的话顿了顿,“不如就在今日——剃度了!” 第二章 诘问 李华梅,人称李提督。不能不说是个很有魅力的人,心似玲珑,血似烈焰。遇到的人无不为之侧目,要么,看到其魅力,却忽视了她强大的一面,最后被教训一顿,要么被“翔绯虎”的威名吓破了胆,见她如老鼠见猫,正常点的都是杨希恩等几个长辈级的人物了。 在她面前如此放肆的人,还没有过。尤其面对这种让她生不起气来的人物,李提督一时间却也愣在那里。 虽然落髪出家,她确实起过这个念头,但是立刻被傲娇的情绪掐没了。女儿家的情路历程坎坷了点,但也没必要走这条路。好歹是曾经纵横四海的女提督,威名布于五大洋,从头做起,当一个尼姑这种事情……虽然宗教界人士也很值得尊敬,但自己只是想找个宁静的港湾静一静,要彻底改变身份去出家,太掉价了。 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灰。 “师太,你……” “贫尼不是开玩笑!”华梅刚要一口回绝又被打断。 好强大的气势。 “难道李提督好不容易平定海疆,还不知足,想要再惹些腥风血雨?” 当然,海疆已平,所以,华梅才可能过这种隐居生活,自然不想再过以往那些四处架大炮轰人或者被轰的日子了。 “又或者放不下锦衣玉食,一呼百喏的富贵权柄?” 对别人而言,那种生活自然很有吸引力,但是,华梅从父亲那里接过李家的责任,感受到的更多是难以承受的重担。 “封侯非我愿,但愿海波平。鉴真大师一生七下海疆,只为泽被苍生。李小姐同样也是泽及四海的真英雄,难道李小姐的志向仅仅如同俗人一般追求功名利禄?” “又或者说,德高望重的鉴真大师,保佑万千渔民的妈祖娘娘,救苦救难的观音大士,这些与海有缘的佛门中人不配与李小姐相提并论么?” 接连的诘问如同巨锤一锤一锤砸在华梅的心上,李华梅一下子纠结了,表情丰富起来,伸手下意识去摸髪梢,却摸到了脑后刚刚剃过的头皮。一下子,反而之前脑子里那个念头又冒了出来,与住持师太的话一夹攻,李华梅凌乱了…… “我是提督,李家舰队总指挥,纵横四海不败的女将,我是……”李华梅感觉到了自己的动摇,下意识地碎碎念,妄图驱散脑子里的各种杂念的干扰。 这时,住持师太念了一句佛号。 “阿弥陀佛……”清朗的声音充满洪钟般的穿透力。 “李小姐纵横四海,所杀的生灵也遍及天下。一将功成万骨枯。李小姐午夜梦回之际,难道没有丝毫愧疚吗?” “啊!” 仿佛噩梦般的记忆又出现在眼前,李华梅低呼一声,彻底沉默下来。一时间,坚强的心突然变得无比脆弱。年轻战士临死前的呐喊,孤儿寡母痛苦的眼泪,还有那无边无际的染成了红色的血海。李华梅的一切骄傲在这些血淋淋的现实面前一文不值。 一行眼泪不自觉地从眼角滑下。 有个十一二岁的小尼姑,忽然上前抓住她的手,凑到她面前用天真的语言对她说:“李姐姐,留下来和我们做好姐妹。我们一起出去玩……” “……”李华梅颤动了一下,她认识这个小姑娘,因为她的父亲也是李家的部下,作战身死,留下一对孤女寡母。后来母亲病逝,将女儿托付庵堂抚养。见到这个小尼姑,让李华梅由衷地感到自身的罪孽深重。 “好……好……” “……” 李华梅虽然杀伐果断,却偏偏对天真而可爱的女孩子非常照顾。说到底,李华梅内心也是传统女性,有着本能的母性,即使被冰冷的外表遮掩,也无法抹杀她发自内心的同情心。她就是这样一个人,一个好人,特别同情弱小,渴望理解的女子。 所以,李华梅最受不了可爱少女的哀求,比如丽露、乙凤之类的,哪怕是很任性的要求。这次又发作了……成为了压垮华梅的最后一根稻草,决定了华梅的下半生。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李华梅看着周围的尼姑纷纷合十念诵佛号,不由心想自己刚刚下意识说了什么! 可是,话已经说出口,一贯的骄傲不容她改口,只能任由事态发展到眼下这个地步。可是,说要落髪出家,心里仍有些不甘心。定了定神,华梅在改口的冲动和为了面子接受现实的两难选择中不断摇摆,看着眼前小尼姑天真喜悦的表情,唉,出家,这也是赎罪吗?心里只好决定认命。红着脸,忍住心里的急跳,也合十说道:“有劳师傅了……阿弥陀佛。” 既然决定出家,自然要改口叫师傅了。 第三章 华梅与莲花 庵堂后面有个池塘,里面种了不少莲花。虽然华梅胸口的牡丹很出名,但是她同样喜欢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而且比起只有文人墨客欣赏的牡丹,莲花不但与水结缘也更加大众化。或许牡丹能代表华梅豪情万丈的一面,但莲花更能代表她女性化的温柔一面。 沐浴的地方在厨房边的小茅屋里。除了通风用的悬窗,屋里只有一个大木桶,旁边的不起眼的角落里放着一个板凳,墙上钉了一个竹竿,似乎都是放置换洗衣物之用。 李华梅被引到此处,一路上低着头,心里满是空白,似乎魂不守舍。 等到小尼姑把烧开的热水打来倾倒在木桶中,热气散发,整个茅屋里蒸汽缭绕时,李华梅才回过神来。该沐浴了。 解开纽扣,将身上衣物一件件褪下,放在一旁的板凳上,叠得整整齐齐。衣服的胸口上一朵金色牡丹傲然绽放。看着它,华梅感到自己真的离曾经的李提督越来越远了。好像脱下的不仅仅是衣服,还有身份、责任和荣耀…… 从此,放下尘世的一切…… 坐在浴桶里,看着曾经不离身的服饰,李华梅不禁陷入遐思。 此时的她,身无片缕,腾腾热气掩住了曼妙的身躯。可以说,此时此刻,李华梅一无所有,将在这里洗净铅华,变成另外一个身份——出家女尼。不久之后连三千烦恼丝都要彻底剃净,那时,她又将是什么样子呢? 僧衣,芒鞋,圣洁的佛珠,洁净的光头,张口我佛,闭口慈悲。想想心里就发麻,不自觉地摸摸髪梢,以及剃刀刮过的头皮。光头,又是什么样的感觉? 看着水中的美丽的容颜,用瓢舀一勺水淋在头顶。倾泻而下的热水淹没了美丽,柔顺了头髪,刺激着肌肤,淋淋沥沥从脸上、下巴上流下。李华梅感受着热水的刺激,清晰地感觉到热水流过之处,整个头颅的形状,头髪紧贴着头皮,似乎不见了。 华梅捋捋头髪,把沾在头髪上的水抹掉。看到水中的自己,左手轻轻把头髪向后捋,手掌掩住刘海和头顶,对着倒影想象自己光头的样子。仔细的端详起来。五官,显得更加明朗。头髪没了,耳朵露了出来,额头也会露出来,之后将是一颗光溜溜的脑袋。圣洁而美丽,好像观音降世。或许这样也是一种归宿。 摸摸后脑处的头皮,一遍遍体会微微扎手指肚的感觉。似有似无的髪根,微风吹过的洁净清凉,微痒的快感,回味在脑海里。过会,这个脑袋都会变成这个样子,那时又将是什么感觉?新鲜,好奇…… 今天的突然变化令人措手不及,可是也同样有巧合。离开舰队隐居的华梅,把大部分部下引荐给了朝廷,纷纷授予官职,当上了水师提督之类的二三品高官,而且,朝廷有意将他们和原来在水师中具有极大影响力的俞家相互制约,以便于控制,这一点也让华梅非常放心。身边的贴身丫鬟年岁也都不小了,半年前把最后一个贴身丫鬟嫁了出去,现在身边只有几个雇来的临时女佣,正是一身轻松,原本打算到内陆孤身游历一番,其实未尝不是找不到人生方向的一种自我放逐。如今可好,看破红尘了。若不是这样,过上一两个月,华梅就离开普陀了。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纵然不能成佛,就算为九泉之下的父亲和战死在茫茫海疆的无数部下超度祈福。 双手合十,华梅真的放下了身上的荣耀,“阿弥陀佛。佛祖保佑他们来世长命百岁,一生无忧。” 此时,华梅不知道,门口不远的池塘里几株莲花绽放在命运的风中,摇曳多姿,婀娜而美丽。看似娇弱却出淤泥而不染。它们垂影自照,在风雨中坚持本色。这何尝不是华梅的写照?想哪吒也是莲花身,一人之力翻江倒海,最后割尽骨肉重塑肉身,成就一具清洁无垢的莲花宝身。与李华梅何其相似。 无情捣海,除恶去邪,褪尽荣华,终成莲花。 李华梅洗去了心中的恐慌、动摇和骄傲,做好准备成为一名出家女尼。她此刻不再是曾经的提督,而接受了即将落髪剃度的现实。 第四章 落髪 小尼姑捧来了备用的僧衣僧鞋,整齐地放在浴桶边上。 一件洁白的棉布内衣,一领青色无领僧衣,一双六芒僧鞋,一双布袜。 用毛巾擦干身体,穿上内衣,套上袜子,踩上僧鞋,最后披上僧衣。一捋脸上的秀髪,验看着装,朴实而整洁,这是一种内敛而出尘的美。把衣服收拾平整,僧装的李华梅迈着稳健的步伐一如走上战场般自信,径直走向庵堂主殿,迎接佛门生活的开始。但是,微微加速的心跳仍然暴露了心中的稍许忐忑,毕竟人生拐入新的航道不是一件小事,何况一入佛门将是从外貌到灵魂的彻底改变,那样重要的大事竟然短短几句话就决定了,华梅的心怎能不紧张呢? 庵堂的大门已近在眼前。从里面隐隐传出庄严的禅唱和屡屡香烟,清越的磬响更让华梅心里一阵纠结。那里代表着佛门,代表作为尼姑的生活。 华梅踏入庵堂,一如来时的情形,一众女尼都为华梅沐浴过后的魅力所吸引。不管是作为手握大权的提督,还是缁衣素服的女尼,都无法掩盖华梅的过人风采。 “阿弥陀佛!李小姐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善哉善哉!”住持师太点头施礼,众女尼也一同双手合十,默念佛号。 “阿弥陀佛。有劳师傅。” “李小姐请坐。” 华梅叹口气,走到凳子前面,缓缓坐下。小尼姑取来白布,围在李华梅的颈上,一旁另一个女尼继续敲起磬来,悠悠梵唱又笼罩在不大的庵堂之中。凳子还是刚刚的凳子,白布也还是刚刚的白布,可如今的华梅已经换上一袭僧装,有梵唱缭绕,有众尼护持,剪髪便不是简单的剪髪,而是佛门的正式入门仪式——落髪剃度,皈依我佛。华梅看着众女尼,如今换上了一样的僧装,便都是一样的装束了,但唯独现在的自己是一头青丝,众女尼都是新剃的光头——洁净而庄严,她突然觉得有一丝无形的压力,加上站在背后的小尼姑忙碌地准备落髪事宜,这种压力越发明显,而且针对着自己的这一头青丝而来。一阵微风吹来,拂过华梅眼前的一缕秀髪,微微摆动中,似乎有着瑟瑟发抖的孤独感。听到背后小尼姑拿起剪刀的声音,华梅阖上了双眼。 落髪即剃度。将一切尘世的因果像烦恼丝一样斩断落下。现在,要为华梅落髪了。落髪之后,华梅就会变得和在场的其他尼姑一样。从此不再有李提督。准备接受剃度的李华梅脑海里闪过众女尼僧衣光头的模样,不禁心中激荡,心中悠悠一叹。 小尼姑左手握住华梅后脑的一缕青丝髪,将它放入右手的剪刀开合处。 “咔嚓”一缕青丝从脑后剪落,小尼一松手坠入尘埃。 “咔嚓”又是一缕。 华梅心中不由一痛。虽然做好了出家的心理准备,但是临到落髪仍然感到内心的撕裂,仿佛头髪也有痛觉,而且痛入心扉。这是一种发自内心的痛楚。脑海里,仿佛看到自己曾经心爱的舰队一艘艘沉没…… “咔嚓”一艘巨舰沉了。 “咔嚓”又一艘巨舰沉了。 伴着剪刀的开开合合,华梅的头髪一缕接着一缕从头上剪落。小尼姑的动作并不慢,但是不可否认,落髪不是一时半刻便可以结束的。华梅心中的痛也便一阵阵在麻木和触痛中交织。她仿佛眼睁睁地看着凝聚了自己心血的舰队一艘艘沉没而无法挽留。此刻,华梅后脑一贯整齐的齐耳髪也变得短而参差不齐,仿佛收割过的农田上残余的稻梗,显得如此粗硬。 小尼姑转到华梅的左边。她撩起华梅左边的头髪时,华梅生生感到自己的左耳是如此孤独而寒冷。又是咔嚓声响起,她也不知道自己已经变成了一副什么样子。至少左边的头髪已经被剪短了,她感到丝丝碎髪粘在耳朵和脸颊上,随着香风吹过,有着微微的痒和细细的凉。 剪刀一边剪落,一边上移。慢慢地,已经来到华梅的头顶。突然感觉自己的刘海被一把抓住了,前额在一瞬间失去了遮掩,微微拉直之下,露出华梅整齐的髪际线,华梅然后剪刀探了过来,夹住刘海的髪根处,感觉到小尼姑的拉扯,髪根微微扯痛。然而,随着又是咔嚓一声,拉扯力瞬间消失,华梅感觉到近在眼前的这一刀似乎在脑海中作响,随之刘海便去了。看着曾经的刘海髪掠过鼻尖,跌落到胸口。华梅的形象已经彻底改变,此时的她不再是齐耳短髪的模样,头髪短得贴近头皮,隐隐可见直立的头髪后面的头皮轮廓,左边的髪幕完全消失不见,露出洁白的耳朵,耳朵周围只看得到鬓角处的髪茬子。 而右边的髪幕,也已经在剪刀下了。几刀之后,便脱离华梅的头皮,只留下孤零零的右耳了。此时的华梅自然不知道自己的髪型变得自己都认不出来了,但是,她知道后面的小尼姑非常仔细的剪短自己心爱的头髪,毫不留情。先是一手握着剪,后来用食指中指夹着剪,现在是拇指食指捏着剪,恨不得贴着髪根把头髪剪掉。 这种凌迟般的剪髪持续了一段时间,也让华梅慢慢麻木,慢慢接受了落髪的必然命运。原本的髪型已经彻底改变,此时此刻也不容她后悔,到了这一步,华梅只能逆来顺受,冷静地应对落髪仪式对自己形象、身份的重新打造,哪怕感到难熬、不舍或者各种内心的触动,都只能静静接受,变得越来越像一个尼姑。 随着剪刀在木盘中的落下,剪髪的过程悄然结束。华梅摸摸自己的头髪,短而扎手。这些头髪茬也即将剃掉。剃度原本就是头髪的死刑,对自己头髪狠就是对自己狠。人的形象有头髪和没头髪截然不同,这也是剃度的含义,剃度落髪,彻底改变身份,这是剃度的绝情,因为僧尼远离红尘原本就是绝情的事,剃度是考验,能下大决心剃度的人,才能真正远离红尘。 华梅被剪短了头髪,静等着最后剃度的到来。 第五章 最后的剃度 如同之前给其他尼姑剃头一样,最好都用热毛巾敷软头髪。此时华梅头顶也覆盖着一条热气腾腾的毛巾,把她的头髪完全包了起来。如果不是毛巾中间坚硬的髪茬子穿过毛巾的经络露出来,此时的华梅看起来已经是没有头髪的尼姑模样了。 而华梅,此时正感受着毛巾给头皮带来的热力和刺激。这热力从整个头皮的毛孔渗入头颅里面,将紧绷的头皮浸透变软,坚硬的头髪茬也在热力的作用下不再坚挺。一如四周的禅唱,从周身每个毛孔里渗入到华梅的内心,要将她坚硬的灵魂外壳打碎,将她浸在佛的迷思里面,随后把她的灵魂烙上佛门的印记,而这一切结束的标志便是剃度仪式的完成——华梅的一头青丝完全剃落,彻底成为光头女尼。华梅心知,这一切已经不可挽回。 毛巾取下了,润湿的头髪软软立在头皮上,一小簇一小簇粘在一起,髪际边缘的汗毛和细髪紧贴在肌肤上,已经全然放弃了抵抗,似乎等候着剃刀的到来。 剃刀在毛巾敷头髪的时候已经擦得雪亮锋利。小尼姑素手轻扬,拿起木盘中的剃刀。这把剃刀不久前给住持师太和各位女尼剃过头髪,此时轮到李华梅剃头髪了。 左手轻按华梅的头,把剃刀放在顶心处,刃口向着前额的方向,保持和头皮的一个角度,轻轻前搓。一点一点,几乎不离开头皮地搓动。 嗤嗤。锋利的剃刀刮过头皮。华梅的头髪比住持师太更为浓密,清晰地感觉到利刃切断髪根的阻力和头皮上火辣辣的微痛。微痛的部位一点点前移。由于剃刀搓动的原因,切断的头髪都堆积在剃刀的的刃口前,当剃刀完成从顶心到前额的第一刀时,堆积的头髪一下子从额头跌落,直落到华梅的胸口。这一刀把华梅短髪覆盖的头皮上犁出白而泛青的一条。华梅感到头上带状的头皮微风吹过的清凉和微痒的快感。 有了第一刀,然后就是第二刀。从顶心处偏向右侧,剃刀再次搓动向前,把第一刀剃出的头皮加宽了,又是一团碎髪从额前跌落。接着就是第三刀、第四刀……直到华梅的头顶前面已经光秃秃一片,泛青的头皮裸露在梵音和香烟下,那头皮上髪根似有似无,好像头髪的墓场。 小尼姑移到左侧,剃刀轻轻把华梅左鬓角剃落了。左侧的髪际线一下子消失,头皮和脸颊的肌肤交融在了一起。然后右鬓角也被剃落。从正面看,华梅已经是活脱脱的尼姑样貌了,只有头颅的轮廓仍然被毛茸茸的髪茬遮盖着。小尼姑左手轻按华梅示意她低头,几个指头接触到新剃的头皮上,让华梅感到头顶光秃的实感,不由深吸一口气。 剃刀从右耳侧绕过来,开始后脑的剃度。从头髪边缘开始向后,搓动剃刀,切断髪根。剃净的头皮从右侧开始逐渐向左延伸,好像徐徐展开的画轴。此时剃度已进行了许久,华梅感到小尼姑按着自己脑袋的左手不断改变着姿势,同时后脑处嗤嗤的响声让她觉得小尼姑认真的动作好像在完成一件艺术品,这件艺术品就是自己的头颅,确切地说,是没有头髪的头颅。隐隐的期待和剃度带来的不安交织在一起,华梅心中的矛盾滋味让她百感交集。可是,剃度终究已经进入尾声。剃刀已经将左耳后的头髪剃光了,只留下后脑凹陷处的头髪,小尼姑便又补一刀,将华梅最后一丝头髪剃得干干净净。正好和之前剪髪时剃掉的部分重合。让不知在想些什么的华梅感到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从剪髪,到无意剃去的余髪,再到突然出家剃度,回到这里,而此时的华梅不但衣衫尽换,顶上青丝也已经尽数剃去了。 难道是冥冥中的指引吗?预示自己将要在今日落髪?变成一介女尼? 剃度已毕,但是华梅仍然需要时间适应这一现实。左手不自觉地抚摩新剃的头皮,一遍遍感受滑腻微扎指肚的触觉快感。新奇、怜惜,还有些不可思议的情感轮番涌上心头。 一个退隐的提督,答应了住持的出家邀请,转眼成为即将剃度的女尼,沐浴洁体,然后来到佛前,剃去留了多年的青丝,落髪做了一个,一个尼姑,光头女尼,从此青灯黄卷,远离尘世了。命运变化之快,让华梅一下子消化不了。 真的变成尼姑了吗? 头皮上光秃的触感回答了她。住持师太拉起有些茫然的华梅,上了一炷香。给她颈上带上一串佛珠。 华梅低头看身上僧衣,脚踏六芒鞋,胸口佛珠,加上顶上新剃的光光的脑袋。从旁人的角度看,华梅此时虽然换了僧装,但是美貌依旧,新剃的光头泛青而光滑,透着圣洁的美感,配合华梅冷艳的气质,让人感到信仰的坚定,纵然和其他尼姑一样装束,也难掩她的鹤立鸡群。 但是,华梅真的出家变成了一个尼姑了。 当然,真正的尼姑是受戒之后才算数的,剃度之后只是入门,以华梅的悟性和魅力,不可能永远是一个沙弥尼,她的佛门中的生活还长着呢。至于出了家的李华梅之后法号为何,生活怎样,已经不重要了。不是么? (《李华梅的归宿》全文完) 序章 貂蝉试炼战 公元192年,长安大乱。 一代奸相董卓被吕布貂蝉等人诛杀。随后董卓军余部发动反扑。战乱中,王允被杀,与吕布失散的貂蝉逃出长安。 一路跌跌撞撞,披头散髪的貂蝉走在一片茂密的山林中。小雨淅淅沥沥地洒在身上,阴冷和饥饿包围着貂蝉,好不狼狈。 貂蝉抬头望天,天色片刻间阴沉下来,心中忍不住一阵凄楚,美丽的脸庞露出楚楚可人的哀怨,却迅速又转为坚毅。一挥手中的多节鞭丽紫苑,仰面迎着滴雨的天空大喊:“为了光明的未来而在黑暗中舞蹈,是小女子我的使命吗?” 伴着清脆悲怆的喊声,恰好一道闪电划过,滚滚雷音回响在天地之间,仿佛诸天神佛都为之同情。 “阿弥陀佛!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声音从林中传来。一个中年僧人出现在树林的另一端,向貂蝉合十致意。 貂蝉的神情一松,换做微笑,上前两步施了一礼,问道:“大师,能否请您对小女子施以援手呢?”哀婉的表情令人动容,如此美丽如天仙的女子发出的哀求,谁能够拒绝得了呢? 可是,僧人的声音传来:“求人不如求己。想解脱苦难,须先求诸己心……”说话间,又隐没在黑暗中。 貂蝉惊疑中追了几步,突然感觉到危险。丽紫苑身前一横,隐隐绰绰间,林中出现无数幻影兵的身影。 “和尚!你是来杀我的吗?那就请您陪我跳一曲,直到解脱!”说罢,娇喝一声:“哈!——且看小女子的得意之舞!” 美丽的娇躯瞬间变成一团快速飞旋的光与影,犹如绽放的牡丹一样炫目,美得令人震撼,将所有幻影兵卷入其中,绞得粉碎! “竟然是当世无双的女杰,难怪此时此刻仍有如此澎湃的战意。” 正半跪在地,娇喘不已的貂蝉听闻此声,抬头一看,只见僧人就站在面前,满脸慈悲地低头看着自己。 貂蝉挣扎着站起来,一边用微微颤抖但却坚定的声音说道:“大师还想见识一下小女子的舞姿吗?……就让小女子领教一下您的力量。” “姑娘,”和尚轻按貂蝉手中的多节鞭,话音里藏着一股让人安心的力量,随着他的动作,貂蝉的杀意迅速减退,手中的武器不自觉地慢慢放下。 “世间已化为熊熊火宅,到底想去往何处呢?” “小女子落到这等田地。除了依附一方诸侯,再图复兴汉室。还能如何呢?” “唉,人有死生,国有兴亡。依附诸侯,就不会夺国自立吗?姑娘你凭什么保证诸侯对汉室的忠心呢?” “我……小女子除了牺牲这副色相,再无它法。还请大师指点迷津。”走投无路的貂蝉伤心地垂头一叹。 “阿弥陀佛,姑娘眷顾苍生的伟大情操令人感动。可是,汉室气数已尽。又何必执着?”说道这里,看貂蝉也是神色一黯,知道她心里也是明白的, “姑娘不妨放开执着,于乱世中觅一处乐土,用自己的力量拯救黎民。” “这……可以吗?天下哪里有这样的地方呢?” 僧人无视貂蝉惊喜中握住自己手腕的素手,转过头指向远处山峰之间一处光明。 雨不知何时已经停,阳光从乌云中穿出,将那片山中的寺庙照亮,如同天上的宫殿一般夺目。滚滚黑暗的大地之上,唯有那处所在沐浴在金色的光辉之中,神圣庄严得令人震撼。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啊。” 第一章 新起点:甘露寺 茫茫世间,众生皆苦。如火地狱,犹有光明。 从长安战场逃离的貂蝉逃亡了一整天,此时默默跟着一名僧人来到山间的庙宇。路上,两人互通姓名,得知僧人法号普静。来到山门前,甘露寺的匾额悬于门上。走进寺中,只见香烟袅袅,屋舍俨然。库房、僧舍、大殿、钟鼓楼一应俱全,甚至还有小型的打铁铺。 “貂蝉姑娘,贫僧即将带领这群未曾习武的僧侣南下开辟新的寺院。僧人云游,自会化缘,这里一应物事都留给姑娘了。希望能对姑娘有所帮助。” 貂蝉心里激动万分,从山穷水尽间突然发现了理想实现的希望之光! “大师真是一位慈悲的活佛……小女子打内心感谢您!请受小女子一拜!”说罢,翻身向僧人磕头。 普静念一声佛号,轻轻虚扶貂蝉起身,说道:“貂蝉姑娘,世间磨难还有很多,各地的诸侯犹如豺狼般贪婪,在乱世中独立生存并不容易。姑娘可曾想过如何自处呢?” 貂蝉绝美的容颜现入沉思,终于摇头说道:“小女子自知力量尚不足以与敌人抗衡,望大师教我。” 普静说道:“貂蝉姑娘。佛门传入中土已有多年,教民向善也积累了些许薄名,却没有干预军国的野心。因此诸侯纵然割据城池,却不会为难佛门。不知姑娘是否愿意皈依佛门,为我佛门护法呢?” 貂蝉聪慧无比,早已猜出僧人的意图,但是此时此刻,整座寺庙的馈赠、真心诚意的指点哪里还能容得她说得出一个不字?就连自己这美丽却早已牺牲掉的污秽身躯,哪里还有留恋红尘之必要?不加犹豫,便开声说道: “感谢大师指点。小女子愿皈依佛门,做一名女尼。请大师剃度。” 夕阳之下,殿前观山台上,普静与貂蝉的身影拉得很长。 只见貂蝉动人的身躯缓缓跪倒,放下手中的多节鞭,双手将头上的兽面纹髪饰摘了下来。普静从怀中取出半月形的戒刀,轻轻念道: “善哉~善哉!” 愿断一切恶念, 愿修一切善缘, 愿渡一切众生。 普静轻轻抚摸貂蝉的头顶,随后握住貂蝉长长的马尾。此时貂蝉双目虽闭,心中却清楚地感觉自己这一头青丝即将剃去的悲伤。佛门的戒条在脑中闪过。自己身在这佛门之中,剃度落髪之后,就是佛门的僧侣,不可婚配,不再蓄髪。从此,傲人的青丝秀髪就将变成回忆,只会留下光秃秃的头皮。虽然不舍,但是心中的激动和感激仍然占据心头。落髪之后,就可以一展抱负,不再寄人篱下,用美色来委曲求全。既然自己的美丽是一种枷锁,何不放弃呢? 这样想着,戒刀割断了长髪。长长的一把长髪离开身体,从此变成他物。散乱的头髪披散下来,短髪长长短短地自然垂下,少许杂乱,混杂着少许稚气。貂蝉感觉自己仿佛幼化了,不再是曾经那个周旋于伟男子之间的交际花,变成了少女时天真活泼的样子。 下一瞬间,戒刀接触额头。锋刃在髪丝中纵横无忌,轻易切断髪根,把剃落的头髪如被割断的稻草一样推下去。头皮微微的刺痛,伴随着心中的点点涟漪,这让貂蝉发自内心地感到自己正在发生着不可逆转的变化,从此自己就将以一个不一样的身份和形象面对他人了。青丝已断,剃具已落,便容不得反悔,难道自己还能顶着这个半秃不长的脑袋见人吗?心里只能暗暗麻木地等待剃髪的结束。 一丛又一丛青丝髪从头上落下。戒刀麻利地把貂蝉的头顶剃得光滑洁净。从一丝一缕到片片白亮,貂蝉的形象渐渐从世俗女性变成光秃的尼姑样貌。而貂蝉自己也慢慢适应了身份的重新认定,在髪丝的不断飘落中,感受着身份转变时心中不舍与期待交织的感觉。那种感觉,一点也不亚于曾经的那个晚上在吕布大人面前献舞的紧张刺激。剃去的头髪不再回来,那天的一切也历历在目。 头上的麻与痒不断扩大,感受着刀刃狠心分离自己头髪的决绝。剃过的头皮暴露在微风中,却又感觉凉快轻松。貂蝉自己也说不清,到底是这种感觉是痛苦还是喜悦。只是静静地等待,被动地接受。甚至于心底有着某种触动,想要和其他人分享。此刻,她心中浮现的是一个又一个名媛的身影。她们是否也能接受自己此刻感受的这一切呢? 一股难以抑制的冲动迸发出来,把整个心里填满。真想看看,她们也剃度后的样子啊! 心里想着,嘴角不由露出笑容。 戒刀陡然一停。持刀的普静满脸惊讶,看着剃度还未完的貂蝉露出了惊心动魄的美丽。这一刻,天地都仿佛为之失色了! “阿弥陀佛!姑娘必将光大伽蓝,弘扬佛法。善哉善哉。”说着,便转到貂蝉身后,不再看她的脸。戒刀继续剃落貂蝉的青丝,一丛又一丛,落入尘土,随着山风飘向未知的远方…… 第二日,貂蝉在寺院门口送普静离开。想起昨日剃度的情形,还不禁内心激动。从此,自己不再孤身一人,也不再柔弱纤细。自己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舞台了。不自觉摸摸自己的光头,酥痒的触感让人忍不住一摸再摸。 另一边,普静做好了远行的准备,向貂蝉合十一礼,说道:“贫僧有贫僧的道,师妹有师妹的道。贫僧指点不了师妹。但是师妹冰雪聪敏,自可有所成就。寺中之物尽管取用,如有疑惑,寺中的经文当为师妹解惑。” 又解释道:“贫僧本想早走,冥冥中有所预感,才等到现在。看来师妹皈依我佛,乃是佛祖的指引。还有一件事,贫僧又预感到,北方有一人遇到劫数,那人似乎也是女子,或许还是师妹认识的。或许需要师妹救上一救。”说完,便飘然而去。 “普静师兄,一路保重。” 第二章 蔡文姬救援战 东汉末年,人才辈出。蔡邕一代文豪,世所敬仰。可是,王允诛杀董卓后,畏惧自己追随董卓时的丑事泄露,于是杀死蔡邕。旋即,董卓军余部攻陷长安,王允也死了。蔡邕之女蔡文姬跟着一些乡亲父老逃离混乱的长安,经过某处河谷时,却遭遇到匈奴军的攻击。 “匈奴人杀过来了,快逃命啊!” 一路北行的人群在第一时间就陷入了混乱。远处飞扬的尘土中,匈奴骑兵的身影已经出现。 蔡文姬心中焦急万分,咬咬嘴唇:“绝对不能,让人们再遭受战火的吞噬”,上前娇喝:“大家不要乱!小女子会守在这里,直到大家安全之前,我绝不后退!” 坚定的意志在有些文弱的文姬脸上浮现,磁性的声音有着影响人心的神奇魔力,人们感激地看着文姬,撤退开始有序起来。 “愿诸天神佛保佑,让这位美丽善良的妹子平安无事。” 一众的心声汇成看不见的巨流,只是不知天上的神佛是否听见? “啊哈!你能挡得住我的力量吗?”文姬的美丽和坚强同时也引起了匈奴军的注意,纷纷涌了过来,想要擒下这个女子。 面对匈奴的军队,蔡文姬娇叱:“守护这里是我的宿命……我一步也不会退后!”手中的箜篌紧握,发出纯澈而严厉的金属音!音波所及,产生了强大而浑厚的震荡,接近的匈奴兵纷纷被震得吐血,失去战斗力,个别几个自恃力量强大,想抵近打断文姬的弹奏,可是被文姬几个重音一拨,直接被音波吹飞! “好厉害!”匈奴军统帅左贤王暗赞一声,下令军队重重包围,轮番攻击。 “糟了!果然一个人还是战胜不了正规军。时间一长就麻烦了!”渐渐地,文姬冷静的脸庞上开始冒出冷汗,这么多匈奴兵,杀也杀得手发抖,后面的射手还在不断用弓箭消耗她的体力。 半个时辰过去了。蔡文姬余光看去,同行的人们都顺利撤退,可是自己已经深陷重围,失去了撤退的机会。“难道今天要死在这里了吗?” 匈奴军知道这个女子的体力已经所剩无几,开始兴奋起来。一时间,粗言秽语四起。 匈奴左贤王哈哈大笑:“女人,终究是女人而已!”不料话音刚落,头顶的破空声打断了他的邪恶遐想。 “呀!——小女子的舞蹈,请您尽情欣赏!” 多节鞭重重地打在左贤王的背后,身边的一众高级将领也被美丽而致命的舞蹈卷入,转瞬间都被打倒了。 形势逆转! “头人死了,大王被打伤了,快撤啊!——”匈奴兵遭到奇袭,顿时陷入畏惧之中,纷纷四散逃开。 得救了。 等文姬缓过神来,看到渐渐散去的硝烟中,走来的是一个熟悉而全然陌生的身影。 身材婀娜,个子高挑。桃花般的眼眸如晨星般迷人。印象里原本斜披的泰西裙换成月白色的袈裟,颈上胸口的璎珞环佩依旧,可是一头青丝却哪里去了? “你……” 看到才女文姬一副瞠目结舌的可爱模样,貂蝉忍不住咯咯娇笑起来。 蔡文姬这才反应过来。 “貂蝉。几天没见,你怎么这幅打扮?” “义父死了。奉先大人也走了。小女子无处安身,只好出家为尼了。” 文姬低头想了想,回头望去,同行的人们都已经走得无影无踪。 “你也无处可去吗?跟我来,我带你去一处好地方!” 等蔡文姬回过头来,神情已变作嗔怒,腾腾战意开始凝聚。 “貂蝉阁下,承蒙您的大力帮助,小女子感激万分。可是,我的父亲被你义父王允所杀,今天便父债女偿!”娇美而带着磁性的美丽嗓音发出了宣战。 “哦?哼~你的曲,我的舞,我真想知道谁更能引领这个乱世?” “准备好了么?小女子领教了!翡翠光!” “小妹妹看好了,月季之舞!” 两道丽影,两声娇喝,两件宝具瞬间交汇在了一起,迸发出耀眼夺目的光彩! …… 两天以后。甘露寺。 两个美丽的女子徘徊在空旷而庄严的寺院之中。 “貂蝉,这就是普静大师赠送给你的寺院吗?果真是一处好地方呢。” “是啊。一直以来,义父大人为了复兴汉室,不得已依附何进、依附董卓、依附吕布。处处委曲求全,就是没有一处属于自己的基地。” “复兴汉室吗?那么,你义父为什么要杀死父亲大人呢?” 气氛突然冷了下来。 蔡文姬看了貂蝉一眼。貂蝉别过头:“人掌握了权力,就会受到权力的迷惑,失去最初的目标。董卓、义父、乃至奉先大人都是一类人。他们最初都是想要复兴汉室。这,我都知道……” “既然如此,这个世界还有希望吗?” 貂蝉的眼底闪过一丝坚定,“有的。只要我们辅助一方势力,重新统一天下就可以了。天下的诸侯都被打倒的时候,安宁就会重新来到这个世界。即使汉室不保,也不再有乱世的战火。” “可是,即使选择一个有能力的诸侯重新统一天下,也无法抑制世间众人沸腾的野心。天下早晚还是会陷入混乱的。”文姬的目光深邃地投向北方,貂蝉脑海里浮现出匈奴骑兵奔腾的身影。 “所以,我要建立一处基地。不为争夺天下,只为守护黎民,在乱世中播撒善念,摒除邪恶,一定能够抑制世人的野心。而且,不论谁成为皇帝,都不应该忽视人民的想法,甘露寺就为了黎民百姓而战。” 蔡文姬微笑着鼓掌。“真是不错的想法。彻底终结乱世……是你的理想,同时也是我的宿命。既然你的思想能够引导众人走向新的时代,能否也让小女子看看这光明的未来?” “你,不后悔吗?” “上次比武输给了你,如今又败给了您的理想。就让小女子助您一臂之力!” “出家的话,是要落髪的哟。” “您都不惜剃去青丝,小女子又有什么可惜。您的舞,我的曲,今后就让小女子与您一起表演。” “欢迎之至!” 四只素手紧紧相握,从此把命运联系在了一起。 第三章 如梦令:古钟楼 甘露寺大殿。香烟缭绕中,蔡文姬安静跪坐在蒲团上,等待着剃度仪式的开始。整齐的衣帽和佛珠,就放在眼前的托盘里。同时,一柄闪亮的戒刀也放在旁边。 文姬的头髪前脑中分,两侧分别固定了花朵状髪卡。头顶上面梳了一个髪髻,用头冠固定,后脑部分分为三缕,在末端打结成辫。髪式相对复杂,但对于戒刀来说,也不过是先从哪里下刀的问题。 解下髪饰、摘下头冠。文姬的一头青丝便毫无遮掩地暴露在戒刀之下。从此以后,就做尼姑了么?文姬面无表情,心里却开始有些慌乱。单从髪式的繁复和花样就看出她对自己这头青丝有多么看重,嘴上说要出家容易,临到要剃度的时候,哪里还能依旧平静如水?这时候,听到钟楼传来悠扬的钟声,仿佛命运的旋律在发出回响,多年的音律熏陶发挥了作用,内心的波澜也就渐渐平静下来。 貂蝉将戒刀拿了起来,细细端详一番。半月形的刀刃,笔直的刀背,头部钝圆。手握处木质细腻,细看还刻有莲花纹饰。 毕竟是第一次用戒刀给他人落髪,多少不太自信。持刀转过身来,见蔡文姬静静地端坐在那里,平静地目光仿佛一汪秋水。不愧是可以与自己的舞蹈齐名的奇女子啊。光是这份冷静的气质就万里挑一。却不知文姬心里其实也有些紧张,只是借助寺院的钟声稳定心绪罢了。 貂蝉暗自佩服,便不再犹豫,抄了些热水在文姬的头顶。文姬知道剃度开始,一双大大的杏眼紧紧闭拢。暗自想象自己剃了光头的模样,可是,剃度真的只是改变了自己的髪式吗?头髪一剃,再无复自己的名门淑女形象,积累了多年的书卷气息必将毁于一旦。佛门有饱学的经学大师,自己是否也可以像他们那样成为一个精通经史的女僧呢? 就在文姬的胡思乱想中,貂蝉开始了剃度。 第一刀落在文姬头顶心处,顺着中分的髪际线偏向右侧剃落。文姬只觉头皮上微微发痛,是利刃切断髪根,在头皮上划过的火辣辣,心里哪有准备,忍不住地移动头颅,可是貂蝉的左手已经牢牢按住了她的头。 这一刀似慢实快,剃过文姬娇嫩的头皮。文姬感觉着剃刀的利刃将自己头髪削落的无情与不可抗拒。虽然倾听着钟声的悠扬,心神却高度集中在头顶这块头皮上,头顶上微微麻痒,是微风吹过头皮的清凉,刀刃处微微痛楚,是利刃加身的紧张和不适,耳朵里虽然听着钟声,却也不自觉地听到剃刀切断髪丝的嗤嗤作响,甚至于削断的髪丝推挤在头上,与尚未剃落的头髪发出的轻轻摩擦。 当这一切到达一个临界点时,剃刀陡然一停。同时,一丛头髪从头上落下,飘落下来,像飞絮一样随风变换着形状,落到文姬胸前,再滑落衣袍,掉到文姬的右手边。 文姬右手不自觉地颤动了一下,仿佛想要触摸一下这缕曾经无数次抚摸,如今却无情放弃的青丝。或许,心中还是不舍的。可是,比起接下来的剃度,这缕青丝有算得上什么?剃度之后,可是寸缕不存,青丝秀髪完全落尽的呀。 貂蝉接着剃落第二刀,稍稍靠近前额,重复之前一刀的感觉,文姬心里的微痛更甚。又是一缕髪丝落下时,文姬反而好受了一点。毕竟剃度已经进行,后悔是来不及了,不舍更是徒然。尽管满头青丝大部分尚在,文姬却也做好了完全舍弃的准备,脑海里的自己,更接近貂蝉此刻的光头模样了。 接着几刀剃落后,文姬前脑右侧的头髪已经大部剃落。貂蝉转了一个方向,小心地把右侧的鬓脚、前额的细髪也轻轻剃落。文姬感觉到戒刀临近脸颊的肌肤时,有种全身泛起的紧张感。同样是肌肤,好像头皮和脸颊发生了共鸣。这一刻,面部的感觉似乎也传递到了前脑上,同样的微风微凉,同样的娇嫩触感,这种错觉是怎么回事呢?难道这就是剃光头髪之后的感觉吗?有些轻松,有些洒脱,还有些敏感,仿佛没穿衣服一样。 貂蝉自然不知道文姬内心的细腻变化。继而开始剃落文姬左前脑的头髪,不多时,将文姬的前脑部分剃得干干净净。从前面望去,文姬的正面形象也已经和貂蝉是一样的光头模样了。 大部分青丝还在文姬的头上。文姬却已经放下了内心的不舍,此刻的她反而更多地把注意力放到悠远的钟声之上。让心沉浸在佛门的世界中,感受着晨钟暮鼓的平静与思辨。虽然饱读儒家经典,但是对于佛道兵法各类典籍均有涉猎的她,也非常激赏佛门中因果循环和慈悲为怀的信念。既然命运让她投入佛门,还安排了一位恩怨情仇具备的密友成为领路人,也让她相信这都是冥冥的上苍在指引着自己的道路。自己注定将以女尼的身份活在这个世界上。或许乱世之中,教人向善的佛门真有一番作为。文姬这样想着,暗自下了决心:那么,就投身佛门,做一个真正的女尼。 貂蝉自然不知文姬的想法。她把文姬其他的头髪都往后拢,把戒刀往后剃落。一刀又一刀,稳健的动作不复之前的快速。文姬的头髪随着戒刀的动作,一缕缕飘落在身后的蒲团上,有的则因为髪辫的缘故,束缚着没有落下。可是,这些都不是剃度中的文姬所关心的了。她的内心,正跟随着悠远的钟声,飘荡着,犹如山风卷起的髪丝,飞得很远很远。 幽静的山间古寺,蔡文姬背对着佛殿大门,在沉重旷远的钟声里,慢慢地剃度为尼,仿佛一幅定格的丹青…… 从此以后,蔡文姬落髪出家,度入佛门成为甘露寺的监寺,辅佐住持貂蝉开始了甘露寺的全面发展。 第四章 宛城之战 数日之后。长安东郊,甘露寺。 一个香客打扮的书生被请到偏殿,与貂蝉、蔡文姬密谈良久方才离去。 “如今长安的形势越来越乱了。”貂蝉说道。 “是啊。想不到陛下和一众大臣尽然落到寄人篱下的地步。” “此事……文姬,你有计策吗?” 文姬笑了笑,动人的杏眼弯了下来:“自然是有的。此去兖州,我们只要以僧人云游的名义就可以经过。一般僧人都不带财物,又多是积德行善之人,除非逼到绝路,盗贼绝不会多看一眼。” “那就好!我们尽快出发。” “等等。”文姬打断貂蝉的热情。 “文姬,怎么了?” “作为一个出家人,穿成这样合适么?” 貂蝉低头一看,自己身上就穿了一件袈裟,却仍旧是泰西裙的扣法,扣在锁骨附近。胸口的璎珞还像以往那样挂在那里。 “还好啊。佛门里很多菩萨也是这样穿着的呀。” “这……好。可是,头髪剃光了,光着头不太合适。”想了想接着说:“这样,把帽子戴上……我见过一种五佛冠,稍稍改一下会好得多。” “好,我们到库房里找找。” 来到甘露寺库房。 “你说的是这个吗?”貂蝉指着库房衣柜里的一顶帽子问道。 “真的有啊。没想到库房里的物资还真是充沛。”文姬说着把帽子取出,惊喜地放到貂蝉面前比划起来。 “我戴上看看……文姬,你也挑选合适的衣物。” “好的。你看件这怎么样?” “这件不错,那件太艳了。” “是有点,那么这件呢?” …… 半天过去了。貂蝉和蔡文姬从库房中走出来时都换了打扮。貂蝉多穿了一件开领的短袖僧衣,袈裟斜披,颈上的璎珞换成绿玉的佛珠。花色的臂环改成了护腕和手珠。剃去了青丝的头颅,用一顶素净的佛冠遮掩,帽子的后摆长长垂下,一直垂到了后背,眉心处垂下一块鲜红的宝石闪着圣洁的光辉。 蔡文姬原本白色的襦裙早已换成僧衣,比甲由蓝色换成莲花装饰的粉色。出家前头上戴的是头冠和鲜花,此刻她手上则拿着一顶与貂蝉类似的佛冠,只不过佛冠前装饰的宝石是蓝色的。 两女相视一笑,便开始了结伴去往兖州的行程。 几天之后,貂蝉和文姬面见曹操,送上荀攸转达的信件。曹操商定了计划,通过甘露寺与长安的朝廷官员取得了联系。不久,曹操以夏侯惇为先锋,将逃出长安的献帝一行接到许昌,开始了“挟天子以令诸侯”的霸道之路。而从中穿针引线的甘露寺,也得到了曹操的信任,和朝廷官员们一起迁到了许昌,在曹军帮助下建设了新的寺院。从此,貂蝉和文姬也得以常常出入曹操军府,在许昌的官员中扩大了影响。 两年之后,与吕布等势力作战取得优势的曹操开始腾出手来攻打南方诸侯,首当其冲的是在宛城借居的外来势力张绣。由于靠着刘表的接济才能勉强立足,曹操便没有把张绣军放在心上,不顾荀攸的劝阻当即发兵。 这天下午,荀攸来到许昌城的甘露寺分院。貂蝉和文姬进行接待。 “唉。近来曹操大人越来越独断专行,此次宛城之行还不知会有什么结局。” “荀攸大人何出此言?如果曹操大人有什么危险,何不当面指出,却在贫尼面前诉苦呢?”文姬用她那带磁性的声音问道。 荀攸干笑两声,虽然文姬的话很直接,但是听到她那天籁般的嗓音,一点气也生不起来。 “当年多亏你们,陛下才得以转危为安。此次宛城之事也有陛下的考量。” 文姬和貂蝉交换了一个眼神,貂蝉正色说道:“小女子虽是出家的女尼,但也是大汉的子民,愿为陛下效犬马之劳。” 荀攸赞道:“王允有女如此,虽死无憾!”随后低声道:“曹将军掌权日久,难保又是一个董卓。此次宛城之战正好让他吃点苦头,也算是让他有所醒悟。可是,不能真的让将军出事,以免汉室复兴大业再起波折。作为臣属,在下尽到了规劝之责,如果不依不饶恐怕会适得其反。此刻,恐怕只有你们的力量可以进入宛城而不引起双方的警觉,陛下希望两位能够暗中保护曹将军的安全。” “此刻宛城已经风起云涌,想潜入宛城恐怕很难,若想救出乱军中的曹操大人,恐怕更难!”文姬说道。 “不错。此事非同小可,非两位女中豪杰不能胜任。汉室艰难,还望两位眷顾!” 貂蝉话已出口,便想答应下来。 “等等!”蔡文姬开口打断。“此事不可!” …… 两日后。宛城。 杀声震天,血流成河。 “主公快走!”典韦把曹操推出城门,转身间被弓弩射成了血人。 “典韦!啊!”几支利剑射中了曹操的手臂和脸颊。曹昂颇有乃父之风,把父亲扶上自己的坐骑,从容地面对迎面杀来的张绣军…… “誓杀曹贼!~莫逃了阿瞒~” “典韦已死~曹昂已死~” 混乱中,四处杀声起伏,曹操遭遇到人生又一次巨大挫折。一路狂奔之下,看到前方一个包着头布的小胡子男人指挥着一支弓弩手部队在前方严阵以待。 “不愧是奸雄,竟然逃到此处。不过,你没机会了。我的计谋已经机关算尽,你逃不了了!” “想不到我曹操,没有死在吕布那头野兽手上,却要死在你的计谋之下。哼,贾诩,我记住你了!” 贾诩正要下令诛杀曹操,突然后方发生骚乱。 “怎么回事?” 一阵清越的响声在兵群中响起。只见士兵们抱头倒下,哀嚎遍地。随着乐声的接近,便觉得这音波似乎有着惊天地泣鬼神的魔力,仿佛要刺穿人的脑袋,让人头痛欲裂,而且不管怎么捂住耳朵都没用。即使有强悍的战士合身扑上,也被几个重音打飞。 贾诩摸着小胡子:“居然有如此强大的旋律!”定睛一看,一个身着莲花色比甲和戴着蓝宝石佛冠的年轻女尼,正端坐白马,专注地弹拨着手中的箜篌。可是印象中不记得佛门中有这么厉害的人物,突然间想到了什么。“难道是她?” 还来不及多想,另一边,眼皮子底下,一匹骏马突围而出,马上的倩影拉上一边束手待毙的曹操绝尘而去。想要阻拦的士兵被骑手硕长的多节鞭纷纷击飞,美丽的英姿与贾诩脑中的某个动人女子合二为一,让他为之一愣。 “这个女尼?不是失踪的貂蝉大人么?难道吕布……”想起那个让人头痛的人物,贾诩莫名地感受到了危险的警兆,终于放弃了追击。 另一边,貂蝉、文姬二女一路护送曹操到了安全地带,方才缓缓而行。 “承蒙两位相助,曹孟德感激不尽!” 貂蝉正容道:“哪里话来,将军对小女子和甘露寺的帮助甚多,这是应该的。何况……” 时间回到两天前。 文姬对荀攸说:“此事不可。我观曹操大人向来多疑。若我们在危难时相救,固然一时间大人不会起疑,时间长了必有所觉。不能去。” 荀攸想了想,也觉难办。这时貂蝉想起一个人来,说道:“有了,只要这个人出面,曹操大人一定不会起疑。” …… 貂蝉对曹操说:“……何况丁夫人非常担心曹操大人的安危,听说大人不顾几位军师的劝阻出兵,苦求我俩前来探望。唉!没想到不幸言中。” 文姬也摇头叹息,再看曹操时,却见曹操眼泪流淌,渐渐涕泪滂沱,无法控制:“她若问我孩儿何在,我将何以作答?痛哉!子修(曹昂)!痛哉!典韦!呜呜~~~~” 宛城郊外的蒙蒙细雨中,一代奸雄抱头痛哭,撕心裂肺的哭喊在沙沙的雨声中传出很远很远。渐渐围拢上来的曹军将士们,纷纷为之恻然。 第五章 长相思:阎罗殿 回到许昌。 “都是你贪花好色!逼反了张绣,害死了子修!”丁夫人已经哭成了泪人,向着曹操拳打脚踢。曹操眸中含泪,却不肯低头。貂蝉和文姬看不过去,上前拉架。 这场战斗曹操军损失惨重,更为重要的是,曹操的长子曹昂牺牲。丁夫人不依不饶,家庭不和,正是闯事业的大忌。可是,曹操实在拉不下脸,固然他在宛城哭得很伤心,但是悲伤已经被他埋在坚强的心底,哪里再肯暴露脆弱的一面。 可是丁夫人仍旧不肯放过曹操。看着两夫妻变成这样。在场的人都不好受,可是关键还是曹操身上,只要曹操认个错也就慢慢过去了。终于,沉默中的曹操爆发了。 “哭什么哭!再哭就送回娘家去!”拂袖而走。留下哭号不止的丁夫人和一众面面相觑的人们。有时候,成年人意气用事起来,比小孩子都不如。 过了几天,听说丁夫人真的被曹操送回了娘家。这令与丁夫人私交还算不错的貂蝉、文姬相当错愕。文姬听了消息,幽幽一叹:“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貂蝉问:“到底怎么回事?” “还能怎么回事?曹操大人太爱丁夫人,害怕失去她,更怕自己的担心成真,与其整天患得患失,干脆一刀了断!” “他们两夫妻还真是可怜呐!有什么办法么?” 文姬歪头想了想,说:“前几天我整理了一些经文,对阎罗地狱的说法很感兴趣。既然曹操大人心里有害怕的情绪,那就再吓唬他一下!” 一个多月后,曹操接到甘露寺的请柬,邀他参加许昌甘露寺的阎罗殿落成典礼。貂蝉不动声色地暗示,丁夫人也会去。曹操当面冷着一张脸,到了当日,却早早起床,换上了丁夫人熟悉的衣着,提前赶到了甘露寺。 在客厅里心不在焉地与文姬谈诗文,过了许久。貂蝉引了许多命妇和官员到来,其中就有丁夫人。曹操上前,众官员纷纷行李,唯独丁夫人,冷哼一声,理也不理。 接着,貂蝉和文姬引大家进入阴森恐怖的“阎罗殿”中,一边介绍佛门关于地狱与因果循环的道理,一边暗示念佛超度可以为死去的人们赎罪祈福。从殿前的鬼门关、接引使者,到中殿的阎罗王和判官、掌簿,众人见到这从未见过的宗教建筑,都很有兴趣。 阴暗空旷的大殿,肃穆恐怖的气氛,给了不少男性表现的机会。而曹操夫妇,虽然不和,众人却有意让他们待在一起,自觉给他们独处的空间。 直到后殿更为阴森的“十八层地狱”,才真的是重口味,很多命妇出于好奇看了两眼就不敢再看。不少朝廷官员毕竟是长安之乱里闯出来的,反而更加兴奋起来。有些上过战场的官员大肆吹嘘看到过的血腥场景,显示自己的胆色和见识。 这时,一声嚎啕大哭终止了众人的议论。 “子修啊!你死得好惨啊!”丁夫人看着一旁那个剑叶地狱的塑像,哭得捶胸顿足。其实,那个雕像刻画人物非常粗糙,况且血肉模糊根本看不清面目,连男女都分不出。恐怕是丁夫人触动了心事,才对号入座。 曹操上前安慰:“别哭了,那不是子修。”谁知道丁夫人反而抓住他的胸口,哭得更加凄厉:“那就是子修啊!就是子修啊!都是你!就是你贪花好色,逼反了张绣,害死了我的子修啊!” 这下众人都不好意思听下去,纷纷离开,只留下文姬照应。谁想曹操抹不开面子更不怕鬼,怒火上来拔出宝剑把那个塑像斩了个稀烂。 丁夫人当然不依,叫着“子修”的名字,和曹操扭打起来。文姬实在没办法,只好把吵架的两夫妻分开。 吵吵闹闹到了这幅田地,谁也没想到两夫妻还是闹成这样。经过貂蝉、文姬的劝说,曹操回府理事去了,将哭累之后的丁夫人留在了甘露寺。曹昂确实成了两夫妻心中永远的痛。 丁夫人太过伤心,在客房里沉沉睡了过去。第二天醒来,还想去“阎罗殿”拜祭曹昂。貂蝉文姬轮流陪着她念了不少经文,看着她忧郁和哭红的眼睛,都不忍心起来。曹操来了一次,但是丁夫人只是喃喃说道:“若是刘夫人见了我,问我子修何在,我怎么交代?”只好叹口气走了。 这样,丁夫人每天到阎罗殿为曹昂祈福,在甘露寺住下了。曹操偶尔过来探望,有一次温柔地抚摸丁夫人的背,说:“夫人,我们回去好不好?”丁夫人却只是闭目念经,理也不理,曹操再三劝说没有用,只好离开。临走时,对貂蝉说:“好好照顾丁氏,曹某铭记于心。不管她想怎么做,尽量随她好了!” 貂蝉自然答应。 事已至此,无可奈何。 又过了月余。一天晚上,丁夫人又从噩梦中惊醒。想起爱子曹昂和夫君曹操,心里又是一阵凄楚。好在平日里念经打坐,情绪已经平稳很多。走出客房,看到天上的明月,只觉得人生满是苦涩。想想今后怎么办?一个念头突然浮现在脑海里。不想再见丈夫,也不想给娘家添堵。想跟爱子更近一点,为他做点力所能及的事。 丁夫人回到客房,点燃了一支蜡烛。 对着铜镜。丁夫人取出一把匕首。这是曹操赠给自己的贴身匕首,上面还镌刻着曹操和自己的本名——丁瑶。 今天就用这把匕首斩断情丝!虽然有点胡闹,但是曹操大人就不能阻止我了。 解开了头上的髪髻,如瀑的秀髪披散下来。对着镜子,有种说不出的美,孤独、清寂。丁瑶从耳边抓住长髪,咬咬牙用匕首的利刃割了下去。 头髪很坚韧,匕首一下子只能割断其中一部分,露出髪梢整齐的末端,割断的部分松散地披下来,有些遮住了视线。这让原本就心里凄苦的丁瑶更加不舍,连头髪也要欺负我吗?眼泪就止不住流淌下来。 丁瑶使劲割断了长髪。一头青丝就这样被握在手里了,剩下的部分并不整齐,长长短短地披散下来。既然那个贪花好色的男人不珍惜,自己又何必珍惜呢?割掉算了。心里这样安慰自己。丁夫人将长髪扔在一边,定定地看着这把蓄了多年的青丝髪。心里的酸楚还是难以排解。但是,头髪都割了,古人断髪寓意决心。现在决心下了,为什么心里还是充满了不舍呢?从此以后,不是已经打算好做一个女尼了吗?既然不后悔为什么就是止不住眼泪呢? 算了,就让眼泪流个够。 丁瑶自暴自弃地继续把头髪割断,匕首毕竟不方便,只得一缕一缕地割断。此时的丁夫人不再是一个雍容的妇人,更像一个伤心弃世的烈女子。满头长髪割断,松散在夜风中,轻轻飘舞。通红的眼眶和狠心断髪的决绝,让这个弱女子看起来如此刚强。 说时快,其实慢。 在这个漫漫夜里,曹操深爱的夫人丁氏,留着眼泪在甘露寺的禅房里自断长髪,凌乱的碎髪如同飘絮一般撒了一地。 第二日,丁瑶顶着只剩下半尺长的头髪面见貂蝉,把貂蝉吓了一跳。听她平静地说出出家落髪的愿望,貂蝉也只好答应,毕竟曹操确实留下了允许丁夫人自由行事的交代。头髪虽然剪了,毕竟还能长出来。 一边安抚丁瑶,貂蝉另一边暗自通知曹操丁瑶出家的事。曹操再次跑来见丁夫人,丁瑶只说了一句:“已经被赶出家门的女人,还有厚着脸皮回去的道理吗?”曹操仰天长叹,一时的好色冲动,竟导致妻离子散。只好默许丁瑶出家,踏着沉重无比的脚步离开甘露寺。 可是,貂蝉分明看到丁瑶的眼中分明也闪着泪花…… 文姬和丁瑶畅谈许久,最后出了一个主意。 “既然在甘露寺出家,自然要参加甘露寺的行动。既然如此,不如如此这般……”就这样,貂蝉答应了丁瑶出家的请求。 佛殿里,文姬作证,貂蝉持刀,为丁瑶落髪。换了一身僧衣,丁瑶坐在蒲团上,一头青丝被割了大半,此时看来,如同杂乱的稻草散乱长在头顶上,别说簪子,就是归拢到一起都难。 丁瑶铁了心出家。既然如此,貂蝉准备好剃具,开始为她落髪。热水打湿了丁瑶的头髪,轻轻揉搓,让头髪湿润。丁瑶感受着热水在头皮上流淌和蒸腾,自己的头髪一点点变得柔软,仿佛自己仅存的尘缘即将融化在佛门的熏陶中。 戒刀落在额角的髪迹边缘。青丝并没有想象中那样柔软,软到迎刃而断。即使润湿的头髪已经变得很柔软了,可是丁瑶觉得自己的青丝像极了自己,柔弱却刚强得要命,挣扎着不愿意被戒刀的利刃削断!即使刀刃如此锋利,却步步荆棘,髪根牢牢抓紧了头皮,剃髪的时候,头皮像是被头髪连根带起一般,火辣辣地疼。在貂蝉的素手紧握之下,戒刀在头上嗤嗤作响,坚决地把丁瑶的头髪剃出一条青白泛红的头皮。 铁块不讲感情。一团湿润的碎髪重重地落在地上。丁瑶看着地上的头髪,似乎进行着某种交流。她想,自己是不是也像这青丝髪一样。倔强得爱上一块铁,然后被无情剃落呢?那么,此时失去了头髪的自己有是什么? 头髪没有回答。戒刀继续撕扯着头皮,把顽强抗争的青丝髪,一团,又一团地剃落在地。文姬在一旁敲着木鱼,但即使空空的木鱼声也难掩戒刀残忍剃刮头皮的嗤嗤作响。 就这样。丁瑶看着地上的残髪,伴着木鱼声把头皮一寸寸剃得促青,从此做了光头女尼。 第六章 徐州攻略战 丁瑶剃度之后,气色变好了很多,可能佛门的熏陶真的让她放下了沉重的思想包袱。 不过,借由此事,甘露寺更加深入地参与了曹操军的军事行动。不仅仅是救了曹操一命,更重要的是甘露寺中的丁瑶让曹操军没有人敢质疑这种参与有任何不妥。 曹操也把失去爱子和爱妻的怨愤一股脑倾斜到事业上,一时间声势大振。貂蝉、文姬也经常拉上丁瑶随军出征,文姬的医术和貂蝉的活血按摩让曹操军少了很多伤亡,丁瑶做了甘露寺的首座,沿途协助组织施舍粥饭以及安抚居民,让饱经战乱之苦的中原民心被曹操军吸引过来。 丁瑶虽然见到曹操总是一副冷淡的模样。曹操也没有更多行动。可是细心的许褚等心腹却知道,曹操从此再也没有狎过妓,连带士兵的行为都规矩了许多。 冬去春来。转眼又是一年过去。曹军频繁地四处为战,逐渐扩大了版图,开始剑指徐州的吕布。 繁忙的曹军营地里,丁瑶和貂蝉、文姬看着军士们来来回回地准备着战斗器械,一条条命令上传下达,整座营地仿佛一头蛰伏的巨兽,正虎视眈眈地注视着十里外的下邳城。 “确定要出战吗?” “嗯。”文姬解释道:“城中有很多心向汉室的大臣。只要他们投降,吕布就只是匹夫罢了。同样的,如果吕布把他们诛杀,下邳就很难攻克了。” “奉先大人……”旁边的貂蝉幽怨地望着下邳的方向,嘴里念着那个曾经与她有过夫妻缘分的男人。 丁瑶和文姬相视无语。即使此刻的貂蝉一身僧装,青丝剃做了光头,也难以割断旧日的情与怨。她与吕布的纠葛需要他们自己去理清。 远远地,一声震天的响声轰然炸开。曹营中的士兵开始欢呼起来。只见白色的浪花卷着滚滚波涛向下邳呼啸而去。面对自然界的力量,即使号称无敌的吕布也无法扭转。 “出发!”大战开始了…… “陛下的心意老臣收到了。这就让大家加入曹操军讨伐不义的逆臣吕布。”貂蝉等人成功劝降了很多汉室老臣。吕布军立刻陷入内外交迫的困境。 “目前看来很顺利。下一步,就是冒险进入下邳城了。”貂蝉回过头来,对文姬和丁瑶说:“接下来,还是我一个人去,吕布的兵将不会伤害我的。” 文姬说:“貂蝉师姐,还是我陪你去。” “不,我能照顾好自己,你一定要保护好丁瑶。放心!我们还要回甘露寺一起过盂兰节呢。驾!”说罢,调转马头向城中奔去。 “放心,文姬。貂蝉她不会做傻事。” “嗯。但是,我担心她留下遗憾。我想,此刻最好还是到曹操大人身边。”这次轮到丁瑶纠结起来。 “为什么?” “既不让貂蝉大人担心,也不让你担心。这是最佳策略。”丁瑶脸红了红,不再看文姬。 下邳城中。徐州的兵将们看到貂蝉的身影都是一愣,然后纷纷溃退。 “是貂蝉大人!貂蝉大人来了!不可以伤害貂蝉大人!” 听着这样的喊声,貂蝉势如破竹地闯入内城,顺利联络了陈登父子,将守城的徐州军防线彻底瓦解。 终于,貂蝉来到下邳南城的时候,遇到了敌手。 “原来就是你这个坏女人!”挡住貂蝉的是一个英气勃勃的少女。眉目间依稀有着吕布的影子。 “贫尼乃是甘露寺貂蝉。来将通名!” 黑色的甲胄跃动出惊人的气势,手中十字戟一阵翻飞:“吾乃无双吕布之女,吕玲琦。勾引父亲的坏女人,受死!” 滚滚戟影伴着呼啸的狂风卷了过来!不愧是得到吕布真传的天才少女。一副十字戟被她用得气势十足,即使貂蝉也无法招架,仗着经验丰富,在残垣断壁中不断找机会反击。 “你这个坏女人,只懂得逃跑吗?” “我有要紧事找奉先大人商谈,请你让开!” “废话少说,吃我一招!”吕玲琦含怒一击,把貂蝉打飞。 貂蝉空中收身,灵巧地平安落地。吕玲琦看到两人的打斗引来了更多曹军,也停止追击。 “喂,听着!坏女人,只要有我在,不会让你再欺骗我父亲!” 貂蝉抿着薄薄的嘴唇,焦急万分。这样一来,计划就难以实现了。奉先大人…… 这是,吕玲琦后方传来马匹的嘶吼,一团烈火奔腾而至,将零散的曹军士兵瞬间蒸发干净。 “父亲!”刚刚还暗自得意的玲琦大惊失色。转头间,看见吕布正以温柔的神情与对面的貂蝉默默对视。 “貂蝉,真的是你……你是来投奔我的吗?” “奉先大人,”貂蝉露出小儿女的楚楚可怜,一如初见吕布时单纯而柔弱。“小女子已经出家为尼。现在是曹军的医官。” “貂蝉你放心,我立刻把这些杂碎消灭掉,把你救出来!” “不要,奉先大人!曹操大人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你是逃不掉。放弃!只要奉先大人通过城中的老臣向陛下投降,曹操大人也是不会为难你的,啊!” 吕布一声厉喝,愤怒地打断了貂蝉的劝说:“啊——” “貂蝉!想不到你也会背叛我!我要你看着,我是怎么打败曹操的!” “小女子不敢背叛大人。请大人相信小女子,将来小女子一定,一定还会侍奉奉先大人。”貂蝉哀怨地诉说着衷肠,把几年来的相思和憧憬一股脑儿地说了出来。削髪为尼的悲苦,几年来与文姬相依为命的交困,还有面对情人那发自内心的爱欲煎熬,在这一刻全都倾倒了出来! 可惜,吕布已经不再是当初的吕布了。一柄鬼神辟易的方天画戟横在貂蝉眼前。 “够了!貂蝉,我不想再看到你!我会亲手杀死曹操,让你知道谁才是最强!哼!” “不愧是英明的父亲大人!坏女人,你快走!” “奉先大人!”貂蝉痛苦地泪流满面,看着吕玲琦骄傲地跟在吕布身后,策马向着黑暗的远方奔去。 …… 等貂蝉再追上吕布的时候,已经是当天下午。吕布和张辽、陈宫等人在曹营门口中伏被擒。 来到吕布面前的时候,吕布却闭目等死,根本不理她。这让近日来为了吕布殚精竭虑的貂蝉,更加痛苦。 “貂蝉,”曹操说道:“我知道你与吕布有旧,但是,我不可能放过这个人。” 貂蝉知道曹操的为人,才希望吕布通过汉室老臣向陛下投降,就是为了避免落到曹操手上。可是,天意如此,又有什么办法呢? 暗叹一声,貂蝉向曹操施了一礼,对吕布说:“奉先大人。贫尼已经出家,与你再无半点瓜葛。可是,我佛慈悲,大人还有未了的心愿吗?” 吕布睁开布满血丝的眼睛,看了貂蝉一眼,扭头望向吕玲琦,露出一丝痛苦的神色,但是最终没有开口。 曹操看着这一幕,说:“就算我放过这个小女孩,她能放过我吗?” 貂蝉听到这句话,虽然早有心理准备,胸口还是一痛。奉先大人,连这个愿望,恐怕都无法为你实现了。早先的金玉良言,如今说与谁听? “阿瞒。难道你对这个小女孩,还有企图吗?” 丁瑶的声音在对面响起。缓缓走来的,是早早回到曹营的文姬和丁瑶二人。 “不!我只是,我不能放过任何可能会伤害我的人!” “一个小女孩?是老毛病又犯了?你忘记死在宛城的子修了吗!” “这不一样!” “把她交给我。我会让她放弃仇恨的……你也不要有什么企图!” “这……”看着丁瑶平静而坚定的眼神,曹操终于败下阵来。扭头深深地看了貂蝉一眼,向她点点头。眼神中传递着无声的命令。貂蝉合十回礼,她已经听懂了。 “保护好她!” 第七章 将军令:戒律院(上) 中原抵定,天下便平定了一半。 获得大胜的曹操志得意满,当丁夫人出家的时候心丧若死的他,如今发现丁瑶仍然存留着温情,这种意外之喜简直比吞并徐州更让他开心。 与曹操军中大办庆功宴的狂欢不同,甘露寺众人却在尴尬的气氛中枯坐。 貂蝉和文姬在吕布死后再没有真正说上一句话,吕玲琦小姑娘更是一副谁惹跟谁急的暴脾气,谁也没心思理她。 丁瑶拉着文姬来到貂蝉跟前。 “貂蝉,那天你是不是已经打算离开了?”文姬问道。 “我不是一个合适的住持,”吕布的死,让貂蝉整个消沉起来:“文姬,以后甘露寺还是由你来主持……” “……”文姬和丁瑶想劝说,可是,看貂蝉这副憔悴的样子,怎么开得了口。 “死女人!别假惺惺了!你这副样子笑死我了,哈哈哈……”反而是一旁的吕玲琦开声讥讽起来。 文姬灵机一动。“吕布把你托付给貂蝉,你可是知道的。没心没肺也是父亲教你的吗?” “哈,”玲琦倔强地说,“我才不认可这个哭哭啼啼的女人。明明是那个丁瑶好不好!” 丁瑶的手轻抚玲琦的肩膀,被玲琦挣开。 “如果不是为了貂蝉,你以为我会救你吗?”貂蝉听到丁瑶的话,麻木的神情多了一丝感动。 “哼!你不是为那个姓曹的吃醋才救我的吗?” “不这么说,曹操大人是不会放过你的。这是文姬告诉我的主意。”一句话把玲琦说愣住了。 玲琦看着还在打冷战的貂蝉和文姬,低头沉默了。 丁瑶牵着玲琦被绑住的双手走开。文姬说:“貂蝉。我是因为你才留在甘露寺的。” “……谢谢你。但是我……” “我们是好姐妹不是么?忘记吕布。你为他做了那么多,是他放弃了,不是么?” 貂蝉红着眼,听着文姬用她那饱含着睿智和深情的话语,慢慢打破了心房,泪水终于破围而出。 “文姬!呜呜呜……” 远处的丁瑶看到两人相拥而泣的场面,终于舒了一口气。吕玲琦则撇撇嘴,眼眶却也有些发红。 “想喝酒吗?” “嗯?” 丁瑶把玲琦的手腕解开,递给他一个酒壶。 “僧人不是不能喝酒吗?”一边说着,一边已经迫不及待地喝了起来,发出豪爽的咕嘟声。 “这个女人让我想起曾经的我。” “貂蝉?”玲琦擦擦嘴问道,“好酒啊!” “以前子修死的那段时间里,我也是这个样子的。”丁瑶没理这个女酒鬼,继续自顾自的说道。 可能因为酒的缘故,玲琦对丁瑶明显友好很多。“子修是你的亲人吗?” “他是我的儿子。”丁瑶突然盯着玲琦一阵猛看,让小姑娘不好意思起来。 “突然发现,你和我的儿子很像。” “哪里?” “贪酒,倔强,还都有个好色无良的父亲!” 玲琦切了一声,继续灌酒。 沉默了一会儿。远远的曹军营帐中不时传来阵阵笑骂声,貂蝉、文姬在进行闺蜜间的窃窃私语,而周围除了呼呼风声,只有玲琦咕嘟嘟的灌酒声。 丁瑶沉浸在这尘世间的喧嚣之外,内心无比安宁。不知不觉过了许久。 一旁玲琦倒倒酒壶,“没有酒了啊……” “来聊聊天。你父亲是什么样人?” “啊?他是个大大咧咧的人。没事就喜欢练武,啧。” “他是不是也喜欢喝酒?喝了酒还会撒酒疯,做些平时绝不会干的事?” “你怎么知道?父亲他……有时候喝醉了酒会拉着我讲故事。可是老讲孝顺父母啦、信守承诺啦之类的,又老套又没意思。” “他平时不讲这个吗?” “不讲,只说男子汉不学好武艺就应该去死。” “我知道了,他其实和孟德一样。” “怎么可能?” “我也不敢相信。其实孟德以前最喜欢讲法治,从来做事很守规矩。” “那,不可能?” “后来他刺杀董卓失败,九死一生逃了出来。人就变了,变得喜欢喝酒,变得贪花好色,只有喝醉酒才会变回来。” 听了这话,吕玲琦眼珠子都瞪出来了。 “难道父亲他……” “一定也受了刺激。”丁瑶肯定地说。 吕玲琦想起父亲曾经醉后跟她说的话:“人不可能孤独地活着,乱世结束的时候就会好了……”想到那个温柔的父亲,被乱世逼成了武痴,把善良和友爱深藏内心,纯以武力为准则。玲琦内心也酸楚起来。 丁瑶拍拍她的肩膀,这次她没有拒绝,反而,摸了摸眼泪。 “都是乱世的错,早点让乱世过去。” “嗯。还有酒没?” “没了。这是最后一壶。” “哦。算了……” “这辈子最后一壶……明天进城,就给你落髪。” 吕玲琦听得浑身一颤。丁瑶又拍了拍她的肩膀说:“好好活下去。就算不为了你的父亲,也要为了你自己。想要自由的话,总得付出代价。” 第八章 将军令:戒律院(下) 第二天,貂蝉和文姬果然和好如初。当她们看到吕玲琦满脸深沉的样子,呆了一下。对视一眼,果然苦难会让人快速成熟起来。 城内的秩序已经基本稳定。曹操的帅帐进驻城中。貂蝉、文姬等人也从城外的曹营搬到下邳城中的普照寺暂住。一路上吕玲琦都沉默得厉害,只有丁瑶和她说话能多说几句。 下午,文姬被普照寺的方丈请去谈佛论法去了。貂蝉和丁瑶则准备给玲琦剃度。曹操不喜欢留后患,明知错杀了吕伯奢一家,再将错就错把外出的吕伯奢本人也杀了。不把吕玲琦纳为甘露寺的成员,曹操难免有想法。再说,玲琦作为叛逆之女,也要给舆论一个交代。 玲琦心里也明白这一处境,虽然很不情愿。或许丁瑶的劝说起了效果,又或许只是那壶酒把玲琦收买了,总之,玲琦也不得不接受这一现实。 故作淡然地静坐在蒲团上,玲琦不想让人看扁。坎肩和甲胄早就在被俘的时候剥掉了,丁瑶为她解开身上的武士服,披上赫色的僧衣。玲琦虽然看起来喜欢装老,其实年纪尚幼,头髪还是留的短髪,只到颈部。头髪的颜色偏白,这是天生的。半首也早就不戴了,头髪乱蓬蓬地,倒有点像当初自断长髪的丁瑶。真不知道这个小姑娘为什么会这个样子。 丁瑶主刀。轻柔地给玲琦润了润头髪,便开始了剃度。玲琦无神的目光背后,难掩内心的紧张。出生便没了母亲,从小体弱多病,加上罕见的白髪,使她总是被人暗地里嘲笑。于是,玲琦只能像父亲一样整天练武,因为武人可以不用在意相貌。 可是哪个女子真的会不在意自己的容貌?哪怕骄傲如玲琦,一直很让自己受伤的头髪如今要被剃掉了,哪怕平日里多么不在意,甚至长髪都不肯留,却仍旧难以割舍。 头顶,一阵扯痛传来。玲琦心里浮现起利刃刮过头皮,并且把头髪连根带走的情景。呼吸顿时急促起来。内心中一面泛起不舍和剧烈的紧张感,另一方面却不断想要平静地等待时间过去,仿佛仅仅当成是某种需要克服的错觉。 丁瑶的动作很温柔。小心地操纵着锋利的刀刃在头皮表面反复剃刮,把剃落的头髪直接取走,不给玲琦看到。她自己是过来人,自然知道作为一个女子,被剃掉头髪是件多么残忍的事。 玲琦却麻木地等着被剃掉的头髪落下来。她虽然知道丁瑶总是把自己的头髪拿走,可是,她却仿佛进入了一个奇怪的环境中,被剃度的自己仅仅以头皮面对戒刀的侵略,眼睛看不到,手又不敢摸,耳朵里只有嗤嗤的声音。这让她感觉有些害怕,害怕自己不知不觉间就突然变成了光头,一头秀髪就像被偷走一样。 可是,她又在害怕自己剃落的头髪在某个瞬间,突然间全部从眼前飘落,自己却只能眼睁睁地失去它们,变作了光头却无能为力。 很矛盾,也很纠结。玲琦感觉到,戒刀不断地前推,刀刃带来的扯痛已经降临前脑的刘海。随着戒刀的动作,眼前的刘海也开始一颤一颤地无风自动了。这是一种松动的感觉,好像树木被砍倒前那种微微地从小到大的摇动,一斧子就一摇,再一斧子,摇得更剧烈一些,直到……戒刀到达髪际,刘海匆匆在眼前坠落,玲琦猛得闭上眼睛,一颗心落了下来,如此同时,眼泪也从脸颊上滑落,打湿了新换的僧衣和衣上的头髪。 丁瑶取走了那缕头髪,停下戒刀问玲琦: “大家都是尼姑,以后就是一家人了。好歹也是将军出身,做事应该难不住你,喜欢做什么?” “嗯……父亲让我当过军纪官。” “好啊,以后可以当个僧直。” “‘僧直’是干嘛的?” 丁瑶按玲琦的脑袋,把她转过去:“僧直是寺院的执事,就相当于军法官。”一边说,一边操作戒刀继续给玲琦剃髪。 毕竟玲琦并没有出家的心理准备和相关的佛门知识。丁瑶有意把她的注意力引开,于是一边剃,一边和她聊着佛门的掌故。本来这是不合适的,毕竟剃度仪式是佛教徒的入门大典,但是毕竟玲琦的情况特殊一些。貂蝉也就默认了。 “佛门有五戒。不可以杀生、不可以吃荤、不可以穿艳丽衣物首饰、不可偷盗、不可妄语。” “别人要杀我怎么办?” “……杀回去!” 一刀下去,玲琦头皮一阵火烧般的疼,一把头髪直接落了下来。扫了一眼剃落的头髪,伸手揉揉剃过的头皮,没想到感觉滑滑的,留存的髪根微微有些扎手,这种感觉反而有些快感,让她感觉想一摸再摸。 这就是剃了头髪的感觉?虽然没了头髪很不舍,真的剃了,手感也不错嘛,虽然有些怪异。 “摸够了么?” 玲琦只好把手放下。 “杀生是恶意伤害生命。包括致人残废、见死不救都算。但是别人要来杀你,就是他人有恶意在先,而你不想死,因反抗杀人就是果。这就不算杀生,杀的是‘恶业’。” …… 剃度伴着佛门知识的普及课一起进行。同时也让丁瑶发现了玲琦的小秘密,这个小姑娘很好奇,也很敏感。摸摸她的头皮会让她感觉很舒服。刚才还是那样不舍,如今却轻易哄开心了。或许这是身为母亲独特的经验,这是不论貂蝉还是文姬都不曾有过的经验。 最后,丁瑶按着玲琦的头,把她后脑的头髪都剃了精光。剃完之后,又狠狠揉了揉光秃的头皮。让玲琦一边抗议,一边舒服得不行。 貂蝉最后说:“玲琦小姑娘,回到甘露寺你就是僧直了。快点把经文和规矩学全了。” “啊?真让我做军纪官?不。僧直?” “偷完酒喝记得漱口!” “……”玲琦无语,心里却感觉到一股温暖。本以为剃度出家是件多么悲惨的事情,或许,这也是命,至少,不像想象中的那样孤单…… 以后,都会以光头女尼的身份活下去。玲琦摸着刚剃的光头这样想着。 第九章 邺城之战 回到许昌之后,经过文姬的建议,重新调整了甘露寺的分工。由经验丰富的丁瑶担任监寺,文姬改任维那,即负责具体的寺院事务,新来的玲琦拜丁瑶为师,并担任僧直。寺院的管理开始有序起来。玲琦喜欢舞枪弄棒,貂蝉和丁瑶都很宠她,于是建了一处武僧训练场,整日呼呼喝喝,倒是寺院中没人敢惹。武僧团也开始有了雏形。 又是两年过去。寿春割据的袁术、徐州起兵的刘备相继被击败,南方宛城的张绣归降,军阀割据的关中也递交人质,向曹操称臣。曹军一统中原,开始与河北的霸主袁绍正面对抗。 战斗在官渡地区展开,持续了几个月时间。凶险异常。包括南方的孙策也蠢蠢欲动,想要乘机偷袭许昌。许昌城中人心惶惶。甘露寺协助留守许昌的荀彧稳定了大局。 之后,曹军偷袭乌巢成功,进而势如破竹,开始大举北伐河北。为了在新占之地迅速争取民心,曹操请甘露寺随军,作为交换同意甘露寺扩建武僧团。这样,甘露寺参与了曹操的北伐大军。 经过几次大战,袁绍军主力被击溃。曹军逼近了袁绍的核心——邺城。面对士气高昂的曹军,袁绍又有什么样的打算呢? 深夜。大雨倾盆。弓弦不开,行动不便。攻城的曹军浸没在漫天的雨水中。兵卒们裹着打湿的衣服聚拢在一起取暖。 喀拉拉!一道霹雳划破夜空,短暂的光亮照出了营门外无数骑兵的身影。 袁绍军袭营了! 曹军转瞬间乱成一团,无数骑兵踏着铁蹄践踏过曹军的营垒,战士被杀前的哀嚎声,战马的嘶鸣声,兵器的互击声和着噼啪的雨声响作一团。 所有人都失去了方向感,没有指挥,没有组织,就这样厮杀在一起。 甘露寺的武僧团同样陷入混乱。貂蝉和文姬刚巧在医帐,只有玲琦保护着丁瑶,向中军帐撤退。 这时,厮杀的战场上传出一声声清越的乐声。 “那是文姬吗?” 玲琦和丁瑶赶到声音的源头,却发现是一个陌生的女人。髪髻高绾,眉目生姿,一身华贵的衣裙在雨中丝毫不被濡湿。高挑的靴子走在雨水中踢踏作响,美妙的身躯轻轻摆动,纤细的手中握着一支红得夸张的长笛。 强大而致命的音波从笛中响起,周围的曹军纷纷被击飞。糟了。这是敌军的女将! “看起来是不错的猎物呢,没想到这里还能遇到立功的机会。”女人笑得样子无比娇媚,可是却含着浓浓的嘲笑意味。 “此路不通!想伤害我师父先打倒本姑娘再说!” 玲琦亮出十字戟,正要冲上去,只见对面的女将抛了一个俏皮的媚眼,一串肉眼可见的音波球直奔玲琦而来。 “噗!噗!噗!”十字戟舞得像车轮一般,方才挡住音波的冲击,可是,转头一看,没有武功的丁瑶已经被音波波及,嘴角溢血倒在地上! 不好,她的目标就是师傅。玲琦牙根恨得痒痒,可是面对无孔不入的音波攻击,实在自保有余,无法兼顾他人了。 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死死挡住攻来的音波球,玲琦不断挥舞着十字戟,用身体挡在丁瑶身前。 “不要管我,玲琦,你快走!”丁瑶又是一口血喷出来。 玲琦眼眶欲裂,被雨水打湿的俏脸已经看不出是雨水还是痛苦的泪水,“绝不!”玲琦高喊一声,猛地把十字戟抛出,打断了笛声的攻击。 呼啸的十字戟在雨水中溅起无数雨点,四散飞溅开来,逼迫敌将中断笛音暂时躲避。战斗出现了短暂的停顿。 女将斜了玲琦一眼:“真是单纯的小姑娘,就让姐姐来教训教训你!” 十字戟飞了一周,此时又回到玲琦手里。 “有本事就来,可别手下留情!” 这时,又一声清越的声音在夜空中响起。 “文姬姐姐!你来得正好,师傅受伤了!” “快带她去医帐,这里交给我!”阴影中走出的正是手持箜篌的文姬。 “哦?真是有趣的对手!在下河北甄宓。来将通名!” “甘露寺,蔡文姬。” “莫不是那位蔡邕大人的女公子?怎么做了尼姑?” “一言难尽……总之都是乱世的错。” “好。让我来领教一下您的力量!” “同为音律的使用者,也让我听听您的演奏!” 两个美妙的声音同时在大雨倾盆的战场响起。箜篌和长笛声交相碰撞,时而如鸾凤和鸣,时而如金戈交锋,伴着周围击飞的树枝和雨水,在这个嘈杂的夜里化作一曲特殊的交响乐。 反复较量中,时间匆匆过去。 “真是难得,遇到这样一个好对手。” “阁下的音乐如此精纯,贫尼看来是有所生疏了。” “过奖。你的箜篌在雨中被削弱太多……今天就到此为止,将来必有再见之日。” “嗯,希望还有机会与你同奏一曲!” 看到玲琦带着援军赶来,甄宓眼见无法取得战果,只得抽身退走。 “后会有期!那边的小姑娘,下次姐姐再来调教你,咯咯咯咯……” 一夜乱战,就此结束。 医帐里,貂蝉为受伤的丁瑶掖上被子。一旁的吕玲琦看师傅苍白的脸色,满脸杀气。 “那个可恶的女人,我绝不饶恕!” 文姬摇摇头,“玲琦,不要着急。想报仇总有机会。那个甄宓的长笛正好克制你的武器,不妨静下心来想想怎么战胜她,不要被情绪影响。” “好!” 中军传来消息,曹营是被袁绍大将“黑山贼”张燕的骑兵突袭。夏侯惇将军非常恼火,率领虎豹骑进行了猛烈反攻。虽然事出突然,各营均有不小损失,但是久经沙场的曹军坚持到了天亮,袁绍军的突袭也就不算成功。 战斗又持续了近一个月。这段时间以来,玲琦的身影每每出现在战场上,一身白色武士服而且总是用白布包头的女尼成了曹军一道亮丽的风景。特别是哪里出现了疑似甄宓的身影,玲琦必定追上去战斗。如今,兵力占优的曹军终于牢牢压制了邺城的反击。 这一天,邺城终于被攻破了! 第十章 定风波:知客堂 吕玲琦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直扑城中的甄府。在甄家的大院中,玲琦如愿见到了甄宓。 “小姑娘,迫不及待要来杀我吗?” “哼,你伤害了师傅,我要你付出代价!受死!” 说罢挥舞着十字戟与甄宓战作一团。 “很狂野的气势呢,小姑娘,呵呵呵。光凭这些战胜不了姐姐哦?” 甄宓急于突围而出,使出了笛音绝招,几个大范围的音波攻击把急于拉近距离的玲琦打退了十几步远,战斗进入对甄宓有利的状态。 “别想得太美!本姑娘也是有计谋的!”右手猛地投出手中的十字戟,划出一个大大的弧线向甄宓攻去! “又来这招么?你输定了!” “你敢赌么?赌上性命如何?” “你说的!”猛地后退一步轻松避开十字戟的攻击,冷笑一声吹响长笛便往武器脱手的玲琦攻去! 只见玲琦从怀中取出一柄手弩,便激射而出。弩箭在空中发出震天的鸣镝声,和音波瞬间抵消,箭尖直刺甄宓变形的俏脸,慌忙一侧脑袋。弩箭从面前飞过。 还没回过神来,眼角里玲琦像犀牛一样冲了过来,接住飞在空中的十字戟直接就砸了下来,把甄宓打倒在地。 “你输了!” 甄宓看着脖子上的十字戟:“没想到输在你手里,真是巨大的屈辱……不能和心爱的人度过乱世,可惜。” “这就是你想说的吗?袁氏父子已经逃出邺城了,你不过是被抛弃的可怜虫而已!” 甄宓狠狠地瞪了玲琦一眼,闭上眼转过头去:“没经验的小姑娘没资格说我。动手!” 等了一会儿。玲琦好容易压下了额角直跳的青筋,说:“你好歹还有父亲母亲,为什么不想活下去呢?” 甄宓用冷漠的声音咒骂道:“被抛弃的女人,哪里还有生存的价值,还不如死了算了。怎么,改变主意了?” “我受过戒,不能杀生,包括失去抵抗的人。” 甄宓娇笑一声,优雅地站起身来拍拍身上的灰尘。“那么打算怎么处置我这个俘虏呢?光头小姑娘?” 玲琦看着有恃无恐的女俘虏,突然冒出一个恶毒的念头。无疑“光头”这两个字已经触怒了她。 “哼哼哼……”甄宓听玲琦恶作剧式的笑容,心里突然感觉到不妙的事情正要发生。 “啊!不要啊!” “臭美的女人!让你伤害师傅!” “你,你不要过来!” 玲琦把甄宓的武器收走,撕下她的衣服把她绑在一张椅子上。衣衫褴褛的甄宓这才开始害怕。 只见玲琦微笑着从怀里摸出一把戒刀。闪着寒光的刀锋在甄宓眼中不断放大,仿佛灾难降临……她是要来毁我容吗? 高耸的酥胸不断起伏,眼泪不争气地从脸颊上滑落,“不!不不!不要过来!”嘶哑的声音连甄宓自己也认不出来。 可是手脚被绑的她真是喊破嗓子也没用。完了!如果真的有人经过,会发现此刻衣不遮体的甄宓是如此的诱惑。不过,此刻却并没有人闯入,或者说,曹军士兵都认识这个主公夫人的女弟子,看到她的身影都敬而远之。 然后甄宓被玲琦一把抓住高梳的髪髻,迫使她猛地弯腰迎上锋利的刀刃,嗤的一声响! 髪髻被割断了!看到玲琦把髪髻随手扔在地上,甄宓却是有些发愣,她只是要削我的头髪吗?随后就发现玲琦的可恶。髪髻被削断,青丝髪短了几尺,此刻长长短短都披落下来,总还有及肩部的长度。可是,玲琦接着就一把抓住她的头顶,齐根削下。一大把头髪随着戒刀被割了下来。 甄宓能够深刻地感受到被扯得生痛的头髪被戒刀割断时的痛楚。丝丝秀髪就这样迎着锋刃而断,从前到后直接就这样一大片头髪没了,剩下的髪茬子不过寸许长,还都是最难遮掩的头顶和前额部位。这头傲人的青丝就这样被毁了,虽然没有剃光,却比剃了光头还可恶。 看着眼前这个剃着光头的小尼姑吕玲琦得意的样子。甄宓气不打一处来…… “听说河北第一名媛甄宓的娘家甄宅就在邺城,甄宓恐怕不会离开此城。”文姬对曹丕说道。 “正想见识一下。不知道文姬姑娘怎么会知道……” “不打不成交。这也是一位奇女子,贫尼不想她被战火吞噬,希望她有个好归宿。” “原来如此,曹丕理当施以援手。” 当曹丕开心地赶到甄宅准备拯救这位传说中的美丽女子时,却看到吕玲琦削掉甄宓头髪的一幕。吕玲琦是大母丁瑶的弟子,曹丕自然不敢得罪,而另一位女子,此刻衣不遮体,一头青丝也是长短不齐,淌满泪水的俏脸却是杀气腾腾,虽说身材不错,不过第一印象实在让人大倒胃口…… “玲琦姑娘,你这是?” “这,”没想到这时候曹丕跑了进来,吕玲琦也是俏脸一红,而且羞红的色彩很有趣地爬上整个脑袋。 “她是本姑娘的俘虏,怎么处置她是本姑娘的事!曹公子想要抢本姑娘的战利品吗?” 帽子压下来,曹丕也有些为难。看看被毁得不成样子的美女,曹丕只好说:“这个,曹丕不敢……甄姑娘请放心,这位玲琦姑娘不会伤害你,甄氏一族曹丕也会加以保护。” 见曹丕退缩,甄宓暗骂男子没用,尽管嘴上还是感谢曹公子的大恩大德云云。曹丕失望地从甄宅出来,正巧碰到伤病初愈前来找玲琦的丁瑶。 丁瑶一开始没在意,等她走进甄宅发现正给甄宓松绑的玲琦时,登时误会了曹丕。把曹丕叫了过来一顿臭骂。曹丕不敢吭声。最后问了甄宓才知道是玲琦的“杰作”。这时候,曹丕已经彻底对害他倒大霉的甄宓失去了兴趣,反而丁瑶不好处置甄宓起来。 没想到甄宓居然特别好说话,自愿出家拜在丁瑶门下学习佛法。来到邺城的临时住处,丁瑶便把甄宓的事告诉了貂蝉文姬。 貂蝉和文姬问清楚事情经过,都觉得玲琦太过调皮。对于甄宓的想法,也是心里头清楚,就算委身做曹丕的小妾也无法再出头了,何况身为袁谭的妻子,与其再婚做小,还不如干脆出家,傍上比曹丕更有影响力的丁瑶。 甄宓捐家为庙,把甄宅改作甘露寺的别院,一行人当晚就在甄家大院里住了下来。 第二日清晨。丁瑶让玲琦准备了热水和僧衣,为甄宓剃度。 甄宓的头髪已经剪得不像样子,此刻优雅地坐在蒲团上,仿佛根本不把剃度当一回事。 润湿了她的秀髪。戒刀开始在这个优雅女人头皮上烙下不可磨灭的痕迹。甄宓的身材很好,习惯穿紧身的衣服,髪髻也是花式繁多,摇曳多姿。此次剃度,却是返璞归真,把她作为女子的自信气质给提炼了出来。 没有什么不舍,也没有本分紧张,平静中带着坦然。说起来,这种变化连甄宓自己也惊讶。虽然说剃光头这件事确实有些心理障碍,但是,自信到自恋的她却把没有头髪这件事给忽略了!一般人绝对难以做到的事情,甄宓只是轻描淡写地嘀咕一句:“真正的美女不需要头髪的装饰!”就过去了。 带着坦然和有些没心没肺的想法,甄宓就这样任凭丁瑶剃度。戒刀落在头顶的短髪处,向前推剃。甄姬感觉头皮的微痛,皱了皱眉头,剃了就剃了,反正也就这样了,剃光了也不就这样吗? 斜眼看了一眼正在一旁诵经护持的文姬,盯着她的光头,想象自己光头的模样。头皮一阵阵刺痛中,伴着利刃刮过头皮的嗤嗤声,看着文姬的光头,感觉眼睛里的文姬变作了自己的形象。仿佛自己坐在那里诵读经文,一身僧衣,头顶光洁白亮,没有一丝头髪,圣洁中带着些许不顾世俗的疯狂。 想着想着,头皮上传来的嗤嗤声越来越进入心底,一缕缕飘散的青丝纷纷扬扬地掉落下来,从眼前掠过,不带一丝留恋。想象中没有头髪的自己,将是一种怎样地兼具优雅和另类诱惑呢? 蔡文姬的圣洁之美和玲琦的狂放调皮重合到了一起,仿佛看到那个自己时而优雅如文姬般圣洁,时而豪放如玲琦般恣肆。美丽,却不媚俗,女神般的美貌偏要用彻底的光头来衬托。真是让人心动的崭新形象啊,感受着头上不断的落髪,自己离这种“光头女王”的形象越发接近了…… 眼波流转,看到丁瑶手里的戒刀将耳畔的云鬓无情剃落,甄宓心想,缭绕的云鬓又怎样呢?就算大家都觉得好看,也不过是普通意义上的好看而已,如果此刻的我以光头的形象搏得美的赞许,是不是大家也会跟风来剃了光头呢? 这样一来,何必执着云鬓的美呢?剃了光头才能发现真的美丽,不是么? 丁瑶轻轻按低甄宓的脑袋,拢了拢她脑后的长髪。随后刀刃开始在甄宓的后脑上追剿剩余的头髪。嗤嗤声远离了头顶,却在后脑上勾勒出头颅的轮廓,头上微风吹过,给新剃的头皮带来透骨的凉快,仿佛微风直接不设防地透进脑子里面。同时,就是头上一阵轻快。没了头髪,也少了许多累赘的髪饰,甄宓觉得一阵轻松。 戒刀继续下髪,一缕缕飘落在地,甄宓却毫不在意,反而露出淡淡的微笑。又想起吕玲琦的光头来,那个坚强却又调皮的小尼姑,也是一个有个性的人,明明只是小姑娘,却喜欢装成大人。光光的脑袋真是显得纯洁可爱。不过,显然小姑娘还心有芥蒂,真是不懂事,到时候让姐姐来教教你怎么表现自己的气质。没有头髪怎么了?如今姐姐也剃光了头,用事实来告诉你,光头也是一种美! 半晌,戒刀终于完成了落髪的使命,出现在大家面前的,是全新的甄宓——剃着光头却充满自信的美丽女性。 不惧怕光头暴露在阳光下,不在意没有头髪的离经叛道,不执着旁人的眼光和嫉妒,就是这样一个独立女子。 “真乃大丈夫相。”文姬赞道。貂蝉也露出友好的笑容:“甄宓妹妹,相信我们会成为好姐妹。” 甄宓笑笑,忽地转过光头对大家挤了一眼。瞬间魅力强大到刺眼。 就这样,甄宓正式出家为尼,经大家一致同意成为甘露寺知客师,主管公关事务并且担任文姬的副手。 第十一章 赤壁之战 时光荏苒,又过了三年。曹军大举北伐,甘露寺不断协助曹操拉拢人心,作出了巨大贡献。饱受黄巾起义之苦的北方大族也都看好这个新兴的宗教分散道教的影响力,甚至不少缺乏门路的家族把出色的女子送到甘露寺里。身为北方大族出身的甄宓更是将甘露寺超然的政治地位发挥到极致,往往曹操都头疼的争端,丁瑶派甄宓搞一次品茶会就得到了解决。 以此为基础,甘露寺协助曹操搭建了华美的铜雀台,此举更是大大宣传了曹军的气势。在甘露寺的活跃下,河北迅速平定,使曹操统一北方的进程大大缩短了。 随着北伐乌丸成功,曹操的威势已经不可阻挡。甚至体弱多病的郭嘉因为文姬的随军而得以痊愈,继续为曹操效力。曹操的目光开始转向南方的刘备和孙权。决定天下归属的大战即将在赤壁展开。 北岸,中军大帐。 清越而动人心魄的乐曲声发出了休止符。 “多谢你,文姬。听了你的演奏,我的头痛好多了。” “丞相大人,您操劳过度了。能够帮到您是贫尼的荣幸。” “啊,对了。听说蔡邕老大人的诗集出版了?” “这还要多谢曹操大人的大力支持,父亲大人的遗作才能够流传于世。”文姬含笑行礼。 “无妨,”曹操摆摆手,“蔡邕大人有女如此也会安息。对了,蔡老大人没有留下血脉真是遗憾……文姬有没有想过还俗?” 文姬不敢抬头看曹操:“文姬早已许身佛门。还俗之事不敢提及。对了,丁瑶大人托贫尼带来几本新译的经文,希望呈给大人一阅。” “好。那我就收下了。” “时辰不早,贫尼告退。” 目送文姬窈窕的身影走出帐门,曹操的脸上立刻挂了下来。想起不久前误杀蔡瑁张允,不免暗自不乐。 帐门外。 “文姬法师。” “哦?奉孝大人。文姬有礼了。大人是来找曹操大人么?” “正是。” “大人正在帐中……文姬就不打扰了。” “曹操大人。”曹操听到门外响起一个声音。 “是郭嘉啊,快请进来……最近身体好些了么?” “多谢关心。大人,末将最近发现周瑜的动向有异,如果没有把握的话,是不会这样用兵的。” “嗯?你是说……”曹操目光一凝。 “敌军必有奇计,恐怕和黄盖的投降有直接关系。末将建议,秘密将连锁战船停至内寨,为连锁的战船换到外寨以备不测!” “很好!” “对了,奉孝。最近各地佛教发展迅速,如果不加管束恐怕会变成另一个黄巾党,你看有没有办法约束?” 郭嘉脑中闪过文姬含笑告退时的靓丽身影,对曹操说:“大人。世事多艰,百姓依附高门大族以求自保,而高门压迫过甚,方才依附寺如果运用得好,可以抑制高门大族的影响。所以,首要之处在于避免佛门与高门合流。” …… 过了几日,万里长江滚滚的波涛之上,黄盖大旗高举,二十条快船同时起火,向曹军船阵冲去。可是着火的曹军船队突然四散,费尽心机施展的火攻未达目的。 陆地战场。曹操出动大军向周瑜的陆军发动猛攻,使东吴陆军遭到重创。 此后,曹军在上游渡江,直扑周瑜大营。激战之下,终于攻破吴军,周瑜在内大批吴军将领阵亡,部分武将被俘,其中包括大小二乔。 可是,获得惨胜的曹军大营里却没有多少喜色。 “阿瞒!老毛病又犯了吗?两个有夫之妇也下得去手!” “哼。孤的事,轮不到你管!”曹操面对丁瑶的指责,终于暴跳如雷。 “子修在天上看着你!这次又想连累谁?那两个女人我已经带走了,你别想打主意!” “好大的胆子!你,你……给我滚!” 丁瑶毫不留情地走出营帐。好不容易取得胜利,曹操却又老毛病复发。丁瑶看不下去,便接走了二乔。虽然曹操大发雷霆,却知道不会真的责怪自己。 未等到丁瑶回到自己的营帐,便收到曹操的手令,说二乔是叛军家属,发配到甘露寺服劳役云云。 拿着手令来到帐中,刚好听到文姬向貂蝉说起之前的试探。 “曹操大人真是越发骄横了。” 貂蝉抬头:“丁瑶姐姐?” “刚刚收到手令:我们要多两个新成员了……若不是我下手快,这两个美人就要变成某人的禁脔了。” 貂蝉听到“禁脔”两个字,神色有些发暗。平时其他人都很小心避开类似的字眼,以免触动貂蝉的心殇。刚才又听文姬说起曹操的试探,心里很不是滋味。 中军帐里,曹操和郭嘉对饮。 “奉先,此战获胜,你居功至伟!来,我敬你一杯。” “谢丞相!” 两人一饮而尽。 “丞相,此战虽胜,但是南方瘴疠之地不利速战。以在下浅见,不妨留一员大将缓缓图之。” “奉孝。自黄巾之乱开始,战乱已经多年。如今天下即将平定,我实在放心不下。” “既然如此。丞相,东吴虽败,根基尚存。南方刘备和西方刘璋不可不虑。不如遣一位使者赴江东招降孙权,大军劳师远征正需要休息。不如乘此机会收服荆州,正是一举两得。” “果然妙计。”曹操拈须微笑。“奉孝,关于佛门之事,我看可以先行开始了。” 郭嘉有些奇怪,听曹操继续说道:“僧人不事生产,长此以往必然生乱。不如早早约束。” “丞相说得是。我有一计,每过几年选一位德高望重的出家人,代表朝廷管理宗教事宜。这样,佛门必然争相对朝廷示好。” “不错不错。对于此事,奉孝可有人选。” 郭嘉目光坦然,直视曹操:“此事还需丞相定夺。在下以为,不妨令地方长官上报寺庙对朝廷的贡献多少,加以评定,必有效果!” 曹操放心地笑笑,“果然是良策!便依奉孝之言!现在用人之际,先由朝廷指定。我看那个甄宓不错……” 随即,朝廷发出诏书,让佛门不得私度僧尼,不得隐匿人口,僧人不得为官,不得出入酒肆勾栏,触犯国法罪加一等云云。 甘露寺众女尼已经提前收到消息。 “天呐,都是坏消息!”甄宓故作惊呼,“寺院必须纳税,田产上限和度牒发放需要得到郡守的批准。这是要限制寺院规模。” “而且,僧人必须改名换姓,必须异地修行三年方能授予度牒。这是要切断僧人和家族的关系。” “文姬说得真是一点都没错。接下来甘露寺会成为众矢之的。不过,我以为,目前当务之急还是朝廷。” 甄宓顿了一顿,优雅的眼神左右一扫,见貂蝉、丁瑶、文姬等人都听得认真,满意地继续说:“锦上添花远不如雪中送炭。朝廷没到许昌就与我们交好,即使我们帮助曹操大人再多也不过如此。如果曹操大人取朝廷而代之,如今已经受到打压的甘露寺必然更受猜忌。呵呵,而且……” 甄宓故意凑近一些,一只素手掩着口小声说:“从长远来说,我担心文姬,乃至在座所有人的安全!”说完没心没肺地微笑起来。 丁瑶听到这句话,更是心底一震。她也明白,曹操虽然念旧情,但是如果发起狠来拿其他人的安危来威胁自己,也只能落得甘露寺整个搬入曹操后宫的下场。身边的这些女子虽然身世凄凉,却个个秀外慧中,偏偏又未婚配。以曹操的性子,如果不是看在自己面上,早就下手了,如今开始挖文姬的墙脚就是预兆。 “过几日,我随使节团赴吴国。正好听听我那位师兄的意见。在那之前,先处置一下两位乔夫人。”貂蝉说道。 第十二章 证菩提:甘露寺 镇江郊外,一座华美而不失灵秀的寺庙坐落于此。作为东吴半官方的外交主会场,镇江甘露寺的政治地位既特殊又超然。而作为这座寺庙的方丈僧——普静大师如果没有东吴上下的人脉,是不可想象的。众所周知,这位大师佛法高深,颇受吴国太和乔国老的信任。 曹军的使节团在使馆驻扎的时候,貂蝉跟着真正的代表郭嘉,护送二乔来到这里。 郭嘉立即与东吴方面的鲁肃开始密谈。而貂蝉也来到方丈室,与普静大师交流佛法。 “普静师兄,一别数年,看到东吴佛法就如此昌盛,师兄真不愧是一代高僧。” “貂蝉师妹在北方光大佛门,这里多有耳闻,贫僧多有不及。这些年看到甘露寺在师妹手里如此昌盛,真是佛祖保佑,善哉善哉。” 两人久别重逢,交谈甚欢,不知不觉就谈到政治方面。 “东吴国小力弱,与其玉石俱焚,不如化干戈为玉帛。这里,贫僧一定全力配合,让这江东六郡百姓免遭战火!” “师兄大德,说起来,小妹有些疑难事,希望师兄解惑……” 普静一凛,知道有秘密事要谈,便招呼手下僧众布置了一番。 几天后,曹操率军南下,攻打荆州各郡。孙权遣子为质,约定东吴听调不停宣,为朝廷东南屏藩,而二乔则归还东吴。 然而,由于刘备在荆州南部的活跃,水师折损严重的曹操遭遇到节节抵抗。刘备以诸葛亮为军师,又得到了当地大族和蛮族的支持,战事进入相持阶段。 另一方面,因为过早发出佛门整顿的诏书,回到曹营的貂蝉以处理佛门事务为由,率众尼北返许昌。 就在这不知不觉间,没有人想到,天下大势即将发生剧变! 在貂蝉北返两个月后,实际上早已经回到东吴的二乔在甘露寺下属的菩提庵出家为尼。所有人都以为这是她们淡出政治舞台的信号。可是,实际上…… 菩提庵里。 “两位夫人,东吴的命运就落在你们手上了!从此以后,你们就必须隐姓埋名,做一名僧人。此去北方,路途遥远,一定要小心!” 想起离开姑苏时孙权的嘱托,小乔心里暗自发誓,一定要为死去的丈夫报仇雪恨。剃度大典即将开始,自己留了多年的长髪如今要忍痛割舍。可是,为了复仇,这些都无所谓了,何况,女为悦己者容。没了丈夫,这头青丝又给谁看呢?剃了,就剃了。 看着一旁的姐姐专心礼佛的样子,知道她也是同样的决心。不过大乔向来沉稳一些,心思并不显露。 正当所有人,包括知情和不知情的,都为二乔即将剃髪出家步入佛门感到惋惜时,一道红色的身影闯入了佛堂。 “大乔小乔,你们怎么也不通知我一声!” 小乔回头一看,一个身材窈窕的美少女落入眼帘。 “孙尚香,你来做什么?”大乔皱了皱眉,很不愿意计划出现意外,不过她不知道,意外远比她想象的大得多。 “来出家啊!” 孙尚香一句话把所有人雷到了。大乔扶着额,小乔已经忍不住说出口:“我们姐妹可不是闹着玩,这是国主大人知道的!” 没想到孙尚香是知道内情的:“不就是偷偷去许昌吗?我也要去!” “不行的,尚香,你别乱来。东吴公主如果突然失踪,肯定会引起注意,那样一来……” “哼!哥哥他巴不得把我嫁出去,这次他居然要我嫁给刘备那个老头子,真是岂有此理!既然这样,我还不如来陪你们去许昌。不就是剃头么?我剃就是了!” 说着,已经从一旁的托盘里拿起戒刀,直接往长髪上削去! 大乔小乔连忙阻止,可是,孙尚香把戒刀搁到长髪上的一刹那,内心深处涌起一股难以言语的冲动。突然之间,戒刀的锋刃就此在纤细的髪丝面前停步,再也落不下去。这么一柄小小的刀具,却可以轻易剃落满头青丝,把女子度入空门,这不是很神奇么? 又想想,刀可以杀人,也可以断髪,怎么用全在于用刀的人。 停顿了片刻,孙尚香把戒刀放下。 “我突然想到,去北方不需要完全剃光啊。大街上有时候会有行脚僧,都是半长不短的头髪,如果剃光了还惹人怀疑呢。再说了,”孙尚香看了一眼大小乔:“你们长这么像,走在一起太惹眼。不如留下一个,换着身份出现几次,不是更好吗?” “好主意!”二乔对视一眼。 剃度典礼临时中断,三个女子入内堂开始小范围商谈。 交换了一下意见,最后决定孙尚香和大乔去许昌,小乔留守,之后大小乔择机轮换。 虽然想好了,不需要剃度,但是长髪还是无法保留。孙尚香咬咬牙,再次握紧戒刀。对着戒刀的锋刃看了看,轻轻体会它的锋利。随后再也不多看一眼,左手握紧长髪,戒刀放到耳畔,感觉着头髪和锋刃的摩擦…… 坚韧长髪不舍得这么断落。戒刀来回锯了几次。闭着眼的尚香脑海中浮现的是战士破釜沉舟的决绝、勇士毁家纾难的悲壮,一头长髪是多年的积累,一瞬间便这样地割断了! 长髪扔到地上。右手的戒刀也没有了力气,轻轻垂下。尚香睁开眼看着地上的长髪,仿佛少女的自己随着这头长髪死去了。接下来自己不再是一个受保护的女孩,需要为了家国的生存而不断战斗。 摸摸脑后的头髪,短而松散,不太习惯。为了骑马方便,她总是把头髪挽起来固定在头上,这样除了头顶也凉快一些。如今头颈被披散的短髪遮住了,反而觉得瘙痒炎热。不自觉地抓住头髪下的脖颈,总想把头髪撩起来通通风。 大乔看着这位美丽的公主殿下,顷刻间变了模样,一头长髪削断,变成了短髪假小子。少了端庄,多了些大大咧咧的英气。 接过戒刀,大乔抓起一条马尾辫。戒刀轻轻割断,然后是另一条。大乔原本留着两条可爱的马尾。就这样,大乔也变成了短髪齐肩的假小子。不过,大乔并不是孙尚香这样的清纯少女,她清楚地明白,长髪断了,自己的尘缘也已经尽了。即使这次没有剃度,可是内心已经变成了出家人。入了佛门的自己不可能回到俗世了。眼看着佛像的淡淡微笑,是否了解小女子的爱与痴呢? 另一边,小乔看着还在摸着髪梢的孙尚香,不禁奇怪。 “后面太热了,再短一点就好了。” “可是已经很短了呀。再短就只好剃光了。”小乔为难地说道。 “这样啊。”孙尚香想了想说:“这样,我把头髪后面掏空怎么样?” 大乔也是一愣。掏空两个字她一下子就明白了什么意思,只是,这样创新髪型真的好么? 充满好奇心和尝试欲的尚香拉起小乔央她给自己试试。没办法,小乔只好拿过戒刀。 小乔拢起尚香的短髪,大致比了下,决定从耳根附近分开。大乔也凑过来帮忙,把头髪往头顶上拢,头髪太短,只好让尚香自己用手按在头顶上。 忙乎了半晌只为把后脑上头髪露出来。 “开始剃了啊,尚香千万别乱动。” 孙尚香嗯了一声。然后便感觉利刃在后脑的头皮上撕扯头髪。原本削短长髪她已经隐隐地不舍了,此刻的剃髪更是让孙尚香感觉到痛痒难耐。两只手抱在头上不敢动,不自觉地头颈想往前缩。 “别动啊。”小乔也慌了,左手只好按住尚香的脸颊。孙尚香登时脸上就红了。后脑上头皮嗤嗤地剃刮声和痛痒的撕扯感传来,自己难以言喻这是快感还是伤痛。就像有的战士每次上战场必定负伤,却还是总要冲在第一线。自己今天也是这样,明明不舍得头髪,可是还要一次又一次挑战自己的底线,削断了长髪还想要掏空后脑。感觉到自己内心的这种悸动,隐隐有什么东西苏醒了。剃刮是这么刺激的么?剃光头会怎么样呢? 不自觉地尚香越发浑身燥热起来,可是后脑的头髪只有那么些,小乔三两下已经剃了下来,虽然心里有着剃光头的野望,可是前面已经话说死了,此刻再也说不出口。只能轻轻摸着后脑剃光的头皮,细细体会这微微触动指肚的麻痒快感。 “尚香,怎么样?” “嗯。很凉快,手感也很好……” “我摸摸。” 小乔也忍不住来摸,大乔虽然不好意思,也摸了几下。 确实,光洁的头皮下髪根微微有些触感,仿佛春天里刚刚冒头的小草。大乔心里倒没什么其他想法,不过内心已经认同出家身份的她,只是没来由地感受彻底剃度后的光头感觉而已。 “大乔,你也掏空后脑。” “我才不。出门在外,我把帽子戴上就好了。” 然后拉起小乔的手,“小乔,我们一起剃度。” 小乔要留下来,她必须要剃度,抚摸着脑后的长马尾,心说为了东吴的未来,头髪只能牺牲了。 “那我们来剃度!” 第十三章 潼关之战 正当曹操大军深陷荆州战场时,甘露寺众尼回到了许昌。此时,一个消息从西方传来。自董卓死后陷入军阀混战的关中,崛起了一位叫做马超的英雄。虽然短时间内还不会统一关中平原,但是这个年轻人杀伐果断,已经有很多豪门大族被他诛灭。比起胸无大志的关中诸侯,无疑这个人威胁要大得多。 把这条消息带到甘露寺的是一个叫做王异的女人。这个女人看起来非常憔悴,倒不是气色,而是气质。她全家乃至夫家上下数百口都死在马超之手。血海深仇,让这个柔弱的女子变得像是从地狱里走出来的一样,哪怕穿着与普通人一样,也遮不住浑身上下透出的阴冷。 “小女子血海深仇。希望大师助我一臂之力!” 貂蝉和文姬看着王异的样子,都很同情。如今曹军主力尚在南方,无力讨伐本就混乱的关中,以曹操的习惯性看法,等马超扫平了关中,再杀不迟。毕竟统一了西北也只是西北而已。 看貂蝉没反应,王异刷地拔出刀来,把大家吓了一跳。 “王异全家死绝,就此拜入佛门为尼,只愿大师为王异讨回公道,将恶徒送进地狱。如果王异反悔,犹如此髪!”说着,将一头柔顺的长髪,齐肩割断。 “文姬你看?” “天赐良机。你说呢?” “不错。王异,佛门近日整顿,贫尼且收你做俗家弟子。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甘露寺一员!文姬将率领武僧团随你回到关中组建讨伐军,帮你报仇!” 王异大喜:“您能够答应我的要求,真是太好了!” 文姬问道:“为了复仇,你就甘愿出家为尼?” “物尽其用,不择手段,为了复仇,我不惜一切!” “好,”文姬说:“你很坦白。欢迎加入,相信我,复仇指日可待!” 于是,朝廷少了一个麻烦。由甘露寺出面,文姬、玲琦率领武僧团进入洛阳组建讨伐军,准备向混乱的关中进发。由于佛教整顿的关系,沿途的寺院纷纷向甘露寺伸出援手。 许昌城中,留守的貂蝉、丁瑶和甄宓正在聊天。 “貂蝉,你怎么看王异这个女人?” “为了复仇不顾一切,谁要是她的敌人真是巨大的不幸。做朋友倒是无妨。” “我也这么看,而且这个机会太难得了,或许我们的机会就这么一个。” 丁瑶想了想,说:“那我们就在许昌祝文姬她们一切顺利!” “我们也有很多事情要做。对了,有没有听说?郭嘉大人病了。” “告诉文姬了吗?” “说了也没用。唉,身为出家人,很多事也是无可奈何。” 洛阳。 文姬作为军师协助王异筹集粮草和兵员,玲琦发挥了曾为女将的特长,组织武僧团迅速将新兵训练成有组织的军队。王异更是像一台机器,不眠不休地工作。三个女人,用了仅仅三个月就组建军队完毕,向关中进发。 面对外来势力,马超高度重视,召集关中军阀集中到潼关,想要将这股临时组建的军队一举打垮,出人意料的事发生了,两支军队第一次碰撞就是生死决战。 黄河岸边,马超骑兵大军奔腾而来,气势铺天盖地,比之一箭之隔的黄河波涛也毫不逊色!可是,这支部队遭遇到了顽强的抵抗。 巨大的盾牌组成一堵盾墙,致命的弩箭不时夺走骑士的生命。盾墙之中留出一条通道,甚至隐约可见中军大旗。可是骑士们下意识地进入这条弯曲的通道后,很快被阵中的伏兵击杀!没有一个能全身而退。 侦察兵来报,王异军四面均是如此,这是一个方阵。方阵多用于攻,而这个方阵却是用来防御。马超眼见攻击无果,各军阀保存实力,不肯出战,亲自披挂上阵,率军直取王异。 方阵四边四角,正面的通道乃是阵形最薄的地方,可是显然这里有埋伏,于是马超留了心眼,从方阵一角最厚处攻入。果然,边角虽厚,但是两侧的防线都是朝向四边的方向,自己总是处在层层防线侧后方的死角! 但是,王异显然也有准备。只见一股骑兵呈锥形杀了过来,为首的正是王异! 只见王异一身轻铠,披风随着冲锋在身后张扬舞动,唯独头上一头青丝只达后颈,竟然是飒爽的短髪。 “又见面了,马超!”兴奋的声音仿佛久别重逢的朋友。 两马相交,换了一招。 马超无敌的长枪被缚龙叉死死顶住。只见王异一边拼力,一边说:“真是像恋爱的感觉呢,我早就想见你了,”王异一挑眉毛,“这就送你下地狱!”真是一个不要命的疯女人! 马超荡开缚龙叉,又趁机攻了几招,被王异一一抵挡。这时,阵法发动改变,方阵的局部调整了方向,向马超军的后侧发动了攻击。眼见再战不利,马超暗骂一声,虚晃一枪铜闯过另一个角撤出。回到本阵时,仅剩自己一人。全军震恐! 王异军中,文姬正在给王异上药。 “多亏你了,文姬。今天打得真痛快,差点就可以活捉马超了呢!” “马超擅长突袭,我这个‘八门金锁阵’专克骑兵突击。不过马超能够全身而退,恐怕也不好对付呢。” “马超上了一次当,下次恐怕不会再来了。接下来怎么办?” 文姬微笑道:“他一定会派出威震天下的西凉枪阵。我已经做好了准备。” 王异看着文姬说:“有你在真是让人安心,我已经好久没这种感觉了……或说回来,你真的是尼姑吗?” 文姬摸摸光头,说:“身为女子,有太多无奈。还要感谢你,给了我这个机会一展所长。” 王异看着她的光头,也不自觉地摸摸短髪。无形间两人的关系似乎密切了许多。 “‘八门金锁阵’是曹操和郭嘉大人的发明。他把流传的四门斗底阵改为八门金锁,看似复杂,其实瞒不住我。” “也就是你,能够学透这些连一般将军也学不会的东西……对了,能听听你的乐曲吗?” “乐意效劳,比起杀人的知识,音乐更让我感到愉悦。” “谢谢。我不喜欢这些消磨锐气的东西,除了你的。” “承蒙夸奖!” 第二天,马超军倾巢而出,大群长矛手布成如林的枪阵像一面墙一样压了过来。如果把前一日的骑兵比作汹涌的黄河水,那么此时的枪阵就好比缓慢流淌的冰川,坚如铁石,却势不可挡。 面对枪阵的冲击,王异的大阵缓缓后撤。马超下令步步紧逼。可是,王异的阵地里留下了很多陷坑,让枪阵出现一阵阵波动,一不小心,就是几个紧挨着的人掉进坑里毙命,然后就是弩箭直扑过来,带走空缺处士兵的生命…… 一方不断后撤,一方却只能小心翼翼地追赶,偏偏几个陷阱总是让防御出现漏洞,对方的弩箭乘机收割,己方的伤亡越来越大! 马超看得一阵心疼:“这是什么阵……” “这是云龙阵。云龙阵乃是上古阵法,我也是经过一番推演才复原的。云龙三现,指的是地上的陷阱,空中的弩箭,而云就是大阵的主体盾阵。如果敌军紧追不舍,云中之龙就会不断杀敌。” “你刚才只说了两个,除了陷阱和弩箭,还有一样?” 文姬笑得像是开了花:“不错,还有一样就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神龙摆尾’!这就看玲琦的了!” 青龙大旗挥动,南边山上冲出一支军队,当先一员女将,手持十字戟,正是吕玲琦! “枪阵横扫战场,唯独侧后方是破绽。我赌马超一定冲过来搏最后一击。” 话音未落,就听见马超愤怒的吼声:“无胆小人,看我马孟起取你项上首级!” 王异露出得意的微笑,对马超喊道:“把对手逼到绝境正是我的作风。想杀我就来啊!来啊!” 马超一马当先直冲过来,已经清楚地看到王异和她身边的文姬。可是,一声嘶鸣打断了马超的冲锋,最后一个陷阱,正是为马超而留。 “我去会和玲琦,这里交给你了。”文姬转身离开,没有回头再看马超一眼,身后传来王异兴奋到疯狂的声音。 “马超,你要为自己的暴行付出代价,哈哈哈……” 那一夜发生了什么,没有人知道,第二天,曾经的西凉战神马超只剩下一抔黄土。王异则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三个打了胜仗的女人在潼关城楼上看风景。 黄河,落日,远山,白云……江山如此多娇,却总是在打打杀杀中染红颜色。难得的静谧和温馨。 “接下来怎么办?女军师?” 王异和玲琦一起看向文姬。 “高筑墙,广积粮,严纲纪,不称王。” 第十四章 望海潮:佛光塔 许昌。随着度牒司的成立和佛门事务的开展,各地高僧大德涌入许昌。在甄宓的主持下,佛教改革有条不紊地展开。形形色色的僧侣中间,有两个不起眼的云游女尼,来到了僧人云集的甘露寺。 “原来是东吴的尚香公主和大乔夫人,失敬失敬。” “不必客气,这次来许昌我们已经做了出家的准备。叫我们名字就可以了。” “好,尚香。相信我们相处会很愉快。” “是啊是啊。” 寒暄一阵。这时一个女尼来报,西征军三日大破潼关,阵斩马超等关中诸侯十余人。 真是难得的大胜。甘露寺举寺欢腾,看得孙尚香眼热无比。反复恳求下,由大乔担任东吴的专职联络人,而孙尚香作为武僧团俗家弟子混进粮草运输队,赶往长安。 临行前,尚香问道:“既然来了许昌,我已经做好了出家的准备。如今去长安之前,给我剃度。”丁瑶和貂蝉都不想让这个年轻活泼的女孩真的做了尼姑。 结果甄宓走上前来,狠狠揉乱了她的头髪。“小姑娘,你不知道如今想出家很难吗?甘露寺不收你这种野路子的女娃娃。想参加作战的话,加入武僧团做俗家弟子就可以了,你这髪型标准得很。” 自从佛教改革,度牒发放困难。甘露寺从此只收俗家弟子,生活礼仪均和出家僧尼一样。虽然也要落髪,但是允许蓄髪不过肩,以示与世俗中人不同。俗家弟子经过考察之后,方才正式剃度,授予度牒。 孙尚香也不是真的看破红尘,听到有这种变通方法,乐得同意。这样,她和大乔都成了甘露寺俗家弟子的一份子。 而潼关大战胜利的消息传到曹操军帐时,曹操奚道:“西凉战神不过如此。” 郭嘉在病榻上看着战报若有所思。脑中那道倩影更加鲜明而动人了。 南方的刘备愁眉不语,反而诸葛亮开解说:“这也是一个机遇,最好派一位使者与她们取得联络。” “谁人可以赴许昌?” 诸葛亮说:“关将军曾与镇江甘露寺普静大师有旧,可以让普静大师代为联络。”这也是向东吴示好。 一头短髪的孙尚香英姿飒爽地站在王异三女面前时,都忍不住把她和玲琦比较。 “弓腰姬孙尚香,前来请战!” 玲琦上前一步:“你就是江东猛虎的女儿啊,我是无双吕布之女吕玲琦。想上战场,要通过我的测试才行。” “那我们打一场好啦。” “正有此意!” 两女便在操场上打了起来。文姬在一旁对王异说:“没想到东吴给我们送来一员不错的女将呢。” “文姬,需要有人来分担你的工作。你太辛劳,需要休息。” “没有时间了,我们的工作还很多。” 王异双手按住文姬的肩膀:“这里交给我,相信我……郭嘉大人快不行了,去看他一下。” 文姬想了想,黯然地点了点头,然后向南方望去:“佛祖保佑,郭嘉大人身体早日康复……” 淡淡的情愫,尚未发芽便已死去。当文姬快马加鞭赶到荆州时,看到的是奄奄一息的郭嘉。 “奉孝大人,文姬来迟了。” 虚弱的郭嘉紧紧握住文姬的手。“文姬姑娘,”这是他第一次用姑娘来称呼文姬:“有佛祖保佑你,我很放心。幸亏你出家了,不然我会嫉妒的……” “奉孝大人,请不要再说了,你需要休息……” “文姬姑娘,你想做的事情,我差不多知道了。你的才学胜过我,应该能够成功。不过,你要小心一个人——贾文和……咳咳!” “郭嘉大人!郭嘉大人!” 第二日,曹操接到消息,他最器重的军师郭嘉病死荆州,留下遗言:尽早班师回朝。 曹操悲伤不已,说道:“西北已平,荆州将定。一定要迅速平定南方,以蔚郭嘉在天之灵。” 同时,在荆州郊外的甘露寺分院。新立的坟墓旁,文姬一身洁白的僧衣,虔诚地念着经文。 身后,一位女子静静地走了过来。 回头一看,只见这个女子柳眉凤目,皮肤略黄,典雅的短袄勾勒出妩媚的身姿。髪髻高绾,一支配着阴阳鱼的髪簪固定其上。 “文姬大人在上,小女子黄月英有礼了。” 文姬轻掩小口:“你不就是那位卧龙的妻子吗?” “文姬大人,您寄托于武功上的智慧深深打动了我,小女子特来一见。” “月英大人过奖了。” 两位才女经过一番交谈,都被对方的智慧才能深深地折服。 “文姬大人,您对战术的理解真是精辟,小女子受教了。” “月英大人,你对兵器的发明和对制度的把握,也让我深受启发。如果不是双方这样尴尬的身份,我真想请您来助我一臂之力。” “文姬大人过誉了,这次前来,月英也有想追随文姬大人身边学习一阵子。这也是玄德大人和孔明大人所支持的。即使暂时以出家人的身份也无不可!” “真的吗?月英大人,出家倒是不必,不过甘露寺俗家弟子都要剪短长髪。” “月英也有牺牲的觉悟,就请文姬大人为我落髪。” 文姬把月英引到佛堂,吩咐女尼取来僧衣戒刀。 “月英大人,这就为你落髪。欢迎加入甘露寺!” 月英脱下衣裙,拔下髪簪,一头柔顺的青丝披散而下。眉间一点红痣衬托出月英坚定自信的气质。 “来。小女子已经准备好了。” 戒刀递了过来。月英一手把长髪撩在前胸,紧紧握牢,另一只手取过戒刀,横在长髪根部,稍稍用力割了下去。月英虽然偏过头,但是却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长髪被拉扯、割断。一把长髪,就这样被切断了。 零碎的头髪披散下来,有些落在后颈,微微有些麻痒。月英不自觉地摇摇头,让头髪松散开来。没想到,只觉得头上顿时轻了许多。 文姬满意地接过戒刀,放回原处。接下来就是文姬要给月英落髪了。 她做的每件事都很有条理,从落髪就能够看出来。文姬把月英的头髪分成五股。首先,前脑的部分轻轻收拢,提起,在额前垂下。月英看到一缕秀髪停在自己面前,微微张开红唇,仿佛自己的头髪凌空而垂,在自己面前求助一般。随后头顶传来拉扯和割断的感觉,前脑的头髪又短了一截。眼看着垂下的青丝飘落在地。 文姬摸了摸月英的前脑,让月英感觉到短髪粗硬而坚韧的触感。这片短髪,像毛毯一样保护着头皮,勾勒出头颅的大致轮廓。头髪,不再下垂,而是昂扬着微微直立。没有了长髪需要梳理,也不会下垂遮到眼睛,月英感觉到这种髪型带来的好处。如果不是嫁为人妇,而是仅仅作为发明家,这倒是适合自己的髪型。 接下来,文姬又把月英头顶中心的头髪轻轻削短了。又是一把青丝飘落,月英感觉自己有些麻木了,虽然是落髪而非剃度。可是,如今的自己看着头髪的一点点死去,却已经没有太多悲伤和不舍,俗世在与自己疏离,原先的自己正在改变。这种空灵的感觉让月英心里的触动慢慢沉淀,仿佛自己真的变成了出家人。恐怕这也是甘露寺安排俗家弟子落髪的原因——即使身份上没有出家,内心却做好出家的准备。 文姬有分别把月英左侧、右侧的头髪削断。不同于之前的手法,头髪围绕耳朵的轮廓被戒刀分成几刀依次削落。削短的头髪顺着耳廓向后,短得只有一寸。同样是削髪,文姬的手法却丰富多变。 最后是后脑的头髪,文姬四指水平夹住长髪,戒刀沿着手指方向依次削落指间的青丝。片刻功夫,月英的后脑只剩下了一片短短的头髪。不同于前脑和头顶的头髪留得较多,后脑形成一个斜坡,顺着头颅的轮廓,又有层次的美感,而且还凉快轻松。 此时的月英早已不同来时的一头挽起的婉约秀髪,反而显出身为女将的干练。配之以天生的自信气度,仿佛像一个潇洒少年。 文姬最后将月英的后劲汗毛剃落,落髪便告一段落。月英摸摸后脑处短髪,大拇指不经意感受着剃过的头皮那微微的触感,心里有些动容。 新的旅程就从头开始。作为甘露寺的俗家弟子而削短了头髪给了她一次全新的体验,身在闺中无论如何也体验不到的独特感受。 不枉此行了。 于是,文姬回到长安的时候,跟着一位短髪才女。在她的支持下,月英的才华得到了最大程度的发挥。关中短时间内建立了大量甘露寺分院,寺院中纷纷建立起高耸的佛塔,仿佛雨后的春笋一般。从此,甘露寺的势力在关中迅速生根发芽。 第十五章 皇帝护卫战 匆匆又是一年过去。 荆州南部。在刘备、诸葛亮等人的活跃下,曹操的大军一度陷入进退两难的困境。可是,由于关中的迅速平定,留守许昌的大量部队开始南下支援曹操的南征,再次把刘备逼入绝境。 “孔明,目前我们还有多少部队?” “大人,我们现在的军队尚有一万余人。可是,多是未经训练的新兵,跟随大人的老兵多已耗尽。粮食和兵器也难以补充。” “真是想念月英夫人设计的弓弩,又轻便又强大。可如今没多少人会修理了。不知道她现在在关中怎么样?” “月英上个月来信说,她化名跟随王异将军西征陇右,已经取得大捷。据我猜测,大事也快开始了,我们再坚持几个月就可以。” “几个月么?”刘备看着军营外无边的林海,陷入沉思。 这时,一个传令兵来报。曹操军突然北撤! 刘备和诸葛亮面面相觑。诸葛亮:“如果大事有变,关羽将军那里必有消息。” 两人走出营帐,一路跑向关羽所在的水寨,刚到军营门口,就看到张飞和关羽结伴而来。 “大哥!许昌发生大事了!陛下失踪。曹操已经北撤!” 好消息!刘备双手打在一起,回过头对周围的士兵们高喊:“欢呼!我们可以夺回荆州了!胜利属于我们!” 顿时,欢呼声响彻云霄,久久不能平息。 半个月前,许昌。 歌舞升平的繁华景象,一如往常。甘露寺华美的偏房门外,一个贵公子推开了虚掩的房门。 吱呀—— 只见一道靓丽人影,正背对着她虔诚地礼佛。贴身的衣袍勾勒出诱人的身段,一顶小巧洁白的僧帽掩住了光光的头颅。可是,看着那两个如同元宝般可爱的耳朵,贵公子就已经不能自己。 “甄宓姑娘。曹植有礼了!” 甄宓回过头来,冲他微微一笑,难以形容的风情出现在这个出家女子身上。曹植无法想象,这样一个美丽的女子,竟然还是整个佛门的官方代表!而同时,圣洁和冶艳如同冰炭一般居然能在她身上并存,这是怎样的奇迹,而自己又是怎样的幸运,能得到她的垂青?看来,自己真的天命所归? 忍不住上前两步,一把抓起甄宓的素手,想要一诉衷肠。 “子建!你在这里干什么!”一个中年妇女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吓得曹植差点灵魂出窍。 “大母!” 丁瑶走进门来,对曹植一顿训斥:“你父亲好的地方不学,好色贪花却学了个够!今天我要代你父教训你!” 曹植苦笑,只好跪下就缚。可是,甄宓把他来了个五花大绑,直接送上一辆马车。曹植这才发现事态有变,奈何已经无能为力! 甘露寺经过周密准备,貂蝉、丁瑶、甄宓、大乔全都参与了这件事的策划。在皇宫中挖掘地道,将陛下带出皇宫。通过曹植的令牌出城,一夜之间狂奔百里,直驱黄河岸边。 许昌城里,由于留守的曹植和皇帝一起失踪,整个许昌顿时陷入混乱。老将夏侯渊得知此事,知道皇帝的去向不外汉中和长安。而长安的可能性最大,一路往北追来。 夏侯渊率领的骑兵赶到黄河渡口时,听说附近有大量船队出现的消息,沿河向上游搜索,果然发现了车队的身影。 “怎么办?” 貂蝉咬牙说道:“姐姐带车队先走,我和甄宓留下阻挡一阵。” 甄宓紧握长笛,跳到最后一辆车上,对追兵喊道:“我绝不会让人通过……觉悟。”吹起夺命的乐曲,邺城外的美艳杀神再次出现! 几个接近的骑兵被音波直接炸飞,稍远些的也被震落马下。 夏侯渊不愧沙场老将,取下弓箭,“让我来!” 连珠三箭直奔甄宓面前。可是,一条粉色的长鞭突然袭来,将三支利箭轻易卷走。出现在甄宓身旁的正是多年未出手的貂蝉。 “真是可靠的伙伴,有你在,我安心多了!” “不必客气,你是我们不可或缺的一员。” 夏侯渊手搭凉棚一看,两个娇滴滴的美丽女尼在车上且战且走。弓箭远射还是抵近作战,均被克得死死。 “真是麻烦呢……”夏侯渊手一招,取来一个大号箭壶,抓起一把箭,连续九支箭几乎同时飞了出去! 多节鞭打飞六支,另外两支打断了车轮,一支射杀了车夫。貂蝉、甄宓连忙跳上另一辆车。夏侯渊又是九箭射来。这次,多节鞭只击飞五支箭,车夫又被射死。 甄宓跳上马背,解开笼头,专心驾马得得前奔,貂蝉背靠甄宓,以多节鞭专心防御。 夏侯渊大笑,一众追兵一起骑射追击,让甄宓和貂蝉左支右拙,眼看难以抵挡。 就在此时,黄河上一支船队顺流而下,快速接近。船首一员女将,红布包头,看见貂蝉和甄宓的情况,取过弓箭,也是一轮激射。将骑射的追兵射落一大片。 夏侯渊藏身马腹,没有被射中。 “哈!弓腰姬在此,此路不通!” 大船在经过曹军追兵后一个急转,仿佛玩杂耍一般,荡起一个巨浪,把追兵溅成了落汤鸡,然后,不断射出致命的弓弩,将没有防御掩体的骑兵一一射杀! 夏侯渊从被射死的马上跳了下来,愤怒地折断了手中的硬弓!眼看貂蝉和甄宓的车队顺利撤退。 关中。大批回乡务农的士兵接到通知到附近的寺庙报道,然后以保护寺院的名义武装起来,发给粮食和黑色的僧衣。不到几天,开始向各地的甘露寺分院集中。 此时,出于甘露寺和佛门支持西征关中的补偿,关中各城镇均建立了甘露寺的分院,原参军作战的甘露寺武僧团众尼被安排到担任住持。在月英的主持下,各分院建设了大大小小的佛塔。此时,高耸的建筑将城内的情况看得一清二楚。短时间内,关中大地便被甘露寺接管。曹操派遣的将领和官员被诛杀一空。 曹操接到许昌事变和关中大乱的消息,大惊失色。连忙率军北返,只留下曹仁镇守荆州。 刘备和孙权同时出兵,开始收复失地。而且可以想见,很长一段时间内,曹操都无力南征了。 又一个月过去。皇帝陛下在长安现身,号召天下英雄共诛曹贼,连曹操的爱子曹植也出面大义灭亲。河北大族在甄宓的暗中挑拨下也纷纷起兵响应。山东的徐州、辽东的公孙渊也开始出现动摇。曹操面临腹背受敌、众叛亲离的严重局面。 第十六章 朝天子:七巧堂 复出的皇帝陛下,册封荀攸为丞相,王异为护国将军,貂蝉、甄宓为护国法师,甘露寺为国祭道场,全面通过甘露寺一系来重新掌握大权。 另一方面,曹操调整布局,重点打击河北的叛乱,短短三个月诛杀大族数十户,诛连男女千余口。而南方的刘备在荆州大族的支援下势如破竹,迫使曹仁退守襄樊。 东方的孙权夺回了柴桑,与刘备同时出兵北伐合肥。 这时,长安城内。 丁瑶对曹植说:“子建。你的脾气大母清楚得很,让你留在许昌早晚也不是你哥的对手。到时候看到你们兄弟相残,还不如把你带来长安。从此以后,你就好好研究你的诗文,做个富家翁就是了!” “大母说得是……”曹植哪里愿意,可是,长安之变让他彻底断送了政治生命,就算回到许昌也再过以前的日子。而且他也知道丁瑶说得没错,一回许昌第一个要杀他的就是曹丕。 可是他哪里知道,长安事变前,文姬秘密会见贾诩。听说了甘露寺的计划,贾诩意外之下也并不吃惊。毕竟贾诩也是一员降将,并未受到曹操的信任。经过一番谈判,终于把贾诩说服。而条件就是一定要把曹植带走。理由很简单,只有曹丕上位,贾诩才能够出头。 同样是聪明人,贾诩在暗地里两头下注。而参与河北叛乱的司马一族则力求乱世中搏功名。可是,河北大族遭到了曹操的屠杀,司马氏也损失惨重。 就在丁瑶开导曹植的同时,两个女子走进了长安甘露寺的大门。 “我那个夫君啊,哼,整天想着建功立业,一点也不懂得先称称自己的斤两。出了事,就把我们送到这里来了。一点也不征求我们的同意。真是肤浅!” “春华大人说得是,既然把我们送过来,不做点什么实在对不起夫君的期待。与其等他们建功立业,还不如我们自己做出成绩来。” “元姬啊,你真是聪明过人,虽然我那儿子实在蠢得厉害,不过千万不要抛弃他呀。” 月英面前,两个司马家的媳妇你一言我一语,说得别人都不好插嘴。 “你们的事情,我大概知道了。不过,你们真的想要加入甘露寺吗?” “可惜我们身为女人,除了甘露寺,实在没有女人施展才华的舞台了。我想,本夫人的才能还是能发挥点作用的。” “小女子多少读过点书,应该能帮上忙。在甘露寺还能学习到新的经世之学。” “原来如此。我听夫君说起过,司马氏善娉贤妻。原来就是你们二位。” “不知您的夫君是?” 黄月英自豪地自报家门:“我家夫君复姓诸葛,名亮,号卧龙先生。” “原来是卧龙之妻,真是久仰大名!” “卧龙夫人,你怎么不在卧龙先生身边,反而这副打扮,出现在长安呢?” “说来话长……就这样,我就离开夫君身边这里施展才华,哪怕剪掉长髪也在所不惜。” 张春华与王元姬对视一眼,都以手指轻点脸颊,同样的动作让月英顿觉好笑。 “连卧龙之妻都不惜断髪加入甘露寺,我们这两个被夫君抛弃的女人就更不能放过了。” “夫君和公公大人虽然不及卧龙先生,也不是迂腐的人,看到我的新形象也许会喜欢也说不定。” “哦?……好!” 于是,甘露寺佛堂里,一大一小两个美人优雅地跪坐佛前。月英拿起一柄剪刀:“想好了么?确定要加入甘露寺?” “嚯嚯嚯,剪掉长髪也是另类的体验呢。我都快等不及了。” “虽然有些可惜,不过并不后悔。反倒是一来就发现惊喜。不知道您手上拿的是什么?” “这是我的发明。名叫剪刀,两片刀刃并在一起,开合自如,最方便给俗家弟子落髪。戒刀剃髪容易,割断头髪太麻烦了些。” 王元姬取出一把飞刀,在剪刀前比了比:“张春华大人的螳螂铁丝太厉害,我的飞刀割不断,每次都被克得死死的,有了月英大人的剪刀,这下不用怕了……” “哦?呵呵呵,元姬,你这么说太伤我心了,难道我就不疼你吗?把人家说得像是狠心欺负儿媳的坏婆婆一样……” “可是……”元姬话音未落。只听耳边“喀嚓”声响起。月英不耐烦这对婆媳不间断的抢白,直接抄起剪刀就给元姬落髪。 元姬身材娇小,一头长髪梳成长马尾,打了个简单的蝴蝶结。一剪刀下去,马尾辫就被剪了下来。一把长髪递到元姬手里,月英嚓嚓地把元姬的散碎头髪剪了起来。 说实话,什么事都跟着张春华的元姬根本没想到自己会先落髪,还没反应过来,自己的辫子就没了。 微微感到痛心。只觉得脑后的剪刀嚓嚓声如果知了鸣叫一般深入脑髓,明明不想听却根本回避不掉。不多久,月英把元姬的长髪剪成了齐耳短髪。前额的刘海散髪,再梳向一边。短髪造型的可爱少女王元姬就出现在大家面前。 元姬赶紧摸摸后脑的髪梢和前额的刘海。还好,不算离谱的造型,只是稍稍有些偏幼。自己三岁以后就没留过这种髪型。 “太长了,继续剪,再剪短一点。”一旁的张春华发话了。 月英把元姬头髪又剪短了一些,把耳朵附近垂下的头髪剪短剪齐了。 “这样吗?” “后面再剪短。” 月英拿起梳子,在元姬后脑剪了起来。 “短些,再短些……” “剪掉,统统剪掉……” 听着婆婆吓人的话,王元姬郁闷地感觉自己真的像是要被剪成光秃秃的模样了。原本不打算出家来着,对剃光头也没有心理准备。如今,却因为无良的婆婆,不出家也得变成光头模样吗?王元姬只好紧紧闭眼,不敢面对成了光头女子的现实。 原本剪好的齐耳短髪一寸寸剪短,先是变成露出颈部,而后脑后的髪幕仅仅遮住了脑勺。露出的紧邻颈部的大片短髪。 终于,可怕的落髪结束了。王元姬赶紧摸摸后脑勺,发现月英在后面剪了一个精致的斜坡髪型,半长不短,并不光秃。但是触手直接感受到头颅的形状。下垂的头髪不会粘到颈上,凉快许多。 王元姬暗暗舒了口气,虽然脖子完全露出来了,总算不至于变成光秃秃的。 “可以再短一点吗?”张春华的声音再次传来,元姬顿时眼前一黑。 这次,直接感觉到了不同,锋利的刀刃直接落在后颈上,这是戒刀。 嗤嗤几刀,髪幕以下露出的皮肤,包括汗毛都给戒刀剃落了。后颈正是最痒的部位,被锐利的刀锋这么刮了几下,元姬顿时觉得浑身不自在起来,仿佛全身的皮肤都在起鸡皮疙瘩。 居然剃得这么短。 摸着扎手的颈后髪梢,元姬听到的笑声:“小元姬,这么不相信婆婆的眼光么?呵呵呵呵。”仿佛见到自己的脑后留着一块促青白亮的皮肤,元姬又是刺激又是不好意思。 转头看了一眼张春华。此刻,月英已经在给她落髪了。张春华的长髪自然披散,头顶只挽了一个小小的髪髻,插了一支蝴蝶型髪簪,额前两缕青丝自然垂下显得婀娜有致。可是片刻之后,一头长髪也被剪短。不过,从她的表情上实在看不出什么来。 不同于王元姬,张春华的短髪先中分两半,一条分际线从头顶延伸至前额。剪刀利落地在耳侧剪短,披到脸颊为止。脑后修成了斜坡。前额两缕刘海依旧自然垂下,遮住了耳前的鬓脚,衬托出她潇洒的风度和爽利的风格。仿佛一个英俊潇洒的花花公子。 这样的髪型也不错,回到夫君身边之前就这样。 张春华和王元姬不约而同地想着。 两位才女的加入给黄月英的治理注入了新的活力。在张春华的建议下,黄月英组建了七巧堂,通过各地的寺庙提供租赁马车、农具和出售生活用品的服务。很快,寺院的商业收入获得了提高,而刺激商业活动的同时,张春华又进一步为甘露寺理财,将钱财进一步借给商人们。为了避免高利贷的指责以及提高贷款能力,王元姬另辟蹊径,开始进行民间钱庄服务,为中小家族理财,赚取贷款利润。短时间内,甘露寺就走出了因经营关中而造成的财务紧张。 而曹操封锁潼关的计划因而破产。长安方面腾出手来,避免与曹操决战而派玲琦和甄宓南下攻打汉中和四川。文姬镇守潼关,让曹军难以逾越一步,保证了这次战役的顺利进行。这样一来,长安就有了与曹操长期抗衡的战略后方。以长安为首,刘备、孙权合围曹操的战略包围圈正式形成。 第十七章 樊城决战 一年之后。 距离赤壁之战已经三年过去了,距离貂蝉加入佛门也已经过去了十一个年头。乱世依旧,和平依然遥遥无期。 就在胜利的天平渐渐向长安倾斜的时候,传来了孙权战死逍遥津的消息。东吴军队因为赤壁之战,猛将损失大半,又遭遇到张辽等人的突袭,除了甘宁的水军得以撤退之外,几乎全军覆没。 献帝接到消息,感叹:“本以为曹操已经外强中干,一代奸雄果然不是易与之辈。” 孙权败亡,东吴陷入混乱,下一个就是刘备,关中政权面临被孤立的危险。 为此,朝廷紧急调集王异、蔡文姬齐赴战略支点——樊城。只要此处一破,洛阳、许昌都将顺势而下,曹操只能退守山东或者河北,刘备、江东都将转危为安。决定天下走势的大战再次爆发。 樊城外。联合军军帐。 “关羽大人,诸葛大人。王异有礼了。” “王将军女中豪杰,云长佩服。” “这次作战,曹操大军云集,不知诸葛军师可有妙计?” “最近大雨倾盆,似乎可用水攻。” 诸葛亮轻摇羽扇,众人听他所说纷纷点头。 “曹操主力距此地不过百里,而水攻耗日持久,可以困敌不能取胜。” “听我家月英说,文姬法师乃是一位精通兵法的奇女子,果然名不虚传。”诸葛亮收起羽扇,郑重说道。 “过奖。听黄夫人说,诸葛军师精通阵法,正要请教。” 文姬笑了笑,轻松回答。 “两位军师斗法,何必让我们在这里当傻瓜!”张飞一句话把在场的众人都逗乐了。 战斗随即展开,联军围绕樊城组建了坚强的包围阵地。而曹操方面,来自许昌的徐晃和来自寿春的张辽两股援军也在快马赶来。 “关羽大人,好久不见,真是想念。”战场上,徐晃和关羽正在隔阵交谈,两人私交不错,此时关羽并不想徐晃死于战火。可是,交谈半晌,徐晃派去牵制各路刘备军的部队返回到中军。只见徐晃大手一挥:“全军进攻!” 关羽愕然。徐晃对他解释了一句:“刚才是私谊,现在是公事。给我打!” 这时,联合军一方的援军也从后方赶来。短髪轻甲的王异英姿飒爽,两个少女跟随左右。其中一个留着一头清爽的短髪,轻甲大盾,一朵迎风摆动的帽缨衬出少女坚毅的神情。另一个少女则是一副奸细的身材,两个丫髻衬出主人未脱的稚气,可是,这名少女挥动着沉重的平衡锤,仿佛毫不费力,其可怕的力量正好与她的身材形成强烈反差。 “徐晃将军,王异在此。就让我的两个弟子来领教您的绝技。” “这里有我张星彩来守护!” “我叫关银屏。你就是敌人,快逃命,我可是认真的!” 两声轻喝,杀将上来。 徐晃架开平衡锤,另一侧的星彩已经扑了上来,躲开了盾剑的攻击,银屏的平衡锤又砸了过来,把徐晃直接逼退。眼见以一敌二难有胜算,何况关羽和王异还在后方压阵。徐晃只得后撤几步,下令步骑突击。 可是,银屏的平衡锤挥舞起来虎虎生风,连人带马纷纷砸飞。待骑兵退下,换成重甲步兵攻击,星彩在大盾的掩护下突然杀入步兵阵列,娇小但灵活的身影仿佛矫健的雄鹰在密集阵列中游刃有余,短剑频频出手,所到之处,步兵纷纷倒地。即使周围的步兵联合起来一起发起攻击,也被一面大盾防得严严实实。 星彩主守,银屏主攻,两女配合默契,杀得曹军不得寸进。 徐晃费尽心思想突破关羽的防线,但是王异早有准备,此时星彩和银屏的活跃使徐晃无法取得优势,两军于是形成对峙。 同时,张辽突破重重险阻赶到了樊城中,见到了曹仁、庞德和于禁。 “曹仁将军,末将来迟。以我之见,应当迅速出兵袭击敌营,必收奇效。” 于禁和庞德也同意这个意见。唯独曹仁沉默半晌,见三人看过来,说:“总感觉有什么不妥。” 这是外面传来巨大的水声。曹营众将赶到城墙上一看,张辽刚进樊城,联合军就发动了水攻…… 水困樊城。聚集在樊城的曹操大军面临全军覆没的危险,却难以发动反击。许昌震动之下,已经无可奈何。 此时,一个消息传来。关中派出吕玲琦、孙尚香水路两军奇袭洛阳。兵力空虚的许昌面临巨大威胁!曹操吐血昏倒,下令迁都邺城。 徐晃听闻许昌退却,只得承认战败,率军撤退追随曹操。樊城于禁、张辽等曹军大部投降,曹仁、庞德等人誓死抵抗阵亡。 一场关系天下的大战最终以联合军一方的全胜结束。 接下来,甘露寺主导的各路联合军势如破竹,先后攻克许昌、宛城,进而直逼兖州,徐州陈登响应朝廷发动起义。这样,黄河以南便宣告平定。 长安城里,皇宫大殿。 貂蝉的声音在朝堂上回响。 “陛下。大军已经平定黄河以南,中原既定,天下即将恢复和平。” “护国法师,此役甘露寺居功至伟。不知想要什么奖赏?” 貂蝉回答说:“陛下。甘露寺毕竟只是佛门一员,作为出家人上战场厮杀本就不应该。但是凭吃斋念佛不足以护佑苍生,贫尼希望能够将甘露寺开枝散叶,继续在荆州、四川、江东、河北等地传播。请陛下恩准。” “法师的这个请求朕自然答应。” “谢陛下!” “朕还有意废除佛门的种种限制,不知你意下如何?” “这……”一时间貂蝉愣在那里。 半个月后。貂蝉赶赴许昌,这里聚集了各路大军,一起欢庆讨伐曹操的巨大胜利。欢声笑语中,貂蝉想起了多年前赤壁胜利后的那个晚上。乱世真的要结束了吗? 可是,面对朝廷的猜忌,各路军阀的私心,甘露寺将何去何从?貂蝉细细思量着献帝的话语,面对晴朗的星空陷入了沉思。 第十八章 忆江南:罗汉院(上) 许昌,甘露寺。 “练师,你真的要出家么?” 问话的是孙尚香。 “嗯。你哥哥已经不在了。我也没有什么好留恋,不如加入佛门。而且倚靠甘露寺的力量,也可以帮助你侄子稳住江山。” 孙尚香此时一头短髪。虽然已经不短,但是并没有那么快把头髪养起来。看看练师一头飘逸的长髪,高挑惹火的身材,说实话不羡慕都不行。可是,偏偏这个美丽的女子说想要舍弃自己的美丽出家为尼。 “貂蝉师傅同意了么?” “是的。”练师喝了一口茶,看向窗外的碧空:“明天进行剃度典礼。” “这么快就剃度了?”孙尚香有些吃惊地掩着小口。 “到时候你就知道为什么了。” 与此同时,貂蝉和普静在花园里漫步。 “貂蝉。准备好了吗?” “嗯。我仔细想过了,没有约束的力量不是一件好事,与其事后悔过,不如提前放下。阿弥陀佛。” “善哉。看来你真的看开了。” “还要感谢师兄的指引。不止是我,这个甘露寺都感谢师兄多年来的指导。” “师妹。这不是为兄的功劳,而是佛祖的智慧。他在冥冥中指引着众生。” 貂蝉顺着普静的手看向天上的太阳,仿佛那轮耀眼的金乌真的是佛祖的化身,默默为芸芸众生指点着方向。 第二天,大殿。 甘露寺所有的高级成员,包括新拜王异为师的星彩和银屏在内,都集中在这里。貂蝉一眼看过去,丁瑶、文姬、甄宓、玲琦等出家女尼,王异、月英、尚香、春华、元姬等俗家弟子,还有尚未入门的练师和星彩、银屏,都静静等着自己的发言。感受到众人发自内心的支持,貂蝉平复了一下激动的心绪。看了一眼大殿门外天空中依旧耀眼的太阳,貂蝉虔诚默祝:佛祖在天有灵,请继续保佑甘露寺走向光明的未来。 因为从今天起,甘露寺将彻底改变。 “众位师妹。半月前,陛下亲口恩赐佛门不再受到限制,曹操订下的法度应予废除。” 话音落下,下面的众女有的默然不语,有的两眼放光兴奋不已,还有的面露微笑等自己的下文。 看着大家不同的表情,貂蝉自失地摇摇头,“可是,贫尼已经决定劝说陛下收回成命。”下面顿时安静下来。 “说起这件事。贫尼想起多年前,义父王允出于一片忠心,诛杀董贼。可是,掌握大权的义父却立刻陷入贪嗔痴的毒害,杀害了文姬的父亲蔡邕老大人。” 说到这里,文姬低头轻念佛号。 “贫尼又想到当初正是甘露寺联络了曹操大人,把朝廷从混乱的关中接到许昌,那时的曹操大人也是一腔赤忱,是有大功于朝廷的良臣。随着天下渐渐平定,曹操大人也被权力毒害。” 丁瑶听着,不禁也暗叹造化弄人。 “所以,乱世总是无法终结,症结其实是人心,如果不能看透世间名利,那么甘露寺的诸位,下场又会如何呢?” 如何呢——如何呢——如何呢—— 无形的阴影笼罩在大殿里,深刻的问题随着貂蝉的话音回荡。每个人都开始思索这个难解的问题。 “普静师兄说,世间纷扰,只有勤修佛法才能脱离苦海。甘露寺诸位聚集在这里不也是因为佛祖冥冥中的指点吗?” “所以,作为佛门女尼,首要静心持戒,勤修佛法。而俗家弟子也应当心向我佛,祛除名利之心。为此,贫尼在此宣布——” 貂蝉提高声调,众人为之心中一凛。 “第一,甘露寺不再掌军务。所有出家弟子交还军职,俗家弟子愿出家者也一并退出军队。不愿者自行离去,不再是甘露寺成员。” “第二,甘露寺今日起推行受戒制度。自住持以下,所有出家弟子按佛法修为授予果位,得果位,受戒一次,由持戒满3年的僧侣考察后授予。分院监寺可以为住持受戒。” “第三,甘露寺谨守法度,不得私自扩建寺院,不得扩占民田,不得私度僧尼。但是,勤修佛法之外,对佛法传播有贡献的僧侣将优先获得果位。” 三条制度颁布,众人都被其中的丰富内容所震撼。一个组织更为严密,却只以思想引导世人的甘露寺出现在人们面前。大家被貂蝉毫无私心的博大胸怀所折服,纷纷合十双手,口念佛号。 仿佛一股清风吹进大殿,吹走了人们心中的尘埃。 随后,由普静大师为貂蝉主持受戒典礼。 貂蝉跪坐佛前。一袭轻薄的贴身僧衣之外别无修饰,任由动人的身躯被微风吹拂。坚定而淡然的神情,让在场的僧俗都深深感到心折。 身着佛门盛装的普静大师,宣读了貂蝉的修行情况以及操行评价,然后宣布根据貂蝉作出的巨大贡献和崇高的品行授予她“智者戒”。此后,貂蝉就可以为低级僧侣授智者以下的入门戒、剃度戒、法师戒和学者戒。 貂蝉像初入佛门的学徒一样虔诚地行礼,她的朴素装束和普静的盛装形成鲜明对比。普静从一旁的托盘中取出戒刀,把貂蝉不长的头髪剃了起来。但这次剃髪不同于当初的剃度入门。 貂蝉低头念经,戒刀不断拉扯头皮的表面,不到半寸的短髪茬子如同雪花一样落下。青色覆盖的头皮被戒刀慢慢变得洁白光亮,仿佛割去一层污垢的表皮。看似轻巧,却一丝不苟。在这庄严神圣的殿堂里,单单是剃髪这一环节也显得凝重。 貂蝉深深浸没在佛门的庄严气氛中心。她没有多穿一件衣服,没有保留一点私心,甚至没有一点多余的想法,把自己完全投入到这一神圣的仪式中去。她的心底浮现起当初剃度时的情形。戒刀之下,青丝落尽。自己受到佛门的指引走进这个殿堂,此时的自己不仅仅是要剃掉这些仅存的髪丝,而是永远把身心献给佛门。完完全全,没有保留。为此,她要顶上青丝一丝不存,她想让佛门在身心都留下不灭的痕迹,她想自己时刻牢记自己不再是原来的貂蝉。 戒刀剃落的头髪,仿佛打开一道心灵的大门。伴着微微痛感,和嗤嗤剃刮声,貂蝉感觉到似曾相识的人生失重感。她觉得戒刀的拉扯和持刀人的手拨弄着自己的头颅,仿佛命运左右着自己的一切。她逆来顺受地承受着这些拨弄和摆布,任由头顶髪丝落尽,心灵的外壳被打开,自己以赤裸的内心迎接佛门的烙印。 这就是受戒的另一层意思。 当自己完全准备好承受烙印,或者说,头上的青丝再次被剃得光洁纯净时,内心也要剥去伪装和保护。而此刻,貂蝉的头上戒刀摸索着一步步剃落片片髪丝,慢慢地,黑色的部分完全消失了。 剃髪毕。 貂蝉完全平静了下来,完全麻木了意识。她看着普静把一块带有十几个整齐洞眼的石棉布罩在自己头顶,然后是一个大小中等的青铜头箍,把石棉布固定在头上。 这是要开始烙印戒疤了。 香头轻轻放在石棉布的洞眼里,灼烧着貂蝉剃光了的娇嫩头皮。深入脑髓的痛感传进头皮,每一个戒疤的生成都要用这难以忍受的痛楚在受戒者内心深处也烙下一个同样的疤痕方能结束。 痛得貂蝉浑身微微颤抖。 很痛,也很解痛。没有内心的完全信任,这就是一种折磨。而此时的貂蝉,麻木的内心中,仿佛一种心灵的重塑,唯有发自内心的佛门认同方能聚集起抵御痛楚的勇气。 貂蝉心中扪心自问。自己割舍了情爱纠缠,亲眼看着情郎吕布死在面前。自己抛弃了名利诱惑,为了终结乱世放弃了一切到手的权力。自己斩断了俗世尘缘,不再有曾经的绝世美女貂蝉,只有现在的尼姑,佛门弟子。自己从此只有法号。 头顶痛楚在继续,自己割舍、抛弃和斩断的种种痛楚也在继续,两者在麻木中中和。自己的灵魂在痛楚的炙烤中重塑。过去的痛随着烙印定型、麻木,变成一个身体上的痕迹。自己的灵魂不再后悔和迷惑。 戒疤箍住了自己的决定,定住了自己的动摇,烧尽了自己的杂念。 良久,当头箍和石棉布取下。貂蝉的头皮上隐隐还有青烟腾起。还是那个美丽的女子,可是,当她睁开眼睛,已经是一位受戒的女尼。眼神中仿佛透出一种豁然开朗的自信。 貂蝉的法号叫做渡禅。 她向观礼的众女行礼时,只见洁白的光头上清晰地排列着九颗整齐的戒疤。 第十九章 忆江南:罗汉院(下) 下一个步骤,是为新入门的练师剃度。因为练师抛弃了江南主母的身份加入佛门,所以,给她以正式佛门弟子的待遇,即受剃度戒为女尼。 原本,王异的徒弟星彩和银屏需要落髪成为俗家弟子。但是王异军职在身,无法脱离军队。星彩和银屏也就和月英一起脱离了甘露寺。 看着战友们退到后排,从此不再属于同门,文姬心里也有些许失落。不过,她知道王异早晚还会回到寺中。两个小姑娘不过是多一番异样的经历罢了。倒是月英,恐怕从此之后会回到丈夫身边相夫教子,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一展所长。或许,和张春华王元姬一样,会成为虔诚的居士。 这一边,一身白色僧衣的练师走上前来。没有战场上那样红得火热的英姿,白衣白裙,白色的髪带和头上一朵白花,素得惹人同情。她向众人盈盈一礼,转身跪倒在佛前。 依旧由普静代为剃度。此时的甘露寺再非当初的小小寺院,剃度的规矩越发正规起来。 普静开声问道:“步练师夫人,你曾向佛祖恳求出家,是否真心?”声如洪钟,温和的语调中仿佛带有一种强大的魔力,给受问者以巨大的压力,感觉稍有不诚,就根本张不开口。 练师紧逼嘴唇,等普静说完,也大声回答:“真心出家。” 普静紧接着又问:“步练师夫人!出家要持戒修行,皈依我佛,能否坚持?”洪钟声再次响起,完全不给练师休息的机会。 “能够坚持!” “步练师夫人!出家为尼,要剃度落髪,断绝情爱,能够做到?” “能够做到!” …… 一波又一波的问话不像师徒之间的对答,反而像是法庭上的质问,每一问都直呼本名,不容动摇。好像铁锤锻钢,反复落在一处。没有躲闪的余地,没有迟疑的机会。 大约持续了二十问,练师的回答最终保持了坚定不移的声调。同时,也让观礼的众人心头一松。后排的两个小姑娘更是心头震撼,不能自已。反倒是张春华和王元姬对视一眼,颇为赞赏佛门这种做法,心思不纯的人根本无法混进来。当然,如果有高明的修为,或许也能够坚持住。 问话告一段落,玲琦递过来一个托盘。练师从腮边捋过一缕青丝,手里取过托盘里的剪刀,轻轻剪断。这是用行动表示出家的诚意。 普静一手立掌念经,一手轻抚练师的头顶,这是佛门的一种祝福。练师双手合十,低头受抚。与其他人看在眼里的情形不同,练师感到普静的手心里传来温暖的感觉,直接透过头髪和头颅的阻隔,印入脑海中,只不过这种感觉仿佛透过浑浊的水流看天上的明月,断断续续勉强能感觉出这是佛门的一种传讯手段,此刻透入的是普静大师的认可和祝福。 很多女将都有武艺在身,不过只有少数内功和见识高明的诸如文姬、甄宓、春华等看出普静正在运功。 片刻之后,练师感觉到自己的内心已经被佛门的浩瀚广大所震撼,刚才那一阵问话后心里的些许不适也被这种浩瀚的感觉所融化,仿佛另一个世界正在向自己召唤。不知不觉中,竟然心里有些迫不及待。练师曾经向普静请教过佛法,大师也说过,佛门广大,修佛的方法多如牛毛,貂蝉的道是在世间修炼,他自己的道是在寺院中修炼。如今普静是在引导自己走他的道吗? 普静抚顶结束,轻念一声佛号。知道剃度即将开始,练师缓缓低头。 “练师夫人,在落髪之前,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夫君离开人世的那一刻开始,已经没有什么人需要我全身心守护了。” 练师感觉自己的髪髻被解开,一头长髪在背后披散而下,不过,她也并没有在意,继续用回忆的口吻说道:“以往有夫君做我的支柱,但是他离开的时候,夫君却要我坚强地活下去。我忘不了他,我真诚希望他能够在另一个世界安息……” 普静道一声佛号:“逝去的人会一定听到你的祈祷。” 说罢,拿起剪刀在练师的长髪根部剪下。随着剪刀的双刃合拢,“喀——嚓!”一声响起。练师合上双眼,一头长髪就此成为过去。 把长髪也放到托盘里。普静再次抚摸练师的头顶,这次他的手心里传入的一股深沉的感觉,仿佛无数人生命里的痛苦酿成了一碗至苦的酒浆,缓缓倒进练师的头脑里。 这是慈悲。如果不能体会众生的苦,又怎么能够甘心脱离尘世呢?显然,剃度之前的这一次抚顶,是为了清心寡欲,超脱个人的痛苦。练师细细品味这清苦的滋味,顿觉众生皆苦,自己的些许的苦难也冲淡很多。当普静收回右手,一股苦尽甘来的感觉油然而生,这是告诉自己解救众生的苦难也就解救了自己吗? 练师感激地低声道谢,一头短髪随之轻轻飘舞。 “阿弥陀佛,现在为你剃度。”普静左手轻按练师的头颅,右手持刀从后颈开始,一刀徐徐剃落。 刀锋随着头颅的轮廓爬上练师的后脑,练师觉得仿佛曾经的记忆在剥离,那里是夫君的手抚摸的地方,顺滑的青丝,温热的触感,此时都从脑海里翻滚,然后消失,只有锋刃分离青丝与头皮的嗤嗤声和微微发寒的扯痛感。这种让人直接感到“无情”的感觉,或许也是在分离自己的苦难。 髪丝缕缕,轻轻落地。一刀剃完,练师短髪覆盖的头颅暴露了一块青色的头皮。练师的身体微微颤抖,不是痛而是发自内心的无奈感。美丽的青丝,本就是她生命的一部分。如今的别离不过是开始。 又是一刀落下,青丝零落。后脑清凉一片,练师自己看不见,但是她能够感觉到观礼的众人目光都聚焦在自己剃光的头皮上,想到深藏在青丝下的头皮这样被许多人观看,自己的身体又开始有些发热。曾经的自己,不习惯这样失礼,虽然此刻练师已经是女尼的身份,也不自觉地有些害羞。 戒刀继续不急不慢地剃落练师黑亮动人的秀髪。一点点显露青丝下的皮肤。戒刀移动时,头皮也被轻轻扯痛,可是头皮自然的弹性只是稍稍延缓了刀刃切断髪丝的速度,一小片一小片,切断髪根,待拉紧的头皮回到原状时下一刀又开始了。 戒刀总是让头皮适应着剃刮,不令头皮割破,却对头髪毫不留情地连根剃落。 不疾不徐,不紧不慢。 当练师感到额前最后一缕髪丝被戒刀剃落时,剃度悄然结束。 头上轻松无物,微风带来清凉的感觉。练师顶着光光的头颅,感觉自己都有些陌生。不复美丽的形象,自己将只是一个光头的女尼。 定了定神。等待下一道仪式的继续。 石棉布罩在头上,让自觉头顶赤裸的练师稍稍好受些,接着普静将一颗香头放入正中的洞眼。 灼烧感从头顶传来,练师咬牙感受着痛楚,好在远比不上夫君死时的撕心裂肺,自己的心已经坚强许多,慢慢地麻木起来。毕竟,单颗戒疤远比不上九颗戒疤的痛楚那样炽烈。 半晌。石棉布被取走时,练师的头上留下了属于自己的一个戒疤。这也是刚接受剃度戒的女尼,应有的标志。 看着这位坚强美丽的女性剃度为尼,众人纷纷行礼。练师最终获得了自己的法号——释见心。 第二十章 乱世终结战(结局) 见证了甘露寺的涅盘重生,众女不久各奔东西。 朝廷得知此事,越发对甘露寺肃然起敬,毕竟甘露寺是宗教组织,并没有绝对的权威来动摇皇权。此事也在各地流传,为忠义起兵,为大义弃官。甘露寺的影响力不减反增。 即使甘露寺不再控制军队,但是留在军中的将领们怎么可能斩断与甘露寺的感情。而甘露寺一如既往地向朝廷支持着粮草和财物,失去兵权反而并没有影响军队的战斗力。 曹操最后进行了一次尝试,最终被朝廷打得溃不成军。不久之后,传来曹操病逝邺城的消息。丁瑶听到这个消息,默然无语了很长时间。 她仿佛回到了家乡,来到熟悉的家园,和曹操共同度过生命中最幸福的时光。又仿佛来到宛城,听到爱子战死的消息与爱人告别出家为尼。最终,她在恍惚中,看到瑟瑟秋风中,那个她曾经最爱的男人,在病榻上喊着她的名字咽下最后一口气。迷离的幻觉中,曹操伸出虚弱的手想要穿过时空的阻隔,触摸自己挚爱的髪妻。感受着丈夫最后传来的温暖和深情呼唤,丁瑶潸然泪下。不论命运多么弄人,两人的路都是自己选的,最终的劳燕分飞,双方都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可是,在生命的最后关头,丁瑶仍然为这个影响了她一身的男子痛哭不已。捧着被悲痛掏空的内心,这位出家多年人已中年的女尼哭得撕心裂肺。 没有人来打扰她,丁瑶把自己关在禅房中很久很久。当她走出禅房,第一件事竟然是请求受戒。 割舍了对丈夫的最后一缕情丝,丁瑶不再迷茫,全身心皈依了佛门。不过,不像貂蝉那样直接授予智者戒,丁瑶要从法师戒开始修佛持戒之路。 文姬不愧才女之名,而且不论是佛法和贡献都仅次于貂蝉,因此被授予学者戒。 两人和甄宓一起受的戒。甄宓也是法师戒,虽然她是佛门的代表,但是毕竟不能超越丁瑶这个老师。三女跪在佛前,经过了貂蝉经历过的剃髪、烙印。最终得到新的法号。 玲琦心思活泼,还老是偷酒喝。虽然也想受戒,但是每次都被拖延,最后也没有为她受戒。 一年后,朝廷大军北伐,一举攻克邺城。曹丕和贾诩率众请降。朝廷接受荀攸的意见,大肆分封混乱的河北,把曹植、曹丕等人都分封在北疆,抵御日益侵入内地的少数民族。 天下于是宣告平定。乱世结束了。 练师回到建业,勤修佛法,后来她在大小乔的帮助下,使江东的佛法越发昌盛。孙尚香则留在东吴军中帮助侄子继承孙家的基业。月英和星彩、银屏回到荆州,过上了悠闲的生活。张春华和王元姬回到丈夫身边,帮助着手家族的事业。王异后来回到甘露寺出家,成了一名虔诚的女尼。 荆州,一个叫做鲍三娘的年轻女子在甘露寺分院游玩时,遇到了一名叫做关索的年轻武将。 遥远的南疆,一对夫妻正在乘凉。孟获问:“老婆,你在想什么?” 祝融回答说:“不知道为什么,总有种被遗忘的感觉。” 孟获哈哈大笑:“我就在你身边,怎么可能把你忘了。” 祝融也笑道:“对啊。老公。只要你不把我忘了,又有什么关系?” 然后,祝融话风一转:“最近天气太热,好无聊,害我胡思乱想。老公快想办法!” “天热有什么办法,老婆你穿的已经够少了!” 祝融轻轻玩弄长髪,突然眼睛一亮:“老公,你说,我要是把头髪剃光怎么样?” 说罢,朝着孟获惊愕的表情挤了挤眼。 (全文完) 第一章 新的起点 甄宓擒获战 公元208年,甘露寺崛起后的第16年,长安。 清晨的甘露寺庄严而洁净,微风中俏丽的花瓣还带着露水的痕迹。草色青青,池塘柔婉。游人还没有到来,可是寺院中已经响起了悠远的钟声。 大殿里,一缕短髪掉落在地砖上。接着,又是一缕。 规律的木鱼声中,时不时响起悦耳的磬声。一身盛装的貂蝉正在为王异剃度。戒刀磨得雪亮,刀刃轻轻刮过王异的头皮,便带下一片片短髪。 嗤——嗤。 王异从戎多年,此时卸下了一身甲胄,换上了灰色的僧衣,一头短髪在晨风中缓缓飘舞。淡淡的眸子里仇恨早已洗去,却不失坚定的意志。貂蝉左手牢牢按住王异的头颅,用戒刀斩断王异悲惨而曲折的尘缘。 虽然几年前甘露寺不再把王异认定为俗家弟子,但是王异却没有蓄髪,依旧保持着短髪形象,用实际行动表明自己的立场。此时,心愿已了,等待了多年的剃度终于到来。眼看着髪丝飘落,王异夙愿得偿。哪怕此刻,头皮上戒刀的扯痛和剃刮,都感觉好像是一种解脱。或许,她早已把自己当做是一个出家人,青丝已经不是她的装饰物。 半晌过去。当钟声再次响起,貂蝉取下王异头上的石棉布,赫然留下一个醒目的戒疤。从此,世上再也没有王异,甘露寺则多了一个法号见苦的女尼。 只见这位新比丘尼转过头来,露出了一个欣慰的笑容。新的人生从这里,开始了。 王异剃度之后三个月。 邺城,郡守府花厅。丝竹绕梁,茶杯频传。 “见空法师,没想到您会到邺城来,真是非常荣幸呢。” 见空,是甄宓的法号。 “呵呵,贫尼原本就是邺城之人,来到河北也是为了光大佛门嘛。” 坐在甄宓对面的赫然是司马家的妻子——张春华和王元姬。两女再次蓄了长髪,恢复了原本的样貌。听到甄宓将回到邺城的消息,便赶来一见。同为甘露寺旧识,三女谈得非常投机,不知不觉,时间已经傍晚。 “见空法师,今天有一人你可必须要见一见呢。”张春华一脸神秘地说道。 “哦?是谁?” “现在保密,请您到后堂来就知道了。相信您一定会很高兴见到他的。” 甄宓歪头想了很久,也没想起是谁来。 “或许是司马家有话想跟我说。”甄宓这样想着,便让随行的女尼先行回寺,跟着张春华二女来到后堂的密室。 当大门咿呀着把夕阳隔断的时候,甄宓突然心头有了一丝警兆。 “嗯?人呢?” 只见张春华依旧笑得无比灿烂,一旁的王元姬微笑着吟起诗来:“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 这是《洛神赋》,曹植! 甄宓暗叫不好,连忙站起身来,不料张春华突然发难,数道铁丝缠上来根本没有躲避的机会!与此同时,自己也感觉仿佛全身的力气突然间被抽走了。 张春华把甄宓放到床上,在甄宓耳边轻声说:“甄宓姐姐,不必性急离开。曹子建大人为了你专门写下这篇传颂千古的《洛神赋》,真是让同为女子的我们感动。”夸张处甚至双手在胸前抱拳,仿佛感动得五体投地。 甄宓刚想开口,不料一杯酒灌进口中。久不饮酒的甄宓被呛得连连咳嗽,但是张春华和王元姬却笑得花枝招展。 “知道姐姐放不开,特意准备了这杯酒助助兴。莫怪莫怪!” 甄宓只觉得酒入肠胃,顿时化作一团烈火,全身炎热难耐,关键是剧烈的欲火灼烧心神,意志力正在迅速消失。 “可恶!”甄宓满头冷汗,咬牙挤出两个字。 张春华把食指放在唇上,“嘘——姐姐,你应该保留体力,待会儿会有大量体力活动。元姬,快点!我们该走了。” 王元姬点点头,走到神智渐失的甄宓身边,用充满诱惑力的声音说:“服从我的命令,放纵自己做一回真正的女人……从此以后,忠诚于我们,就像忠诚于自己的欲望一样……” 甄宓心中怒骂:催眠术!可是,欲火烧断了自己最后的神智,只听到耳边王元姬仿佛儿童般清脆的声音:“翩若惊鸿,婉若游龙……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 完了,这是自己欠子建的,当初诱骗他的代价。恍惚中,看到门口进来一个风姿飒爽的翩翩公子。 “子建……” 一夜狼藉。 当甄宓恢复意识已经是第二天,或许,醒过来的甄宓已经不再是曾经的甄宓了。 张春华和王元姬依旧在床前,昨夜的曹植却不见了踪影。浑身隐隐作痛,而且那食髓知味的感觉令甄宓记忆犹新。破了色戒的自己还能变回那个勤修佛法的虔诚女尼吗? “姐姐一身才华,做一个女尼不是太可惜了吗?为什么不走一条属于自己的道路呢?” 看着甄宓心丧若死的样子,张春华咯咯娇笑,坐到床边,把她的光头捧在怀里,轻轻抚摸甄宓头顶的四颗戒疤——这是高级法师戒。甄宓觉得张春华的手仿佛有种魔力,轻抚之下,内心反而觉得麻痒,自己就像个小女孩一样,有种想哭的触动。 最后,春华的素手停在甄宓面前,遮住了她的眼睛。在她的耳边细语:“像大海一样颠覆,像火山一样喷发。服从自己的欲望,做自己的女王——” 王元姬又开始吟诵那篇让自己内心不安的《洛神赋》:“翩若惊鸿,婉若游龙……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华美的词章却仿佛一个沉重的枷锁,锁住了自己的一切理智,愣愣听着张春华仿佛魔鬼般的诱惑。 欲望像海啸一样冲刷,激情像火山一样喷发。甄宓仿佛掉进一个看不见底的深井,失重的身体被黑暗的液体包围。 “还是不肯放弃么?”张春华心想着,收紧了铁丝。紧紧的绑缚把甄宓全身勒得像粽子一样,同时,一只素手不断地抚摸甄宓敏感的头皮和颈部。光滑的,微扎指肚的手感真是不错。沙沙的感觉让甄宓不断抗拒的身心稍稍平缓。这一边张春华也发现了甄宓的变化。 “抚摸她的头顶有效。”王元姬说道。 张春华点点头,开始缓缓地抚摸甄宓的头皮,不过,她的手法更类似于按摩,或许还是激发欲望的那种,轻轻地抓,慢慢的揉,细细地挠,从不经意间就抓住甄宓的注意力,然后一点点把欲望勾了出来。 甄宓全身通红,连光光的头皮也不例外,紧闭着双眼,但是呼吸却粗重起来,突然间,张春华运功在头顶上揉了起来,这次她的手上戴了几个戒指,不规则的尖锐物体在娇嫩的头皮上反复摩擦,头皮摩擦的快感混合着微微的痛楚,形成一股异样的强烈的刺激,让积累许久的理智之门瞬间崩溃! “让世间的女子哭,喊,服从于我,就让你的欲望实现!”一夜的风流情景在此刻的眼前集中重现,瞬间冲破甄宓仅存的抵抗,在完全清醒的状态下,甄宓被催眠了! “我……服从!” 夜幕降临世间,光明沉入大地。甘露寺礼佛的貂蝉不安地望向北方,仿佛失去了什么无比重要的东西。 天下已经平定。可是,世间却并不安宁。 “见苦(王异)。如果我们中有人死了,你会怎么做?” “哼!我一定会追凶手到天涯海角!让他后悔曾经活在这个世上!” 虽然没有听到想要的答案,貂蝉却心里舒坦了一些。但是,隐隐觉得大事情正在发生,到底会发生什么呢? 第二章 祝融征服战 河北的甘露寺分院里,人员发生了大变动。外地的尼姑纷纷调离,换成了本地的僧侣。与此同时,曹植成了邺城甘露寺的常客。从那个罪恶的夜晚之后,甄宓再也没有拒绝过曹植,突然变得像妻子一般温顺。 不过,仅仅拉拢曹植并不是司马家的唯一目的。 荆州南部,武陵郡。一处偏僻的别院里。 “祝融夫人,好久不见光彩依旧呢。” “啊?张春华夫人,您也是。” 一番寒暄之后,张春华对祝融说道:“我们司马家一直看重南蛮的力量,如果有机会的话,一定会封孟获大王为南蛮之王,代为统治西南三郡。” “好说好说。不知道这次把我找来又有什么新的好东西?听说您找到了更高级的御兽之术?”提到南蛮引以为傲的御兽之术,祝融也不得不引起重视。 “不错。我听说南蛮把御兽师当做最高级的人才来尊重的,相比对于我们的御兽之术会感兴趣。” “废话少说,让我见见你们的那位光头女御兽师!” 祝融对中土的认识有限,从信上被告知一个尼姑掌握了高级御兽术,找人来一问,只知道尼姑是剃光头的女人…… “好,甄宓,看你的了。” “是。”一旁的甄宓答道,随后从怀里取出一支短笛。 悠扬短促的笛声响起,林间飞出各类鸟雀,在空中排出种种变化。接着,一个笼子被打开,从中跳出一只斑斓猛虎。 短笛突然一变,鸟阵突然扑下,第一波攻击居然是抓着的石头。石头打得猛虎左支右拙,两只小鸟抓住机会猛地扑上,啄瞎了猛虎的眼睛…… 掌声响起。张春华、祝融、王元姬纷纷鼓掌。 “甄宓,干得不错!” “很厉害的御兽术。要学的话,有什么条件?” “呵呵呵呵——祝融夫人居然也想学么?” “这是为了增强南蛮的力量,付出合适的代价也没什么?怎么?是不是也要我和那个御兽师一样剃光头髪?” 祝融一指甄宓的光头,满不在乎地说道。 顺着她的手指望去,甄宓一身月白色僧袍,但是项链璎珞环佩丁当,倒是很符合南蛮人的审美。只是甄宓剃得精光的脑袋,一根头髪也没有,很有点另类的美感。 甄宓笑笑,摸摸自己的光头,一副不以为怪的自信表情。 张春华托着下巴想了想,突然一打响指。 “母亲,您有什么新的想法么?”元姬问道。 “啊,元姬,你真是聪明啊。我确实有个主意,祝融夫人,想学这门技术需要您不少时间喔。” “没关系,我就在这里学会再回去也没什么。” “那真是太好了。”张春华露出无比开心的神色,“正好,我也有种技术想更您切磋一下!” “您也会御兽术么?” 张春华优雅地摇摇头,“是御人术!” 片刻后。 “张春华,你想干什么,快放开本夫人!” “祝融夫人,你真是性急啊,这就当做是学费好了,呵呵呵呵!” 密室里,祝融被捆在柱子上,浑身上下除了嘴和眼睛,一动都没法动。 张春华微笑着站在正对面,捧着香炉的王元姬和手持短笛的甄宓分立两边。 “祝融夫人,正好有件小事想麻烦夫人帮助,不过事关重大,不得不如此,请夫人见谅!” “哼!辱我之仇本夫人绝不放过你!” “元姬、甄宓,开始!” 只见元姬点起香炉,一股异香从中溢出,慢慢催发出让人联想翩翩的催情香味。另一边,张春华三女各自吞下一颗药丸。甄宓拿起短笛,吹奏起一曲激情动人的乐曲,婉转,挑逗之处,让祝融欲火焚身,难以自己。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王元姬不知从哪里捧出一个托盘,里面一把剪刀和一把小弯刀闪着慑人的寒光。 王元姬微笑上前,张春华把手指优雅地竖在唇上,说道:“没错,学习这种御兽术,就要像她一样剃掉头髪。捆绑只是助兴节目,希望你喜欢!” 说罢抓起祝融的头髪,拿起剪刀就剪了起来。 祝融红着脸不知到底该不该相信这个女人,直觉头髪被她粗鲁地扯过来,被那剪刀喀嚓喀嚓地就剪掉了! 头髪啊! 想拒绝,想躲闪,可是头髪实在一抓就牢,拉过来就是一剪刀,不到片刻功夫,祝融就被剪成了短短的男人头。不知是香料还是音乐的作用,祝融满脸通红,心脏像骑了马一样奔腾不已。 剪髪之后,就看到张春华从托盘里拿起了那把小刀。优雅的小口里吐出温柔的话语:“不要挣扎哦,不然会划破脸蛋的!” 左手揽住祝融的后脑,不给她一点后仰的机会,刀刃便往额前正中推了下去! 祝融的眼睛瞪得老大,直觉得心脏都要跳出来了,额头上刀刃顶着青丝根部的头皮推了下去,可是,头皮哪里有这样的弹性,轻微的抗拒之后,就是放弃般的投降—— “嗤嗤……”头皮恢复原来的位置,片片青丝被刀刃切断,堆积在了小刀前方。松手的瞬间,一丛断髪从眼前飘落了,祝融悲哀地想起出发前问丈夫自己能不能剃光头,没想到一语成谶,今天真的被剃成光头了! 熏香,热曲,剃度同时进行,张春华一手捧着祝融的脑袋,一手操纵戒刀,把祝融的一头青丝剃个干净。半晌之后,当她放开祝融时,出现在元姬和甄宓面前的已经是一个光秃秃的女人了。 张春华优雅地打了一个响指。 “下一步。甄宓、元姬看你们的!” 甄宓放下短笛,走上前来,也将祝融的光头捧在怀里,一手按在祝融的头顶。 祝融的意志已经被乐曲和熏香消磨得差不多了,此时感觉被一个温暖的怀抱包围,然后新剃的光头上不受阻碍地传来一股更加强烈的刺激。 甄宓用佛门传感的方法传入的却是强烈的控制欲,仿佛要让怀中的人顶礼膜拜,不惜献上生命的绝对忠诚。可是,祝融的眼里看到的不是甄宓,而是眼前那个始终优雅自若的张春华。 一旁的元姬在祝融耳边用诱惑的声音念到:“服从我们的命令!加入我们中间!来!不要多想!你想要的都会得到!” 祝融本能地想抗拒,可是,诱人的香味,残留耳边的乐曲,温柔的触感,头顶敏感的摩擦,直指内心的控制欲,形成强烈的暗示,让自己不知不觉想要对眼前的张春华顶礼膜拜,效忠称臣! 仅存的理智慢慢被头顶甄宓不断的抚摸吸引,新剃的头皮微微清凉,无比敏感,让人沉醉。突然间,听到甄宓厉声喝道:“祝融!你很喜欢这种感觉!那就投降!” 祝融沉醉间猛的一机灵,突然就懵了,然后元姬的声音趁机在心中留下烙印:“投降!服从我们,加入我们!” “完了!”祝融心中的理智发出最后的悲呼,便沉入深渊。 “我不……我……我……服从……” 第三章 南蛮女佛的兴起 一个月过去。 在四川大地上,出现了一个叫做南蛮女佛教的宗教组织。为首的是被称为南蛮女佛的神秘女尼。据说这位女尼拥有操纵鸟兽的异能,并能够使信徒摆脱烦恼,一时间信众云集。 有道是天下已定蜀未定,天下未乱蜀先乱。四川出现了这样的宗教团体,加上南蛮王孟获蠢蠢欲动,太平没几年的天下又蒙上了一层阴影。 锦官城郊外,一座热闹的寺庙。 阳光明媚,清风徐徐。老虎晒着太阳仿佛大猫一般温顺。 “快看,快看!这里有好多珍奇的动物啊!” “是啊!这是老虎,这是花豹,还有好多小鸟。” “快,进去看看!” 几个好奇小姑娘看到院子里面蹲着很多动物,都跑进去观看。然后里面传来女人的声音:“施主,这些都是来朝圣的动物,众生平等,不可以摸的!” “摸一下,就摸一下……” 抬头一看,门上写着“南明寺”的匾额。 “请问,这里是南蛮女佛居住的庙宇吗?” “阿弥陀佛。女佛不方便见客。” “果然是呢。小女子慕名而来,既然女佛不方便,就上柱香。” “女施主请——” 在门口围着动物们指指点点的少女们,看到一位女子走进来,和知客的尼姑寒暄几句,便走进了大殿烧香礼佛,也就没有多加理会。 这时,一个面罩纱巾的女尼从偏殿走了出来,对少女们说:“几位姑娘,这些动物都不能离开寺庙,下次化缘的时候说不定路过你们家哦。” “真的吗?我家住在牌坊后面的……” 少女们纷纷自报家门。 “等等,我家的地址在……”大殿里烧香的少女跑了出来,急着也想要自报家门。众人不觉莞尔。 “好了好了,一时间说不清楚,这样,我们到后殿慢慢说。”就着这样四个少女跟着知客师七拐八拐来到了后殿。 后殿点了不知什么熏香,味道浓郁,很好闻。四个姑娘再次自我介绍,然后自报家门。原来之前三个女子,是本地人。最大的叫丁香,另外两个是杜鹃和小桃。最后的女子自称鲍三娘,来成都投亲。四个人聊了一会儿,突然小桃说有点头晕乎乎的,全身没力气。 于是,几女扶着她想离开。这时,门口走进来几个小尼姑,把路一拦,然后把门堵住了。 “你们想干什么?” “加入女佛教!女佛看你们与佛有缘,让你们在这里修行。” “不要,不要!我不要当尼姑!” 几个小尼姑不由分说,把四个浑身无力的少女按在佛像前跪好。一旁的知客师太从怀里取出短笛吹奏起一曲动人的乐曲,隐隐约约间,几个少女仿佛看到很多羞人的场面,痴痴呆呆地失去了理智,小桃年纪小,已经开始说起了梦话,丁香和杜鹃也满脸绯红。只有鲍三娘紧闭双眼,看来也是在进行最后的抵抗了。 小尼姑们把四个少女的辫子、髪髻解开。长长的头髪从背后披散下来。丁香被按住双肩,还想挣扎:“求求你们,不要剪我的头髪!” 一个年纪大些的女尼喊道:“剪!” 四把剪刀同时动手,“喀嚓!喀嚓!”四个少女的长髪片刻间被剪落一地。长长短短地落在地上,轻微地反弹了一下,有的还在地上因为弯曲而伸展开来,仿佛失去了生命却想做最后挣扎一般。 丁香和鲍三娘的眼泪淌了下来,杜鹃和小桃已经没有了反应,任由剪刀剪落她们心爱的秀髪了。 “咔嚓咔嚓!——” 剪刀无情地落在四个少女的头髪上面,殿堂里断落的头髪纷飞,好像头髪的屠宰场,四个小尼姑完全不顾及少女的感受,机械地执行着命令。半晌功夫,地上已经铺了一层年轻女性乌黑靓丽的青丝。而四个小姑娘,头上却被剪得凹凸不平,即使走出去,恐怕也不会认得了。 “你们已经落了髪,出去也没人认得了。等再剃了头就彻底皈依女佛了!” 鲍三娘听到这话,心里微微一动,继续装作失去意识的模样。然后知客师放下短笛,四个小尼姑开始敲起木鱼和钟磬。殿里的氛围为之一变,昏暗的环境、肃穆的佛像、空空的木鱼、清越的钟磬,把这里变成了一处遗世独立的深山古寺。 这种悠远、空旷而令人窒息的孤独感包围着刚刚被剪了长髪的小姑娘,丁香、杜鹃和小桃都不安地看着周围,脸上露出害怕和恐惧的神色,连鲍三娘也在闭着眼瑟瑟发抖。 知客尼说:“从今天起,我们会成为一家人。贫尼空见,剃度之后,要服从女佛的命令,女佛会解除你们的烦恼!你们的家人都会得到女佛的赐福。放心在这里修行!” 上前把丁香的头颅捧在怀里,丁香哭红的眼睛闪过感动。空见师太的手温柔地抚摸她头顶的短髪,慢慢传入一股温暖的情感。丁香安下心来,然后感觉到戒刀的锋刃已经架在头顶。 “嗤嗤——”刀刃刮过头皮,丁香只觉得一声磬响在心头炸开,头皮微痛之下,自己的头髪就像是镰刀割过的麦子,被戒刀强行带走,一丛头髪被剃落下来。自己要被剃光了! 看到丁香头上戒刀逞凶,大丛头髪被连根剃落,露出青青的头皮,杜鹃和小桃麻木的内心也有不忍。 可是,却完全没有反抗的力量,看着戒刀一刀又一刀,把丁香的脑袋刮得精光,黑亮的头髪完全成了废弃的麦梗一样随意废弃,甚至是赶尽杀绝,不留一根!丁香也完全放弃了抵抗,只是每刮一刀,眼角便抽搐一下。 片刻功夫,丁香便从一个短髪姑娘变成了光头小尼姑。再次被空见师太搂在怀里轻声安慰。 下一个,轮到了杜鹃。杜鹃紧张地眨着眼睛,紧紧咬着嘴唇。空见师太搂着她的头,没有说话,直接传入情感,杜鹃闭上眼深吸一口气,仿佛听到了既羞人又甜蜜的情话一般瘫软下来,随后,背后的小尼姑搂住她的身体,空见师太的戒刀再次发动。 杜鹃闭着眼,可是两只手敏感地绞在一起。她感觉到戒刀像是一只小猫,用尖牙撕扯着她的头皮,细细地咀嚼着她的头髪。锋利的刀刃割在头皮上,切断髪根,然后带走头髪的动作被赋予了一种被啃噬的奇异感觉。杜鹃直觉地感到头髪在哀鸣,在呼救,可是此刻的她哪里有办法呢?理智麻木的她呆呆地逆来顺受,只有记忆在印刻此时的情景。 头髪,好像曾经的自己,正在被名为戒刀的怪物扯走,吞吃干净!一丝不剩! 半晌。杜鹃微微晃着头,感觉头上已经完全没有了头髪存在的痕迹,完全懵了。空见师太的手抚摸上来,轻轻触动头皮那剃光了的细沙般的触感。这种感觉替代了曾经的动人长髪。新奇的感受好像要是空虚的灵魂迫切需要什么东西填满。 浑浑噩噩间,头顶传来强大的精神力量,占满了杜鹃的内心。效忠!服从!虔诚!等等情绪被灌了进来…… 第三个是小桃,看到了两个小姐妹变成尼姑的经历,使她完全没有了任何逃生欲望,就这样麻木地被灌入情绪,温暖使她开心地笑了出来,但是在这种情况下,小桃的笑容怎么看都有些让人心寒。 空见很满意她的暗示,接着就给她剃起头髪来。戒刀游走在头髪丛中,髪随刀落。小桃感觉到头皮的刺痛,然后是一阵清凉。这种新奇的感觉让她难以抗拒,她的表情时哭时笑,像是傻了一样。碎头髪落在她的小脸上,更加惹人怜爱。 片刻之后,小桃的脑袋已经被刮得干干净净,空见师太的手慢慢抚摸,让小桃有些麻痒地咯咯笑起来。“好舒服……” 控制情绪传入,小桃的表情瞬间僵住了。 最后就是不起眼的鲍三娘了。此时,被剪短了头髪的鲍三娘还是一副瑟瑟发抖的模样,空见觉得她的意志连小桃都比不上。也没多想,传入温暖的情绪,鲍三娘瞬间正常了。 戒刀剃落。鲍三娘露出害怕的表情,心里却在打鼓,没想到真的被剃了头髪,怎么办?来不及感慨,头皮一痛,完全没有经过心里准备,髪丝就纷纷落下了。完蛋了,这下子真的变成光头尼姑了,以后没办法见人了! 头顶、前额、鬓脚,后脑,颈后。一头青丝髪从长髪飘飘到短髪不过几剪刀,从短髪变成秃头,也不过多几剃刀罢了。暗叹青丝真是脆弱,然而,自己却身入空门,做了光头女尼了! 接下来就是最大考验,一股强悍的控制情绪传入头颅,鲍三娘暗自咬牙顶住不让内心仅存的理智受到冲击,脸上却露出麻木害怕的表情。好在空见师太没太在意观察鲍三娘的脸,很快便结束了灌输。然后,几个小尼姑把她们几个新剃光头的小姑娘换了衣服,送到僧房休息。听着三个小姑娘沉沉睡去,鲍三娘也放心地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一早,四个小姑娘被叫醒。带着迷惑和茫然,四个新人被带到后殿里再次跪好,空见师太说:“加入女佛教要有表示。今天给你们烫戒疤,从此要身心一致地做女佛的忠诚弟子!” 说罢,给她们套上石棉布,点上了头顶中间的香头。空空的木鱼声和清越的钟磬声把她们带回昨天剃度时的情景,那种地狱之中的恐惧感令人害怕,不过传入她们心头的那股温暖却又让她们难以忘怀。慢慢地,她们流出眼泪,看着自己身上的僧衣僧鞋,再看看伙伴们被剃得青光发亮的头皮。此刻,还都顶着一块石棉布。这是开始,从今天,她们被烙下了不可褪去的痕迹,要变成一个女尼了。这种可怕的想法在丁香等人心头萦绕,偏偏还时不时激起一种没来由的快感,仿佛是背叛了什么令人心头沉重的规矩那种轻松。做尼姑,难道是这么令人激动的么? 鲍三娘静静观察着,然后露出了一丝微不可查的笑意。 这一天,南蛮女佛教中又多了四个分别叫做伽兰、伽荷、伽叶、伽竹的小尼姑。 几天后,阳光依旧明媚,清风徐徐。老虎晒着太阳仿佛大猫一般温顺。 正在扫地的丁香等人,看到空见师太领了几个小姑娘往后殿走去。 “快看,快看!这里有好多珍奇的动物啊!” “是啊!这是老虎,这是花豹,还有好多小鸟。” 旁边的领班师太说道:“伽兰、伽荷、伽叶、伽竹!去取剪刀剃具,然后到后殿来。” 鲍三娘应了一声,看着几个小姑娘走远的背影,仿佛又回到了剃度时那阴森诡异的环境里,唇边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苦笑。 第四章 平蛮间谍战(上) 又是三个月过去了。 随着南蛮女佛教的迅速兴起,一开始通过诱拐少女的做法已经不再采用,女佛带着虎豹上门化缘就可以让信众心甘情愿把女儿送到庵堂出家。仅仅鲍三娘亲手剪下长髪的女孩子就不下十名了。 与此同时,是南蛮王不断的军事入侵。形势陡然紧张起来。朝廷如今的将领正好是青黄不接的尴尬时期。最后,征调了刘备的爱将诸葛孔明入川平定南蛮。 这时,南蛮女佛教却调集优秀弟子出川入楚,鲍三娘也在队伍之中。她很清楚,这次的行动背后有着怎样巨大的意义。 荆州郊外一处不起眼的院落。 换上僧袍的黄月英走进房间,房门在她身后关上。 “我已经做好准备了。” 张春华放下茶杯,笑笑:“卧龙夫人果然忠心耿耿。” 月英别过头去:“这是刘皇叔的要求,也是为了汉家江山,区区几年出家生活,月英又不是没经历过。” 一旁的张春华和王元姬却在摇头:“为了汉家江山?别开玩笑了。我们和刘荆州的协议是,卧龙先生诈败,引朝廷大军南下。然后,河北、荆州趁势而起争夺天下。为了他自家江山是真的,哪里是为了什么汉家江山?” “什么?”月英听到这等内幕,不由大吃一惊。 “哪里有假?朝廷挖卧龙先生的墙脚已经触犯了刘荆州的底线,怎么可能再为朝廷卖命?你太天真了!如果不是这样,刘荆州又怎么会让你来做人质?” 月英闻声望去,几个女尼从内堂走出。 “甄宓?不!见空。你!你背叛了甘露寺?!” “我现在叫空见。我曾经和你一样都是甘露寺的虔诚信徒,不过,你很快也会变得和我一样了。”甄宓凑到月英面前一脸微笑:“看到你这个表情真让我兴奋哦。” “罢了!我会信守约定。但是要我助纣为虐,月英誓死不从!” 张春华、王元姬和甄宓都露出玩味的笑容。 “闲话少说,给卧龙夫人剃度!” 甄宓带着与出家人极端不符的夸张笑容,慢慢走到月英面前,把她按坐在准备好的椅子上。月英梳了一个朴素的髪髻,把乌黑的秀髪盘在脑后。原以为甄宓会用剪刀剪下来,甚至直接用戒刀剃,但是甄宓却小心地把月英的髪髻解开,把盘好的长髪恢复瀑布般的原状,轻微的动作仿佛怕弄坏了什么艺术品。 鲍三娘(伽竹)捧着托盘立在旁边,甄宓从中拿出一把戒刀,直接架在长髪飘飘的月英额前,戒刀的阴影落到月英漂亮的大眼睛里。 “我这一刀剃下去,你的长髪就没有咯。” 月英不理睬,干脆闭上了眼睛。 期待中的剃刮感没有出现。甄宓把戒刀放了回去,金属与木盘的轻轻碰撞声,没来由地让月英有些宽慰。没想到甄宓拿起一把梳子,给月英慢慢梳起头来。 一边梳,还一边发出轻轻的笑声。仿佛在玩弄一样好玩的玩具。月英心中感到一种错觉,仿佛甄宓正在把自己的剃度当做一种游戏,或者是面对一盘大餐,根本不急于立刻动手。 “自从当初给剃了头髪,就再没有这么好看的头髪了呢?这么黑,这么亮,还这么长这么顺,啧啧,太令人羡慕了,剃掉的话,真是又可惜又让人兴奋啊!” 梳了一会儿,甄宓把月英的长髪从根部握住,慢慢往后拉,让一头长髪从手掌圈起的空间中滑过,仿佛月英的长髪在她的手心里展开,强大的控制欲和征服感随着顺滑的手感而生,让甄宓开心无比。 甄宓在月英耳边说:“你的头髪真是又黑又长又直,是不是很高兴,很自豪啊?相信我,再没有把它彻底剃掉更让人兴奋的了。你回头看一眼。” 月英稍稍转头,只见甄宓让周围的小尼姑都摘下了帽子,露出白亮洁净的光头。整齐划一的光秃秃的脑袋仿佛一刀切开的伤口,震撼中带着伤感的美。 “她们三个月前都拥有一头和你一样黑长直的秀髪,现在,都和我一样变成光头啦。”甄宓越说越兴奋,“她们的头髪都是那么漂亮,顺滑,黑直,都是我亲手剃掉的,剃得一点黑色都看不到,想想都让人自豪。不过,一想到你也会变得和她们一样,我就更加高兴了!” 甄宓的眼神在月英的飘飘黑髪和小尼姑们的光头之间来回,不知道是回忆小尼姑们曾经拥有的黑亮秀髪呢,还是在想象月英剃光了一头秀髪之后的光头模样。 一手摸着月英的秀美长髪,另一只手还握着梳子轻轻摸着自己剃光的脑袋,甄宓笑着对面露不忍的月英说:“你也感觉到了,那来自三千青丝的哀鸣?不过,我肯定你跟我一样,会发狂似得喜欢上这种感觉,我保证你永远忘不了!” 甄宓放下梳子,在月英如瀑的青丝中抚摸头颅的形状,在她的双手的移动下,隐隐勾勒出月英的后脑轮廓。甄宓慢慢享受着这一刻,随后把三千青丝一下子掀起,仿佛狂风吹起女子的裙摆。 “伽竹,伽荷,伽叶。”甄宓舔舔嘴唇:“你们一起,给我一寸一寸把月英师!太!的头髪剪短!” “是!”三声整齐划一的响应。鲍三娘在内的三个小尼姑各自拿起一把剪刀站在月英身后,拿起月英的一缕长髪,把剪刀放在末端一寸处。 “喀嚓!喀嚓!喀嚓!” 三声剪刀开合的声音依次响起。月英没想到自己的长髪被处以寸磔这样的刑罚。可是,看着一旁微笑的张春华、王元姬和甄宓。月英心想这真的能激发什么快感吗? 月英的长髪被寸寸剪短,渐渐到齐肩。张春华笑道:“当初在甘露寺的时候也这么短,不知道卧龙先生看到你的短髪有什么想法?” “夫君很支持我,并没有因为头髪这些小事有什么态度变化。” “那可不一定哦。我的那个夫君呐,嘴上不说,后来悄悄对子元(司马师)说,要是我扮成他的样子出面做事会把他的光芒也盖过的。你看,自从你搞发明开始,你家夫君搞过一项发明没有?” 月英低头沉思:“难道我真的忽视了夫君对我的介意吗?” 看到月英的样子,甄宓说:“如果觉得女人没有长髪很出格的话,那就把其他女人的头髪也都剪掉好了,见怪不怪,男人也就只能适应了不是么?” 月英的眼睛逃开,但是她的头髪逃不开,一会儿功夫,三把剪刀连续不断的喀嚓响声已经贴近后脑了。说着话的同时,剪刀的落髪却在不断吞噬着月英的飘飘长髪,制造出雪花般细碎的乱髪。 “月英夫人,你现在的头髪可比我两个不成器的儿子都要短啊。”张春华感叹了一句。见月英没有反应,给了元姬一个眼色。 “月英夫人,不知道卧龙先生抚摸你那头长髪的时候,会不会露出痴迷的神色呢?我家子上大人(司马昭)对我的长髪可是喜爱有加哦?”元姬的话带着无法抑制的喜悦,仿佛幸福天使在吹着小喇叭。尤其是此时对着头髪已经剪到齐耳的月英来说,显得尤其刺耳。月英嘴上不说,扶着膝盖的两只手却开始发白。 “既然仲达先生一家这么宠爱你们,为什么你们不在家陪着夫君,却跑到这里来呢?” 张春华不动声色地喝口茶,带着些许哀怨说:“谁让当初我们回到司马家的时候顶着一头短髪,让夫君不高兴呢。时不时被赶出来做事,说是尊重我们的才干,其实还不是对我们当初擅自剪头髪产生了阴影?不然家里的事情也多,何必把我们派那么远?”说罢,优雅地把茶喝完。 月英听着这话,心里咯噔一下。伴着脑后“喀嚓喀嚓”的声响,难道自己真的正在做什么对不起夫君的错事吗?渐渐地,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来。 “好了。接下来,贫!尼!来为月英师太剃!度!,呵呵呵呵!”甄宓挑了挑眉毛,这个动作在剃光了头髪的她脸上格外显眼。左手托着右手的肘部,右手却高举着闪亮的戒刀,优雅的动作在月英眼里却说不出的残忍。 甄宓没有立即动手,而是弯腰在地上抓起一把断髪,送到月英面前打开,零零碎碎的头髪从指间慢慢飘落。 “多好的头髪呀。卧龙先生一定也爱不释手,如果你顶着一根头髪也没有的脑袋回到他身边,他会做出什么表情呢?是失落?愤怒?还是厌恶?又或许是……”慢慢凑到眼前的甄宓顿了顿,月英抬眼看她,“兴奋?”甄宓说完,哈哈大笑起来。 在甄宓的笑声中,月英低下头,有种被嘲弄的羞窘。可是,自己内心也是好奇的,到底希望夫君是不高兴呢,还是高兴呢?如果他看到自己的光头反而高兴的话,自己也是喜欢的,但这样一来,岂不是意味着夫君也有这种特殊的爱恋?他的头髪一直保养地都比自己还要小心呢。 轻摇脑袋,把小心思抛出脑海。可是头上的轻松感觉却似曾相识,仿佛回到当初剪短长髪时的那种自由的快感。可是,当甄宓的戒刀落到头上时,那种轻松感却瞬间消失。 甄宓牢牢托住月英的脸颊,大拇指按住后脑,不让她的头动摇分毫。戒刀仿佛千钧之重,慢慢在前额落下。 第五章 平蛮间谍战(中) 因为朝廷不当的调兵举措,使司马家有机可趁,与刘备签订了秘密协议,暗中联手颠覆朝廷。作为协议的一部分,月英必须加入南蛮女佛教充作人质。在这个乌云逐渐遮蔽阳光的时刻,月英接受了身心双重的考验,可是,更大的考验还在后面。 心爱的长髪已经被剪成了碎末,落在地上完全成了捡都捡不起来的飘絮。虽然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是,出乎意料的剪髪还是一点一点地磨掉了月英的耐心,当锋利的戒刀降临头皮,即将剥夺青丝最后的痕迹时,月英内心再也止不住悲哀的情绪涌起。人的勇气永远是有限的,即使自诩坚强的月英再无法面对持续的打击。 肩膀垮下,神色变得哀愁,看着地上成了碎髪彻底死去的青丝,自己连怀念曾经有过的长髪都做不到!这是多么残忍?想起刚才那些小尼姑们剃得光溜溜的头皮,和她们麻木的神情,仿佛自己也变成了她们中的一员,习惯了光光的头皮,视青丝长髪如无物。不,可能甄宓是对的,此时的她看到春华和元姬的长髪,也发自内心地感到羡慕和嫉妒。恨不得,恨不得把她们的头髪也剪掉! 这是多么邪恶的想法!心念电转间,羞愧和不舍轮番涌上心头。月英被按得变形的俏脸上,双目紧紧闭上。此刻,戒刀开始了第一刀。 嗤嗤——嗤嗤—— 缓缓划动,刀刃紧紧贴着头皮,柔软的髪根无可奈何地倒在坚硬锋利的金属下。这种感觉,仿佛戒刀狠心地扯走髪丝对头皮的依恋,肆意地发泄破坏的快感,让美丽的事物消亡! 感受到暴露的头皮在风中凄凉。戒刀仍旧偏执地前进,切断髪根,渐渐露出带状的头皮,闪着白中带青的原色。 髪丝从眼前飘落,带着彻底死去的悲哀。月英哪怕不想知道,不愿接受,也忍不住在脑海中描绘出眼前髪生的一切。髪丝划过鼻尖的微痒,坠落空气的沉重,都无声地诉说着悲剧的发生。 头皮被掀开了一角,就再也合不上了。从第一缕髪丝被剃刮落地开始,自己的形象不再是一头青丝的美丽女子,而将是一个顶着光光头皮的尼姑。曾经有着傲人青丝的自己,此刻开始了化作光头女尼的历程。不同于当初落髪的洒脱和轻松,此刻的剃度,无比沉重,也万分痛苦。 第二刀迟迟没有落下,让月英有些许奇怪。可是,当月英睁开双眼想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时候,却看到面前是一面小小的铜镜。镜中的自己一头层次不齐的短髪正中,额前露出一条带状的头皮,突兀地仿佛军阵中高举的旗帜,想忽视都做不到。 “怎么样?是不是很漂亮?又光又滑。”甄宓的指肚轻轻触摸剃光的头皮,光洁的肤质和细细的髪根仿佛婴儿一般。可是,这种感觉固然是头皮的本色,却抛弃了髪丝的美丽。 “是不是有点迫不及待了呢?马上,你的整个头颅都将变成这个样子呢!”月英心里一堵,不自觉地抬眼看向甄宓的光头。 “呵呵,贫尼的光头是不是很好看?不要怀疑!光头也是女人展现魅力的一种方式。不要管别人的眼光!” 甄宓笑得眯起了眼睛,细长的媚眼配着闪亮的光头确实有着另类的诱惑,可是,这也算清心寡欲的出家人吗?难道出家不是抛弃身为女人的美来追求心灵上的充实吗?为什么甄宓反而变得如此狂放不羁呢?这算是佛门所说的“大丈夫相”吗? “我能变成这种‘大丈夫相’吗?难道也要彻底放弃青丝的美丽才能做到?”月英默默想着,心中的不忍似乎不情愿地减少了些许。 “剃度,真是件愉快的事。马上变成光头咯,哈哈哈哈!” 甄宓大笑,再次捧起月英的脸颊,拇指顶住后脑。戒刀在月英的头顶再次发动,更多的头髪被无情斩断,坠入尘埃。裁判头髪的死刑,好像成了甄宓的快乐,可怕的是,承受这种不舍的月英自己,也好像感受到了这种异样的情绪,尤其是看着优雅旁观的张春华与王元姬那头长髪。 王元姬冷冷看了月英一眼,仿佛有些不快,倒是张春华有些玩味地用手指绕着耳畔的长髪,炫耀似的看着月英。 月英垂下眼睛,感受着甄宓紧紧捧住自己脸颊的无力反抗,只觉头上的戒刀带着某种神秘的魔力,把自己不知不觉带进新的状态,那种感觉,仿佛在自己身心烙上不可抹去的印记! 头髪先是一寸寸剪短,此刻是一寸寸剃干净。寸寸凌迟,寸寸痛楚,让自己在麻木中触动,让自己在痛苦中改变。前脑部分在剃刀下渐渐变得光秃。 然后是两边的鬓脚。戒刀拉扯着头皮,把云鬓粗暴地从头皮上刮下来,不留一点残余,光光的头皮与脸颊的肌肤会和,仿佛像是某种邪恶的交汇——军阵被敌军拦腰截断,或者战斗中被前后夹击——那种在戒刀的撕扯下揉成一体的重合感,仿佛看到敌人面临胜利兴奋欢呼的绝望。光秃的头皮和脸颊的肌肤在剃刮下排挤掉黑色的头髪,会和在一起——这幅想象的情景中,是光秃头皮的胜利,还是细嫩脸颊的背叛呢? 当戒刀松开,拉扯下微微凹陷的头皮变回原状,可是剃去的头髪却再也回不来了,自己想要挽留的形象也已经变成了光秃秃的洁净之美。 直到戒刀刮掉两侧鬓脚,爬上后脑,在头髪最后的领地追逐胜利,月英才明白过来。自己这种极端不舍中混杂的另类快感来自何处了。这是一种颠覆的挥霍,不可逆的破坏之美—— 当忠诚变成背叛! 当相濡以沫变成狠心背离! 当茂盛变成荒芜! 当生机勃勃变成一片死气! 当温柔变成冷傲! 当柔弱的头髪,变成飞散的孤魂! 月英被这种可怕而充满诱惑的感受所震慑,特别是自己正处在这种另类的快感发生时,尤其印象深刻。没有头髪的另类之美,抛弃秀髪的挥霍之乐,这是多么邪恶,多么诱惑! 当后脑最后一丝头髪被剃刮干净,甄宓掌中的月英彻底变成了光秃秃的脑袋。和甄宓自己,或者一旁侍立的尼姑们变得一模一样! 特别是月英自己从铜镜中看到自己的光头模样时,眉心的一点红痣被深深卷入了皱纹。手摸上熟悉却陌生的头颅,试探着触碰一下,仿佛新生儿一般嫩滑,那种令人着迷的微微触动指肚的髪根微痒,让自己有种想细细体味的神秘冲动。这就是放弃头髪的快感吗?还是背叛美丽的快意呢? 看着不一样的自己,以及镜中同样光头的甄宓,两颗光秃秃的脑袋瞬间变得相似起来,自己此刻的行为不也背叛着甘露寺的信条么? 自己也会变得和甄宓一样吗?月英想到这里,突然有种莫名的害怕。 第六章 平蛮间谍战(下) 月英被甄宓剪去了傲人的长髪,又被残忍地刮光了脑袋。在张春华等人的设计下,这个过程残酷而诱惑,不知不觉中卸掉了月英坚忍的心理防备,暴露出属于女人的柔弱内心。然而,做到这一步是充满权力欲和征服欲的司马家最终的目的吗?还有什么可怕的手段等着自投罗网的月英呢? “好了,月英夫人,你的新髪型真是漂亮啊!”张春华优雅的声音赞了一句。如果,光头也算“髪”型的话。 “既然时间还早,不如进行受戒!”张春华放下茶杯,元姬轻轻满上。“请月英夫人宽衣。” 月英无奈地脱下月白僧衣,贴身的朴素的短袖小衣展示出她的妩媚身材。 看着石棉布罩在自己新剃的光头上,月英再次皱了皱眉。髪箍箍住头布,让包住的光头有种半遮半掩的诱惑感。可是,燃起的香头却开始残忍炙烤月英娇嫩的头皮。 月英低头忍受。突然觉得这股香味有些奇怪,让自己有种迷离的沉醉感。况且,见识过佛门仪式的月英对没有喝问和抚顶的草率仪式也有着疑问。仅仅是简化了步骤吗? “这颗香得点一会儿,我就不等了。”张春华优雅的放下空茶杯,走出门去。元姬紧紧跟上,甄宓出门时对月英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容,小尼姑们也鱼贯而出,鲍三娘(伽竹)走在最后一个,回身带上了门。 阳光被隔在门外。屋子里只剩下月英一人,既然是密室,连窗户也没开,只有侧面的墙壁上留着几个小小的气窗,如果想从那里听壁角的话至少要长一丈半的个子。 渐渐地,月英感受到某种沉醉的感觉,仿佛喝醉了酒一样,可是,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是喝醉了酒还是在做梦,世界上有这么清醒的梦吗? 恍惚中,一个悠远的声音传来:“黄月英!”细小但是尖锐,仿佛发自心底的叩问。 “你背叛了自己的信念,你是汉家王朝的罪人!” “你背叛了自己的信仰,你是甘露寺的叛徒!” “你背叛了自己的丈夫,你是诸葛家的弃妇!” …… 月英摇摇脑袋,发现声音突然消失了,看来真的是幻觉。怎么会有这种幻觉呢?看来剃度失去头髪的事确实给自己带来了压力。看着地上的碎髪,月英有些失神。无聊中,时间再次加速流动。 “我不是罪人,只是服从主公的命令!” “我不是叛徒,我早已不是甘露寺的人!” “我不是弃妇,孔明先生会体谅我作为妻子的无奈!” 这次,恍惚中却是自己的声音,还在辩解着什么,不过,这种感觉让月英有些厌恶,眉头紧皱,看来心里并不好过。 又过了片刻,恍惚中声音又发生了变化: “汉家江山只是幌子,刘备不过是一个军阀,和曹操孙权一样……” “甘露寺不过是座庵堂,本就不是有夫君的女人该去的地方……” “自己的才干才是卧龙看重的关键,他不能体谅也得体谅……” 仿佛是辩解,又仿佛是某种解脱,月英迷醉中眼皮沉重起来,然后仿佛点头一般,头颅一晃一晃。 不知过了多久。 “吱呀”一声。张春华、王元姬、甄宓等人又走了进来。月英猛地醒觉,感觉头上的香已经燃尽。自己的头顶从此烙上了一个脱不去的痕迹。真不知夫君会怎么想。 看着还有些迷茫的月英头上那点新烙上的戒疤,几女都很满意。甄宓走上前来,揭开石棉布,素手按上月英的光头。 “贫尼来替你抚顶,这手感真不错哟。” 说是抚顶,却没有传入任何感觉。不过,这种或轻或重的抚摸却像是情人身体的触碰,让人感到亲近而羞涩。自己的头颅从来只有亲人才会触摸,何况这深藏青丝丛中的头皮,更是连自己都不可能触碰。 “对了,月英师太,以后得取个法号才是,取什么法号好呢?空字辈还是伽字辈呢?……” 甄宓整个手掌在月英头皮上来回抚摸,让月英一遍遍地感觉自己头颅的细腻轮廓,以及那没有一根头髪的残酷现实,可是另一边又似乎在思考月英关于法号的意见,把她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法号?自己不再是黄月英,而是一个佛门女尼了。甄宓仿佛不经意的抚摸让自己无比深刻地感受到自己身份形象的变化,况且经过了这番凌迟般的剃度,自己的心态仿佛也发生了改变,剃光头髪的不舍,伴着一种快感。如今,被动地接受着抚摸的头皮,也在慢慢发热,慢慢软化,慢慢适应。自己难道真的和甄宓一样了吗? 在抚摸中平静下来的月英,心底不自觉地泛起刚才恍惚中冒出的想法。 罪人不是罪人, 叛徒不是叛徒, 弃妇不是弃妇…… 这种想法仿佛一剂毒药在心底扩散,慢慢迷离了知觉,模糊了理智,只有旁观者才知道这种想法是多么致命!多么可怕! 放弃了头髪, 剪掉了理想, 抛弃了坚持, 剃光了执着, 暴露了体肤, 释放了真欲, 迷醉了判断, 烙印了——背叛! 强大的控制欲随着月英的迷醉而渐渐渗透,渐渐加强。暗自观察着月英的甄宓嘴里还在说着:“叫什么法号好呢……”手掌中的注入越发强横,眼角和唇边露出兴奋的笑意。 张春华和王元姬也开心地微笑着,而这一切在仿佛抽去了灵魂的月英眼中完全熟视无睹。 王元姬轻轻吐出月英的声音:“服从,我们让你的所有欲望实现!服从!”仿佛月英心底的扪心自问。 月英呆呆地作出口型:“我……服从……” “从此以后,就叫空月!” “是——”月英不自觉地回答,好像自己刚才神思飘了一会儿,却又找不到一丝痕迹。 不过,自己以后叫空月了吗?感受到空月二字带来的全新人生,曾经叫月英的女尼说道: “空月从此一定服从命令,为女佛教发挥自己的才智!” 第七章 女将捕获战(上) 四川南部,平蛮前线。汉蛮两军已经激战月余。 突然间,不知谁大喊起来:“怪物啊!有怪物来啦!” 只见远处快速逼近的尘埃中显出一个个巨兽的身影。 少有人听过的长鼻音传遍战场,陆上最大生物——南蛮象出现在了战场上,汉军士气一落千丈。而这次,诸葛孔明没有虎战车来扭转战局了…… 鸣金收兵,一溃千里。 “空月(月英)。作为新加入的女尼,这次可要好好表现。” “是!春华夫人。空月一定不辱使命,追随祝融夫人完成任务。” “好!我们拭目以待哦。” “请放心,刘荆州已经暗中通知了卧龙先生,前线的将领会主动弃战的!” “那如果我要你……”春华小声对月英下达命令,元姬在一旁暗中观察月英的表情。只见月英的脸上露出一丝兴奋! “空月领命!她们一定能为女佛教作出更大贡献!” 看着月英离去的背影,张春华和王元姬两眼放光,露出了得计的笑容。 汉军将领跑得飞快,居然少有人被俘。可是一员南蛮女将脱离大队,往汉军阵营中直扑过来。 “关银屏在此!来将不得通过。”一个梳着两个丫髻的娇小女将横着平衡锤拦住了月英。 月英摘下帽子,银屏明显愣住了。 “在下空月,小姑娘。投降的话,本将饶你不死!” 银屏暗自嘀咕,难道是要把戏做得更像?毕竟对面是主帅夫人啊。 平衡锤迎上战斧。本来以为只是假打的银屏没料到月英夫人换了兵器却更加蛮横,直接冲入空门把斧子横在自己小小的脖子上。 “投降不死!”月英重复了一句。 就这样,关银屏被俘了。 片刻后。 一员拿着大盾的女将守在路中间。轻甲配着一副坚毅的面容,是专精防御的将领。 月英猛地冲上前去,在她看到自己脸的惊愕瞬间把盾牌打飞。舞动的重重斧影下,一柄单剑左支右拙。伴着一声轻喝:“投降不杀!”把长剑击飞,斧子停在女将的额前半寸。 张星彩也被俘了。 —————————————————— 月英回到南蛮军中,祝融夫人看到她身后跟着的两名青涩的女将,露出了诡异的笑容。她们不知道在祝融眼中,这两个小姑娘已经被剥了衣服剃成了光头模样。 后营,春华和甄宓正在谈话。 “春华夫人。长安传来消息,文姬即将北上调查邺城分院的异状。” “哦,既然如此,你回河北一趟。联络匈奴人在半道伏击是好办法。”张春华露出可惜的表情,“一代才女,沦落匈奴之手,下场真是可悲啊。” “是!” 看到月英带着星彩和银屏进来,春华留了一句: “走之前,给新来的两位女将剃度了。”张春华、王元姬转身离开。 星彩和银屏对视一眼,同时看到对方眼中不安的神色。 月英和甄宓一边一个把两个小姑娘按得死死的。几个小尼姑捧着托盘走进来。托盘里…… 两个小姑娘都不敢看了。身上的衣甲被剥掉,被绑在椅子上。由于南方炎热的气候,甲胄之下实在没多穿衣服,此时两女都只剩下了贴身肚兜。 “呵呵呵呵!贫尼空见,马上为你们剃度,以后就是女佛教的弟子了。” 说罢,示意小尼姑为两女解开髪髻。摘下了星彩的白缨,取下了银屏的髪带和花饰,一长髪一短髪两名女将面对即将剃去的青丝都是一脸沮丧。 星彩看着月英抖开一块白布,系在自己脖颈上,意识到自己身上的衣服实在有点少,不由面露尴尬。然后看到同样的白布披在了银屏颈上。 “空见师姐,我来替你主刀怎么样?”微微眯起的大眼睛露出灿烂的笑容。 “只是主刀?” “嗯。” 甄宓玩味地笑起来,凑到月英耳边轻声说:“你想享受一下剃光可爱女孩长髪的快感。”声音虽小,在场的人却听得清清楚楚。 月英的脸红了一红:“不行吗?”转过头对两女说: “贫尼空月,你们是贫尼的战利品。做了尼姑,今后要好好为春华夫人和女佛效力。关银屏?” 银屏只好羞红了脸蛋说: “那个…… “您真是强悍…… “就让小女子跟随你学习变强的奥秘……” 月英转向另一边:“张星彩?” 看着月英坚定的神色,星彩扭捏着说: “这个…… “您的力量令人钦佩…… “追随您一定会变强…… “还请多多关照……” 月英和甄宓相视一笑,前者是得意,后者是调侃。“就让你主刀好了,佛门抚顶的秘法可是只有我会!” 月英的眼睛眨了眨:“好!” 拿起托盘里的一把小刀来到羞涩的银屏面前。小刀的刀刃直身略凹,仿佛砍刀的缩小版,可是长长的刀身与把手正中间有着可开合的构造。合上的刀把可容纳刀刃作鞘,打开的刀把则可捏握自如。与常见的半月形戒刀大不一样。 “这把刀是贫尼最新发明,专门用来为女尼剃度,所以叫做剃刀!”月英的脸上闪着奇异的光彩,仿佛在向世人展示最新的研究成果。 “你是这把刀下剃度的第一名女尼,不要推辞哦。” 左手揽过银屏的头,不让银屏再躲闪,右手使了一个小巧的刀花,捏住剃刀刀身,末尾两指轻轻勾住刀把,然后把刀刃横在银屏眼前。 “刚才你说了什么,再说一遍!” “说?”银屏吞了口唾沫,快哭出来了,感觉月英左手不断用力拉近自己与剃刀的距离,好像不是剃刀要剃头髪,而是头髪迎上去让剃刀剃一样。 可是,偏偏自己全身绑缚,又被罩在白布之下,根本动弹不得,看着剃刀的阴影落在脸上,银屏眼睛一闭: “您真是强悍……” 后脑又是一股大力,头颅陡然在剃刀前停住。突然的动作使前额的刘海随风扬起,落下时正好被剃刀的刀身挡住。 银屏努力抬眼,只能看到刀身的残影,但是头髪与剃刀近在咫尺的距离让少女眼睛一酸,说出的话也带着些许哭音。 “……让小女子跟随你学习变强的奥秘。” 话音落下时,剃刀出动! 嗤嗤嗤!—— 锋利的刀刃偏着一个最合适的角度,毫不费力地切入可爱少女关银屏的刘海丛中,以致于银屏柔嫩的头皮几乎感受不到什么扯痛,就发觉头皮上清凉一片,锋利的刀刃在接触髪根的瞬间就摧枯拉朽一般把头髪刮走了。 一丛秀髪和着还未散去的少女话音飘落在地。银屏一下子懵了。这,自己的秀髪就这么被毁了吗? 月英微笑着放下剃刀,右手再拿起一面铜镜放到银屏眼前。银屏的神情瞬间耷拉下来,自己的头髪被开了一个大口子,露出促青的头皮,这下可怎么见人? 第八章 女将捕获战(下) 四川南部,南蛮军帐。 月英因协议需要加入了南蛮女佛教,剃度做了尼姑。随即受到张春华等人的催眠控制。此时,她又被下令俘虏更多女武将作为投名状。银屏和星彩因而被俘。她们会步月英后尘,变成司马家的忠诚傀儡吗? —————————————————— 月英拿起新制的剃刀,刀刃上散发着森然的寒光。小小的剃刀上居然能让人感受到杀气。 银屏被剃下的第一刀是伴着亲口说出的归降宣言咽下肚去的。此时小脸上满是苦涩。随即,月英剃落第二刀。直身略凹的刀刃切合着头皮的弧度,在头髪丛中又掀起一大片头髪。 嗤嗤嗤—— 大半条刀刃参与到刮落头髪的盛宴中来,银屏的头皮又暴露出一大片。大丛大丛的头髪瞬间坠落,这种感觉仿佛大群英勇善战的士兵被敌人的先进武器撂倒,成片成片,无法抵抗,绝望的情绪让人无比揪心。 仅仅两刀,银屏的前脑就开了巨大的天窗,光溜溜的头皮在秀髪丛中现身,仿佛被劫了中军帐的主帅,赤裸裸好不狼狈! “刚才说的什么?再说一遍。” 银屏真的哭出来了,眼泪水直接淌了下来,扁着嘴说: “您……您真是……强悍……” 嗤嗤——嗤嗤——伴着被欺负哭的少女音,又是大片头髪被剃落。银屏的前脑已经光秃一片。 “……让……让小女子……” 嗤嗤——嗤嗤——左鬓脚刮落、右鬓脚刮落。 “……跟随你学习……变强的奥秘……” 嗤嗤——嗤嗤——头顶彻底剃光,只剩下后脑了。 月英见这个少女成了梨花带雨的小尼姑模样,左手帮他擦去眼泪,然后把她的头压低,露出后脑和颈部。 剃刀继续剃刮。这次,反而是银屏不自觉害怕起来,主动重复起刚才的话语。 “您真是……强悍……” 嗤嗤——嗤嗤——剃刀在银屏的后脑上刮出一大片头皮。 “……让小女子跟随你……学习变强的……奥秘。” 话音落地。银屏的一头青丝彻底刮个干净。 即使如此,少女还是惊魂未定。此刻的银屏,满脸泪痕,红红的眼睛好像兔子一样可爱,满头青丝化为乌有,代之以青青的头皮,光滑娇嫩,像极了可爱的小猫咪。 摸摸她新剃的光头,可爱少女的光头手感极佳,柔嫩中仿佛能渗出水来。 银屏以为月英还是不满意,再次可怜巴巴地泣道:“您真是强悍……让小女子跟随您……学习变强的奥秘……” “好了,好了!我听到了!” “呜呜呜……” 放过银屏,月英转头看兔死狐悲的星彩。星彩看仅仅几句话的功夫,银屏就被变成了尼姑模样,眼里蒙上了一层雾气。可是倔强的她看向月英的眼神里却含着深深的不屈服。 “星彩?” 不料星彩干脆闭上眼,把嘴抿得紧紧的。 月英暗自思量,这个少女的倔强不是柔弱的银屏可比。 走到少女身前,在惊呼声中掀开白布,割开了绑着的绳索。 “你!”星彩重新拉上白布,盖住了自己的身躯,还不忘在白布的遮掩下揉着麻痹的双手。 同样解放了银屏。月英回过头来,看星彩的抵抗果然松动了些。想来星彩已经无法确定现在发生的种种是不是处于孔明的计策了。 随后,月英笑着说道:“还记得刚才你说过什么吗?” “要我再说一遍吗?”星彩的眼睛闪过火花。欺负银屏的情景她还历历在目。 “不用。”月英从白布下拉出星彩的右手,“只要你没忘记就好!” 说着,把剃刀放到惊讶的星彩手中。 这是想干什么呢? 月英并没有松开手,她的右手握在星彩捏剃刀的右手之上,身体转到星彩看不见的身后。 左手扶上星彩的左肩,顿时让不安的星彩一动也不敢动。拉着倔强少女的右手,一番轻微的挣扎下把剃刀架到她自己的额头前方。 星彩痛苦地想:“原来,她要我亲手剃掉自己的头髪!” 倔强如她,即使不愿开口服软,可是自己动手剃刮自己的头髪,这,这叫她情何以堪? “头最好别动!”月英的声音传来,冰冷地像铁。 右手传来压力,头皮上传来微微的痛感,不想划破头皮的话,自己必须顺着力量调整用力,剃刀缓缓刮过头皮—— 嗤嗤声响,星彩的短髪也被刮下一片来,从持刀的右手边残酷地坠落。虽然心中的不舍难以言语,但是自己的手被握在别人手里,哪怕自己再想停下剃刀,再想抓起断髪痛哭一场也不能如意。 这种悲伤,仿佛看着自己的武器刺入同伴的身体一样。胸膛仿佛破了一个大洞,哪怕有一千句一万句对不起,就是无法说出口! 怎么办?怎么办! 不情愿地自我剃度还在继续,越来越多的头髪随着剃刀从眼前掉落,不但面前的白布上乌黑的秀髪片片洒落,连星彩的脸上也沾上了不少碎髪,混和着不断流淌的眼泪,显得无比凄惨。 此刻的星彩,漂亮的眼睛通红而哀伤,虽然红唇紧抿,可是不断抽搐的嘴角暴露出少女的柔弱。右手不自主地进行着残酷的剃刮,带下一丛丛本属于自己的短髪,大部洒在白布上,还有不少被泪水粘在脸上,随后又被新涌出的眼泪冲刷出两条晶亮的泪沟。 在月英的控制下,倔强少女挥舞自己的右手,手肘摆出不自然的弯曲,把自己的头髪剃刮得零零碎碎。前脑被剃去了大半,后脑也落了几刀。 随后,又把星彩的头压低偏转,让自己的手好够到最难剃的左后脑。星彩留着眼泪几次想挣脱,都没办法放下颤抖的右手,只能任由摆布,不断以最别扭的姿势剃落自己的头髪。 星彩闭着眼,抿着唇,垂倒着头,脸偏向左侧。可是,眼泪还是不停地从眼角溢出,啪啪地落到白布上。与此同时,伴着剃刀刮落头髪的嗤嗤声响,星彩的心在不断淌血! 痛苦为什么还不过去,身为守护者的自己,为什么偏偏要自己亲手剃掉自己的头髪?颤抖着不自主的手,星彩的脸被自己扭成弯月的手臂压着,剃去了自己头上最后一缕青丝髪。 仿佛自己的身体被敌人操纵,斩杀了所有同伴。星彩一脸碎髪和泪痕,满头青丝被剃得精光,看着镜子里无比凄惨的自己,已经完全认不出来了。倔强少女再次抬起颤抖的右手,用力摸上自己剃光的头皮,感受着头髪的墓场,光滑而又彻底。从镜子看到自己的青头皮上,虽然留下几丝漏网的残髪,粘在头皮上。可是怎么也摸不到,处处是剃光后的光滑皮肤。 星彩很用力很用力的抚摸,可是剃光的头髪不再回来了,刮得光光的头皮已经成定局,自己的短髪形象彻底变成了尼姑。泪水再次奔涌而出,“呜呜呜……”双手捧着脸痛哭起来。 甄宓皱皱眉头,不动声色地站到两个新剃光头的小尼姑身后,双手分别按上了两女的脑袋,传入温暖的感觉。渐渐地,弄哭的两女稳定了情绪,开始平静下来。 时机已到! 甄宓露出微笑,转而注入了控制欲。 已经被折磨得心力交瘁的两女刹那间僵在那里,被源源不绝的强悍精神冲破了心神。 “明天早上记得给她们受戒!”甄宓转身离去,不忘补了一句:“烙印后十个时辰内不能睡觉,否则会中毒!” 月英应了一声,看到瘫软在椅子上的银屏和星彩。可怜、可爱又凄惨的两个少女,恰似玩坏了的人偶。 第九章 傀儡反击战(上) 时间回到公元203年。 长安,皇宫。 “渡禅大师(貂蝉)。朕本想解开佛门限制,没想到甘露寺如此深明大义。不知道你还有什么要求么?” “陛下。贫尼倒是有一个建议,望陛下斟酌。” “请讲。” “乱世起于太平。陛下虽然拥有大军百万,可是如果蒙蔽了耳目,就好比失明的猛虎,所以,太平时节陛下更需要一双耳目。” “耳目?朕不是有金吾卫吗?” “任何看得见的耳目都会首先受到蒙蔽。金吾卫弱点很明显。” “确实如此。甘露寺愿意充当朕的耳目?” “愿效犬马之劳。” “可是,甘露寺要是也被蒙蔽呢?” “甘露寺设有僧直,会监督僧侣持戒。” “那么谁来监督僧直呢?” 献帝的目光灼灼,貂蝉轻声答道:“王异。贫尼很赞赏她说过的一句话,永远要准备一双耳目留给看不见的敌人!” —————————————————— 黎明前的黑暗,酝酿着曙光的灿烂。启明的星光,已在不经意间闪现。 公元209年5月,四川南部。南蛮军帐。银屏、星彩被俘剃度已经半个月过去了。 “张星彩那死丫头去了哪里?”一贯优雅的张春华夫人难得地大发雷霆,祝融、月英等人都低头不语。 “母亲,一个小丫头而已。即使逃了出去,也不过是小小疏漏。何必发怒?” 张春华无聊地摆摆手,“我总觉得哪里出了问题……算了,时间宝贵,朝廷大军已经集结准备南下,本夫人必须立即北上帮助夫君起事。”转头对元姬说:“你留在这里全权处理南蛮事宜。空月(月英)跟我走。” “母亲请放心。”“空月遵命。” “嗯。”张春华稍稍放下心来。 “恭送春华大人……”随着春华掀起帐门,帐内发出整齐划一的声音。 这是王元姬最后一次看到张春华的优雅一面。当她再次面对张春华时,已经是两个月后。 甘露寺在关中的一处深山别院内。一脸消沉的王元姬看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 “母亲大人?甄宓?” 张春华同样的一副心丧若死的模样,而甄宓则满脸悲戚,苦大仇深。 甄宓开口道:“贫尼已经被任命为此处‘业报院’的主管。和你们一样,终身不能离开半步。”咬牙切齿地说,“张春华!王元姬!今日贫尼为你们剃度!你们要为所做的一切忏悔!” 说罢,将张春华粗鲁地推倒在地。一把拉起王元姬,将她趴在长凳上绑好,仿佛待宰的羔羊。 甄宓抓起王元姬柔顺的长马尾,细细抚摸着:“真是一头漂亮的长髪,剃度的话真是太可惜了!” 王元姬侧着头不说话。 “哼!你以为这样,贫尼就会放过你吗?剃刀是给出家的女尼用的,不是给你们这样的罪人!” 转身从壁炉里拿出火钳,夹住王元姬的长髪,用火折点燃。小小火苗燃起,头髪被烧得卷曲,然后发出难闻的焦味,化作飞灰。 元姬感到脑后燃起的火苗,惊叫了起来:“别烧了!别烧了!求求你!”说着说着已经带上了哭音:“我求求你,把我的头髪怎样剪怎么剃都好,别烧了!” 甄宓冷笑着说道:“那可是你求我剪的呀。” 元姬连忙点头,眼泪啪啪地掉下来:“是,是!剪掉,快剪掉。” 甄宓操起剪刀,就把王元姬的一头长髪齐肩剪了下来。火钳夹着末端还在燃烧的一把长髪,递到满脸泪水的元姬面前。侧脸看着自己一头长髪在火焰中卷曲,元姬定定地无语泪流。火苗在她的双眼里映出两个小小的投影,元姬仿佛再次置身那场噩梦,怎么也无法挥去…… 一个半月前,南蛮军击败诸葛军后高歌猛进,直逼江州。 “这里林密谷深,我们要进去吗?” “诸葛亮已经放开防线,我们必须尽快攻下江州,逼朝廷大军南下。这处‘十里谷’片刻就可以通过了。” 王元姬说罢,策马进入深谷。南蛮大军也尾随而进。可是,行至出谷口,听到一个清楚的男子声音响起:“诸位,可知亮最擅长的是火攻吗?”说罢,伏兵四起!火苗腾地燃烧起来,整个军队瞬间置身火焰地狱,惨叫声此起彼伏。 不到半日,南蛮军先锋覆灭。祝融和王元姬在热浪蒸腾的火场中左冲右突,怎么也无法突围,终于力竭被俘。 俘虏营中,两个女尼来到狼狈的王元姬面前。 “伽竹!没想到是你!” 伽竹笑道:“本姑娘大名叫鲍三娘,跟随师傅学过佛门秘法,受命打入女佛教,你没想到我能抵抗催眠。” 瞬间功夫,许多细节在眼前闪过。 伽竹,自加入女佛教表现良好,学习佛门知识速度极快; 伽竹,参与了黄月英的催眠,烙印的时候最后一个退出房间; 伽竹,和关银屏、张星彩接触最多,最有可能放跑星彩; 伽竹,跟随自己最久,泄露行军路线的就是她! 另一名女尼笑了起来,王元姬终于把她认了出来:“王异!”话音中透着强烈的恨意。 “阿弥陀佛。贫尼已经皈依佛门,法号见苦……”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甄宓的大笑把元姬从回忆中拉了回来。眼前,自己的长髪已经彻底烧成了灰。 甄宓笑着拨弄元姬脑后半尺不到的马尾,末端整齐的断面正是她的剪刀所赐。又轻轻抚摸元姬的后脑,然后把绑住马尾的髪带往后拉。 被剪短的马尾从髪带里慢慢脱出,元姬感到绑紧的头髪就如同自己的心理防线一般,松动了! 髪带掉落在地。元姬此刻齐肩长的头髪松散下来,披散在脑后,从长凳上垂下。 甄宓问道:“王才女,你知道什么是髡刑的原义吗?” 王元姬惊恐地看着她:“髡刑?拔光头髪?” 甄宓扭头看了一眼壁炉上快烧开的热水,没有回答。只见她拿出一个木盆,里面放了一块毛巾,然后,把刚好烧开的热水倒在盆里。蒸汽腾腾升起,甄宓小心地从盆里捏住毛巾的两个角,就这样带着淅沥沥的沸水提了起来。 王元姬紧张地盯着甄宓手里的毛巾,呼吸明显粗重起来,她知道自己将受到惩罚,被剃光头髪也在意料之中,可是,她没有想到的是,甄宓会用髡刑来虐待她。从很早开始,髡刑已经改为剃髪而不是拔掉头髪了。 眼泪再次不争气地淌下来,看着甄宓小心提着滚烫的毛巾走到面前。 “让我们开始。” 后脑上传来热水的灼痛,“啊!”元姬惨叫一声,不断用额头砸着板凳,飞溅的热水四散,让沸水烫头的痛苦减轻一些。可是,毛巾盖在后脑上怎么也甩不下来,虽然满脸的泪水倒是让面孔的烫伤不至于太严重。 甄宓抱着手臂看元姬的惨叫和挣扎,仿佛好过了一些。 半晌之后,元姬已经有气无力,通红的额头上,有些地方开始起泡。被热水沾湿的头髪软软地粘在脸上、额头上。满头满脸的水渍,冒着腾腾热气。元姬无神地睁着双眼喘着粗气,仿佛离水的鱼儿。 甄宓拾起火钳,端详了一会儿,然后走到元姬面前。元姬的眼珠动了动,露出恐惧的神色,嘴唇微颤,眼泪再次啪嗒啪嗒掉下来。可是,她被牢牢绑在板凳上,根本无法逃避。 甄宓在元姬头上拾起一撮冒着热气的头髪,夹在火钳的开合处。然后用力一拔—— “啊!”元姬再次哭叫出声来。热水烫头,火钳拔毛,自己就像被拔毛的公鸡一样。这种羞辱!这种痛苦!叫身为名媛的元姬怎能忍受? 张春华倒在地上,看元姬伴着甄宓不断的拔毛动作一声又一声地惨叫,泪水模糊了双眼。 第十章 傀儡反击战(下) 209年6月。 刚刚从四川回到邺城的张春华听到甄宓的报告。 “什么?蔡文姬失踪?” 张春华神色黯淡,“不对不对,一定什么地方出错了!” 随行的月英说道:“如果计划出错,朝廷的大军怎么会集结呢?” “那么我们按兵不动,待朝廷大军南下之后再做计较。” 几天后,朝廷大军突然进入河北的消息和平蛮大胜的捷报同时传到邺城。 “没想到是你!空月!”张春华看到引导大军包围司马家的黄月英,一脸感慨地说。 “张春华夫人,”一身僧装的黄月英说:“放下武器投降!你们的阴谋已经彻底失败了。” —————————————————— 河北豪门巨族很多,如果屠杀司马家难免让这些大族离心。于是朝廷故作宽大,只没收了司马家全部财产。张春华和王元姬因为掌握了佛门的秘法,所以被判终身在甘露寺作苦役。 为此,甘露寺专门设置了一处别院“业报院”来收押两女。 业报院里,甄宓对王元姬动用了残酷的髡刑。 伴着甄宓冷酷地将元姬一撮撮头髪夹在火钳里生生拔掉,王元姬发出一声又一声的惨叫。 此时的元姬仿佛身处地狱一般,只觉得拔走头髪的过程越来越痛楚。可是,当甄宓停下来的时候,元姬知道,是因为头皮已经冷却,必须重新用热水烫头。看着甄宓重新把毛巾提过来,元姬已经难以忍受这种煎熬,只是闭着眼睛不断哭泣。 重复了烫头、拔毛的过程。伴着惨叫声的拔毛,持续了很久很久。 夺人心智的催眠,可曾如此清晰地感受痛苦? 婉转诱人的嗓音,可曾如此凄厉地发出哀嚎? 剃人青丝的恶行,可曾如此痛苦地自作自受? 助纣为虐的报应,可曾如此公平地回报己身? 零零碎碎持续了一个时辰。当王元姬满头大大小小的水泡再没有头髪的遮掩时,这位淑女已经喉咙沙哑,眼睛肿得像桃子一样了。 甄宓放下火钳。屋里陷入寂静,唯有元姬还在有气无力地呻吟。 张春华问道:“甄宓。我很奇怪,为什么甘露寺会放过你?” 没想到甄宓一把抓住春华的头髪把她提到面前,用充满痛苦的声音说:“是子建!子建放弃了自己的生命来保护我!”甄宓说着,眼泪不住地流淌下来。 一个月前,甘露寺分院。 “什么,武僧团包围了寺院?” 甄宓一脸震惊。“不可能,随贫尼出去看看!” 来到前院,只见领头的是一个手持十字戟身着武士服的年轻女尼,正一脸冷峻地看着甄宓。 “玲琦!你想干什么?” “想跟你再打一场。”玲琦一直未受戒,也就没有法号,偏偏拥有僧直的特殊地位。 “打就打,我还怕你不成!” 一触即发的战斗却被一把匕首终止。甄宓怒瞪背后的女尼:“空月!你!” 囚室中。 “见空中咒已深,恐怕难以复原了。”文姬对月英说道。 “难道没别的办法吗?” “虽然是受人控制,但是见空破戒、作恶却是事实,伏法偿命也是罪有应得。可惜,如果能让她醒悟的话,倒可免一死。” 甄宓已经做好了死的准备,可是等来的却是自己被释放的消息。 原来,曹植为救甄宓主动投降,还配合朝廷亲手杀死了曹丕和贾诩。曹丕在朝廷大军北上时,已经放弃了反叛计划,消灭了证据。朝廷本已经不好杀他了,曹植免了朝廷的这个麻烦。作为报酬,曹植只要饶甄宓一命。但是,曹植却要因杀兄罪被处死。 “难怪你能够脱离控制……” 张春华自失地一笑,无比苦涩。 甄宓瞪着哭红的双眼,质问道:“为什么要把子建卷进来!” 张春华没有说话。原本以为甄宓已经破了色戒,只要欲望在身,永远都只会对司马家忠心耿耿。可是,没想到曹植用真情把甄宓的欲望升华为爱欲,并且因为曹植的死,萌生出后悔的念头,从而突破了催眠设下的心障。 “我输了。杀了我!”张春华心丧若死。 “你这个坏女人,死是便宜了你!” 说着,甄宓搬过来另一张长凳,把张春华也绑了上去。片刻后,随着张春华一声惨叫,淅淅沥沥的沸水从头上淌下来。 甄宓拿起火钳,走向无力挣扎的张春华。优雅的气质已经一去不返,面对酷刑,婆媳俩相对无言。 这一天,业报院里注定无法平静。婆媳俩一声又一声的惨叫不断。满地的头髪,诉说着主人的不幸。水与火,轮番折磨着两个可怜的女人。 司马家的两位贤妻已经变成了凄惨的尼姑模样。头上水泡大大小小,难看无比,双眼红肿,声音沙哑,恐怕司马家的人看到她们的模样也认不出来了。 不过,这仅仅是开始。两位女子,不,两个女奴,将要开始她们痛苦的后半生。 甄宓双手按在她们的头顶上,传入一股极为强烈的复仇之心,仅仅是要宣告自己的决心和意志。 “你们以为头髪还会长出来吗?我每过五天给你们刮一次头,一年之后,你们头上休想再长出半根头髪。你们下半辈子就顶着光头过!” “你们以为只是失去自由吗?想得太简单了,我已经准备好了皮鞭,不听话卖力干活儿就鞭子伺候。” “你们以为早点死就可以解脱吗?我会天天陪着你们,看着你们,把你们锻炼得健健康康,我不死你们休想去死。” “你们以为自己能够想办法逃脱吗?佛门秘法可不是干看的,我会每天给你们加强心咒,保证你们再痛苦也不敢跑不想死。” 强大的意念传入已经失神的张春华和王元姬脑海。这是来自佛门的十八层地狱的气息,阴森、恐怖,无比的残酷。世间受难,可免阴间受苦,一报还一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仿佛看到地狱之门在眼前洞开,剜目割舌,油锅铁闸诸般恐怖百倍的刑罚历历在目。比起这些恐怖的惩罚,髡刑对于两女来说不过是小巫见大巫而已,如果死了要受这等苦楚,不如活着多消一些罪。慢慢地,两女眼中流露出后悔、痛苦的神情,不由自主地把死志给收了。 经过了一番折磨,甄宓的抚顶秘法突破到了新的层次。而张春华和王元姬都开始悲哀的相信,甄宓所说的都会变成现实。 …… 一个半月前。 诸葛亮军的营帐,张星彩和关银屏两个小尼姑抱头痛哭。 两个人影从帐外走进来。一个是儒将打扮的中年文士,自然是诸葛孔明,另一个是剃着光头三十多岁的女尼。 “你们两个,都别哭了!我可没教过你们哭成这样!” 银屏、星彩二女擦擦眼泪:“是!师傅!” “见苦法师(王异)。此战之胜,法师当立首功。” “贫尼一介出家人,还是诸葛军师劳苦功高。星彩和银屏表现得也很不错。” 两个小尼姑互相瞅了一眼,为了胜利都牺牲了一头秀髪,成了光头模样。王异上前,把两女的光头一起搂在怀里,打趣说:“既然剃了头,就干脆随为师出家做尼姑!” “不要啊,师傅!”两个少女异口同声。 “那么你呢?三娘?”王异回头。 鲍三娘刚走进帐中,猝然问道这个尴尬问题,摸摸剃得精光的脑袋,低头羞红着脸说:“关索会伤心的!” 把在场的人都逗乐了。 第十一章 大结局 发生在公元209年的阴谋还没有发动就失败了。可是,留给人们的谜题还有很多,围绕着司马家和甘露寺的斗智斗勇,给后人留下了许多谈论的话题。 —————————————————— 南蛮王孟获损兵折将,可是他收到了来自夫人祝融的一封亲笔信。得知祝融是受人操纵,自己也是间接受到蒙蔽。不过,祝融至少还要治疗半年才能回来,孟获只好望月长叹。 回到荆州的诸葛亮同样在对月长叹。这时,一道倩影出现在孔明窗外。 打开门,果然是娇妻可人的身影。小别的夫妻拥抱在一起,诉说着私密的话题。抚摸着月英一头动人的长髪,孔明内心充满温暖。 “月英,我们夫妻一体同心。其实,你不必太在意我的想法。孔明爱的是月英的一切。” “夫君,为妻是怕在您面前太失礼。有失为妻之道。” “是么?你的痛苦,孔明也愿意承担。你的另一面,孔明也想见识一下。” 月英看了诸葛亮一眼,羞红着脸,慢慢取下假髪。 暴露在诸葛亮眼中的,是在月光下闪着玉一般光亮的月英。剃着光头的妻子果然有着另类的诱惑之美。 再次把妻子紧紧搂在怀中,孔明什么也没有说。月英想起曾经与甄宓的对话,突然觉得孔明不愧是自己的夫君,此刻没有回答的回答,反而是最好的回答。 享受了一会儿夫妻间的温馨。 孔明问道:“我从见苦大师那里知道了一些事情的经过。你能再跟为夫说说吗?你到底是怎么骗过张春华她们的呢?” “事情要从文姬说起。虽然放弃了军权,文姬却一直在监视曹丕的动向。后来,发现曹丕和贾诩与司马家有联系,进而发觉了甄宓和南蛮女佛教的不正常。” “鲍三娘是甘露寺的人?” “嗯。她是王异的弟子,文姬把消息传给王异,于是王异让鲍三娘跟踪张春华等人,后来打入女佛教作内应。因为王异和鲍三娘受貂蝉所托秘密监督甘露寺的弟子,因而学到佛门的一些秘法,不会受甄宓的控制。同样是鲍三娘,暗地里把消息传了出来,刘皇叔将计就计,我也好早作准备。” “月英,你也受了秘法吗?” 月英笑笑,把双掌摊开给孔明看。只见长着老茧的手心里各有一处不起眼的红痣。 “这是专为佛门抚顶过敏的弟子所用的法门。眉心、手心、脚心都有。那天张春华给我抚顶前,鲍三娘也在,是她暗示我香烟有催眠的效果,有了准备自然就可以避开催眠。” 孔明爱怜地抚摸月英眉心醒目的红痣。 “原来如此,那么你为什么把银屏和星彩两个小姑娘弄成那个样子呢?为夫我都看着心疼。” 月英不好意思地笑笑:“不拿下她们无法取信张春华。但是,不能看着她们被甄宓操纵。我刚好知道一个取巧的办法,其实在给银屏和星彩剃度的时候,为妻已经给了她们太大的刺激。佛门秘法的效果此时会大打折扣。这一点,甄宓并不清楚。” “原来如此。鲍三娘把星彩放跑是为了给为夫送信。而渡衍大师(文姬)去往河北的假消息也是见苦(王异)传出来的。” “不错。文姬早就在邺城了。王异也早就在成都,她们才是这次事件的幕后功臣。” “女子之智果然不可小视。何况在为夫面前还有一位甘冒奇险断髪赚敌的才女。司马家输得不冤。” 花前月下,两个身影渐渐合为一个。 “月英,天下已经太平,为夫想辞官归隐,你看如何?” “嗯。” 说道归隐,中原某处深山。 银屏、星彩以及祝融、丁香、杜鹃等女佛教的受害者集中在此。王异对面前的众多小尼姑说:“虽然女佛教已经捣毁,但是你们身心已经受到影响。如果有人再以女佛教的名义起事,你们还会再次受到控制。因此,把你们带到这里,就是通过佛门的苦修来抵消这种控制。所谓先苦后甜,只要经过半年的修行,你们就可以获得自由身了……” 江南甘露寺。 孙尚香盘坐佛前,双手放在双膝上,手心脚心都朝着上方,所谓五心朝天。 普静:“尚香公主,难得你与佛有缘,老衲授你这佛门秘法,可以宁神静气,外邪不侵。”说着,拿朱砂在孙尚香脚底、手心和眉心各点了一下。然后,传授给她一套口诀。 “大师,你真好。听说月英姐姐就是靠着您给的这套秘法骗过了司马家的阴谋,怎么以前没听你说过有这套好东西?” 普静捋捋胡子:“既然是秘法,当然不能乱传。好了,老衲先告退了……”面对这个喜欢痴缠的姑娘,普静也没办法。 眉心多了一点红痣的尚香开心地走出寺门,刚巧碰到赶来的大乔和小乔。二乔都做了尼姑,辅助练师经营江南六郡。 “大乔小乔?你们来有什么事?” “见心大师(练师)说了,你作为公主老大不小了,父兄不在,她作为寡嫂给你安排了亲事。”大乔解释道。 “要我们请你回建业成亲!”小乔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可喜可贺!” “哦,这样啊。”孙尚香以手抚额。 大乔又说:“这次见心大师逼我们立了军令状,不捉到你,绝不会去见她!” 小乔接着说:“为免受皮肉受苦,尚香你就从了!” 两个身材娇小的姐妹,剃着同样的光头,穿着同样的僧衣,真是让人觉得可爱至极。可是此刻的尚香却头痛的要死。 “好,我同意了。你们先等一下,我拿东西。”尚香转身就往寺里跑,还一边喊:“普静师傅,我答应出家啦,赶紧为我剃度……” (全文完) 第一章 偶然的邂逅 借用一位作者的提示语:银色的髪卡,雪亮的剃刀,你会选择哪样呢? “棠棠姐,你这是什么话呀?有的比么?” “怎么啦?哪里不对?” “还不是你发的博客留言吗?”李娜指着方棠面前的笔记本电脑问到。 “你说这个呀,”方棠漂亮的凤眼一弯,右手捋了捋耳后柔顺的短髪。“昨天我看了一部写真集,有点感触……” “什么写真集?” 方棠斜过头看了看这位好奇宝宝,正瞪着一双杏眼看着她,扫了眼她脑后那头乌黑的马尾长髪,说道,“你不会喜欢的。” 李娜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好奇心重。“棠棠姐,你买什么关子呀。看看,看看。”说着,就要呵她的痒。 方棠缠不过她,关掉博客,打开了一个叫《彼女的解放》的画册。 天呐!不看不知道,竟然还有这种写真集! 只见一个美丽的女子,从旁边的日文注释来看是日本人,留着一头美丽的中长髪,哀婉地蜷坐在地上。看容貌似乎还从哪里见到过,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个女人一丝不挂,而且一旁的理髪师对她美丽的秀髪进行了残酷的剃度~随着画面幻灯片状一幕幕播放,女子又似痛苦又似享受,碎髪混合着泪水零落在白皙的肌肤上,说不出地凄美和怪异。 李娜被这写真集雷得外焦里嫩,满脸通红地看着屏幕里的主人公,心里莫名其妙地发痒,不自觉地伸手摸自己的髪辫,看那女子又哭又笑的神情,不知道她在想着什么,自己又在胡思乱想写什么?只是当画面定格在女子剃光了的脑袋上之后,李娜才低声说了句:“都什么呀!” 方棠似笑非笑地看了李娜一眼,关闭了电脑系统,屏幕迅速一片漆黑,反光中映出一脸玩味的方棠和旁边一脸不自在的李娜。 李娜看到方棠正在收拾着电脑,一副准备出门的架势,立马把满脑袋的剃刀碎髪和尼姑头扔到了九霄云外,不解地问道:“棠棠姐,大周末的这么早出门,有什么事吗?” 方棠已经收拾好了东西,回答道:“能有什么事?和婷婷约好了去参加个活动而已。” 婷婷是低年级的同学,平时和两人关系也很密切,和她一起能有什么要紧事?这下子把李娜的好奇心勾起来了。 “棠棠姐!你们真是的,出去玩居然也不带我!” “跟你又没关系……别挠了……不带你去是为你好……哈!……真的,不骗你……哈!再挠翻脸了!……哈,怕了你了!带你,一起去行了,还挠真翻脸了!” “哼!谁叫你们瞒着我!”李娜义愤填膺,突然又靠近方棠轻声说,“该不会是去相亲。” 方棠一愣,立马羞红了脸:“当然不是!” 李娜最喜欢作怪,站直身体,举起三根手指,绷起脸放大音量说:“我李娜对天发誓,一定服从棠棠姐安排,绝不破坏棠棠姐的相亲大事!” 这下弄得方棠手足无措起来。李娜一看形势有利,得意地说到:“棠棠姐,你看我多有诚意,带我去。” 方棠实在拿这个家伙没办法,理了下耳畔的髪丝,只好松口说:“好,你要来就来,自己看着办。” 两人说说笑笑,走到楼下。楼道大厅,站着一个戴着秀气眼镜的双马尾女生,一身整齐的连衣裙校服,圆圆的脸蛋红扑扑的,看来在秋天寒冷的晨风中站了有一会儿了。看来这个少女正准备出门,一顶女式软帽戴在头上。圆圆的帽檐配着圆圆的脸蛋,再加上一双眼镜,把少女青涩中带着的书卷气衬托得淋漓尽致。 这个少女自然就是关婷婷。只见她转过身来,有点婴儿肥的小嘴微微嘟着,显然因为方棠的迟到让她吹久了秋风而生气了。 方棠笑笑,随后解释道:“娜娜也缠着要去,耽搁了一会。”说着瞪了李娜一眼。 婷婷看看李娜,一身全棉的长袖运动装,简洁明快的线条配合一头清爽的长马尾,衬托着李娜修长姣好的身材。倒是没找到李娜的同行,婷婷似乎有些吃惊。 方棠上前凑在婷婷耳边说了什么,婷婷又看了看李娜,说道:“娜姐,我佩服死你了!我们今天是去参加慈善活动呢。” 看来事情和想象有些偏差,可是,李娜也并没有打退堂鼓:“不就是慈善活动嘛!我虽然没参加过,正好见识一下。” “不是的娜姐,这次慈善活动不一样的。你……”婷婷看来还想劝退李娜,可是李娜哪里是容易改变主意的人。反倒拉着婷婷的小手就往外走。一边拉还一边说:“快走啦,本来就晚了,要是再不走就迟到啦。像我这样乐于助人慈悲心肠的女孩子怎么能迟到呢……” 婷婷怎么斗得过这个古灵精怪的家伙,方棠皱着眉头耸耸肩,只好跟在两人后面往自行车棚走去。 慈善活动,当然是慈善活动,在另一座大学的室内体育馆里进行,三个女大学生蹬着自行车,骑行在城市撒满金黄落叶的街道上,一个穿着金属质感风衣的少女骑在最前面,她留着一头齐肩短髪,瓜子脸,凤目柳眉,高高的额头被整齐的刘海遮住了。虽然顶着微寒的秋风,依然不肯把连着后领的帽兜拉上,轻轻抿紧的嘴唇连着挺直的鼻梁给人一种自信坚毅的美感。 在她后面跟着的是一个穿着运动服的马尾女孩和一个穿着连衣裙戴着女式帽的眼睛娘,两条髪辫从帽子里探出来,轻轻搭在肩上。 三个少女在这个秋风萧瑟的早晨构成了一道靓丽的风景,给原本冷清的街道平添了几许温暖的气息。 第二章 出乎意料的慈善活动 周末的早晨原本没有多少行人,三个姑娘循着秋天的气息来到了陌生的大学校园。郊区的大学一般都很大,好在体育馆这类建筑都很有特点,方棠又熟络地向保安问到了体育馆的位置。三人顺利地来到了慈善活动的举办场所。 李娜注意到已经停了不少自行车,恐怕活动也已经开始了。果然,当她们七手八脚地锁好车辆时,听到清冷的校园早晨从体育馆里穿出一阵掌声。情知自己多少耽误了时间,李娜不好意思地说:“真是不好意思,要不是我就不会迟到了。” 嘴上说着道歉的话,心里其实也知道好姐妹不会真的怪她。本以为一向成熟的棠棠姐会轻描淡写地手一挥,走。可是,没见到想象中的场面,反而是方棠和婷婷一听见掌声都像是有些紧张,根本没听见李娜的话。 咦?这是怎么了? 虽然有疑问,但是方棠还是迅速恢复了常态,拉着李娜和婷婷走进了体育馆。 走在体育馆里面,只听见里面掌声伴着主持人的说话声传了出来,隐隐约约还能听出像是《无间道》那空灵的配乐。 婷婷一路过来低着头,肯定有心事,李娜好奇起来,但是被方棠拉着,感觉又不好开口,想必与里面搞的活动有关。什么嘛?搞得神神秘秘的,婷婷一副不好意思却又不打算退出的样子,棠棠姐怎么也是一副莫名其妙的模样——一路往前走,什么也不说?难道心里真的在怪我耽误了时间?不会? 这下李娜更不好意思开口了。 好在短短几步路很快走完,一进入室内篮球场巨大的内部。整个慈善活动的场景一下子闯进三人的眼睑。 一块格子花纹的塑料布摊在地上,充作临时舞台,几个大学生模样的年轻人站在上面,中间一对主持人手里还拿着话筒。他们身后是一排桌椅,桌子上放着一面面半人高的玻璃镜,像舞台背景一般立在主持人身后。 场下聚集着大雪五六十人,看样子也是学生和青年人居多。两排桌子在两侧排开,和舞台一起把观众三面包围。 匆匆一瞥间,正好从四周的音响中传来主持人的声音,让正要进一步观察的李娜小小地吓了一跳。 “下面,让大家掌声鼓励这些勇敢的志愿者!”掌声四起中李娜惊讶地发现,发声的主持人是个女的。倒不是她的声音有什么奇怪,奇怪的是,这个女主持人和旁边的另一位主持人一样,顶着一个很容易被误认为是男性的——大光头! 李娜定睛细看,发现主持人虽然穿着男女通用的秋衣,但是胸前有着明显凸起。身材略矮,脸庞线条柔和,剃着光头,然而唇红齿白,五官更显娇媚自信。拿着话筒兴致很高。另一个男主持人则被她夺去了大部分的注意力。 这时,李娜看到,不少人走向主持人身后的那排桌椅。陆陆续续找位置坐了下来。还有些人则从桌子里拿出了一块块围布和不少推子…… 看到这一幕,李娜瞬间明白了什么,登时站住了。方棠还拉着她的左手,也被她拉住停了下来。回头一看。 “娜姐,你的下巴掉下来了。”婷婷掩嘴笑道。 李娜幽怨地看了她一眼。又用询问的眼神看向方棠。方棠可爱地翻了个白眼,向前面指了指,有左右指指。 什么嘛!李娜四周又看看,长出一口气,拍拍娇好的胸部。惹得婷婷捂着肚子又是一阵笑。方棠也是笑个不停。 原来李娜看到,走上前去的都是些男孩子,其他人也都往两边走去。两侧的桌子上像是铺着什么长布,剩下的男男女女在上面写着什么。看来,所谓志愿者就是要剃头啊,其他人只要签名就可以了……李娜想,害我以为这里是和尚庙尼姑庵招收弟子呢。 “棠棠姐,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到底在干什么?” 方棠笑笑,拉着她边走边解释:“这些都是白血病患儿的同情者。现在白血病的儿童很多,又很难治好。所以他们,”方棠一指周围的人群,“就通过签名和剃光头的方式鼓励患儿鼓起生活的勇气。” “和病魔做斗争!”李娜闻声一回头,看到跟在后面的婷婷竖起拳头一脸坚毅地做无畏状。 李娜和方棠对视一眼,都是满头黑线。婷婷,你太投入了。 她们前面,闪光灯频闪中。几个男生,围着围布,正在遭受推子的蹂躏,嗡嗡声中,帅哥和屌丝都被剃成一样的和尚头。不过,他们脸上看不出一点悲伤,接受着一众观众和记者的鼓励和赞美。不过,李娜总感觉怪怪的,因为明明这些剃着光头的男志愿者才是主角,可是非常遗憾的是,大家的注意力总是被那个女主持人所吸引。虽然,光头对于男人女人都是一样的,但是,一众“和尚“中唯一的“尼姑“总是更加能吸引眼球。 李娜第一次对光头这种原本对普通女人绝缘的髪型有了新的认识。那个叫庄妍的女子,确实有些特殊的魅力啊。 看着光头女主持庄妍给记者和观众介绍一位位志愿者,逐个合影。完全不自觉地就把志愿者们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了。李娜无语了。 不过,方棠和婷婷却是熟门熟路,不像李娜这样东看看西看看的样子。她们挤进人群,找来一支笔,把名字和祝福写在了白布上。随后,方棠把李娜拉过来瞪了一眼,让她也签了自己的大名。 进庙烧香入乡随俗,总不能跑过来只是看看热闹,用要有所表示。当然,作为对于接受化疗而变成光头的患儿来讲,剃个光头是最有震撼力的表示,不过,也不能指望每个人都有这种超凡脱俗的勇气! 李娜想到这里,不禁在脑海里浮现出刚才的那个光头美女主持人来。 也许,对于真正的美女而言,即使是剃了光头,也是好看的。 第三章 闪光侠 活动进行到这里,已经进入中场。李娜看着包围在一众和尚中间的光头女主持庄妍,隐隐感到有道深深的隔膜落在不大的场地中间。勇敢的人已经走上舞台,牺牲了头髪,有心无力的人保持距离在外面围观。尽管两位主持人还在不断地鼓动,但是剃光头这么个性的髪型,即便是男孩子也是有着犹豫的,何况是李娜这样爱美的女孩? 认识到隔膜的存在,让李娜保持着的笑容失去了支撑,心底一阵阵无力。这道隔膜给自己贴上了“怯懦“的标签,顿时令自己很受伤。只觉得一个若有若无的声音在脑海里不断回荡:“你不敢,你胆小……” 初来时的好奇与兴奋此时已经完全磨尽。李娜越是看台上的和尚,越是心里不舒服,特别是庄妍这位美丽而自信的“尼姑“,那颗光头是如此刺眼,仿佛嘲讽着自己的无力。这样想着,更是浑身不舒服,回头想找方棠和婷婷,早点逃离这个地方,却看到两个小姐妹撇开自己对着台上指指点点说说笑笑,一点要走的意思都没有,这让李娜更是不爽,感觉自己想要化身张飞,大喝一声:“剃又不剃,走又不走,却是何故?!” 自失地笑笑,想想自己巴巴地跟来,却遇到这样尴尬的场面,李娜真是欲哭无泪。无奈之下,看到有几本宣传的小册子,放在桌上,拿来一看。 “《我们都来做‘光头侠’》?” “什么?” “《我们都来做‘光头侠’》。”李娜指着宣传册上的封面回答旁边一个高校学生的疑问。然后发现周围忽然静了下来。 “咦?你们看我干嘛?”李娜无辜地看着周围惊奇的目光,把到嘴边的傻瓜问题咽了下去。 “是‘闪光侠’!闪光侠啦!”婷婷一脸义愤地提醒。旁边的方棠一副被你打败的表情。 李娜吐吐可爱的舌头,低头说声抱歉,然后红着一张苹果般的俏脸继续装作看册子,周围的目光才渐渐散了去。 原来是一些大学生在高校中发起的慈善活动。他们用剃光头这样的行动来鼓励白血病儿,并且把志愿者成为“光头侠“,不,是“闪光侠“。册子里有很多大侠剃度的照片,不少还是女侠。看着这些勇敢的女孩子,李娜心里有些腹诽,她们是不是可以称为“闪光女侠“?联想起小说和动漫里的“神奇女侠“之类的形象,李娜不自觉地莞尔。 但是,看到册子后面的一张照片时,李娜突然愣了一下。抬起头想找方棠,却看到方棠拉着婷婷的手正站在旁边看着她。 “娜娜。”方棠一副羞红了脸的样子,“我想请你做个见证。” 她说着又有些不好意思,咬咬嘴唇,继续说:“本来是想找婷婷来的,但正好你也跟了来,所以,正好你和婷婷一起给我做见证。” 李娜一下子明白了,然后用凶狠地眼光盯着她。看你说,看你说出口!你敢! 但是,方棠还是完全不放在心上,继续说:“我不开玩笑。是认真的!” 李娜心里狂喊:“傻妞!不许干傻事!”但是转瞬间,脑子里泛起的是早上看的光头美女写真集,还有手上攥着的那张方棠和庄妍的合影。千言万语最后到嘴边,张了张,什么也没说。 “……” “……” 还是方棠打破沉默,她用很认真的表情一字一句地说:“我要做闪光侠!”然后眉毛一挑“早就想这么干了!” 周围掌声四起! 第四章 方棠的决断 李娜看了看方棠那头清爽的短髪,问:“棠棠姐,你什么时候这么狠心?你真舍得……舍得……那个?” 那个什么?自然是剃光头那回事,削髪为尼,剃度出家,斩断三千烦恼丝,不就是这么一回事吗? 方棠笑笑,轻轻搂住低落的李娜:“做了闪光侠,才会更靓(亮)嘛!” 李娜瞥了她一眼,心想原来她早有预谋,怪不得会看那个写真集。自己还死皮赖脸的跟来,就是来见证这场悲剧?还是喜剧?闹剧?——好冷的笑话。 方棠又安慰了下李娜,一如之前安慰婷婷。李娜一言不发,最后方棠对李娜说:“要是好姐妹就祝福我。” “……好。祝福你,棠棠姐。”终于,不快还是敌不过深深的友情。 此时此刻,台前两位主持人正在和新进的闪光侠们聊天,活跃气氛,发现台下人群自动分开了一条小道。小道露出的是一个留着清爽短髪的美丽少女,自信中带着几分羞窘。她的身后是两个同样美丽的少女,三人手牵手走了上来。 “你……方棠?” “嗯,又见面了,庄妍姐。” 当方棠站到庄妍面前,相机和目光也一起转了过来,而庄妍看着方棠的样子,立刻明白了。 庄妍妩媚地笑笑,说道:“感谢你又一次的到来。”然后眼光一扫周围观众,“这位方棠同学是第二次参加我们闪光侠的活动,上次活动中她对病友的一番鼓励,我至今记忆犹新,非常感动。不知道这次活动方棠同学想对大家说些什么?” 一个话筒递到方棠手里。 “首先感谢庄妍和徐磊,你们组织的这次活动让我很感动……我觉得这个活动让我看到了生命的意义。”李娜在台下不由腹诽,好肉麻。 “其次,”方棠看了一眼下面搓鸡皮疙瘩的李娜,“我想介绍两个好姐妹给大家认识,李娜和关婷婷。特别是李娜,一听说我们开展活动就主动积极要求参加。她们都是富有爱心的好姑娘!” 说着把两位姐妹拉过来,面对观众。婷婷笑脸微红,李娜也被瞬间石化。好在大家注意力只在她俩身上稍稍停了一下就回到方棠身上。 “最后,我希望她们见证我成为一个光荣的—— “闪!光!侠!” 满场掌声响起,热烈无比。 庄妍打趣说:“今天活动开展到现在,终于有女侠诞生了!让我们用更热烈的掌声向她表示祝福!” “哗!——哗!——哗!——” 方棠激动地挥挥手,回头扫了一眼身后的桌椅和镜子。想了想,又看了一眼庄妍那光洁的头颅。和其他闪光侠不同,庄妍的头皮泛着青色的自然光泽,光头在灯光下隐隐反光,轮廓很淡,仿佛融化在白色的光芒里,整个人显得格外圣洁妩媚。而由于是推子的缘故,其他的闪光侠们头皮上留有一层短短的髪茬。尽管直视下,髪根也不明显,但是接近头颅轮廓的部分仍可见一条黑色头髪影子,给闪光侠的头顶加了些许瑕疵。与他们比起来,光头闪闪发光的庄妍称得上是“真闪光侠“。 方棠早就发现这个情况。此时想起此事,开口问到:“庄妍姐,我记得你是医科大学护理专业的?”见她点头,“你能给我剃一下吗?就像你这样?” 庄妍一指自己的脑袋,方棠红着脸点点头。 “好!”庄妍拍拍方棠的肩膀,“我明白了,交给我好了!” 随后在众目睽睽下,庄妍弯腰从旁边桌子底下取出一个工具箱,打开一看,包括剃刀推子剪刀等理髪工具在灯光下闪着寒光。 第五章 青丝如絮 志愿成为闪光侠的男生都已经剃完了。此时,整排理髪用的桌椅空空如也。 方棠保持着微笑,轻轻上前把中间的椅子调转了方向,面朝观众坐了下来。所有人都在看着她,闪光侠们则分站两边,活像佛祖座前十八罗汉,这让方棠有种错觉,仿佛整个活动现场都围绕自己一个人,这种众星捧月的感觉令她不禁有些心潮澎湃。 一块围布从天而降,打断了方棠的思绪。庄妍抖开围布,罩在方棠身上,系好绳子。这时候方棠感觉台上台下忽然鸦雀无声,此刻的自己又仿佛置身一个庄严无比的仪式之中,仿佛是要剃度出家,变成另一种身份,顿觉呼吸沉重无比,眩晕感涌上心头。 庄妍取出一罐泡沫,挤出一团来,在方棠头上轻轻搓开。一边搓一边低声安慰方棠:“别紧张,放轻松……”方棠点点头,随着泡沫分散开来,也慢慢放松了心绪,台下的私语声脚步声慢慢传进耳朵,心跳也回复正常了。 看到李娜和婷婷关切的目光,方棠报以一个自信的微笑。虽然如此,紧紧抓住的膝盖仍然出卖了她的紧张。怎么可能不紧张呢?哪怕私下里看过好多剪髪的视频,见过好多光头的女子,幻想过自己剃光头的样子,可是,事到临头又怎么能轻易就狠心弃心爱的头髪以光头示人呢? 片刻后,经过庄妍的揉搓,雪白的泡沫已经充分柔软了头髪,深入到方棠的髪丝中。已经看不到明显的白色,但是依稀在柔软的头髪中混杂了丝丝银光。 要开始了么?方棠看不到自己的身后,是的,她此时面朝观众刻意不去面对镜子,就是不想看到自己落髪时的样子,不想流露出半分后悔和不舍。但是,她注意到观众们的目光集中到身侧的庄妍身上,方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随着观众的目光跟随庄妍回到自己身上,一只手停在自己头顶。方棠抬眼一看,果然是那把雪亮的剃刀! 庄妍左手轻按后脑,方棠顺从地垂下目光,低头看身前洁白的围布。感觉到锋利的刀刃落在头顶上。方棠心里突然涌上一股热流,直冲眼眶。这一刻,这一刻…… 一刀剃落。 伴随着清晰的剃刀划过头皮触感,从脑壳直入心底。 嗤嗤嗤!容不得方棠内心的挣扎,也不顾观众们提到嗓子眼的心,婷婷一闭眼,李娜不自觉地捏紧了小拳头。当事的方棠则后颈一硬,头皮一阵麻辣刺痛。 感觉庄妍左手轻扶自己左额,遮住了左眼,可是另一只眼睛看到一团乌髪仿佛飘落的柳絮从眼前掉下,散落在洁白的围布上。 方棠真的剃了! 剃刀切断髪根如同割断嫩草,只留下方棠前额到头顶一条白嫩的带状头皮。李娜吃惊地看着这一幕,不自觉地喃喃道:“娜娜姐……” 李娜的声音唤醒了一旁的婷婷。当她缓缓睁开眼睛,看到的是庄妍正在一刀刀剃落方棠前脑的头髪。方棠的头颅已经裸露很大一片,原来的刘海早就消失不见,头皮和额头的肌肤融合在一起,髪际线微不可辨,只有白亮亮一片,残余髪根那淡淡的黑色也溶在头皮微露的青腻里。 而方棠此时正低着头,看着围布上越积越多的秀髪,不知想着什么,微微皱起的眉头却在诉说着主人内心和身上的苦痛与挣扎。 不过片刻光景,方棠的前脑部分已经剃得精光。庄妍个子高挑,与男生比也毫不逊色,此时站在方棠左侧,俯身剃着方棠右边鬓角。这让方棠感觉像是被庄妍搂在怀里。双峰几乎贴着左耳,头顶上刚剃过的头皮微微感到庄妍的鼻息一阵阵拂过。这种近距离的动作,令方棠微微不适。心里不禁嘀咕,她给男子剃头也是如此暧昧吗?或者正因为如此,才从来不给男子动刀呢? 心里胡思乱想着,感觉庄妍又走到右侧,捧着她的脑袋剃左侧的头髪。于是,方棠左耳附近也青丝渐落,露出白色头皮,与脸颊的肌肤连作一片。 当庄妍直起身把方棠的脑袋从怀里释放出来的时候,人们被庄妍的身体所遮挡的视线一下子集中到剃去一半秀髪的方棠身上。 方棠微微抬头,看到观众们目光中不自觉流出的惊叹和艳羡。此时的她,头皮白嫩,带着淡淡的青涩,没有刘海和髪际线,使五官更加鲜明生动,尤其是那灵动的凤目和直挺的琼鼻,更添“闪光女侠“的风姿。 诚然,没有头髪,这是一种有缺陷的美。但是好像断臂的维纳斯,正是其缺憾,赋予了这种美的惊心动魄。正如此时此刻,散落围布的零乱青丝和白嫩微青的光秃头皮,形成了鲜明对比,一起诉说着这名女子的牺牲和勇气。这是一种源自精神世界的魅力,而这种魅力却以这样一种离经叛道的髪型显露在一个女子身上。这是远远出乎场上众人所能想象的。 这突然出现的一幕,这个正在剃髪到一半,神情似颦却坚的女子形象深深印在众人心头。 这一刻,包括李娜和婷婷都已经有些痴了…… 如果说,此时还有一个人没有失态的话,就只有仍在小心剃髪的庄妍而已。她站在方棠的身后,专注地操作剃刀。 尽管由于角度的关系,人们看不到方棠的后脑正在迅速变得像前面一样光秃,但是却不影响庄妍在素手轻挥的同时越来越深刻地感受到眼前这个原本短髪飒爽的女大学生,越来越显示出同自己一样的气质。 这一过程正在加速发生。仿佛是某种错觉,头髪一开始并不情愿离开头皮,此时却甫一切断就迫不及待地拥抱自由,剃刀过处,青丝纷落。虽然心知这是重力和头皮角度的缘故,却仍止不住内心中感叹,剃刀下的方棠正如破茧的蝴蝶,正在迎来另一种魅力,一种被赋予了牺牲和奉献精神的独特的美丽。 随着剃刀剃落颈后最后一缕乌髪,方棠的一头青丝正式宣告剃除。而台下的观众似乎仍在回味那惊艳一幕,直到方棠“闪光女侠“的形象定格,人们才慢慢回过神来,掌声从稀稀落落逐渐汇聚,直到全场沸腾久久不息。 第六章 往事难追 满堂的喝彩都给了方棠一人。这让心中尚存挣扎的方棠感动不已。虽然剃去一头秀髪让人惋惜,但在此时此刻,掌声中蕴含的那一点人性中的温暖一齐释放,照彻了方棠的内心。这一刻,她看到站在前排的李娜和婷婷都如此坚定地支持自己,尤其是李娜。如此爱美的女孩子,要是让她剃光头,恐怕比杀了她还难,至少还如此排斥,如今的脸上竟化作会心的骄傲。 没有什么比好朋友的理解和支持更令人振奋的了。 庄妍默默地挤出泡沫,轻轻涂抹在方棠的光头上。虽然锋利的剃刀已经把方棠的头顶变得光洁白嫩一片,但是仍不免有些许残余的髪丝和头髪茬子留在头皮上,特别是接近后脑的弧度较大的部分更是如此。轻轻抹匀的泡沫盖没了头颅,勾勒出光滑饱满的轮廓,好像精美却易碎的白瓷器一样望之惹人珍爱。 庄妍这边取出一个小巧的刮胡刀,从额头开始一点点刮掉方棠头上的泡沫。刮过的头皮更是白中透亮,青色的髪根变得更淡。灯光下头皮微微翻着水光,仿佛上了釉一般将方棠头皮的天然光泽衬托地好像剥了壳的鸡蛋。 没有明晃晃的刀子在方棠头上比划,大家都放松下来,一个叫姜玲的女记者凑上来,和方棠谈笑风生。几个女子也在旁边你一言我一语,叽叽喳喳。她们此时都没想到后面发生的变故。李娜事后曾说,倘若不是姜记者八卦,事情的发展肯定是两样。可是,当时的她们又怎么会想得到呢?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当时,名叫姜玲的记者问:“方棠怎么会决定这次来做闪光侠?” 庄妍一边干着手上的活儿,一边搭腔:“方棠去年就来过呢。” “哦?” “是的。去年我就来参加活动了。那次活动中,是庄妍姐正式加入闪光侠?”言外之意,是庄妍在去年的活动中剃了光头。 “嗯。那个时候我的头髪留到婷婷差不多长了呢。”庄妍的记性显然不错,不但记得方棠,对婷婷也有印象。 婷婷听提到自己,接口道:“是啊,那时候庄妍姐的头髪很漂亮呢!”顿了顿,又看看正在剃刮中的方棠,“那次庄妍姐剃头的时候,我和方棠都在,我还记得棠棠姐对我说,庄妍姐真勇敢,想起来,棠棠姐那时就动心了?” 方棠有点羞赧,笑了笑:“我当时也是心有感触,看到那几个患病的孩子,很想帮帮她们。我记得当时看到晓梅那样可爱的孩子,真不忍心……” 婷婷也点头道:“晓梅确实很可怜。不爱说话,但是笑起来很甜。” 姜记者问:“晓梅是病友吗?现在怎么样了?” 婷婷也想知道晓梅的近况,却发觉庄妍眉头拧在一起,手也停了下来。 “咦?”一股不祥的气氛突然笼罩心头,方棠的笑容顿时沉了下来。只听得庄妍的声音充满了苦涩和不忍:“晓梅,在元宵那天离开了我们……” 方棠心里咯噔一下,同时看到,婷婷的小拳头瞬间攥紧,一张俏脸失去了血色,变得无比苍白。 第七章 殇 突如其来的消息让全场活络起来的气氛瞬间消失了。 婷婷难以置信地样子令人揪心,可是,听到一个年轻的生命就此被病魔夺去生命,如何不让人伤心呢?李娜的脑海里浮现出一张合影,刚剃去秀髪的庄妍和自己的闺蜜方棠,她们中间簇拥着一个脸色苍白笑容甜美的可爱女孩。没来由,心里也变得湿润起来。 “棠棠姐,晓梅她,她……”话已经说不下去。李娜赶忙抓住她的手,只觉得婷婷身体都软了,站都站不稳。看来,婷婷很喜欢这个女孩子啊。方棠看了一眼李娜,露出赞许,而庄妍开口:“赶紧先扶她坐一下。” 现场没有太多椅子,李娜就把婷婷搀到角落的理髪桌边上坐了。虽然不太放心,庄妍还要继续给方棠完成剃髪。方棠心里还是相信古灵精怪的李娜是有这个能力照顾好婷婷的。 角落里。人们时不时投来关切的目光,李娜柔声安慰着婷婷:“婷婷,不开心就哭出来。好受一点。” 婷婷摇摇头,顺手摘下了女式遮阳帽,露出两条马尾辫。 婷婷眼神四顾,什么也不说,但是这种失魂落魄的状态实在令人心慌。 好在姜记者也走了过来,很不见外地抓住婷婷,让她看着眼前的自己:“婷婷妹妹,别想太多。跟我们说说晓梅好吗?让她活在我们心中,嗯?” 婷婷木木地点头。姜记者顺便坐在另一边,和李娜一起听婷婷说道:“那是去年,我和棠棠姐来参加活动。一开始我很害怕,好多人剃了头,我都不敢看。那个时候,我心里真的很害怕,虽然我知道大家不会强迫我剃的,可是,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我还心里想,非要做这么大的牺牲吗?” “那也是我第一次见到庄妍姐。她和晓梅一起来的。好像庄妍姐在晓梅就医的医院实习。那个时候,庄妍姐也梳了两条辫子,牵着晓梅,走进来。” 婷婷看了看还在剃髪中的庄妍和方棠,手中不自觉地摸着两侧马尾的髪梢,继而看向篮球场的入口,仿佛回到了去年,一头长髪飘飘的庄妍牵着一个小病孩晓梅走进现场的情景。 眼泪就这样,涌了出来。 婷婷顿了顿,继续说: “庄妍姐,以实习护士的身份,向大家介绍晓梅。晓梅姓季,四季的季。去年刚好十岁,今年该有十一了。她从小发现有白血病,父母没钱,离了婚。晓梅就和爷爷相依为命。” “晓梅没上学,但她很想读书。可能因为化疗后失去了头髪,一直很腼腆,不怎么爱说话,我记得庄妍姐还说,晓梅很勇敢的。化疗很痛苦,但她从来不哭不闹,没事的时候就静静地一个人用医院的废纸画画。” “庄妍姐鼓励晓梅要坚强,自信地活下去,没有头髪也没关系。然后,然后她就剃了头髪,做了闪光侠。棠棠姐对我说,庄妍姐真勇敢,我也这么觉得。我们大家都没想到庄妍姐能做到这一步,当时,我们自问都做不到。真的做不到……” 婷婷泪如泉涌,语带哽咽,越发伤心,梨花带雨的样子更加惹人怜爱。 “我和棠棠姐都想帮帮晓梅,拿了钱想送给她,可晓梅不收,庄妍姐说,红十字会,已经拨款给晓梅治病。晓梅真的很善良,再不肯收大家的捐款。她希望,我们多和晓梅说说话。可是,可是,我们没有庄妍姐这么勇敢,很难过,什么忙也帮不上,当时棠棠姐,她,她……” 婷婷的泪水再也止不住,眼睛红通通地不停擦着,一边哭一边坚持把话说下去: “棠棠姐,她拉住晓梅的手,教她唱歌,唱《隐形的翅膀》。晓梅很开心,有给她讲,保尔柯察金的故事,说了好多话,陪她,陪她一起做游戏。晓梅说,她说,从来没这么开心过,从来没有,因为头髪,她不敢上街,不敢和小朋友玩,那次她说,很开心,真的,很开心,她,她……” 婷婷再也说不下去,掩面痛哭。听得李娜也忍不住流下了眼泪。 第八章 为了纪念 李娜轻轻把婷婷搂在怀里,两个女孩子为了一个逝去的生命潸然泪下。不远处的人们不时望过来,无人打扰,哪怕最活跃的人也都面带戚容,不敢高声,仿佛是一种默哀。 时间仿佛流逝地格外迅速。悲伤总有尽头。李娜和婷婷渐渐收声。不经意间,一道身影来到她们面前。婷婷泪眼朦胧中看到的是熟悉而又陌生的人影。 “棠棠姐……”方棠此刻,光头莹然,仿佛一个假小子,就像入场时初见的庄妍。 “婷婷,娜娜,别哭了。晓梅会活在大家心中,我保证!” 说罢,和婷婷娜娜轻轻拥抱在一起。 她们身后是庄妍带头的热烈掌声。 “哗哗哗……” 婷婷见到这一幕连忙分开,一副无地自容的样子。方棠拉住她和李娜的手,向大家鞠躬致谢。 然后,只见方棠擦去眼角的泪珠,微笑地说道:“晓梅的去世我很伤心,但是她会活在我们心里。为了纪念她,我决定用这颗光头来证明!” 听到方棠的话,大家心里都不免诧异。婷婷心里则涌起一股奇异的感情。 只听方棠继续说:“闪光侠不只是要鼓励生者,我觉得也要纪念与病魔抗争的勇士,晓梅就是这样的一个勇敢的战士。所以,我决定,把晓梅的名字写在头上,让大家看到我就能够想起她。” 说罢,拿起一支笔,递到一脸惊讶的婷婷手上。 “婷婷,愣什么,来帮我写一下。” 婷婷接过笔,看着一众关注着她的观众,犹豫起来。李娜觉得奇怪,纪念晓梅不是娜娜所愿望的嘛?为什么反而犹豫了呢? 方棠轻轻捏婷婷的手,说:“婷婷,不是想纪念晓梅吗?来,别让大家等!” 婷婷看着方棠真诚的笑容,眼睛又一次湿润了。她只觉得自己是如此无能,如此怯懦,胸口仿佛破了一个大洞,愧疚,伤心的感情瞬间涌上心头。 到头来,我还是什么也没做,我还是什么也做不到…… 婷婷咬着嘴唇,喃喃哭着说:“对不起,对不起……” 李娜见状,从她手上接过笔,默默地在方棠后脑上这下: “季晓梅” 庄妍上前轻声告诉她晓梅的信息,李娜想了想,又补上: 2003-2012,抗病5年 书毕。于是,方棠刚剃去头髪的白亮光头上留下了一道简洁却沉重的墓志铭。 季晓梅 2003-2012抗病5年 李娜看到大家眼里闪现出的眼神饱含着敬意。纵然以李娜的古灵精怪,也不得不佩服方棠的勇气和善良,这种人格魅力的闪现何尝不是一种特别的美呢?曾几何时,内心中对秃头的恐惧不知不觉地被方棠光彩万丈的全新形象撕得粉碎! 此时此刻,方棠正在安慰着爱哭的婷婷,向她展示着娜娜的笔迹,仿佛那是多么伟大的书法作品,让婷婷哭笑不得。 说了一阵,婷婷内心的伤感逐渐被方棠的安慰填满,她看着方棠的光头,以及那几个新字。方棠好笑起来:“想摸摸吗?”拉起她的手放在自己头上,一转身让她看个够。 可是婷婷不知在想着什么,轻轻用指尖触摸方棠新剃的光洁头皮,看着娜娜熟悉的清秀笔迹,幽幽回忆着晓梅。 仿佛什么力量进入了婷婷心里,一旁的李娜看到,婷婷的脸上一会儿忧伤,一会儿失笑,一会儿犹豫,一会儿自责,最后定格在带着决然的平静神情上。 某种预感笼罩李娜心头。 方棠听婷婷不说话,回过头来,见到的婷婷的表情似乎出乎她的意料。 婷婷轻咬嘴唇,开口说道:“棠棠姐,我也想为晓梅做点什么。 “我想和你一样,做闪光侠!” 声音很轻,但是一字一顿,带着绝不后悔的决心。 第九章 爱心的证明 “婷婷!” 方棠没有回答,李娜先开了口。 “婷婷,”李娜看了方棠一眼,继续说:“你再想一想,啊。头髪剃掉了之后一下子长不回来的,是不是?考虑一下,不要冲动。” “娜娜说的没错,婷婷你再考虑一下,你真的没必要……” “不。我考虑好了,棠棠姐。还有娜娜姐。我刚才就想过了,不是一时冲动,而是我不能再欺骗自己了。” “我早就想和庄妍姐一样,做一次有意义的事,挑战一下自己的勇敢。” “可是我不敢。不敢面对别人异样的眼光。我不是没有努力过,可我就是下不了决心,我也一直不敢面对晓梅。因为看到晓梅,就好像看到另一个自己。晓梅之所以孤僻,不也是因为别人的眼光吗?我自己克服不了这个障碍,又怎么好意思去同情去说帮助晓梅这样的话呢?我感觉自己好假,好讨厌!” “只是因为我克服不了这一点,所以我连自己也要看不起了……”婷婷的眼泪静静流淌下来,会场里回荡着她的诉说。 “婷婷。”李娜不知该说什么好,只是想打破这种令人压抑的心酸。 “娜娜姐,你别劝我了。我仔细想过了,献爱心不是受教育送善款,如果仅仅是这样,我太对不起晓梅,也太对不起自己。我希望晓梅勇敢,自己就更要勇敢,那么,晓梅也会欣慰。这样,虽然她走了,但是,和她感同身受的我可以把她的勇敢继承下来,将来传播出去。所以,我决定了,我要,” 婷婷深吸一口气,用最大音量喊到: “做!闪!光!侠!” “婷婷说得好!”庄妍带头鼓掌。 方棠上前把婷婷搂住了,通过这种方式表达对好朋友的支持。婷婷感受着方棠的激动和温暖,一种发自内心的悸动油然而生。拥抱中,看到方棠后脑的字迹,婷婷觉得被一种幸福包围。 这幸福的感觉是来自四面八方的掌声和赞许,是来自360度的温暖和鼓励,是来自全景全方位的真诚包容。婷婷自觉置身众人中央,感受着的是难以言喻的无限荣光。不同于公共场合万人瞩目,棠棠的拥抱,他人的赞许,这是类似凯旋的祝贺,这是发自内心的炽热情感。 不是源于健康人对病患者的怜悯,而是共同面对困难的勇气。出于对晓梅真心爱护和朴素的想要做点什么的渴望,婷婷是以真诚的行动诠释了闪光侠的意义。她的表白,仿佛巨锤敲响洪钟,怎能不引起大家心底的共鸣? 婷婷沉浸在棠棠的拥抱里。 一直以来,压抑在心头的无力感,消失了。 一直以来,不敢面对晓梅的愧疚感,消失了。 一直以来,自我欺骗又不断自责的挫折感,消失了。 她从来没有这样自信,也从来没有这样勇敢。 这一刻,婷婷泪眼朦胧中仿佛看到庄妍在向她祝贺,又仿佛看到记忆中的晓梅,向她绽开了天使般的笑颜…… 第十章 三千烦恼丝(上) 良久。 婷婷从方棠怀里抬起头:“棠棠姐,不如你帮我剃。” “这?”方棠看了一眼庄妍。 庄妍拜拜手,示意没关系。只见她取出一个电推子和一个刮胡刀。方棠明白了她的意思,用推子代替剃刀就不需要什么技巧了。 婷婷也轻轻点头。 “就这样好了。”她轻轻走到方棠坐过的椅子上。余温尚在,此刻见证者也坐上了理髪椅。方棠为她披上围布,摘下眼镜,解开髪辫。仿佛尼姑出家的仪式一般繁琐而有条理。 婷婷的两天马尾辫松散开来后轻轻垂下,撒在胸前的围布上。 方棠拿起推子看了看,还是换成一把剪刀。 咔嚓咔嚓。 婷婷看方棠试剪刀的样子,开口道:“棠棠姐,我准备好了。” 真是善解人意啊。 “那就剪咯。”方棠抓起婷婷右侧的长髪,左手握在耳侧,比划一下,大概齐颈的髪长,右手的剪刀便递了过去,开合处落在左手前。 咔~嚓嚓! 金属的咬合仿佛裁断布匹,一处撕开后,齐刷刷地迅速断开。婷婷的头髪软软的,堪堪一握,一剪刀剪断大半,未等合拢剪刀递进补一剪子。 就这样,婷婷留了多年的长髪就被剪掉了。断处的头髪断面尚在,头顶处的头髪也保持着原来的样子,可是,仍有不少头髪脱离了束缚,四散开来。 方棠放下手里的头髪,走到另一边,又是一声咔嚓,婷婷的髪型变成了不自然的短髪,那曾经清纯可爱的双马尾被这两剪刀残酷地毁掉了。 方棠走到婷婷面前,托着下巴打趣说道:“婷婷,你不去演仪琳真是太可惜了!” 婷婷无辜地瞅了她一眼,又看了一眼傍边含笑不语的庄妍,面无表情:“嗯。还是庄妍姐比较像定逸师太,而棠棠姐你~比较像唐僧。” 言外之意,要剃就快剃,大家都是尼姑头,谁也别说谁。 “婷婷,你的吐槽功力见长嘛!是不是跟娜娜学坏了!” “哪有!” 方棠捉弄之心一起,上前捧着婷婷的脑袋一阵揉,把她剪短的头髪弄得更乱。长长短短的头髪分散开来,由于原本髪辫的定型,头髪坚挺得很,使此刻的婷婷像极了《七龙珠》里的孙悟空。 玩闹过后,严肃的紧张的气氛一松,可是剃髪还是要继续。 “真的要剃了啊!”不厌其烦的“唐僧“拿起推子,嗡嗡声似是饥渴的夏蝉。 “嗯!”满不在乎的“孙悟空“轻轻一点头,平淡淡仿佛就义的烈士。 方棠露出一个“邪恶“的笑容,将推子贴在婷婷脑门上,沿着原本是中分线的位置,慢慢推了下去。 推子是电动的,拿在手里原本震动不大,可是一接触到大片细密的髪丝,仿佛兴奋起来,贴着婷婷的头皮轰轰作响,震得婷婷只觉得脑壳发麻,脑水都似乎在微微荡漾…… 头皮上的感觉无非是震与麻。但在方棠看来,大片直立的头髪在推子面前被推倒,这种感觉好像新闻里联合收割机割麦子的情形,机器碾过茂密的麦田,留下一地光秃秃的田埂。 推子在嗡嗡声中慢慢推进,无坚不摧的气势十足。方棠甚至感到推子似乎有着一股吸力,想要痛快地切断髪丝。 婷婷则感觉到推子在头皮上蹂躏着自己的秀髪,一开始额头上的头髪被推子切断掉下来之后,不断又有碎髪从额头上落下来。头皮推过的地方感觉凉快极了。而这凉快的部分还在随着震与麻后移。 很慢,但是很坚定。婷婷心里似乎产生了一个错觉。自己的头髪感觉不是自己的,而是某种寄生物。否则的话,为什么自己没有伤感,反而有种解脱的兴奋呢?没错,这是一种头皮暴露于空气中的真实感和轻松感。让虚伪和怯懦随着这头髪断离。! 第十一章 三千烦恼丝(中) 方棠手持推子,第一下直达脑后,一大团头髪从脑袋后面落了下来。 紧接着第二推子,沿着第一下犁出的“沟“右侧开始,又慢慢地向上推去。很多被推子切断的头髪还堆在“沟“边上,这下被推子正面顶着,混合新切断的头髪,一起推向后脑。 似慢实快,方棠又把“沟“左侧堆积的头髪推掉了。似乎感觉没剃干净,又在推过的地方补了几下,把留在婷婷头皮上的残余髪丝推了下来。 此时婷婷大片头皮已经暴露了。长髪的形象被彻底摧毁。人群中的李娜,看着正在剃与被剃的好姐妹,心里泛酸。看婷婷已经小半颗脑袋光秃秃的样子,不禁想到,三个好姐妹一起出门,回去的时候,却有两个剃了光头,自己这个正常的,反而成了弱势群体……汗了一下,这个如何是好? 一种无形的压力扑面而来,好像心底里有个恶魔在怂恿自己:头髪注定要被剃掉的,不如早点剃了!嚯嚯嚯嚯……(淫笑) 李娜汗毛都竖了起来,连忙摸摸髪梢,把心里那股邪心挖个深坑埋了。好在,大家都看着婷婷,没有注意到李娜的不自在。瞬间的动摇之后,李娜看到,顶着光头的方棠正在用推子给婷婷剃鬓角。耳侧大片头髪随着推子的爬坡而滚滚剃落,露出青青的头皮。婷婷也即将变成光头了。 李娜心里打着小鼓。在婷婷的剃髪无法避免的时候,她选择了支持,可是,当她亲眼看到同来的两个小姐妹都剃了光头的此刻,李娜不由为自己担心起来。剃,不甘心!不剃,不自在!脑袋里转着念头,一边看着方棠把婷婷的两侧鬓角都推掉了。婷婷正面的形象已经和尼姑没什么两样。 方棠走到婷婷身后,轻轻压低她的脑袋,从下往上推着婷婷后脑的头髪。由于视野的遮挡,旁人自然无法看到推子飞舞,婷婷后脑逐渐光秃的情形,可是,李娜看着婷婷颈后飘落的大团秀髪,心里不断提示自己婷婷的头髪即将剃光。届时,又将如何自处呢? 如果她们要我也变成闪光侠,我怎么拒绝?严厉一点?不妥不妥。委婉一点,她们会不会强劝啊?怎么办?怎么办? 胡思乱想当然无济于事。李娜偷偷观察两个小姐妹的神情,希望找回一点希望。 婷婷一开始剃时还有不舍和伤感,此时却似乎完全麻木了。也对,推子一下,髪型就毁了,哪里还遮得住,只能毁到底——完全剃个干净。光头虽然另类,但是看看庄妍和方棠,总比剃了一半不伦不类要好!要是我,我也认了。看婷婷的样子,可能觉得光头也没什么。如果以她的性子,主动开口要我做剃头是不会的,但是她如今这么一副认命的淡定模样,恐怕也不会帮我说话。 再观察方棠。她正剃着婷婷的后脑,很专注的样子,还微露笑意。不好!棠棠姐一向有点腹黑,自己剃了光头,最好别人都和她一样,婷婷要剃头恐怕正合她的心意。这不,越剃越开心,亲手把好姐妹剃成光头,她一定很得意,可她万一看上了我的头髪,也想给我剃光头怎么办?很有可能! 完蛋了!完蛋了!到那时棠棠姐开口要剃,婷婷也不帮我,我,我岂不是……心底里那个念头有冒了出来:早就告诉过你,逃不掉的,剃了!剃了你也会认命的!嚯嚯嚯嚯…… “不会的!不会的!”李娜心里怒吼着,眼睛里看到的,是方棠已经把婷婷的头髪完全剃光了。 放下推子,给婷婷抹上一头泡沫。婷婷皮肤本就显白,泡沫的色泽更是把她衬托得白嫩可爱。圆头圆脑活像个瓷娃娃。 方棠取过刮胡刀,微笑着走回婷婷身边,拿在手里的刮胡刀还轻轻摇摆了几下,仿佛一个满腔创作热情的雕刻大师。殊不知她这幅轻松的表情把李娜吓得不轻。 “完蛋了!完蛋了!” 第十二章 三千烦恼丝(下) 刮胡刀一刀一刀,一片一片将婷婷的髪根连同泡沫一起刮了下来,留下白嫩微青的头皮。很白,很亮。慢慢地,随着刮胡刀的精雕细琢,婷婷的光头形象逐渐展露,又一位“闪光侠“即将诞生。 可是,人群中的李娜心里的焦虑和紧张到了最激烈的关头,手心里已经出了一层汗。不经意间,一个声音在人群中响起,但在李娜耳边不异于惊雷。 “又一位闪光侠诞生了,下一个该轮到谁了?” 已经紧张到不行的李娜愕然抬头,是庄妍,她那双眼睛分明看着人群中的自己!余光看到婷婷和方棠也一起看了过来,李娜脑子里某根神经刹那间绷断了! 完了,彻底完蛋了!眼前顿时一黑。 恍惚中,自己不知何时被按在理髪椅子上。想要挣扎,兜头一块围布披在身上。婷婷坐在自己腿上,方棠从后搂住上半身。庄妍走到她眼前,得意地说:“李娜是吗?从你进来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你了,你这么清纯漂亮,真是天生做闪光侠的材料啊。” “不不不,我不行,我也不想……”李娜急了,想要争辩,被一个声音打断了。 “李娜姐姐不要这样,跟晓梅做朋友好不好,晓梅很乖的!”定睛一看,眼前的婷婷不知何时变成了一个可爱的光头小女孩。一脸幽怨让李娜不忍心教她失望。 “这个,小妹妹,有头髪也可以做朋友的对不对?你看我和方棠姐姐、婷婷姐姐……” “娜娜!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我和婷婷都做了闪光侠,剃头有这么难吗?连一向胆小的婷婷都比你有勇气!推三阻四,再说个不字我们就绝交!”后面传来方棠的声音。 话音刚落,前面有是声音传来,一看又变成了婷婷。“娜娜姐。剃头也没什么,你看我们都剃了,多凉快!你要是也剃了光头,我们就是最亲密的好姐妹啦。” 可是,这也太…… 正在李娜纠结着怎么回答婷婷时,庄妍凑到李娜耳边说:“今天不剃光头髪,我们是不会让你出去的,认命。” 字出口,李娜感到脑后绑着的马尾辫一下子松了,瞬间散了下来,仿佛任人宰割。 天空一下了暗下来的感觉。 李娜瞬间石化了。庄妍一打响指,说:“棠棠,你来!” 后面响起了恐怖的推子嗡嗡声!李娜害怕地转头看去,方棠两眼放光地举着推子。可是没看两眼,脑袋一正,是庄妍把她的头扳了过来。 “不要乱动,会弄伤头皮的。” “不不不,棠棠姐,不要!”李娜吓得声音都开始变调。 “不要停!”庄妍打断李娜的求饶,双手托着她的头,在她耳畔说:“别着急,我保证,你会喜欢上这种髪型的!”李娜眼睛挣得老大,不要啊…… 可是,方棠完全没有理会她的意思,推子直接就从脑门正中推了上来!乌云一般的秀髪像丝绸一样滑落。 头髪,我的头髪!李娜惊讶于这一切的发生,看着自己的头髪随着推子的蹂躏不断离自己而去。 方棠的动作无比迅速,李娜还没完全彻底进入伤感的情绪,头上的一头的青丝就被推了个干净。 婷婷拿过来一面镜子,让李娜看到此刻已经变成光头的自己。满头秀髪不见,只有光秃秃青腻腻的头皮……原来自己光头是这个样子的,自己真的变成光头了。有点伤感,有点可惜,可心里还有些许兴奋。 五味杂陈中,李娜从镜子里看到庄妍取出一罐东西,倒了一些有点像洗髪膏的东西在自己的光头上,揉了一阵。 这是要给自己刮头吗? 只见庄妍拿起一开始的那把银光闪闪的剃刀,把自己的髪根连同那种像洗髪膏的东西一起剃起来。 一刀下去,李娜感觉头顶撕开了一道天窗,脑壳可以直接感受到风吹的感觉,而且从镜子里看到,那剃过的头皮,白嫩光滑,竟然一点髪根的青涩都看不出来!难道自己的头髪就是这样离开自己的吗?自己终究没有摆脱被剃了光头的命运?心里一阵伤痛之后,感受着头髪最后的哀鸣。当庄妍把李娜完全剃成了光光的脑袋,那种闪亮白嫩真是令人赞叹。 “呀!真是太漂亮了,娜娜,你果然是做闪光侠的材料啊!” 李娜抽抽鼻子。听到庄妍继续说道:“不如以后永远保持这个髪型!” “什么?”李娜生气了,想瞪她。可是,她见到庄妍手里拿着那个小罐子很得意地对她笑着。李娜看到罐子上写了三个字: 绝毛膏。 晴天霹雳!眼前再次一黑。 第十三章 选择 半年之后。 李娜的寝室里,方棠、婷婷还有李娜三个人凑在一起看电视。三个姑娘挤在一堆,身子互相挨着。方棠不自觉地就开始玩李娜的马尾。李娜瞟了她一眼,开始摸她的光头。 “娜娜别摸了,你的墨宝要被蹭掉了!” “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把它纹在了头上,怎么可能会掉?对不对,婷婷?” “娜娜姐,不要摸我的头,好痒!” “不要欺负婷婷!” “谁叫你们的光头这么可爱,忍不住就想摸一摸,哈!” 方棠佯怒道:“上次你自己不剃,这么喜欢的话,自己剃一个!” 李娜一点也不生气,嘿嘿笑道:“棠棠姐,上次我可是说了要剃的哦,可是你叫我别剃的。” “这次我不拦着了,你剃。” 婷婷见有点冒火花,岔开话题问道:“别闹了。娜娜姐也不是故意的。” 李娜看看婷婷,又看方棠,打趣说:“谁说我不是故意的?我看你和棠棠都剃了光头,挺好看的,想剃一下不行啊。” 方棠琢磨李娜的话,似乎听出点什么来。 “娜娜,忘了当初我说的话么?” 李娜闻言愣了一下,脑子里突然涌进许多珍贵的记忆。初入会场的尴尬,方棠勇敢的表白以及剃髪后的耀眼夺目,对晓梅去世的伤心,婷婷的讲述还有接下来的婷婷剃髪和自己幻觉中的那一幕幕。特别是想起自己也被剃去头髪成为闪光侠的那一刻,残髪,光头,泡沫,泪水,悲伤,惊奇,快感,真叫人感觉好像发生在昨天。 “我当然记得,你说……”脑海里想起方棠在自己犹犹豫豫地说想剃髪的时候,那副充满睿智的眼神。记忆的方棠突然在眼前重合:“娜娜。千万不要因为他人的眼光而作践自己。我和婷婷之所以剃髪,是为了告慰晓梅,我们的选择是可以克服他人的眼光的。如果你因为我和婷婷而剃了头髪的话,那么岂不是和之前在意他人想法的我们不就一样了吗?既然如此,我和婷婷的努力不就白费了?婷婷的勇敢不是在于剃头,而是在于克服了别人在意的眼光。我希望你再想清楚。” 剃,对于方棠和婷婷,是克服别人的眼光。对于李娜,也反而是过多在意两个姐妹的想法,既然如此,当然成了毫无意义的无聊之举。 李娜歪头想想。突然问到:“庄妍姐今年还要组织活动吗?” 方棠见李娜若有所思,回答:“今年改在我们大学举行。最近还要我组织联系场地来着。” “那今年我还想参加一下。” “好啊。反正我和婷婷都要参加的,一起好了。” 婷婷:“嗯!” 李娜突然失笑,说:“我记得当初你还在微博里留言,问,银色的髪卡和雪亮的剃刀,选择哪样来着。” “怎么?”方棠和婷婷对视一眼,不明其意。 “这半年我想过了,你说的对,人有时要做选择,这个本身是没办法的事,可是,做选择的是我们自己,不能被别人影响,必须勇敢克服别人的眼光和看法。选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自己做了选择,而不是别人替我们做了选择!” 没想到李娜说出这么一番话来,婷婷赞道:“娜娜姐说得真好!”方棠却有些头痛,想了想问到:“娜娜,那么你又想做什么选择呢?能告诉我们吗?” 李娜朝她挤挤眼,笑着反问:“你猜?” 笑容自信而勇敢,显得无比灿烂。 (《勇敢的爱心》全文完) 第一篇 魔音(上) 在东亚某座名为“山峰山”的高大山峰之上,建立着一座历史悠久的古寺。经历了长时期的经营,在山峰脚下信徒不断聚集,商业逐渐繁荣,形成了一个数十万人的中型城市。 由于历史的缘故,这座城市就以寺庙的名字命名,她的名字因此被叫做——本格寺市。而城市中影响最大的宗教团体和产业所有者,正是坐落于山峰山的百年古寺——本格寺。 今天,山脚下人流滚滚。悬挂着“本格寺”匾额的巨大神社门口,男女老少人山人海地涌入着。通过行李检查,门票购买等等步骤之后,通过现代化的上山电梯,人流还要继续向着山顶的总部聚集。 本格寺的总部像是混凝土构筑的寺社建筑,建立在古寺旧址的前方。整体颜色以黑色为主,杂以金黄的颜色,显得庄严厚重。神社顶部的天守做成莲花状,配合平顶的山峰,成为了整个地区的最高点,非常大气。 今天即将举行的,是本格寺成立四百周年的纪念活动。参加的游客和信徒总人数,将达到一万人之多。即使是高大的神社,内部高达三层的巨大会场也被挤得满满当当。 信徒们手握着纪念大会的介绍,非常热情地等待着大会的开始。从介绍的只言片语中,将会有十名优秀的新晋女信徒将在会上举行“皈依”仪式。而且是由寺庙的宗主亲自主持。相当令人期待。 在大会之后,还将从来访的游客中招募信徒,组织“体验修行”的活动,这也是来访的很多游客的目的。除此以外,在大会之中看到宗主本人也是很多信徒的热切期盼。为此,每年的纪念活动之后,都会有大量信徒就近在本部“皈依”。这次的活动相比有更加巨大的影响。 整个大会在形如葫芦的巨大寺社中进行。天守透入的阳光直接照射到主殿的巨大佛像之上。佛像脚下有着木板铺成的巨大广场,足足可以容纳数千人集会,而佛像周围的巨大空间内还有着多达三层的平台,可以凭着栏杆俯视整个活动现场。 上午十点,大会正式开始。在上万人的欢呼声中,宗主和寺社高层,穿着传统僧侣服饰,缓缓走入会场。在宗主的领导下,有条不紊地举行着上香、祈福、发送纪念品、接受部分信徒捐赠和回赠的活动。 与此同时,本格寺市中,一所高级公寓内,年轻的职员——佐佐木里美,正在看着电视转播。里美的公司是进出口商行。不涉及旅游服务的缘故,连大型船只和大型运输车辆都被旅游业的相关人员借走,同时因为在全市拥有众多信徒的缘故,本格寺纪念大会期间,就成为全市的节假日。 里美并不是本格寺的信徒,而是进出口公司其他地区调来的职员。此时也兴致勃勃地收看着电视转播。 “还真是盛大啊……” 就在看到宗主主持大会开始的盛况时,里美不自觉地喃喃道。 这时,一个奇怪的声音从天花板和四周轰然作响—— “不是——就皈依——” “不是——就皈依——” “不是——就皈依——” “不是——就皈依——” …… 这!—— 轰然作响的声音从四面八方隆隆而来,仿佛有着现实的压迫力,把刚刚站起来的里美又压回沙发上。 这声音忽远忽近,仿佛滚滚海涛一样宏大,激起脑海中的巨大翻滚。 “谁啊?谁在哪儿啊?”里美徒劳地反问着声音的来源,但即使捂住耳朵也无法阻止声音的透入,感觉就像直接作用在脑海中的一样。 过了好几分钟,声音才逐渐淡去。虽然里美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怎么也想不起来这声音到底说了什么。 “不行的话,只有打电话报警了。”里美下定决心,随手拨通了侦探社的电话。 “xx侦探社吗?我叫里美,家住xxx,请求调查房间,有空吗?” …… 在房间里收拾了一下,不过十几分钟,侦探社的成员就按响了门铃。 出示了证件后,名叫佐助的男侦探走进了房间,指挥另外两个侦探开始搜查房间的角角落落。 “里美女士吗?听说有不明声音来源?不知道有没有整理好贵重物品?” 里美答应一声,“已经按照指示整理好了。谢谢。”,和佐助握了握手。站到了房间外。 “听说您今年有27了?” “是啊。工作需要,还没有男朋友……” “哦。您的头髪真漂亮,不知道最近有没有可疑人士出现?” 里美摸了摸长达腰际的黑直秀髪,不知不觉从初中起已经留了九年,长得好像贞子一样。“没有,我习惯两点一线的工作方式,除了邻居没有任何陌生人接触。” “噢。那么,请问有没有工作和生活中的压力呢?” “这个多少有一点,但是好像也挺平常的样子……” 佐助认真记录着笔记,但是经过一番检查,房间里完全没有窃听器、摄像头或者其他的古怪电子设备。 “看来并没有什么,里美小姐,请放下心来,再有情况请及时通知我们。” 里美并不安心,直接作用于脑子里的声音,怎么可能通过这些东西发出来呢?无奈地笑笑,“好的。万分感谢。” 第一篇 魔音(下) 侦探走后,百无聊赖的里美再次打开电视,收看转播。仿佛宗教的力量能够驱散内心的恐惧感。 此时的纪念活动开始进入高潮。主持人宣布,十名新晋信徒的“皈依”仪式正式开始! 掌声雷动中,十名身着白色传统服饰的女性排成一列走入会场中央。特写镜头中,每个女性都长得非常美丽,黑长的头髪用稻草束成长马尾,面带笑容地走到宗主面前。 宗主勉励几句之后,十位美女一起合掌致谢,然后宗主走到每名美女面前,抄起助手端着的水对她们逐个进行净身——把温水泼到她们的头髪和脸上身上。象征性地祛除她们的尘垢。第十名结束之后,宗主回到中央的主位。主持高声宣布:“剃度仪式开始——” 十位美女应声转过身体,面朝观众跪倒在蒲团上。 看到这一幕,观众兴奋地高声喝彩,场面热烈到狂欢节一样。而此时电视机前的里美—— 不知不觉中,看着电视的里美仿佛被电视里的画面吸引,双眼渐渐呆滞,嘴里喃喃地说着:我不是——我不是——那就——皈依——皈依—— 电视机里,身披袈裟的中年和尚——宗主拿起剪刀,来到第一位美女的身后,左手抄起长长的马尾,剪刀对准马尾长髪的根部伸了过去。特写镜头中,皈依的美女两眼一闭,咬着嘴唇,等待着宗主的剪刀。 一瞬间,会场上呼吸可辨。 随着喀嚓一声脆响,剪刀双刃合拢,美女的脑袋后面黑髪像蒲公英一样散开来,整条马尾同时脱离头皮,系着绳子的一段直接落到地上! 这时,掌声雷动,欢呼声一起送给受到宗主亲自剃度的美女。里美也松开了嘴唇,摸摸脑后的长髪。 “皈依——皈依——”脑海里的声音越来越响,里美却完全没有了反应。 第二位美女还是一个中学生,稚嫩的脸上洋溢着青春的气息,里美脑海里想起了曾经的自己。同样的步骤下,片刻时间过去,又是一把长马尾被剪落,成为放在助手托盘里的纪念物。 里美静静地看着纪念大会现场的静与动的切换,仿佛全身心投入进去,又仿佛完全无动于衷。只是抚摸着髪梢,嘴里喃喃自语着。 接着几位美女,有成熟的中年美女,也有妖艳自信的摩登女郎,还有面无表情的三无少女,林林总总,直到第十位女性,也是一位身材高挑的年轻女性,瓜子脸,白皮肤,多年社会经历才能历练出的自信沉稳出现在她的脸上,然而纯洁的脸庞中仍保留着对理想的追求。 现场观众已经没有了一开始的热情,掌声和欢呼声小了很多。然而在电视机前的里美却一下子站了起来,在她的眼里,这位美女的脸庞发生了微妙的扭曲,换成了自己的脸。 看着宗主的剪刀将这位美女脑后的长髪剪落。里美口中的喃喃变成了清晰的话语:“皈依——好……” 电视机里依然掌声雷动,但是里美已经离开了客厅,整个房间只剩下电视机的光亮在一闪一闪。 里美来到卫生间。面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轻声说:“来到卫生间——好……” “拿起剪刀——”脑海里回忆起宗主剪髪的一幕,里美将长髪拢到右胸前,左手握住中段,右手的剪刀夹在耳朵的位置。 “剪——剪——剪——”神秘的声音一时间四处穿过来,里美猛地一咬牙,喀嚓—— 长长的头髪就这么剪落下来,里美眼中突然回复了一丝清明,一行眼泪淌了下来。 可是,里美并没有结束古怪的行动。 “拿起剪刀——” “剪——剪——剪——!”随着声音从嘴里发出,里美也被自己的声音给感染了,一声叫的比一声响。 随后就是照着镜子疯狂剪落自己的头髪。里美双眼圆挣,紧闭嘴唇,鼻息咻咻,仿佛进行着一项高度紧张的体育赛事。 头髪像雪花一样掉落。一片片的从里美肩上、胸口、后背上堆积着,随着动作又掉落到地板上,渐渐堆成厚厚的乱髪堆,黑黑的一片片分散在里美的脚边。 里美本人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慢慢变得不再有长髪时的柔美,反而表现出男性化的样貌。越发疯狂起来。短短的头髪已经不能大片剪短,只能用左手拉直,右手的剪刀贴着头皮剪了。 剪下的头髪更加粗短,细密……持续了好久。里美已经短得像个假小子,参差不齐的头上,毛髪根根直立,隐约可见头皮。只有后脑的头髪因为看不到,所以剪得更加长短不一,像狮子一样耸在脑后。 “剪髪——完成——涂泡沫。”里美说着,找出奶油往头上倒,然后细细地揉搓好。白白的泡沫和乳液从手指尖滴落,有的落在胸口,有的落在后背,有的落在地上,和碎髪混合在一起。 “拿起剃毛刀——剃!” 里美已经完全没有了反应,大声地对自己说着。 然后拿起刀子,对着自己的头皮狠狠刮了下去—— 嗤嗤嗤—— 黑色的毛髪混合着奶油般的乳液,被剃刀刮了下来,滚落到地上。里美看到,自己的头上利刃刮过之处,留出一片青青的头皮。头皮上,微微可见的髪根黑点致密地分布着,诉说着曾经的长髪残留的证据。 嗤嗤嗤—— 一片又一片头髪被剃落。里美越发疯狂起来,边喊着“剃!剃!剃!——”一边狠狠地剃着自己的头颅。越来越多的头髪被剃掉,头皮露出青色的部分越来越多。光秃秃地仿佛尼姑一样。 但是里美看着这一幕毫不在意,完全失去了常态。哭过的眼睛红红的,此时却显得无比疯狂。 在左手帮助下,剃刀又剃着后脑的头髪,完完全全,毫无保留地完全剃落!黑髪覆盖的脑袋,现在被剃刀无情横扫,直到最后颈窝处的头髪也被彻底剃掉,左手再也摸不到头髪后,里美才深呼一口气—— “剃髪——完毕。忘记一切,清醒。路过寺社时,想起要注册。” 说完最后一句,里美失去了所有力气,趴倒在卫生间的地板上,睡着了。 客厅里。电视机里的纪念活动进入到尾声。十名美女在宗主剪髪后由十位德高望重的女尼进行剃髪,此时也完成了各自的剃度,在观众欢呼中成为了十名头顶光秃的尼姑。 而作为仪式的辅助效果,天守那形如莲花的装饰也在机械的帮助下放出红红绿绿的神秘光彩,仿佛闪着佛光,整个本格寺市都清晰可见。在它的光彩下,全市上下开始了旅游购物的狂欢—— 第二天。 里美从迷梦中醒来。看到满地的厚厚的碎髪和泡沫,简直惊呆了——然而,不知为何,里美并没有惊慌失措,仿佛梦中的自己被宗主给剃髪了。这是梦游么? 慢慢平复心情之后,反而有一团火在胸中燃烧,好像有什么还没做。 洗了个澡后,里美戴上帽子上街漫无目的地闲逛。寻找着不知为何的东西。就在她来到寺社热闹的山门口时,仿佛什么东西在脑海里浮现了出来。此处正式的女尼已经很多,里美摘下帽子,光头在周围的人群中毫不起眼。 唯独一旁被临时抽调来维持秩序的侦探佐助不可思议地看着昨天那个打电话求助的美丽女孩。 “里美小姐?”可是里美充耳不闻。 一边摸着剃刮地光光的头皮,里美歪着头看了看山门口“本格寺”大大的标志。自顾自地穿过大门,在佐助的注目中一边享受着抚摸光光头皮的快感,一边向着大殿内组织信徒皈依仪式的地方走去,一步步慢慢走去…… 第二篇 修行体验(一) “我到底是怎么了?” 峰子抓着自己及胸的头髪,痛苦的呻吟着。原本整齐的单身公寓里,如今堆满了各种药瓶和酒瓶。脸色苍白的女主人正蜷缩在房间的角落里,好像着了魔一样。 自从“本格寺纪念大会”那天在公司里出了事之后,峰子已经连续好几天没睡着了。可是,只要一闭上眼,那一刻的情景就会在脑海中重现,仿佛那个无孔不入的声音随时会再次袭来。 安眠药、酒精、催眠读物、睡前操……所有办法都徒劳的试过了。峰子绝望地坐着,目光不经意瞥向了同事赠送的那叠旅行优惠券。什么诸如“关岛特惠三日游只要日元”、“东北七天美食之旅”、“古迹巡游旅行”之类的热门项目完全熟视无睹,唯独一个平淡无奇的名字吸引住了峰子的眼睛。 “一周精神修复之旅——古寺修行体验活动期待您的参加!” 本格寺市是一座新兴的都市,近几十年外地汇聚而来的众多人口中,有不少金髪碧眼的异国居民。与他们一起带来的还有异国的宗教。 温莎保育院就是教会下属的机构。歌罗丽雅院长和十名不同年龄的少女就像一个大家庭一样生活在这里。 这天早晨,熟悉的女声再次响起,接着的是女孩儿哭闹和暴打屁股啪啪啪的响声。 歌罗丽雅院长疲劳的声音喊道:“别打了,珂丽丝。到我这里来一下。” 年轻的女性应了一声。片刻之后,院长房间里走进来一位二十出头的见习修女。珂丽丝也是保育院长大的孩子,在院长多年的教导下接受了宗教的熏陶,也走上了修行的道路。不过,或许是缺乏父母的亲情,珂丽丝对待保育院其他少女的态度可算不上耐心。 歌罗丽雅叹了口气,“珂丽丝,你在这里已经十五年了。” “是的,院长。” 今天的院长有点特别。歌罗丽雅院长已经五十多岁了,仔细看已经长出不少鱼尾纹。可是珂丽丝从来没有听到她这么问过自己。 “你该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了。”院长一句话就让珂丽丝惊讶,不过她并不认为院长会赶她走,因为珂丽丝是院长一手带大,两人在一起那么久,早已无法分开。如果站在一起,给人的第一印象往往是母女或者姐妹。 “虽然主不认可,但是世界上有其他修行道路存在的,或许你该见识一下。” “如果是院长的要求的话……” “我和波贞有点交情,希望你能到她那里接受一周的修行体验。一周后返回,仁慈的主应该会通融的。” “好。” 珂丽丝实在不知道院长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不过,这是院长的要求,更是亲人的请求。珂丽丝还是收拾了行李,按照普通女性的身份打扮来到了本格寺。说实话,珂丽丝对异教的修行生活多少还是有点好奇的。这不,一位三十多岁的光头女性,在报名处静静地等待着。 “您好,请问这里是参加体验修行的报名处吗?” 尼姑看了珂丽丝一眼,“是,您就是珂丽丝小姐吗?” “是的。” “太好了,听说了您要来,波贞师傅特意交待要等到你。快上车。”尼姑一边指着路边的大巴车一边热情地送珂丽丝上车。 “请稍等!”这时,一位面色苍白的女性奔跑过来。 尼姑走上前一问。原来也是体验修行的报名者。 大巴车上。 “您来得真巧,这是最后一批了,再晚一点儿活动就终止报名了。” “是吗?我叫松本峰子。真是太巧了。” “我叫珂丽丝,你好你好。”两人握了握手。 “峰子小姐,您似乎看起来很疲劳的样子,走了很多路赶来的吗?” “不是啦,我得了急性失眠症。前一阵子工作压力比较大。” “原来如此,我在保育院工作,也是工作方面的问题,院长要我来寺院里体验一下生活。” “真的吗?保育院工作很辛苦。” “或许是……” 或许是性情类似的缘故,两女熟络地攀谈着。一个小时后,大巴车已经远离市区,偏僻的山野乡村出现在车窗外。 作为临时导游的尼姑开始宣布七天修行体验活动的主要日程安排。 第一天是参观寺院和安排食宿。 第二天是学习礼法和僧侣的日常规矩。 接下来的四天就是体验尼姑的生活方式。 最后一天是发放毕业证明和返回。 因为是男女分开组织的活动,大巴车上的都是女性。其中不乏憧憬着古寺探险和盂兰灯会的城市女性,听闻这样的安排不免大失所望,不满声一片。 不过,与其他游客不同。珂丽丝和峰子两人都非常认真的投入到活动中去。 对于峰子而言,不需要化妆,也不需要二十四小时待命的手机,油腻的工作餐换成了新鲜淡雅的绿色食品,尾气污染的城市空气变成了清新的野花香。有规律的生活,适量的体力活动,自然秀美的山野景色,哪里还有比这更放松的生活方式? 同样的,珂丽丝也难得的想要见识一下佛教徒的生活,想要理解她们的内心世界。而不是单纯地当成一次简单的旅游。 陵铭寺作为本格派的分院,并不是年久失修的古旧寺庙。占地颇广,设施齐备。僧尼的生活也非常丰富多彩。到达陵铭寺的当天,众游客都换上了黑色和服的修行者装扮。或长或短的头髪都被要求收拢到僧帽里去。 在熟悉了陵铭寺的情况后,就开始了尼姑的生活,完全没有把她们当做顾客来对待。不过,这样的体验让峰子觉得或许这才是她目前疲惫的精神真正想要的。 当天晚上,峰子睡了一个好觉。反倒是怀有心事的珂丽丝和另一位外籍游客芭芭拉聊了很久,很晚入眠。 第二天在学习了寺规后,由住持波贞师傅逐个谈心。 “歌罗丽雅的信我受到了。珂丽丝小姐,希望你能在这里像在家里一样生活。” “好的。不过,波贞师傅,既然是到这里修行,不像诸位师傅一样剃头,这不太好。”珂丽丝有着一头美丽的金髪,但是和佛教一样,宣誓出家时也要把长髪献给主,只是不用保持光头,用头巾遮起来就可以了。 “不用,七天的时间里尽可能按照尼姑的方式生活就够了。正因为头髪并不是那么重要,所以,尼姑们才会把头髪剃掉。” “既然这样的话……” 峰子也被叫到住持房间。听说了失眠的遭遇后,波贞反而有些好奇。 “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开始听到那种幻听的呢?” “差不多是纪念大会当天早十点左右。” “很大的那种响声?” “差不多,但是回声很大,听不清楚,很多声音叠加的那样。” “就像在山谷中?” “对……就是这样。” “这是一种精神官能症,神经紧张造成的。这种情况我遇到过。她们在这里病症都获得了好转。” “是吗?真是太好了……” 僧侣的生活充实而自然。住持的谈心也非常有效,随着时间的继续,峰子的气色迅速好起来,恢复了从前的那种活力和工作干劲。而其他的女性也很快适应了这样的生活,不满的情绪消失了,欢快淳朴的笑容越来越多地出现在人们脸上。 第三天下午。大家到花圃里除草。弱小的花苗在细心呵护下显得美丽可爱。可是,珂丽丝却感到奇怪。几天下来,她并没有感到什么特别的感受,然而此时她想起来曾经发生在保育院的事情。 保育院是一个大家庭,但是也有严格的纪律。有一天,小姑娘海伦被发现在后院里偷偷种了一丛花。因为后院是种植稀有植物的地方,为防止小孩子无意中破坏禁止出入。为此,珂丽丝大发雷霆,把小海伦好好打了一顿,还把她种的花花草草全部铲了干净。然而,歌罗丽雅院长对珂丽丝的处置结果似乎非常不开心。 这是为什么呢? “珂丽丝小姐——” 珂丽丝回过头,发现是波贞师傅。 “在来信中,歌罗丽雅提到过有件事,是一个叫海伦的小女孩偷偷种的郁金香被你铲掉了是。” “确有这事。” 波贞点点头,把珂丽丝单独叫到花房中。拿出一棵郁金香的球根,交给珂丽丝道:“珂丽丝小姐,你在铲掉那株郁金香时有没有想过种花的辛苦呢?” “可是……” 波贞伸手止住了珂丽丝的辩解。“你知道么?歌罗丽雅原本有一个女儿。如果不是因为车祸过世的话,就该有你这么大了。她给我的每封信里都会提到你的名字,在她心目中是把你当成了自己的女儿,你能感觉到吗?” 珂丽丝是第一次听到歌罗丽雅院长的过去,眼睛有点发红。 波贞看了她一眼,继续说道,“她想必是想把保育院交到你的手上。可是,你会像她照顾你一样照顾别的女孩子吗?你有为这些初生的花朵设身处地想过吗?” 珂丽丝这时才明白院长的担心和用意。脸色煞白,自己虽然维持了保育院的纪律,也是出于保育院的利益在管理着女孩子们的生活,但是自己对于她们的内心世界是那样漠不关心,这样的自己怎么能担负得起院长母亲的重托? 是啊。院长不忍心责怪自己,因为自己也是为了保育院着想。在保育院中,自己的内心渐渐熟悉了亲情,反而不再珍惜这种感情。只有从另一个陌生的环境中才能重新发现亲情的宝贵。而那番话想必也是院长拜托波贞师傅说的。 自己实在是太不懂事,太不理解院长母亲的苦心了。 想着想着,珂丽丝啜泣了起来。 “好了好了,别哭了,把郁金香收好,这几天有空就好好栽种。” “呜呜……好的……” 第二篇 修行体验(二) 回到大家中间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小时。然而,令珂丽丝触动更大的事情发生了。接下来的活动,是尼姑剃髪。僧侣大约每半个月剃髪一次,这天正好是轮到剃髪的日子。 “那个,我想,作为修行的体验,还是应该体验一下剃头……”珂丽丝对波贞师傅小声建议。尽管她多少是有些自己的小心思。 不过这句话让其他体验修行的女游客吃了一惊。她们并不知道珂丽丝是见习修女的身份,听到这位拥有一头漂亮金髪的美少女居然有意尝试剃光头髪,感到非常不可思议。 不过,想想也知道尼姑庵里不可能同意这一点,不然的话即使本人愿意,游客的亲属们也会有意见。 果然,波贞大师婉言拒绝了珂丽丝。不过,接下来的事还是让大家有点诧异,尽管不需要体验修行的临时女尼们剃头,但是持刀剃髪的工作要她们承担。这也算参与活动的一种方式。 打来的开水倒在一旁的盆里。白色的围布和剃刀也已经准备就绪了。但是,你看我,我看你,没有人敢动手。 峰子咬了咬牙,结果了递来的剃刀。这刀不是那种t字型的剃须刀,而是传统的长条形折叠型剃刀。刀刃很长,略略内凹,看起来非常锋利。虽然看起来很可怕,但是这种剃刀已经被尼姑们用了几百年时间,比起t字型刀轻薄短小的刀刃更快更方便。这是货真价实的剃度用的道具。 对面的女尼已经做好了准备,不过寸长头髪的光头上已经淋湿了,为了方便剃髪头颈向前伸出,洁白的围布包裹住了前胸后背。水珠不断从头上、眉毛上滴落,无声地催促峰子下刀。 这两天的生活让峰子心存感激,因此她手持的剃刀微微有些发抖。不过,尼姑们似乎完全不在意,反而安慰着峰子不必担心剃破有什么了不起。 好。 既然体验修行,也该体验一下剃髪的感觉。耐着内心的不安,剃刀落在女尼的头皮上。 掌握剃刀并不困难,即使第一次给人剃头的峰子也很容易掌握握刀要领,灵敏的食指和拇指控住刀身,手腕发力带动刀刃剃刮…… 可是,头皮似乎并不愿意配合峰子的动作。弹性地带动着毛髪阻碍着刀刃的剃刮。峰子的第一刀原本是从尼姑的头顶心开始向后脑推动的,可是在头皮弹性的阻滞下,剃刀运动并不均匀,反而变得时断时续,作用在髪根的切割力也时大时小,虽然最后仍然剃刮下一片头髪,但是收刀没控制好,把头皮刮破了。 即使是切自己的手都没当回事的峰子,亲身体会到对自己在意的人动刀是多么可怕的事。只是因为异位而处,不希望对方收到伤害。 了解了这一点之后,峰子感觉自己之前自暴自弃的行为是多么自私。就算把责任推到工作的压力或者来历不明的幻听上,也不能否认自己放弃了努力。 看到流血的尼姑浑不在意的样子,峰子有种被信赖的温馨感。更加用心地挥动剃刀。这次,她更小心地用左手控制住头皮的松弛度,不让头皮在刀刃下滑动。这样果然让刀刃顺畅很多,青色的头皮逐渐扩大了范围,短髪落到围布上染黑了一片片。而尼姑被黑髪覆盖的光头最终重新变得光滑洁净。 珂丽丝并没有机会体验持刀剃髪的感觉,因为她被临时叫去帮忙准备剃髪刀具。就在尼姑们被游客剃头的同时,有一个发心出家的少女要求剃度。 剃度在偏殿里单独进行,波贞师太必须亲自主持。珂丽丝一旁协助。因为其他尼姑正好都不在。 “拜托您了。”身穿黑色和服的少女对波贞师傅磕头道。 芭芭拉也是随团到来的女性之一。还曾经和珂丽丝聊过天。不过,芭芭拉本人并不算旅行团的成员,她和珂丽丝一样是专程前来随波贞师傅修行的。只是珂丽丝只要和大家一齐行动就可以了,而芭芭拉却是来正式拜师的。 芭芭拉是一位红髪少女,长得非常美艳,甚至有点叛逆,不过看得出来这位少女非常虔诚,应该有着独特的经历。 “你做好了出家的决心吗?” “请准许……” 或许这一天是令人吃惊的一天。在珂丽丝面前,芭芭拉这个相识不到两天的异乡客,竟然要成为一个尼姑。 “开始。珂丽丝,推子。” 因为芭芭拉的头髪浓密而卷曲,看来用剃刀并不好直接使用。 珂丽丝递上木盘,波贞拿起推子,放在眼前看了看。 这是老式的推子,完全不用电力,靠手动和弹簧动作。因为机械润滑的需要,有股淡淡的机油味道。 波贞师傅把推子放在芭芭拉的脑门处。红髪少女有些紧张地看着推子,下意识地想要后仰躲避,可是感觉到后脑上有一只手挡住躲避的退路。那是波贞的左手,此时的芭芭拉已无路可退。 芭芭拉和一旁的珂丽丝同时咽下一口口水。 看着波贞的右手开始用力——咔哒咔哒咔哒! 因为刃口粗短的缘故,推子的推进并不能太快。但是推子的前进却不可动摇。金属块紧紧压在头皮上的触觉,同时伴随着一缕缕红髪从头上掉落下来。 珂丽丝分明看到推子的阴影下,芭芭拉淌下了热泪。 越来越多的红髪掉落到地上、胸口。波贞师傅牢牢按住芭芭拉的头颅,先是按住后脑,后来按住一边,时而压低头颅,时而扭转脖子。 芭芭拉完全无法支配自己的脑袋,在波贞师傅的手里变换着姿势,只为更方便地配合推子推掉自己的头髪。 看着的珂丽丝感到由衷的悲哀,感到如此美丽的头髪被毁灭是多么残忍。那么,自己对海伦是不是也很残忍呢? 十几分钟过去,芭芭拉的红色长髪越来越少,最终被波贞师傅的推子推掉了右耳后的最后一缕。整个脑袋变成了红色短髪覆盖的淡红色光头。粗短的头髪立在头皮上,倔强而绝望。长长的红卷髪如今全部牺牲,成为地上堆积着的头髪堆。 芭芭拉感觉到头上清凉而又轻快,不过还没等她多适应一会儿新髪型的感觉,更加严苛的剃髪到来了。 波贞放下推子,拿起了剃刀。 抄了点水润湿一下芭芭拉的头皮,剃刀立刻开始了剃髪的工作。波贞师傅的手法很熟练,剃刀运作地非常自如。 珂丽丝看着波贞的左手掌一按住头顶,剃刀就同时发出嗤嗤的剃刮声,红色的髪根立刻被剃落一片,露出芭芭拉洁净粉红的头皮。很光滑的样子。 波贞左手动得很快,右手也是,一刀刀剃落,芭芭拉的头皮秃得越来越厉害。不过五六分钟的样子,波贞已经在开始清理芭芭拉后脑脖颈根部的汗毛了。 此时的芭芭拉完全成了光头的模样。秃亮的光头和一众女尼一模一样。 抬起头时,芭芭拉两眼饱含热泪,却有着明媚的笑容。 从此,本格寺分院——陵铭寺里多了一个叫叶罗的外籍尼姑。 峰子和其他游客重新见到芭芭拉也很意外。 “为什么会出家这条路?” “尼姑不就是一种职业吗?只是大家是来体验的,而我是正式加入而已。” 一旁的尼姑打趣说:“你怎么没晚一点剃度呢?否则叫峰子来给你剃头好了,峰子的手艺已经非常高了。” 说来也怪,峰子居然很快掌握了剃头的手艺,仿佛梦里学过一样。除了一开始剃破了皮,后面都很顺利。而且其他尼姑还主动让峰子继续练手,结果峰子都完美过关。相比之下其他游客就糟糕多了,少的剃破四五处,多的简直是惨不忍睹,都让给峰子练手了。 不过,珂丽丝还是忍不住小声问芭芭拉——叶罗师傅,“剃髪的感想怎样?” “很开心,反而太开心而有点失控。”芭芭拉一边摸头一边看脚,不好意思地回答。 “有没有感到耻辱,没有头髪毕竟很另类。” “说没有就是假话,不过同时也很心情舒畅。” “好。”珂丽丝按捺下心中的怪异情愫,放弃了追根问底。 第二篇 修行体验(三) 一转眼,时间到了第六天,峰子、珂丽丝她们和芭芭拉的共同生活也即将结束了。这几天里,她们一起泡了温泉、登山看了日出,也进行了耕作和化缘。很有趣的体验。 这一天,波贞师傅又一次和每个游客进行单独谈心。 “峰子小姐,不知道这几天里还有没有失眠的情况?” “没有了,感谢寺里的照顾,对我真的帮助很大。” “有效果就好。听说峰子小姐在这几天里也非常活跃的样子,带动了寺里的其他人,我也是非常感激的。” “师傅过奖了。我只是觉得这几天对我很重要,让我知道了什么才是最重要的。虽然时间短暂,但是我只能利用这几天尽自己一份力。” “峰子小姐不必如此。有空欢迎您再来寺里修行,相信寺里的大家都是喜欢峰子小姐的。” 峰子有些惊讶:“再来……吗?” “真的?” “是啊。新来的叶罗师傅,也体验过修行呢。因为结下了缘分,后来又陆续地在寺里修行了几个月。只是最近才料理完所有世俗事务。” “原来如此,真是感谢师傅了。” “不必客气,峰子。称呼你为峰子可以吗?” “当然可以。” “峰子的话,寺里的大门随时向您打开。” 峰子此时,感觉心里有什么东西被触动了,有种命运降临的失重感。 寺院的大门随时向自己打开……么? “珂丽丝,修行了六天,有收获么?” “是的,波贞师傅,我已经下定了决心,不再烦恼了。非常感谢师傅的指点,让我明白了院长对我的深恩。我发誓不会让她失望的。” “嗯……很好。那么,这样的话,明天我准备一样小礼物,帮我带给歌罗丽雅好不好?” “没问题。谢谢师傅。” 原本计划得很好,可是仿佛世上的计划都是用来破坏的。 当晚,珂丽丝发现峰子居然在辗转反侧。 “峰子小姐?怎么?失眠症又犯了吗?” “不是,”峰子说,“我面临一个选择,不知道该怎么抉择。” “能具体说说吗?” 峰子低头想了想,说:“我找了一份工作,干得很开心。同事和上司也很合得来。但是呢,工作是合同制的,有固定的时间期限,现在合约快到期了,不知道下一步怎么办?” 珂丽丝有点意外,没想到是这样的问题,失笑道:“峰子,这种问题不是很简单吗?既然找到了喜欢的工作,那就续签好了,怎么?有什么其他顾虑?” “顾虑倒没有,只是上司说续签合同可以是终身制。我有点拿不定主意。” “这样啊。不过不会啊,世上哪里有终身制的劳动协议啊?” 峰子脸一红,连忙解释道:“不不不,你弄错了,只是形容,比如连续二十多年的合同,不就相当于终身制了吗?” “那么,峰子你真的喜欢那份工作吗?” 峰子想了想,点点头。一头长髪随着脑袋上下舞动。 “而且干一辈子也不后悔的那种?” 峰子又点点头。 珂丽丝拍拍她的肩膀,“我支持你!签了终身制合同。” “为什么?我还以为你会劝我继续签短期合同呢。” 珂丽丝说:“峰子,你有所不知。我最近经历了一些事情。我发现真正值得付出一生的事业是非常宝贵的。……” “可是签短期合同的话,不是自由度更大么?” “然而,”珂丽丝叹口气,“要把这项事业干好,需要的不仅仅是一时冲动,更要有一种觉悟,把它干好,绝不放弃的觉悟。” “短期合同的话,的确多条后路,可是慢慢的,你会把这条后路当成一种筹码,原本看重的亲情和友情都会很快褪色,这样的话,就是事业失败的开始……”珂丽丝想起自己在保育院的所作所为,不就是这样吗?按部就班,习以为常,对亲情和友情熟视无睹? “真的想要下决心干终身职业的话,请一定全力以赴,不要给自己退路!因为实际上自己已经退无可退!”这一刻,珂丽丝想起了院长,想起了自己的誓言,同时也下定了决心,不再对保育院有丝毫迷茫。 “珂丽丝!真的谢谢你,你说的太好了!”峰子抹了抹眼角的泪花,笑着说道。 “哪里?其实我也想通了自己的问题。帮你也是帮我自己而已。”两位女性互相握住对方的手,紧紧的。 第七天。即将告别陵铭寺。大家纷纷收拾东西,合影留念。 旅行团再次集合的时候,波贞师傅没有说什么“再会”“欢迎再来”之类的话,反而一脸有些古怪的表情,对大家说:“本次活动和大家相处很愉快,很不舍……”可是波贞脸上一点不舍都看不出来。 “因此,想问问大家之中有没有谁想真的剃一次头髪?” 游客们一时间心潮起伏,互相看看彼此的脸,都是不太想。不过,在第三天的那次剃髪大家都参与过了,那种奇怪的体验还是给所有人以特别的感受。所以,也都没有生气的样子。 在这样的氛围中,峰子上前一步来到波贞师傅面前。“请师傅给峰子剃髪。” “这样的话,”波贞说道,“请到里面谈。” “师傅,您昨天说过……寺院的大门随时向峰子打开,您记得。” “当然。” “那么师傅,请您收下峰子。峰子想要……”峰子双手合十,满面通红地艰难地把话说出口:“……在陵铭寺出家!” 说完之后,峰子暗自长舒了口气。 “峰子,你确定要出家?” “是的!” “为什么不先回去把俗世事务处理完再出家呢?要知道,出家可不是一时冲动。” “峰子明白。可是,峰子已经辞掉了工作,也没有亲人在一起生活。已经没有俗世事务要处理了,修行就是我的新工作了。” “真的么?” “峰子不敢撒谎。” 也许是寺主一时兴起的问话导致了峰子一时兴起的回答。又或许是寺主早已看出峰子犹豫不决,才出言试探。总之,短短几分钟,再次出来的波贞和峰子向大家宣布:峰子将以正式弟子的身份留在陵铭寺出家。 “没想到你这么勇敢……” “早就觉得峰子有成为大师的潜质……” “真可惜,没有时间参加你的出家仪式了。” “有空还会再来看你的……” 因为大家都是有各自工作的人,旅行大巴的租赁也有时限,最后一刻决定出家的峰子,没有留给大家送别尘世的时间。 再次和峰子等人相互拥抱之后,各位游客登上大巴,怀揣着各自获得的体验,回到了原本的生活。 “珂丽丝?你怎么不走?” 珂丽丝叹口气,“原来你昨天的话是这个意思……居然骗到了。”说着竟然眼泪流了下来。 “好了好了……珂丽丝,难道你也?” “才没有。不是你想的那样……我的工作在保育院,你知道的。既然是我提的建议,那么,就让我尽点责任,见证你的出家仪式。” 峰子也很感动,用力地点了点头。 再次来到住持的房间。峰子已经换上了一身洁白的修行和服。一头及胸长髪中分两边披散在前面。 珂丽丝手捧木盘侧立一旁。 住持拿起剃刀,对峰子说:“峰子,再后悔就来不及了。” 美丽女子双手合十:“峰子绝不后悔。” “好。” 说罢,一手按低峰子的头颅,把峰子头髪的顶心暴露出来。不知道是不是低头导致的气闷,峰子感到脸上烧得慌,心里也是跳得厉害。这种等待的气氛让她恨不得原地大笑三声或者连跳三尺。 熟悉的剃刀终于落下,头顶心上开始承受剃刀的锋利。嗤——火辣辣的一条,峰子感觉头髪有几缕被剃刀斩断了,从两侧松脱下来,滑落到腿上。 接着,嗤!嗤!嗤! 感觉后脑部位火辣辣的,又清凉凉一片,整个顶心往后到脖子的部分都成了光秃的样子。波贞师傅的手陡然加快,又是好多头髪被剃掉,滑落下来。这让峰子更加紧张,心里的兴奋也随之升级。呼吸也粗重起来。 这时,波贞把峰子的脑袋拧向右侧,她自己则反向侧跨一步,按住峰子的头颅,对着峰子左边的头髪一阵猛剃。 只感觉头髪像下雨一样刷刷刷地往下落,峰子被摆布的脑袋一下子懵了,随之而来的大量的兴奋,简直让人承受不起! 连续的剃刮毫不间断,很快就把峰子左半边头颅,包括左边的鬓脚也剃得精光。随后一个大步跨到峰子面前,峰子下意识地抬眼。可是还没看清波贞的全貌又被她把头拧向了左边。峰子这才意识到剩下的头髪已经所剩无几。 刷刷刷!又一阵猛刮,峰子的头髪以超快的速度变成了一堆地上的髪团。 等峰子意识过来时,已经变成了光头。 第二篇 修行体验(四) 珂丽丝看着此时的峰子,回想一周前在大巴车门口看到的那个女子,几乎判若两人。五官虽然没变,但是显得更宽的额上,是一道极分明的髪际线,原本是黑长髪覆盖的位置,此时成了青光发亮的头皮。不是普通的娇嫩肌肤,而是残留着头髪气息却完全看不到一丝头髪残留的去毛的皮肤。 “真的变成尼姑了吗?”峰子又感动又有些疑惑地摸着光光的脑袋,记忆里魔音袭来的感觉仿佛有些相似,是那时留下的隐患吗? “峰子,从此以后,你就叫做美音。美音师傅。” “是,美音,明白。” 这一刻,松本峰子退场,尼姑美音来到了世间。 无不散之筵席。峰子和珂丽丝依依惜别,不免洒泪告辞。拿着住持亲手制作的包子,珂丽丝走出陵铭寺,孤独地走向去往保育院的道路。 午后的微风习习。珂丽丝来到车站上,等待着县际班车。 “看来真的要等上半个多小时,这段时间干什么好呢?”珂丽丝百无聊赖地四处张望,突然有什么奇怪的想法突然出现在心里,这种突然涌现的渴望仿佛是一种嗜血的怪物吞噬着理智,却唯独留下一线清明,让自己找一个理由自我救赎。 “我该怎么做?”珂丽丝紧锁双眉喃喃自语,“难道我的修行还不够吗?” 过了片刻,终于想起了什么:“是的,我的惩罚不够!”珂丽丝点点头,“必须要惩罚,就像我对海伦做过的那样!”奇迹般的,心里的压力突然消失了,好像被着打通的念头一起冲走了。 珂丽丝轻松起来,转身走进了“丽莎理髪店”的大门。 直接坐到理髪椅上,珂丽丝才注意到理髪师是个黑髪黄肤的东方女子,想必“丽莎”是店主的英文名什么的。 “您想剪什么髪型?” “什么髪型都能剪吗?” “当然。光头是么?” 珂丽丝明显一堵。原本内心稍稍冷却,还没有办法下定决心的金髪美女此时却感觉像是进了一个巨大的圈套。 “你怎么知道?光头?” “猜的。”女理髪师指指珂丽丝手里的包子,上面确实有着独特的标志。“这是陵铭寺的特产,只见过尼姑会带着这种东西外出。” 原来如此,可是这种命运安排的玩笑感是怎么回事? “真的剃光头么?这头金髪好可惜的说。” 珂丽丝受到催促,心里暗暗使劲,“请帮我剃光。” 瞬间豁出去了。 “其实我也在那里修行过的呢?”理髪师一边对珂丽丝的金髪上喷着水雾一边攀谈着。 “为什么还俗了?” “不是还俗。而是体验修行。” “这样啊。” “去寺里的时候不懂,先自己给自己剃了光头。”说着,理髪师拿起了电动推子。 嗡嗡的声响回荡在理髪店里,珂丽丝看着镜子里的推子感到有些不可思议,自己怎么会来到这里,怎么就毫不反抗地要被剃光头髪了呢? “那时看到尼姑们时不时会顶着受伤的光头外出,以为寺里的剃头会刮破头……” 珂丽丝想起第三天的那次剃髪,不由有些好笑。不过,同时想起来的,是芭芭拉,也就是叶罗师傅和波贞师傅的对话。 当天…… “你做好了出家的决心吗?” “请准许……” “好。你要明白,剃髪是对修行的肯定,是一种奖赏。” “剃掉头髪反而是奖赏吗?” “是的。”波贞师傅认真回答。 可是,尼姑不是不看重头髪才把它剃掉的吗?珂丽丝当时心想。 波贞看了珂丽丝一眼,说道:“头髪本身是不重要的东西。可是,敢于放弃它本身需要勇气。” “勇气么?”珂丽丝和芭芭拉同时垂目深思起来。 “我明白了,”芭芭拉说,“剃掉头髪就放弃了尘世的美,是这个勇气吗?” 波贞点点头,说:“这是一部分。更重要的是,这是一种羁绊。” “佛祖认为,人在尘世中的一切都是空的。其中包括与父母的血缘和异性的诱惑。”波贞解释道。 “父母对子女的爱,有肉体联系的缘故,但是这种联系不是天然的,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真实情感。不然的话,怎么解释养父母和孤儿的感情呢?” 芭芭拉悚然动容,珂丽丝更是心头巨震。 波贞微笑道,“远离父母的人更能体会亲情的可贵,从小溺爱的子女反而常常不孝,这都是因为执着。执着于感情来自血缘和肉体的误解。所以,成为尼姑首先要突破这个执着,重新认识羁绊,或者说,重建一种更加真实巩固的羁绊。因此,寺庙里的人都是姐妹,通过剃光头髪这一行动,让彼此的关系比任何血脉亲情都更加巩固。” “好了,准备好建立这种羁绊了吗?” 波贞问的是芭芭拉,珂丽丝却不自觉地问着自己。自己和院长的关系,能不能产生更深的羁绊呢?原本巨大的血缘隔阂阻挡在她面前,此时却留给她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羁绊么……”珂丽丝低声对自己说。 理髪店里,理髪师的电动推对着想心事的少女额前,落了下来—— 秋风扫落叶一般,在电动推面前,少女的金髪毫无反抗地纷纷断落。嗡嗡嗡,嗡嗡嗡。目睹过多次剃髪的珂丽丝已经毫无反应,但是这么快速地消灭一头长髪,还是第一次。 不过半分钟,在电动推的可怕推头髪能力下,珂丽丝已经长髪尽毁。 “谢谢。” 从理髪店出来时,少女戴上了一顶理髪师赠送的草帽。草帽下是仅有几毫米长的金髪秃头少女。草帽的纤维刺激光秃头皮的感觉,让珂丽丝心里和头皮上痒痒的。 真的是命运的安排,让自己产生了奇怪的冲动。摆脱了内心煎熬的珂丽丝更加想快点见到院长了。 她很想对拉着院长的手告诉她自己想叫她妈妈。 就像小时候一样,和院长一起洗澡,一起搓背。她知道院长妈妈的癖好。也知道院长妈妈一定会同意。她要和院长妈妈结成更深的羁绊,不是基于血缘的情感,而是互相剃髪的羁绊…… 院长妈妈,修女头巾下面,是不需要头髪的…… 本格寺本部偏殿。 身着白袍的女性研究员正对着大屏幕解说: “目前看来,前期计划全盘失败,三十名‘超度者’只有两名按计划回收。其中一名还是意外参加了外场活动才被发现。” “但是,从该名‘超度者’身上,有了巨大发现。‘大梵唱’无效的原因,乃是人脑对电磁波接受效率差别极大,不是过低就是过高,过低者几乎毫无反应,过高者信号太强相互叠加而失效……” “进一步分析发现,较低功率的电磁波并非完全无效,只是被当做幻听而摒弃。受试者出于对自身外貌和头髪的习惯性保护思维起了关键作用。但是,当受试者同时受到现实刺激——包括剃髪的请求、出家的憧憬或者目睹他人剃髪等等——时,就会出现意想不到的行为冲动……” “在陵铭寺教区的实验已经取得完全成功。实验目标成功触发剃髪冲动。效果非常明显。建议扩大范围,进一步测试……” (《修行体验》完。) 第三篇 天花乱坠(上) 典雅的房间,舒适的沙发。 在温馨的音乐中,长髪飘飘的美女悠闲地用手指绕着头髪。慢慢地回过头来,秀眉一挑。 “想让头髪光彩照人,请使用raron二合一去屑香波。” 咔!—— 导演下令,摄影、灯光、场记和等等跑龙套的纷纷松了口气。 “怎么样,导演?” “不错不错,美咲。表现地很好!” “谢谢导演栽培~”女演员撒起娇来,“但什么时候美咲可以当主角?” 胡须拉碴的中年男呵呵笑说:“下次,下次一定让美咲接大单,哈哈,哈哈——” (注:咲,读音同笑) 星野美咲,出身普通的二线模特。长相甜美,能力多样,除了身材出众外,唱功、演技、悟性、处事都具备了一线女明星的水准,可惜没有门路,最终只能靠她那头秀美出众的长髪拍拍洗髪水广告之类的小片子糊口。 作为这样的一个女模特,或许她的能力是突出的,可是和她一样遭遇的演艺界里还有很多。对她们来说,最渴望的,或许就是得到某个大老板赏识,成为名动一时的大明星。当然,还得不被潜规则。 第二天一早,还在睡梦中的美咲抓起手机。“喂!美咲,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大单来了!你要成为明星啦!” “不是,导演,这话你说过多少次了?再说,昨天才拍过广告,哪有那么多广告好拍?” “是真的!有大客户,出了大价钱指明要你接拍。” “等等!”一听有这好事,美咲连忙坐了起来,一掐自己白生生的大腿。不是做梦? “导演!你不是把我卖了?你要是敢这么干,我做鬼也不会饶了你!——” “别激动!别激动,美咲。我真没骗你,还记得我怎么跟你说么?怕被潜规则,最好找一个女人当老板的公司。我怎么会害你呢?这次来的客户——” “你敢说这次的客户不是男的吗?” 本国的洗髪水生意就是男人赚女人钱,要是女人做洗髪水生意,绝对会产生洗髪水恐惧症。这一点美咲心知肚明。 “当然是男的,”听导演咽了口水,继续说,“是本格寺宗教基金会——一群和尚。” 和尚也用洗髪水?这让美咲老是想起那个把梳子卖给和尚的笑话。远远看着导演在几个袈裟打扮的光头面前点头哈腰,美咲感到有种莫名的喜感。 过了一会儿,导演结束了交流,跑到美咲面前,把摄影、场记之类的工作人员全叫了过来。 “这次拍摄的广告,确实是洗髪水。但是,”导演卖了个关子,接着说:“这是宗教团体生产的特殊商品。原本是和尚们自己用的,现在开放外卖,所以第一炮不惜代价要打响,美咲,这是你的好机会啊!” “可是——和尚怎么会用洗髪水呢?不奇怪吗?” “这你就不知道了……大师们没有头髪但是有头屑啊。他们自己用的洗髪水主要用来保养头皮、去屑止痒用的,而且打出纯天然无污染的牌子,一定很多人抢着买,那时,我们的广告就出名啦。” “真的假的啊?” “等等,你看——”导演从兜里掏出一个小药瓶,样式就像中药铺里拿来的一样,拧开盖子手指头蘸了一下。大家一看,是种半透明的乳膏,能够闻到一股淡淡的药香味。光看着就知道很补。 “怎么样?本格寺知道,本地最大的宗教团体,控制的企业和人员一大堆,现在要拓展业务,那是多好的机会。亏你们还不相信?” “但是,光保养皮肤不保养头髪,能行吗?” “这你懂什么?产品关键是要有亮点,有了亮点就靠广告来突出它,就看广告怎么拍!” 导演滔滔不绝地讲起这单生意的好处,满面红光,仿佛只有他能够化腐朽为神奇,听的美咲心里也痒痒的,或许,人生这辈子最好的机会就要来了,嘿嘿,嘿嘿嘿嘿嘿…… 广告公司迅速忙碌起来,美咲看到除了自己之外人人头上绑起了“必胜”的头带,大大的“必胜”横幅悬挂在摄影棚里。很有种振奋人心的紧张感。 接着就是拍摄任务。但是美咲从来见到过这么复杂的化妆任务,按照导演的说法,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拍“大片”。 第一次化妆是古埃及妆,美咲全身上下涂满棕色橄榄油,搞得黑乎乎的,然后一声令下,长髪末梢要剪齐,特别是齐刘海要搞出来。 化妆师连忙跑过来,把美咲的头髪剪齐了。美咲摸摸整齐的刘海和身后及腰的长髪,非常整齐,质量比平时高多了,配合美咲标致的五官和妆容,简直让人怀疑是不是戴了假髪。化妆的认真达到了这种程度。 第二个化妆是十七世纪英格兰妆。美咲跑进浴室,把棕榈油洗了个干净,涂上一层厚厚的粉,白白的出来了。这个妆是英国女王伊丽莎白的。 “染髪、卷髪、烫髪准备!”美咲一直以黑长直髪的形象示人,为了保护头髪,从来不染不烫,这次为了出名,心说:拼了! 一大堆小卷把美咲心爱的头髪卷了起来,然后包起来放到烫髪器里。 “美咲,第一次烫髪。”导演抽空来问候了一下。也只有美咲化妆的时候,导演才有点空闲。 “是啊……” “太烫的话请说出来,千万别睡着了。” “除了有点臭烘烘的……”染髪的味道实在不敢让人恭维,而且还是自己心爱非常的头髪。 “请安心,以后你的洗髪水费用我全包了,这次一定要挺住。” 大半个小时后,手持权杖的美咲面朝摄像机高喊:“大地在这里结束,海洋从这里开始!” 第三个妆是传统和服。又要把头髪拉直。 “早知道又要拉直的话,为什么不把烫髪放最后一场啊!” “没时间解释了!那边的,快点!” 美咲忍住骂娘的冲动,只好做到理髪椅上,重新拉直头髪。拉直怎么拉?美女惊恐地看到化妆师拿出了熨斗一样的东西…… 感觉满头的卷卷被拉直了熨来熨去,让美咲有种错觉,仿佛是把释迦摩尼的头髪拉直那种错愕感。算了,随她。 头髪涂上髪蜡,做成传统髪髻。拍了几分钟就结束了。 第四个妆是……爆炸头? 美咲都快哭了。不带这么玩儿的……导演只有一句话: “化妆师,上!!!”然后化妆师就像冲锋陷阵的士兵一样冲上来蹂躏美咲的头髪。 髪髻被解开,然后喷摩丝定型。 “头髪太长了!做髪型太慢,剪短!” 都到这地步了,还能怎么办?化妆师就拿起左边的头髪,齐肩剪短了。 “我……”美咲委屈地嘟着嘴,怎么能这样! 接着,后面和右侧的头髪也是一样齐肩剪短了。这样对化妆师倒是方便了很多,爆炸头要定型实在是大工程。但也不能拿自己的头髪开刀啊。 这个妆也是几个镜头完事。美咲本以为最羞耻的事情过去了,然后发现原来是自己太幼稚。 第三篇 天花乱坠(下) 第五个妆,掏空bob 美咲饱含怒气的双眼盯着导演,人要有底线啊! 结果是,导演双手扶在美咲肩膀上,一脸悲伤地说:“还剩一个妆了。美咲。以后的洗髪水我都给你买,为了这个机会,你就牺牲一下。反正头髪总会长出来的!但是这个机会可能一辈子只有一次,此时不拼搏一把,就没机会了呀!” “这……”看着导演低声下气地话,看他的表情简直要殉情一样,然后就是周围同事一齐望过来的视线攻击。美咲还能说个“不”字吗? “好!”导演看美咲默认了,“美咲!我看好你!”然后回头说:“化妆师!上!” 坐在理髪椅上的美咲正做着人生中一个重大决定——牺牲自己的长髪换取获得成功的机会。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虽然长髪被剪短到了齐肩长短,但是总体气质没有什么改变。如果剃成了掏空bob的话,就变成了后现代另类女性。穿着金属质感的风衣,里面只露出胸罩和长丝袜,再叼着一支雪茄,出现在灯火昏暗的大街上,彰显颓废主义的美。天!想想就好羞耻! 化妆师把头髪分开上下两层,上层的头髪夹在头顶,下层的头髪披散下来。电动推子发出了最后通牒。 剃还是不剃?干了,跳河一闭眼。美咲闭上了眼睛。 嗡嗡声在后脑响起,顿时凉快一片。长髪瞬间落地。美咲整个后脑就变得光秃秃的。感觉着推子用振动的触觉勾勒着后脑的轮廓,长髪的形象向自己告别。碎髪飘落,头皮凸显。青丝变作光秃,柔顺变作刚硬。微微的痒出现在头皮上,让人很想抓一抓。可是,现在却不能动,这种痒越来越沁入心底,煎熬变成一种期待,自己到底会变成怎么样? 涂上泡沫,又被剃刀刮了一遍。现在的美咲后脑真是光滑地一根毛都看不到了。随后,头顶长髪被放下来,几剪刀剪短,彻底变成了bob。 好!现在该是后现代气质女登场了! 美咲睁开双目,既然付出了牺牲,现在轮到翻底牌的时刻了,决战即将开始——来! 一瞬间,美咲的气势覆盖全场,就像身经百战的战士走上战场,或者烹制美味的大厨端上佳作,又或者饱读课本的考生走进考场,这种自信的气概,化作实质的旋风,卷起满天纸片。 顺利地扫平所有障碍,最终搞定这一部分的时候,美咲坐倒在沙发上,看着全场工作人员,包括导演都齐声鼓掌。 “太棒了!美咲!我拍了一辈子广告,从来没有这么出色的表演!我为你骄傲!你是我的偶像,美咲!” 星光闪耀,这就是成名的开始吗?美咲开心而又疲倦地看着这一幕,暗自得意起来。可是,她还不知道自己有多天真。 只听导演说道:“美咲!广告还剩下这最后一幕了!可以说,只剩下最没有营养的一部分,美咲,再接再厉,把它完成!” 最后一妆…… “还有一个妆了,再搞一下就成功了,美咲,开不开心?” “嗯!——” “来,坐理髪椅上,化妆师——”美咲听话地坐上椅子,围上白布。一旁的化妆师听命准备上前—— 但听导演改口说:“我自己来!”忙了一天的化妆师一下子没站稳,摔倒在地。 “扶她一边休息下,这边我来就可以了。美咲,我们开始最后一个妆。”难得导演亲自动手,他也是化妆师出身? “好,是什么髪型?”美咲话没说完,只感到从额头到头顶一路发麻,然后是黑髪飘舞,脑门清凉。 嗡嗡声中,美咲惊讶地看到自己头顶被剃出了一条白亮的头皮。 “你是玩儿我吗!”美咲满眼血丝,沙哑着声音吼道。 “美咲,你想想我能骗你吗?都到这个地步了。以后你的洗髪水我全包了,反正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头髪总会长出来,机会过去就没有了!” “导演!”美咲大声吼道:“你敢从化妆师背后站出来再说这话吗?” “我不!我怕你揍我!啊——”美咲不顾形象地冲上去对着导演一顿海踹。 “没机会?啊?卷完了再拉直,啊?染黄了再染黑,啊?剃了半秃,还要再光头,啊?……” “别打了!再打就出人命了!啊——” 在其他人的拉拉扯扯后,终于把两人分开。 “美咲!,”导演一脸淤青,用煽情的语调说:“事到如今,头髪都剃成这样了,回也回不去了,如果放弃,前面的牺牲就全白费了。为了大家的牺牲不被浪费,美咲!全靠你了!我看好你!你是我的偶像!” 美咲红着眼,突然喊道:“去你妈的!”随后蹲下身,埋头痛哭起来。良久才抽泣着抬起头,“来剃……” 重新坐回理髪椅,美咲哭丧着脸看到自己剩余的头髪全被推子推掉了。然后又是泡沫和剃刀,整个脑袋变成光秃秃的一颗。 后现代气质女性的形象完全崩塌了。“以后只能演尼姑了,呜呜呜……” “美咲!我看好你!你太低估自己了,不止是尼姑,你还可以代言鱼丸——啊!” 半个月后。很多大商店推出了一种新的洗髪水,同时,宣传广告大量出现在各大电视频道中。 “或许你想成为颠倒众生的埃及艳后——”黑长直髪的棕色皮肤女子出现在银幕上,跳起了埃及风格的灵动舞蹈。 “或许你想成为指点江山的英伦女王——”背景换成十七世纪的英国,手持权杖的女王,留着西欧传统的卷髪,自信地高声厉喝,她的裙下出现无数战舰乘风破浪的幻像。 “又或许只想成为相夫教子的小家碧玉——”背景再次变换,成为了传统的日本庭院,女演员瞬间换成了和服和髪髻,想着屏幕淡然微笑。 “可是,面对被污染的空气和繁忙的现代生活,你的髪型只会是这样——”画面被大大小小的气泡填满,随后一齐破裂,女演员重新出现,却是一脸窘态,黑灰的脸,同时一头爆炸头,仿佛被电过了一样。 “求助于洗髪水,却往往更加伤害了头皮——”美女旁边出现了一个小电视,画面里出现一个手势夸张的西服男子在吹嘘着什么。旁边打出的字幕是“我们的洗髪水保证,头髪去无踪,光头更出众——不是,是头屑去无踪,头髪更出众!” “为此,我们的选择可能就是——”女演员一脸悲伤地拿起推子,对着自己的头髪猛推下去,快进般的动作后…… “别出心裁,检验一下自己是否是真的美女——”美女再次出现,变成了闪亮的光头,几个魅惑般的手势和腰腹动作,极力表现女性另类的性感。这一幕短短几秒钟,却用了辉煌激烈的背景音乐衬托,把女演员的形象转换演绎得淋漓尽致,让所有观众眼前一“亮”。 “不过,时代在进步,光明总会出现,xx洗髪水携绿色环保的理念,百年秘传的精华,从本格寺悠久的历史中走来,滋养头皮,呵护髪根……(省略一百字)” 画面背景换成宁静的古寺,女主角一身尼姑装束,此时恬静地仿佛真的是一个看破红尘的女尼,和之前魅惑精灵般的形象简直判若两人! “让头髪重现生机,健康强韧!——”女尼的光头瞬间放大,然后是电脑特效,茂密的黑髪瞬间长出,最后变成bob的形象。女主角跳起了洒脱的机器人舞,时不时甩头,青丝随之飘舞,自信的气质美感再次喷涌而出。 最后,留下掏空了后脑的bob美女的对白:“想让自己经得起美女的最终检验?请使用xx洗髪水!本格寺出品,信仰保证!” 本格寺总部偏殿。 “广告已经在各大电视台黄金时段滚动播出,届时大梵唱系统将同时开启,以较低频率释放信号,具体效果请等待三天后的报告。” 第四篇 扑朔迷离(一) 市中心街头,人来人往。 巨大的电子屏幕上,正在滚动播放着新出品的洗髪水广告。 “想让自己经得起美女的最终检验?请使用xx洗髪水!……” b0b头的美女说着挑逗似的广告词,一头短髪轻轻晃动着,而她后脑露出的白亮的光光头皮,则无声地说着所谓的“最终检验”是什么。既然洗髪水的主打功效就是滋养头皮,进而保养髪丝,特别突出一下头皮也无不可。然而,广告里的美女却特意炫耀似地展示了一下bob头的魅力,还提出了一个所谓的“美女的最终检验”。 为了拍广告,真是什么话都敢说。不过,这个特别的广告确实很有想象力和视觉冲击力,“美女的最终检验”也成了女性聊天时的笑谈。 一个提着书包的少女,站在广告屏幕下歪着头好奇地看了一会儿。随后摸了摸脑后的一头秀髪,离开了。正好是下班时间,没有人注意到她的举动。 天色逐渐暗下来,路灯一个个自动亮了起来。少女走过几个街区,拐进了一家美髪用品店。 “欢迎光临!”年轻的女店员很有礼貌地打招呼。少女看了她一眼,淡淡问道:“假髪有卖吗?” “有的,”女店员热情地把她带到里间,各种各样的假髪琳琅满目。可是,少女看了一遍,个别的假髪还动手摸了摸,最终没有想买的意思。 女店员看实在搞不定,便跑到外间,把另一个年长些的女店员领了进来。 “你好,小姐,挑好想买的假髪了么?” “看着好假……不太想买。”说着一提书包,就准备离开。 “不亲身戴一下怎么知道到底假不假呢?” 少女一听这话,转过身:“戴?……” “假髪和真髪放在一起,髪色、亮度和密度都不一样,自然容易分出真假。不过,假如只有假髪的话,并不容易看出来。” “何以见得?” 女店员转身吩咐:“吉冈小姐,请先出去一下。”年轻的女店员应了一声,走到了外间,顺手放下了门帘。 半小时之后,背着背包的少女离开了美髪用品店,一如来时的随意。 年轻的女店员吉冈珠绪好奇地问她的同事:“黑谷前辈,能不能告诉我,你是怎么说服她买下假髪的?” “你想知道?” 珠绪一看有戏,“请前辈一定教我,成为王牌销售员的诀窍。” “周末有空的话,请到我家里来。” “真的吗?万分感谢!”充满朝气的珠绪没有发现黑谷的笑容中隐含着一丝诡秘。 背着书包的少女再次走到街上,已经是华灯初上,夜间营业的商铺正是刚刚热闹起来的时候。路过一个家电专卖店,十几个电视机里同时播放着“美女的最终检验”广告。 此时,听到一个年轻的女声说道:“真是无聊……”扭过头去看时,少女看到的是另一个少女的背影。水手服校服的背后留着一头黑长直的麻花长辫,正随着主人的匆匆脚步有规则地颠簸起伏着。尽管没看到正面,但是从她尖尖的下巴看应该是个皮肤白皙的美女,而她走路的样子看起来很自信,走得很稳,脖颈挺得笔直,散发出一股严守规则的气势。 但这一点恰恰是背着书包的少女不喜欢的,或者说讨厌的。 “假正经……”反方向离开了。 街角的理髪店里,肩上提着书包的少女推门走了进来。 “小姐,您要做什么髪型?” 少女脸红了一下,摸了摸脑袋,一头过肩的长髪扎了左右两个小辫子,前额的头髪被两个辫子固定在脑袋两侧,略成中分的样子。而那两个辫子微微翘起,形成了两个小马尾,分别耷拉在两耳后面。很常见的学生头。 不过,少女的样子一点没有都学生样,反倒像有点懒散的太妹。半眯着眼睛,头略歪在一边。 “这不是三枝家的久美吗?今天怎么想到来这儿做头髪?” 名为三枝久美的女学生回头一看,是父亲的朋友,这家理髪店的老板。 “是松井叔叔啊……” “久美啊,今天来剪头?还是烫髪?”中年男人把原来的理髪师赶去接待其他客人,亲自接过了生意。“中学生烫髪可不好哟。” “不是烫髪啦,剪个头而已。” “哦?久美要剪什么头,叔叔包你满意。” 久美嘿嘿一笑:“简单得很。剪个光头。” “光头容易……等等,久美你说要——光头!” “挑战一下美女的最终检验,广告里不这么说么?”久美两手一摊,很理所应当的样子。 “别拿叔叔寻开心,好不好?” “我可没开玩笑——”久美收起笑容,“我可是认真的。” “久美啊,不是在学校里玩什么惩罚游戏了?” “惩罚游戏么?倒是想玩,没玩儿过这么刺激的!” “就算是这样,学校也不允许?” “学校规定不能染髪或者男生留长髪,没说女生不能剃光头啊。” “难得久美对校规这么有研究啊……不会是失恋了?” “我像是看不开的人么?再说哪个男生敢接近我十步以内?”松井店长和其他顾客一齐汗了一下。 “那叔叔觉得,久美这样的髪型也不错啊,剪了多可惜?” “我的头髪,我做主。叔叔,剪个光头有这么难么?” “难是不难……”店长挠挠头,深以为给女孩子剪光头这种髪型对自己是一种侮辱。有种国家级大厨做开水泡面一样,而且周围的店员和顾客都在用奇怪的眼神望过来。而这一切久美却完全没当一回事,直勾勾地只看着自己。 “久美,”松井店长犹豫了一下,还是觉得对少女的决心不够了解。“既然要把头髪剪掉,不如剪剪看不同的髪型,说不定喜欢上哪一款也说不定……” “好啊,”久美一点也不拘束,“反正最后要剃光。” “首先洗一下。” 久美仰面躺在洗髪椅上,任由温水哗哗地冲洗着头髪。看着天花板上的小灯,久美忽然觉得心里有些淡淡的不舍。倒不是后悔,既然已经决定了,就没什么可后悔的。一切已经准备得当。只要表面上过得去,父母一向不会管。只要校规允许,老师也无话可说。至于髪型本身,哈!为什么要在意别人的眼光?那么这种空落落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反思内心当中隐隐的不安,一边享受着揉搓髪丝和头皮的服务。难道自己对头髪还有不舍和留恋? 俗话说,回忆可以杀人,配角在死前都会回忆往事,那么头髪是不是也有记忆呢?也许有,毕竟留了好几年,洗头和梳头花了不少时间和心思,要说没有感情恐怕也是假的。 简单洗了一下,用干毛巾擦干,算是对头髪最后的告别。接下来,就是结束的开始。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体验“美女的最终检验”,别人敢想却不敢做的事,对久美并没有什么难度。 回到理髪椅上,洁白的围布把久美全身都裹了进去,双臂的自由被限制住了,只有一头长髪披散在外面。久美深吸一口气,“来!” 夜晚的街头,灯火通明。各色灯光照彻了夜空,仿佛要和黑夜争夺时间。下班后聚会聊天的工薪族,手牵手逛街的情侣,在家里看着电视的家庭主妇,灯光下做着作业的学生,都还没有入眠的打算。热闹的像白天一样。 不同于三枝久美在街头的理髪店里做着一个重大的形象改变。城市的一间公寓里,另一个少女打开了房门。 少女的名字叫做真理绪。三年前母亲去世后,只有父女两人相依为命,而忙碌的父亲常常加班,让少女饱尝孤独的滋味。不过好在一切已经习惯,少女早已能够独自一人生活。 脱下鞋子,走进屋里。拾起放在桌上的便签。 “亲爱的女儿:没等到你回来,我上夜班去了,晚餐在微波炉里,热一下就好。”看来父亲又要通宵加班。 “另:上次说过新学校已经联系好,明天记得准时到校。父亲即日。” 由于父亲寄情于工作来排遣丧妻之痛,频繁调动工作地点也成了家常便饭,为此真理绪也常常跟着搬家和转校。明天正是去新学校报道的第一天。 真理绪一个人默默吃完了晚餐,收拾了餐具。空旷的新公寓里,只有少女一个人发出的声音。寂寞和孤独,仿佛无孔不入的空气,弥散在这个称为家的地方。而窗外喧嚣热闹的街头,仿佛是另一个世界。 检查了房门之后,真理绪进了自己房间。小心地把门反锁,拉上窗帘。随后打开了电脑,点开一个文件夹。里面放满了大大小小的视频。 真理绪把房间灯光调的有些暗,电脑屏幕的光芒照射在少女执着的脸上。不一会儿,电脑里传出压得很低的剪刀开合的声音,随后是电动推子的滋滋声和剃刀刮脸的嗤嗤声。既没有情节,也没有音乐,只有理髪店里的常见声音。可是少女看得很认真,而且很不自然地把手紧紧夹在大腿之间,满脸通红,时不时咽下一口唾沫。看了好一会儿,干脆把一头长长的麻花辫解开,一边听着电脑的声音,一边用双手揉搓着头皮。少女咬着嘴唇,轻轻地喘息着,仿佛很过瘾的样子。 过了很久,少女又点开了名为“广告”的视频文件,正是最近流行的洗髪水广告,听着女模特星野美咲说着“美女的最终检验”的台词,真理绪双手紧紧捂住了脸和眼睛。视频播放结束良久,少女才平顺了呼吸,轻轻地自言自语道: “头髪是女人的生命……头髪是女人的生命……”之后才收拾了房间上床休息。 第四篇 扑朔迷离(二) 第二天是去新学校报道的日子。美咲早早起床,简单地梳了梳头髪,扎成一贯的麻花辫,背上书包,向着新学校迈开了步伐。 路上吃了早点,到达学校已经是人来人往的上学高峰时段。先到了教师办公室和老师打过了招呼,这才来到新的班级。 “大家好!我叫真理绪……”清丽的麻花辫少女在讲台前自我介绍着,落落大方,赢得台下的男生一阵欢呼,女生也都面带笑容。 “头髪真长,不过保养很好的样子。” “美女嗳……” 窃窃私语声中,唯独一个女生百无聊赖摸着后脑,完全不理睬她。 绪把这一幕尽收眼底,她转校很频繁,也知道这样的不良到处都有。不过,这个女生让她感到很特别,因为她留了一头bob短髪。 课间,几个男生围过来打招呼,绪淡淡地回应着。而更多的男生女生围着那个bob头女生去了。 “久美,这是你刚剪的髪型么?这么短啊。” “后脑都剃光了,不会感到冷吗?” “好羞耻的髪型……头皮都露出来了……” “还有更羞耻的呢。” “久美你不怕老师说么?门卫居然没栏你?” “哇,居然还摸?这么喜欢光光的后脑吗?” …… 这个女生正是三枝久美。此时的她,一脸得意,整齐的刘海后面是齐耳的短髪,整齐划一的头髪下面居然露出了光秃秃的后脑勺,白亮亮地闪着微微泛青的头皮。尤其是头颈根部的颈窝周边形成了一个小小的凹地,本应被头髪所覆盖的领地此时光明正大地展示着凹凸感,仿佛头颈长了不少,又好像诱惑着大家的好奇心进一步向着髪幕遮盖的部分延伸。这种错觉进一步吸引着周围的视线。而头髪的主人——少女三枝久美完全没有害羞的意思,一手轻轻抚摸着后脑剃光的头皮,相当享受这种微妙的触觉。 “头髪是女人的生命……”真理绪暗自咬了咬嘴唇。 一整天的学习毫无波折的过去了。真理绪独立的个性和扎实的功底完全没有压力。放学铃声响起,学生们纷纷下课。三枝久美迷糊了一天,差不多人都走完了才开始整理书包,不过,她还清楚地记得新来的转校生。 在真理绪走过久美身边时,久美说:“喂,我昨天见过你……” 绪停了一下,并没有转头,也没有接久美的话头,只是淡淡说了一句:“头髪真难看……”就这样走了,留下气得不轻的久美。 “假正经……”久美也毫不示弱。 又到下班时间,街头一阵人来人往后暂时冷清下来。昏暗的街边,三枝久美和真理绪再次碰到了一起。 “真是冤家路窄啊……” “你想干什么?” 久美笑了笑,“我能拿你怎么样?有话跟你说,跟我来。怕的话别跟……”自顾自地走进了一旁的公共厕所。绪想了想,也跟了进去。 女厕所里除了一排独立隔间,没有人。绪有点错愕,人呢?难道去了男厕所?疑惑地低头看了门下的缝隙,也没有脚啊。 难道跟自己恶作剧?绪无聊地撇撇嘴,直接了当地一走了之。就在少女走过男女厕所之间的过道时,男厕所里冲出来一个人影,然后一包像牙膏一样的东西按在了自己头顶上。 啊!—— “这是什么东西?!”真理绪发现“牙膏”有着惊人的黏性,连忙在身上、墙上、洗手池里擦着洗着,当她发现根本洗不掉时,她朝一旁看戏的久美吼了起来! 久美靠在门口的墙边没有搭腔,只是抛过去一个盒子——超强力粘合胶z!而且迅速干涸,无法复原! “你!” “你头髪真难看,帮你个忙,剃了。哈哈哈哈——”一边说着,bob头少女迅速拔腿就跑,晚风中传来少女得意的笑声。简直把麻花辫少女气疯了。 真理绪顶着一头强力胶,头髪油光发亮,可是却没有了一点飘逸,僵硬的像晒干的面条。铁青着脸走进了不远的理髪用品商店。 “欢迎光临!” “请帮我把头髪洗一下,很急!” “真理小姐,你这是怎么啦?” 女店员吉冈珠绪把麻花辫少女带到店里的洗手间,一遍遍洗了起来。 “看来不行呢,这是粘了什么东西啊?” 少女有点伤感,捂着脸不知所措的样子。另一边,年长些的店员黑谷走了过来。把吉冈推到了外间。 “粘了什么吗?” 少女拿出了那个盒子。 “这个啊,看来是洗不掉了……”黑谷端详了一阵盒子,也觉得不好办。 “剃掉……”真理绪抬头说道。 “好。”黑谷想了想,“想好了?” 真理绪点点头,坐到里间的化妆镜前面。 “全部剃光吗?” “全部!” 黑谷取来围布罩在绪的身上。一个电动推子拿在了手里。按钮打开,发出慑人的嗡嗡声。 “留几毫米吗?” “最少多少?” “零点五毫米。相当于剃秃了……” “就它,”真理咬了咬嘴唇,说道。 今天早上还是麻花辫长髪的少女,转眼间就要变成尼姑了。 “决定了,剃光头。” “首先是辫子。”黑谷一手握着辫子根部轻轻提起,露出了后脑的髪际线,另一手的推子从下往上推了过去。几下子把少女的长辫剃断了,提在了黑谷的手里。少女后脑上只剩下一片参差不齐的齐肩髪。而辫子被扔到一旁的角落里,翻滚了几下,没了动静。 接下来才是真正的考验,黑谷按住绪的头顶,推子放入了头髪下的后颈位置。少女咽了口水,只觉得脑水都在随着推子震动,随后就是震动的坚硬金属块爬上了后脑,大片头髪变成了碎屑,有的掉到了地上,有的因为胶水还粘在一起。 微妙的震动和着淡淡的灼热,让少女有种熟悉感。然后就像揭开痂一样,把结成硬块的头髪揭开了。最后出现在化妆镜子里的,是一个脑袋光秃的水手服少女。头皮上已有微微二三毫米左右的髪根,简直跟尼姑一样。 推子被关掉,里间一下子安静下来。“很特别。”黑谷总结道。 真理绪左右端详了一阵,心底的愤怒淡去,有股强烈的愿望升了起来。“帮我再剃一下。” 推子再次响起嗡嗡声。重新在少女头皮上剃了一边,留下的是青光发亮的秃圆的脑袋。围布上,长长短短的碎髪粘在上面,少女身前更是积了一大堆。 “其实,”黑谷说道,“还不如……” 真理绪以短跑的速度跑回了家,没有理会惊愕的父亲,直接钻进了自己的房间,趴在床上,用辈子蒙着头。今天早上还是麻花辫的自己,如今以这幅光头的模样回家了。怎么向自己交待?头髪是女人的生命啊……懊悔的心情充满了少女的心。 第二天开始,真理绪就不上学了。父亲气坏了,上学校要求退学。虽然少女强烈要求不要追究,但是父亲还是扬言要起诉学校和三枝久美。 这件事在学校里激起了惊涛骇浪。校方简单询问了事情经过,把久美的父母叫到学校做了通报。久美却一脸不屑的样子,也把三枝夫妇给气的不轻。不过,三枝先生工作上很忙,平时也不管久美的样子,留下了三枝的母亲就走了。 “久美你怎么这么不听话?啊?还不赶紧跟我去登门道歉!” “我不去!要去你自己去!”久美不肯服软,让她母亲很生气很无奈。 不知道这孩子怎么了。久美的妈妈——三枝尚美深感自己平时不注意教育,让孩子闯了这么大的祸。只好叹口气,一个人去找校方要真理家的地址。 来到了真理家的公寓,绪父女两人没有开门。隔着大门,火冒三丈的真理先生扬言,除非久美也剃成光头谢罪,否则就要告上法庭。 尚美从公寓楼出来时,失魂落魄的让人心寒。作为孩子的母亲怎么忍心看到自己的心头肉在人生开始的地方蒙上污点? 怎么办? 给女儿拨了电话,讲了真理家的事情后走进了街边的理髪店。 “欢迎光临,这不是三枝女士吗?”松井店长寒暄道,“也来剪头髪吗?” “嗯,剃光……” 松井眼角抽了一下,愣在了那里。 第四篇 扑朔迷离(三) 久美听完电话,觉得哪里不太对。拉起书包,不顾一切跑了出去。想到母亲尚美是个老实人,久美就觉得她会做傻事。 千万可别…… “昨天久美也是在这里剪头髪的么?”尚美坐在理髪椅上,问着松井店长。 “是啊,三枝小姐也是在这里剪的头髪。不过,她非要剪短。我也没办法……昨天是这样的……” 前一天傍晚,华灯初上。松井理髪店。 “来。”久美坐在围布里面,热切地想要体验美女的最终检验。 “先剪短些。”松井梳了梳久美的长髪,刚刚洗过的头髪松软飘逸,非常可爱。比着肩膀略高的位置,店长拿梳子夹住头髪,然后用剪刀刷刷地剪齐,流畅的动作下,久美就成了齐肩短髪的样子,总的来说,形象并没有太多改变,只是接着店主给她梳了一个中分的髪型,显得有些文静许多。这让久美不太喜欢。 “这模样太逗了!再剪短些拜托!” 松井想了想:“下面剪运动头。” 同样的手法,但是梳子夹住的头髪长度短了不少,刷刷地剪短了。久美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头髪越来越短,微笑中却有些不甘。她的母亲尚美就是这样的髪型,而少女心里,母亲也是她这次剃光头大计最大的敌人。会不会让母亲伤心呢?心里突然有些酸酸的,但是…… 很快头髪就成了运动型模样。基本都是齐耳长短,后脑顺着流线型渐渐过度到斜坡。非常干净利落。久美左右转了转头,把头髪甩了两下。这髪型自己不过瘾,但是母亲一定喜欢。 “继续……”虽然有些不安心,但是追求更刺激的体验,乃至最后剃一次光头不就是此行的目的吗?正因为心里有障碍,才觉得更刺激不是吗?久美心里的火莫名有些暗淡,反而有些失落。 松井挠挠头:“下面剃bob。”放下剪刀,拿夹子把久美齐耳的一溜头髪都翻起来夹在头顶。齐着耳朵的水平面留下了久美后脑的一条分界线。 轻轻按住久美的头,推子嗡嗡叫着把分界线后面的头髪推成了光光的头皮。短的只有一毫米。 不一会儿,久美的后脑就成了髪茬子一片。把夹子取下来后,又把末端剪齐,久美看着镜子里自己成了后脑蓬松的bob头。其实,这样也不错。久美心里有些懊悔,觉得剃光头的风险很大,别的不怕,就怕母亲流眼泪。稍稍有些犹豫。 “要不刮一下?”松井问道。 他不知道拖延战术已经奏效,久美已经退却,不过少女还是点了点头。 拿来泡沫均匀地涂在后脑上,然后拿起剃须刀,给久美的后脑刮了起来。 久美看不清脑后的情形,但是知道剃刀锋利的刀刃正在剃刮自己的头皮,好像很新奇的样子,不过也就这么回事,自己虽然很开心,但是因为过于兴奋,此时反而觉得不安起来。要不……这样也不错? 过了一会儿,后脑完全剃成了青皮,久美忍不住从围布下掏出手来,摸了摸。很光滑,也有髪根的微痒,很有感觉。 “不错!”久美笑道。 “那?下面就是剃光头咯?”松井不安地问。 “啊?稍等……”久美略略有些犹豫,不过装作摸后脑感觉很好很舍不得放手的样子,内心中争取更大快感的想法渐渐占了上风。好,直接剃光! “继续……”松井也叹了口气,小姑娘最终还是要剃光头,自己也算尽了力,就随她的意,给她痛快剃个光头。 就在这时,久美手机响了起来。从围布里拿起来一接听。 “喂——” “久美,赶紧回来,今天死哪里去了!” “妈,我就剪个头髪。” “不许狡辩,一定是不学好染头髪去了!不许留在外面,立刻回来,十分钟看不到你就别回来了!”电话里居然传出了哭腔。 “好好好,我马上回来!真是……” 原来久美还是想剪光头的。不过,这又有什么用呢?这孩子根本不想认错,太把头髪当回事固然会僵持在那里,太不把头髪当回事同样会把对方惹怒啊。 算了,一切都是自己的错。尚美想着,对松井说:“发生了一点小事,我要剃光头。” “确定?” “嗯。” “多短?五毫米?” “尽可能短,最好没有头髪。” “那不就是尼姑头?” “那样最好。就剃个精光。” 松井咬咬牙,给尚美披上了围布。 “要不,剪些别的髪型看看?” “不。直接剃光。” 看来没戏。松井紧了紧围布,让尚美的喉咙有些勒。不过,没有吭声。为了剃光头,松井还给尚美披了一条湿毛巾,垫在脖子和围布的缝隙上。 拿起电推子,横在尚美的前额上。“确定了吗?剃光头?”松井最后确认。 “剃光。”尚美的声音有点苦涩,不过很坚定。 推子发出更大的嗡鸣,把尚美三七开的运动头正中间推了进去。尚美感觉到金属块在头髪丛中横行无忌,前额的头髪被一片片剃掉,不断从眼前落下,掉在眉毛上、脸上、落在围布和毛巾上。 推子拿开时,从镜子里尚美看到的自己,头髪中间开了一条青青的头皮。 推子继续剃了下来。更过头髪掉落下来,让尚美睁不开眼。感觉到推子重复地推着头皮,不时开疆拓土,从前额到两侧,耳朵也被折了下来,剃掉了耳朵周围和后面的头髪。然后是后脑的头髪也没有逃过推子的毒手,逐渐被全剃光了。整个脑袋轻轻的,仿佛感受不到一点头髪的重量了。 推子的嗡鸣声被关掉了。结束了吗? 毛刷在头上和脸上扫着,把短髪碎髪全都清理了一遍。接着是湿毛巾又擦了一遍。尚美睁开眼,从镜子里看到自己成了光秃秃的一颗圆脑袋。女性的温柔变成了光秃的冷漠和棱角分明的刚硬。 尚美觉得眼前有点发黑。为了女儿…… 松井店长解开围布,给尚美洗了洗头,微烫的水淋到头皮上让尚美感到有些浑身发冷。有点不太习惯了,全是因为换了新的髪型。这意味着生活已经发生了改变。 重新坐回理髪椅上,并没有披围布,而是只有一条半湿的毛巾搭在肩上。泡沫轻轻在头皮上匀开,然后就是剃刀表演的时刻。感到剃刀无情地剃刮最后的髪根,一点都不留,尚美联想起无情的现实也是同样的残酷。可是没有办法,还不知道真理家是否真能接受女债母偿。 算了。就这样。看着自己青青的头皮在剃刀拉拉扯扯地剃刮中变得如同鸡蛋般光滑白净,尚美有种说不出的悲哀感。光头,对于她而言,实在是太过羞耻另类。想着想着,眼角一行眼泪滑落下来。伸手去擦时,一个声音从门口传来,让尚美的动作定格在那里。 “妈——”久美疲倦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是一路跑来的,背着书包的胸口还在喘息着,可是剃着bob头的少女完全没在意,直勾勾地看着母亲光光的头皮。眼眶瞬间红了。 母女两人再次来到三枝家。终于见到了真理父女。 “虽然三枝夫人剃髪赔罪,真理家就不追究法律责任。但是,我女儿的精神损失费必须赔偿!” 真理先生的态度依然很强硬。绪戴着假髪坐在一边,没有吱声。 “好的,多少都可以。”尚美回答。 “要求一百万元。”真理先生提出要求。 “不可以!”这次是久美抢着回答。 “久美,你不是答应我不说话的么?赶紧赔礼!” “混蛋!我看在你母亲面上才同意原谅,不想道歉就请回!” 久美的脾气上来了,蹭的站了起来。 “喂!”一指真理绪,“你要我道歉吗?” 绪扭过头,不去看她。 “当然要道歉!” “好!本来我不想说的。”久美气鼓鼓地从包里拿出一条胶水扔了过去。 “这是犯罪工具吗?”真理先生一看胶水的名字,真是女儿说过的“超强力粘合胶z”。但是一想不对,不是…… “昨天我用的根本不是强力粘合胶,只是吓唬她一下。我用的不过是可以用有机溶解剂解开的髪胶罢了。” 真理绪一听这话大惊失色。 “哼!不是强力胶就可以逃脱制裁吗?我女儿是因为你的恶作剧剃掉了头髪!这个损失你必须承担。” “别!父亲,求你别说了。” 真理先生拍拍女儿的手,“别害怕,绪。她们必须要付出代价,为你报仇。” “不要……” “一定要!” “久美你快别说了,千万别上法庭。” “哈!你以为我完全不懂吗?”久美也拍拍母亲的肩膀,安抚了一下。 “真理先生,你就没仔细检查你女儿的头髪吗?” “你什么意思?” “你也没仔细看过绪的头皮。” “……?” “别说了!求求你别说!”绪捂住耳朵大声喊道。可是,久美完全没有停下的意思,两个成年家长也被勾起了兴趣。 “你一定没发现,绪的头皮白得特别。而且和正常的髪际线完全不同。作为一般人的头皮,即使剃了光头,哈!”绪捂住耳朵的手开始紧紧抓住假髪,全身开始颤抖起来。 久美继续说:“正常人剃了光头,虽然头皮因为常年照不到太阳而发白,但是髪际线附近会有明显过渡,这是因为那里头髪的密度也有一个过渡部位。” 接着一直绪的鬓脚:“但是绪呢?这条髪际线白得太突然了,这不是天然形成的。真相只有一个!” “不要说出来!求你别说!” “绪。”真理先生搂住了绪,假髪也被突然的动作扯松动了。这下大家都看见真理绪的髪际线确实如同久美所说,是一条鲜明的分界线,头髪的部分非常白,没有明显过渡,和新剃的头皮完全不同。 大家不约而同向此时的久美和尚美看去,特别是尚美新剃的部分,虽然剃光的头顶青青的,久美的后脑也是一样,但是两女的髪际线附近却有一个由青转白的平滑过渡,即使尚美额头附近髪际线比较明显,青皮部分也要淡些。这和绪的头皮颜色有着明显区别。 “绪,”真理先生扶住绪,“到底怎么回事?”可是绪却红着眼睛一句话说不出口。 “还是我来说,”久美说:“这种情况只有一种可能,长期使用假髪套。她的麻花辫根本就是假的!” 第四篇 扑朔迷离(四) “啊!——”绪大叫起来,随后嚎啕大哭。 这点点破,在场的两个家长都傻了。 “别哭了,绪……不是你的错……别哭……” “可是……头髪是……女人的……生命……可我……” “真的不怪你……” 真理先生把女儿抱回房间,回到客厅。死死盯着久美。 “三枝小姐。可你是怎么知道的?” “很奇怪吗?相依为命的女儿偷偷戴了假髪,身为父亲却没发现,却被只见了几面的同学识破了。” “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真理先生明显恼羞成怒了。 …… 两天前傍晚,美髪用品商店。 “请问您是……” “我叫黑谷美奈子。” “黑谷小姐。我叫三枝久美。请问您说假髪可以以假乱真?” “现在科学那么昌明,这种小事有什么奇怪吗?” “好。说实话,我有个愿望,不知道能不能帮我实现?” “想剃光头,然后戴假髪?” “你怎么……知道?” “没什么,你和另一位小姐很像呢。对了,请忘记这一点,我们决不能透露用户的隐私。” …… 一番交流之后。久美选中了一顶bob头假髪。 “这种假髪比较逼真。但其实这里的假髪都是精选的,一般人是看不出来真假的。” “那么到底有什么差别呢?我也好有个心理准备。” “最明显的就是戴假髪时间长了之后头皮会发白,一天二十四小时佩戴的话变化最明显。” “另外,就是假髪没有头皮屑,倘若头髪染了灰尘却没有头皮屑的话,很可能是假的。同时,假髪很难做出逼真的鬓脚和汗毛,这部分往往都要可以掩盖。如果两个情况同时发生,假髪暴露的可能性就很高了,一定要注意……” “为了佩戴假髪,需要这种专用防水髪胶,防止洗头时被水溶解。为了防止被看出来,还要经常取下假髪,让头皮透透气。需要时,就到这里来……” 当久美走出美髪用品商店,天色更晚了,走到电视机店门口时,遇见了穿着水手服的麻花辫少女绪。可是,绪的麻花辫让久美觉得眼熟,因为她刚刚在美髪用品商店里看到过。 “不会是假的……”久美思忖道。 那一天的计划失败,假髪并没有派上用场。髪胶也没有用了。但是第二天再次遇到真理绪,被气疯的久美想到了一个邪恶的计划。 久美猜想真理绪如果是假髪,帮她的最可能是黑谷。于是在去美髪用品商店的必经之路上等着,兜里揣着新买的“强力胶水”,只是胶水被替换了髪胶…… “所以,即使绪剃了光头,也不是我的错,我只是弄坏了她的假髪,我赔就是了。但是,法庭绝不会判我更多责任。相反,真理先生,你真的不知道绪为什么会剃光头吗?我可是很好奇哟。” 结果当然没有得到答案。真理先生把久美母女送走。敲响了女儿的房门…… 半个多月前,刚刚搬进新家的真理父女,还没有把转校的事宜搞定。真理绪一个人在家里看着电影,突然感觉到奇怪的声音从四面八方袭来……当她镇静下来后,觉得心里有个声音要她去剪掉自己心爱的头髪! “头髪是女人的生命……”少女喃喃说着,给自己鼓劲,一定要战胜这个突如其来的念头! 可是,这股念头却挥之不去。少女忍不住偷偷下载了很多女性剪髪和剃头的视频,缓解一下内心中的欲火。可是这种饮鸩止渴的行为也没有什么用处,内心的冲突愈演愈烈。终于在十天前,她走进了黑谷美奈子所在的美髪用品商店。 “真理小姐,你真的决定好了吗?” “嗯。”真理绪红着脸点点头,被自己内心熊熊燃烧的欲望推动着,少女感到兴奋到了极点。很快,自己就要成了光头的一员了!而且没有人发现,这种冒险一般的刺激行为让少女更加无法忍耐。 披着围布坐在化妆镜前,绪看着黑谷美奈子拿着剃刀站在自己身后。既紧张又兴奋,强烈的情感化作高亢的血压,让少女心脏急跳! “为了保密,我们小声一点。”黑谷小姐在绪的耳边说道,少女连忙点点头。 随后,把麻花辫放在右胸前,直接用剃刀从前额开始剃刮少女的头皮—— 头髪在锋利的剃刀前迎刃而断,被压低脑袋的绪使劲往前上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黑压压的鸦髪中间被剃刀生生破开一条青青的小路。头皮的微痛麻痒和清凉同时传来,让少女一时间激动得无法自己。 憋红着脸,绪觉得在剃刀下,自己的头髪被剃掉是多么幸福的事情。从长髪飘飘的美少女,借由锋利的剃刀强行变成一个光秃秃的小尼姑,这种蛮横无情的转变让自己很陶醉,然后觉得内裤都湿了…… 梳好的麻花辫已经越来越松。剃刀已经剃光了前额和头顶。黑谷小姐翻过绪的右耳,把鬓脚和耳后的头髪剃个干净,随后来到少女身后,按住头皮,剃刮着后脑,最后把左耳后的头髪全部剃落……一头麻花辫,就成了黑谷的战利品。 绪感到头顶凉快无比。摸摸头皮,又光滑又痒痒的微觉髪根,从镜子里看五官明亮,光头青皮白亮,很有超凡脱俗的美感。 随后,在黑谷的帮助下,一顶逼真的假髪戴在了绪的头上。没人想到,进店时的麻花辫少女,是剃了光头出来的。 为了保持假髪的逼真,少女成了美髪用品商店的常客,只有在这里假髪才能解开,然后必须剃一遍头髪,保持头皮的光洁和假髪的牢固。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没想到解开这个死结的,正是久美。只是绪没有想到久美早已经心里有数…… 假髪的游戏只持续了十几天,这大概是天意。 最终,这件假髪风波不了了之。绪鼓起勇气回到学校,和久美反而成了好朋友。而久美虽然还是想剃光头,却被尚美死死拦住了。久美最后还是只好放弃。知道了绪收藏的视频后和绪走得更近了,成了真理家的常客。而真理先生反思了自己对女儿的漠视,特别是看到尚美保护女儿不惜剃光头髪的勇气和深情,从此稳定了工作,不再搬家,也留出更多时间来陪伴女儿。 日子就这样回到了常规。 这天周末。吉冈珠绪来到黑谷美奈子的公寓里。看到的是前辈的房间里摆满了各种假髪。一直好奇美奈子长期单身的私生活是什么样子的,竟然发现前辈如此敬业,不停地钻研着让假髪更逼真的技巧。 偌大的客厅正面放着一面镜子,唯一的桌子就在镜子下面,而大大小小的假髪好像陈列品一样摆列在房间两侧,居然有着一种让人不敢亵渎的神圣感。 好奇怪的布局和感觉。 黑谷美奈子把一本小册子郑重交到珠绪手上。 “我的假髪化妆心得都在里面。有些照片放在网盘里,网址也写在里面了。” “真是太感谢了!黑谷前辈,你真是慷慨,居然把这么重要的秘典给我看,珠绪我真是三生难报啊!” 黑谷美奈子微微一笑:“不用谢,这些心得一点不出奇,算不上‘秘典’。” 珠绪眨眨眼,认真地问道:“还请前辈教给我真正的秘籍!珠绪感激不尽!” 黑谷美奈子:“吉冈,你知道为什么店里的员工必须严格遵守保密的规定吗?” “这是因为要保护客户的隐私?” “是的,但是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黑谷神秘地问道:“你知道为什么客户要买假髪吗?” “她们……对头髪不满意?” “那她们最大的隐忧是什么?” “被发现假髪的秘密?” “那么,怎样最快地让她们相信我们有这样的技术呢?” “最快?”珠绪摇摇头。 “看好了——”黑谷满脸笑容,慢慢地揭开鬓脚的皮肤,把一头中分的齐耳短髪整个掀了起来,慢慢摘了下来,露出一个圆润光滑的秃头! “啊!——”吉冈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朝夕相处的黑谷前辈,居然一直戴的是假髪。吃惊地张着小口,简直能吞下整颗鸡蛋。 黑谷满意地看着吉冈,想起真理绪和三枝久美看到自己真容的那一刻,也是同样惊讶的表情。 这也正是黑谷想要的。 “原来如此。”吉冈珠绪一时间没喘过气来,“当客人看到前辈摘下假髪的那一刻,自然相信了前辈以假乱真的能力,因为她们自己已经被骗到了。” “不止如此,用自己的光头能够展示不同假髪的魅力和逼真程度,也能够让客户更好地找到想要的效果。这一点同样重要,不同类型的假髪,化妆技巧和伪装手段也是不同的。” “这才是真正的秘籍……” “是的,珠绪,有觉悟了吗?” “啊?我……”吉冈珠绪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自己的头髪,必须剃光! 黑谷美奈子灼灼的眼神展示出强力的诱惑和压迫,让吉冈难以承受的恩威并施之下,怎么能说出半个“不”字? “是的……” “看来你的觉悟不够啊!我来教教你。” “啊,请指教……” “作为假髪用品的提供者,应当首先了解客户的心理。由此,才能拥有真正的敬业心和自豪感。” “是……”黑谷美奈子抓住珠绪的两肩,目光像宝剑一样锐利,直指少女的内心。 “但是你要懂得,其实每个人都有破坏性的一面。对于头髪也是如此,想要毁掉头髪,特别是头髪所象征的社会关系、责任、价值观……”黑谷把吉冈转向镜子,从镜子里对吉冈说。 “这种情愫发展出来,就会产生一种独特的冲动,那就是——”黑谷拿出电动推子,放在两人并排着的脸中间,“——剃光头!”瞳孔陡然睁大。 “这种行为势必激起内心中保守思想、文化和社会责任的反制,能够避免冲突,又能享受光头快乐的方法只有一个!” 镜子里的黑谷双手平摊,展示着整个房间的陈列,这种气场就像名侦探开始推理,数学家开解谜题一样。大大小小的假髪好像庙里的佛像,突然表现出整体的压倒性存在感。 “这就是——假髪!” “头髪!就是现实!” “光头!乃是人心!” “假髪!即是真理~~~!!!” 少女吉冈珠绪的眼里,黑谷前辈好像是宗教里的圣人,用她富有冲击力的哲学思想,宣告着旧世界的死亡和新世界的创生! 在她神灵附体般的幻像里,仿佛看到了无数女性被头髪的重压压迫地毫无生机,而在黑谷释放的无边光明中,信徒们纷纷剃掉了头髪,拿起黑谷洒下的无数假髪,获得了幸福! 这是多么伟大而激动人心,于此同时,渺小的吉冈珠绪自己手捧着黑谷赐予的“圣经”,在无数假髪组成了神殿中,即将接受神的洗礼…… 让少女简直要激动到高潮了! 天! “准备好接受‘真理’了吗?”黑谷把电动推放到吉冈额前。 吉冈珠绪点着头,简直像开了发条一样迅速。一头秀丽的马尾随之发抖,好像感受到了最终审判。可是珠绪毫无感觉。 “好!拥抱‘真心’!接受‘真理’!” 嗤嗤嗤—— 从此,又一头美丽的长髪消失在理髪工具之下。世上则多了一个以剃刮头皮作为每日必修课,戴假髪为生的少女。 本格寺本部。 “前一阶段的工作取得了明显成效! “一方面是假髪销量明显上升,说明了广告计划的突出效果,但也说明大部分信徒被激起了强烈的自我保护心理。 “另一方面则激起了社会文化、价值观的强烈反弹,出现了以‘传统文化保护会社’为主的敌对团体。这说明靠大规模激发信徒的自身冲动是不行的,也说明我方对社会保守文化和价值观的反作用力认识不足。‘大梵唱’系统存在着先天缺陷。 “因此,为避免矛盾冲突升级,维护我方声誉,至此无限期停止‘大梵唱’系统的使用……” (《扑朔迷离》完。) 第六篇 尼僧狂想曲(一) 有人说,人是一种喜欢回忆的生物。每当面临重大的抉择,总是忍不住回忆过往。原先我不信,现在我信了。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被包裹在硕大的围布中,仿佛襁褓里毫无防抗能力的娃娃。我不禁想起自己小时候的事情来。 青灯,古佛,黄墙,莲叶。 我从小生活的家,是一座寺院。我的父亲是一位德高望重的住持。因为我是长女,不知什么时候起,母亲总是告诉我说,父亲心脏不好,要快快长大,照顾弟妹,照看寺院。 小时候天真烂漫的我,总是认真地回答:“好!我长大了要像爸爸一样当和尚!”于是,周围的亲朋瞪圆了眼睛看着小小年纪豪言壮语的我。 每次看着他们的惊讶表情,我私下里暗爽。虽然当时的我还不知道尼姑与和尚的差别。不过,这并不妨碍小小的谎言慢慢变成亲朋和长辈的期望。 “你家有女这样懂事,真让人羡慕啊。”“哪里哪里……” “你的女儿从小就有这样的大志,也许是高僧转世也说不定。”“我家哪有这样的福气……” 一次两次,父亲母亲还非常严肃地让我不要胡言乱语。但是,周围的人夸奖的次数多了,父母似乎也燃起了某种殷切的情绪。至少,每次我这么说的时候,他们再也不会阻止我了。 意识到这一点的我,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有句话怎么说来着,“狼来”说多了指不定哪天就变成真的。虽然一开始是为了好玩,但是现在却真的变成了我的人生命运。就算我不想再承认也不行了。只能继续违心地一次又一次迎合父母的期望,说着违心的话。 真讨厌。 …… 我不自觉地皱紧了眉头。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弄疼你了吗?”把我从回忆中打断。 眨眨眼,我明白过来。刚才理髪师正在为我系上颈后的绳子。虽然有些误会,但我照例不想承认错误。 “嗯。有点勒到……” “好的。我垫层布,绳结打松一点儿。” “拜托了。” 理髪师转身去找围颈布带的时候,我扭头看向这个美女理髪师的背影。忙忙碌碌中,有种贴心的感觉印上心头。依稀和另一个人的背影重合了。 房枝阿姨,来到我家是我初中的时候。虽然家里经营着小小的寺庙,人来人往很多,但那是我第一次看到父亲收徒弟。房枝阿姨当时还四十岁不到,结过婚有了孩子,不知怎的有了出家的念头,但一时间还无法割舍家庭。为了照顾家里,就近找到父亲那里希望进行入门修行,将来再另寻尼僧寺院。为了培养我这个接班人,父亲占用了寒暑假的休闲时光让我参加长时间的修行功课。于是理所当然地和房枝阿姨做了伴。 房枝阿姨是一个颇为美丽的女性。每次来都必定穿着传统和服,和她的鹅蛋脸很配。在我看来,她漂亮、优雅,而且做事认真、勤俭、很贴心,也很善解人意,是个温柔的传统女性。我很不理解她为什么想出家。问过她,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房枝很想出家,但我不想。 那时的我青春年华,小时候天真的宣言已经变成了一种枷锁。不但玩耍的时间变少了,有关恋爱的问题,母亲也找我深谈了一次。要找一个寺院的女婿并不容易。人们往往能够接受男性僧人有一个俗家妻子,但很少有俗家男性接受一个当尼姑的妻子。这还不是最要命的问题,关键问题是,剃度。 换句话说,要剃光头髪。 这个问题,曾让年纪轻轻的我非常纠结。每天上学前,我站在整容镜前看着一身水手服梳着姬髪式的自己。没人知道我心里想的是,自己如果变成父亲那样的光头僧服,将是什么样? 当时长期开着忧郁模式的我,没有勇气说心里话。只能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房枝阿姨和我一起修行,慢慢地进入佛门。 我当时的想法是,明明不是寺院长大的,却还要坚持当僧人,居然有这样的女人?四不四傻? 过了半年左右,房枝阿姨完成了修行的入门课程,终于被准予出家了。 说起来,这事对我没什么影响,因为上初中第一年,我就跟着父亲去了本宗的山门,把出家的手续办完了。也就是和其他的僧侣家属一起,由宗主象征性地用剃刀削下几缕髪丝,领受了法名,就算出家了。 我的法名叫做“三宅静”。只是我毫无身为出家人的自觉。 父亲似乎也打算举行一个类似的象征性仪式。授予房枝阿姨法号,就算入门了。 不过,出家仪式的那天早晨,出现在我家寺院门口的房枝阿姨,着实吓了大家一跳。洁白的和服换成了黑色的僧服,整齐的齐腰长髪更是彻底消失了。 房枝阿姨看到我们惊讶的表情,露出一如既往的温柔笑容,双手合十深深鞠躬,把秃亮的光头完完整整地展示在大家面前。 “你的头髪……” “昨晚去理髪店,用电推剃掉了。”房枝阿姨一边抚摸着自己的光头,一边笑着回答。但我被吓到了,我突然觉得她的笑容好可怕,让人起鸡皮疙瘩。房枝阿姨简直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樱花缤纷的温柔画风,一下子变成了光怪陆离的百鬼夜行。我也知道这种看法多少带有偏见。但当时自己还是一个初中女生,剃了光头的房枝阿姨仿佛深埋心底的剃髪恐惧突然具现了一样。后来连“电推”“自动剃须刀”甚至“理髪店”都成了让我半夜做噩梦的东西。 …… 看着站在我身后的理髪师姐姐,同样的鹅蛋脸,同样温柔的笑容,和剃髪前的房枝阿姨还真有点神似。 理髪师拿来了围脖的布条,小心地抄起我的长髪,围在脖子根部。有了这层布隔着,围布的系带就不那么感觉勒脖子了。 “小姐,你的头髪真漂亮。想剪什么髪型?”理髪师手里还拿着梳子,对着镜子里的我说道。 从初中起,我就没去过理髪店,头髪长了就用美工剪刀剪成姬髪式。相当传统的髪型。我其实并不那么传统保守,只是我不喜欢来理髪店。但是看着理髪师小姐跃跃欲试的表情,让我忍不住心中暗叹。 从小的“立志宣言”到我高中的时候,变成了实质上的期待。很奇怪吗? “庄重一点!”父亲总是告诫我说,仿佛我已经是一个尼僧,而不是普通的高中女生。 “你继承寺院的话我也放心了。”身体不好的时候,父亲时不时也冒出这句话来吓唬我。 母亲也总说“做事毛毛躁躁的,佛事都做不好”这类的话。 总之,我的人生就这样被确定了的。而且父亲明确告诉我,等我大学毕业,就去佛学院修行。难道身为寺院长大的孩子,就注定要出家吗? 我嘴上不敢反驳,心里并不喜欢这样的人生。但我同样无力反抗来自父母的期待。有时候我会自暴自弃地想,你们怎么想,就随你们好了。 不就是剃光头么?我剃不就是了? 理髪师问我想剪什么髪型? “你觉得呢?”我扭头看着理髪师,反问道。 理髪师吃了个冷钉子,有点讪讪。 “我们店里有髪型集,小姐你要是拿不定主意,挑挑看好了。”说着从报纸架上拿过来一本彩页杂志,我顿时起了好奇心,翻开来一看,果然是各种各样的髪型。还真是琳琅满目。 有些髪型真是连做梦都没见过。 翻页的声音在安静的理髪店一角刷刷地响着,理髪师安静地等着我的选择。大家都没有说话,空气中仿佛弥散着“大家都别说话”的古怪气氛。 看着看着,我反而开始心猿意马起来。 第六篇 尼僧狂想曲(二) 整个高中时代,我都在与“剃髪恐惧”抗争。我记得有好几个晚上,我都做了被强行剃头的噩梦。 有时候是父母,有时候是朋友,有时候又是怪物,压住不停哭喊的我,拿起电推子强行剃光我的头髪。梦里的我不停地哭,拼命地抵抗,但是被剃掉头髪还是呼啦呼啦地往下掉。 第二天醒来,必定有两声长叹。一声长叹是惊喜,原来是场梦啊。第二声叹息是失落。梦结束了,现实中的头髪还是注定留不住。 有一次和妹妹一起看电视,综艺节目里小明星玩惩罚游戏被剃了光头。妹妹看得哈哈大笑,我却完全笑不出来。这是所谓的“兔死狐悲”? 甚至和闺蜜聊天,谁要是不小心提到“和尚”“尼姑”或者“理髪推子”这类话题,我都会忍不住心里不舒服。到了这个地步,就算不承认这是心病也没办法了。 心病总要心药医。 害怕什么,就勇敢地面对好了。就好像害怕鬼故事,就反复听,反复看。什么鬼灯笼啊,鬼宅啊,午夜凶铃啊,越是害怕越要去接触。直到自己不再害怕。 道理很简单。于是,高中生的我,别的同学都在花前月下的时候,我却在翻看着《源氏物语》《北条政子》这类故事和漫画,特别是其中的出家场景,幻想着我替换成故事里的主人公,在童话般美丽的故事场景中,剃度为尼,说服自己接受身为尼僧的未来。 我收集着各种各样的尼师出家故事,整整三年。我不断地说服自己,出家是我的宿命,就像故事里的女主人公一样。渐渐地,我的噩梦少了。我感觉自己终于接受了自己的命运。淡然地准备按照父母的期待,完成学业然后剃度出家。一切都走上了正轨。 直到快毕业的一天,我和母亲谈到我的未来。 在讨论大学的报考方向时,我试着问起毕业后修行的事。只是我一副患得患失的样子,实在不能不让人起疑,何况是母亲。 “我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光头的髪型,和我配吗?”一边假笑着,我问道。 “哎呀。”母亲做出一个拿我没办法的苦恼表情:“不用担心。” 母亲笑着拍我的肩膀:“不用担心。不用剃头。” “啊?” 母亲说道:“现在都什么时代了,有的男僧都不剃头。女僧就更不讲究了。” 我这才知道,原来随着我的长大,时代也在飞快地进步,现在的尼僧已经不必像电视剧里一样剃头了。 “这样啊!”我眼前一亮。 十年的苦恼,瞬间消失了。 但是谁也没有发现,我的内心深处,莫名地感到一丝失望。 …… 我翻看着手里的美髪杂志,忍不住打破了沉默:“理髪师小姐。” “在。”理髪师凑过头,等着我进一步的话。 “你玩过蹦极吗?”我没有把目光从杂志上移开,但我却用余光观察着理髪师的表情。 显然,这个无聊的问题有点出乎她的预料,让她秀美的眉毛都皱了一下。 “从来没有。”她老实回答道。 我心里又暗爽一下,说:“我玩过。挺刺激的。”顿了顿:“我就喜欢做刺激的事。” 我确实玩过蹦极。那是大学最后一年的事了。当时和同学结伴到大城市旅行,在一座游乐园里。 “不试试吗?”同学问。 几十米高的蹦极,看着就害怕,我当然不想玩。不过拗不过男同学们搞怪,坚持要玩,还非要拉着我。 “讨厌!绝对不要!我不搞!”我坚决地反抗,却一点用也没有。几个同学强行给我套上了安全衣和绳索,然后在我的尖叫声中把我一脚踢了下去。 半空中的我,心里充满了恐惧,但是那一刻我真的感觉到自己似乎什么都不怕了。不但不怕,耳畔呼呼的狂风,加上扑面而来的地面,那种超绝的体验,让我全身细胞都兴奋起来了! 兴奋到爆炸的感觉。 那种感觉怎么说呢,就像一场恋爱。欲拒还迎。嘴上说着不要,心里忍不住想。就像蚂蚁一样让人心底发痒。我到底想要什么? 晚上,我又一次做了噩梦。我梦见大学里暗恋的男生主动和我搭讪,我说不要,他就真的不理我了。我气愤地骂他笨蛋。 可是没想到他转过头来,变成了一个和尚的模样。 “你是不是喜欢我这个样子?”他手里拿着电推子,狞笑着走过来。 “不要啊!”我惊叫起来。可是后面的发展,一如以前做的那样。自己在被剃成光头后,醒了过来。 我不禁心里想,我真的害怕“剃髪”吗?或者说,就像蹦极一样,害怕和喜欢是不是一开始就只隔了一层纸? 旖旎的胡思乱想一旦开始,就无法停止。如果说,原先我害怕剃髪,还掺杂着对命运的抗争,如今我已经放下了思想包袱,剃髪已经没有必要了。我却发现我喜欢上了这样的形象改造大冒险。 如果我真的剃了头髪会怎么样?想象自己从理髪店里出来,让周围的邻居和亲朋好友看着我明光瓦亮的秃脑袋大吃一惊,这种感觉仿佛又回到幼年时自己声称要“当和尚”时的一幕。心里的暗爽就像火山喷发一样。 想到这里,我都忍不住脸红了起来。如果真的剃了光头和梦里的男生…… 总之,从那一晚起,我心里的某个潜藏的恋髪癖苏醒了。 …… 理髪师小姐看我一副闲聊的样子,问道:“小姐经历很丰富的样子。不知道您是做什么工作的呢?” 我笑了笑:“我大学毕业后在寺院里当了两年见习僧侣,去年才回到老家的寺庙工作。” “僧侣啊?”看到理髪师小姐惊讶的表情,我又忍不住心里暗爽。 没错。大学毕业后,我离开学校,进入了寺院。不过不是普通的寺院,而是寺院主办的佛教大学。除了一般的僧侣生活,还要参加和组织各类宗教活动,这是培养寺院住持的专门学校。 学校很严,但我的心是自由的。 现在的我,普通女孩,僧侣,剃髪恋物癖,三个不同身份同时存在着。而其中,僧侣的我、恋物癖的我齐心协力正在把那个想当普通女孩的我挤到角落。 事情是一步步发展的。 见习时有一天,法事没做好,被人投诉了。我当时心烦意乱,回到宿舍楼,看着比自己还高的整容镜里,身披袈裟的自己拨弄着长长的头髪。一边把额头的髪际线遮住,一边恶狠狠地模仿投诉者的话。 “连头都不剃,敬业精神呢?!” 发泄完了,心情却说不清是好是坏。 第二天,寺院负责人向对方解释:“现在女僧都不剃头了。不是不敬业。请包涵。” 对方不依不饶:“如果剃的话,不是更敬业吗?” 我忍不住站出来说:“剃就剃!不就是剃光头吗?”慷慨激昂,掷地有声。 “那你倒是剃啊!” 结果当然不会让我剃髪,有经验的寺院负责人还是把这事处理掉了。后来他问我:“你怎么突然这么冲动?” 冲动吗?只是偶然爆发的剃髪恋物癖罢了。 我知道不剃头也没事。但是十岁出现的恐惧感,二十岁开始转化为恋物癖,一直压抑着的剃髪的愿望,越来越明确化了。 越来越想剃。 我是尼姑。天然有理由剃光头的唯一女性职业。也是能够把绮念变成现实的职业了。多好的条件啊!但是,作为普通女孩的我依然顽强抵抗着。 作为一个正常的女孩子,这么可以无缘无故剃光头呢?绝不可以! 于是,各种各样的计划在我脑海中酝酿。 例如—— 参加某次重要的仪式,故意没整理好头髪。这时,被某个尼姑长辈批评:“你的头髪怎么回事!”在众目睽睽下,我将面对所有尼僧们的责难。怎么办? 裁判立刻下达,剃度式立刻!马上!进行! 剃掉我的头髪,将不以我的意志为转移! 最好是由男僧军团来执行。男僧军团,是寺院的男性毕业生,和我们生活的区域只有一墙之隔,是群军事化管理的大学生,以军人作风和石头脑袋着称。所以,他们是不会管我是不是女的,粗野地挥舞理髪推子,把我的头髪像割海带一样剃掉!好,把我剃得光溜溜的,然后恶狠狠地推倒,剃光头完成! 如果加点和谐内容的话,最好是菅沼长庆大师出演。 长庆大师管着我们的修行生活,是我们这些见习尼姑的指导者。非常帅。同时也是一个要求严格的直男。在我的同伴之中也是黑粉参半。但我很喜欢。 我想象着自己去搭讪: “菅沼大师,能一起去喝一杯吗?” “我可是和尚,喝什么酒?!” 面对冷淡的长庆老师,拒绝我我也喜欢,于是我单刀直入:“老师!我喜欢你啊!”干脆像喜欢老师的女生一样表白。 “想做我的女朋友,连头髪都不剃的半吊子尼姑想都不要想!想让我接受你的话,先剃了那把碍眼的长头髪再来!” 我惊慌地退出,直奔理髪店,然后……咔嚓嚓咔嚓嚓。 剃了光头,再来到长庆大师面前。勇敢地光着秃头在见习尼姑同学们惊讶的眼神中再次向男神表白!光头的大师和光头的我交相辉印。然后被男神当场拉走。 第六篇 尼僧狂想曲(三) 理髪师小姐说:“现在的尼姑都是不剃头髪的?” 我点点头:“是啊。现在的寺院都不要求尼僧剃头。有的连和尚也不剃。” 这是事实。我也参加好还几次大型活动了。不过,严格要求剃头的老师太一个也没遇见过,倒是每次谈到头髪的问题,都说着尼僧不必剃头这样的话。 多少感到失望。 看着越来越渺茫的合法剃头髪的计划,我心里的焦急也越发明显。虽然有时候我也想不顾一切地说剃就剃,但是事到临头还是下不了决心。 我的头髪是小学就开始留的,如今已经非常长了。老实说,也有点不忍心。 每当这时候,我会想起当初的房枝阿姨。当初的房枝阿姨,是下了多大的决心才剃去长髪的呢?我觉得,她不会不知道尼僧是不用剃髪这件事的。 愿望总是无法实现。 日复一日,邪恶的念头惊人的速度在我的心里膨胀。让我不胜其烦。 每当我路过电器商店,必定想要光顾卖理髪推剪的柜台。 每当我经过理髪店前,必定下意识地装作若无其事看着店里。难得看到小男孩被剪的话,暗地里总是无比兴奋。 在视频网站下载外国人女性的剃髪视频,一边看着即将被剃成光头的女性,一边试着把自己代入进去体验被理髪被推剪被剃光的快感。 照镜子时用手遮住自己的长髪,想象着自己没头髪的样子。可是,妄想终究是妄想,每每这样自欺欺人,总是暗恨自己婆婆妈妈。 妄想越来越强烈,可是剃髪的勇气却似乎越来越少了。心底的邪火越积越多,可是锯嘴的葫芦怎么打开突破口呢?我暗自捏紧了拳头。 …… 理髪师小姐看了看我暗自捏紧的双手,已经明显发白。看一份杂志显然不需要这样大的力道。 “虽说现在尼姑不需要剃光头了,但是依然有特立独行的女性来店里剃光头呢。”理髪师小姐随口一说,没想到气定神闲的这位客人浑身震了一下。 剃光头!剃光头!剃光头!…… 强烈的暗示在我脑海里反复回响,想佛祖开释一样当头棒喝!脸色刷地白了,同时身下一热。内裤又湿润了。 暗骂自己没出息。好在理髪师小姐并没有点破。 “您是觉得这本书上的髪型都不满意吗?” “是……是的。没错……这些都不是我想要的。” 真是的。连话都说不好了。如果我是理髪师小姐,我也会心里吐槽。这个客人到底是来店里干嘛来的? 干嘛来?今天实在是一言难尽。 今年是我生命的第二十八个年头,从佛学院毕业后就在家里帮父亲干些杂活儿。除了接待到家里来办佛事的信众外,一家家拜访周围的信徒也是非常必要的活动。现在寺院经营不容易,必须走出去主动接触忙碌的社会人群。 今天我照例是代表父亲拜访施主。这户人家难得没有什么需求,我念了一段佛经,算是祈福,然后就没什么事了。剩下的时间回寺里还早,于是和他们家的人聊天说笑。 要说完全无意也不算。他们家上小学的儿子,非常讨人喜欢。特别是剃了一个很短很短的头。看着他让我心底暗爽。还可以装作亲热摸摸头过把手瘾。 然而今天—— “嘿,姐姐。”小男孩今天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 “怎么啦?” “那个……” 小男孩凝视着我:“你是和尚,为什么不剃光头呢?” “哎?!” “为什么不剃光头?” “那个——” 问我类似问题的人是常有的,但像这小男孩一样直言不讳的,还是第一次。 “和尚,不就是要剃光头吗?” 我一下子说不出话来,急跳的胸口连续起伏了几下。 小男孩还是不肯放过我,一边说着,稚嫩的小手还做着剪刀的手势在自己的头上做着剪头髪的样子。仿佛隔着空气在剪我的头髪。 天哪! 从那户人家出来后,我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开着车也是双手发抖,整辆车走着s瞎开,直到被警察拦了下来。 虽然年轻的警官并没有为难我,但是我知道,我的情绪已经到了失控边缘。小男孩天真稚嫩的声音一遍遍在脑海中回响,眼前全是他剪刀手的样子,随后是满天的碎髪乱舞!我的下半身早已湿了。完全是在不经意间,由着几乎是裂体而出的胡思乱想,在开着暴走的车。 把车停在路边,我喘了几口气,下了车。可是不经意间,抬头一看。居然是一家理髪店。 片仓理髪店。 这就是我今天走进这家理髪店的原因。 我装作不经意地问道:“理髪师小姐,你知道我想……” 可我的话并没有说完整,已经被善解人意的理髪师小姐打断。她的话让我这辈子都忘不了。 她说了两个字:“光头。”平淡的声音像是在说一件理所当然的事。理髪师的直率破除了心里最后一层纸。在我心里不亚于平地惊雷。 这个瞬间,连续八年没有完成的光头计划,被这个理髪师达成了。简直是天意! 心里在想,也好!终于到了这一天了!紧张瞬间变成了某种狂喜。如果不是控制着自己,我几乎忍不住想要连翻九百九十九个跟头! “……是,好,好的……”我已经彻底语无伦次了。干脆闭上眼睛靠在理髪椅厚厚的靠背上,体验着狂乱的心跳。 …… 随着“嗤嗤”声响起,我看着镜子里理髪师小姐拿着喷雾器认真地打湿我的头髪。氤氲的水汽打在我的脸上,凉飕飕的,仿佛残酷的现实向我泼来的冷水。 虽然把已经把剃髪这件工作完全交给了理髪师小姐,但是我心底仍然有丝丝的后悔,仿佛一个声音在脑海深处萦绕不去。尖刻,生硬,控诉着我自己怎么能这样不负责任地任由别人剃掉自己的头髪?如此不负责任?头髪是女人的生命不是么? 闭上眼。我知道,这是身为传统女性的我在进行最后的挣扎。一旦走出这一步,就不能回头了。这么多年来,我的恋髪癖一直掩饰得很好,可是如果真的剃了。等于把恋髪癖的一面公之于众。人人都将知道我有着与众不同的爱好,即使我是尼姑。 我从骨子里喜欢抓人眼球。从小就这样。一旦恋髪癖失去隐蔽,就会彻底变成生活的一部分。再也不能去过那种传统女性那种结婚生育的生活了。 此时此刻,我有种拔腿就跑的冲动,几乎要穿出胸膛,最终喉咙蠕动了几下,变成了一句软弱无力的抗议。 “留……两厘米可以吗?” 理髪师小姐顿了一下,从镜子里看着我的脸。那种俏脸上露出一丝不满。 “两厘米?” 我吞了口唾沫,微微点头。 “当然可以。但是——”理髪师小姐郑重地说:“尼姑小姐,这样和剃光头又有什么差别呢?” 我脑袋晕了一下。差别? “任谁看见尼姑留了那么短的头髪,都不会怀疑您是一个真尼姑,剃光头的那种。就算你说自己从没剃过光头,难道别人看着你两公分的男人头,会相信吗?” 是啊。就算剃了男人头,也已经是离经叛道的髪型了。可是难道自己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还是留着一头长髪回到原来的生活中去吗? 不甘心。真的不甘心。 见我没有说话,理髪师小姐叹了口气,拿起推子,戴上了两公分的套子。 “不管您怎么想,总之那么长的头髪,肯定要剪短才能剃光。要不要剃,还是想想。” 于是把那把戴了套子的推子打开了。 嗡嗡声响起。宣告了我的长髪死刑。 尽管我一直想着剃光头,但是一头长髪始终保护地好好的。从来没有换成短髪的意思。或许,这也是一种日本人的通病,死亡最好要留给最美的年纪,剃髪最好留给最长的时候。 如今,它的失去已经注定,差别只是两公分还是全军覆没的差别了。想到这一点,普通女性的我悲哀莫名,恋髪癖的我兴奋异常。两种不同的情绪在我胸中涌动,仿佛面临万丈深渊,我已经无法思考,唯有异样的刺激感仿佛高潮一样。 伴随着推子轻轻放到额前,我的长髪已经成了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为了方便推剃,理髪师小姐的左手毫不怜惜地按住我的后脑,让我的长髪无处可逃。 来了! 嗡嗡声急剧放大,这是切断髪丝的欢呼。我的前额头顶,推子仿佛收割机驶过麦田一样,毫无阻碍地贴着头皮推了上去,无助的长髪一缕缕下垂着掉落下来! 飘落的长髪在空中飞舞。推子直接推到了头顶,露出了整齐的髪根。像稻田梗一样齐刷刷地直立着。因长髪而温柔的女神形象恍然间变成了硬朗的女汉子。 变化好大。我已经呆住了,心里胡思乱想着。推子没有停步,直接向后脑进发,片刻间,后脑的重量也变轻了不少。理髪师小姐绕到侧面,把我右边一半的长髪都推短了。留下一片整齐的髪茬。好看的鬓角只一下就没有了。前后过程,不超过一分钟。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超短髪的那一半,仿佛一个帅哥的模样。已经这样帅了,不如就此收手。我心里一个声音在呐喊着,恋髪癖的那一半不甘地停止了怂恿。 好。 看着理髪师小姐绕过推子上连着的电线,绕到了我的左边。难道舍去长髪,变成男人头,就是今天这一连串大冒险的终点吗? 我心里这样想着,理髪师小姐手里嗡嗡作响的推子,突然哑了。 出乎意料的事情突然发生了。 不但推子的声音停了下来,空调和电灯都完全熄火了。这是停电。 “停电了吗?” “小地方,电路不太稳定。让客人见笑了。”理髪师小姐尴尬地笑了笑。 难道今天我的长髪还能保住? 第六篇 尼僧狂想曲(四) 怎么可能保住。 这片地区是城郊地带,人们互相之间不像大城市那么冷漠。看得出来很多人已经在这里住了很久。此时出了突发事件,也都纷纷从各自的房子里跑出来,互相询问停电事件最近的进展。街道上也是混乱一片,毕竟连红绿灯也是要电的。此时全黑了。交警的大声喊叫混合着此起彼伏的汽车喇叭。一片混乱。 稍显昏暗的理髪店里,我静静坐在理髪椅上。仿佛纷乱的世界与我无关。然而,命运似乎并不打算放过我。就在我静等着来电的时候,一个警察推开了店门。 “请问门口那辆车能不能移一下,我们……”警察看到我剃了一半的脑袋愣住了,而我也愣了一下。 我这才想起,我从小男孩家出来后,自己由着情绪随手把车停在了路边。 “是我的车。对不起,我这就去移车。”我刷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脸上有些滚烫,小跑着出了理髪店。 也许是我动作太快,当我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才发觉自己不仅仅是披着围布这么另类,脑袋上推掉了一半的长髪此时也在众目睽睽下。看到这一幕的人们全都把目光移了过来。我的心腾地一下急跳了起来,连忙一手遮住脸,去移车了。 在理髪师小姐和热心警察的指引下,我把车停在附近巷道里。可是,当我回到理髪店里的时候,我注意到,看着我的目光多了一倍。为难的是,一边的交警还在问理髪师小姐。 “这是……” “不用惊讶,这位小姐是位尼姑师傅呢。” “原来如此啊。这是要剃头吗?” “是啊……” 对话像风一样传进我的耳朵,也像风一样散开。我逃也似的躲进理髪店里。但是店门是透明的玻璃,门外仿佛一下子聚集了好多好多好奇心过剩的人。 怎么办?我心里越发尴尬了。 停电就这样过去了半个多小时。 供电故障恐怕没有那么快好。门口聚集的人似乎没有走的意思。甚至还有些人说着要来理髪,堂而皇之地走进来。时不时看着自己的方向。当然,没有电,理髪也很难进行下去,只能坐在店里聊天。 “这么等也不是办法。”理髪师小姐说道。她看得出来,我已经尴尬透了,只是没办法阻止别人的视线。我也确实不爽极了,长长的头髪推了一半,这种半吊子髪型也太难见人了。 “那,怎么办?”我试着求助。 理髪师小姐皱着眉头,说道:“恐怕只有一个办法了。”我的心底一颤,果然只有这么办了吗? 随着剪刀的咔嚓声,我的左边那半长髪,很快剪成了参差不齐的短髪。虽然差不多也是两公分,但是长长短短地,和右边一半整齐的样子完全不是一个风格。一半整整齐齐,一半毛茸茸的,真不协调。 理髪店里的人们混合着同情和好奇的目光投射过来,让我好生心慌。可是,这也是必须经历的过程。 “只有一个办法——剃光头!”理髪师小姐坚定的话语仿佛还在脑中回荡。我的心里已经乱如麻。真的走到这一步了?是命运的指引吗?我的长髪注定要在今天剃光? 无法思考。唯有内心的激动难以言喻。 “光头?我会……变成什么样?” “我开了这么长的理髪店,今天这样的事也还是第一次。”理髪师小姐苦笑着说:“客人来剃光头也遇到过,她们都非常自信,头型也是确定了适合光头才过来剃。唯独尼姑小姐你,我真不确定……” 我无语了。但是,这不也正是命运的指引吗? “来。”我说:“让我……变成光头。” 理髪师小姐看着镜子里的我点了点头。一团雪白的泡沫涂在我两公分长的短髪上。随着十指的揉搓,泡沫被涂抹开了,均匀的把我剩余的头髪全都包裹起来。我的脑袋仿佛一个大雪球。 我的头皮感觉着泡沫的柔软和轻盈。但我知道,这泡沫其实是液体棺材,我剩下的头髪都将混在这些泡沫里面离我而去。 理髪师小姐拿起了剃刀。 随着左手轻轻控制住我的头颅,锋利的剃刀落在我稚嫩的头皮上。 “嗤嗤——” 随着剃刀发出可怕的呻吟,头皮上黑色的部分消失了,光亮洁白的头皮显露出来。 周围的目光陡然变得炙热,仿佛电灯泡照在我新露出的头皮上,除了微微的发冷,剩下的是沸腾似的灼热。理髪师恍若未知,娴熟地将我头顶上,耳朵后,脑袋后的头髪就这样一刀刀地剃落了。 我终于被剃成了光头了。 多年愿望,变成了现实。我弯腰捡起一缕长髪。看着自己留了多年的头髪,心底的不舍还是难以磨灭的。 “想带回去留作纪念吗?” 听理髪师小姐这么说,我反而一松手,把它扔到了地上。 “不了。斩断过往,才能远离红尘。”我说了这一句话,直接站了起来。理髪师小姐解开围布,我付完钱,只留下一句“辛苦了”,就逃跑似的离开了人满为患的理髪店。 开车回家的路上,我心里还在想着那头被剃掉的头髪。我想着,虽然有多年的陪伴,但最终结局,恐怕只能是被送进垃圾焚烧厂,和其他垃圾一起被熊熊烈焰焚烧,最终像去世的人们一样化作飞灰。 莫名地,心里并不那么不舍了,反而有种发自内心的兴奋。看着后视镜里,被理髪师小姐用剃刀剃得光光的脑袋。又圆又亮。整个人散发着难以言喻的青春气息,仿佛年龄的增长也随着头髪消失了。 然而,此时的我虽然比长髪时的自己更像一个尼姑了。但是,我却分明感到自己的情绪变得如此怪异,脸上浮现出的仿佛是魅惑似的表情。轻咬嘴唇,春情四溢,媚态百出。就算是尼姑,恐怕也是一副不守清规的样子。 简直是猥琐。我一边想着,一边得意地甩着脑袋,感受着满头的轻盈和畅爽。猥琐又怎样?就是要这种突破禁忌的感觉。 回到家里的我,和我设想的一样把七大姑八大姨们惊呆了。 “我就是想剃一次光头试试。”每次我都这样回答,但是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留过头髪。我想终身保持光头,就像传统的尼姑一样。尽管动机完全不同。 我依然会时不时看剃髪视频,做一场春梦。也会不自觉地光顾美髪用品商店,看着玲琅满目的剃刀和推子无法自拔。每当路过理髪店,我也还是忍不住看看里面有没有一个理髪师在给他人剃头。日子就这样过去,唯独我实现了梦想,变成了女光头。 本来我想,这辈子我也和传统的家庭妇女无缘了。谁会喜欢一个光头的女人呢? 可是…… 当我又一次顶着光秃秃的脑袋从片仓理髪店出来时,一个警察拦住了我。 “?小姐,请出示您的驾驶证。” 他的脸上充满了古怪的神色,仿佛有点不知所措。 我把证件递到他手里的时候,他都没能从我的光头上移开。 “小姐,照片和您不太像啊。”警察吞了口唾沫,说道。 “我是尼姑,所以剃了光头。和长髪时多少有点不一样。” “是是是是……”警察尴尬地把驾驶证还给我。“下次停车请注意地点。” “好的”,我说着上了车,开动了发动机。就在这时候,耳边传来了敲车窗的声音。 我摇下车窗,露出了小警察有些害羞和兴奋的脸:“这位小姐,我可以请你吃饭吗?……我是说,下班后……” 我眯起眼看着这个还时不时扫过我光头的小警察,随即仿佛明白了什么。再打量了这个警察一会儿,突然觉得这个小帅哥真是可爱。 于是在冬日的阳光下,一个光头姑娘在迎着微冷的寒风发出淘气的哈哈大笑,那笑声传出好远好远…… 第七篇 丝瑞莎的故事(上) 星期五的下午,天晴气朗,正是下课的时间。学校门口一大群男女大学生们急匆匆地离开校门,迫不及待地想要享受周末。一个漂亮的女大学生背着书包,迎着夕阳一路哼着歌谣,朝着姑姑家走去。 丝瑞莎是一个不住校的女大学生,平时住在附近的姑姑家。今天又是星期五,丝瑞莎怀着开心的心情打开了姑姑家的大门。不巧的是,姑姑今天并不在家。不过,贴心的姑姑留了饭食,省得丝瑞莎自己张罗晚餐。 没有姑姑在家,丝瑞莎顿时有些低落。美好的周末也显得有些寂寞了。独自泡了一杯咖啡,看了会儿电视。浓郁的咖啡香气和电视机节目的声音充满了这座孤零零的住宅。丝瑞莎这才冲淡了心中的孤独,但是扭头望向窗外,夕阳渐西,这个周末终究还是要独自一人度过吗? 就在这时候,门外响起了敲门声。丝瑞莎连忙收回目光,跑去开门。站在门口的是米莉亚阿姨。米莉亚阿姨是一个慈祥的传统妇女,就住在隔壁。这位阿姨平时一个人住,子女不在身边,时不时来姑姑家串门走动。一见是她,丝瑞莎连忙把她请进了屋。 “嘿,是丝瑞莎呀。”米莉亚笑眯眯地说:“你姑姑不在家吗?” “没有啊。姑姑刚巧不在。快请坐。”丝瑞莎把着米莉亚的手臂,把她扶到沙发上坐了下来。 “阿姨。来找姑姑,有什么事吗?” “哦哦,说起来,确实有点事。”米莉亚阿姨说着,指了指自己的头顶:“自从生完孩子以后啊,我的头髪就一直在掉。如今头髪越来越坏,虽然看上去还没有花白,但是越来越少了。所以啊,我想叫理髪师到家里来剃个光的,让头髪重新长。这个,你能帮帮我吗?我,有点害怕一个人去店里。” 米莉亚这么一说,丝瑞莎就明白了。剃光头髪对女人来说,确实有点让人害羞。去理髪店被人围观的感觉确实不太好。不过,剃光头这个事本身来说,对于印度女性并不算什么。那么,最好的办法,自然是把理髪师请到家里来。 丝瑞莎拍拍丰满的胸脯:“这事包在我身上,走!米莉亚阿姨。” 说着,一老一少两个女人走出了屋子。两人沿着大道一路闲逛,一路上有说有笑。夕阳渐渐落下,但路灯还没有点亮。小城里的店铺都还没打烊,路上的行人来来往往,有的出来张罗晚餐,有的是一家人出来闲逛,享受美好周末。人气反而比白天更多,店家卖力地吆喝着,热闹地不得了。 米莉亚和丝瑞莎边走边聊,时不时停下来看看地摊上的小玩意儿,就像一对逛街的母女。不自觉地,让两人感觉亲近不少。一路上路过理髪店,都停下来,认真观察一番。但是米莉亚阿姨顾虑比较多,都不太满意。一直走到一家个体理髪屋门口,米莉亚阿姨才算点了头。丝瑞莎走进店里,一个英俊的年轻人迎了上来。 丝瑞莎看这个小伙子长得颇为清秀,一身白大褂干净整洁,看起来是那种值得信赖的人。 丝瑞莎问:“请问,你这里做上门服务的生意吗?” 理髪师点点头:“是的。我这常做。” 丝瑞莎又问:“那么,你会用剃刀剃头吗?” 理髪师又点头:“没问题,剃头的生意我做的很多。街坊邻居都知道。” 丝瑞莎很满意,于是把米莉亚家的地址给了他,约好上门做一次家庭服务,并且留下了电话号码,这才挽着米莉亚阿姨往回走。 两个女人一路上磨磨蹭蹭,走走停停,回到屋子的时候,路灯都亮了。只见米莉亚家门口,刚才店里的帅哥已经站在门口等着了。 理髪师:“请问两位,要我服务的对象是住在这里吗?” 米莉亚连忙说:“不好意思。我就是这里的住户。要你过来是我的意思,让你久等了。” 米莉亚打开了房门,把理髪师请了进去。回头一看,丝瑞莎有些落寞地站在门口的路灯下,朝她微微一笑,招了招手:“你家姑姑也不在,来我家坐会儿。” 丝瑞莎闻言大喜,跟上几步,挽着米莉亚进了她家里。 米莉亚阿姨家里布置得很温馨,是个传统的印度家庭。丝瑞莎知道这位阿姨家里平时也是人气不旺,顿时有些同病相怜。 米莉亚拍了拍丝瑞莎的手,慈祥地看着她,温馨的感觉让丝瑞莎非常感动。 一旁的理髪师放下了手中的工具箱,穿好了白大褂。扭头问道:“不知道客人,打算理什么头髪呢?” 米莉亚说:“先生,你会用剃刀剃头吗?” 帅哥理髪师看了丝瑞莎一眼,露出阳光的微笑:“会的。您想怎么剃?” 米莉亚不知道丝瑞莎问过了同样的问题,顺着理髪师的目光瞥了丝瑞莎一眼,然后说:“我想,剃一个光头。最好剃得干净一点。” 理髪师笑道:“没问题,保证剃得干干净净,光滑透亮,一点髪茬都摸不出来。包您满意。” 米莉亚听他这么说,反而有些犹豫:“那么,你这么剃的话,要多少时间啊?” 理髪师听出了话外有话,也看了一眼旁边的丝瑞莎,说道:“当然。夫人,要花些时间。但不必担心,没有问题的。我们这就开始。” 在理髪师的指示下,米莉亚阿姨先到水龙头那里打湿了头髪,回到客厅里时,理髪师已经摆开了围布、剪刀、安全剃刀和剃须膏。 “夫人,请坐下来。” 米莉亚阿姨点了点头,一旁丝瑞莎搬来了椅子,让米莉亚坐了下来。 理髪师把围布围在了米莉亚的脖子上,一边说了句:“ok!”但是,丝瑞莎看到米莉亚打湿的头髪上,水顺着围布淌了下来,弄湿了地板。 “等下。”丝瑞莎连忙搬来一个空脸盆,放在椅子后面。米莉亚立刻明白了丝瑞莎的意思,向理髪师微笑了一下,主动把头后仰,让头髪从后下垂,滴落的水珠都淌到了脸盆里。 帅哥理髪师也非常喜欢丝瑞莎的细心,问道:“女士,能够帮我一个忙吗?” “?” 理髪师从工具箱里拿出一个杯子递给她:“帮我打点热水,好么?” 丝瑞莎点点头,走到厨房间里端来了一杯热水。再次回到客厅的时候,只见理髪师已经对着米莉亚阿姨开始了他的工作。短短一分钟不到,米莉亚阿姨的头顶上一大片的头髪已经不见了,随着理髪师帅哥的娴熟动作下,锋利的剃刀只发出“沙沙沙”的声音,随之而来的,是一片片的黑髪被无情地剃落下来,和着水珠落到脸盆里。就像河里的落花一样凄美。 丝瑞莎盯着米莉亚阿姨已经光秃秃的头顶,感觉这位阿姨的形象发生了惊人的改变。和肤色连成一片的光滑头皮泛着青青的水色,整个人都亮堂了不少,五官虽然没变,但是气质变得更加爽朗,原先的忧郁好像没有了。 米莉亚感受到了丝瑞莎的目光,微微侧头,努力斜着眼睛看到丝瑞莎端着杯子愣在那里,不禁笑道:“傻丫头,你愣着干嘛?来,做到阿姨身边来。” 理髪师这才反应过来,也扭头看过来,见丝瑞莎神情有些古怪,说道:“谢谢,女士。请把杯子放下,一会儿我再用。” 丝瑞莎这才把杯子放在理髪师身旁的桌子上。坐在米莉亚身边的沙发上。 理髪师朝米莉亚使个眼色,见米莉亚点点头,这才继续剃髪的工作。他的动作极快,一开始就让丝瑞莎惊到了,目光随着理髪师的手一刻也离不开。理髪师一手端着米莉亚的脑袋,一手刷刷刷地来回快速推拉,头髪不间断地掉落下来。他有心卖弄,不过一分钟,就把米莉亚阿姨的头髪剃得精光,整个脑袋上都是光秃秃一片,除了几丝漏网之鱼的头髪丝,已经完全是一颗光头了。 随着理髪师直起腰来,剃髪的过程算是告一段落了。 丝瑞莎愣愣地看着米莉亚阿姨的光头,手痒痒的,这么光亮的头皮,真的很想摸一摸。但是显然害怕这样不礼貌,忍了又忍。 “好心的女士。”帅哥理髪师打断了丝瑞莎的思绪:“能再帮个忙吗?” 理髪师指了指丝瑞莎端来的水杯:“帮我把夫人的头皮再一次润湿吗?我正好喘口气。” 丝瑞莎指指自己,理髪师微笑着点点头。 丝瑞莎心里忍着些许尴尬,起身拿起水杯,凑到米莉亚阿姨新剃的光头上方。米莉亚阿姨看着丝瑞莎点点头,丝瑞莎这才倒了一点热水在米莉亚的头顶上,左手伸过去给了仔细抹开了。又倒了一点,左手不停地继续抹。 一边抹,丝瑞莎一边感受着抚摸米莉亚头皮的感觉。刚看到这片光秃秃的头皮时,她是震惊的。此刻摸在手里,感受到的是光滑的触感和微微的冰凉。热水在一马平川的头皮上干得很快,薄薄的一层水膜蒸发出淡淡的水汽。沾了水以后,米莉亚的头皮上温润了很多,泛着淡淡的光。丝瑞莎暗自想着,就像抚摸稀有的玉石一样,这感觉真的很棒。 过了片刻,理髪师又拿出了一柄小些的刮胡刀。丝瑞莎明白,已经可以了,于是坐回到沙发上。理髪师娴熟地把米莉亚的光头又刮了一遍,整个脑袋微微泛着水色和红润,就像血液都涌上头顶的感觉。 理髪师最后用干布擦了擦米莉亚的光头,拿出了一面手镜递给了米莉亚,同时解开了围布。米莉亚一边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一边照着自己的光头,感到非常满意。不自觉地露出了笑容。慢慢地左看右看,摸脖子的手也不自觉地开始摸起自己的光头来。 第七篇 丝瑞莎的故事(下) “怎么样?”米莉亚扭头问丝瑞莎。后者给了一个大拇指,说:“真的很棒。阿姨。”米莉亚笑着一屁股坐到丝瑞莎身边,然后把手镜放在两人面前,把两人一起照到镜子里。 “来看看,我化什么妆好?” 丝瑞莎看米莉亚阿姨难得这么兴奋,也兴奋起来,没大没小地摸着米莉亚阿姨的光头,一遍遍地感受着异样的快感,一边随口和米莉亚阿姨聊了起来。 但是女人聊首饰,总是各有各的看法,何况现在两人髪型完全不同。丝瑞莎聊着聊着,一边看着镜子里同框的两人,突然有种错觉。两人的脸换了一下,米莉亚阿姨变成了自己的一头长髪,而自己变成了一个光头。 眼睛眨了一眨。丝瑞莎被这一错觉吓到了,但是心里的兴奋还没有褪去,一个突如其来的念头转化为冲动,一下子闯进了她的心里。 米莉亚转头过来:“丝瑞莎,你怎么啦?”此刻的米莉亚阿姨正忙着和别人分享自己新剃光头的感受,看到丝瑞莎的神色忍不住问了起来。 丝瑞莎定了定神,感觉直接说出口还是有些困难,于是说:“没啥,我只是觉得阿姨你剃的头真棒,真……让人羡慕。”说道最后,丝瑞莎已经不好意思地满脸通红。 米莉亚当然听出了丝瑞莎的言外之意,于是笑着点破:“要不,你也剃一个?” 丝瑞莎咬了咬嘴唇,想了想说:“还是……不了。我妈和姑姑不会同意的。” 米莉亚哈哈大笑,拍了拍丝瑞莎的肩膀:“理髪师在这里不是正好吗?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哟。还是你其实不想?” “不……”丝瑞莎害羞地说:“我也想和你一样剃个爽滑的,但是……你能说服我妈和姑姑吗?” “想就好办。” 没想到米莉亚阿姨和丝瑞莎家人的交情远比想象得深。她先挽留了理髪师,随后拨通了丝瑞莎妈妈的电话。 很快,丝瑞莎就听到电话里传来熟悉的母亲的声音。 “你好!” “丝瑞莎妈妈你好!” “您是?” “没听出来吗?我米莉亚啊。不是你托我照顾丝瑞莎姑侄俩吗?” “原来是米莉亚大姐啊。你好吗?” “啊,很好。谢谢你。” 两人寒暄了几句,随后米莉亚说道:“我最近啊,头髪掉得厉害,于是请了理髪师到家里,一股脑儿剃了一个光头。” “这是好事啊。”丝瑞莎听到母亲这样说道,心里紧张放下了一半。 米莉亚接着问:“还要感谢一下丝瑞莎这个小丫头,理髪师是她帮忙请来的,手艺不错。很聪明懂事哦。” “哈哈哈,小丫头还要托你照顾呢。”丝瑞莎的母亲听到别人夸赞自己的女儿显得很开心。 没想到米莉亚话风一转:“丝瑞莎妈妈,跟你说啊。丝瑞莎最近学习压力大,头皮屑问题很严重,特别恶痒特别麻烦,一直以来也没什么办法。今天正好理髪师在这儿,她想也来个彻底解决。但是怕你不同意,你看?” 丝瑞莎顿时屏住了呼吸,等着母亲的回答。心里转过千般念头,紧张地等待着电话里的回答,可是母亲的声音像是突然沉默了,房间里的气氛因紧张和沉默而突然冷了三度。丝瑞莎直觉背脊一阵发冷。 好在沉默只停了两三秒。母亲的声音响起:“这样的话……我不在她身边,也没有好好照顾她,真是让您费心了。现在……能把电话给我的丝瑞莎吗?” 前面听得好好的,突然母亲要和自己通电话,这下把丝瑞莎吓着了,万一回答得不好,岂不是要前功尽弃? 战战兢兢地接过电话:“喂?妈妈。我好想你。” 电话里妈妈的声音:“亲爱的宝贝,我也想你。你真的想剃个秃脑袋吗?” 丝瑞莎只好顺着米莉亚扯的谎说:“是啊,妈妈。我再也忍不了这种恶痒了。睡也睡不好,读书也静不下心,我就想尽快摆脱这种感觉。” “哦,我的老天!宝贝,你该早点告诉我的,我们原本可以在刚开始的时候就采取补救措施,而不用把头髪剃掉。” “对不起,妈妈。我原以为我能处理好的,可是没想到变得这么糟糕。今天看阿姨剃了光头,感到这是最好的处理方法了。但我怕你不同意,阿姨才给你打了这个电话。” “好,宝贝。你现在去剃头。你的幸福比头髪重要,何况它又不是不能再长出来。” 听到这句话,丝瑞莎心花怒放,抱着电话说:“谢谢你!妈妈,我爱你。” “我也爱你,宝贝。把电话给米莉亚阿姨好吗?” 丝瑞莎一脸春光灿烂,把电话递给了米莉亚。 “米莉亚大姐。”丝瑞莎母亲说:“麻烦你照顾丝瑞莎了。她要剃头的话,能够剃得干净彻底吗?” “放心,丝瑞莎妈妈。我会帮丝瑞莎解除头皮屑的烦恼的,你不必担心。理髪师刚刚给我剃了光头,很圆很漂亮。现在还在我家里等着。手艺不用担心。” “那谢谢你了。” 两人有说了几句,挂断了电话。一边的丝瑞莎已经开心得按耐不住了。 “谢谢你,米莉亚阿姨。”丝瑞莎说:“可是我姑姑还没回家,我怕剃了头挨她的骂。” “不用担心。”米莉亚笑着摸摸丝瑞莎的长髪:“她一定还在她的公司里。她和你读的是同一座大学,做邻居这么多年,她的事情我还是清楚的。” 于是,米莉亚直接拨通了姑姑公司的电话,果然和姑姑联系上了。姑姑是个大忙人,此时应该正忙得不可开交。米莉亚阿姨开门见山,把事情一说,还把丝瑞莎母亲已经同意的消息告诉了姑姑。果然姑姑没有任何异议,连和丝瑞莎通电话核实都没有。显然对米莉亚阿姨以及丝瑞莎妈妈非常信任。 “好了。你妈妈和姑姑都已经同意了。”米莉亚笑着对丝瑞莎眨眨眼:“你准备好了吗?” 丝瑞莎搓搓手:“是的,我准备好了。真谢谢你说服了我妈妈。如果没有你,我真不知道应该怎么和妈妈说这件事。” “丝瑞莎,你不用谢我,你有通情达理的好妈妈和好姑姑才对。嘿嘿,现在去把你的头也剃得像我一样光秃秃。” 一边,帅哥理髪师已经等了好一会儿,从两人的对话里也知道了这个姑娘也要剃光头。此时,主动笑着和丝瑞莎点了点头。 丝瑞莎顿时脸又红了起来。羞涩地坐在刚才米莉亚阿姨坐过的椅子上,开始迎接髪型的全新改变。 丝瑞莎有着一头浓密乌黑的长髪,此时打成麻花辫垂在脑后。当她睡觉的时候才会解开,那时她的头髪就像寺庙旁的瀑布一样丝滑美丽。而此时丝瑞莎准备好和她的头髪告别了。 理髪师帮她系好了围布,让长辫像柳枝一样自然地垂下。然后低头问道:“女士,你想怎么剃?” 丝瑞莎没想到理髪师会这么问,反问道:“什么怎么剃?” 理髪师说:“你的头髪很漂亮,想收藏它吗?” 丝瑞莎想了想说:“好的。不要解开头髪,直接连根刮。” 理髪师微笑着说:“如你所愿。” 说着,把那杯还有点温度的水慢慢倒在丝瑞莎头顶,一边倒右手一边轻轻揉搓。慢慢地,把丝瑞莎的头髪润湿了。水珠从丝瑞莎额头上滚落下来,滴在了围布上。 丝瑞莎看着围布上的水痕,心里充满了忐忑。然而她发现自己的眼前,一把雪亮的剃刀陡然出现了。丝瑞莎扭头顺着拿刀的手看去,看到的是帅哥治愈的微笑。 丝瑞莎飞快地又低下头,心脏扑通扑通直跳。这时她感到理髪师的左手已经按住了自己的头。知道剃头终于开始了。心里激动万分,心里不住地想象着自己顶着光头的样子。 理髪师左手按住丝瑞莎的额头,右手操刀,直接顺着头髪的中分线下刀。他的动作很熟练,刀很快,没费什么功夫,几乎就一个眨眼的功夫,就把丝瑞莎的头髪中分线开了一条钩。光亮的头皮顿时显露出来。 米莉亚忍不住凑过头来,正面看向丝瑞莎的头顶,那头长髪尚在,但是光头的模样已经扑面而来,整个髪型产生了惊人的变化。米莉亚的惊讶表情影响了丝瑞莎,她忍不住把眼睛往上翻,可是她看不见。而理髪师已经调整了站姿,来到左边。手上一停没停开始对着中央突破的头髪进行围剿。 随着沙沙声,越来越多的头髪被锋利的剃刀剃落,头髪不断被连根切断,垂落在丝瑞莎肩膀上,连左边的鬓角也没有放过,直接剃得精光。 而此刻,距离开始剃头,不过一分多钟罢了。 理髪师如法炮制,又把丝瑞莎的右半边剃光了。整个脑袋从正面看已经光秃秃的了。帅哥理髪师轻轻压低了丝瑞莎的脑袋,让她把后脑露出来。沙沙声又在后脑响起。 丝瑞莎低着头,满脸通红。米莉亚促狭地弯腰凑在丝瑞莎面前说:“丝瑞莎,你现在好漂亮。要不让理髪师别剃了,就这样挺好。” 丝瑞莎一跺脚,吓了理髪师一跳。“哎呀!阿姨,你叫我顶着半拉子光头怎么出门嘛?” 米莉亚哈哈大笑。丝瑞莎也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好在理髪师手艺不错,不过一分钟,就把剩下的头髪全部剃了个精光。拎起丝瑞莎的辫子,已经完全和丝瑞莎的头皮脱离了。 米莉亚拿起手镜,和丝瑞莎凑在一起互相摸起了对方的光头,享受着光头的乐趣。丝瑞莎也不停地摸着自己的脑袋,光滑细腻,手感超级棒!摇摇头,是那样轻快爽利!和原来的自己是那么不同。 米莉亚接过丝瑞莎的长辫,摸了摸,一头长髪乌黑亮丽,也非常漂亮。“丝瑞莎,你的长髪没有了哟。你不难过吗?” “不。这是我想要的。我很开心。真的谢谢。”丝瑞莎微笑着说道。 说着,丝瑞莎抄起长辫的一端轻轻一吻,好像在告别。 米莉亚点点头,把手镜还给了理髪师。付了钱,完成了剩下的琐事,把帅哥理髪师送出了门。 两个剃了光头的女人,此时又回到了屋子里,互相看了看对方的光头,又一次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夜色昏暗的小城里,米莉亚家的笑声传出很远很远,连她们家的灯光仿佛也显得更温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