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门第一儿媳》 第1章 她到底,能不能不嫁? 大治十一年,六月初。 东都洛阳,治礼郎沈世言府上。 一间雅致的绣房内,门窗紧闭,连一丝风都吹不进去,而帷幔低垂的床榻内,更是安静得如同与世隔绝。 一个皮肤白皙,容貌姣好的少女躺在床上。 她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灵动清澈,却闪烁着一点与年纪完全不相符的焦虑不安。 她,就是沈府大小姐,商如意。 而她焦急等待的,是自己终身大事的一个答案—— 她到底,能不能不嫁? 悔婚这件事,是半个月前,她在自己病得最重的时候提出的,舅父沈世言立刻反对,毕竟,商如意的婚事是她父亲生前定下,许婚的不是普通人家,而是陇西十六望族中排名第三的宇文家。 她要嫁的,就是盛国公的长子——宇文愆! 半个月前她的庚帖就送去了太原,这个时候悔婚,别说做不成亲家,只怕两家要反目成仇了。 沈世言夫妇再三劝说,可商如意心意已决,最后甚至急的咳血昏了过去。 在昏迷之前,她只不断的重复一句话——我,不嫁宇文愆! 如今,婚事到底如何? 商如意实在坐不住了,正要下床,就听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了。 一个一身华服,满头珠翠的贵妇人带着两个侍女走了进来,一见她这样,立刻道:“干什么,赶紧躺回去!” 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商如意的舅母于氏。 这于氏闺名美仙,是个胡人,性情豪爽直率,说话间已经两步走过来,一把将商如意按回到床上:“病刚好就乱来,万一摔着怎么办?” 商如意也来不及想其他,只抓着她的衣袖焦急的问道:“舅母,我的婚事——” 于氏瞪了她一眼,才没好气的说道:“这件事,我跟你舅父已经想办法解决了。总之,你不想嫁给宇文愆就不嫁,我们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一听这话,商如意心里的大石头立刻放下了。 只要不嫁给宇文愆,就好! 于氏又犹豫着道:“只不过——” 她的话没说完,一个小厮突然跑到了门口,急切的说道:“夫人,不好啦!” 于氏不悦的回头:“什么事这么大惊小怪的?” 那小厮哆嗦着道:“宇,宇文家的人,找上门了!” “什么?!” 舅甥二人都大感诧异,宇文家的人不是住在太原吗?怎么这么快就来了? 于氏想了想,说道:“你先别动,我出去看看。” 商如意道:“舅母,他们是来找我的,这件事是我不对,还是让我去——” “胡说什么,” 于氏又好气又好笑,将她按回到床上:“长辈还在呢,轮得到你一个晚辈去担责?给我好好躺着!” 说完,于氏神情复杂的看了她一眼,转身出去了。 虽然留在房中,但商如意却心神不宁,悔婚这种事非同小可,万一盛国公真要怪罪,两家坏了交情不说,更连累了她已故的亡父,还有舅父舅母,那她真的太不孝了。 这样一想,她还是撑着身子默默的穿戴好了,开门便要出去。 可是,刚一打开大门,商如意就僵住了。 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门口。 昏暗的天色下,那人投下的浓浓的阴影,几乎将她整个人笼罩了起来。 第2章 你为什么要嫁我? 商如意一抬头,一张年轻英俊的面孔映入了眼帘。 眼前这个年轻人大概十八、九岁,生得剑眉凤目,英俊非凡;不仅如此,他身材高大,蜂腰猿背,哪怕穿着一身儒雅的青绿长衫,也透着一股属于武人的英武之气,既吸引人的目光,又令人不可逼视。 好英俊的少年! 商如意出身名门,也认识不少风度翩翩的世家公子,但乍一见到如此英俊的少年,还是忍不住看得出了神。 “你是——” 这少年低头看着她,脸上的表情看不出喜怒,但因为背后阴沉的天气和迫人的气势,让他整个人极有压迫感,开口的时候,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让人耳朵发麻。 “连自己要嫁的人,都不认得?” “什么?” 商如意听得一头雾水,只睁大眼睛茫然的看着他,只见这少年薄唇轻启,冷冷道:“我是宇文晔。” “……!” 商如意顿时倒抽了一口冷气! 宇文晔,宇文家的二公子! 她既然许婚给了宇文家,自然要对宇文家的情况先做了解,更何况,这位宇文家的二公子年纪轻轻就名扬两京,关于的他的传闻一直不绝于耳。 盛国公爱子,惊才绝艳,文武双全,不仅容貌出众,在西京东都为名门贵女竞相追逐,更是骁勇善战,在陇西协助其父屡立战功,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朝中重臣谓之——天下无双。 只是,这位“天下无双”的公子一开口,就把商如意震得目瞪口呆。 他刚刚说——要嫁的人? 见商如意一脸愕然的神情,宇文晔冷冷道:“怎么,你们又要反悔了?” 反悔? 商如意的脑子飞快的转着,隐隐好像明白了什么。 而看她仍无回应,宇文晔的眉头微微蹙起:“难道不是你要改主意,不肯嫁给我大哥,而是要——嫁给我吗?” “……!” 商如意的心猛地跳了一下。 这一下,她算是彻底明白过来了。 原来,舅母刚刚说的事情已经解决了,是这样解决的。 她既然死都不肯嫁给宇文家长子宇文愆,那就把她要嫁的人,换成宇文家次子宇文晔,这样一来,既没有违背两家的婚约,也没有违背她的意愿,这件事就算解决了! 商如意内心叫苦不迭。 虽然世风移易,如今的女子不必再像过去那样三步不出闺门,她也能勇敢的对自己的婚事表达意见,但,悔婚这种事终究是她理亏,而且,这还不是单纯的悔婚,而是要改嫁给人家兄弟,伤害了一个人不说,还把另一个无辜之人拖下水。 面对找上门的“冤主”,商如意只觉得羞愧难当,脸颊上一阵一阵的发烧,低声道:“宇文公子……莫怪。” 宇文晔冷冷的看了她一会儿,突然道:“你到底为什么不肯嫁我大哥。” “……” 商如意低着头,咬着下唇说不出话来。 宇文晔又问道:“那,你又为什么要嫁我?” 第3章 高祖…… 这种话,让她一个女孩子怎么回答? 就在商如意尴尬得恨不得地上有条裂缝让她钻进去的时候,长廊上传来了一个声音—— “二公子?” 转头一看,是沈府的管家陈伯走了过来。 见有人过来,宇文晔这才将目光从商如意的身上挪开,只这一挪,商如意感到身上好像压着的千斤重担都被拿走了,顿时长舒了一口气。 陈伯走到宇文晔的身边,赔笑着道:“二公子怎么会到这里来?” 宇文晔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陈伯笑道:“盛国公在大堂那边跟我们老爷夫人说话呢,二公子还是先过去。我们家小姐身子刚好些,暂时不能见客。” “刚好……?” 宇文晔转头看向商如意:“你,病了?” 陈伯抢着说道:“是啊,小姐半个月前受了风寒,一直病着,这两天才刚见好。” “半个月前?” 宇文晔目光闪烁了一下。 半个月前,也就是,两家商议婚事的时候。 商如意也知道管家这是在帮她圆场,心里松了口气,还是轻声说道:“陈伯,既然国公已经来了,我做晚辈的自然应该过去拜见才是。” 说完,对着宇文晔道:“二公子,请。” 宇文晔看了她一眼,转身便往外走去。 陈伯还有些犹豫:“小姐,你这——” 商如意微笑着冲他摆摆手,示意他不必担心,便跟宇文晔一道往大堂走去。 这一路上,两人一前一后,都沉默不语,宇文晔大步往前走,他个子又高,腿又长,商如意几乎要小跑着才能跟上他。 幸好院子不大,不一会儿,便到了大堂侧门。 还没进去,就听见大堂内传来了一个低沉又浑厚的声音,如霹雳般震耳—— “行了!你们半天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我也懒得跟你们多话。但这一次,是你们沈家对不起我宇文家!” “……” “婚姻大事,岂能儿戏?!” “……” “你们可知道,我儿原本要议的婚事是谁家吗?!” 商如意的心顿时咯噔了一声,抬头看向宇文晔,他的脚步似也沉了一下。 原来,他本有议定的婚事,却被自己破坏了。 难怪盛国公还在跟舅父他们说话,而他已经冲到了自己房中,让他这么生气,许婚的,应该是他的意中人…… 商如意愧疚不已,轻声道:“对不——” 她的话没说完,宇文晔已经头也不回疾步往前走去,直接冲进了大堂里:“父亲,不要再说了!” 大堂里的声音立刻安静下来。 商如意无法,也只能跟了进去。 只是,在抬脚迈进大堂的时候,她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 大堂中,坐在主位上的正是她的舅父,治礼郎沈世言,这个清瘦儒雅的中年男人在朝中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此刻被人训斥得竟不能抬头;而他的妻子,性情向来火爆直率的于氏,这个时候也只能苦笑着连连赔不是。 而站在他们面前的,便是刚刚说话的人。 此人大概四十来岁,身材魁梧,皮肤黝黑,站在大堂中央如同立了一座黑铁塔,加上他浓眉阔目,满脸虬髯,更是显得气势逼人。 这人,正是盛国公——宇文渊! 一看到他,商如意的心跳都突了一下,两个字不由自主的喃喃出口—— “高祖……” 第4章 神弓震龙门,筑尸成京观 大堂上的人,包括看到商如意出现,脸上换上了和蔼表情的宇文渊,都被她口中这石破天惊的两个字给震住了。 宇文渊浓眉一皱:“你说什么?” 商如意回过神来,急忙上前行礼:“如意拜见世伯。” 众人都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幸好于氏机灵,她急忙上前笑着说道:“国公不要见怪,如意之前病了一场,这才刚好一些,还有些糊涂呢。” “……” 宇文渊神情复杂的打量了商如意一番,口气稍微温和了一些:“不要多礼。” 他对沈世言夫妇虽然没有好脸,但一看到商如意就想起了她的父亲,自己早逝的好友,怒气也消了三分;至于刚刚那两个字——大概真的是这小姑娘大病初愈,口误了。 他和蔼的问道:“听你舅舅说你病了,好些了吗?” 商如意抬头看了他一眼。 这宇文渊天生一副武将的面孔,哪怕极力的做出和蔼的表情,也显得很别扭;可不知为什么,这种别扭并不难看,反倒好笑中,让人生出几分亲近之感。 就是这个人,将来—— 商如意定了定神,轻声道:“如意的身体已无大碍。” 可她到底大病初愈,加上刚刚走得急,这个时候刚说完话,就忍不住捂着嘴咳嗽了两声,苍白的脸上也浮起了一点病态的嫣红。 宇文渊蹙眉道:“既然还没痊愈,那你就回去休息。” 他虽然怀念故友,但身为武将,对一个病秧子般的女孩子难以有什么好感,刚刚那一阵心疼也淡了下来。 商如意立刻察觉到了他的态度变化,想了想,镇定的说道:“如意一定要来,不仅是身为晚辈要来向世伯见礼,如意自己也想见见神弓震龙门,筑尸成京观的大英雄。” 她这话一出口,大堂上立刻安静了下来。 一直沉默不语的宇文晔看了她一眼。 宇文渊也愕然的看着她:“你怎么会知道的?” 就在年初,龙门人束端儿聚众起义,时任山西抚慰大使的宇文渊领兵出击,在激战当中,他连发百箭全都射中敌人;之后,筑尸成京观,那一百支箭矢也通通找了回来,从此名震天下。 没想到,一个不出闺房的小姑娘,竟然也知道这件事。 一旁的沈世言立刻说道:“宇文兄,这一次你在龙门可是一战惊天下啊!别说朝中的官员,民间也对你多有传颂。如意向来关心你这位长辈,听到这个消息,她高兴得一连好几天睡不着呢。” “哦?” 听闻这话,宇文渊再看向商如意的眼神顿时添了几分意外的喜色。 “想不到,你一个小女子,还会关心边关战事。” 商如意轻声说道:“如意身为女子,不能保家卫国自是憾事,但父亲教诲从不敢忘。父亲常说,世伯乃是当世英雄,若乌云蔽日,那拨云见日的那只手一定是世伯。所以,如意每每听闻世伯的战功,都甚为向往。” 谁不喜欢被戴高帽子? 这一番话听得宇文渊身心舒畅,忍不住大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伸手重重的拍着沈世言的肩膀:“好,好,好!” “……” “这个样子,的确像是我宇文家的媳妇。” “……” “来,晔儿,见过你这如意妹妹。你之前不是——” 他的话没说完,宇文晔突然打断了他的话:“父亲!” 众人都一愣。 只见他面色微微一变,然后轻声说道:“我们刚刚,已经见过了。” 第5章 她的下半生,变了 “哦?” 宇文渊看了看自己的次子,又看了看脸上还有些发红的商如意,正笑着要说什么,却听宇文晔淡淡道:“父亲,这种事莫要一厢情愿,还是要听听当事人的意思。别人,未必就愿意。” 宇文渊倒是意外了:“这件事,他们不是定了吗?” 宇文晔眼波轻转看向商如意:“是吗?如意妹妹?” “……” 这一刻,商如意只感到心跳如雷。 在此之前,她只坚定的表示了自己不嫁宇文愆,而改嫁给宇文晔的事,是刚刚才明白的,她的确不算是“愿意”。 但,为什么宇文晔会知道? 她抬眼对上那双黑曜石般深邃的眼瞳,只觉一股莫名的寒意从脚底升起,立刻低下头去,避开了他的目光。 这时,沈世言走到了商如意的身边,低头温和的说道:“如意啊,你有什么想说的,就告诉盛国公,舅父在这里,自然也是为你做主的。” 于氏也道:“是,是啊。” “……” 商如意沉默了许久,再抬起头来,却是看向站在宇文晔身后,那高大威武,给人一种可以依靠的感觉的盛国公宇文渊。 宇文渊,盛国公…… 高祖…… 脑子里闪过这两个字时,商如意终于下定决心,郑重的说道:“一切,听凭世伯的安排。” 只这一句话,她感觉全身的血液仿佛都沸腾了一下。 她的下半生,或许,是她周遭所有的人的未来,都在这一刻,变了! 宇文渊闻言大喜,道:“好,就这么定了!” 商如意的呼吸还有些缓不过来,再收回目光,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宇文晔,他的脸上仍旧没有任何的温度,仿佛连表情都没变。 可是,那深邃的眼瞳中,却仿佛有一点玩味的目光,闪烁着从她的身上掠过。 宇文渊豪爽的说道:“既然事情定下来,那就定个日子。” 沈世言有些意外:“这么快吗?” 宇文晔道:“沈世伯见谅,父亲这一次来东都主要是为了向皇帝陛下述职,龙门余事未了,不能久留。” “这样啊。” 沈世言点点头,也不多说什么了。 不止是他,连商如意也知道,盛国公的战功卓着,但与此同时,也就面临着功高震主的危险,这几年皇帝对他的猜忌与日俱增,已经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 宇文渊又指着大堂外的敞院:“这聘礼就放下。我已经让人看过了,下个月初四就是好日子,咱们就在这一天把事情办了。” 商如意这才发现,敞院内整整齐齐的码放着十二个硕大的紫檀木箱子。 没想到,他竟直接把聘礼都带来了。 宇文渊又对着商如意道:“如意啊,你的身体若无碍,就早些启程到太原,我们宇文家定会风风光光的把你娶进门。” 商如意轻声道:“是。” 宇文渊道:“那好,我还另有事,就先走了。” 说完,他们父子二人便起身离开,沈世言夫妇自然是客客气气的将他们一路送了出去。 几个长辈走在前面,步伐不快,一边走还一边说着什么,商如意也跟在舅父的身后,眼看着快到大门口了,走在她前面的宇文晔突然停下了脚步,商如意猝不及防,险些撞上他的后背。 她急忙停下来,抬头一看,只见宇文晔正低头看着她。 那深邃如黑曜石的眼瞳,不知怎的,好像能洞穿她的身体,一直看透她的灵魂一样。 商如意被他看得心忍不住跳了一下。 “怎么了?” 第6章 我在太原等你! 宇文晔沉默的看了她好一会儿,突然道:“你,并不想嫁我。” “……” 商如意只感觉呼吸一沉。 但这一刻,她似乎也并不奇怪宇文晔看透了她的心思,似乎那双漆黑的深瞳本就该洞悉世事一般,她只是沉默了一下,才轻声说道:“你,不也一样吗。” 这,甚至都不用她去看透他的心思,宇文晔人才太出众了,必然不会甘心迎娶她这么平凡的女子,更何况,刚刚提起他之前也议过婚事,再看他甚至不顾礼节直接冲到自己房中来的态度,想来,他应该是早有意中人了。 宇文晔仿佛轻笑了一声。 他继续转身往前走,商如意也慢慢的跟在了他的身侧,两人之间相距不过半步,开口说话,声音低一些,也刚好彼此能听得清楚。 宇文晔道:“既然是这样,那就好办了。” “……?” 商如意愣了一下,抬头看他——什么意思? 而宇文晔只是淡漠的看向前方,并没有看着她,好像这话,不过是他的自言自语。 这时,他们走到了大门口,盛国公带来的人马已经在外面候着,几个长辈依依惜别,盛国公便上了马车,宇文晔却并没上车,而是翻身骑上了一匹周身雪白的高头大马。 看着他利落的身手,商如意眼中也有淡淡的光在波动。 很快,国公的车队便朝前驶去,而宇文晔在策马行动的前一刻,转头看向站在大门口的商如意,突然道:“我在太原等你!” 商如意一愣,他已经策马,如乘风一般飞驰而去。 看着他矫健的身形,周围的人都忍不住发出啧啧的赞叹,连于氏都不由得道:“真没想到啊,这位二公子如此人才出众,看得我都——啧啧。咱们这次,是撞上宝了?” 说完,转头看向还看着宇文晔的背影在出神的商如意,于氏突然笑道:“如意,你说呢?” “……” 商如意猛地回过神来,顿时红了脸。 于氏噗嗤一笑,然后说道:“走,先回去,外头风大。” 商如意点点头,一言不发的跟着他们往回走去。 一家人走回大堂上,沈世言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然后问道:“如意,你没吓着?” 商如意轻轻的摇了摇头。 她问道:“舅父,盛国公怎么今天就上门了?” 沈世言叹了口气,道:“他们本是来东都向陛下述职的,昨天在城外驿站正好遇上了我们派出的信使,今天就直接过来了。” 说到这里,他又面带愧色的道:“如意,你可不要怪舅父改了你的婚事。和宇文家结亲,是你父亲生前定下的,我们不能违背了他的遗愿;但你,你又不愿意嫁给宇文愆,我们思来想去,也只能出此下策了。” 商如意急忙说道:“舅父千万别这么说,都是如意任性,让你们为难了。” 沈世言摆了摆手。 一旁的于氏看了她一会儿,突然说道:“如意啊,你既然答应嫁给宇文晔,也就是说,你并不是不愿意嫁到宇文家。” “……” “你只是,不愿意嫁给大公子宇文愆,是吗?” 第7章 宇文愆,得罪过你? “……” 商如意低着头,沉默不语。 她这样,便是默认了。 沈世言夫妇对视了一眼,更加疑惑了起来。 要知道,宇文晔被朝中群臣赞誉为“天下无双”,可宇文家大公子也不遑多让,传闻他学识渊博,俊美无俦,虽然因为一些特殊的原因而淡泊名利,几乎从不出入官场,身上也无战功,但性情沉稳,智勇过人,也是世家公子中首屈一指的人物。 为什么,刚开始商议婚事的时候,商如意都不反对,可一场大病之后,就不肯嫁他了? 沈世言忍不住问道:“为什么呢?那宇文愆,可是得罪过你?” “……” “还是,你听说了什么他不好的事吗?” 听到这句话,商如意的心忽的沉了一下。 但她还是咬着下唇,一言不发。 一旁的于氏见状便说道:“算了,既然如意不想说,你也不要再问了。反正,婚事已经定下来了。” 沈世言见她这样,也只能叹了口气:“好。” 谁让这是他最疼爱的小妹留下的女儿呢。 商如意的母亲,是沈家最小,最受宠的女儿,在十八年前嫁给了名满天下商家三公子,时任左勋卫骠骑将军的商若鸿,虽是填房,但二人琴瑟和鸣,十分恩爱,婚后不久便生下了商如意,一家人也算是和乐美满。 只是好景不长,没过几年,夫妇二人就相继病逝。 商家夫妇一过世,年幼的商如意便被她那异母兄长扫地出门,几乎要流落街头,沈世言心疼她,将她接来自己家中教养,对她视如己出。 而她的婚事,也一直是压在沈世言心上的一块大石头,如今尘埃落定,也算能对自家小妹和妹夫有个交代了。 这时,于氏走到院子里,看了看那十来个紫檀木箱,对着他们招手:“快过来,看看宇文家下了什么聘礼。” 只打开第一个,就把他们震住了。 “嚯!” 于氏掩口惊叹:“好大的手笔啊!” 那里面竟是一尊半人高的白玉观音像,雕工精美,质地温润,一看就不是凡品。 于氏又让人再打开几个箱子,不是名家字画,就是古董玉器,沈世言夫妇算是见过世面的,也没见过这样厚的聘礼。 这让商如意都有些受宠若惊了。 她还以为,他们这一次悔婚的举动会让盛国公不满,却没想到,仍然下了这么重的聘礼。 但是,好像有哪里不对。 不等她细想,一旁的沈世言已经郑重的说道:“美仙,时间紧迫,咱们也得赶紧为如意置办嫁妆才是。人家的聘礼如此厚重,你可千万不能失礼啊。” 于氏笑道:“这是自然。”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在为商如意的病情忙乱了一阵之后,沈府上下又开始为商如意的婚事而愉快的忙碌了起来。 这期间,却发生了一个小小的“意外”。 就在定下婚事的三天后,商如意被于氏叫到房中,一边帮着她收拾衣裳,一边红着脸听她说一些为人妇的私房话,正当于氏低头在她耳边说起新婚之夜时,突然听到宫中传出一个消息—— 盛国公进宫面圣,引得皇帝陛下龙颜大怒,要杀他! 第8章 最大的危机 当今天下,称大业王朝,开国皇帝楚胤出身名扬四海的定川军镇,在乱世中建功立业,建国称帝。 楚胤登基之后,励精图治,勤政爱民,只可惜天命不常,十一年前,楚胤宾天,谥号文帝,其次子继位登基,也就是当今天子——楚旸。 这位皇帝陛下自幼便乖巧伶俐,深得先帝与先皇后的喜爱,也是因此才取代了原本的嫡长子被册立为太子;可是,在他登基之后,却突然换了一副面孔,不仅沉迷酒色、荒淫逸乐,更是穷兵黩武,残暴嗜杀,朝中人人自危。 与楚胤同出身定川军镇的军士们因为建国之初的战功,都被加官进爵,如今皆位高权重,也成了他的眼中钉。 首当其冲的,便是盛国公宇文渊。 所以,听到这个消息,于氏立刻紧张起来:“盛国公不是刚在龙门平叛,立了大功嘛。” 沈世言道:“正是这点奇怪呢。虽然皇上对盛国公的猜忌由来已久,但这一次,盛国公毕竟是立了大功,理当论功行赏的,可不知为什么,不但没赏,还险些丢了性命。” “那他到底做了什么,惹得皇上这么生气?” “盛国公这一次来洛阳,除了上报龙门战事,就是跟咱们家的亲事……总不会是因为这个。” 商如意在一旁叠衣裳,闻言抬头看了他们一眼。 于氏道:“不至于。” 沈世言想了一下,也笑道:“是我多虑了。” “那后来呢?” “幸好,左右的人极力劝阻,加上董必钦他们帮着说话,这件事才算是抹过去了。” 于氏松了口气:“这就好。” 说完,她又转头看了看商如意,忧心忡忡的说道:“盛国公现在可是皇上的眼中钉,咱们如意嫁过去,会不会——” 商如意将最后一件衣裳叠好,抬起头来笑着道:“舅母不必为如意担心。要说担心,其实如意反倒更担心舅父。” 沈世言有些意外:“你担心我?” 商如意认真的说道:“盛国公虽然为陛下所猜忌,但他毕竟手握重兵,又常年领兵在外,陛下对他还是有顾忌的;可舅父在朝中任职,任何一桩小事都是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 “……” “如今,舅父又因我的缘故,与宇文家结亲,陛下猜忌盛国公,只怕会盯到舅父身上。” “……” “这是舅父眼前最大的危机。” “……!” 沈世言有些惊讶的看着商如意。 他这个外甥女虽然聪慧过人,但性情沉稳,少言不泄,这还是他第一次从她嘴里听到那么多话,还是关于朝政的分析。 沈世言道:“你——” 于氏焦虑的道:“还真是那么回事。老爷,那你该怎么办呢?” 商如意道:“依如意看来,舅父的身体本就不好,不如寻个机会告老还乡,离开朝廷这个是非纷争之地,也好颐养天年。” 于氏立刻道:“正是呢,我早就劝他了,别老想着什么忠君爱国,过好日子是正经。” 沈世言沉默不语的看着商如意,商如意似乎也察觉到舅父探究的眼神,忙低下头去。 过了一会儿,沈世言道:“这件事,让我再想想。” “是。” 商如意整理好东西之后,便起身退出了他们的房间。 沈世言坐在椅子里沉默了许久,回头看向自己的妻子,问道:“你有没有觉得,如意病这一场之后,变得有点奇怪了。” 第9章 借尸还魂?! 于氏道:“什么意思?” 沈世言皱着眉头道:“我也说不上来,只是觉得不对劲。之前咱们商议她跟宇文愆的婚事的时候,她也没有反对,为什么病了一场,就死都不肯嫁给宇文愆了?” 于氏立刻道:“其实,我也奇怪这件事呢。” 沈世言道:“我一直没来得及问你,如意这场病到底是怎么来的?” 于氏想了想,道:“不就是一个月前,咱们那个时候刚刚定下她和宇文愆的婚事,然后我就带着她去半岩寺礼佛,乞求佛祖庇佑。我们坐船过河,她正靠窗看风景的时候,突然听见一阵奇怪的水声,然后,就起了一阵风。” “一阵风?” “是啊,说来也奇怪,那天天气还蛮热的,可那阵风却是透骨凉,吹得我们头昏脑涨的,如意当场就昏倒了。” 沈世言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咱们如意,可从来不是那种风一吹就倒的弱质女子啊。” “你是怀疑——” “……” 沈世言沉默了许久,几番欲言又止,终于轻声道:“我说不出什么缘故,只是担心,她别是撞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 “什么意思?” “我之前听过一些奇闻杂谈,说是,水里淹死的人阴魂不散,会找上过河的人……” 于氏闻言大惊,道:“你是说——借尸还魂?!” “……!” 夫妇俩都被这不可思议的四个字惊得说不出话来。 但过了片刻,于氏立刻摇头道:“不会的不会的,借尸还魂,那活过来的肯定是不同的人。可如意的性情也没变啊,说话做事,跟往常也没什么不同。” 沈世言道:“她从来不对时政发表看法,可刚刚,她说的那些话——” 说到这个,于氏忍不住笑了起来,道:“老爷,这就是你多虑了。咱们如意话虽然不多,可心眼儿却不少,连龙门的战事她都关心着,你的事情,她能不挂在心上吗?” “……” “再说了,你那妹夫是什么人?如意从小就跟着他走南闯北,见过的世面只怕比我都多,他的女儿,能差吗。” 这话倒是让沈世言无法辩驳,喃喃道:“看来,是我多虑了。” “……” “但她为什么突然不愿意嫁给宇文愆?” 于氏想了想,说道:“我猜啊,只怕她本来就不愿意,只是她爹的遗愿她不能不遵从,但生了那场病,可能她也想开了,嫁人可不比其他的小事,那可是关系自己一辈子的。” “……” “再说了,小女儿的心事本来就难懂。当初你来我家提亲,我不也看不上你瘦不拉几,跟猴子一样嘛。可如今——” 沈世言面色一红,沉着脸道:“胡说什么!” “你脸红什么,我都没脸红。” “你,休要胡闹!” 夫妇二人说着说着便笑闹了起来。 谁都没有发现,一个小小的身影站在门外,正是刚刚要离开的商如意,她站在门口原是整理衣衫,却无意间听到了舅父舅母的那番话。 但她也没说什么,只是沉默着,神情复杂的离开了。 第10章 惜别 一转眼,便到了出发的日子。 天还没亮,商如意便已经穿戴整齐,当她走到大门口的时候,几辆马车和送亲的家丁已经候在那里。 而沈世言和于氏也站在门口,交代下面的人。 沈世言对领队高封道:“如今世道不太平,你们路上一定要小心谨慎,只走大路。今夜住宿也必须在官家驿站,我先让人去打好招呼了,只要不出意外,明天就能到达太原了。” 那高封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黝黑挺拔,对沈府忠心耿耿。 他说道:“老爷放心。” 一旁的于氏则对着陪嫁侍女图舍儿念叨着:“如意这一嫁过去,你可要好好的服侍。” 图舍儿是于氏陪嫁大丫鬟的女儿,母亲过世之后便养在沈府,跟商如意一起长大,两人情同姐妹,她聪明伶俐,是个极可靠的人。 她笑道:“夫人放心。” 于氏又低声道:“若如意在那边受了委屈,你也不准装眼瞎,得让我们知道。” 沈世言笑道:“你这是什么话。” 于氏道:“我不管,这么多年我可没弹过如意一指甲盖儿,她嫁了人也一样,不能让人欺负了。” “你啊……” 沈世言无奈的笑着摇了摇头。 听到这些话,商如意只感到鼻子一酸,轻声道:“舅父,舅母。” 沈氏夫妇立刻回过头来。 为了此番出嫁,于氏特地为她做了好几套新衣裳,今天便上身了一件水红色的衣衫,简单又精致,加上稍事装扮,清扫峨眉淡点唇,更令她肌肤如雪,眉目如画,尤其一双圆圆的大眼睛,沉静又明亮,站在那里,恬静得如同画上走下来的小仙女。 明明之前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少女,可这个时候看着她,却好像已经跟之前完全不同了。 她马上就要嫁人,不再是他们膝下无忧无虑的小姑娘了。 想到这里,于氏悲从中来,一把抱住商如意呜咽着说道:“我的如意,你怎么就要嫁人了啊……” “舅母……” 其实这些日子,商如意无一日不沉浸在淡淡的哀伤当中,只是不便表达出来,如今看着舅母对自己不舍的样子,她也忍不住红了眼睛,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你这是做什么?” 沈世言和于氏都急了,忙要拉她起来,商如意却固执的跪在他夫妇二人面前,哽咽着说道:“如意拜谢舅父舅母教养之恩。今后,不能再承欢膝下,也不能再侍奉舅父舅母,只望二老能保重身体,一切顺遂。” “……” “舅父,您的膝盖一到冬天就酸痛,如意做了两副护膝,放在舅父的书房里。” “……” “还有舅母……少吃些甜的,您总是牙疼……” 于氏拉着她起来抱头痛哭,周围的人忙上来劝解,几人难舍难分的痛落了几滴泪,商如意才在众人的簇拥下上了马车。 时辰一到,车队便行驶离开了。 眼看着车队消失在长街的尽头,于氏哭得靠倒在了沈世言的肩上:“我这么大一个外甥女儿啊,就这么给人了……” 沈世言一听,跟妻子抱头哭在一起。 可是,他夫妇二人却都没有发现,一驾马车从小巷子里拐了出来,慢慢的跟在了送亲的车队后面。 第11章 恭喜啊,如意小姐 另一边的马车内,商如意看着已经被马车远远抛在身后的沈府,眼泪大颗大颗的往下落,泣不成声。 图舍儿叹了口气,将一块手帕递到商如意的面前。 “小姐,别哭了。” “……” “再哭,眼睛该肿了。” “……” “哎,幸好夫人没有陪着你一道去太原,不然你们这样哭下去,黄河水都要涨啦。” 商如意虽然伤心,听到这话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她一把拿过手帕擦了擦脸,嘟囔着:“胡说什么!” 见她不哭了,图舍儿也笑了起来,柔声安慰道:“其实小姐也不用太伤心,洛阳离太原也不算太远,小姐若真的想念老爷夫人,回来看望他们便是。” 商如意苦笑道:“哪有那么容易。” 嫁为人妇之后很多事情便会身不由己,也不再有少女时的自由自在了。 更何况,她嫁的,是宇文晔…… 一想到那张冷峻的脸,还有他临走前说的那些话,商如意的心情又变得沉重了起来。 其实准备婚事的这些日子,她没有一天不为这件事忧心,不仅仅忧心她将来嫁到宇文家之后的命运,还有一点最让她不安的是—— 宇文晔原本定的亲事,到底是谁? 这件事,好像在她心上扎了一根小小的刺,不痛,却让她寝食难安。 就在这时,马车突然摇晃了起来。 商如意险些撞到车板上,图舍儿忙伸手扶住她,皱着眉头道:“怎么回事?” 商如意道:“你去看看出什么事了?” 图舍儿立刻挪到窗边,掀起帘子往外一看。 原来不知哪里突然来了一架马车,与他们的车队在路上一道行驶,这条街道虽然不算窄,但那马车格外的宽大,占了大半条路,沈家的车夫不想出意外,便减慢了速度打算让他过去,谁知,那马车竟也跟着减慢了速度,与商如意这架马车并驾齐驱起来。 这看着,像是来找麻烦的。 沈家的车夫叱骂了起来。 商如意看了看那明显比寻常马车宽大不少的马车,想了想,道:“让他们靠边停下,等那马车过去我们再走。” 图舍儿立刻对车夫吩咐下去,马车很快停了。 谁知,那驾马车竟也跟着停了下来。 图舍儿本就不服气,这个时候也怒了,道:“是谁啊,这么没眼色!” 商如意也坐到了窗边,从图舍儿撩起的帘子一角望出去,那辆马车几乎与他们相贴,但停下来之后却并没有人下来,车门紧闭,帘子低垂,就只静静的停在那里。 好像,在等他们的反应。 商如意微微蹙起眉头。 不知为什么,虽然那辆马车一动不动,也没有人下来,可她总觉得有一双眼睛,在那低垂的帘子的背后,正冷冷的注视着自己。 就在他们的车夫骂骂咧咧,下车准备过去质问对方的时候,从那低垂的窗帘里传来了一个带着三分笑意的,懒洋洋的声音—— “恭喜啊,如意小姐。” 第12章 讨喜气 这是一个男子的声音,听着很年轻,懒洋洋的,却又隐隐透着一种居高临下,好像天生就把所有人都踩在脚下的倨傲感。 商如意谨慎的道:“多谢。” 对方的声音里又添了几分笑意,懒懒道:“贺了喜,再讨个喜气,不过分。” 图舍儿也算机灵,从袖子里摸出了一个红包来。 可是,车厢内的人却冷冷说道:“我要讨的,是如意小姐的喜气。” 商如意想了想,让图舍儿拿过车厢里的一个包袱,里面都是些钗环,是女子佩戴之物,显然不能随便给人,商如意翻找了一下,找到了一个拇指大小,圆润精致的白玉坠子。 这种东西,送人倒是合适。 于是,她递给图舍儿,图舍儿下了马车走过去,将玉坠子递到窗边。 “哪。” 一只白皙的大手从里面伸出来,拿过了那只玉坠。 图舍儿立刻探头,想要看看车内的人是谁,可帘子很快就落下了。 车内安静了一会儿,然后又响起了那个带笑的声音:“如意小姐果然豁达。” 商如意道:“那,我是不是能知道尊驾是谁?” 对方却淡淡一笑,道:“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如意小姐即将大婚,我也不能白得了这个喜气。” “……” “那我就祝愿你和凤臣——情,投,意,合。” 说完,他一声令下,那辆马车便驶走了。 图舍儿站在原地,一直看着那辆马车消失在长街尽头,这才回到马车上,嘟囔着道:“什么人啊,阴阳怪气的。” 商如意坐在那里,却是神情凝重,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凤臣,是宇文晔的字。 这个人这样称呼宇文晔,显然是对他熟悉的人,可是,若是朋友,为什么不现身相见,反倒要来拦自己的路。 更重要的是,这人祝自己和宇文晔——情投意合? 两家大婚,一般人的祝语不应该是百年好合之类的吗?他却祝“情投意合”,说得好像他知道自己和宇文晔并非情投意合一样。 还是,他暗示,自己和宇文晔,不会情投意合? 商如意想了一会儿,问图舍儿:“你刚刚,看到马车里是什么人了没有?” 图舍儿摇头道:“没有,那人动作可快了,我只看到他的衣裳,很华丽,不像是寻常人穿的。” “哦……” 商如意的眉头拧得更紧了一些。 图舍儿道:“小姐,咱们都不该给他东西的,这人一看就不是来讨喜气,是来讨嫌的,就该让高封把他拖下来揍一顿才是。” 商如意看了她一眼,苦笑道:“那,咱们今天可就麻烦了。” 图舍儿不解的道:“为什么?” 商如意道:“你刚刚,可有认真看过那辆马车?” 图舍儿摇摇头。 商如意叹了口气,然后说道:“那辆马车应该是改制过的,我仔细看了一下,那形制,绝不是普通百姓官员能用。” “啊?不是普通百姓官员能用?” 图舍儿惊愕的看着她,突然莫名的打了个寒颤,哑声道:“难道那马车,是宫里——” 第13章 是哪位王爷? 后面的话,她都不敢说出来,又想了半天,才说道:“是哪位王爷?或者侯爷?” “……” 商如意靠在窗边,神情凝重,一言不发。 图舍儿又小声道:“小姐,那我们该怎么办?” 商如意看了看外面空旷的街道,然后放下帘子一角,淡淡道:“还能怎么办,人都走了,咱们也赶紧赶路,别误了时辰。” 图舍儿有些不安,还是立刻吩咐下去,很快,车队又重新出发。 接下来这一路,他们再没有遇到任何的障碍,顺利的出了洛阳城之后,沿着官道一路通畅,晚上在沈世言安排的驿站休息,第二天又重新上路。 只是,这天的天气格外炎热,商如意在蒸笼一般的马车里险些中暑,便索性让人牵了两匹马来,自己跟图舍儿骑马前行。 为了避嫌,图舍儿还特地拿了一顶帷帽给她带上。 骑在马背上,阵阵凉风透过帽檐垂下的轻纱掠过脸颊,让人感觉舒爽无比,商如意高兴的策马小跑了起来,高封跟图舍儿也紧跟在她的身后。 只是,骑马飞奔虽然畅快,可看着周围的风景,她的心情不由得沉重了起来。 出了洛阳城,大道两边的风景越来越荒凉,周围完全不见人烟,一片片茂密的树林被炽热的阳光炙烤着,空气里散发着一股干涩的味道。 图舍儿轻声说道:“我记得几年前跟老爷来洛阳上任的时候路过这里,这附近还有几处村落呢,怎么现在都光秃秃的了。” 商如意道:“早没了。” “为什么?” “你说为什么?” 商如意淡淡一笑,笑容中透着一点冷意,道:“朝廷已经把赋税收到了四十年后,老百姓哪里还活得下去,再不丢下田地跑路,他们的骨头怕是都要被榨干了。” “……” 听到这话,图舍儿皱起了眉头。 商如意看着周围的一片荒凉,内心也是一片苍凉。 舅父虽在朝廷任职,每每喝了酒,也会关起门来大骂两句,但骂是不管用的。 当今天子不仅残忍嗜杀,而且穷兵黩武,好大喜功,三征勾利国无功而返,已经让国库空虚,还不惜人力营建东都,将都邑从大兴城迁至此处,又营造宫殿无数,劳民伤财之外,更使得天下义军四起,反声滔天。 如果说眼前的荒芜像是烈火焚烧过后的惨状,那就不知道,这把火什么时候会烧到东都城内,天子的眼前。 图舍儿低声道:“都不知道,盛国公为这样的朝廷征战平叛,有什么意义。” 一听这话,商如意立刻呵斥道:“不准乱说!” “……” “朝廷怎么做,是朝廷的事,但世伯和宇文晔,他们征战平叛,把命都豁出去,还是为了百姓的。” 她的话音刚落,前方的灌木丛中突然响起了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 高封原本静静的跟在他们身后不远,这个时候十分警觉的立刻抬起头来看向前方。 图舍儿也皱起眉头:“那里,有什么吗?” 商如意撩起帷帽前的白纱,仔细的看着前方的树林,隐隐觉察林中黑影晃动,好像有什么人躲在里面。 就在这时,远处的树丛后突然传出了一声尖锐的哨声,直冲云霄! 第14章 马匪来了! 随着哨声穿云而去,一队人马突然从树荫里冲了出来。 那是几十个彪形大汉,身上穿着胡人特制的兽皮短衣,露出粗壮的胳膊和大腿,每一个都骑着高头大马,手中举着雪亮的弯刀,呼啸着朝着他们冲了过来。 “坏了!” 高封反应很快,立刻大喊:“小姐快跑,马匪来了!” 马匪?! 商如意大吃一惊,急忙调转马头就跑! 但这一刻,她的心里也升起了一点疑惑,这里虽然荒凉,但毕竟离东都不远,怎么会出现马匪? 而且,刚刚那哨声—— 她的脑子里冒出了一个念头,但立刻在飞驰颠簸中被震得粉碎,而同一时间,身后已经响起了一阵喊杀声,商如意一边策马飞奔一边转头看,只见那些马匪挥舞着手中雪亮的刀朝着他们冲过来。 高封面无惧色,直接抽出腰间的长剑挥舞着策马冲了上去。 就在他与那冲在最前方的胡人马匹交错的一瞬间,高封仰面一躺,堪堪躲过了那胡人挥舞过来的刀锋。 而他手中的剑,飞快的削过对方的手臂。 只听一声惊呼,那个马匪一只手软塌塌的垂落下来,人一歪,直接被飞奔的马甩落在地! 这一出手,也将那些呼啸着杀上来的胡人震住了。 但很快,那些人便仗着人多势众又一次朝着高封冲杀过来,高封也并不惊惶,策马穿行,灵巧的避过了几个胡人的围杀,回头对着送亲队伍中的侍卫们大喊:“快动手!” 后面的人反应很快,几个侍卫立刻从车上抽出刀剑,跟着高封应战上去! 霎时间,空旷的荒地上,两队人马战成了一团。 可是,那些马匪毕竟人数众多,就算迎亲队伍的护卫全都上前应战,也根本无法全部阻挡他们,几个壮硕的马匪骑马绕过了高封等人,直接朝着这边大路冲了过来。 他们的目标明确,直指向商如意—— “人在那儿,抓住她!” 只见那些搏杀中的胡人听到喊声全都抬头看向了她,果然,一个个目光如同狰狞的豺狼,恨不得从她的身上撕下一块肉来,立刻,十几个胡人一起策马朝着她冲了过来。 “抓住她!” “别让她跑了!” 这一下高封也慌了神,大喊道:“保护小姐!” 可是,他们一群人全都被那些马匪缠住,一时无法脱身,眼看着那几个马匪就要冲到眼前,商如意也顾不得许多,调转马头便往大道的另一头飞奔而去。 第15章 他们的目的—— 马蹄阵阵,踏碎了官道上原本的宁静。 可这个时候,商如意却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一阵一阵,如同擂鼓一般,快要将她的胸膛都震穿了。 这个时候,哪怕脑子里再混乱,她也很清楚一件事,这些马匪绝对不是普通的马匪,他们守在这里,就是等着她的送亲队伍,等着要抓她! 至于他们的目的—— 商如意一边用力的挥舞着手中的马鞭,呼呼风声激得坐下的骏马愈加奋力的朝前飞奔,一边将整个上半身都趴伏在马背上,渐渐的,身后的喊杀声都听不见了,她回头一看,马蹄扬起的烟尘中,那些胡人紧追不舍,如同狩猎的狼群一般朝着作为猎物的她飞奔而来。 他们自幼就是在马背上长大的,骑术精湛,自然不是自己能比。 只怕再过不了一会儿,就要被他们追上了! 想到这里,商如意咬咬牙,用力的夹紧马肚子奋力策马飞奔,但即便是这样,那些胡人也已经离她越来越近,她甚至已经能听到那些人与她近在咫尺,发出的狞笑声,甚至,那些人一伸手,就能把她从马背上扯下来。 “快跑!快跑啊!” 她已经不知道自己是在祈求马儿,还是在祈求上天,她只知道,这一刻她绝对不能放弃! 可就在这时,耳边一声炸响。 随即,后背一阵刀割般的剧痛传来,商如意按捺不住,发出一声惨呼。 “啊——!” 是紧跟在她身后的马匪,扬鞭朝着她抽了一鞭! 商如意痛得眼前一黑,险些从马背上跌下去,她咬牙回头看了一眼,只见那高大的胡人狞笑着挥舞着手中的马鞭,一双赤红的眼睛紧盯着她的后背,眼看着第二鞭就要抽下来了。 商如意慌乱的反手扯下头上的帷帽,用力朝他丢了过去。 那马匪也没想到,这个小女子挨了一鞭子不仅没落马,居然还有心思反抗,他猝不及防被帷帽打在脸上,顿时吃痛,恼羞成怒的骂道:“妈的,你看老子抓住你——” 后面的话,已不言而喻。 说话间,那马匪已经挥舞着手中的鞭子,又狠狠的朝着商如意抽了过去。 商如意眼疾身快,立刻抱紧马脖,整个身体朝着左边一斜! 那一鞭堪堪擦过她的肩膀! 商如意刚要松口气,却见那一鞭子重重的抽打在了马背上,马儿吃痛,发出一声嘶鸣,一下子扬起前蹄人立而起。 “啊!” 商如意猝不及防,整个人被甩了起来,重重的跌落下去! 这一下跌得她眼前一阵发黑,骨头都要摔断了,商如意接连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才停下来,而一抬头,就看见那马匪已经目露凶光,朝着她冲了过来。 完了! 她的脑海里一片空白,甚至来不及因为恐惧而闭上双眼。 可就在这一瞬间,身后突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有人……来了! 这一刻,商如意甚至已经来不及惊或是喜,她只下意识的一回头,就听见一阵风声呼啸,一个黑影如同闪电一般,从她的头顶猛然掠过! 第16章 连人带马,被削成两半! 一瞬间,整个天地仿佛都安静了。 那是—— 商如意睁大了双眼,只见一骑人马稳稳的落在了自己的面前。 惊起的烟尘一下子弥散了四周,可她都来不及闪避,就看着那人倒提着一柄陌刀冲向前方。 那马匪挥舞着长鞭,还没来得及反应,陌刀雪亮的刀光已经直接从他的胸前没入,风中传来“嘶”的一声响,随着那人长臂一展,陌刀从马股猛地闪出! 商如意睁大了双眼。 就听一声惨嚎。 “啊——” 那马匪,连人带马,被一刀削成了两半! 这一幕,不仅是人马俱碎,也震得人心神俱碎! 只见人和马裂成了几块,还往前冲出了数丈之远,鲜血如同一片红布在空中展开,然后哗的一声洒了一地! 甚至有几滴血,也喷到了商如意的脸上! 而那些原本呼啸着要冲上来的马匪只吓得全都勒住了缰绳,堪堪停在了血泊外围。 他们也被这一幕给震住了! 只见那一骑人马立在了血泊中央,一只手倒提着陌刀,鲜血还在不停的随着锐利的刀身滑落,而他高大的身影连丝毫颤迹都没有,反而在浓重的血腥味里,透出了一股慑人的霸气! 虽然只有一个人,一把刀,可这个时候挡在那一群马匪面前,却好像千军万马一般。 那些马匪也被震得目瞪口呆,一时间竟也都不敢往上冲,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其中一个看上去像是领头的高大胡人策马上前,阴沉的道:“你来得好快。” “……” “宇,文,晔。” 马背上的人一言不发,他的脸上还沾着几滴鲜血,给他坚毅的眼神平添了几分压迫感。 是宇文晔! 真的是他! 商如意已经忘记了呼吸,只看着那高大的身影,这一刻,她甚至也忘记了害怕。 只见宇文晔冷冷的看了那些人一眼,然后说道:“再来,是谁?” 那些马匪的脸上都露出了阴狠的神情。 眼前这个少年,虽然单枪匹马,却视他们若无物,那种倨傲的神情和口气,好像他们这些人不过是他手下的蝼蚁,只要他愿意,他可以一个,一个的杀光他们! 但,他有这样的资格! 就在那些马匪犹豫的时候,时间却已经不让他们再犹豫,前方已经传来了一阵沉重的马蹄声,显然是宇文晔的人马,而他们的身后也紧跟着响起了阵阵马蹄。 不用问,肯定是送亲队伍的人也跟了上来。 他们,这算是被两面夹击了。 那领头的马匪不甘的朝宇文晔看了一眼,立刻一扬手:“快走!” 这伙人策马四散奔逃,片刻便消失了踪影。 直到这时,商如意才找回自己的呼吸一般,长出了一口气。 得救了! 刚刚有那么一瞬间,她真的以为自己死定了。 可就在她的心跳还没来得及平复的时候,前方的马蹄调转方向,慢慢的向她踱来,一步一步,仿佛踏在了她的心跳上。 商如意下意识的屏住呼吸,慢慢的抬起了头。 只见宇文晔骑在马背上,低头看着她,那双几乎还染着血腥味的双眸却淡漠得连一丝涟漪都没有,平静得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是你?” 第17章 她当然不简单 商如意的喉咙动了几下,想要说什么,一个字都挤不出来,只感觉胸口一阵剧动,心跳得好像要从胸膛里蹦出来了。 宇文晔翻身下马,走到了她的面前蹲下身:“受伤了?” “……” 又一次压制住如同擂鼓般的心跳之后,商如意终于开口,声音也不可避免的染上了一丝颤迹:“没有,你来得,很及时。” 宇文晔微微挑眉:“你知道我会来?” 商如意道:“你不是会来,你只是,在追剿这伙人。” 宇文晔目光闪烁:“你知道这些是什么人?” 商如意用绵软的手撑着自己慢慢站起身来,掸了掸身上的泥土,刚要说话,高封和图舍儿已经带着人飞奔而至,一眼看到一地的尸块和鲜血,两人都吓了一跳,再看到宇文晔站在商如意的面前,才回了魂。 与此同时,大路的另一边,宇文晔的队伍也到了。 图舍儿飞扑上来将商如意抱住,颤声道:“小姐,你,你没事?” 高封也上前来,先对着宇文晔行了个礼,然后对着商如意道:“属下护卫不力,小姐可有受伤?” 商如意摇了摇头:“放心,这些人只是想要活捉我,并不是要杀我。” 高封有些意外:“小姐怎么会知道?” 商如意道:“我们的队伍里有装货物的马车,寻常的马匪一定会去劫车,可他们看都不看,只冲着我来;而且,我听出他们刚刚聚集用的哨声,是龙门附近的胡人所用。” “……” “所以我判断,他们是龙门叛军的余孽。” “……” “国公从洛阳述职回去,肯定要继续清剿龙门叛军的余孽,他们大概是被追得无处可逃,又听说了我们两家的亲事,就故意在这个地方等着我们。” 图舍儿明白过来:“他们想要抓小姐威胁国公?” 商如意点点头,再看向宇文晔,轻声道:“多谢宇文公子及时赶到,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 宇文晔没说话,只静静的看着她,眼中似有一道光闪过。 看了一会儿,他突然道:“你先上车,这里离太原城已经不远了,我护送你进城。” 商如意道:“你,不继续追剿那伙人?” 宇文晔道:“事有轻重缓急。” 说完,他已经转身一挥手,吩咐自己的人马调头回太原城。 商如意看着他的背影,这时,身边的图舍儿柔声劝她:“小姐,先上车。”她才点点头,转身上了自己的马车。 而吩咐完部下的宇文晔又回头看了她一眼。 刚刚那一鞭子只听声音也知道不轻,寻常的娇小姐挨那一下肯定会大哭大闹,但商如意没有露出丝毫软弱,甚至在行动的时候,还挺直了腰背。 这时,他的长随穆先牵着马走了过来,也看着商如意的背影,笑道:“公子,这位商家小姐可不简单,能从那伙人中间杀出来,寻常人腿都吓软了。” 宇文晔淡淡道:“她当然不简单。” “……” “寻常女子,谁会定下与大哥的婚事之后,又突然悔婚改嫁给我呢。” 穆先道:“公子之前去洛阳,没问缘由?” 宇文晔道:“会知道的。” 说完,他接过缰绳矫健的翻身上马,然后扬声吩咐:“调整队形,回城!” 众人立刻道:“是!” 两支队伍合兵一处,重新踏上了赶往太原的路途。 第18章 他呢? 坐上马车的商如意脸色立刻就变了,后背的伤痛得她直抽搐,图舍儿急忙扶着她,拉开领口一看—— 只见一条血红的鞭痕,从后脖颈一直延伸下去,惨不忍睹。 图舍儿倒抽了一口冷气,心疼的道:“小姐,你怎么都不喊痛啊?” 商如意苦笑着道:“你这傻丫头,喊痛就能不痛啦?” 更何况,她刚刚已经够狼狈了,怎么也不想在宇文晔面前露出更狼狈的样子。 “可是——” “别可是了,你帮我看看有没有流血。” 图舍儿仔细检查了一下,鞭痕虽然又红又肿,但幸好隔了一层衣裳,并没有破皮流血。 商如意松了口气,道:“这样就好,等晚些时候帮我上点药就没事了,我刚刚还担心万一真的伤着了,会影响——” 说到这里,她自己红着脸停住了。 若是之前听到这话,图舍儿肯定是要揶揄她几句的,但这个时候已经心疼得说不出话来,只凑到她领口呼呼的给她吹凉风让她减少一点疼痛。 商如意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 再抬起头来,正好车厢一阵摇晃,窗上的帘子也抖开了一条缝隙一眼就看到外面那熟悉的身影。 宇文晔一手持缰,策马不紧不慢的走在马车的正前方。 之前在沈府相见的时候,只觉得他很高大壮硕,这个时候再看他,才发现他的肩膀很宽,背挺得笔直,哪怕是坐在马背上颠簸着,整个人也如同一杆标枪一样。 刚刚那一幕之后,再看他的背影,总能感到一点安心。 商如意的脸从脖子开始红起来。 这时她突然想起了什么,懊恼的哎呀了一声,图舍儿紧张的问道:“小姐,怎么了?” 商如意道:“我刚刚忘了告诉他,之前我们出城的时候遇到的那个人。” 图舍儿松了口气:“我以为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呢,反正二公子也要护送我们去进城,等到一会儿安顿好了,你再跟他说也不迟呀。” “也是。” 商如意点点头,又靠在车板上,看着摇晃的帘子缝隙里,宇文晔那挺拔的背影,原本因为获救而平静下来的心跳,不知怎的,又好像有些乱了。 大概是之前逃命的时候太过紧张,这个时候一放松,整个人都有些发软,商如意软绵绵的靠在了图舍儿的肩膀上,图舍儿轻声道:“小姐先睡一会儿,等到了太原城奴婢再叫你。” “……嗯。” 商如意点点头,多说一句话的力气都快没了,很快就闭上了双眼。 等她黑沉一觉醒来,已经入夜了。 迷迷糊糊的睁开双眼,入目所见,是一间简朴却也干净的房间,而她正趴在一张不大的床榻上,床褥绵软,帷幔低垂,倒是很舒服。 商如意动了动,刚要开口喊人,图舍儿已经推门走了进来,见她醒了,高兴的走过来:“小姐你醒了?别乱动,背上刚上了药呢。” 商如意勉强扭过脖子一看,果然,后背被抽出的鞭痕涂上了一层药膏,清清凉凉的,也不那么痛了。 她问:“这是哪儿啊?” 图舍儿道:“这是国公在城郊的别苑,国公安排咱们住在这里,明天就来这里迎亲。” “哦,” 商如意点点头,又往周围看了一眼,轻声道:“他呢?” 第19章 有话明天再说,才是重点 图舍儿知道她问的是宇文晔,便笑道:“二公子有事先走了。” “……” 商如意眨了眨还带着一点梦境的迷糊的双眼,突然感到一阵没来由的失落:“哦……” 她还以为,醒来之后能见到他呢。 不过,他回了太原自然还有正事要去做,身为明天就要成亲的一对新人,似乎也不该再在这个时候见面。 这么一想,商如意又觉得自己的失落有点莫名其妙。 她定了定神,问道:“那,这里还有其他人吗?” 图舍儿还没来得及开口,门口突然就响起了一个带笑的声音—— “如意小姐,老身在此侍候。” 商如意急忙抬头,只见一个中年妇人微笑着推门走了进来。 此人约莫四十来岁,皮肤有些粗糙,但相貌清秀,年轻时应该也是一位秀丽佳人;而且,她的衣着虽然简朴却处处透着精致,满面笑容,可笑容中,又仿佛透着一些与笑无关的情绪。 她走到床边,低头看着商如意,温柔的说道:“如意小姐,你还好?” 商如意谨慎的道:“您是——” 一旁的图舍儿立刻说道:“这是慧姨。” 商如意突然感到一阵头皮发麻。 在出嫁之前,除了宇文家的几位长辈和公子,于氏特地跟她说了这位“慧姨”的事。 这慧姨本家姓韩,原是盛国公第一任夫人董氏的心腹大丫鬟,董氏因难产而死后,年幼的大公子便完全交由她照料。 过了几年,盛国公又迎娶了第二任夫人,也就是宇文晔的生母——官云暮。 只是,这位官夫人性情温驯与世无争,尤其在生下三公子后更是缠绵病榻,所以府中大小事务仍交由慧姨打理,几乎成了国公府的掌事。 明白眼前人是她,商如意急忙要起身行礼。 这慧姨伸手按住她,说道:“小姐的伤刚上好药,就暂时不要动了。” 商如意道:“那,如意就失礼了。” 她只能又趴了回去,然后小心的抬头看了一眼。 这一眼,正对上那慧姨低头打量她的目光,那目光中的审视意味让她有些不安。 气氛,仿佛有了一瞬间的凝滞。 半晌,这慧姨笑道:“国公从洛阳回来之后就一直对如意小姐赞不绝口,说你秀外慧中,聪敏过人,如今看来,倒是名不虚传。” 商如意勉强笑道:“国公过誉了。” 慧姨笑道:“哪里是过誉,如意小姐明日就要与晔儿大婚,就是自家人了。自家人说话,没什么过誉不过誉的。” 商如意看了看她,又想了想,笑道:“是啊,自家人说话,不用太拐弯抹角。” “……” 这一下,那慧姨的目光闪烁了起来。 她看了一会儿商如意,又回头看了看窗外的天色,然后笑道:“不过,今天天色已晚,明天还要准备婚事,如意小姐还是早些休息。” “……” “有话,明天再说。” 说完,这慧姨便转身离开了。 “……” 商如意神情凝重的看着她的背影,敏锐的感觉到,这位慧姨来这一场,说了那么多的话,其实就只为那一句——“有话明天再说”。 可是,她到底要跟自己说什么呢? 第20章 这位慧姨,来者不善 虽说是有话明天再说,但真正到了第二天,却没有一刻是说话的时间。 一大早,商如意刚起身便有侍女服侍她去沐浴更衣,回到房中,又有喜娘带着一众仆从前来闹喜,奉给她花生桂圆等各色果子,商如意每样吃了一个,算是讨了吉利。 等到闹完这些,已经是中午。 稍事用过一些茶点,侍女们便捧着衣裳首饰来服侍新娘梳妆。 当商如意换好了一身火红的嫁衣,坐到梳妆台前,图舍儿正要拿起梳子为她梳头,却见慧姨走过来,微笑着道:“让老身来为如意小姐梳头。” 商如意忙道:“怎敢劳动慧姨?” 慧姨笑道:“这是老身该做的。” 她一边说,一边温柔,但也不由分说的按着商如意坐回到凳子上,拿起梳子来一点一点的梳理着她乌黑油亮的长发,然后笑道:“老身这梳头的手艺,还是当初陪着大夫人出嫁的时候用过。” 一提起那位“大夫人”,商如意顿觉有些尴尬。 毕竟,那是她当嫁,又悔婚不肯嫁的人的母亲,慧姨在这个时候提起大夫人,难免让人难堪。 正当她不知如何应对的时候,慧姨又笑道:“说起来,我心里有一句话,一直想要问问如意小姐。” “……” 商如意有些明白了,这就是她昨晚跟自己说的——有话,明天再说。 她不动声色的道:“慧姨要问什么?” 慧姨抬起头来,目光灼灼的盯着铜镜中商如意的眼睛,道:“如意小姐,可是对愆儿有不满?” 商如意脸色一变。 这慧姨口中的愆儿,正是被她拒婚的大公子宇文愆! 直接在这个时候提起宇文愆,已经不止是让人难堪这么简单了。 商如意沉声道:“如意不敢。” 慧姨手上不停,脸上的笑容也一成不变:“‘不敢’二字,用得言重了。” “……” “再说了,再是不敢,如意小姐不还是改嫁给二公子了吗?” “……” “老身也没有什么其他的意思,就只是想知道,如意小姐是否对愆儿有不满?否则,为何明明已经许婚,又要悔婚?” 这个时候是下午,日头正烈,可商如意却感到一阵寒意从四周袭来,直浸她的肌肤,让她不由得一阵战栗。 这位慧姨,来者不善。 而且,也不是她一两句客套话就能敷衍的。 感觉到她的一双手仍然轻柔的在自己的脑后忙碌,丝毫没有受这谈话的情绪的影响,商如意深吸一口气,也抬起头来,望着铜镜中倒映出的慧姨的眼睛,平静的说道:“人各有因缘,如意只能说,也许如意与大公子的因缘还不到。” “……” “又或者——只到此而已。” “到,此,而,已?” 那慧姨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突然发出一声轻笑。 她的口气带着一丝讥诮:“如意小姐倒是个通透的人,想来,看人看事也不似常人那般浅薄,应该是能看得长远的。” “……” “只是,” 她的目光中突然透出了几分刀锋般的锋利,道:“只是不知道,一些最亲近的人和事,如意小姐能不能看透。” “……!” 商如意的心忽的一动。 第21章 一定要做宇文晔的妻子! 这时,慧姨已经将最后一朵珠花插进了如云的发髻当中,她后退了一步,打量了眼前这位仪容庄重的新娘一番,叹道:“新娘子真是国色天香,二公子好福气啊。” 她笑容可掬的样子,好像刚刚不太愉快的谈话只是一场幻象。 商如意不动声色的笑道:“慧姨谬赞了。” 慧姨说道:“再过一会儿,二公子就要来迎亲了,如意小姐且静候,老身先告退了。” 说完,便转身离开了这个房间。 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商如意脸上的笑容渐渐敛起,露出了凝重的神情。 定下婚事后,于氏提醒她的那些话又在耳边响起—— “你拒婚了大公子,又改嫁给二公子,那边的人难免对你会有非议;而那位慧姨对大公子视如己出,她的背后就是大公子的母家,这其中利害非一言一语能说得清,你可要好生处理与他们的关系。” 现在看来,于氏的担忧已经摆在了眼前。 还有慧姨刚刚说的——一些亲近的人和事,是什么意思? 她是在提醒自己看透什么? 这时,图舍儿走到了她身边,噘着嘴道:“小姐,她也太不客气了。” “……” “再是长辈,到底也只是国公府的奴仆,她怎么就敢这么跟你说话!” 商如意定了定神,才沉声道:“她可不是普通的奴仆。” “……” “舍儿,你也要明白,国公府跟咱们沈府可不一样,国公在朝中位高权重,他的身边也有各种势力盘根错节,这慧姨,就是最不好惹的一个。” 图舍儿想了想,轻声道:“小姐的意思是,她原本的主子——董家?” 商如意道:“她直到现在还称呼董夫人为大夫人,可见心里根本没把如今这位夫人,也就是我的婆婆看在眼里。她敢这么做,一来是因为国公对董夫人的感情;二来是她对大公子有养育之恩;第三,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董家。” “……” “董家和官家都出身定川军镇,实力不凡,他们跟国公之间的关系,可不是我们能轻易厘清的。” 图舍儿倒抽了一口冷气,道:“这,这也太麻烦了。” 商如意苦笑道:“从今天开始,我们在国公府的每一天,你都要步步留神事事在意,千万不要再像在家里一样了。” 图舍儿郑重的点头道:“奴婢明白!” 她说完,从一旁拿起了却扇送到商如意的手中,又像是感叹的说道:“早知道嫁人这么麻烦,小姐还不如留在家里呢。” 商如意笑道:“又胡说,谁家的姑娘能一辈子留在家里不嫁人的?” 图舍儿道:“我可没胡说,临行之前,奴婢听到夫人好几次哭着跟老爷说舍不得你远嫁,就怕小姐在外头受委屈;还说,早知道就干脆彻底悔婚算了,养你到老也愿意的。” “……” 听到这话,虽然有些可笑,可商如意的心里却涌起了一股酸楚。 舅父和舅母,对她实在太好了。 正因如此—— 她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别胡说了,就因为舅父舅母对我这么好,我才一定要——一定要做宇文晔的妻子!” 图舍儿一愣:“为什么?” 她的话音刚落,外面响起了一阵锣鼓喧天的声响! 商如意猛地抬起头来看向窗外—— 他,来了! 第22章 一觞合欢香消尽 迎亲队伍停在了别院门口,却有一队年轻人笑着闹着,簇拥着新郎走进来,男男女女的笑闹声像一把火,顿时将这个宁静如水的别苑煮得沸腾起来。 图舍儿到门口一看,兴奋的道:“小姐,他们来了!” “嗯。” 商如意忙举起却扇遮在面前。 原本有些低落的情绪被清扫一空,她紧张的捏着扇柄听着外面的动静。 她带来的人不多,加上最得力的图舍儿要一直在房中陪着她,所以外面拦门的女傧相根本不成气候,几乎就要被迎亲的队伍给撞散了。 幸好,还是有人在笑闹着大喊道:“新娘子还在梳妆呢。要不然,新郎官去催一催?” 言下之意,是要新郎的催妆诗。 外面的人也会意,手忙脚乱喊人拿过笔墨纸张来,商如意竖起耳朵,好像听到了悉悉索索的落笔声。 不一会儿,外头传来了少年们的吆喝:“催妆诗已成,请新娘——御,览。” 众人笑着拍门,图舍儿急忙过去,将门打开一条缝,接过了一张纸笺然后送到商如意的面前,低头一看,上头是四句诗—— 天阙九重次第开,玉马金车踏云来, 一觞合欢香消尽,妆成青女下瑶台。 字迹显然有些潦草,是匆匆而做,但笔力沉稳,撇捺之间锋芒毕露,透着一种武人的张扬和自信。 商如意的脸有些微微发烫。 女孩子,没有不在意自己的容貌的,商如意知道自己容貌不坏,可比起宇文晔那出类拔萃的英俊,身为新娘子的她,的确是逊色了一些。 却没想到,他这首催妆诗,将她描绘得如天仙一般。 一旁的图舍儿也忍不住轻笑道:“这就叫——情人眼里出西施。” 商如意道:“小声些。” 话音刚落,外头有年轻人大喊道:“仙女还不下凡吗?” 众人又哄笑了起来。 商如意慢慢的站起身来,图舍儿急忙扶着她走了出去。 大门一开,外头的人顿时都安静了下来。 这个时候,天色将晚未晚,夕阳斜照,也将新娘子一身嫁衣照得明艳亮眼,更衬得她脸颊如火,笑靥如花。 众人纷纷说道:“新娘子出来啦!” 商如意抬眼,只见眼前站着好几个来迎亲的世家公子,全都衣着华美,风流倜傥,而站在正中央的,正是一身红衣的宇文晔。 哪怕隔着一层扇面,也能辨认出他挺拔的身形,尤其站在一群贵公子当中,不但没有泯然众人,反倒愈显得高大英俊,玉树临风。 商如意的脸上又是一烫。 这时,图舍儿轻声道:“姑爷怎么不笑啊?” 商如意一愣。 下一刻,图舍儿又在她耳边轻声笑道:“我知道了,他肯定跟小姐你一样,不好意思。” 商如意抬头看向宇文晔的时候,他的目光微微闪烁起来。 在看见商如意步出房门的一刹那,那双明亮的眼睛里就闪过了一道光,随即,唇角微微一勾,挑起了一抹似是笑意的弧度。 周围的人已经大喊了起来—— “仙女下凡啦!” “青女下瑶台,快接回家!” 这时,宇文晔慢慢的走到了她的面前,对着她伸出了一只手。 这一刻,天地好像都安静了。 周围人的欢笑,喧闹,仿佛一下子都离得很远,商如意只看着那只伸到自己面前的手,然后,耳边响起了他低沉的声音—— “走。” 商如意红着脸,将手放到了他的手中。 第23章 幸好当初—— 夕阳一点一点的下坠,终于,在天边敛起了最后一缕阳光的时候,迎亲的队伍回到了国公府。 这里张灯结彩,锣鼓喧天,府中已经坐满了宾客。 商如意从花轿中走下来,抬头看到这样一座热闹的府邸的时候,神情一时恍惚。 这里,就过国公府。 也是她后半生的家了。 突然,眼前的灯火通明一阵恍惚,隔着却扇半透明的扇面,一切都变得模糊了起来,她好像看到这座府邸的光芒隐隐化作一条长龙,直冲天际! 就在这时,又是一阵热闹的锣鼓声响起,将她的神识拉了回来。 该进府了。 身边的宇文晔已经抬起头来,迈步走了进去,商如意也跟着走进了这座国公府。 府内,高朋满座。 商如意的耳朵几乎被喧天锣鼓声挤满了,而一抬头,就看到大堂正前方,高堂之位上,坐着两个身影。 那高大黝黑的,自然是盛国公宇文渊,此刻他已经换上了一身喜气的长袍,腰间还挂了一只玉佩,杀伐之气尽褪,看上去就像个富态的富家翁。 而他的身边,坐着一个纤瘦的身影。 那正是他的夫人,宇文晔的生母——官云暮。 这位官夫人四十出头,因为常年缠绵病榻,看上去要比实际年龄更苍老一些,但即便如此,憔悴的面容和略带病态的神情也遮掩不住她优雅端庄,年轻时必然是个国色天香的美人。 一看到她,商如意的呼吸又紧绷了起来。 之前在沈府中,她算是过了宇文渊,也就是未来公公那一关,可谁都知道,身为媳妇,最难过的是婆婆这一关,连于氏也告诉她,这位官夫人不常见人,心性脾气如何尚不得知,让她千万要小心应对。 想到这里,商如意的脚步都更沉重了几分。 不过,她巡视了一眼,却发现,堂上好像少了一个人。 宇文愆……好像不在。 难道,他有意避开了?这样也好,至少避免了尴尬。 就在这时,他们两人已经走到了大堂中央,有人将软垫摆在了他们的面前,司仪站在一旁大喊:“新人到,一拜天地!” 两人转身对着天地一拜。 司仪又喊:“二拜高堂!” 两人便转过身来,对着盛国公夫妇二人深深的叩拜下去。 “快起来!快起来!” 宇文渊和官云暮夫妇二人忙的伸手将两人扶起。 宇文渊本就对这个故人之女满意得不得了,刚刚看到这一对新人走进来,自己的二儿子高大俊朗,儿媳虽然手持却扇遮面,也能看得出仪态端庄,落落大方,姗姗莲步间尽展大家闺秀的风范,俨然一对璧人。 宇文渊得意的笑道:“看看我这佳儿佳妇,可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众人纷纷道:“那是当然。” 宇文渊得意洋洋的道:“幸好当初——” 他的话没说完,就被一个不高不低,但有些急切的声音打断了。 “父亲!” 商如意下意识的转头一看,正是站在自己身边的宇文晔,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宇文晔的眼角眉梢虽然还保持着一点淡淡的笑容,但目光已经冷峻得与初见时无异。 立刻,喜堂上的气氛仿佛一下子凝滞了。 第24章 春宵一刻值千金 这时,坐在一旁的官云暮伸手拉了宇文渊一把,轻声道:“夫君,还没礼成呢,你说这些话太心急了。” 宇文渊大笑道:“好,你们继续。” 这时,司仪才又大声道:“夫妻对拜。” 商如意慢慢的转过身来,身边的宇文晔也转向了她,两人在诸多宾客的注目下慢慢的俯身行了个礼。 礼成! 这一刻,商如意的心又咚咚的跳了起来。 从离开沈府的那一刻,她就明白自己要开启完全不同的下半生,可直到这一刻,她才恍惚的感觉到,自己是真的嫁人了。 嫁给了眼前的这个人。 红烛高照,他俊朗的面容愈加清晰,就在商如意想要看清他脸上的表情时,旁边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 “这就是我嫂嫂?” 转头一看,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走到了官云暮的身边,他衣着华美,虽然年纪不大,却格外的魁梧壮实,一双虎目闪烁着一点骄纵,甚至蛮横的光。 这少年就是宇文家的三公子,宇文呈。 官云暮伸手捂着嘴轻咳了两声,才说道:“是啊,这就是你的嫂嫂。” 宇文呈仰着下巴,上下打量了商如意一番,突然道:“是大嫂嫂,还是二嫂嫂啊?” 这话一出,整个大堂上的气氛都僵住了。 商如意的脸色也变了。 她悔婚的事只在两家人知晓,可外人也不是傻子,商家与宇文家定下婚约,如今,大公子宇文愆仍然未娶,二弟却先成亲;再加上宇文晔成亲,身为大哥的宇文愆却不在场——明显是婚事中间出了差错。 宇文呈一句话,就把这一切都掀开了! 宇文渊顿时沉下脸来,斥道:“莫要胡说。” 那孩子也不怕,只做了个鬼脸,就被那慧姨拉到一边去玩了。 而剩下大堂上的人都窃窃私语着,目光也落到了新娘子的身上,商如意只感到如芒在背。 幸好,司仪的反应很快,立刻大声道:“礼成!送入洞房!” 这一声唱和,周围的宾客全都鼓掌欢笑了起来,随即,那一群男女傧相又走上前来,簇拥着他们这一对新人往新房走去。 这一路走去,红灯高照,喜气盈盈。 可因为刚刚在喜堂上那一幕,商如意的心情变得沉重起来,连带着脚步也有些发沉,好几次险些踩到衣角跌倒。 慌乱与茫然的情绪交织中,他们走进了新房门口。 人群中有人高喊道:“新人入洞房!” 然后,有人伸手过去,一把将房门推开。 一阵风忽的从他们的身后吹过,灌进了眼前这个房间。 这是一个宽敞得有些过分的房间,雕梁画柱,精致得也有些过分,陈设和之前别苑里的房间一般,显得十分雅致,墙上挂着一副水墨画,看来并非古董名作,但层峦叠嶂,隐去了无数的险峻,看得出,主人是个心中有丘壑的人。 商如意走进房中,愣愣的打量着周遭的一切。 这时,身后传来了几个少年的调侃声:“我们就不打扰了,春宵一刻值千金啊。” 说完便笑着一哄而散。 最后一句话听得商如意面红耳赤,而宇文晔已经展开双臂,将门关了起来。 也将一切世俗的欢喜,都关在了门外。 洞房内,突然安静了下来。 第25章 这桩婚事,是一场交易 商如意站在屋子中央,就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响起,一步一步,慢慢的走向她。 她突然感到自己的心开始乱跳。 脚步声越来越近,她甚至能感觉到一种危险又迷人的气息从背后袭来,可她却一点都不想逃跑,就这么静静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直到宇文晔走到了她的面前。 那高大的身影矗立在眼前,投下了浓浓的阴影将自己整个笼罩起来,就如同初见时那般,感觉到他在低头看着自己,商如意虽然有却扇遮面,也忍不住红了脸。 这时,他伸手,覆在了她的手背上。 “……!” 这一刻,商如意的心跳得都不像是自己的了。 从初见这个英俊少年时的惊艳,到他单枪匹马如神兵天降,将自己从马匪手中救下时的感动,再到看到那催妆诗时的欢喜,一路行来,虽然只朝夕之间,却好像有无数涓涓细流绵延而来,逐渐汇聚成潮,在胸中涌动。 商如意突然觉得,这桩婚嫁,也许可以不必只是一个不得已而为之的决定。 也许—— 也许,她可以更真一些,更用心一些。 这样想着,她已经从却扇后抬起头来,一双明亮的眼睛看向宇文晔。 “我其实——” “我有话要跟你说。” 两人同时开口,都愣了一下,商如意立刻道:“你先说。” 宇文晔看了她一眼,覆在她手背上的手微微用了点力气往下按:“你还举着这扇子,不累吗?” 商如意微微有些脸红:“礼不可废。” 宇文晔道:“我的意思是,明知道这桩婚事只是表面功夫,你还举着,不累吗?” “……!” 商如意的心跳突然停了一下。 她开口,声音有些干涩的道:“你是说——” 宇文晔眼神淡漠,平静的看着她,道:“既然你我皆知这桩婚事的意义,有些多余的事情就可以省了。” 这句话,如同一桶冷水迎头浇下。 她胸口那股暖流,也一瞬间冰冷了下来。 商如意慢慢放下双手,看着宇文晔冷峻的面容,一时间说不出话来,而宇文晔已经平静的继续说道:“我知你有所求。” “……” “我也看得出来,你是不会告诉任何人,你所求为何。” “……”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虽然这桩婚事并非你我所愿,但显然,我们都需要这桩婚事。所以从今天开始,我们可以在所有人面前,扮演一对夫妇,以此,你就能换取你所求。” 商如意张了张嘴,试探了好几次,才从喉咙里挤出自己的声音:“你的意思是,这桩婚事,是——交易。” “不错。” “这就是你,一直以来的打算。” 宇文晔微微挑眉:“不然呢?” 他的神情显得那么坦然,倒让商如意此刻的诧异显得有些可笑了。 是了,他在离开沈府时跟自己的对话,其实两个人就已经说明白了一切,显然,他从那时起就已经做好了打算。 不知过了多久,商如意才终于开口,也本能的维持着自己的平静:“好。” “……” “这样,也好。” 冰冷的交易,也没什么不好。 至少,比起真的放入感情之后,可能会心动,心痛,单纯的交易不会有任何的麻烦。 看着商如意平静到有些麻木的表情,宇文晔倒是放下心来,他没有看错,这不是一个受不得半点挫折,遇事就大惊小怪,大呼小叫的女子。 她冷静得,甚至让他有些意外。 这时,商如意抬起头来看着他的眼睛,道:“你呢?” “什么?” 第26章 今晚,我们该怎么睡? 这个问题来得突然,宇文晔一时间也愣住了,只见商如意平静的看着他,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仿佛也凝结了一层寒霜,让她的眼神更清晰,也更冷静了一些。 她问道:“你说,你知道我有所求,那你呢?” “……” “这桩婚事并非我所愿,也非你所愿,可你还是答应了,还要费尽心思与我扮演夫妻,那你所求为何?” “……” 宇文晔没有说话。 他没想到,商如意在冷静之余,竟然还会反问他,而他,也真的被她问住了。 商如意盯着他的眼睛,没有丝毫要退却的意思。 宇文晔突然来了一点兴致,他慢慢的走到屋子中央的矮几前,一撩袍子坐下,好整以暇的抬头看着商如意:“那,你能告诉我你所求为何吗?” “……” “若你说,我也说。” 商如意的眉头微微蹙了起来。 其实,她也并不认为自己的反问能够得到答案,她只是,不甘心在这样的洞房花烛夜,自己被浇了一桶冷水之后,还让对方一切尽在掌握,她要为自己扳回一盘。 只是,宇文晔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两个人,穿着鲜红的喜服,在这满是喜气的洞房中,一坐一立,却好似对峙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商如意终于长舒了一口气,道:“既然这桩婚事都只是一场交易,那你我之间,倒也不必真的那么关心对方。” “……” “我不问了。” 说完,她慢慢的走向房间的另一边,靠窗的地方摆放了一张精美的梳妆台,跟这个房间的陈设有些格格不入,显然是为了她的到来新置办的。 她默默的坐在梳妆台前,开始褪下身上的钗环。 也真的没再说话。 看着她挺得笔直的背,宇文晔突然感到一点失望。 刚刚,有那么一瞬间,他竟然真的想要听听,这个突然悔婚,不肯嫁给他大哥宇文愆,却选择改嫁给他的小女子,到底为什么。 只是这个时候,再问也没有任何意义,这个商如意,比他想象的倔强太多。 对着她的背影,他慢慢道:“商如意,你真让我意外。” “……” 商如意的手微微一顿,但还是继续摘下了耳环,对着铜镜中映出的宇文晔冷峻的双眸,平静的道:“我们,本就陌生。” “……” 两个人不再说话。 房间里安安静静的,过了一会儿,她起身走到宇文晔面前。 宇文晔抬头看向她,只见她褪下一身华贵的装扮,只一头青丝披散在身后,如同一块乌黑油亮的绸缎,这样轻简,更显得单薄纤细。 甚至,透着一点楚楚动人。 她再开口,声音仍旧淡漠平静:“今晚——今后,我们该怎么睡?” 这是摆在眼前最现实的问题。 既然宇文晔在洞房花烛夜把交易的事情说得明明白白,必然是不打算跟她有任何夫妻之事的。 宇文晔抬头看着她:“你想怎么睡?” “……” 商如意沉默了一下,又抬头看了看这个房间。 然后,她拿起床上的一个枕头,走向了房间另一边,靠墙摆放的一张休憩用的卧榻。 就在她刚把枕头放上去,正要睡下的时候,身后突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她还没回过神,就被一只手猛地拉了过去。 第27章 噩梦 商如意大吃一惊:“你干什么?!” 宇文晔一言不发,只紧抓着她的手腕将她拉到了床榻前,面无表情的指着床上道:“你睡这里。” 看着他冷峻的神情,商如意突然感到一阵恼怒:“我睡哪儿与你无关,你放手!” 宇文晔根本不多话,一把将她丢到了床上! “啊!” 商如意跌到床上,虽然床褥绵软,可她后背毕竟还有被鞭子抽出的伤,痛得她低呼了一声,但还没来得及起身,就被宇文晔俯身下来,抓住她的双手用力的扣在床上,一条腿也半跪在床沿,整个人俯身在她身上。 “你,你干什么!?” 商如意又痛又急,尤其感觉到两人现在的姿态,她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想要挣扎,可宇文晔的一双手如同铁钳一般紧紧的扣住她,完全动弹不得。 商如意咬牙道:“你放开我!” 宇文晔微微挑眉,一动不动的看着她。 两个人目光相对,商如意突然明白过来什么,她的脸一下子红透了。 因为她发现,虽然两个人是这样暧昧的姿势,可宇文晔低头看着她的时候,目光冷冽如冰,甚至,没有多余的动作来触碰她一下。 反倒显得她的抵抗,那么多余,更可笑。 宇文晔低头看着她,沉声道:“你给我听清楚,就算你不是我的妻子,我宇文晔也不会占一个女人的便宜。” “……” “我们是交易,不是对立。” “……!” 他冷静得近乎没有温度的话语说得商如意的心一颤。 没错。 她的确有所求,而她所求,也只有宇文家能给她! 就算这桩婚事只是交易,他们也应该好好的合作,而不应该相互敌对。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的恼怒,是恼羞成怒——是自己一厢情愿还没来得及出口,就被发现对方连“情愿”都没有的羞耻。 她将脸偏向一边,耳朵尖阵阵发烫。 “我知道了。” “……” “放手!” 宇文晔慢慢的放开了她,然后直起身来,站在床边看着她,商如意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慢慢的坐起身道:“刚刚是我失态了。” “……” “你说得对,我们是合作的,不应该敌对。” 见她已经冷静下来,宇文晔便不再多说,转身走到了那个矮小的卧榻边,躺了下来。 商如意也慢慢的躺到了床上。 房间里顿时安静下来。 胸口,还被刚刚剧烈的心跳震得隐隐发痛,她侧卧着,一睁眼就能看到红烛摇曳的光将宇文晔俊美的脸庞投影到墙上,哪怕只是清晰的轮廓,也带着他冷峻的气息。 如同刚刚,那泼在自己的一厢情愿上的一桶冷水一样,冰冷刺骨。 商如意转过身,背对向他。 | 这一夜,是她有生以来最难熬的一个夜晚。 她甚至不知道红烛是什么时候燃尽熄灭的,洞房是什么时候变得一片漆黑的,只感到自己身如飘萍,落入一个混乱的梦境里。 恍惚间,她置身在一处陌生又华美的府邸,正不知所措,突然,战火四起! 梦境化作人间炼狱。 她听着身边的人发出的凄厉惨叫,看着那些如花美眷一个个倒在血泊当中,那种恐惧和无助令她周身冰凉,更让她惊恐的是,她的家人们也…… “不,不要!” 商如意惊恐万分,她拼命的喊着:“我不是,我没有跟他——,我已经——” 第28章 你怎么可以—— 话没说完,她突然抓住了什么东西。 在人最绝望的时候,不管能抓住什么,都是救命稻草! 商如意大喜过望,用力的握紧,却隐隐感觉一种温暖厚实的触感,好像,那东西也在用力的抓着她……那种温暖,让她渐渐放松下来。 她感到莫名的安心,就这么紧握着手中的那股温热,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商如意突然一个激灵,睁开了双眼。 一双漆黑的眼瞳,近在眼前! 她吓得心跳都快停了,惊讶的睁大了双眼,才发现不知宇文晔什么时候上了她的床,侧卧在她身边,她自己,几乎完全睡在他的怀里,更要命的是,一只手还与他的手十指交缠的紧握着! 而宇文晔的一双眼睛,深邃又锐利,紧紧的盯着她,像是要把她身上看出一个洞来。 “你!” 商如意又惊又怒,涨红了脸道:“你怎么可以——” 话还没说完,宇文晔突然一翻身,将她压在身下! 虽然合衣睡了一夜,可因为心情低落的关系,她的手脚冰冷,全身也透着凉意,可宇文晔的身体却是滚烫的,一压上来,就好像寒冰上放了一块烧红的火炭,商如意只感到身上冷热一击,浑身酥麻,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宇文晔,他到底要干什么?! 不管他要干什么,他都不可以! 商如意立刻咬着牙要挣扎,可是,双手甚至还没来得及推拒,就被另一双温热有力的大手抓住了她的手腕,只轻轻一折,便将她双手压在后背,整个人呈一种予取予求的姿态,两具身体更是完完全全的贴合在了一起。 身体,立刻热了起来。 她恐惧于自己身体的变化,更不能忍受被宇文晔这样“亲近”,急得甚至都不再说话,只奋力将每一分的力气用在挣扎上,虽然这一刻,她的挣扎看上去更像是在对方的身下不安的蠕动。 可是,这一动,却碰到了宇文晔身上某个地方。 立刻,她听到身上的人发出了一声闷哼,同时,压在她身上的身体明显起了变化,甚至,比之前更滚烫了一些,好像那块烧红的炭火一下子燃烧了起来。 商如意呆住了。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又好像,隐隐知道了什么。 而同时,宇文晔的眼睛也有些发红,低头看着她:“别动!” 只两个字,沙哑得完全不像他平时那种冷静自持的声音,反倒好像压抑着什么东西,而他说话的时候,更有一股滚烫的气息喷洒在商如意的脸上,激得她脖子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这个时候,就算再傻,她也知道,自己不该再乱动。 而宇文晔则深吸了一口气,将脸埋进了她的肩窝里,感觉到她的身子在不住的轻颤,用闷闷的声音在她耳边道:“有人来了。” “……!?” 商如意的呼吸一下子窒住了。 果然,门外响起了一阵脚步声,停在门口安静了一会儿,似乎是在听门内的声音,然后,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 第29章 见面礼 “公子?少夫人?该起身了。” 商如意的呼吸一窒。 接着,就听见宇文晔用闷闷的声音道:“进来。”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几个侍女走进来,他们虽然低着头,但毕竟已是满室通明,半透明的床帏内,两个纠缠厮磨的身影还是隐隐可见,几个侍女立刻红了脸,将头埋得更低了。 商如意只感到自己的心都要跳出心口了。 可是,心口,却是冷的。 这个时候她再是愚钝也明白过来,这是宇文晔做出的一个新婚丈夫的样子,不是给她看,却是用她,给所有人看。 一想到这里,她的周身都冰凉了起来,而似乎感觉到了她身子透出的寒意,压在她身上的宇文晔微微蹙眉,抬起脸来,低头看着她。 两个人的姿势,无比亲近。 两个人的眼神,无比冷静。 虽然一句话没说,可冷静的眼神里,却已经足够他们交流完一切,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气,用冷静下来之后重新聚集的力气慢慢的推开了他,然后起身。 只是,坐起身来才发现自己衣衫凌乱,衣领已经斜落到肩膀一边,露出一痕嶙峋的锁骨。 是刚刚,被宇文晔弄的。 她默默的拉好衣衫,然后坐起身来撩开帷幔。 几个侍女都不敢抬眼看她,只轻声说道:“少夫人,国公和夫人已经在那边等着了。” 新婚第一天新媳妇是要给公婆敬茶的,他们显然已经起晚了,侍女们才会过来叫,于是商如意立刻整了整衣衫然后下床,走过去让侍女们服侍她洗漱。 等到收拾完毕,商如意再回头一看,只见宇文晔仍坐在床边,不急不慢的,毕竟,今天要敬茶的只是新媳妇。 她轻声道:“我先过去了。” 宇文晔抬头看了她一眼,却没有说话,而是起身走到了她的面前。 他低头打量了她一番,突然伸手,将她的一缕鬓发捋到了耳后,然后低声道:“我一会儿过来。” “……” 商如意没说话,只点点头,转身走了。 几个侍女又欢欢喜喜的跟上来,其中一个年纪最小的笑着说道:“少夫人,二公子每天都早起去军营,连饭都不在家里吃,雷打不动的,这还是奴婢们第一次看到公子留在家里呢。” 商如意回头看了她一眼:“是吗?” 另外几个侍女也笑着附和道:“是啊,公子与少夫人如此恩爱,奴婢们看着也高兴。” 商如意没说什么,只淡淡一笑,抬起头来继续往前走去。 不一会儿,到了大堂。 一进去,就看到两位高堂已经坐在了正前方,盛国公宇文渊仍旧是红光满面,笑容可掬,而坐在他身边的官夫人,脸上也浮着病容,但精神还算不错,她身后站着一个四十多岁的仆妇,见商如意进来,很谨慎的点了点头。 商如意走到大堂中央,低着头轻声道:“爹,娘,媳妇来为二老敬茶。” 一旁的慧姨让人给她面前放上了垫子,商如意立刻上前跪拜,将两杯香茶奉到二老面前:“爹,喝茶,娘,喝茶。” 夫妇二人接过茶杯,各自喝了一口。 喝过茶之后,宇文渊立刻从袖子里摸出了一个红包塞到商如意手中,笑眯眯的道:“如意啊,从今往后,你跟晔儿要好好的过日子,爹也会把你当女儿一般疼爱的。” “多谢爹。” 说完这话,她停了一下,因为接下来,应该是做婆婆的官云暮给她见面礼的。 可是,坐在旁边的官云暮却并不做声了。 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连宇文渊也转过头去,笑着问道:“夫人,你给咱们儿媳妇准备的见面礼呢?” 官云暮捂着嘴轻咳了两声,才笑道:“今天出来得匆忙,忘记了。” 第30章 活得不清醒,不如不活 商如意闻言,心中猛地一沉。 不论如何,身为婆婆的她,在今天要喝新媳妇敬茶,忘记带什么也不应该忘记带给儿媳妇的见面礼的。 除非,是有意。 难道,她也知道宇文晔只把这桩婚事当成一个交易,所以,并没有打算真的将自己看做儿媳? 若真是怎样,那自己在宇文家的日子,怕是不会好过了。 就在商如意心情渐渐沉重的时候,身后响起了宇文晔的声音。 “父亲,母亲。” 他已经换上了一身淡蓝色的长衫,风度翩翩的从外面走了进来。虽然衣着简单,但因为身材颀长,容貌俊美,简单的衣着反倒更衬得他玉树临风。 商如意只看了一眼,立刻将头低了下去。 宇文晔大步进来,先对着国公夫妇行礼,然后走到她的身边,低头道:“敬完茶了?” 商如意轻轻的点头。 看着他们夫妇这样,宇文渊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倒是官云暮说道:“晔儿,你今天没有去军营吗?” 宇文晔还没开口,宇文渊已经说道:“你又糊涂了,新婚燕尔的,去什么军营?” 说完,他转头对着这对小夫妻笑道:“晔儿,你这几天都不用去军营了。今天就带着如意出去逛逛,看看太原城的风景,再——总之,你们小夫妻好好的玩一玩。” 宇文晔道:“是。” 于是,宇文渊立刻吩咐人准备马车,夫妇二人便往外走去,刚走到门口,宇文渊又想起了什么似得,说道:“对了,晚上记得回来,一家人吃顿晚饭。” “是。” 宇文晔应声,然后带着商如意一道走了出去。 走到侧门,只见下人准备了一辆普通的马车,并不华丽,但既然是出街闲逛,自然也不必引起太多瞩目,商如意跟他一起坐上了车,图舍儿和另外几个仆从则跟车前行。 很快,他们的马车便出了这条街,往太原城的中心坊市去了。 道路不算太平坦,马车行驶着,不断摇晃。 宇文晔与商如意并肩坐在马车里,因为车厢不大,两个人几乎要靠到一起了,商如意正襟危坐,两只手用力的按着膝盖,才能控制自己不贴上身边的人。 “不必如此紧张,” 车厢内响起了宇文晔的声音,商如意转头一看,他眼睑低垂,淡淡道:“已经出来了,就不必再演。” “……” 商如意沉默了一下,道:“你很清醒,什么时候该演,什么时候不该演啊。” 宇文晔淡淡道:“人若活得不清醒,不如不活。” “……” 这句话,像一记重重的耳光,打在商如意的脸上。 她知道,昨夜的自己,一厢情愿的想要认真对待这桩她原本不愿意的婚事时,有多不清醒。 若真让宇文晔知道那一刻她所想,只怕会笑掉大牙。 商如意咬着牙,止不住的脸上发烫,轻声道:“就算这样,今天早上你——你也应该先告诉我,再那样做。” 宇文晔冷冷道:“我做事,不习惯跟人商量。” 商如意也冷冷道:“那我劝你,最好改掉这个习惯。” “……” 宇文晔眉头一挑:“你说什么?” 第31章 上天宫折金枝玉叶 因为出身行伍的关系,宇文晔虽然相貌英俊,但身上武人的气息盖过一切世家子弟的气度,当他有一点生气的时候,就有一股属于武人的煞气从周身散发出来。 在这小小的车厢里,立刻压得人喘不过气。 但商如意毫不退缩的看着他的眼睛,郑重地说道:“因为,这桩婚事是交易。” “……” “我们两个既然是交易双方,你待我就该公平。我不是你的工具,你有任何打算,任何安排的时候,都应该提前跟我商量,否则,这桩交易迟早会失败。” 她的话没说完,就看见宇文晔微微眯起双眼,透着一股危险气息看着她。 他道:“商如意,你说——公平?” 商如意道:“对,公平。” “……” “交易,就得公平。” 宇文晔没有说话,只盯着她。 他的目光,尖刻而锐利,仿佛有形的刀锋一般,刮得商如意的骨头都在隐隐发痛,可她始终没有退缩,只是在宇文晔看不到的地方,用力的握紧了拳头。 掌心,满是冷汗。 不知过了多久,宇文晔的脸上浮起了一丝冷笑。 他道:“商如意,你真让我意外。” 商如意沉默了一下,不动声色的道:“我们,本就陌生。” 这两句对话,是他们昨夜在洞房中曾说过的,此刻,竟是原封不动的又说了一遍,宇文晔眼中的冷意更甚,而商如意,仍旧平静得没有一丝波动。 马车,仍然不停的超前行驶着。 跟车的人也丝毫不知道,在那看似平静的车厢内,有着何等看不见的交锋。 | 太原城不算大,马车走了一会儿,外面逐渐热闹了起来,商如意转过头透过帘子的缝隙看出去,大路两旁过往的行人多了起来,路边也开始有商铺,商贩的叫卖声更是此起彼伏。 商如意不知道他们到底要去哪儿,想问,又忍住了。 不一会儿,马车停了下来。 宇文晔先下了车,商如意走出车厢,正要往下跳的时候,却见他站在下面,朝着自己伸出一只手。 商如意一愣,刚刚他俩谈话并不愉快,她还以为,宇文晔不会理她了,却没想到—— 看来,他还是很清醒的。 商如意没说话,伸出手去,宇文晔一把抓住,扶着她下了车。 一站定,就看到眼前一座热闹的三层小楼,名为香来居,一层大堂内不少客人在喝酒,店小二已经殷勤的等在门口,哈腰道:“宇文公子,里边请。” 宇文晔带着她走了进去。 大概因为是熟客的关系,店小二直接带着他们往二楼走去,一路上,不少人都对着他们侧目,显然都认得宇文晔,尤其有几个衣着华美,看上去也是非富即贵的千金小姐更是紧盯着宇文晔不放。 只是,在看到商如意的时候,又都露出了不屑的神情。 其中一个冷笑着,用不高不低,刚刚好能传到她耳边的声音道:“宇文公子也真是,明明可以上天宫折金枝玉叶的,却折了根狗尾巴草。” 商如意回头看了一眼,却见那几个人扬起下巴,一副挑衅的样子。 她没说什么,转头跟着宇文晔上楼了。 身后,传来了一阵嬉笑声。 第32章 夫妻情深 到了二楼,这里就安静多了。 几个雅间依墙而设,大堂中央摆着几张酒桌,也没什么人。那店小二直接领着他们进入了一个靠窗的雅间,地方虽然不大,但陈设精致,窗外便是沿街的大道,能看到不少风景。 商如意刚要落座,就听见宇文晔道:“老三样,送到宇文府去。” 那店小二熟练的道:“是。” 等到坐定,宇文晔又点了几道菜,那店小二送上清口的茶和几碟点心,便退了出去。 雅间内,一时间又安静了下来。 幸好,因为是临街,还能听到楼下车水马龙的声音,商如意第一次来也新鲜,便靠在窗边看风景。不一会儿,就看到一个短打扮的人拎着食盒出了酒楼,往宇文府的方向去了。 她回头问宇文晔道:“你给府里送了什么?” 宇文晔喝了一口茶,道:“点心。” “给谁?” “我母亲。” “她——” 商如意还想问什么,又觉得自己问得太多,只怕又要讨他的嫌,可宇文晔提起母亲似乎还愿意多说两句,放下茶杯道:“母亲的身体不好,胃口也一直很差,但她喜欢香来居的佐茶点心,只是也不能多吃。所以每个月,我会来为她点一次。” “哦……” 商如意点点头,她这才明白,为什么刚刚他会主动提出过来吃饭。 两个人又安静的坐了一会儿,商如意想了想,还是忍不住说道:“我听见官夫人——” 话没说完,她自己顿了一下,宇文晔也看了她一眼。 她立刻改口道:“娘……” 这个字说得她有些别扭,宇文晔似乎听得也别扭,只能支吾了过去,继续道:“她几次咳嗽,好像肺上不太好。这样的病情,怕是不能劳累的。” “……” “太原的气候,其实也不适宜养身体。” 宇文晔看着她:“你懂这个?” 商如意道:“小时候跟父亲出使突厥,在那里遇到过一个巫医,学过一阵医术。” 她很少向人提起自己曾跟巫医学医术的事,也不知怎的,一下子就说出来了,正担心宇文晔要露出嫌恶的表情,却见他并无异状,只说道:“我也知道。” 商如意道:“那——” 宇文晔叹了口气,道:“母亲不愿跟父亲分开,哪怕到山西上任,也坚持要跟在父亲身边。” “……” 商如意倒是有些愕然。 她到现在只见过官云暮两面,只觉得自己这位婆婆为人淡淡的,跟公公之间也并没有什么亲密的举动,却没想到,为了跟在夫君的身边,她连自己的身体都不顾。 商如意轻声道:“真是夫妻情深。” 听到这四个字,宇文晔没说什么,转头看向了窗外,商如意这才突然想起,他二人的婚事不过一场交易,还在感慨他人夫妻情深,实在有些讽刺。 幸好没一会儿,菜送上来了。 刚刚点菜的时候,宇文晔并没有问她,菜一送上来,才发现是一碟炙羊肉,一盆羊肉汤,还有一盘烩菜。 一股浓烈的羊膻味迎面扑来,商如意顿时皱起了眉头。 宇文晔拿起筷子来,道:“请用。” “……” 她默默的拿起筷子,伸向那盘烩菜。 第33章 你们的征战,有意义吗? 一顿饭吃下来,商如意只吃了几口,肚子仍旧空空的。 抬头看向宇文晔,只见他慢慢放下碗筷,又拿出一块精致的手帕擦了擦嘴角,世家公子的仪态果然也是无懈可击。 做完这一切,他抬头道:“接下来,你想去什么地方吗?” 商如意摇摇头:“我对城里不熟。” 宇文晔道:“那就回去了。” 说完,便起身准备走出去。 商如意有些无奈的想——他还真的就只是陪自己出来吃一顿饭,多一刻都不愿多待。 但这一次,她没有从善如流,而是开口道:“先不急。” 宇文晔有些意外的停下回头看了她一眼,只见商如意轻声道:“难得有机会,我,我想跟你聊聊。” 宇文晔更意外了:“聊什么?” 商如意斟酌了许久该如何开口,过了好一会儿轻声道:“闲聊。我想知道,你对当今皇——如今的朝廷,有什么看法。” “……?” 宇文晔的眉头一下子拧了起来。 从第一次见面,他就看出来,这个商如意虽然年纪不大,但似乎经历很多,性格却是少言不泄,两天相处下来,也感觉得到她是个很谨慎的人,没想到,她居然会在这个时候跟自己谈朝政?! 宇文晔看了她好一会儿,神情多了几分凝重:“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觉得,既然我们要做一对夫妻,也应该对彼此有些了解。” “做夫妻,跟我对朝政的看法,有关吗!” “……” 商如意抿了抿嘴,没说话。 心里却想——那可太有关系了。 看着她欲言又止,一副讳莫如深的神情,宇文晔好像感觉到了什么,沉默了一下,又坐了下来,一只手随意的放到了桌沿:“我想先听听,你的看法是什么。” 商如意下意识的摇了摇头:“我没什么看法。” 宇文晔冷笑了一声,不说话。 那神情像是在说——骗谁呢?如果你真的没有看法,又怎么会问别人的看法? 商如意被他一声冷笑弄得有些心慌意乱起来,过了好一会儿,才艰难的说道:“我只是,到太原的这一路上看到那么多残败的景象,又看到,你在新婚前一天还追剿叛军。” “……” “你这么辛苦,对朝廷是有交代了,可对老百姓呢?” 宇文晔微微眯起双眼:“你想说什么?” “……” 商如意抿着嘴,挣扎了许久,终于轻声说道:“我想说,如果你和国公那么辛苦的征战,劳苦功高,对百姓却毫无意义,那,你们的征战,还有意义吗?” 宇文晔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几乎看不到他眼中的神情,可商如意却感觉到,虽然他的眼神看似毫无波动,却仿佛有惊涛骇浪,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翻涌着。 她的心里突然一悸。 自己的话,本来只是想要探听他的心思,但现在,她觉得自己好像走到了一个危险的地方。 点燃的一个危险的东西。 不知过了多久,宇文晔突然起身,转头便往外走去。 第34章 这一眼,格外的深 “宇文晔?” 商如意一愣,急忙起身要跟上去,可宇文晔走到门口又停了下来,沉声道:“这些话,你最好不要再说。” “……” “我也不想再从你的口中听到,明白了吗!” 他虽然没有回头,却有一种危险又压抑的气息,从他高大的背影中透出来,压得人喘不过气,商如意只能轻声应道:“哦。” 宇文晔又回头看了她一眼。 这一眼,格外的深。 商如意只觉得全身的骨头都被他的目光刮得生疼,正要说什么,却见宇文晔一言不发转身便走了出去。 商如意站在原地,只觉得心跳如雷。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终于找回自己的呼吸,一个人慢慢的走了下去。 下到一楼,只见马车已经停在门外,穆先和图舍儿也在门口等候,见她走近,穆先忙迎上来道:“少夫人,公子让小人送少夫人回府。少夫人若没有别的想去的地方,就请上车。” “他呢?” “少爷去军营了。” “哦……” 商如意也不好多说什么,便上了马车。 马车里少了一个人,比来的时候宽敞了不少,可不知为什么,商如意却觉得,这个地方更逼仄压抑了许多,心情也比来的时候更沉重了。 刚刚,她的那些话,是惹宇文晔生气了吗? 可是—— 她浑浑噩噩的跟着马车前行而不断摇晃着,等回到宇文府,整个人也还有些恍惚,图舍儿见她脸色不好,便扶着她直接回房。 扶着她坐下,图舍儿又沏了一杯茶送到她手边,然后问道:“小姐,你怎么了?” “……” “刚刚那顿饭,吃得不开心吗?” “……” “为什么姑爷一个人就走了,而且奴婢看他——好像不太高兴?你们是拌嘴了吗?” 商如意抬眼看了她一眼,只见她还有些稚气的脸上满是忧心忡忡的表情,不知怎的又觉得有些好笑,便笑了起来。 图舍儿更疑惑了:“小姐,怎么了?” 商如意摆摆手,道:“没什么,他是有事先走了。舍儿我累了,想休息一会儿。” 图舍儿看得出她有心事,但做主人的不说,她也不能强问,只能退出了房间。 商如意一个人留在了房中。 过了不知多久,夕阳的余晖染上了窗棂,外面响起了一个侍女的声音:“舍儿姐姐,少夫人还在休息吗?” “嗯,怎么了?” “膳厅那边摆好饭了,请少夫人过去用饭。” 商如意一听,这才想起,宇文渊特地吩咐了今天要一家人聚在一起吃晚饭,于是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裳,然后推门出去。 走到膳厅时,只见圆桌上已经摆好了碗碟,仆从们正来往穿梭的忙碌着,宇文渊坐在主位上,笑着跟身边的官云暮说着什么,而他的另一边,就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宇文晔! 一看到他,商如意的心情顿时有点紧张。 两个人之前的不欢而散,尤其他近乎威胁的话语,言犹在耳。 就在这时,宇文晔抬起头来,也对上了她有些慌乱的目光。 而下一刻,他已经起身走到了商如意的面前,低头看着她,用十分平和,甚至称得上有几分温柔的声音道:“怎么才过来?是太累了吗?” 第35章 什么事比陪媳妇要紧? 商如意愣了一下。 她还以为,宇文晔仍然会对她冷冰冰的,却没想到,他的态度会—— 但再一看到他的身后,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情形,她也就明白过来了,宇文晔,仍然是清醒的,不管他们之间发生了任何事,不管他再是不喜欢她,可这对夫妇的样子,他还是会做给他的家人看。 想到这里,商如意淡淡一笑,摇头道:“没有,不累。” 这时,宇文渊也看到了她,笑呵呵的招了招手示意她赶紧入座,又对着宇文晔嗔怪道:“让你陪着你媳妇出去逛逛,你怎么一个人先跑了?不像样!” 宇文晔道:“父亲莫怪,只是,军中出了点急事,儿子要去处理。” “什么事情比陪你媳妇还要紧的?” “父亲可还记得,那伙龙门叛军的余孽?” 一听这话,商如意正要坐下,也愣住了,只见宇文晔也转头看着她,说道:“不用怕,那伙人已经抓住了。” “哦……” “我让人把他们单独关起来,如何处置——到时候再说。”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口气很平淡,也没有露出狰狞的表情,但商如意却仍感觉到了一股近乎煞气的压迫感又一次从他的身上散发了出来。 这时,坐在官云暮身边的宇文呈突然笑道:“二哥,他们居然敢这样算计威胁你,你肯定不会轻饶了他们的,对?” “……” “处置他们的时候,带我去看看,好吗?” 宇文晔淡淡道:“你好好念你的书,军中的事,与你无关。” 宇文呈立刻垂头丧气了起来。 商如意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身边面色逐渐冷峻起来的宇文晔,倒是回过味来。 想来,他也是想出这口气的。 别的不说,身为武人,自己的新婚妻子——哪怕只是交易,但在外人眼里,他们就是夫妻——被人这样算计,甚至还打伤了,是很丢面子的事,他无论如何也要处理了这批人,才能在军中树立威信。 “好了,吃饭的时候就不要说军中的事了。” 宇文渊摆了摆手,又笑眯眯的看着家人们个个落座,感慨似得道:“咱们家倒是很久没有这么坐下来吃一顿饭了。” 坐在他身边的官云暮捂着嘴咳嗽了两声,才笑道:“你跟晔儿每日都在外头忙正事,哪有时间坐下来好好吃顿饭的。” “说得也是。” 宇文渊说着,又看了看坐在身边的宇文晔和商如意,还有挨着官云暮的宇文呈,突然,笑容满面的脸上出现了一丝失落。 虽然只是转瞬即逝的表情,但桌上的几个人中,还是有人敏锐的捕捉到了。 商如意也感觉到了。 如果她没有猜错,这个时候,宇文渊应该是想到了此刻唯一一个不在这里的,宇文家的人—— 宇文愆。 一想到这个人,商如意的心也沉了一下。 她当然知道,有了那么尴尬的悔婚的事,他们两最好是永远不要见面,但奇怪的是,从昨天成亲到现在,她竟真的一直没有见到宇文愆,也完全没有人提到过他,好像,这个人根本就不存在于宇文家似得。 商如意对这个人,越发的好奇了起来。 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第36章 你刚刚,为什么那么叫我? 一顿饭,倒是平平安安的用过了。 像是难得享受这样家人齐聚的时光,饭后,宇文渊又要喝茶,众人自然也只能陪着。 闲聊了一会儿,官云暮便笑道:“老爷,天色也不早了,还是赶紧放人回去。小夫妻这么晚了还陪着你,岂有不厌烦的?” 宇文渊也哈哈大笑,道:“是了是了,我倒是糊涂了。” 商如意轻声道:“爹娘莫取笑。” 宇文晔也站起身来,说道:“爹娘,那儿子就先告退了。” 宇文渊指着他道:“你可不要给你媳妇气受,再像今天这样抛下她,我知道是不依的。” 商如意一听,忙说道:“爹说笑了,宇——” 她说到这里迟疑了一下,跟宇文晔对视了一眼,两个人虽然已经说定了一切,却连最基本的称呼都还没有定下,再在家人面前叫“宇文公子”,岂不露馅? 情急之下,她脱口而出:“二哥对我很好。” 宇文晔看了她一眼。 宇文渊笑道:“那就好,你们小夫妻要互敬互爱,可不要闹脾气。当然,他若欺负了你,你只管来告状,爹给你做主。” 商如意尴尬的笑道:“是。” 宇文晔对着她柔声道:“走。” 于是,两人出了膳厅,众人也都各自回屋了。 回到房中,屋子里灯火通明,刚进一门,就看见侍女卧雪迎上前来,将准备好的毛巾润了水送到他们手上擦了手,然后又奉上了温热的茶水。 这卧雪便是早起服侍他们洗漱的那群侍女里,最年轻也最伶俐的那个,像他们这样的家族,女子出嫁之后除了贴身的侍女之外,婆家往往也会再指派一个人来服侍新婚夫妇的饮食起居,因为她是慧姨派过来的,图舍儿对她多有戒备,不过这丫头勤快又麻利,做事倒也挑不出错处。 等一切都做完,那卧雪又笑道:“公子,少夫人,还有什么要吩咐的?” 宇文晔摆摆手:“下去。” “是。” 那卧雪行了个礼,便退出了房间,也关上了门。 门一关上,宇文晔脸上的温柔也像是被隔绝在外,房内的气氛顿时冷了下来。 商如意也明白——戏,演完了。 他们,要回到真实的自己了。 不知为什么,刚刚在饭桌上,面对公婆和乖张的小叔子,商如意那样小心应对也没有觉得太紧张,但此刻,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宇文晔一言不发,却反倒让她觉得心情无比的沉重。 那种感觉,好像下一刻,心跳就会停止一样。 商如意下意识的走到屋角的烛台前,拿起一根簪子挑了挑烛心,烛火摇曳,映照着她有些紧张的双眼。 就在这时,身后突然响起了宇文晔的声音。 “你刚刚,为什么那么叫我?” “……!” 商如意的心跳真的停了一下。 她一回头,就看见宇文晔朝她走了过来,顿时,一股泰山压顶的压迫感袭来,正当商如意有些紧张的时候,只见宇文晔突然目光一凛,一个箭步冲上来一把抓住她的手。 “啊——!” 商如意低呼一声,一下子撞到了他怀里。 第37章 只是过去,不是秘密 这一刻,她完全傻了。 烛火猛地摇曳起来,火光忽闪着映照在宇文晔冷峻的脸上,也将他的神情照得阴晴不定,他微蹙眉尖道:“你不知道痛的吗?” “痛?” 商如意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而宇文晔抓着她手腕的那只手举起来,将她自己的手送到她面前,商如意这才发现,她的小指头指尖被燎出了一个水泡。 是刚刚,她剪烛花的时候走神,被烛火燎出来的。 商如意的心一沉,慌忙将手从他掌中抽出来,有些无措的退开几步,却又不知该退到哪里,这个原本很宽敞的洞房,一瞬间竟也变得逼仄窄小起来。 看着她明显有些惊惶的样子,宇文晔的眉头慢慢的皱了起来。 刚刚,他一眼看到她剪烛花的时候,小指头被烛火燎过竟然毫无知觉,所以情急之下将她拉开,却没想到,她直到现在仍不觉得痛,只好像在自己面前露出了不堪的一面,而手足无措起来。 宇文晔看着她,沉声道:“到底怎么回事?” “……” “你的手,没有知觉?” “……” 商如意只感到无地自容。 她的喉咙哽了半晌,才勉强发出了一声轻笑,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小时候被人……打伤了小指头,大夫说伤了骨头,所以这些年这只小指头一直都没有知觉。” 她这话,虽然说清楚了,但很明显,也隐藏了太多的东西。 宇文晔静静的看了她许久,才说道:“哦。” 说完,便放开了她的手,转身走到屋子中央的矮几旁坐下了。 显然,他也不打算多问。 商如意也不知道自己是松了口气,还是失落。 就在她揉着自己的小指尖,还有些不知所措的时候,就听见宇文晔沉声道:“商如意,你好像,有很多秘密。” “……!” 商如意的心一跳,抬头看向他。 宇文晔也转头看着她,两个人目光相汇时,似有一种沉闷的感觉在屋子里蔓延。 让人越发的压抑起来。 商如意沉默了许久,才慢慢道:“只是过去,不是秘密。” 他顿了一下,又道:“其实——” 但话没说完,就听见宇文晔淡淡道:“无妨,我也不感兴趣。” “……” 商如意的心一颤,随即低下头去,脸上露出了一丝苦笑。 她说那句话的意思就是,只要他问,她是会回答的,但——倒也不是没想到,宇文晔对她,本就没有任何情意,自然也不会关心她的过去。 只听宇文晔接着说道:“但有一句话你要听清楚——” “你说。” “我不管你有什么样的过去,也不管你在这桩婚事里算计着什么,如果你敢算计我的家人,如果,你的算计敢伤害我的家人,我一定会让你后悔。” “……” 这句话,说得商如意心头一阵绞痛。 但她的脸上反倒浮起了一点淡淡的笑意,转头看向宇文晔,道:“你不用担心,我既然嫁给你了,哪怕是交易,我也是你的妻子,是宇文家的人。” “……” “我要保护我的家人,也包括宇文家的人。” “……” “还有那个称呼——” 她苦笑道:“若你不喜欢,我可以改。” 第38章 有人,曾经这样叫过他 宇文晔道:“不必。” “……” 商如意愣了一下。 其实,那句“二哥”出口的时候,她就已经注意到宇文晔的表情了,刚刚,又这样问起,显然他对这个称呼很在意,还以为一定会让自己改。 现在,却又说不必……? 商如意想要问他,是不是因为,有什么人,曾经这样叫过他。 但就在她欲言又止的时候,宇文晔已经起身走到屋子另一边的卧榻前躺下,也闭上了眼睛。 显然,是不打算再跟她说什么了。 商如意低头看了看小指尖上那红突突的燎泡,其实仍旧没有任何感觉,但这个时候,倒像是有一点热热的,烫烫的滋味流到心里去了。 她沉默着,也转身上了床。 这一夜,商如意仍然睡得很不安稳,乱糟糟的梦境令她如坠洪荒,可是,当耳边听到一阵很轻的脚步声的时候,她还是第一时间立刻睁开了双眼。 昨天早上,因为宇文晔的刻意亲近的举动让她几乎“丑态毕露”,所以这一整天,她的心里都像是悬着,无论如何不能再让他看到自己狼狈无措的样子。 可是,一睁眼,意料中的那个人却不在眼前。 商如意愣了一下,急忙转头去看,卧榻上,也空无一人。 这是怎么回事? 就在她诧异的时候,门外已经响起了一阵很轻的敲门声:“少夫人?少夫人?” 商如意镇定下来,立刻应了一声,图舍儿和卧雪便推门进来,一个手里捧着水盆,一个手里拿着毛巾,过来服侍她起床洗漱,又整理了床铺。 商如意洗漱完毕,这才问道:“公子呢?” 话音刚落,就看见宇文晔从外面走了进来。他穿着一身薄衫,腰带束得很紧,勾勒出蜂腰猿背的矫健身形,手上提着一把剑,大概是练了一会儿,额头脖子都是汗,身上蒸腾着一股男性的味道。 他一边擦汗,见商如意已经起身,便说道:“你起来了。” “嗯,” 商如意有些不自在,并没再用“二哥”称呼他,只问道:“你,起这么早?” “练剑。平时都要去军中操练,这两天没法去,就在院子里练练。” “哦。” 商如意也知道是自己“连累”了他,并不打算再把这个话题继续下去。服侍他二人梳洗完毕,卧雪便从厨房拿来了早点,两人简简单单的吃完。 宇文晔放下碗筷,擦了擦嘴,然后抬头看她:“今天,你想去什么地方?” 商如意一愣:“今天还要出去?” 宇文晔道:“若你不想出门,那就在家待一天。正好,跟慧姨学学管家。” “……” 商如意想了想,道:“这件事,晚两天再说,我刚嫁过来,对府中的事都还不熟。” 宇文晔看了她一眼,问道:“你想去哪儿?” 商如意想了想,突然道:“你,可以带我去军中看看吗?” 宇文晔眉头一蹙:“你要去军中?” “可以吗?” 宇文晔看了她一会儿,突然道:“可不能坐马车。” 商如意道:“我能骑马的。” “……” 他倒是想起了那天,她一骑人马从马匪的包围中冲出来的样子,沉默了一下,才道:“坐一会儿,消消食再去。” 商如意脸上立刻露出笑容:“好!” 第39章 我,忘形了 再一次骑上马,被风拂过脸颊的时候,商如意竟有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虽然,只是隔了两天而已。 大概是因为这两天,又或者说,是自己订婚重病这段时间以来,过得太过压抑,让她承受了比之前十几年都更沉重的负担,这一坐上马背,她好像灵魂都回来了。 尤其出了城之后,商如意更是忍不住策马在道路上小跑了起来。 脆生生的马蹄声在耳边,响成了一阵欢快的乐曲。 “小姐!” 图舍儿也骑着马跟在后面,小声道:“小姐你慢一些,姑爷都被你甩在后面啦。” 话音刚落,就听见宇文晔道:“无妨。” 图舍儿急忙闭上了嘴。 只见宇文晔策马踱步,不紧不慢的跟着,而前方的商如意,此刻欢腾得像一只燕子,好像随时都要从马背上飞跃而起。 跑了一会儿,商如意还是勒着缰绳让马慢了下来,然后回头看向身后的宇文晔,脸上的笑容止都止不住,红扑扑的脸上被阳光照得连笑容都在发光。 她问道:“还有多久才到?” 宇文晔道:“就在前面了,军营附近若无战事不能疾驰,慢慢走。” “好。” 商如意索性单手持缰绳,半仰着身子,优哉游哉的踱步起来。 宇文晔看着她,道:“你的骑术是真不错。” 没想到竟然从他的口中听到夸赞,但看看宇文晔难得没有冷面冷声的样子,知道是在外人面前需要假装,于是她也心安理得的“演”了起来,笑道:“以前我在突厥,跟突厥的小孩子比过骑射,我没输呢。只是这些年没怎么骑,都生疏了。” 宇文晔道:“你倒不谦虚。” “谦虚过头就假了。” “这么说,你还会射箭?” “会是会,但那个时候年纪小,拉不开大弓,” 商如意说着,又笑了起来,道:“那个时候最喜欢拿着小弓在草原上射老鼠。草原上的老鼠那么大一只,烤着吃跟兔子一样。” 她越说越兴奋,不停的比划着,整张脸也随之生动了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发现一直都是自己在说,而宇文晔只一言不发的看着她,立刻闭上了嘴。 他肯定嫌弃自己聒噪了。 商如意道:“不好意思,我,忘形了。” 宇文晔看着她有些发红的脸,倒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抬起头看向前方,然后伸手一指:“到了。” 商如意抬起头来,只见前方一座大山拔地而起,高逾千仞,如同一座屏障般矗立在大地上,而在山脚下,则有一座庞大的军营依山而建,如鱼鳞般的营房紧密有序的排列着,校场之上,无数的军士正在列队操练,旌旗飘飞,呼声震天,一派肃杀的景象。 商如意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 一阵风吹来,也卷裹着刀剑交击所激出的杀意,顿时,商如意和图舍儿座下的马不安的晃着脑袋,打起了响鼻。 商如意急忙附身摸着马脖子安抚它。 宇文晔道:“害怕了?” 商如意摇摇头。 宇文晔淡淡一笑,策马道:“走。” 第40章 为她出气 很快,他们一行人便进入了军营。 正中央是一条能同时容纳八匹马行走的大道,将整个军营分作东西两边,正前方是中军大帐,两边则是宽阔的练兵校场,此刻有数个军阵列队操练,再远一些,则是后勤补给的伙房和马房。 这时,伙房那边已经升起了数柱炊烟,而士兵们这个时候也正好操练完毕,准备休息。 一见宇文晔带着两个女子进入军营,众人都露出了惊讶的神情,再看那骑在马背上,与宇文晔并行的女子年纪虽小,骑术却不差,见着这些士兵也并无羞怯的神态,反而泰然自若。 众人立刻明白,这位应该就是国公府新娶的少夫人。 这时,有两个高大壮硕的副官从人群中走了出来,一个二十出头,白面赤发,是个长相如鹰隼的胡人,另一名是中年人,黑面虬髯,显得粗狂无比。这两人同时向宇文晔行礼:“二公子。” 宇文晔道:“就操练完了?” 那胡人副官笑道:“今天起得比平时早半个时辰,公子虽未到,我们也不敢懈怠。” 说完,又转头看向商如意道:“这位就是少夫人?” 商如意点点头。 宇文晔这才说道:“他们是父亲的副将,达薄,还有黄公翼。” 两人立刻朝着商如意拱手行礼,商如意也客客气气的对他们点了点头。 宇文晔又道:“昨天抓的那伙叛军余孽呢?” 黄公翼道:“在马棚后面捆着。” 说着,他又咧嘴笑着:“这伙人敢打少夫人的主意,兄弟们已经为少夫人出了一口气了。” 商如意一愣——为她出气?什么意思? 宇文晔不动声色的道:“过去看看。” 于是,他们下了马,由这二人带着他们往马棚那边走去,刚一靠近,就闻到了一股马粪马尿的味道,熏得图舍儿直发干呕。 两个副官看了她一眼,都忍不住笑。 但再一看商如意,却都有些惊讶,这位看着金尊玉贵,甚至有些娇滴滴的少夫人,竟然全然不受这种味道的影响,神色如常的跟着他们走在混着一点马粪的泥地里。 黄公翼低声道:“这位少夫人……是马场长大的吗?” 达薄冲着他摆了一下手,然后领着众人到了马棚后面,果然,这里用几根木桩子修成了一个简单的围栏,里面则绑着数十名俘虏,看衣着形貌便是之前在路上袭击商如意的那伙人,他们个个双手被反绑在身后,脸上,身上没有一块好肉,好几个浑身上下几乎是血肉模糊,倒在地上不省人事,而他们的身边还散落着不少拳头大的石块。 一见此情形,宇文晔就皱了一下眉头。 商如意也被这情形惊了一下,道:“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 而且看上去,并不是搏斗被俘的打斗伤。 黄公翼笑道:“兄弟们是在横岭附近抓到他们的,我就下令,把他们拴在马尾后面拖回来了。” “那,这些石头——” “是兄弟们没事,拿他们当靶子玩。” 说完,黄公翼捡起脚边的一块石头冲着其中一个人打了过去,只听碰的一声,那人被打得头破血流,惨叫一声从昏迷中醒来。 商如意的脸色变了。 宇文晔低头看着她:“怎么了?” 第41章 一直这么对待俘虏吗? 商如意只想了想,立刻笑着摇头:“没什么。” 就在他们说话的时候,又有几个重伤昏迷的俘虏慢慢的醒了过来,他们一见这一群人,立刻红了眼。 其中一个看似是头领的人重重的冲着宇文晔“呸”了一声。 “妈的,死到临头了还敢耍横!” 黄公翼立刻越过栅栏,冲着那人狠狠一脚踢在胸口,那胡人本就重伤,这个时候更是哇的吐出一口黑血,倒在了地上。 图舍儿吓得低呼了一声,而商如意也蹙起眉头。 达薄看不过去,上前拉住了黄公翼:“老黄,别这样。” 那被踢倒在地的胡人挣扎了一下,又拼命的仰起头来看着他们,冷笑道:“成王败寇,我们被抓了无话可说,但我告诉你们,你们也别太得意,我们今天的样子,迟早也是你们的样子。” 达薄冷冷道:“都知道成王败寇了,还想着我们能沦落到跟你们一般?在做梦吗?” “哼,你们以为,我们是为什么反?为什么做寇?” “……” “还不是因为被逼得无路可走?那个昏君,他好大喜功,横征暴敛,三征勾利国死伤无数,我们的族人,被几番征调,已经所剩无几。我们若反,今天还能活着,若不反,早就死在不知那个山沟里了!” “……” “现在,我们是死定了,无话可说,但我告诉你们,我们也看着,看着你们的下场!你们以为,你们逃得过吗?” 这话一出,在场的人全都沉默了下来。 虽然一为官兵,一为贼寇,但他们之间的身份,要说转换,也的确太容易了。 如今天下大乱,反声四起,又有多少跟他们一样的官兵,忍受不了朝廷的横征暴敛而举兵造反的? 尤其商如意,在听到这番话之后,心情更是沉重。 她下意识的转头看向身边的宇文晔,却见他双眸深不见底,只静静的看着那几个胡人,一言不发。 而黄公翼一下子暴怒了起来,拿脚拼命的踢那个胡人,骂道:“我让你胡说,我让你胡说!” 那个胡人被踢得满地打滚,却不肯讨饶,只睁着血红的眼睛瞪着他们。 商如意下意识的转过头去。 这时,宇文晔道:“不必听这些疯话。把他们看管好,过两天,朝廷那边就有人过来押送他们了。” “是。” 说完这番话,他转身便走。 商如意也急忙跟了上去,只是走着的时候,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却见那几个胡人自知绝无生机,反倒坐在地上哈哈大笑起来。 那笑声,说不出的凄厉。 | 离开马棚之后,除了黄公翼一直骂骂咧咧的,大家似乎都很安静。 宇文晔道:“去休息一会儿。” 商如意立刻点了点头,于是,宇文晔便带着她去到了自己的营帐,这个帐篷不大,里头的陈设也很简单,只一个休息的矮榻,一张议事用的矮几和几张凳子。 穆先又给他们送了两杯茶,便退下了。 宇文晔去洗了手,再看商如意的脸色,仍有些沉重的样子,他说道:“怎么,不舒服?” “……” 商如意沉默了一下,抬头看向他,道:“你们,一直都这么对待俘虏吗?” 第42章 牝鸡司晨 宇文晔眼睛微微一眯:“你想说什么?” 看着他的样子,商如意的心一悸,以为他又要生气,可这一次,他身上却没有散发出那种压迫得人喘不过气的气息来。 商如意想了想,轻声说道:“我只是觉得,你,你最好不要这么做。” “……” 宇文晔没有立刻应她,只是又看了她一会儿,然后轻笑了一声,走到矮几前一撩袍子坐下,然后说道:“用马拖他们回来的又不是我,只是我的手下。” “可你不该默许他们这么做。” “为什么?” “虐俘这种事,不仅容易滋生军中恶习,更易失去人心。可对你和国公而言,人心有多重要,不需要我来提醒。” “……” “你的手下这么做,是因为他们就只安心当一个兵士,或者说一个副将;但你,你若不想只是当一个宇文二公子,那你最好不要纵容你的手下虐待战俘。” “……!” 宇文晔愣了一下,抬头看向她。 商如意说这些话的时候,虽然是坚定的说出来,但心中也有些忐忑,毕竟她和宇文晔的关系摆在这里,他对她是毫无情意可言的,若在这个地方惹恼了他,还不知道他会对她做什么。 前一天,他对她的那些“威胁”,言犹在耳。 说完这些话,商如意的心也是咚咚直跳,再一抬头,对上宇文晔深黑的眼睛,更是心头一阵发慌,急忙将目光移开。 营帐里,安静了许久。 就在商如意越发不知所措的时候,突然,宇文晔拿起一杯茶,笃的一声放到她面前。 “喝茶。” 这两个字,没有任何的温度,好像刚刚什么也没发生似得。 商如意抬头看他,宇文晔也只拿起自己的那杯茶喝了一口,神情无异。 他,生气了? 就在她惴惴不安,拿着茶杯往嘴边送的时候,宇文晔突然道:“你听说过四个字吗——牝鸡司晨。” 商如意立刻明白过来他是什么意思。 她想了想,道:“但,身为妻子,我有义务劝谏自己的夫君。” 宇文晔看着她,突然冷笑道:“妻子?” “……” 这两个字一出,就像一记耳光重重的打在商如意的脸上,她顿时满脸通红。 自己,又忘了。 这桩婚事只是交易,自己跟他,只是表面夫妻,而自己,大概因为这一路过来两人之间的气氛缓和,又忘形了。 拿着这层身份来劝谏他,对他而言,更像个笑话。 商如意咬了咬牙,厚着脸皮道:“可,就算——” 这一次,不等她说完,宇文晔已经冷冷的打断了她的话,道:“不用再说了,你说了那么多,就是希望军中不再出现虐待战俘的事,对吗?” 商如意点头:“是。” “好。” 宇文晔淡淡一笑,起身走了出去。 商如意心中疑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还是立刻也起身跟着他,刚走出他的营帐,就听见隔壁传来了一阵争执声。 仔细一听,是黄公翼的声音。 只听他怒道:“我们拼死拼活的征战,抓着这些俘虏,凭什么让人对我们指手画脚的!” 第43章 把她放火炉上烤? 商如意一听就知道,看来,刚刚他们在营帐中的对话,已经被人听到了,而黄公翼这个人脾气粗暴,显然是咽不下这口气。 一旁的达薄压着声音劝道:“你不要嚷。” “嚷怎么了?老子立的战功比她吃的饭还多,嚷也不行?” “老黄——”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不如这军队让一个女娃儿来带好啦!” 商如意的脸顿时有些发烫,而宇文晔低头看了她一眼,脸上带着一点似笑非笑的神情,抬头对着前方道:“老黄,你嚷什么。” 那黄公翼一见他二人出来,大步的走了过来,也不看商如意,对着宇文晔拱手行了个礼,便说道:“二公子,这军中原就有明文规定,不能让无关之人进出,今天这样——我们只当少夫人与那伙马匪有关,就算了。可是,若还有无关之人进来对着我们军中的事指手画脚,那老黄这兵就没法带了!” 这话,已经是直接问到商如意的脸上了。 商如意也算是能言善辩,但黄公翼这样的人粗直,直接把一些事情放到台面上来,这反倒让人不好应对了。 而宇文晔闻言,却是淡淡一笑,道:“谁跟你说,今天来的,是无关之人。” 黄公翼一愣,商如意听这话也愣住了,转头看向他。 只见宇文晔道:“如意——我的妻子,乃是先帝最信任的左勋卫骠骑将军商若鸿的长女,曾经在突厥精习骑射,今天让她过来,可不是简单的看看那些俘虏,更是要检阅一下咱们军士们的骑射。” “……!” 商如意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宇文晔这话——是要把她放火炉上烤吗? 可这话一说,周围的几个副将却都露出了惊愕的神情,尤其是达薄,更是一脸惊羡:“商,商若鸿……原来少夫人竟然是商若鸿的女儿!失敬失敬!” 他急忙对着商如意深深一揖。 商如意有些不知所措,而那黄公翼显然也知道“商若鸿”这三个字的分量,憋红了脸,半晌才说道:“那,那又如何?父亲厉害,未必女儿就厉害。” 宇文晔道:“厉不厉害的,嘴上说了不算。” “公子的意思是——” “在军中,要说厉害,都是要上手比的。” 这一回,商如意再也站不住了:“二哥——” 宇文晔低头看着她,道:“刚刚来的路上,听你说曾经在草原上跟突厥人比试骑射,其实我也很想见识见识能赢得了突厥人的骑射之术,不如今天,就让为夫开开眼界如何?” “……” “也让他们,开开眼界。” 商如意的心都沉了下去,心里暗暗叫苦。 刚刚在路上,她也的确是开心得有些忘形了,把过去那些事拿出来碎嘴,可那毕竟是小时候的事,她已经十几年没摸过弓箭了,让她跟这些每天都在操练的士兵比试,这不是要她的命吗? 这时,黄公翼竟也大声道:“好,既然这样,那老黄就得罪了。若少夫人能赢我,今后,你说什么是什么,老黄绝无二话!” “……!” 这一次,是真的架到火炉上了。 商如意头皮发麻,看了看宇文晔,又看了看黄公翼,终于咬咬牙。 “好!” 第44章 还比吗? 原本就宽大的校场立刻空出了大片的空地,东校场中央摆上了两只箭靶,中央的大道也已经清空,比试的人要从营地门口出发,在这条大道上策马疾驰,连射三箭,谁中靶的箭数更多,射得更准,谁就获胜。 阵势摆好,宇文晔和达薄等人都背着手站着,而商如意已经束好了衣袖裤脚,伸手准备接过弓箭。 图舍儿站在旁边,忧心忡忡的说道:“小姐,算了!” 商如意下意识的回头,看了看身后的宇文晔。 看他一脸平静,好像完全置身事外的样子,商如意咬了咬牙,一把从穆先手中接过弓箭,对图舍儿道:“放心,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图舍儿无法,只能退下了。 大道已经完全空了出来,给他二人策马,而军营中的士兵们几乎全都站在了周围,里十层外十层,一个个踮起脚尖来看这一场诡异的比赛。 谁也没想到,国公府的少夫人,居然会来军中跟副将比试骑射,这简直是天下奇闻。 这时,黄公翼已经骑马走到了军营门口。 他一手高高举起强弓,扬声道:“我先来!” 周围的士兵们大多数都是他教练出身,也知道他的能力,纷纷扬声高呼起来,而在众人的喝彩声中,黄公翼一夹马肚,座下的骏马立刻飞奔了起来。 烟尘阵阵,却被他抛在身后,只见黄公翼策马跑出了大段距离之后,已经逐渐接近直视箭靶的位置,他松手放开了缰绳,反手从背后的箭筒里抽出一支箭矢,拉弓上弦,对着其中一个箭靶嗖的一声射了出去。 只见寒光一闪,那箭矢正正射中靶心! “好!” 周围的士兵们立刻高声喝彩起来。 黄公翼面无表情,仍旧松开缰绳,在疾驰的马背上如履平地一般,又接连在直视箭靶的中心位置和过了中心位置的一侧接连射出两支箭,如闪电一般难觅踪迹,最终全都中靶。 三支箭矢,呈扇形,以三种不同的角度插进靶心。 这一下,整个军营的士兵们全都激动了起来,他们高声呼和,有几个甚至冲到了黄公翼的马前,对着他不停的欢呼,大声道:“黄公厉害!” “百发百中啊!” 连宇文晔,也忍不住轻轻的点了点头。 黄公翼虽然生性粗鲁,而且依仗他自己是国公的亲兵出身,在军中有些横行霸道,但,身为军人,他的确是无愧自己的身份! 黄公翼的脸上也露出了得意的笑容,在马背上哈哈大笑几声,将手中的弓箭丢给了旁边的一个士兵,然后仰着下巴,用挑衅的姿态看着站在另一边,脸色已然有些发白的商如意。 他说道:“少夫人,老黄献丑啦!” “……” 商如意在心里暗暗叫苦。 她不是不知道盛国公治军严格,才能在各种战事中斩获无数的军功,但她也的确没想到,这个黄公翼有这么好的骑射之术。 自己这一下,怕是真的要露怯了。 这时,耳边响起了一个低沉的声音:“还比吗?” 商如意一悸,转头看见宇文晔低头看着自己,有些分辨不清他脸上到底是关切,还是看好戏的表情,只见他沉声道:“若不想比,我去跟他说。” 第45章 这一箭,她就已经输了! 不知为什么,面对他,商如意的心里突然升起了一点不肯服输的犟劲儿来。 她道:“为什么不比?” 宇文晔微微挑眉,而商如意已经背上箭筒,抓着长弓走了出去。 军营中突然出现了一瞬间的沉寂。 大家虽然为黄公翼精湛的骑射之术而兴奋,可是,跟他比的毕竟是一个女人,还是国公府的少夫人,这种比试从根上就不公平,虽然肯定已经不会输了,但这样赢了,又有什么意义呢? 就在这时,黄公翼从马背上翻身跳了下来,冲着商如意大声道:“少夫人,我老黄也不是个占女人便宜的人,你也不必骑马,就站在那里,能射中也算你赢。” 这话一出,人群中发出了一阵哄笑。 这话倒也没错,只是这样一来,这场比试不仅是黄公翼赢了,而且,他的对手也先成了一个笑话。 商如意想了想,没有说话,只又转头看向东校场中央那只还空空如也的箭靶。 沉默了一会儿,她反手从背后的箭筒中抽出一支箭来,拉弓上弦,对准了那箭靶。 这一举动,人群中立刻响起了一阵嘘声。 虽然大家也知道这场比试未必公平,可是,她既然上场,众人也都抱着一点见识她的“本事”的念头,却没想到,她竟然真的捡这个便宜,难免让人看不起。 一听这嘘声,达薄立刻回头对着身后的人一挥手,军士们立刻闭嘴了。 可是,那种讥诮的眼神,甚至气氛,已经包围在商如意的身边。 她的手微微有些发抖,额头上的汗也泌了出来。 弓箭,原来已经跟她小时候不同了。 军中没有妇孺,自然也就没有配用女人和小孩子的弓,这是成年男子才能拉开的弓箭,商如意用尽全力,食指已经勒得发白,才勉强拉开,但手痛抖得厉害,她完全没有办法将箭尖对准靶心。 身后的图舍儿焦急得脸都白了。 就在这时,商如意的耳边,好像又响起了一个淡漠的,仿佛毫无温度的声音——若不想比,我去跟他说。 虽然没有回头,她也能感觉到,宇文晔在冷眼旁观。 绝不能让他看不起!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有这种执念,可执念一起,心头的杂乱倒是一扫而空,手也突然静了下来,商如意眼睛一眯,对准前方那红得刺眼的靶心,突然一松手。 只听嗖的一声,寒芒飞出。 弓在手中一震,随即瘫软似得晃了下去,商如意立刻睁大眼睛看向前方。 箭,上靶了! 商如意心中一喜,脸上露出了一点笑容。 但随即,她的心又沉了下去。 箭上靶了,算是她十几年前的箭术没有白练,但,却离靶心还有一段距离,只这一箭,她就已经输了! 这时,身后响起了一阵脚步声,有人走到了她的身边。 “若不想比,我去跟他说。” 又是这句话。 商如意回头,只见宇文晔站在她的身后,仍旧是那淡漠的,不喜也不怒的样子,好像旁观了一场对他没有丝毫意义的比试。 商如意道:“还没比完呢。” 说完,她提高声音,道:“把马牵过来!” 第46章 原来,真的是“骑”射呀 一听她这么说,周围的士兵倒是都惊讶了起来。 刚刚这位少夫人站着能射中靶子,虽然不及黄公翼,也的确也让人刮目相看了,可输了就是输了,大家都以为她会放弃。 没想到,她不但不肯放弃,竟然还要骑马去射。 要知道,骑与射虽然分开来看都还算容易,但加在一起,那难度却不仅仅是叠加那么简单,而是要难上数十倍! 因为,一旦人和靶其中一个动起来,瞄准的用处就大大降低,还需要预判自己的位置变化和靶子的位置变化,这是一种难度极高的技巧,军中许多人骑马射箭分开来都是超群的,但加在一起,却往往烂成一滩稀泥。 可这位少夫人—— 众人眼看着宇文晔的近卫穆先将一匹马牵到了她的面前,商如意踩着马镫翻身上马,身姿竟也轻盈矫健,忍不住又是一叹。 这位少夫人,也是不凡的。 可是,商如意上了马背,却没有策马去到营地门口,而是就站在大道中央,又一次反手拔箭,拉弓上弦。 一见此情形,众人立刻又笑了起来。 人群中有人已经戏谑了起来—— “还以为她真的要骑马射箭呢,原来,真的是‘骑’射呀。” “哈哈哈哈哈。” “这样的骑射还用比吗?不如就站着再射一箭呢。” 这些话不高不低的,却恰恰也能传到商如意的耳边,她一言不发,只用已经有些肿胀的食指慢慢的拉开弓弦。 然后,她对穆先道:“不必牵马。” 穆先一惊:“少夫人——” 他帮着牵马,是担心马会四处踱步,就算商如意骑术精湛,不会摔下来,但马动起来,难免会影响她的准头。 商如意却道:“放开。” 穆先似乎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了,只能松开了手,立刻,没有人制住的马匹开始晃动着脑袋,慢悠悠的在大道上踱步起来。 这样一来,虽然比不上之前黄公翼飞驰骑射的难度,但也比静立射箭要难一些。 穆先急忙回到了宇文晔的身边,轻声道:“公子——” 宇文晔没有说话,他面色沉凝,虽然惯常的冷峻神情,但在这一刻,却又好像比平日里,更冷了一些。 那双黑曜石一般的眼睛,却又灼灼的盯着那马背上的身影。 就在这时,第二支箭已经射了出去! 在场的所有人也都屏住呼吸,转头看向校场中央的那只箭靶子,却见上面仍然只有刚刚的那支箭。 宇文晔的目光一沉,但下一刻,他无声的轻叹了口气。 这一箭,脱靶了! 人群中顿时响起了一阵叹息声。 也有人轻声笑道:“就说嘛,一个女人,怎么可能。” 商如意没有说话,只皱着眉头,看向前方的箭靶,垂在身侧的那只手因为发麻而开始颤抖了起来。 两次拉弓,她的指头已经开始失去知觉了。 她下意识的回头,却见宇文晔站在不远处,一动不动,显然是并不打算再过来跟她说什么了,可是,在两个人目光交汇的时候,她又觉得,他好像说了什么。 商如意微微蹙眉,再一次回头,看了一眼那只靶子。 东校场的中央,偏左。 这个时候,在吹南风。 座下的马,是一匹黄骠马,脚力很好。 想完了这一切,她策马,开始往营地门口跑去。 第47章 万一受伤了怎么办? 这一回,人群里直接爆出了一阵惊呼声,大家再也按捺不住了。 商如意竟然是真的要准备骑马射箭! “小姐……” 图舍儿又是害怕,又是着急,眼睛红红的盯着商如意的背影,连话都说不清楚了。 达薄也有些担忧了起来,他转头对着宇文晔道:“公子,要不要,劝一劝?” 穆先也着急,他其实一直对这位能从一众马匪中单枪匹马冲出来的少夫人极有好感,如今见识了她骑射的本事,不及军人这是正常的,但若为了赌一时之气而受了伤,别的不说,国公就饶不了他们。 于是也说道:“公子,少夫人这样可不行,万一受伤了怎么办?” 宇文晔却是一言不发,只凝神看着商如意的背影。 不一会儿,她跑到了营地门口,然后调转马头,对着眼前这条宽阔的大道,而大道一旁,那围观的士兵们密密麻麻的眼神也像是无形的箭矢一般,全都聚集到了她的身上。 而商如意抬头,看了一眼宇文晔。 离得那么远,其实她已经看到对方脸上的表情,但不知为什么,却好像还是能看得清一些东西。 比如,他冷峻的眼睛,和没有温度的眼神。 商如意深吸一口气,低声一喝:“驾!” 就听马蹄一沉,座下的黄骠马疾驰而出。 一瞬间,人和马合为一体,在宽阔的大道上飞驰,不一会儿便化作了一道迅影,众人全都睁大了双眼,生怕错失马背上的人哪怕一个细微的动作。 不一会儿,那匹马已经接近中线,越来越靠近直视箭靶的位置。 到了!要到了! 所有人在这一刻都只秉持着一个念头,紧盯着商如意,而她,两眼已经看不到周围的情形,也只紧盯着一个点,便是那赤红的,如同一只也在盯着她的红眼睛的靶心。 然后,她放开手中的缰绳,反手拔箭。 缰绳一放,能维持身体平衡的就只剩下两条腿,商如意自然夹紧了马肚子,可这样一来,马儿也因为紧绷而越发加快了速度,马背上的颠簸感让商如意摇晃了两下,拉弓上弦的手也晃了一下,险些错失! “小姐!” 图舍儿的一颗心头提到了嗓子眼,也不敢大叫,只能哑着嗓子,眼泪都快逼出来了。 可是,商如意毫不惊慌,她屏住呼吸,急提一口丹田气绷紧了腰部,整个人上半身坚挺得如同一块铁板,生生的稳住了身形,然后手指一扣,终于将箭矢搭在了弦上。 有人,仿佛松了口气。 图舍儿也不知是自己还是身边的其他什么人,但她哪里还管得了这些,只双手抱在胸前,不停的喊着:“阿弥陀佛,急急如律令,神佛保佑!” 这一刻,商如意似如有神助,箭矢一搭好,她便侧过身,长臂一展将箭矢对准了身体一侧,不远处那校场中央的靶心!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商如意的呼吸也停住了,脑海里一片空白,甚至也忘记了自己的存在。 天地间,只剩下那赤红的靶心。 商如意低喝一声,一道寒芒化作闪电,从她的手中飞射而出! 第48章 少夫人!少夫人! 整个军营,一片寂静。 甚至,连风,也在这一刻停住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东广场中心,那只靶子,那赤红的靶心上,只见那如同血红眼睛的靶心中央仿佛多了一个白点。 就在大家都不敢认的时候,一阵风,忽的卷过。 随着风声,那白点也开始晃晃悠悠起来,再定睛一看,才发现那白点是箭矢尾部的羽翼,此刻,正迎风轻颤。 中了! 射中了! 前排的人甚至还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而后面的士兵已经发出了一阵狂风呼啸般的欢呼声,大家雀跃着,开始一阵一阵的呼喊:“中了!” “中了!” “中了!” 阵阵声浪几乎要把地皮都掀起来,风也大了不少,卷裹着头顶的旌旗猎猎作响,而在这一片喧嚣声中,商如意却安静得如同一块没有凿开的冰,只定定的看着那箭靶。 中了? 真的中了? 直到这个时候,她的五感仿佛才从刚刚那一瞬间的空寂当中恢复,随即,身边响起了一阵脚步声,低头一看,是图舍儿流着泪扑了上来,仰头对着她大哭又大笑:“小姐!小姐你好厉害呀!老爷保佑!神佛保佑!” 商如意愣愣的看着她,半晌,噗嗤一笑。 这丫头这个样子,太丑了。 而她脸上的笑容还没来得及敛起,又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慢慢走近。 是宇文晔。 他的脸色仍旧沉静,但那双眼睛里仿佛被这一刻的风吹起了一点涟漪,抬头看着她的时候,声音也有了一点温度:“你——” “什么?” “不错。” 这两个字,让商如意的心一下子跳了起来。 可是一松一紧,她才感到力气用尽,身上一软,险些从马背上跌下来,而宇文晔一个箭步冲上来,一伸手,两只宽大的手掌环住商如意纤细的腰肢,一把将她从马背上抱了下来。 “……!” 商如意的心跳都停了一下。 她只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般,自己整个人就这么轻轻的落在了地上,而宇文晔炽热的手还在她腰间紧了一下,似乎是确定她已经站稳了,这才松开。 商如意看着他,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宇文晔也低头看着她,道:“不过,你还是输了。” “……” 不知为什么,这句话并没有让她难过,反倒,从他口中说出来,商如意更坦然了一些。 她淡淡一笑,道:“愿赌服输嘛。” 说完,她转头看向黄公翼,扬声道:“黄公,我输了。” 可是,这话一出口,周围的人群中却爆发出了一声震耳欲聋的欢呼声,所有的士兵全都挥舞着手臂,奋力的高呼着:“少夫人!少夫人!” “……?” 商如意愣住了,睁大眼睛看着那一张张兴奋的面孔,这些人竟然,竟然在为她的失败而欢呼? 可是,事实就是如此。 不仅是他们,甚至连达薄,穆先他们也都满脸堆笑,大声的呼喊着:“少夫人!” 商如意沉默了一下,终于,也明白了过来。 这些士兵们没有那么多的弯弯绕绕,他们崇尚力量,却也钦佩努力的人,输,若是输得全力以赴,若是输得光明磊落,也未必不能赢得他们的赞赏。 想到这里,她笑着紧握住手中的强弓,用力的举过头顶! 第49章 他的声音,好像有点温柔 在那之后,商如意一直晕晕乎乎,好像整个人都在云端上。 唯一清晰的,是宇文晔带着她离开军营准备回府,却发现她全身脱力,已经完全没有办法上马,更妄论骑马,于是一只手揽住她细瘦的腰,将她一把抱上马背,坐到他怀里时,那快要蹦出胸膛的心跳。 这一刻,骏马奔驰,风呼啸着吹过,本来应该听到很多嘈杂的声音,可商如意什么都听不见。 她的耳朵里,只有自己的心跳。 不知过了多久,她轻声道:“你——” 她的声音很小,但似乎因为自己坐在宇文晔的怀里,后背也紧贴着他的胸膛,所以哪怕只是细若蚊喃的一个字,宇文晔也听到了。 他低头,下巴触到了她的头顶,声音也从他的胸膛闷闷的传到了她的身体里:“怎么?” 这样一听,他的声音,好像有点温柔。 商如意本来就发红的脸更是烫的像烧红的碳。 她轻声道:“没,没什么。” 宇文晔低头看了一眼她发红的耳尖,也没说什么,继续策马前行。只是,走出没一会儿,他突然皱起眉头,全身一颤。 商如意感觉到不对,急忙回头看他:“怎么了?” 只见宇文晔咬着牙抓紧了缰绳,一条腿僵直的踩在马镫上,额头也出了一层汗。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平复了呼吸,道:“没什么,抽筋。” “抽筋?” 商如意低头看了一眼他的腿:“受伤了吗?” 宇文晔摇摇头,一边策马继续往前走一边说道:“没有受伤,这两年时不时会闹一下。没有大碍。” 商如意还想问什么,但见他面色冷峻,明显不想多谈的样子,只能默默的又低下头去。 而宇文晔,此刻一只手抱着她,一只手握着缰绳,策马奔驰的时候,脸上的神情冷峻,眼中却好像有一些深幽的情绪,在隐隐翻腾。 不知过了多久,他们终于回到了宇文府。 侧门早就有人等着,一见他们回来,都松了口气迎上前来道:“公子,少夫人,你们可算回来了。膳厅已经摆了饭,国公和夫人在等你们呢。” 商如意一听,也慌了。 他二人虽是新婚燕尔,但毕竟让长辈等候是最不应该的。 宇文晔倒是很冷静,先翻身下马,又转身将她从马背上抱了下来,几个仆从见此情形,都忍不住笑了起来,商如意的脸也在夜色中有些发红。 宇文晔道:“先去清洗一下,再到膳厅。我会跟父亲解释的。” 商如意轻声道:“嗯。” 于是,卧雪他们立刻扶着商如意回了房,简单清洗了一下,她便匆匆的赶往膳厅,刚一进门,就听见宇文渊沉声道:“你也太不像话了,让你这几天带着你媳妇去逛逛,你倒好,带她去军营,那个地方又脏又臭,是她女人家该去的地方吗?” 宇文晔的声音倒是很平静:“父亲教训得是。” 商如意心一沉,刚要说什么,却听见站在一旁伺候的慧姨微笑着说道:“公子,少夫人毕竟是个女子,她去军营那种地方,到处都是男人,说出去也不好听啊。” “……” 宇文晔冷冷的看了她一眼。 第50章 怎么让你媳妇受伤了? 这时,商如意走进膳厅,一直走到宇文渊的面前,先对着他们夫妇行了个礼,然后陪笑道:“爹,您可千万不要责怪二哥,都是我不好。” 宇文渊有些余怒未消,对她口气却还是缓和了三分:“你不要护着他。” 商如意忙道:“其实,是我让二哥带我去军营的。” “你?你为什么?” 商如意笑道:“小时候时常跟着父亲在军中出入,如意有些怀念那个时候,所以让二哥带我去看看如今的军营是什么样。” 提起这个,宇文渊倒像是陷入了回忆,沉默良久,慢慢说道:“是了,你爹当年治军,也是一把好手。” “……” “怎么样,今天去,可有收获?” 商如意笑道:“小时候的事情其实也记不太清了,但今天去军中看到士兵们操练勤奋,军纪森严,令行禁止,想来爹治军比我父亲只有过之而无不及。” 宇文渊颇为得意的哈哈大笑起来,笑过之后,还是假模假式的谦虚起来,摆了摆手道:“你可不要给我灌迷魂汤。” 他这一笑,膳厅里的气氛立刻变得好了起来。 而商如意也顺势坐回了宇文晔的身边,不动声色的看了一旁的慧姨一眼,对方也冷冷的看着她。 刚刚,慧姨那话显然是拿着她的“名节”做文章,但其实,如今世风移易,尤其先杜皇后不仅参与议政,她提倡创建的国学院中还收了女弟子,不仅宫中,朝中甚至也出现了女官,所以,闺阁之风早与之前不同。 再加上,商如意提起自己自幼便出入军营,算是家风,慧姨自然不好再说什么。 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官云暮轻声笑道:“老爷,还是先吃饭,一会儿菜要冷了。” 宇文渊也笑道:“是了,先吃饭。” 于是,众人都拿起了面前的碗筷。 宇文渊一边拿筷子夹菜,一边又转头对着商如意道:“如意啊,你嫁进咱们家,也要学着管管事。这家里的——” 话没说完,他突然道:“你的手怎么了?” 桌上的众人原本听到他的话时神情各异,这一下全都看向了商如意拿筷子夹菜的手,才发现她的手指肿胀,尤其食指指尖更是淤青发紫,颇有些吓人。 宇文晔顿时皱起眉头:“你受伤了?” 商如意急忙将手缩了回来,尴尬的笑了笑:“没,没有。” 宇文渊已经沉下脸,却是对着宇文晔道:“你怎么回事?怎么让你媳妇受伤了?” 宇文晔刚要开口说什么,外面突然响起了一阵喧闹声。 一桌的人都转头往外看去,只见一个仆人急急忙忙的从外面走了进来,对着宇文渊道:“国公。” 宇文渊道:“什么事?谁在外面吵?” 那仆人道:“国公,黄公翼上门了。” 商如意的心里咯噔了一声,跟宇文晔对视了一眼。 “黄公翼?” 宇文渊一听,倒是神情凝重,忙问道:“他来做什么?可是军中出什么事了?” 仆人摇摇头,有些尴尬的道:“他说,他来拜见少夫人。” 第51章 轻浮 宇文渊诧异的看向商如意:“他,来见你?” 虽然黄公翼身为他出仕起就跟在他身边的亲兵,后来屡立战功,又深得他的信任,平日里出入国公府的机会也不少,但,他一个军中的将士,居然跑来单独拜见国公府的少夫人——这不是开玩笑吗? 商如意的心里也有些不安,今天比试自己是输了,黄公翼现在还来找她,是来找麻烦?还是别的事? 她犹豫的看了宇文晔一眼。 宇文晔倒是很沉静,只想了想,便对宇文渊道:“我们先去见他,回来再把详情秉明父亲。” 宇文渊拧着眉头,道:“快去快回!” “是。” 说完,他和商如意起身离开了膳厅。 他二人一走,坐着的几个人都慢慢的放下了筷子,膳厅里顿时安静下来。 半晌,才听到一声轻笑。 官云暮回过头去,却是正安排几个仆人布菜的慧姨站在一边,微笑着说道:“咱们这位少夫人,倒是个活泼的人。” 在他们这样的世家门阀,活泼二字若用在小孩子身上,那自然是夸赞;可是,用在一个嫁为人妇的女人身上,难免会让人想到另一个含义—— 轻浮。 一听这话,宇文渊也忍不住微微的蹙起眉头。 倒是坐在他身边的官云暮不动声色,只微笑着夹了一点菜放到他的碗里,柔声说道:“有话让他们说去,咱们先吃。” 而另一边,商如意跟着宇文晔匆匆的走到了外面的会客厅,只见黄公翼那高大的身影坐在一张椅子里,连整个会客厅都显得逼仄了不少,他的身板挺得笔直,身形中似乎也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气息。 两人走了进去。 一见他们,黄公翼立刻站起身来:“公子,少夫人。” 宇文晔先开了口:“黄公,你怎么跑到这里来,还来见如意?有什么话白天不好说吗?” 黄公翼拉着脸,生硬的道:“公子恕罪。” 他毕竟也算是宇文晔的长辈,再加上心高气傲,脾气粗暴,这个时候直接认错,就证明是真的服软了。 见他这样,连宇文晔也有些意外了。 而黄公翼又转头看向一旁的商如意,那张黑漆漆的脸上也不知道是什么表情,让商如意心里一阵发虚,道:“黄公,还有什么事?” 只见黄公翼转身,从他手边的矮桌上拿起一个盒子,忽的一下送到商如意面前。 因为手臂太长,动作太猛,这一下直接怼到商如意的身上。 商如意一愣,低头看着那包扎得竟有些精美的纸盒。 “这是——” “这是果馔,我特地去万家果馔铺买的的,” 黄公翼粗声粗气的道:“我听说女人家都喜欢吃这些东西,所以特地去买了来,送给少夫人,请少夫人笑纳!” “……” 虽然说着笑纳,但那将东西直接怼到人怀里的举动,不免让人怀疑,若人家不“笑纳”,他怕是要打人的。 商如意几乎是直觉的就接过东西,黄公翼立刻笑了起来。 商如意迟疑着,还是忍不住问道:“可是,黄公为什么给我这个?” 第52章 我家的好媳妇 黄公翼的笑容又敛了起来,黝黑的脸上浮起了一阵羞愧的神色。 沉默了半晌,他才说道:“我想了很久,虽然白天你输给了我,但,你是深居闺中的女子,而我是日日操练的男人,这样比是不公平的。若论你在女子中的本事和我在男子中的本事,那我是绝对不及你的。” “……” “所以,我这里来向少夫人说一声——我,黄公翼,服你了。” “……” “战俘,我不再苛待他们,今后少夫人若有用得着我黄公翼的地方,也尽管开口,我嘴里没有一个‘不’字。” “……!” 商如意万万没想到事情还会到这一步,这黄公翼虽然性情暴躁,却是个直率洒脱的人,甚至,说出这些话的时候,黑脸都掩不住的一点红晕更让他显得有些可爱了。 商如意微笑着道:“黄公,这话我也不敢当。” “……” “其实,我也有句话没来得及跟黄公说。你那样对那些战俘,虽然我不认同,但我也知道,你是为了给我出气。所以,我要是要对黄公道一声谢的。” 一听这话黄公翼又似有些得意,挺起胸膛来:“不客气。” 他这个样子,更是逗得商如意笑靥如花。 黄公翼说道:“好了,话已经说完了,我也该回去了。少夫人,再会。” 说完对着商如意郑重地行了个礼,又对着宇文晔拱手行礼,便转身大步的走了出去,那背影,洒脱得如一阵风。 看着他的背影,商如意脸上的笑容许久都未消退。 而一旁的宇文晔,在沉默着注视了这一场相会之后,脸上的表情若有所思,他慢慢的低头看向商如意,目光中仿佛有什么在闪烁。 商如意抬头对上他深邃的眼睛,微微一愣,但立刻说道:“咱们回去。” “嗯。” 圆桌边还坐着一家人,见他二人回来,宇文渊立刻说道:“怎么了?那家伙跑来干什么?” 宇文晔坐下来,将白天的事说了一遍。 宇文渊立刻道:“你也是胡闹,带着如意去军中也就罢了,怎么还能让她去跟那伙人比试?她可是你媳妇啊!” 宇文晔垂下眼睑,没有争辩。 商如意忙道:“爹莫怪,其实今天也是如意多话,才惹人嫌了。” 宇文渊叹了一声,才说道:“你啊,到底是年轻不知事。刀剑无眼啊,万一伤着你怎么办?晔儿太没有分寸了。” “爹,别怪二哥。” 宇文渊又瞪了宇文晔一眼才罢休,但再一想,忽的又笑了起来,道:“不过,这件事,倒是也办得漂亮。” 商如意一愣:“啊?” 宇文渊笑道:“这黄公翼,仗着从小跟在我身边,立了不少战功,有的时候连我的话都不听。他虐待战俘的事,晔儿也不知说了他多少回了,还扣过他的饷,可都不管用。” “……” “没想到,如意你一出手,就把这件麻烦事给解决了。” “……” “他可是不轻易服气别人的,如今竟然这么服气你,”说到这里,他甚至有些得意的笑道:“果然是我家的好媳妇啊!” 第53章 指尖的热意 商如意看了面无表情的宇文晔一眼,这才笑了笑:“不敢。” 一顿饭,寂然无声的吃完。 吃过饭,众人又在偏厅陪着宇文渊喝茶闲聊。 商如意直接拿了黄公翼给她的那盒果馔打开了给大家吃,众人虽然已经吃过了饭,但还是各自拿了一两块,剩下的半盒被宇文呈趁大家不注意整个端走了。 商如意又对宇文渊笑道:“爹,刚刚说让我管事的事,如今我的伤,恐怕——” 偏厅里立刻又安静了一下。 商如意听见坐在一边的官云暮喝茶的时候,杯子发出叮的一声。 而宇文渊已经笑道:“自然,你还是好好养伤要紧。家里的事你就先别操心了。” 商如意道:“是。” 说完,她坐到到椅子里,一抬头,又看着慧姨往自己这边扫了一眼,那目光,锐利中又带着几分探究。 不一会儿,天色暗下来,众人各自回屋了。 商如意跟宇文晔一起回到房中,宇文晔洗了个手,便走到屋子中央的矮几前坐下,面无表情,也看不出他的心情。 商如意知道,今天的戏已经演完了,他自然也不会再给她什么好脸,于是也不多说什么,起身便往床榻走去,准备睡觉。 可刚一走过他身边,就听见宇文晔道:“你过来。” “……?” 商如意一愣,还是走到他面前:“什么事?” 宇文晔指了一下对面:“坐下。” 他有事要跟自己说? 商如意虽然疑惑,但还是听他的坐了下来,宇文晔又对她道:“把手伸出来。” 她依言伸手。 白皙纤细的手,十指尖尖,称得起一句肤如凝脂,指若削葱,只是,那肿胀发紫的食指看得有些骇人,商如意不知道他让自己伸手做什么,正要问,却见宇文晔突然伸手握住了她的指尖,用力的一捏。 “啊!” 她猝不及防,尖叫了一声。 虽然食指已经肿胀得没了知觉,但被这么一捏,立刻有一阵钻心的痛从指尖传来,商如意痛得立刻挣扎起来:“你干什么!” 宇文晔沉声道:“别动!” 他用力揉捏着商如意的指尖渐渐的,剧痛褪去,倒有一股酥麻的感觉从指尖用来。 这是—— 宇文晔低垂着眼眸,面色冷峻的道:“你的手指勒成这样,得活血散瘀。” “……” 原来,他是在帮自己。 商如意顿时不知该说什么,只感到源源不断的热意从指尖传来,直传到了她的脸上。 她也低垂下眼眸,看着那只粗大的,善于刀剑的手抓着自己的指尖揉捏的样子,沉默了一会儿,商如意轻声道:“你,是在赔罪吗?” 宇文晔眉头微微一蹙:“什么?” 商如意抬眼看着他,一字一字道:“因为,你又利用了我。” “……” “你早就对黄公翼虐待战俘的事不满,但他是你父亲的将官,你没有办法越过国公去处置他,而国公也碍于情面无法多说什么。所以今天,你故意激我说那些话,让他来跟我比。” “……” “你是利用我,驯服了他!” 第54章 你赢得了我的敬意 宇文晔一直没有说话,直到她说完,这才慢慢抬眼,对上那双黑白分明,既清澈也澄明的双眸。 他道:“抱歉。” “……!?” 商如意一下子愣住了,半晌,才结结巴巴的道:“你,你说什么?” 宇文晔道:“我说,抱歉。” “……” “我的确,利用了你。你这伤,应该算到我头上。” 商如意还是有些不敢相信,虽然说出那些话的时候,她也并不奢望自己能得到宇文晔解释,更妄论歉意,可她没想到,宇文晔会向她道歉。 但是,真的当他开口道歉了,她反倒不知所措。 宇文晔又道:“不过,我道歉,并不是因为我利用了你。” “那,为什么?” “我没想过你会赢,不过是听你说的那些话,想——” 商如意瞪着他:“让我出丑?” 宇文晔似是被说中了,面露一丝尴尬,轻咳了一声才道:“我这个人,不喜欢拿将兵之事开玩笑,可我也要承认,黄公翼的那些话说得对。” “……” “你在女子中的本事,能赢过很多男人的本事,或者说,你的意志,比很多男人都更强——当然,比你强的女子也不是没有,但你,你比的很坦荡,虽然输了,也输得光彩夺目。” “……” “所以,你赢得了军中的敬意。” “……” “也赢得了我的敬意。” 商如意突然感觉到指尖一麻,好像被针扎了一下似得,那股战栗之感从指尖一直冲进了她的心里,顿时胸口砰砰乱跳起来。 没想到,宇文晔居然会对她说这些话。 她何尝不知道,宇文晔是个多心高气傲的人,连对着自己的爹娘都没有几句软化,可对自己,他竟然会说——敬意! 商如意抬头看了他一眼,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而宇文晔一直将她的指尖揉得发热发红,这才松开,然后说道:“这两天不要做事,养一养自然会好。” 商如意无声的将手缩回来,用力的捏住,贴在心口。 宇文晔却好像并没有注意到她的异状,兀自起身走到一边去换上了一件轻衫,然后道:“不过,我的歉意,仅止于对你的轻视。至于你说,我利用了你,我只能说,我们是半斤八两。” 商如意抬头看他:“什么意思?” 宇文晔嘴角勾着一抹淡淡的笑意看着她:“你说呢?” “……” 商如意的脸忽的一红,有一点被看穿的尴尬,她掩饰的咳嗽了两声,正想要说什么,却见宇文晔已经走到另一边的卧榻前躺下,说道:“行了,你今天也很累了,早些休息。” 说完,便闭上了双眼。 正当他准备睡觉的时候,却又听见外面响起了一阵很轻的敲门声,似乎是图舍儿送了什么东西来,等到门再关上,又有一阵脚步声慢慢的走到了他的面前。 宇文晔睁开眼,只见商如意手中拿着一只小碗,送到他跟前。 宇文晔眉头一皱:“干什么?” 商如意将碗递给他:“这是我让舍儿准备的羊奶。” “羊奶?做什么的?” “你不是说这两年时常抽筋吗?我当初在突厥的时候曾经看到他们那边的男孩子也有这样的情况,他们都给孩子喝羊奶和牛奶,再不济就是马奶,喝了就不会抽筋了。” 宇文晔拧着眉头看了一眼那热气腾腾的乳白色浆液,道:“谁这么大了还喝这个?” “……” “再说了,我抽筋也只是小事,用不着这个。” 商如意正色道:“可不是小事。你平常若在府中还罢,若是像那天一样上阵与人厮杀,突然抽筋骑不动马,那可是要命的事。” 听她这么说,宇文晔顿时一凛。 商如意道:“若你觉得不妥,那下次,我用羊奶加些果子做甜酪?” “……” 看着她认真的,竟是真的为自己考虑的神情,宇文晔的心里忽的感觉到一阵陌生的柔软,令他有些无所适从。 他一把接过碗:“不必。” 说着,一口喝完。 看着他喝得干干净净,商如意这才笑着将空碗接过来,说道:“今后,我每天会让舍儿准备一碗,你放心,都说是我喝,不会让人知道是你用的。” 说完,便转身走开了。 看着她的背影,宇文晔的心神一时有些恍惚。 而这时,商如意又回头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宇文晔道:“你要说什么?” 商如意的脸一红,低声道:“你明天早上如果——记得先叫醒我。” 她不想再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被他那样亲近,再被他看到自己无措慌乱的样子。 宇文晔愣了一下,然后明白过来。 他嘴角带着一点笑意,淡淡道:“睡。” 第55章 国公府,哪一个不是人精? 虽然前一晚跟宇文晔提了要先叫醒自己,可第二天一大早,商如意还是早早的就睁开了眼睛。 但宇文晔,却已经不在房中。 等到卧雪他们来服侍她洗漱,商如意一问,才知道他早起去军营处理一件要紧的事了。 听到这个消息,商如意正坐在梳妆台前,对着铜镜中的自己,她低低的“哦”了一声,便没再说什么。 倒是那卧雪,像是看出了商如意的情绪,陪笑着道:“少夫人也别难过,奴婢虽然刚到府中服侍,但听家里人说,咱们二公子是常年把军营当家的,迎娶少夫人之前,十天半个月都不会回来一趟。” “……” “为了少夫人,公子这次可是在家留了好几天呢。” 她这话,还不如不说。 商如意原想说自己并不难过,但又觉得没有必要。沉默了一会儿,抬起头来看着镜中那张伶俐娇俏的小脸,道:“原来,你也是刚到宇文府不久。” 卧雪笑道:“是啊,奴婢是上个月刚入府的。” 商如意跟图舍儿对视了一眼,也没再说什么。 用过早饭之后,商如意便让卧雪去向慧姨说,让她为自己准备一架马车,她要去医馆找大夫看看手上的伤,不一会儿,马车备好,商如意让卧雪留在房中,自己带着图舍儿出门去了。 马车在路上摇摇晃晃的走着,图舍儿陪着商如意坐在车里,几次欲言又止。 商如意半眯着眼睛养神,也能感觉到她的目光,于是笑道:“有什么话就说,吞吞吐吐的不像你了。” 图舍儿立刻道:“小姐,那个慧姨为什么把一个新进府的人派到你身边来?” 商如意对她使了个小声的手势,又撩起帘子往外看了一眼,跟车的两个护卫离得较远,她二人说话小声,倒也听不见。 商如意这才轻声道:“虽然出来了,也不要忘形。” 图舍儿道:“我知道。” 商如意笑道:“你为什么觉得,她不该派个新人过来?” 图舍儿理直气壮的道:“还还用说?府里的正经夫人是官夫人,她还留在府上掌事,终究不妥。如今小姐嫁过来,这管家之权自然要交到儿媳手里,她岂能不提防小姐的?” “……” “所以,我一直以为那卧雪是她派到你身边的眼线,这两天都不理她呢。” “……” “却没想到,竟然真的是个新人,还傻里傻气的。” 商如意忍不住笑了起来,才说道:“你看,你想到的,她也想到了。” “……” “她知道不管派谁过来我们会提防,也就不费这个劲了,派个新人来,省大家的事。” 图舍儿恍然大悟:“她好狡猾啊。” 商如意淡淡一笑,道:“这国公府上,哪一个不是人精?” 图舍儿长叹了一声。 她又看了看商如意肿胀的指头,心疼的道:“呆会儿一定要去找个好大夫好好看看,千万别留下什么病根。” 商如意淡淡笑道:“这只是看着吓人,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重伤,我小时候练习箭术也这么着过,养两天就好了。” 图舍儿一愣:“那,小姐怎么还要出门去医馆?” 第56章 一个遗世独立之人 商如意道:“若不闹大一些,家里的人怎么相信我是真的伤着了。” 图舍儿愣了一下:“小姐是做给人看的?” 商如意默默的点了点头。 图舍儿道:“奴婢昨晚还在奇怪,国公都提出要让小姐管府上的事了,小姐却拒绝了,我还以为小姐真的伤着不能,这么说来,小姐也是故意拒绝的。” 商如意又点了点头。 图舍儿更诧异了:“为什么啊?小姐的伤既然不严重,为什么要借口养伤推掉啊?” 看着她焦急的样子,商如意反倒笑了起来,道:“你为我想得倒是长远,只可惜啊,想得还不够远——这管家的权力,我不能拿。” “……” “或者说,” 商如意目光闪烁,虽然置身在狭小的车厢内,但目光却好像已经落在了千万里之外:“还不到我拿的时候。” | 马车摇摇晃晃的在道路上行驶着,发出单调却又沉重的声音。 终于,车停在了一家医馆门口。 图舍儿扶着商如意下车,进去找了个老大夫看伤,那老大夫看过只说没伤着骨头,让她养息一阵便好,图舍儿却是硬磨着人家开了几贴药,这才往回走。 刚走了一会儿,就听见外面响起了热闹的叫卖声。 商如意撩起帘子往外一看,这条街上全都是些吃食零嘴铺子,空气里都满是香甜的味道,引得过往行人流连不已,更有些小孩子嬉笑着穿梭其间,热闹非凡。 图舍儿突然指着前面一家店铺道:“小姐,黄公翼送你的那盒果馔,好像是那一家的。” 商如意一看,正是万家果馔铺。 她想了想,道:“不如去买一些回家送人?我看昨晚大家吃得也不少。” “好呀。” 于是,两人便下了马车,进了那万家果馔铺。 这铺子店面不小,里面的货架上摆满了各色果馔,不仅五颜六色,而且花色齐全,让人一看就心生喜悦。 老板见来了主顾,也立刻迎上前来:“夫人,看看要什么?” 商如意道:“掌柜的,你给我拿几盒果子。” 老板笑道:“好,不知夫人要什么口味的。” 商如意想了想,道:“要一盒,你家所有的果馔,各色齐全;再要一盒,多些山楂,茯苓和蜜糖的;再要一盒,颜色要好看,摆得要漂亮;再要一盒,放些小孩子喜欢的;再要两盒,口味不拘,东西多一些。” 那老板笑道:“夫人真是个细致的人啊。” 说完,便立刻乐呵呵的去忙了。 等待东西的时候,商如意便站在店铺中,往周围看了看。 正当她四下打量的时候,突然看到一个青衣公子从这店铺的门口走过。 那人走得很快,商如意甚至都没来得及看清他的长相,只觉得此人挺拔俊逸,体态风流,哪怕只是背着手散漫的走过,也给人一种遗世独立之感,一下子便吸引住了她的目光。 更重要的是—— 当他走过去的时候,商如意一眼就看到,他背在身后的双手,那流云般的衣袖中露出了一双白皙的大手,而一只手的指尖上,勾着一枚小小的玉坠! 第57章 杨随意 商如意的心中一动,那人已经走了过去。 她想了想,回头对图舍儿道:“舍儿,你先留在这里等老板的东西,我出去有点事,马上回来。” 图舍儿一愣:“小姐,你要去哪里?” 商如意道:“我很快回来,你不要乱走,也不要回马车上。” 说完,她匆匆的走了出去。 一出这店铺的大门,却不见了那人踪影,商如意急忙往外走了两步,转头一看,只见长街的另一头停着一辆宽大的马车,那形制和模样,正是之前在洛阳城中阻拦她的马车。 车尾处,一抹青衣一闪而过。 商如意急忙走了过去。 而那马车,竟也停着一动不动,好像在等待着什么。 商如意刚一靠近,就听见从低垂的帘子里传出了那个懒洋洋的,却又透着几分倨傲的声音:“如意小姐——哦不,如今应该称呼你为——少夫人了。” 说着,对方轻笑了一声:“少夫人,好久不见。” 商如意蹙了一下眉。 这声音,果然是那个人。 她沉声道:“又是你?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对方笑道:“我来这里散散心,忽见故人,特留残步。” “……” 商如意原想问他来太原办什么事,但想了想,这个人口气倨傲,显然是个自视甚高的人,自己若贸然问他,难免会惹恼对方——她倒不怕惹事,只是,直到现在还不知道这个人的身份,犯不着去惹他。 于是,她说道:“尊驾竟是将我视为故人吗?” 对方也笑了笑:“难道,我不配称为少夫人的故人?” 商如意道:“我一不知尊驾名姓,二未见尊驾真颜,这样的关系,如何能称为‘故人’?” 马车里安静了一下。 然后,听到那人道:“杨随意。” 商如意一愣:“什么?” 那人道:“我叫杨随意。” “杨,随,意”商如意琢磨了一下这三个字,又沉默片刻,忽的一笑道:“若非尊驾妙手偶得,那这个名字,就真的有些神来之笔了。” 她的原意是,如果这个名字不是刚刚想来骗她的,就是这“杨随意”的父母当年取名神来一笔,正合眼下的情形,原是讽刺之意。 却没想到,对方一听这话,竟朗声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 这人的声音一直懒洋洋的,也十分倨傲,但此刻的笑声却显得极为爽朗,甚至,只听那笑声也让人感到身心畅快。 商如意心里都有点奇怪的感觉,虽然她到现在还没见过这个人的真面目,不知为何,她有一种直觉,这个人好像天生不会发自内心的开怀大笑。 但现在,他却笑了。 而笑过之后,这杨随意又说道:“少夫人真是个妙人啊。” 商如意皱了一下眉头——虽然对方这话听起来像是夸她,可一个陌生男子称呼一个已婚妇人为“妙人”,实在有些轻浮。 于是她说道:“这话,请恕我不敢领受。” 对方也笑了笑,道:“是我冒犯了,我收回这话。” “……” “不过,少夫人才思敏捷,兰心蕙质,非寻常女子能及。我愿引少夫人为知己,不知少夫人意下如何?” 第58章 我和他,因为一个女人结仇了 这话,虽然不轻浮,但对于商如意这样一个国公府少夫人而言,仍是不妥。 于是她说道:“商如意何德何能,能被尊驾引为知己呢。” 对方笑道:“少夫人还是拒人千里啊。” 商如意道:“实在是,我对尊驾——除了杨随意这个名字,其余完全一无所知。就比如,尊驾为何会来太原城,我就完全不知道。” 对方笑了笑:“原来,少夫人是想知道我的来意。” “……” “其实,我来太原城并无目的,只是因为心绪烦乱,许多事情难以抉择,所以在城中走走,散散心。” 说到这里,他又停了一下,笑道:“不过,我已经知道如何选择了!” 商如意道:“哦?” 杨随意道:“正是夫人给了我答案。” “我?!” 商如意更疑惑了几分。她回想起刚刚自己说过的话,每一句都是深思熟虑才出口,并没有任何指向性,而自己说话的时候,也没有任何不妥的举动,就只是站在这辆马车的东北边——如果,这也算答案的话。 就在她疑惑不已的时候,那车里的人已经笑道:“少夫人果然是我的知己。” 商如意谨慎的道:“杨公子言重了。” “……” “商如意也不过一介凡夫,如何就能给你什么答案呢?若真有答案,也是杨公子自己的体悟罢了。” 对方笑道:“少夫人过谦了。” 她也不想再跟这人纠缠下去,便果断的说道:“其实,我这次来寻尊驾,是为了问一件事,也请尊驾赐教。” 杨随意笑道:“少夫人解了我心中最大的困惑,有什么尽管问,我一定知无不言。” 商如意道:“尊驾上次在洛阳城中向我讨喜气时,曾经提起了我夫君,看上去似乎跟他十分熟悉,可在我成婚之日,却没并没有在男女傧相,甚至在到场祝贺的宾客中见到尊驾。那你跟他,到底是什么关系?” 车厢内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商如意道:“杨公子?” 过了好一会儿,这杨随意像是才回过神,再开口的时候,虽然也是带笑的声音,但那笑容,显然与之前畅然的笑声不同,他说道:“我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少夫人要答应我,不管我说了什么,都不要告诉凤臣。” “……” “当然,也请少夫人不要告诉凤臣你曾经遇到过我,最好,一个字都不要提。” 商如意迟疑了一下。 对方道:“若少夫人不能答应,那我,也只能缄口不言了。” 商如意想了想,道:“好,我答应你,我不会告诉我夫君关于你的事。” “一言为定。” “那,你能告诉我了吗?你跟我夫君,有何关系?” 车厢内又安静了一会儿,然后商如意看到那帘子被一只白皙的大手撩起一角,商如意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里面传出了杨随意带笑,但笑意中,又仿佛暗含着某种深刻情绪的声音。 他一字一字道:“我和他,将要因为一个女人,结仇了。” 第59章 他口中的这个女人,会是谁? “……!” 商如意只感到心突的一跳。 她下意识的转过头去,只见那撩起的帘子的一角内,一张薄唇线条优美轮廓清晰,微微抿着一抹神秘的笑意,瞬间消失在的落下的帘子后。 商如意道:“你——” 话没说完,马车突然朝前驶去,商如意追之不及,只听到那晃悠的帘子内传来了那个带笑的声音道:“如意夫人,我们东都再见!” 说完,马车已经走远了。 商如意站在原地,一直盯着那马车消失在远方,许久还有些回不过神来,只感觉胸口突突直跳。 这个杨随意,他在说什么?! 他要和宇文晔结仇。 为了一个女人? 难道他的意思是—— 只这么一想,商如意立刻重重的甩了一下脑袋,像是要把那不堪的念头甩出脑海一般——这个杨随意实在太奇怪了,满脑子的奇思妙想,举止怪悖,常人难以捉摸。 想来,他的话也不能当真。 这么想着,商如意平复了心跳,便转身往回走去,可每走一步,心里的疑惑却是又加深了一分。 万一,他说的是真的呢? 但是,谁会为了一个女人,跟宇文晔结仇! 他口中的这个女人,会是自己吗? 如果不是自己,又会是谁? 这数不清的疑惑像是乱糟糟的麻线搅成团,缠得商如意一头乱麻,等回到那果馔铺,图舍儿正在里面等她,商如意匆匆付了钱,带着图舍儿离开了这个铺子。 等上了马车,图舍儿放下几个盒子,再回头看时,商如意的脸色仍有些苍白。 她小声的问道:“小姐,出什么事了?” “……” “你刚刚,是去见谁了吗?为什么脸色这么不好看?” “……” 商如意迟疑了半晌,才说道:“我又遇到之前,在洛阳拦着我们的马车,问我讨喜气的那个人了。” “啊?” 图舍儿对这个人记忆深刻,尤其是听商如意说他坐的马车形制特殊,至少是王侯级别,心里忐忑不已,生怕那一次相遇埋下什么隐患,这个时候一听商如意又遇见了他,急忙抓着商如意的手上下打量:“他,他没有对小姐做什么?” 商如意哭笑不得:“光天化日的,他能对我做什么!” 图舍儿这才松了口气,又疑惑的道:“那他找小姐干什么?还讨喜气啊?” 商如意苦笑着在心里想,讨晦气还差不多。 说什么,要为了一个女人跟宇文晔结梁子,这种话就算他不叮嘱,自己也没办法去跟宇文晔说,可是不说,心里又像是扎了一根刺,让人十分不舒服。 更重要的是—— 他说,自己为他解了惑。 不知为什么,商如意越想越觉得不安,甚至,隐隐有一点不祥之感。 在忐忑的情绪里,他们终于回到了宇文府。 这个时候,已近中午。 马车停在侧门,商如意刚下马车,就看见门外已经停着一辆装货的马车,正有几个工人往上搬东西,而慧姨带着两个小厮站在门口,对着两个身负行囊,似要远行的人交代着什么。 第60章 去东院,见娘 只听她清楚的说道:“这一包五百两银子,除了修缮挟屋,支付工人的工钱,也记得采买一些纸料备用。” “是。” “完事了早些回来交差,我这边也好销账。” “小的明白,慧姨放心。” 说完,那两人接过银子,转身便上了马车,很快驶离了宇文府。 商如意看着那马车消失在长街尽头,再回头的时候,正对上慧姨的目光,她笑容满面的上前来行礼:“少夫人回来了。” 商如意笑道:“慧姨真是辛苦了。不知刚刚那是——” 慧姨道:“那两个人是去修缮洛阳家宅的。” “洛阳的家宅?” “是啊,国公在洛阳城内也有宅邸,只是这两年放外任,宅子空了大半没人住;前阵子雨水多,几间挟屋都被淋坏了,所以找人过去修缮一番。” “原来是这样,洛阳那边的木料,听说可不便宜。” “少夫人知道这个?” “以前在家,听舅母管家的时候说起过。” 慧姨微微一笑,道:“这可正好,我年纪大了,眼睛也花,正愁得慌呢。少夫人既懂这些,那这账本,少夫人不妨帮我看着点?” 说完,她将手中的那本账递了过来。 图舍儿神情一凛,看了商如意一眼。 商如意却摆摆手道:“慧姨说笑了,国公府家大业大,岂是我一个小孩子能看得懂的。爹既然将家事都交给了慧姨,少不得要让慧姨多操劳一些。” 慧姨道:“少夫人,真的不看?” 商如意笑道:“慧姨千万别笑我懒,昨天去军中伤了指头,再加上,之前背上的鞭伤,昨天因为骑马又加重了,刚刚才去医馆看过大夫,大夫说让我务必静养,绝不能操劳。连药都开了好些呢。” 她这话一说,再要劝她,倒显得不近人情了。 慧姨又看了看图舍儿的手中,的确是大包小包的药剂,这才笑道:“既然是这样,那少夫人可要好好休息。” “是,” 商如意说着,转身从图舍儿手中拿过一盒果馔给她,笑道:“对了,今天在街上看到这些果子还不错,就买了些回来,这一盒是送给慧姨的,希望不要嫌弃。” 慧姨目光闪烁,伸手接过盒子:“多谢少夫人了。” “慧姨千万不要客气。” 如意笑眯眯的看着她走远,又回过头,从图舍儿手上拿了一盒果馔来递给了跟随自己出门的两个护卫。 那两人愣了一下:“这——” 商如意道:“这两天,你们兄弟都很辛苦,这盒果子就拿下去大家分一分。” 那两人受宠若惊,急忙接过来道谢:“让少夫人破费了。” 商如意笑着摆了摆手,便带着图舍儿进府了。 走了一会儿,图舍儿还回头看了一眼,略有些不满的道:“小姐,原来你攒的那盒最漂亮的是给她的呀。” “怎么,我不该给她?” “这,倒也不是不该给,只是,那么多钱花在她身上,难免是白花了。” 商如意笑了起来。 他们一路走进去,图舍儿发现他们走的路并不是回房,而是在往东走,图舍儿轻声问道:“小姐,咱们这是去哪儿啊?” 商如意道:“去东院,见娘。” 第61章 婆婆为难新媳妇 图舍儿道:“小姐,这些天,官夫人对你都不冷不热的,说是免了你的晨昏定省,其实就是冷着你。那见面礼,直到现在都还没补给你——你还要去见她啊?” 商如意叹了口气,道:“婆婆为难新媳妇,这也不是什么稀罕的事,但我身为晚辈,却得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说着,她又低声道:“刚刚那些话,今后可不准再说了。” 图舍儿立刻点头:“奴婢明白。” 说话间,她二人已经到了东院。 官云暮因为需要静养,所以住的东院不仅深,而且服侍的人也不多,园中打扫得倒是干干净净,但与大多数公侯夫人喜欢养些花草不同,她的园中除了一棵枫树,几乎没有任何的活物,一走进来,哪怕是盛夏,也给人一种清冷的感觉。 房门紧闭,只有窗户开着一线。 因为门口没人,也无人给他们通报,商如意不敢贸然进入,走到院门口就停下了。 正迟疑着,就听见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了,一个中年仆妇走了出来,笑容可掬的道:“少夫人。” 此人便是官云暮的陪嫁大丫鬟锦云,这些年来一直陪在官云暮身边独身未嫁,虽然权势不比慧姨,却是国公夫人最信任的人,家中晚辈也都称呼她为云姨。 于是,一见她,商如意立刻道:“云姨。” 锦云跟她来往不多,但见面总也客客气气的,笑道:“少夫人有什么事吗?” “我想来向娘请安。” “少夫人见谅,夫人刚刚喝了药,已经休息了。” “哦……” 商如意看了看日头,没再问,只从图舍儿手中拿过那盒子递给锦云,笑着说道:“那这些点心,就劳烦云姨转交给娘。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是今天逛街的时候路过万家果馔铺看见的。” 锦云笑道:“少夫人有心了。” 她低头看了看那盒子,又说道:“只是,夫人脾胃不好,不大吃外头的东西,少夫人还是拿回去。” 商如意不紧不慢的说道:“我知道,那天听二哥说娘常爱吃香来居的佐茶点心,我特地尝了尝,那三样点心大多是山楂茯苓和蜜糖做的,所以,特地买的是这几样制的果子,都是健脾开胃的。娘吃着若好,我今后再买,若不好,我也不敢再买了。” “……” 听完这些话,那锦云的脸上倒是露出了一丝丝诧异的神情。 但,她立刻敛起表情,双手将盒子接了过去,笑道:“少夫人既如此孝心,夫人知道了,定会高兴的。” 商如意道:“那我就不打扰娘休息了。” 说着,点点头便转身走了。 那锦云一直看着他们主仆二人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外,这才捧着盒子转身回了房间,一进屋,那原该休息的官云暮却是靠坐在椅子里,手里捧着一本书在看。 见她进来,道:“怎么絮叨了半天?” 锦云走过去将盒子放到她跟前,笑道:“夫人,您这位新儿媳,可不是个好打发的人呢。” 第62章 聪明过头,容易坏事 “哦?” 官云暮抬头一看,见她手中捧着个盒子,便问:“是什么?” 锦云将刚刚商如意说的话转说了一遍,官云暮放下手中的书,打开盒子来看了一眼,脸上露出了一丝凝重的神情,拿手帕捂着嘴咳嗽了起来。 锦云急忙扶着她坐下,轻拍她的后背给她顺气,又端来了热茶。 官云暮咳了半日,脸色仍旧苍白,倒是眼睛亮了不少,好容易顺了一口气,才低声道:“这盒东西,是她单给我的?” “不是。” “还给了谁?” “少夫人带着好几盒,一回来就在侧门那儿给了那韩予慧一盒。” “韩予慧怎么会跑到侧门去了?” 锦云俯下身,轻声道:“就是前几天国公跟夫人说的,修缮洛阳家宅的事。韩予慧特地在侧门给了那边管事的人五百两银子,好像,还是带着账本去的。” 说到这里,她也忍不住冷笑了一声:“平日里都是让下人去她房里回话的,今天倒勤快,带着账本去侧门给钱。” “……” 官云暮微眯着眼睛,沉思不语。 锦云见她并不打算用那些果馔,便将盖子盖上放到了一边,然后回来说道:“对了,那韩予慧还说,要给少夫人看账本。” “看账本?” 官云暮神情一凝:“那商如意看了吗?” 锦云笑道:“少夫人没看。” “为什么没看?” “说是,看不懂。” “看不懂……” 官云暮闻言,像是松了口气,随即脸上又浮起了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道:“商若鸿的女儿,沈世言的外甥女,竟然看不懂账本?这话,那韩予慧也信?” 锦云笑道:“正是呢。昨天,少夫人就推了管家的事,今天又去医馆看病,还拿了几包药回来,说是手上的伤得养些时日,韩予慧倒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了。” “哦……” 官云暮目光微微闪烁,像是想到了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她又问道:“那,他们还说了什么?” 锦云道:“就没再说什么了,少夫人把带回来的那盒果子给了她,就走了。” 提起这个,官云暮又道:“你不是说,之前在别院的时候,韩予慧在她跟前说了些不中听的话吗?” “千真万确。” “那她还给韩予慧东西?” “奴婢正是觉得这点奇怪呢,”锦云轻声道:“这位少夫人若不是太憨,那就是——” “就是什么?” 锦云想了想,轻声道:“聪明得紧。” 官云暮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嫁到咱们家来的,太聪明了不成。聪明过头,容易坏事。” 锦云回想起之前商如意面对婆婆没有准备见面礼时克制又平淡的情绪,道:“奴婢倒觉得,这位少夫人看着还好。” 官云暮有些意外的看了她一眼,似笑非笑的道:“你还会夸人啊。” 锦云赔笑道:“奴婢也是在为夫人打算,这个儿媳若能省心,对夫人和公子都有好处。” “……” 官云暮沉默不语。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长叹了一声,道:“那管什么用,晔儿的心里——” 第63章 不算太出众的美貌 离开东院后,商如意又带着图舍儿将东西分别送到了宇文渊和宇文呈的房中,父子二人都不在家里,倒也省了一番口舌。 然后,他们便回自己的院子了。 回到房中后,商如意又把剩下的一盒果馔给了图舍儿和卧雪,让他们拿下去也分给其他的人吃一些,两人高高兴兴的捧着走了。 等到他们一走,商如意脸上的笑容才慢慢的敛起。 累了。 她虽然知道,出嫁之后定然不会像在舅父舅母身边那么轻松愉快,但宇文家的复杂程度,也的确远超她的想象,这几天下来,她不仅一身伤,也有些精疲力尽了。 她慢慢走到床榻边坐下,原本只是想靠着枕头歇息一会儿,但不知不觉的就闭上了双眼。 屋子里,安静得只剩下她均匀的呼吸声。 不知过了多久,门被推开了。 夕阳的余晖立刻洒了进来,也将一个高大的身影投下来,随着他一步一步走近,阴影几乎将商如意整个笼罩起来。 是宇文晔。 他慢慢的走到床边,低头看着自己的妻子,只见她歪着脑袋靠在床头,小鸡啄米似得一点一点,睡得极不舒服。 宇文晔俯下身,平视着那张满是倦意的,清丽如画的小脸。 似乎直到此刻,他才真正仔细的看清了自己妻子的样貌——猫脸圆中带尖,鼻梁很直很挺,看得出个性很强,小嘴倒是嘟嘟的,仿佛含着一颗肉珠,给她平添了几分稚气和娇气。 怎么看,都是不算太出众的美貌。 商如意…… 他对这个名字,要比商如意对他知晓得更早,也更熟悉,可他怎么也没想到,原本定在兄长身上的婚事,会在那个关键时刻,转移到了他的身上。 而这个少女,更是全然不在他的想象中。 就在他神情复杂的注视着商如意的时候,浅眠的商如意似乎也感觉到了那专注的目光,微微蹙眉,然后睁开了双眼。 一睁眼,就看到了眼前那张俊美的脸。 “啊!” 她吓得低呼了一声,心差点从胸口跳出来:“你,你干什么?” “……” 宇文晔直起身来,轻咳了一声,淡淡道:“看你睡得那么不舒服,怎么不躺下睡?” 商如意还有些回不过神,却见对方面不改色的转过身去,好像只做了一件很平常的事,反倒是自己有些大惊小怪了。她脸有些发红,伸手捂着胸口,心跳咚咚的让她许久都无法平静。 幸好,图舍儿和卧雪很快就进来了。 他二人倒也没感觉到屋子里的气氛有什么不对,只按部就班的准备服侍宇文晔换衣裳洗手,商如意坐在一边背对着他们,深吸了几口气,终于让自己的呼吸平顺下来。 等做完一切,两个侍女退出了房间。 商如意这才回过头去,只见宇文晔换上了一件青色的薄衫,他身上的武人气息很重,可一旦换上那些华美闲散的衣衫,又透着一股世家公子特有的倜傥风流来。 商如意只看了一眼,便将目光挪开。 像是为了掩饰什么,她轻声道:“你今天去军营,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处理吗?” 第64章 与你议定婚事的人,是谁? 宇文晔道:“洛阳那边来人了,把那伙叛军的余孽押送回东都。” 商如意忙道:“那他们会如何处置?” 宇文晔淡淡道:“造反,十恶之罪,你说会如何处置。” 一听这话,商如意的心不由得沉了下去。 其实,她倒也并不太同情那伙马匪,毕竟这伙人险些要了她的命,若不是宇文晔及时出现,只怕她的下场比他们还更惨。 可是,那些人说的那些话,这两天却总是不知不觉的在她耳边回响。 看着她心事重重的样子,宇文晔道:“你倒也不必心疼他们。” “……” “与其惋惜他们,不如多考虑活着的人。” 这话,倒是让商如意感到心有戚戚焉,她轻叹了一声,点头道:“你说得没错。活着的人,才是最重要的。” 宇文晔慢慢走到矮几前坐下,喝了一口茶,然后问道:“听说,你今天花了不少钱。” 听到这话,商如意的脸不由得一热。 其实,她在家里大送东西,倒也说不上是什么收买人心的举动,毕竟身为宇文家的新媳妇,这点人情还是要做的,只是,她有点担心宇文晔会如何看待自己。 她记得很清楚,宇文晔不喜欢她的算计。 想了想,轻声说道:“你不要误会,我并没有想算计什么。” “……” “我只是觉得,既然嫁入宇文家了,就应该做好一个儿媳妇应该做的事。仅此而已。” 宇文晔看了她一眼,淡淡道:“你不用跟我解释这些,你做你自己觉得该做的。只要——” “只要,不要算计到你的家人,对吗?” “嗯。” “我不会的。” 说着,商如意心里也忍不住苦笑道——她怎么可能算计宇文家的人。 看着她黯然的眸子,宇文晔似乎也感到自己刚刚的话过于生硬——不论如何,他二人如今的情况,就算不论夫妻,也不至于如此生分了。 于是,看着商如意也起身走过来坐到了他的对面,他便也倒了一杯递给她,商如意倒是有些受宠若惊,急忙伸手接过来。 而一伸手,宇文晔就看到了她的手指。 “对了,听说你今天去医馆了?” “你也知道?” “回来的时候听见他们在说。如何?” “没什么大碍,大夫也说休息两天就好了。” “那就好,” 宇文晔又喝了一口茶,然后顺口问道:“今天出门,没遇上什么事。” “……!” 商如意的心微微一动。 她立刻就想到了那个自称“杨随意”的男人。 从东都到太原,这个人近乎神出鬼没,说的话,做的事,几乎没有一件是在常人的范畴内,让人完全捉摸不透。 尤其想着他今天说的那些话,商如意的心里更加不安了几分。 见她沉默下来,宇文晔道:“怎么,出什么事了吗?” 商如意摇了摇头:“没有。” “……” 宇文晔又看了她一眼,倒也没说什么,起身便准备走到一边床榻上去休息,但看着他挺直的背影,商如意突然道:“宇文晔,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宇文晔头也不回:“什么?” “……” 商如意犹豫了半晌,终于轻声道:“之前,与你议定婚事的人,是谁?” 第65章 皇帝要征辽东了! 一听到这个问题,宇文晔的眉头一下子拧了起来,转身目光灼灼的盯着商如意:“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 “谁跟你说了什么?” “没,没有。” 商如意有些慌乱的道:“我只是,只是突然想到。” “突然想到?” “也,也不是突然想到,” 商如意目光闪烁着,轻声道:“我其实也一直想知道——你我的婚事,你知道我是拒绝了你大哥之后才嫁给了你;那你,你又是放弃了和谁的亲事,才娶了我呢?” 或者应该问,因为自己,他错过了谁? “……” 宇文晔神色古怪,拧着眉头看了她好一会儿才沉声道:“这件事情已经过去了,你无需介意,也不该再问,毕竟——” 不知怎的,商如意有点害怕他再说出什么“我们的婚事不过是一场交易”这种让人难堪的话来,急忙接过他的话头道:“我明白了。” “……” “我,我不该问的。” “……” “我不再问了。” 看着她满脸尴尬的神情,宇文晔又皱了一下眉头,想了想,然后沉声说道:“我还是那句话,你是宇文家的少夫人,你尽可以去做你认为该做的事,但有些事,你不该多管,更不要多问,这样,对你,对我,都有好处。” 他的口气,甚至话语,比起过去那生硬的,近乎威胁的话,的确已经缓和了不少。 商如意也觉得自己有些无聊,好端端的,为什么问起这个? 于是轻轻的点头:“好。” 说完这些话,宇文晔便躺到床上,准备睡觉。 可刚躺了一会儿,又闻到一阵浓浓的奶香,睁眼一看,却是商如意又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牛奶送到他的手边:“喝了,再睡。” “……” 宇文晔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拿起了碗。 奶显然是刚刚温过,不冷不热温度正好,喝下去的时候,浓浓的奶香和融融的暖意一瞬间便温柔的将人包围了起来。 宇文晔突然感觉到胸口有一点发软,是让他非常不适应的柔软。 他三两口喝完,将空碗递给她,商如意接过空碗,笑着道:“再喝一阵子你看,肯定不会再抽筋了,我不骗你。” 说完,便拿着空碗走开了。 宇文晔看着她的背影,又下意识的伸手抚向胸口,那柔软的地方,好像变大了一些。 | 接下来的日子,过得倒是意外的平静。 自从与黄公翼那一场比试之后,宇文晔的态度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虽然并不如真正的夫妻那般亲近,可是,当两个人单独相处的时候,气氛不再像之前那样冷硬尴尬,有的时候,甚至还有些融洽。 商如意这些年虽也是深居闺中,但少时的游历让她见识比一般女子多广一些,每每谈起在突厥的见闻,宇文晔都会听得十分用心; 而他在军中的事务,闲暇时也会说给商如意听,商如意不似其他女子不通军事,有的时候甚至能与他讨论两句。 至于家中,一切照旧。 官云暮仍旧免了她的晨昏定省,作为新媳妇的商如意既不用管家中的事,也没有婆婆的为难,除了受到一些冷遇,倒是并没有太大的波折在生活中出现。 就这样,一转眼到了八月。 这一天,宇文晔比平时更早回家,天气很热,毒日头晒得他满头大汗,一进房,卧雪他们立刻服侍他脱下了外衣,又将冰盘摆到了屋子中央供他乘凉。商如意亲自倒了一杯茶送到他手中,然后让卧雪将衣服挂好再退下。 这一段时间,他们已经完全熟悉了彼此,也熟悉了两个人的相处。 只要有一个外人在时,他们就是一对找不出任何破绽的恩爱小夫妻。 只是,今天的宇文晔,脸色似乎有些阴沉。 商如意道:“出什么事了?” 宇文晔沉沉道:“东都传来消息,皇帝要征辽东了!” 第66章 心意已决 “什么?!” 商如意大吃一惊:“又要打辽东?” 要知道,当今皇帝登基以来,数项举措耗尽民力,其中最横征暴敛,令民不聊生的就是征伐辽东的勾利国。 这勾利国本是辽东的一个小国,自古以来便臣服于中原王朝,大业王朝建立之初,其国主便早早奉上国书以属国自居,纳贡称臣,从不敢怠慢,所以,先帝楚胤对勾利国也是安抚为主,少用刀兵。 可是,楚旸即位之后,却对勾利国几次用兵征讨,那勾利国国土虽小,可遭受这样的无妄之灾也不甘示弱,索性倾全国之力奋起反抗。虽然大业王朝兵强马壮,但辽东地处偏远,地势险峻,朝廷的军队很难在远征中取胜,因此耗费了无数民力征伐无果,更是激起了无数的民怨。 所以,一听说又要打辽东,商如意的眉头也拧了起来。 宇文晔还没回答她,宇文渊就派人来叫他们去书房说话,商讨这一次出兵的事,还叫上了商如意。 于是,两人整理了一下衣裳,便匆匆往书房去了。 一走近书房,还没进门,就听见里面传来了宇文渊沉重的声音:“你的身体,可不能这么胡闹。” 两人的脚步都同时一顿。 书房中响起一阵轻咳声,过了一会儿,官云暮喘息着道:“我心意已决,不用劝我。劝我,我也不听的。” 宇文渊急了,道:“勾利国那个地方,穷山苦水,当兵的过去都十去九难回,你这样的身体,去了岂不是——” 后面的话,他甚至说不出口。 相比起他的急切,官云暮反倒显得很冷静,轻声道:“你也不要与我争辩这些,这是皇帝的旨意,你也不能抗旨。” 这一下,书房里的气氛更沉重了些。 这时,宇文晔走了进去:“父亲,母亲。” 商如意也跟在他身后走进了书房,一眼就看到宇文渊眉头紧皱的坐在椅子里,而官云暮坐在书桌的另一边,脸色苍白,显得十分虚弱。 一看到儿子儿媳进来,宇文渊立刻招手道:“晔儿,如意,你们来的正好,帮我劝劝你娘。我奉旨出征,她偏要跟去。” 宇文晔眉头一皱:“皇帝要父亲去辽东?” 宇文渊摆了摆手道:“不是打仗,而是陛下有旨,让我到辽西前线征调军粮。” “哦。” “但就算是这样,那边的情况也很复杂,你娘的身体经不起的!” 宇文晔想了想,转头对着官云暮道:“母亲,大军还需要一段时间的调度,等到粮草齐备,军队开拔,到达辽东的时间大概也是在十月底。辽东那边的气候跟中原不太一样,尤其入冬之后会下一种冰雨,冷冽刺骨,常人难以抵御。母亲的身体,实在不适宜在那种时候过去。” 官云暮淡淡道:“我知道,不用你们蝎蝎螫螫的。” 她这样,竟是劝不动了。 宇文渊叹道:“你怎么就不听劝呢。” 宇文晔又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我还有事要跟父亲商议,这样,如意,你先扶母亲回房休息。” 商如意一直静静的站在一旁,听见这话,便立刻上前:“娘,我扶您回房。” 官云暮看了她一眼,点点头,起身往外走去。 第67章 你跟你父亲,很像啊 婆媳二人出了书房,一路往东院走去。 这一路上,安静极了。 说起来,商如意嫁入宇文家已经一个多月,但因为一些原因,她还从来没有单独跟自己的婆婆待在一起过,这个时候扶着她细瘦的胳膊慢慢的往前走,也能感觉到自己的这位婆婆的确身体差得厉害,只走了几步,喘息声便不匀了。 商如意轻声说道:“娘的身体不好,还是要好好的将息才是。” 官云暮仍旧不说话。 商如意也并不尴尬,就这么扶着她进了东院的房间,这里和宇文晔的房间一般,空而大,装饰摆设都很少,显得很素净。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药香,也给人一种拒人千里之外的意味。 商如意扶着她坐下,又倒了一杯茶放到她手边,这才说道:“娘好好休息,若没有吩咐,如意就先退下了。” 说完,便准备要走。 但官云暮却突然开口道:“如意,你留一下。” “……?” 商如意一愣,没想到她竟然会主动叫住自己,急忙驻足转身,对着她道:“娘还有什么吩咐吗?” 官云暮又看了她一会儿,伸手指了一下旁边的椅子:“坐,坐下说话。” 商如意走过去,告了罪,虚坐下来。 房间里十分的安静,两个人坐着也不怎么动,只有桌上的香炉里升起的一缕袅袅的轻烟仿佛是这房中唯一的活气。商如意有些不安的低垂着眼睑,心里估量着这位婆婆要跟自己说什么。 是要说家中的事? 还是说宇文晔的事? 正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就听见官云暮说道:“这些日子,你送来的果馔味道不错,我吃着很好。” 商如意一听,忙说道:“娘喜欢就好。” 官云暮看着她,眼角的皱纹里夹杂着一点笑意,道:“你挑的东西倒是难得合我的胃口。你懂医理吗?” 商如意说道:“如意少时跟随父亲出使突厥,跟着那边的大夫学过一些。” “原来是这样,” 官云暮点点头,又打量了她一会儿,道:“你跟你父亲,很像啊。” 商如意意外的道:“娘也识得我父亲?” 官云暮道:“我们几家都是世交,我小时候,你父亲还教过我骑马呢。” “真的?” “他的骑术很好,教我的时候说,骑着马,走远些,能看大好风光。” “……” “只是我这身体——倒是浪费了他的好心。” 商如意有点不敢想象,原来她的这位婆婆竟然与父亲是世交。从她的话语间,似乎也能想象眼前这位体弱多病的贵妇人少年时应该也是天真烂漫,活泼可爱的,可惜,岁月不肯善待她。 商如意立刻道:“娘好好保养,将来自有大好风光可看。” 官云暮淡淡道:“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知道。” “……” 商如意一时间不知道该再说什么。 不仅是因为官云暮这句话不好接,更重要的是——她嫁入宇文家已有月逾,官云暮对她一直不冷不热的,为什么今天一反常态,跟她亲近起来? 官云暮,到底要跟她说什么? 第68章 试玉要烧三日满 房间里,静谧得有些可怕。 商如意能感觉到,官云暮在细细的打量着她,那目光虽然平和,却让她越发不安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官云暮突然微笑着,柔声道:“如意啊,你有没有怪我?” 一听这话,商如意吓得急忙起身:“娘这是说哪里的话?” 官云暮微笑着摆了摆手,示意她坐下,然后说道:“这些日子,娘一直待你很冷淡,连新媳妇的见面礼也直到现在都还没给你。你,一定很委屈。” “……” 商如意沉默了一下。 以她的教养和智慧,她有太多可以将这个问题敷衍过去的答案,但这一刻,对上官云暮那双充满了智慧,又平和得如同一泓秋水般的眼睛,她想了想,却是选择了一个最坦然的回答。 她说道:“人生在世,没有不受委屈的。” 听到这个答案,官云暮微微挑了一下眉毛。 “人生在世,没有不受委屈的。” 她重复了一遍这句话,然后微笑着轻轻的点了点头,再看向商如意的时候,眼中已经流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神色。 “你能有这样的心性,很好。” 话音刚落,锦云就从外面走了进来。 她一看到商如意在房中,再一看官云暮的神情,立刻就明白过来什么,而官云暮已经吩咐道:“你把门关上。” 锦云立刻关上了门。 房间里,比之前更安静了。 官云暮又沉默了一会儿,才轻叹了一声,说道:“试玉要烧三日满,辨人需待七年期。其实,我原本打算再冷落你一段时间,看看你的心性,但现在,事情来得突然,有些话,也只能提前跟你说了。” “……” “但好在,你没有让我失望。” “……” “你并没有因为委屈而怨天尤人,也没有因为冷遇而心浮气躁,相反,你还能够去思考,去做你认为该做的事,”说到这里,官云暮赞赏的看着她道:“不愧是商若鸿的女儿。” 虽然被称赞不怨天尤人不心浮气躁,可听见官云暮称赞自己的父亲,商如意的心里还是不由得生出了一些欢喜来。 脸上,还是淡然:“娘这话,赞缪了。” “……” “但不知,娘到底有什么话要跟如意说?” 官云暮道:“我先问你,你为何不接管家之权?” 商如意抬起头来看着官云暮,正色道:“国公府一直都是慧姨管家,她是长辈,又有已故董夫人的嘱托,如意如果真的接过管家之职,若只是能力不够,引起一些人的不满,让家宅不宁,还是小事。” “……” “怕的是,让国公的处境为难,更影响到国公在朝中的安危,这,就是大事了。” “……” “所以,如意不敢轻易拿过接过这个权力。” 这话一说完,官云暮的眼中顿时闪过了一道精光。 这一刻,她有些掩饰不住对这个儿媳的欣赏和喜欢,轻轻的点头道:“好,好,好。” “……” “你不愧是宇文家的好儿媳!” 第69章 他的大业,也会更难 听到这些话,商如意也大大的松了口气。 事实上,这件事,也是自出嫁之日起,就一直压在她心头的一块大石头,她一直在赌,赌自己的避让是不是对的,如今看官云暮的表现,自己的宝,押对了。 那慧姨韩予慧,乃是已故董夫人留下的人,为何董夫人已经去世,她却还留在府上管家,不仅仅是她养大了大公子,也曾经有过管家经验那么简单。 更重要的是,董家,乃是与盛国公一样出身定川军镇的门阀。 让韩予慧还留在宇文家管事,看上去只是一个小小的管家的位置,但实际上,却是宇文家和董家联成一线的一个标志。 这个标志,不能碰触。 这根线,更是绝对不能断掉。 之前听说宇文渊险些被皇帝诛杀,当时求情保下他的,便是神武郡公董必正,也就是已故董夫人的兄长,所以,商如意不是不能接过管家的权力,而是不能从董家授意的人手中拿走管家的权力,那样,会影响到宇文家和董家的联系。 当然,这样一来,也就无形中影响到了官云暮。 身为国公夫人不能管家,眼前还有一个已故夫人的心腹不停的晃悠,这对她而言,显然很不舒服。 若她是个浅薄之人,受冷遇便心浮气躁怨天尤人,那商如意这样的押宝无意就会恶化他们婆媳的关系——事实上,这一个多月,官云暮的确就对她很冷淡。 可商如意赌的,不仅仅是宇文家和董家的关系,更要赌,自己的婆婆不是个浅薄之人。 如今看来,她也赌对了。 官云暮显然也深知这其中的利益纠缠,她并没有只为自己鸣不平,而更多的,是考虑夫君的处境和整个宇文家的将来。 就像她刚刚说的——人生在世,没有不受委屈的。 对上官云暮含笑的目光,商如意只轻声道:“娘赞缪了。” 官云暮摇摇头,说道:“你能想到这一层,很不容易了。你说得对,家宅不宁还是小事,如今国公深受陛下猜忌,若朝中无人相扶持,他的处境会更难。” “……” “他的大业,也会更难。” 商如意抬头看了她一眼——大业? 而不知官云暮是不是感觉到自己多说了几个字,还是刚刚说得太多了有些喘不过气,这个时候捂着胸口咳嗽了起来,商如意急忙起身走到她身边,轻轻的帮她抹着后背顺气。 好一会儿,官云暮才平复下来。 她微笑着摆摆手,示意商如意坐下,商如意便又坐了回去。 仍是虚坐三分,正襟危坐。 官云暮道:“我还有一件事想要问你。” 商如意道:“娘请问。” “你为什么不直接拒绝管家的事,而要以伤病为借口?” 说到这里,官云暮叹道:“那一次受伤,你是故意的?” 商如意点了点头,轻声道:“以病推拒,病愈了还有争取的机会;但若直接推拒,那将来再想要,就不好拿了。” “……” “这管家之权我现在不能要,不代表我永远都不要。” “……!” 官云暮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意外的神情。 “你——” 第70章 给人,比下去? 她想要说什么,但开口,却不知该说什么。 这个孩子的所思所想,的确令人惊讶,甚至,令人叹服。 “……好。” 过了许久,她终于像是感叹一般说了一个好字,说完之后,又看着商如意,连连道:“很好。” 这一次,她再也不掩饰眼中的欣喜和欣赏之色,又微笑着看了商如意一会儿,然后回头对着锦云道:“你去,把那个盒子拿来。” 锦云立刻道:“是。” 她转身走进内室,不一会儿便捧着一只雕工精美的紫檀木盒走了出来,放到了官云暮的面前。 官云暮打开那盒子,只见里头放着各色金银珠宝,流光溢彩,令人目不暇接。 商如意明白,她这是要给自己见面礼了。 但官云暮看了看那些东西,却没有拿起任何一样,而是拿起了一个用手帕包裹着的东西,轻轻的拨开了手帕。 一个鸡蛋大小的玉牌静静躺在帕子中央。 她的目光变得沉重又温柔了起来,纤细苍白的手指轻轻的抚摸了一下那玉牌,然后带着几分不舍,慢慢将东西递到了商如意的面前。 “这个,给你。” 商如意仔细一看,只见那玉牌是用极好的羊脂玉雕琢而成,晶莹透剔,温润的光泽中隐含着一股灵气,而玉牌中央,篆刻着一个“宫”字。 这是—— 官云暮道:“这是我在家中的名牌。” “……” “我们官家的女儿自出生,都会有这样一个牌子,若有需要帮助的,将牌子拿回家给家主看,就能得到家中的倾力相助。” “……” “如今,我把这个给你,这是我这个做婆婆的给你的见面礼。” 商如意一听这牌子的用处,急忙起身道:“娘,这可万万使不得。” 她若给别的贵重的东西,身为媳妇都敢接,但这个是官家的名牌,还牵系重大,她如何敢接? 一旁的锦云见此情形,微笑着道:“少夫人,你就接了。” “……” “其实,夫人原本准备的是那些首饰,如今给这个,那是真的看重少夫人你啊。” “……” “若你不接,岂不辜负了夫人?” 听见她这么说,又看了看官云暮,商如意咬咬牙,终于道:“那,如意就大胆了。” 说完,小心将那名牌接了过来。 官云暮的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而笑过之后,她又回头嗔了锦云一眼,道:“你倒好,什么都说出去,那我这盒首饰也保不住了。” 说完,将那首饰盒也推到了商如意的面前。 商如意推辞道:“娘,这就不必了。” “你收下,” 官云暮笑着看着她,道:“我这些日子看你总是那么素净,虽然咱们这些门阀子女不必靠那些首饰壮胆气,但,你到底是国公府的少夫人,出去了也不能输了人。” “……” “将来,与晔儿一道出门,更不能给人比下去。” 商如意听到这话,不知怎的心里咯噔了一下。 给人,比下去? 难道,她在宇文晔身边,还要跟什么人比吗? 第71章 祸兮福所倚 商如意看着手中的名牌,又看着那盒贵重的首饰,不由得有些心虚。 直到现在,她都不知道,官云暮到底知不知道她这个儿媳妇其实是“假的”,她跟宇文晔的这桩婚事,不过是一场蒙骗了所有人的交易。 如果她不知道,那刚刚那些话,商如意只能听过便罢。 如果她知道—— 而这时,官云暮又说道:“晔儿他,脾气有些古怪,有的时候也不那么好相处。但他是个好孩子,你——我相信,你是能懂他的人。” “……” 商如意不知道这话该如何去接。 犹豫了半晌,她才轻声道:“娘请放心,我跟二哥——我们会,会好好的。” 官云暮点点头,温柔的笑了起来。 不知是不是因为从未说过这么长时间的话劳了神,官云暮的脸色渐渐变得有些苍白了起来,靠在椅子上不停的咳嗽,锦云急忙附身下去扶着她,商如意也道:“娘,娘需要喝药吗?” 官云暮咳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缓过一口气,摆摆手。 “没事。” “……” “我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商如意犹豫了一下,才轻声说道:“娘,您的身体实在不宜远行,这一次去辽西……” 官云暮抬头看了她一眼,微笑着道:“我知道你要帮着他们劝我,但,你也不该劝。” 说到这里,她叹了口气,道:“皇帝下这样的旨意,就是看我们这些人有什么反应。国公如今是被放在火上烤的人,稍有不慎,就会触到皇帝的逆鳞。我是不能让他有这样的危险的。” “……” 听到这话,商如意的心里又是酸楚,又是感动。 官云暮这样冷漠淡然的一个人,对自己的夫君,却有着这样如火一般的赤诚。 这时,锦云见官云暮的气色不好,便抬头对商如意道:“那,少夫人先回去,奴婢服侍夫人休息了。” 商如意无法,也只能点点头,带着东西离开了东院。 在走出这里的时候,她还有些慌神——嫁进宇文家这么久了,这个地方对她而言就像一个冰窟,却没想到,突然之间,一切都变了。 但,也不是突然之间。 官云暮说事情提前,想来是因为她要跟着国公去辽西,担心她一走,自己年轻不知事,在家里跟那慧姨发生冲突,引得家宅不宁,甚至更大的纠纷,所以才提前跟自己说定了一切。 还将那么重要的官家名牌作为见面礼给了她。 虽然,这是一件好事,可不知为什么,商如意的心里却蓦地想起了一句话—— 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 | 等到商如意将东西放回房中,刚准备再去书房的时候,宇文晔也回来了。 他的脸色不怎么好看,高大的身形也透着一股令人不安的气息。 商如意急忙迎上前:“怎么样了?” 皇帝要盛国公去辽西前线督运军粮,既然是圣旨,自然不敢违抗,但家中的人如何应对这件事,也是一个麻烦。 宇文晔抬头看了她一眼。 还没来得及说话,就看到了桌上的那只盒子,他显然认得,立刻蹙眉道:“那是——” 第72章 是,做人质? 商如意迟疑了一下,不知怎的有些心虚,道:“那是你——那是娘给我的。” “……” “娘说,之前忘了给见面礼,今天正好补给我了。” 宇文晔微微挑眉,看了看那盒子,又看了看她。 商如意心里明白,他既然没把自己当做真正的妻子,那他的母亲给自己那么贵重的东西,他自然觉得不妥。商如意想了想,打算跟他说清楚,便对房中的图舍儿和卧雪道:“你们两个先下去。” “不必。” 宇文晔打断了她的话,不顾她有些诧异的神情,吩咐两侍女道:“你们留下来,立刻收拾我和少夫人的行装。” 商如意一惊:“为什么?” 宇文晔坐到屋子中央的矮几前,对着她招了招手,商如意也忙走过去坐下,只听宇文晔道:“我们要准备启程,去洛阳了。” “是爹安排的吗?” “不,是皇帝的旨意。”宇文晔的面色阴沉,道:“这一次征伐辽东,不仅众多王公随行出征,而且要求这些人的家眷全都回到东都。” “……” 商如意的面色也沉了下来,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是,做人质?” 宇文晔看了她一眼,无声的点点头。 两个人的心情都十分低落。 皇帝几次征伐辽东下来,国内怨声载道,他肯定也担心在大军出征的时候朝中反对征勾利的人会有什么动作,所以,提前将这些人的家眷召集到洛阳,若有什么不对,立刻便能控制局面。 商如意想了想,又问道:“那家里的人——” 宇文晔道:“父亲和母亲要去辽西,我们两和炎劼去了东都,家下的人自然也都要跟过去的。” 炎劼,是宇文呈的字。 连那么小的宇文呈都要被叫回洛阳,看来,皇帝对盛国公一家是真的不放心的。 商如意正要说什么,却见宇文晔目光灼灼的盯着那只盒子。 他显然是知道,官云暮将见面礼补给自己是什么意思,大概他心里有些不太舒服,自己这么一个名义上的妻子,却得到了官云暮的认可。 商如意心里忐忑,嘴唇开阖了一次,终于说道:“刚刚,我也劝了一下娘。” 宇文晔看了她一眼。 对上他的目光,商如意又心虚的低下头去,轻声道:“不过,娘还是坚持一定要跟着爹去辽西。” “……” 宇文晔沉默了一会儿,忽的发出了一声轻笑,那笑声中,似乎带着几分讥诮之意,像是把她的心事全都看透了。 他说道:“那,你就收起来。” “……” 商如意的脸一下子红了。 其实她明白,刚刚宇文晔盯着那盒首饰看,就是无声的告诉她,他并不愿意让自己的母亲真的将她当做儿媳,如果她有自知之明,应该把东西还回去,至少,交还给他。 可是,商如意却岔开话题,并没有这个意思。 所以他才接了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来。 但说完这句话之后,他似乎又感到气氛有些太冷了,抬头看了一眼,幸好图舍儿他们专心致志的收拾行装,倒也没有注意他们两个人在说什么。 于是,他缓和了口气,温柔的说道:“你也好好准备一下,过几天就出发。” 第73章 你记着,不准欺负你媳妇! 三天后,宇文府的人便离开了太原。 浩浩荡荡一支队伍,在出了太原城之后不久分了路,因为粮草要比军队先行,所以盛国公宇文渊带着官夫人直接往辽西去了,而宇文晔则带着妻子与兄弟,还有一家老小往东都洛阳而行。 分路的时候,宇文渊还特地对宇文晔道:“你记着,不准欺负你媳妇!” 听到这话,坐在马车里的官云暮轻笑了起来。 宇文晔无奈的道:“父亲,这话你已经说了无数遍了。” 宇文渊道:“再多几遍我也说,你要记着,好好对你媳妇,别趁着我们不在就欺负她。” 这一回,商如意都听不下去了,只能红着脸道:“爹您放心,二哥一直对我很好,从没欺负过我的。” 两个长辈这才放心的上了路。 再回头,两人对视一眼,却都有些不自觉的尴尬,商如意坐回到马车里放下帘子,而宇文晔已经指挥众人朝着洛阳前行了。 这条路对商如意来说,倒是熟悉。 一个多月前,她才踏着这条路来到太原,没想到,这么快又要原路返回了。 只是这一次,因为扶老携幼,前行的速度要比来的时候慢得多,商如意只在马车上坐了半天就被晃得骨头差一点散架,便跟宇文晔商量了一下,自己跟着他骑马前行。 一到马背上,商如意整个人就活了过来。 哪怕只是策马小跑了一阵,她脸上的笑容也跟被蜜糖浸过一般。 看着这个样子的她,宇文晔只沉默不语。 又走了半日,夕阳渐渐的往西边倾斜,这个时候看到远处有一支队伍在往北前行,数十架马车上高高堆起的粮食像一座座小山,远远的与他们错身而过。 商如意问道:“那是什么?” 宇文晔也看着那些车队出神,听见她问,才说道:“那是朝廷运粮的队伍,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他们要在朝廷的军队赶往辽东之前,先运粮到那边。” “这么多粮草,是什么地方调集的?” “应该是从兴洛仓调拨过去的。” “兴洛仓?” “对,” 宇文晔说着,伸手指向了东南方向:“就在黄土岭附近。” 商如意想到了什么,道:“我曾经听父亲说过,先帝治下四大粮仓屯粮无数,兴洛仓是其中最大的一个。” 宇文晔又看了她一眼,脸上的冷峻像是被阳光照得消退了一些,声音也柔和了下来,道:“不错。四大粮仓中最大的就是兴洛仓,听说如今已经有超过千万石粮食。” “这么多?” 商如意有些吃惊,忍不住喃喃道:“天底下还有那么多人吃不起饭,兴洛仓里却储存着那么多粮食……” 宇文晔看向了兴洛仓的方向,目光闪烁,喃喃道:“如今天下大乱,粮草匮乏,谁要是占领了兴洛仓,就能雄踞一方。” 听到这话,商如意的心里咯噔了一下。 而就在这时,队伍前方突然响起了一阵喧闹声,他们立刻抬起头,只见前方横贯一条河,河水清浅,而河对岸,一队全副武装的黑甲军士正气势汹汹的朝着他们飞驰而来。 第74章 叛臣——萧元邃! “黑甲骑兵!” 一看到那些人马,众人全都惊了一下,而穆先立刻说道:“公子,是王绍及的人马!” 宇文晔抬头看着那支队伍,神情沉了下来。 王家,是与他们宇文家齐名的门阀,族中能人辈出,而最出色的,就是如今掌管禁卫军的右屯卫将军——王绍及! 虽然同为世家,这王绍及生性轻薄,贪婪骄横,因为掌管禁卫军而随时侍奉在皇帝身边,却对皇帝的一些荒唐政令从无劝谏,反有煽风点火,助纣为虐之嫌,之前皇帝对盛国公的几次猜忌,也都与他进献谗言脱不开干系。 所以,一看到他来,众人都紧张了起来。 宇文晔想了想,低头道:“你上马车去。” 商如意这时也不多话,立刻便下马,由图舍儿扶着上了旁边的马车,而宇文晔已经策马往队伍前方走去。 在商如意进了车厢坐下的时候,感觉到脚下隔板发出了“扑”的一声闷响。 这时,宇文晔已经走到了队伍的最前端。 河对岸的黑甲骑兵堪堪停在了岸边,那些身着黑色铠甲的士兵一个个高大威猛,坐下的马匹也挂着铁甲,哪怕停下不动,也散发出一股迫人的腾腾杀气,令人呼吸受制。 就在这时,那黑甲骑兵的队伍从中间分裂开来,让出了一条路。 一骑人马,慢慢的从后面走了上来。 商如意坐在马车里,此时也忍不住撩起帘子的一角看向前方,只见一个二十多岁,身着重甲的青年立在队伍的最前方,他脸颊瘦削,颧骨很高,眼角微微吊起,虽然也算的上容貌俊美,却给人一种刻薄又傲慢的感觉。 只见他一手持缰,半仰着身子,冷冷道:“谁挡我的路!” 宇文晔道:“王绍及,你的心坏了,眼睛也跟着坏了吗?” 那王绍及勃然大怒:“宇文晔,你——” 他的话没说完,宇文晔已经冷冷一笑,道:“哦,原来你的眼睛还没坏,那你挡我的路干什么?” 他这话,正好将刚刚王绍及的话直接还回去了。 王绍及道:“本将军奉命,捉拿逆贼!” 一听这话,宇文晔的眉头拧了起来。 商如意的心里也忽的打起了鼓——抓逆贼?又要抓什么逆贼? 宇文晔道:“你要抓谁?” 王绍及道:“叛臣——萧元邃!” 萧元邃,这三个字,令在场众人都震了一下。 不为别的,这萧家也出身定川军镇,与王家,宇文家乃是世交,萧元邃本人更是同辈中难得的军事奇才,曾经被先帝誉为柱国之相。 可惜,先帝宾天,萧家逐渐不受重用,而在前年,郢宋二州发生了一起声势浩大的反叛,萧元邃投身其中,几次献策,叛军围攻洛阳,几乎逼得皇帝走投无路。只是后来因为各方援助,最终将叛军围歼拿下,而萧元邃趁乱逃脱,一直在被朝廷追捕。 这么说来,萧元邃现在逃到太原附近了? 宇文晔慢慢的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队伍,目光也变得深邃了起来。 第75章 心战 那王绍及面色铁青,眼珠一转,突然狞笑道:“本将军一路追击逆贼到此,突然就不见了踪影,肯定是你们藏起来了!” 说完,他一挥手:“来人,给我搜!” 这一下,宇文家众人全都慌了。 要知道,窝藏叛贼,与反叛同罪,王绍及一来就给他们扣这么一顶帽子,分明就是有意加害! 那些黑甲骑兵也蠢蠢欲动,眼看着就要策马朝他们冲过来! “慢!” 宇文晔一抬手:“谁敢乱动!” 他一开口,那些士兵被他的气势所震慑,一时也停了下来。 毕竟,龙门叛军的余孽前些日子才被押送回洛阳,宇文晔一刀将龙门马匪拦腰斩杀的事迹已经在军中传开了,大家不敢轻易得罪盛国公的公子,更不敢轻易触碰这么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悍将。 王绍及狞笑道:“宇文晔,本将军是奉旨来此地捉拿逆贼,你拦着不让搜,是要抗旨吗?” “……” 宇文晔的脸色沉了下来。 谁都知道王绍及是借题发挥,故意为难,但他有旨意在身,宇文家的人也真的不能抗旨。更何况——他们这一次出行只是家眷搬迁,随行的只有一些普通的家丁和达薄这一队人马,若真的动手,肯定要吃亏。 想到这里,宇文晔抬起头来,冷冷道:“搜,可以,但如果搜不到,怎么办?” 王绍及冷笑道:“搜不到就搜不到了,还能怎么办?” 宇文晔道:“我宇文家对朝廷忠心耿耿,岂能被你无端猜疑,肆意抹黑?” “……” “王绍及我告诉你,你要搜可以,但若不给我们一个交代,我宇文晔今日定在此与你拼到底!我们当然赢不了,可你延误了捉拿叛贼的时机,更延误了我们奉旨回东都的时间,这些,都要你去皇帝陛下面前交代!” “你——” 听到他把话说到这个份上,王绍及也被逼到了绝境。 商如意听着外面的动静,这个时候,她默默的将自己的裙角压在了马车的门帘下。 这时,王绍及道:“那你要如何?” 宇文晔立刻道:“如果你在我的队伍里搜不到叛贼,我要你家的那把神臂弓!” 王绍及一听脸就沉了下去。 王家世代习武,家中收藏了不少神兵利器,其中有一把神臂弓更是自上古流传至今,价值连城,算是他家的传家之宝。 没想到,宇文晔竟然把主意打到了那张弓上。 更要紧的是——如果这个时候他提的是一些过分的要求,那便是他虚张声势,王绍及反倒不怕;但他提的要求竟如此实在,倒让王绍及有些心虚了。 宇文晔,真的如此有底气? 本意只是为难他一下,若真搜不出来,自己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还搭进去一张好弓? 想到这里,王绍及犹豫了。 一见他犹豫,宇文晔的脸上浮起了冷笑:“如何?搜还是不搜?” “……” “若不搜,那我们就走了。” 见王绍及沉默不语,宇文晔知道他在绷着面子,便也不再发问,只一挥手,身后的队伍便随他往前行进。 就在他们的队伍几乎与黑甲骑兵擦身而过的时候,王绍及突然道:“等一下!” 第76章 你是哪个泼皮家的狗! 宇文家的队伍立刻停了下来,宇文晔眉头紧锁,转头看着他。 只见王绍及一双阴鸷的眼睛巡梭了一遍队伍中的马车。几辆马车上的人,刚刚都忍不住掀起帘子往外看,只有一辆马车,帘子低垂,路过他们身边时始终没人往外看。 正是商如意乘坐的马车。 王绍及看了那宽大的马车一眼,又冷冷的看向宇文晔,道:“二公子,这辆马车,挺大的啊。” “大又如何?” “这么大的马车,怕是不止能坐一个人?” 宇文晔眉头一拧。 而不等他再说什么,王绍及已经大手一挥,对着手下一个士兵:“给我搜!” “是!” 那士兵领命,立刻从马背上翻身跳下来,几步冲到了马车前,一把掀起了垂下的门帘。 就在他掀起门帘的同时,手上也抓着一片裙角,一下子也掀了起来。 那士兵还没反应过来,脸上已经重重挨了一脚,直接将他从马车上踢了下去,仰面跌倒在地!就听见马车里响起了商如意响亮的怒骂声:“混账东西,你是哪个泼皮家的狗,敢来掀本夫人的裙子?!” 王绍及顿时傻了。 而商如意仍叫骂不绝,狠狠道:“给我打这泼皮养的无赖狗!” 跟在马车边的穆先和图舍儿本就压着怒气,一听这话,两人立刻上前围殴那士兵,一边打,穆先还一边骂:“好你个混账,谁给你的胆子冒犯我们少夫人!” 那士兵虽也是黑甲骑兵的一员,战斗力非凡,但今天毕竟理亏,哪里敢还手,被打的满地乱滚,最后头破血流的爬回到王绍及身边。 王绍及有些尴尬的道:“车中是——” 宇文晔沉着脸道:“是我夫人。” “……” “王将军,你这是要干什么!” 见他声色俱厉,王绍及也虚了三分。虽然两家仇怨不小,但带着士兵掀一个贵妇人的裙子,这种事情传出去只怕要让全天下人耻笑。 王绍及只能道:“得罪了。” 宇文晔冷冷的看着他。 王绍及咬咬牙,道:“等这边事了,我会将那把神臂弓送到国公府上。” 宇文晔仍然冷冷的看着他。 王绍及早已是坐立不安,这个时候也不敢多留,只又拱手道了几声“得罪”,便挥手招呼身后的士兵,一队人马灰溜溜的走远了。 宇文晔也没有多说什么,甚至没有多做停留,只让队伍跨过这条河后继续前进,等走了很长一段路,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队伍才停在了一处密林边。 因为延误了行程,今晚只能露宿。宇文晔让队伍中的人就地生火做饭,而他跟商如意坐在了最靠边的地方。 马车,则停在了他们面前,和家中的人正好隔开。 穆先为他们升起了一堆篝火,又送来了一些热水,宇文晔接过来,面色淡漠的道:“好了,你先下去,不叫你别过来。” 穆先谨慎的道:“是。” 说完,便退下了。 这一下,便只剩下了宇文晔和商如意守着一个火堆,而火光闪耀,将他们面前那架如屏障一般的马车照得晦暗难明。 宇文晔突然道:“还不下来?” 第77章 世家公子的默契和敌意 空气,仿佛凝结了一下。 片刻之后,马车微微摇晃了一下,随即,一个黑影从车底猛地一下蹿出来,稳稳地站在了他们的面前。 虽然早有心里准备,但这一刻,看到那高大的身影,商如意的呼吸还是窒了一下。 火光将眼前的人照得明明白白,此人身材魁梧,甚至比宇文晔还高大一些,面色黑如锅底,头发胡须乱成一团,显然是许久没有修剪过,已经看不清五官,也辨不清年纪,身上满是尘土泥污,简直跟乞丐无异。 但即便如此,商如意还是一眼就看到了他的眼睛。 那双虎目,炯炯有神,甚至比面前的火焰还更亮一些。 只看这样一双眼睛,也知道这个人,绝非等闲。 他站在这二人面前,虽然处境窘迫,却神态自若,甚至彬彬有礼的抬手对着他二人行了个礼:“两位,萧元邃多谢二位搭救之情了。” 商如意倒抽了一口冷气。 果然,这个人,就是那个如雷贯耳的萧元邃! 只见宇文晔不动声色的道:“萧兄,你这是何意?” 萧元邃道:“听说宇文公子奉命前往东都,元邃借车一用。” 宇文晔道:“兄可知自己正被朝廷追缉?你藏在我夫人的马车下面,难道就不怕连累了我宇文家?” 萧元邃笑道:“不是不怕,而是知道,连累不了。” “……” “且不论宇文公子不会让王绍及捡这个便宜,连尊夫人也是如此精明,是我万万没想到的。” 商如意的脸色一红。 她其实在上马车的时候就已经猜到马车隔板下藏了人,只是王绍及已经带人来了,她没办法声张,当知道他们追缉的是朝廷的叛贼,更不敢让人把他搜出来,所以,才提前把自己的裙角压在门帘下面,借题发挥将黑甲军的人打回去。 而她的这些举动,自然是瞒不了藏在马车下的萧元邃的。 于是,她说道:“萧公子借我这个弱女子之手躲过了搜捕,如今还取笑我,这未免过分了?” 萧元邃忙说道:“不敢。” “……” “在下的确是——从未见过如少夫人这般冷静又聪慧的女子,着实令萧某佩服。” 被他这么一夸,商如意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她讪讪的转过头去。 萧元邃倒是微笑着看了她一眼,这才慢慢的转头看着神情复杂的宇文晔,两个人目光对视之下,有一种世家公子之间不需言说的默契,又似有一点敌意。 宇文晔道:“萧兄之前的事,我不想多说,只是,你既然被朝廷追缉,又为何还要回洛阳?” 萧元邃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 “你也看到了,朝廷连黑甲骑兵都派出来抓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已经没有我容身之所。所以我想着,也许回洛阳,还能占个灯下黑的便宜。” 商如意忍不住在心里轻叹。 虽然人人都知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这句俗话,但危险就是危险,意味着一旦靠近就可能粉身碎骨。萧元邃在这个时候还敢回洛阳,除了智慧之外,他的胆识也的确惊人。 可宇文晔却说道:“你若这么回去,只怕也占不了什么便宜。” “哦?为何?” 第78章 你跟我说“请”? 宇文晔道:“皇帝准备往辽东用兵,你也知道,一旦对外开始用兵,洛阳城内就会戒严。你以为到了那个时候,你还能跑得到哪里去?” 一听这话,萧元邃也皱起了眉头。 宇文晔道:“还有一点最重要的——” “什么?” “我,不会允许你借我们的队伍回洛阳。” 一听这话,萧元邃愣了一下,随即也笑了起来。 的确,若是他们还没发现,也许他还能藏身其中,但既然已经被发现了,宇文晔是一定不会允许他再利用宇文家的队伍藏身,因为一旦被发现,这就是窝藏逆贼的大罪,是要连累整个家族的。 宇文晔绝对不会冒这个险。 萧元邃笑道:“二公子如此谨慎,在下也明白。” 说着,他抬头看了看前方,虽然被宽大的马车挡着,看不到另一边家人忙碌的情形,但也能听到火光中传来了一些欢声笑语;再回头看向篝火堆旁,那刚刚救下他的宇文家少夫人,她静静的坐着,眼睛澄清又明亮,清丽的面容在火光下透着几分柔美。 如此素洁又恬静的模样,让人完全想象不到,刚刚她那样冷静的处事,又那么泼辣的解决事情的样子。 萧元邃道:“若在下有妻如此,当年也不会轻易的——” 宇文晔冷冷的看了他一眼。 萧元邃笑了笑。 宇文晔将手中的一根木柴丢进了火堆里,然后说道:“你之前为何要参与叛乱,我不想知道,但有一件事我要跟你说清楚,今天,你是被王绍及追踪至此,但我们没有遇见,你也没有藏在我夫人的马车下面。” 说完,他抬头看向萧元邃:“你明白了吗?” 萧元邃淡淡笑道:“明白。” 宇文晔不仅不会让他藏身在他们的队伍里,甚至,连今天的“相助之情”,也不要。 因为谁也不知道,他的未来会是如何,是找到希望东山再起,还是就此流落天涯,更甚者,终有一天他会被朝廷抓住,五马分尸。 这个“相助之情”,可能会变成宇文家的催命符。 萧元邃道:“既然是这样,那在下就先行一步了。” 说完,他便转身要走。 商如意看着萧元邃的背影,想了想,说道:“请等一下。” 萧元邃的脚步一定。 他慢慢的转过身来,只见商如意拿着一包干粮走到他面前递给他,说道:“这个,你带在路上吃。” “……” 萧元邃却并没有接过那包干粮,只是看了一眼,然后又抬起头来,神色复杂的看着商如意。 直到现在,商如意仍然分辨不出这个人到底长什么样,但他的眼睛实在太亮了,被这样一双明亮的眼睛近在咫尺的盯着,难免被盯得有些心里发毛。 商如意轻咳了一声,还是认真的说道:“我们是不可能带你进洛阳城的,接下来的路,你要自己打算。这些干粮……不太好吃,但你在路上,还是可以果腹的。” 说着,又往他面前递了一下。 萧元邃仍然不说话,沉默的看着她。 过了许久,他才说道:“你刚刚跟我说——‘请’?” 第79章 我们还会再见的 商如意一愣——这,有什么问题吗? 对上她有些莫名的眼神,萧元邃的目光却显得深邃了很多。 自从参与叛乱,兵败失势,流落天涯,他每天面对的都是朝廷的追捕,无尽的恐惧,哪怕过去与他相知相交的好友,这个时候也都避他如蛇蝎,更妄论,当他去投靠一些故人,甚至会被他们出卖。 太久太久,他几乎已经感受不到人和人之间的信任,甚至一些基本的情感了。 可是,这位宇文少夫人,在跟他说话的时候,虽然也并不客气,却保有了一个人简单的,直接的情绪,甚至,对他说“请”! 再看看她澄清的双眼,好像对一切又都一无所知。 萧元邃轻笑了一声,轻轻的摇了摇头,示意无事。 他双手接过商如意递过来的干粮包,郑重的说道:“多谢。” 商如意想了想,又轻声说道:“萧公子,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是王土的地方,自然没有你的容身之所——所以,你要多保重了。” “……!” 萧元邃的眼睛一亮。 他说道:“我明白了,少夫人,也请你多保重。” 说完,他又补了一句:“我们还会再见的。” 然后,便转身走了。 很快,那高大的身影便消失在了沉沉夜色当中,商如意站在原地,一直看着他的背影消失,这才转过身去。 一回头,就对上了宇文晔那深邃的双眼,正透过火焰,灼灼的盯着她。 商如意一愣:“怎么了?” 虽然宇文晔说了他们跟萧元邃没有任何“相助之情”,但只是一包干粮,想来也惹不上什么麻烦。 宇文晔没有说话,只低下头去,用手里的一根枯枝拨弄着篝火。 商如意走过去,坐到了他旁边,想了想还是认真的解释道:“我知道你不想跟他过多接触惹麻烦,那包干粮没名没姓的,吃完了就了,不会有什么事情牵连到咱们的。” “……” “我只是想着如今这个世道,结一份善缘总是好的。” “……” “这个萧元邃,他的路未必止于此呢。” 她续续叨叨的说了这些话,宇文晔却一个字都不搭,只沉默不语,过了许久,他突然说道:“?你的耳环呢” “啊?”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商如意一愣,下意识的伸手摸向自己的耳垂。 左边耳朵上的耳环不知何时不翼而飞了。 “哎呀!” 她轻呼了一声:“怎么不见了呢?肯定是刚刚打人的时候动作太大掉了……掉在车上还是外面的,若是掉在车上我刚刚肯定能看到,怕是掉在外面了……已经走出这么远了,怕是不好找了。” 说到这里,她又是惋惜,又是庆幸:“幸好娘给我的那些我都舍不得带,还放着,若是那个掉了,那今天说什么都要回去找回来。” “……” 宇文晔看着她絮絮叨叨的样子,不知怎的,有些无语。 半晌,叹了口气,低下头去。 商如意看着他,问道:“怎么了?” 宇文晔木着脸道:“没事。” 他说着,突然抬起头看向前方的马车,脸色一沉:“你干什么?!” 第80章 有机会,我也想造反 商如意吓了一跳,急忙回头一看,却见那马车顶上趴着一个人,此刻正探着脑袋对着他们两嘿嘿直笑。 仔细一看,原来是宇文呈。 商如意顿时松了口气,而宇文晔仍然沉着脸:“你在那里干什么?” 宇文呈笑嘻嘻的道:“二哥,嫂子,你们刚刚跟谁说话呢?” “……” 宇文晔与商如意对视了一眼,都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萧元邃藏在他们队伍当中的事,本就要瞒住所有人,所以宇文晔才会让人把马车停在他们中间,却没想到,还是被宇文呈看到了。 商如意立刻说道:“没有什么,你看错了。” 宇文呈笑道:“你们又想骗我,我知道,那个人肯定就是造反的萧元邃对不对?” 宇文晔道:“什么造反不造反的,与你无关。回去吃你的饭!” “这有什么不好说的?造反多好玩啊,如果有一天有机会,我也想造反试试。” “……!?” 商如意都傻了。 这孩子,明明才十四五岁的年纪,却开口闭口就把“造反”挂在嘴边,而且,他居然想试试造反?! 果然,宇文晔的脸色也沉了下来,他目光锐利的盯着宇文呈,道:“炎劼,我跟你说过,任何话都要三思而言,你这样口无遮拦,迟早有一天要害到全家的人!” 宇文呈却毫不在意的道:“这有什么?” “……” “其实,现在天底下哪个手里有兵的人不想造反?只是有些人不敢说,有些人不敢做而已。我把大家心里想的都说出来了,有什么不对吗?” 宇文晔的脸色更难看了一些。 眼看他就要发作,这时,另一边传来了慧姨的呼唤声:“三公子?三公子你在哪儿?赶紧回来吃饭了。” 原来,他们那边已经把饭做好了。 听到她的声音,宇文晔的脸色稍稍缓和了一些,而慧姨已经找到了这边,看着他们几个人似乎面色不豫,便笑着说道:“二公子和少夫人还没吃饭吗?我就先领三公子过去吃饭了。” 商如意忙笑道:“慧姨去忙。” 慧姨便拉着宇文呈转身走了。 看着他二人的背影,商如意的心也有些发沉,转头看向宇文晔,想要说什么,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沉默片刻,才听见宇文晔道:“母亲生下炎劼之后身体一直不好,这孩子,就交给慧姨教养,慧姨对他,倒是很——好。” “……” “养出今天这种样子。” 商如意立刻明白过来。 难怪这个宇文呈的性子如此跋扈蛮横,在家里几乎无话不敢说,无人不敢惹,虽然和宇文晔同父同母,两个人却完全不亲近。 原来是这个缘故。 她只是有些讶异——宇文晔,竟然主动跟她说起家里的事。 她想了想,轻声说道:“对一个孩子太宽纵了不是什么好事。不教民战,是谓弃之。” 宇文晔目光一闪,转头看向她。 商如意道:“慢慢想办法,十四五岁,性子还没定呢。” “……” 不知为什么,他二人竟然谈起孩子的教养问题,明明两个人不是什么真实的夫妻,也还没有熟到那个份上,商如意说完这些话,自己也觉得有些别扭。 而宇文晔沉默半晌,才沉沉的“嗯”了一声。 第81章 他是早有准备? 第三天,他们终于到达了东都洛阳。 一进洛阳城门,商如意只感觉整个人都畅快了不少,看着两边熟悉的街市,闻着空气里熟悉的味道,她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终于又回来了。 看着她少见的露出这样欢喜的情绪,宇文晔道:“你就这么想回来?” “当然,” 商如意高兴的说道:“我舅父和舅母还在东都呢!” 说完,看着宇文晔冷峻的脸庞,她又觉得自己的情绪太外露了一些,忙放下帘子坐好。想了想,轻声说道:“你,你能不能陪我——” “陪你回去是吗?” 商如意小心的看着他:“可以吗?” 宇文晔想了想,道:“这样,我们先回家安顿妥当,再找个日子去沈府,我也该好好的拜见一下你的舅父舅母,这也算是你回门了。” “……” 虽然知道他是要做出一个丈夫的样子,并不是真的,但他对自己的家人能如此上心,商如意的心里还是暖暖的,笑着一点头:“嗯!” 车队走了一会儿,终于到了南城的宇文家宅。 这是一个比太原宇文府还大不少的宅院,门庭轩朗,雕梁画柱,虽无十分的庄严,却有不俗的气度,他们刚一下马车,就看到家中的几个仆整整齐齐的站在门口相迎。 “见过二公子,少夫人;见过三公子。” 宇文晔扶着商如意下了马车,带着一众人走了进去。 这一路上,能看到家中各处已经打扫得干干净净,除了刚刚修缮好的挟屋,许多地方也都重新糊裱了,看起来焕然一新。 慧姨笑道:“幸好国公前阵子突然提起来要修缮家宅,否则这一次回来,还不定是什么样子呢。” 商如意听着,心里微微一动。 宇文渊真的是闲来无事,突然提起要修缮家宅的吗? 还是说,他是早有准备? 看来,自己这位公公看上去虽然粗犷,却是个粗中有细,心思缜密的人。 众人都熟门熟路的回到了自己之前的房间,宇文晔也带着商如意回到了他的房间,进门一看,这里跟太原府那个房间一样,也是宽大明亮,装饰简单,让人很舒服。 商如意走进去看了看,笑道:“这里和太原府那个房间完全没有区别嘛。” 宇文晔走到屋子中央坐下,道:“大兴城的国公府里,我的房间也是这个样子。” 商如意回头看他:“真的吗?” “有机会,带你去看看。” 这话,倒是显得亲近。 商如意抿着嘴笑了笑:“好啊。” 不知道是不是离开了太原府之后,两个人的心境都有些转变,这一路上,他们之间的气氛融洽了不少,就像现在,哪怕没有外人在场,宇文晔对她的态度也显得自然而熟稔。 甚至,有几分亲近。 但商如意还是立刻提醒自己——这,不过是两个熟悉的人之间自然的亲近。 等到图舍儿和卧雪把行李收捡完毕,时间也不早了,商如意去简单沐浴了一下,一回房,就看见宇文晔伏案而书,在一张信笺上写着什么。 商如意走了过去:“你在写什么?” 第82章 她靠得太近,有些热 “信,” 宇文晔头也不抬,一边写一边道:“我跟父亲约定,等到了洛阳安顿好之后,要给他写去一封书信报个平安。” 商如意走到他身后,探头看了一眼。 宇文晔的手腕细而骨骼突出,显得十分有力,哪怕执笔的时候也跟握兵器的时候一样,笔尖落下,每个字也显得端正挺拔,和他本人一般。 上一次看到他的字,还是在新婚当天,那首风流的催妆诗,和此刻完全不同。 想到这里,商如意的脸不由得有些发红。 而宇文晔写着写着,鼻尖敏锐的闻到了一股淡淡的,似是奶香的味道,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商如意穿着一身单薄的长裙,头发还有些润润的,因为天气仍然很热,洗完澡之后身上就蒸腾出了一股属于她的淡甜的气息。 宇文晔突然感觉她靠得太近,有些热。 于是皱着眉头道:“去把头发梳好。” 商如意不知道自己哪里又得罪了他,只能坐到另一边的梳妆台前,让图舍儿来给自己梳头发,一边梳的时候,她又想到了什么,说道:“你这封信,何时寄出?” “自然越快越好。” “那,明天好不好?我想买些娘喜欢的山楂果子,还有爹喜欢的樱桃蒸,顺路带过去。” 宇文晔的笔一顿,转头看她:“你怎么知道他们喜欢吃这些?” “……” 商如意眨眨眼睛,没说话。 她也不好告诉他,是因为她特地尝了香来居的佐茶点心,所以知道了官云暮的口味;更不能告诉他,自己那个时候送了宇文渊一整盒的果馔,之后再去公公房中请安,特地留意他哪些点心吃得最快,这才知晓了他的口味。 宇文晔看了她一会儿,没说什么,继续低下头去写,半晌,才道:“行。明天,我陪你一道去。” 商如意有些惊讶的看着他。 是错觉吗?好像自从回了洛阳之后,宇文晔对她比之前,态度好太多了。 眼看着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府中也开始要准备晚膳,这时,一个仆人从外面匆匆的走了进来,对着宇文晔道:“公子,有客来访。” 宇文晔抬起头:“谁?” 那仆人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他身后传来了一个带笑的声音,悠悠然道:“早知道打扰了凤臣兄和嫂夫人的——,我们就不上门了。” 随即,更多的笑声传来。 商如意愣了一下,急忙站起身来一看,只见那仆人退到一边,几个年轻公子笑着走到了门口。站在最前方的是个白衣公子,年纪与宇文晔相仿,生得面如冠玉,手中摇着一把纸扇,颇有些风流之态。 刚刚说话的正是他。 而其他几位公子也都是年轻英俊,衣着华美,商如意看着他们都有些眼熟,这才想起来,之前成亲时,担任男傧相的就是他们。 尤其说话的这位,那天在迎亲的时候起哄喊自己仙女的就是他。 商如意不动声色的打量了他们每个人一番。 没有…… 就在这时,那位风流公子的身后响起了一个不悦的女声道:“裴行远,你不会说话就不要说。” 开口的是个身材高挑的女子,她生得格外美,而且,是一种凌厉的,甚至有些压迫感的美艳,尤其眉骨突出,眼窝深凹,当她盯着一个人看时,就给人一种目光如刀的感觉。 此刻,商如意就有一种被刀锋刺穿身体的感觉。 第83章 你的话,太多 一看到他们,宇文晔的眼中隐隐透过一丝笑意。 他起身道:“你们怎么来了?” 那裴行远也不顾自己被人奚落,仍旧大大方方的晃着扇子,说道:“听说凤臣兄今日重归东都,我等特来相见,却不想扰了你们夫妻——” 说到这里,他大概感觉到了身后那道如刀的目光又落到了后脖颈上,于是将话咽了回去。 转向商如意,笑道:“我们特来拜见嫂夫人的。” 商如意暗暗庆幸刚才宇文晔让她梳头,此刻自己还算衣衫齐整,急忙走过去对着来人行礼示意,而宇文晔也走到她身边,将来人一一介绍给她。 他的朋友,自然也都是些门阀公子,尤其领头说话的那位,便是当朝左光禄大夫裴恤的次子,裴行远。 商如意也算出身名门,虽然跟外人来往不多,但也听说过他们的名字。 于是一一见礼。 而介绍到最后一个,也就是来人中唯一一位女子时,商如意明显的感觉到愉悦的空气中透着一点不易察觉的压迫感,再抬头看时,那压迫感明显是来自眼前这个高大美艳的女人。 宇文晔道:“如意,她就是左御卫雷大将军的千金——雷玉。” 商如意抬头,对上了那双深邃而锋利的大眼睛。 她被刺得心中一颤,但还是立刻微笑着道:“原来是雷大小姐,久仰大名。” 这雷玉人如其名,连开口说话的时候也跟自己的名字一样锋利又直接:“你什么时候听说过我的名字?” “呃?” 商如意一愣,不知如何应答。 这话,谁都知道是初次见面的客套话,可雷玉这么一问,就显得她太虚伪了。 就在气氛有些尴尬的时候,那裴行远又晃着扇子插进来,笑道:“你这话问得就过分了,这东都城里谁没听说过你雷大小姐的威名?要说什么时候,谁知道是你拳打南山猛虎还是脚踢北海苍龙的时候,我都不记得啦。” 众人立刻被他说得大笑起来,连雷玉紧绷的脸上也松缓了一些。 她瞪了裴行远一眼,道:“你的话,太多。” 宇文晔道:“你还没说,你们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裴行远笑道:“凤臣你好不容易回东都来了,我们自然是要来为你洗尘的。今晚就在听鹤楼,我请客!” 说着,他又特地对商如意笑道:“嫂夫人也请赏脸。” 商如意倒是没想到,回东都的第一天就遇上了宇文晔的这些朋友,她虽然过去是个深居简出,不怎么与这些世家门阀来往的人,但做了国公府的少夫人,自然不能避免外出交际,况且这些人都是宇文晔的朋友——她有些跃跃欲试,只是不好自作主张,便转头看向宇文晔,目光带着一丝问询。 不知是不是错觉,仿佛听到雷玉又冷哼了一声。 而宇文晔沉思了一番,又看了一眼商如意。 然后道:“走。” 于是,他们跟家中的人交代了一番,便与这一群人出了门。 只是走到门口的时候,发现停了两辆马车,裴行远他们因为许久未见,一定要跟宇文晔同车,而剩下的,便是唯二的两个女子。 商如意看了看身边这位美艳又冷厉的女子,笑道:“那我就与雷小姐同车。” 第84章 不能给人比下去…… 天色渐渐暗下来,城内因为还没开始戒严,仍旧是灯火通明,坊市内更是热闹非凡。 可是,马车里,却是安静得让人窒息。 商如意端正的坐着,但还是忍不住转头看了身边这位雷大小姐一眼,却见她面色冷冽,对自己哪怕一丁点多余的情绪都不肯给。 看来,要好好相处,也是不能的了。 商如意在心里叹了口气,放弃了与她攀谈的打算,也免得自己被冷落了再尴尬。却没想到,先开口的反倒是雷玉。 她冷冰冰的说道:“之前,并没有听说过你与凤臣有婚约的事。” 商如意的心微微一动,立刻笑道:“我们的婚事,是临时决定的。” 雷玉转头看向她,目光闪烁中全都是审视的意味:“难怪,我们从未听到凤臣提起过你。” 这个“从未”二字,既奚落味十足,又让人明白,他们之间的关系。 商如意觉得自己也不应该为这两个字而酸楚什么的,于是淡淡的做出一点微笑来,道:“哦。” 说完这个字,马车里又陷入了一阵沉寂。 但商如意的心却随着马车的摇晃前行而不断的悸动着,这个时候,她突然想到了在太原府的时候,官云暮对她说过的那句话—— 将来,与晔儿一道出门,更不能给人比下去。 不能给人比下去…… 难道她说的,就是这位雷大小姐? 就在商如意心中疑惑的时候,又听见雷玉说道:“你是商若鸿的女儿?” “是。” “令尊,可是令朝中大将都甘拜下风的前辈啊。” 她的神情虽然冷冽,但提起商若鸿,口气中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景仰来,而听见她这么赞颂自己的父亲,商如意的脸上也不由得浮起了一丝笑意。 她正要说什么,却见雷玉又用那种冷厉的目光打量了她一眼,然后道:“令尊,的确是个非凡之人。” 说完,便冷冷的闭上了嘴。 这话显然没说完。 商如意一听就知道,她的后半句话若要说完,只怕是——可他的女儿却不过如此。 的确,相比起精彩绝艳的父亲,自己不仅没有任何出色的地方,甚至同在世家门阀的公子小姐当中,也是个连名字都让人记不住的存在。 而雷玉话中更深的含义,自然是宇文晔。 如此平凡的自己,嫁给了宇文晔,也难怪会让“一些人”愤愤不平了。 商如意苦笑了一声,知道自己再难跟她说什么,便也闭上了嘴。 马车在让人难堪的寂静当中走了一会儿,终于停在了坊市中最热闹的地方,马车刚一停下,雷玉就撩起帘子,非常利落的下了马车。 商如意心里也忍不住轻叹了一声,果然是将门虎女。 虽然知道自己从内到外都比不上这位雷大小姐,但好歹输人不输阵,商如意小心的挪到门口,正准备下车,可还没往下跳,就看见一只手伸到了自己面前。 抬头一看,是宇文晔。 他正站在马车前,伸手准备扶她。 站在他旁边的雷玉一见此情形,脸色立刻沉了下去。 第85章 月圆,人也圆的日子 虽然知道不应该,但商如意的心还是用力的撞了一下胸口。 她伸手握住了那只手,下了马车。 周围的人见此情形,都忍不住笑了起来,尤其是那个一直戏谑他二人的裴行远,这个时候更是故意冲着他二人挤了挤眼睛。 商如意的脸不由得有些发红,她轻咳一声让自己平复下来,然后抬头一看,就看到了眼前这座灯火通明的三层小楼,正是东都城内最有名的酒楼——听鹤楼。 不管城外如何荒芜,天下多少战火,东都城内仍旧是车水马龙,行人如潮,听鹤楼中更是来往客商络绎不绝,而一看到这一众衣着华美的世家公子,店小二立刻上前来迎接,将他们迎到了三楼,这里装饰华美,客人不多却都非富即贵,店小二将他们领进了一个宽大的雅间,放下珠帘便退下了。 几张矮桌上已经摆好了酒菜,空气里也弥散着甘冽的酒香。 众人一坐定,裴行远立刻拿起酒杯,笑着说道:“来,别的不说,咱们这一杯先敬凤臣兄和嫂夫人。” 他二人也举起酒杯,与众人共饮。 喝了一杯之后,大家便开始举筷吃菜,一边吃一边喝,也一边说着这些日子身边发生的趣闻,那裴行远显然是个极风趣的人,谈吐幽默,一件寻常的小事经他的口说出来也变得妙趣横生,席间笑声不断,连向来不苟言笑的宇文晔,脸上也不时浮起一点笑意来。 酒过三巡,宇文晔问道:“对了,你今天怎么这么晚还能在外头晃荡,裴大人不是不准你晚上出来喝酒吗?” 裴行远脸上已经带着几分酒气,笑嘻嘻的说道:“今天,他老人家不管我。” “为何?” “他老人家今天自己还在家里请客呢,怕我扰了他的兴致,所以把我赶出来了。” “哦?” 宇文晔道:“请谁?” 裴行远道:“还能请谁,自然是他那些同僚呗。说是酒席,一个个脸拉得老长,我可跟他们待不惯,就跑出来了。” 旁边有人笑他:“行远,你为什么不留在家里听听他们都说什么呢?” 裴行远摆摆手:“在家里听他们说话,哪有出来跟兄弟们喝酒痛快呢。” 说着,又举杯敬了大家。 大家正喝着,就听见窗外传来喧闹的声音,众人起身走到窗边撩起竹帘一看,才发现楼下大路两旁来了不少的人,有立木桩的,有牵绳子的,忙成了一团,周围的行人看到,纷纷拍手叫好。 商如意不解的道:“这是在做什么?” 裴行远道:“挂灯啊,明天就是仲秋了,城内自然是要上花灯的。” 商如意这才想起来,对了,仲秋了。 这些日子,她每天心里算计着各种大事小情,尤其最近忙于回洛阳的事,连日子都忘了。 仲秋…… 倒是个月圆,人也圆的日子。 想到这里,她不由的转头看了宇文晔一眼,却见宇文晔站在窗边,虽然是看着楼下,可那目光却仿佛有些恍惚,不知在想些什么。 第86章 裴阿蛋 看了一会儿风景,大家又回到房中各自坐下,正喝着酒,一直沉默不语的雷玉突然说道:“今晚你们还有什么打算吗?” 众人一愣,裴行远道:“喝了酒不回家睡觉,你还要干什么?” 雷玉道:“难得今天凤臣回来,不如我们照老样子,去夜猎。” 商如意一听,有些惊讶的看着雷玉。 夜猎,就是夜晚去打猎,不仅门阀公子们喜欢这种游戏,连军中也会以夜猎作为训练士兵的一个手段,因为夜晚打猎,比平时更考验人的眼力和射术,是一种非常难的狩猎手段。 没想到,雷玉居然会主动提出这个。 而听她这么一说,众人也都有些蠢蠢欲动了。 自从宇文晔随盛国公外放离开东都,他们这些人也没了夜猎的兴致,已经很久没有一起去打猎了。 于是有人问道:“凤臣兄,你意下如何?” 商如意立刻转头看向宇文晔,只见他目光闪烁,倒是真有动心的意思。 商如意顿时有些慌了。 她那点本事,在军营中射箭都难上靶,若是要去夜猎,只怕自己还没射出去几支箭,就被猎物叼去当猎物了。 再回头看雷玉,只见她微微挑着眉毛,正冷眼注视着自己。 她是故意的! 一想到她这样冲着自己,商如意的心里不免升起了一口恶气,她不等宇文晔回答,便转头对着他轻声说道:“二哥,我们刚回洛阳,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呢。” 话说得淡淡的,可她看着宇文晔的时候,目光闪烁着,却分明带着几分恳切。 不论如何,她都不要在今天晚上跟着他们去夜猎,那一定会丢脸。 更不要被他们丢下! 否则,她今后怎么在宇文晔的这些朋友面前,尤其是在雷玉的面前立足? 而看着她近乎祈求的眼神,宇文晔似也明白过来什么,他想了想,转头对众人道:“今天就算了,如意说得对,我们刚回东都,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等闲下来再说。” 众人有些遗憾,但也并不勉强,都纷纷点头。 只有雷玉,她眼中的失落挡都挡不住,狠狠的瞪了商如意一眼。 就在商如意有些心虚的挪开目光的时候,一旁的裴行远似乎也看出了雷玉的失落,笑着逗她:“雷大小姐,打猎天天都能打,不必急着今天,你的本事又不是过了今天就没了。” 雷玉本就心情不好,被他这样一戏谑,也立起眉毛。 “裴阿蛋,我的本事就算没了,收拾你也不过是一根指头的事!” 她后面的话倒没什么,但一听到她叫自己“裴阿蛋”,裴行远立刻跳了起来:“你干什么又叫这个!” 众人都哄笑了起来。 商如意不知所以,只看着裴行远暴跳如雷的样子,正不知该如何是好,旁边有人告诉她:“行远的小名叫阿蛋,从小到大,他最恨人叫他这个小名。每次他一惹到雷大小姐,雷大小姐都会叫人敲锣打鼓在街上叫他的小名。” 第87章 明,月,奴 商如意忍不住笑了起来。 没想到,宇文晔这么不苟言笑,冷峻得像块冰一样的人,竟然有这么有趣的朋友。 眼看着裴行远骂骂咧咧,几乎要跟雷玉打起来的样子,旁边的几位公子纷纷劝道:“好了行远,大家的小名谁又比谁好听了?这里的又不是外人,没人笑你。” 裴行远这才气咻咻的坐下来。 哪怕坐下来了,他仍旧气不过,指着几个世家公子纷纷叫出他们的小名。 一听之下,倒也真的没谁比谁的好听,不是小彘就是阿厕,居然还有叫狗儿的。 只是,当他点到商如意的时候,停了下来。 “嫂夫人,你可有小名啊?” 商如意支支吾吾的道:“没,没有。” 一看她这个样子,裴行远就知道她肯定有,忙说道:“哎,在座的可都把自己的小名说出来了——”旁边立刻有人说明明是你自己喊的,他也不理,继续说道:“嫂夫人若是自己人,就该把自己的小名也说出来给大家听听啊!” 说着,还对宇文晔道:“凤臣兄,你说是。” 宇文晔原本坐在一旁喝酒,对周围吵闹的一切好像充耳不闻,这个时候才微微挑眉,低头看了商如意一眼。 “你有吗?” “……” 商如意的脸顿时又红了些。 几个公子见状,也都纷纷起哄笑道:“若是连凤臣兄都不知道,那可过分了。” “是啊嫂夫人,这里不是外人。” 见此情形,商如意也知道自己“骑虎难下”,况且小名这东西不过就是说着玩,倒也不会有人真的那么在意——除了裴行远,于是她轻咳了一声,轻声道:“我,我的小名叫——” 众人都竖起耳朵。 宇文晔举着杯子送到嘴边的手,也停了下来。 “明,月,奴。” 雅间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商如意感觉到雅间里的气氛好像有些不对,看看众人,脸上都露出一种怪异又复杂的表情。 宇文晔放下酒杯,低头看着她。 半晌,还是裴行远笑道:“嫂夫人怎么会有这么个奇怪的小名?” 既然都说出来了,商如意便也坦然的微笑道:“是我小时候顽皮,跟着家父出使突厥的时候,看见草原上的月亮又大又圆,像玉盘一样,就骑着马追着跑,非要摘下来不可。父亲看我那么喜欢月亮,问我,可愿为月奴,我说愿意,父亲就给我取了个小名叫明月奴。” 听完这个故事,雅间里更安静了。 过了好一会儿,还是裴行远拿着扇子重重的一敲手心,道:“好,真是好。这个小名虽然俗,但俗得那么雅,实在难得。” 旁边的雷玉发出一声冷哼。 商如意笑了笑,道:“让各位见笑了。” 众人都说没有,只笑了笑便将这件事敷衍过去了。可当商如意再拿起筷子准备夹菜的时候,才发现坐在身边的宇文晔神情复杂的看着自己。 “怎么了?” 她疑惑的低头看看,身上并没有什么不妥。 却见宇文晔沉默了一下,摇摇头,将目光又挪开了。 第88章 她这个人,没有坏心眼 这一顿酒喝完,已经过了戌时。 众人虽然不至于烂醉,但也都有些酒酣耳热,出了听鹤楼,一阵凉风吹来,倒是舒服了不少,更加上街道两边已经挂上了一些花灯,虽未点燃,却也是一番别样的景致,于是,一众人便索性在街边散步,并不急着上车回家,马车只跟在他们的身后慢慢走着。 这样舒爽的夜晚,倒是商如意前些日子想都不敢想的。 只是,正当她踱步的时候,身后的雷玉突然走过来,撞了一下她的肩膀,然后走到宇文晔身边去了。 商如意眉头一皱:“你——” 但想想,终究还是把那一点怨气咽了下去。 这时,身后响起了一声轻笑。 回头一看,却是裴行远,他笑眯眯的走到商如意的身边,说道:“嫂夫人不用介意,雷玉喜欢凤臣很久了,所以看你不顺眼。” “……!” 商如意惊愕的看着他。 并不是因为他说雷玉喜欢宇文晔——这件事,但凡长了眼睛都能看出来,重要的是,这种事,是能当面对自己说的吗? 可是,看着裴行远笑嘻嘻的样子,他好像真的没觉得有什么问题。 对上商如意纠结的眼神,他又笑着说道:“这件事情我们大家都知道,雷玉自己也不遮掩。对了,你知道为什么你们在太原府成亲,只有我们几个兄弟来做傧相了吗?” 商如意摇摇头。 裴行远笑道:“因为,我们劝说雷玉过去的时候,她跟我们说,如果让她去参加你们的婚礼,她就会带着她家的兵去抢婚。” “……!” 商如意一下子睁大了双眼。 裴行远道:“所以,大家都不敢劝她,你才没在太原见到她。” “……” “但你不用担心别的,她这个人,没有坏心眼,有气撒出来就好。” “……” 商如意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过了许久,才勉强露出了一个干巴巴的笑容:“哦……” 其实,宇文晔名声在外,她知道肯定会遇上这样的事。毕竟,哪怕不论他的家世和能力,只凭那张俊美无俦的外表,也足以让这些世家小姐们舍生忘死——只是,她没想到,会是雷玉这样爱恨强烈,强烈到有些刺眼的女子。 自己这么惹她厌烦,倒也不奇怪了。 不过,如果她知道这桩让她深恶痛绝的婚事只是一场交易,而自己,不过是宇文晔达成某种目的的工具,会不会欣喜若狂呢? 想到这里,她又忍不住抬头,看向走在前面的宇文晔。 夜色中,他高大的身影仍然那么挺拔出众,哪怕是走在灯光晦暗的街边,也能吸引不少人的目光,甚至有不少大姑娘小媳妇都眼睛发亮的偷偷看他。 看看她们的样子,看看走在宇文晔身边,那眼睛亮得如同星子一般的雷玉。 再想想自己。 商如意忍不住苦笑了一声。 就在这时,走在前面的宇文晔停了下来,他转过身,看着还身后离自己还有些距离的商如意。 商如意也看着他——怎么了? 却见宇文晔走到她身边,对着她道:“走得这么慢,还以为你不见了。” “……!” 他,是在等自己与他同行? 第89章 凤凰 一旁的雷玉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凉风习习,商如意却感觉脸颊微微有些发热,一句话也不说,只跟在他身边,慢慢的往前走。 而宇文晔那几个朋友,全都窃笑了起来。 裴行远笑道:“凤臣,你以前还一直说自己对情爱没兴趣,若不成大业便不成家,如今看看,是不是话说早了?” “我见过夫妻恩爱的,却没见过你们这般,一刻都分不开的。” “如胶似漆啊,看得我都想成亲了……” 商如意的心一动,抬头看向他。 却见宇文晔的脸上淡淡的,只在与裴行远对视的时候,脸上露出一点似是笑容的影子来,道:“你们,话太多。” 大家说说笑笑的,仍继续往前走。 可商如意的心,却在细细吹过的夜风当中,不自觉的乱了起来。 原来,他过去是这样的心思——对情爱不感兴趣,只一心成就自己的事业。 男子有这样的心性顾然是好的,若整日耽于情爱,胸无大志,那样的男人就如同软脚鸡一般,商如意自幼跟随在父亲身边,见识过了人们为了自己的理想事业而奋斗,而拼搏,甚至流血,死亡,对于只知流连花丛的男人,她甚至是有些轻视的。 可是,宇文晔真的,对情爱毫无兴趣吗? 看上去,他对自己,至少是这样的。 但,其他人呢? 比如说,他之前定过亲事的那个人,难道,他也是这样的心思,不成大业便不成家? 那又为什么接受迎娶自己呢?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抬起头来看向夜色中那张淡漠的,冷峻的面容,想要问他——真的吗? 似乎是感觉到她的目光,宇文晔低头看着她:“怎么了?” 那个念头只是一闪,就被她自己压了下去,就算不问,她也能想得道自己会得到什么答案。 与你无关。 哪怕现在是在外人面前,宇文晔或许不会给她难堪,而且最近,他们的关系也亲近了不少,但这种亲近也总给她一种危如累卵的感觉,她不想再去轻易打破。 于是转念道:“你,有小名吗?” “嗯?” 宇文晔大概也没先到她会突然问出这么一个问题,愣了一下。 商如意微笑着道:“刚刚裴公子叫了那么多人的小名,唯独没叫你的。你有小名吗?” 宇文晔沉默了一下,道:“有。” 商如意顿时来了兴趣:“是什么?” “……” 他又沉默了一会儿,抬起头来往前走,许久,才说道:“凤凰。” “……!” 商如意有些惊讶的看着他。 原来,他的小名叫凤凰。 表字凤臣,小名凤凰……这个人,怎么跟凤那么有缘? 也难怪刚刚裴行远叫了所有人的小名唯独没叫他的,这个小名叫出来,的确让阿蛋什么的更加无地自容了。 他……好像天生被什么眷顾着,永远都不会失态,更不会有难堪的处境。 想到这里,商如意笑了笑,然后说道:“真是个好名字。” 宇文晔低头看了她一眼,沉默了半晌,道:“明月奴……也很好。” 第90章 宫中来人了 这一夜他们闹得很晚,等回到家休息下来已经快二更了,不过,大概是因为喝了些酒的关系,商如意睡得很沉,第二天天都亮了,她还没醒。 直到有人轻轻的推她。 “……嗯?” 流连在梦中的温暖和温柔,商如意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睛,歪着脑袋看着眼前的人。 半晌,露出一点笑意来。 但下一刻,她突然意识到,眼前一切不是梦里,立刻瞪圆了双眼。 “你——!” 轻轻推她的不是别人,正是躺在她身边的宇文晔! 他穿着一身单薄的,白色的长衣,不知是侧卧的姿态还是别的什么原因,领口微微倾斜到一边,露出了一片蜜色的肌肤,散落的长发,有一些披散在肩上,有一些,则凌乱的钻入衣衫内,给人一种慵懒却又性感的感觉。 商如意只觉得呼吸都窒住了。 她还从来没有见过宇文晔这幅样子。 更重要的是—— 他明明是睡在靠窗的卧榻上的,不知何时又上了床,躺在她身边不说,自己的一只手甚至还搭在了他的脖子上。 商如意整个人就像是被针扎了一下似得,差一点从床上跳起来,正要说什么,宇文晔已经一把将她抓了回来,按回到床上。 他神色如常,带着几分见惯的冷峻。 “不是你让我先叫醒你的吗?” “……啊?” 商如意还有些茫然,感觉到他按在自己肩头的那只手温热得甚至有些发烫,烫得她整个人也有些发懵。 好一会儿,才慢慢冷静下来。 是了,她的确是说过,若将来再要做给人看他们夫妻之间的亲密举动,需要先提醒她。 可是—— 商如意止不住的脸上发红:“就算这样,你,你也该先叫醒我,再,再上床啊。” 宇文晔看了她一眼。 半晌,淡淡道:“好。” 商如意原以为他会厌烦自己多事,却没想到,他这么轻轻松松的就应下,倒显得自己大惊小怪。 更狼狈。 可是,都不等她花费太多情绪去懊恼,图舍儿和卧雪便过来服侍两人起床洗漱。 因为昨夜两个人都去喝了酒的关系,所以慧姨特地叮嘱侍女们比平常晚些时候过来,但此时也太晚了,已经巳时三刻了,宇文晔倒是神色如常,可商如意却是哪儿哪儿都不对,洗漱更衣的时候连看都不看宇文晔一眼。 直到两个人坐在一张桌上用完了早饭,她才总算让自己平静了下来。 放下碗筷,擦了擦嘴,然后说道:“今天,你要做什么?” 宇文晔道:“你不是要去为父亲和母亲买些东西吗?” 商如意点点头。 宇文晔道:“我陪你一起,也顺便给沈伯父他们买一些,今天,我陪你回沈府看看。” 一听这个,商如意的脸上立刻露出笑容:“好。” 可是,话音刚落,就看见府中管事的匆匆忙忙从外面走了过来,站在门口对着他们道:“公子,少夫人。” 宇文晔道:“何事?” 那管事的紧张的道:“宫中来人了。” 第91章 宫里,又来人了 虽然知道这一次宇文家迁回洛阳城是皇帝的意思,主要为了控制辽东战线上的一些人,所以,他们到了洛阳之后,是肯定会有人来看的,但也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两人立刻整了整衣衫,往大厅而去。 等走近大厅,才看到府内上下一干人等几乎都已经到齐了,都跪在大厅外的院子里,慧姨则领着宇文呈站在大厅的一侧,而站在大厅上正前方的,便是一位宫中的内侍,大概四五十岁,头发花白,整张脸上一只朝天鼻最引人注目,鼻孔上翘,跟眼睛一般快要长到头顶了。 一见宇文晔带着妻子前来,他甚至还十分生动的翻了个白眼。 开口时,声音也尖刻得直刮人耳膜:“宇文公子,久见了。” 宇文晔上前,客客气气的对着他拱手行了个礼:“内侍大人此番前来,可是有陛下的旨意?” 那人冷冷一笑,一挥手上的拂尘:“旨意是没有的,只是,皇上听闻宇文公子已经到了洛阳,特地让咱家过来看看。府上一切,可还安好啊?” 宇文晔淡淡道:“一切安好。” 那内侍勾了勾嘴角,又踱着步在大厅上巡了一圈,看尽了家下一干人等的脑门,又看过了慧姨和一脸不耐烦的宇文呈,终于,脚步停到了商如意的面前。 那双长在头顶的眼睛终于往下看了一眼,但随即,又翻回了头顶。 “这位,就是少夫人?” 商如意微笑着点点头:“内侍大人有何指教?” 那人冷笑一声,道:“指教谈不上,听闻少夫人也算是出身名门,如今既然嫁入了国公府,还望少夫人克己复礼,凡事多为国公着想。” 商如意一听就皱起了眉头。 这绝对不是她的错觉,这个内侍说话咄咄逼人,好像是故意来刺激人的。 但即便如此,她也不能反唇相讥,毕竟此人是宫中来的,他的话就算是自己说出来,也代表着天意。 于是,商如意也只能勉强笑道:“是。” 那内侍又冷笑了一声,然后说道:“那,咱家就回宫复命了。” 说完,便趾高气昂的走了。 等到那内侍离开,家里的人才都松了口气,宇文晔回头看了一眼,然后沉声道:“你们都下去,做自己的事。” 众人应声,纷纷退下。 而宇文呈,不等他的安排,那内侍刚一离开他就已经跑得不见影了。 这时,慧姨才走到宇文晔的面前,微笑着说道:“二公子,今天是仲秋,不知有何安排?” 宇文晔道:“今天,我要陪如意回她舅父家中看看,慧姨你在家里就跟炎劼自便。等到晚上我们会回来,大家一同赏月。” 慧姨笑道:“那好,老身便让人准备些瓜果,二公子和少夫人晚上早些回来。” 宇文晔又让人先去沈府送拜帖,然后对商如意道:“等咱们去买好了东西,就到你舅舅家去。” 商如意高兴的点点头。 正当他们准备好了要出门的时候,却见外面又进来了一个仆人禀报:“公子。” 宇文晔道:“何事?” 那仆人道:“宫,宫里,又来人了。” 第92章 不同的旨意? “什么!?” 众人都露出了诧异的神情。 前面那个内侍前脚刚走,怕是人都还没走远,怎么就又来了一个? 虽然心中疑惑,但毕竟是宫中来人也不敢怠慢,于是慧姨又立刻将家下众人召集过来候在院中,不一会儿,就看见一个年轻的小太监笑眯眯的从外面走了进来。 这个小太监不过十六七岁,看上去聪明机警不说,比起刚刚那个眼睛长在头顶的内侍,此人神态倒是显得谦恭了许多,一进来便对着宇文晔行了个礼:“二公子。” 而一看到他,宇文晔的神情立刻变得复杂了起来。 他不动声色的也回了一礼,然后说道:“不知公公此番前来,有何指教?” 那小太监笑道:“二公子,咱家是特地来请二公子进宫的。” “进宫?” “是的,有事相商。” 听到这话,一旁的商如意皱起了眉头——前一个内侍刚走,对这话提也没提,现在这个小太监就说是来请宇文晔进宫的,难道,两个人一前一后,领的却是不同的旨意吗? 那皇帝到底在想什么? 虽然心里疑惑,但毕竟是宫中的吩咐,宇文晔也不能违抗。他想了想,说道:“请公公稍候,我安排一下就随你进宫。” 那小太监似松了口气,笑道:“那,我就在外面等着二公子了。” 说完,还对着众人点头示意了一下,然后便转身出去了。 宇文晔一直看着那小太监走开,这才转过身来,对着商如意道:“看来,今天我去不了沈府了。” 也对,若是进宫,只一来一回就要两个时辰。 商如意忙道:“那,我也——” 宇文晔摇了摇头道:“刚刚已经送了拜帖,若不过去,对你舅父舅母也不敬。这样,今天你就一个人回去,等过两天,我再陪你回一趟沈府,向你舅父舅母赔罪。” 商如意忙道:“说什么赔罪,这是皇上的旨意,你也没办法啊。” 宇文晔看着她,没说什么。 商如意道:“那,你就赶紧进宫,别让皇帝久等,到时候就是欺君之罪了。” 宇文晔点点头,便转身要走。 他刚一转身,商如意又叫住了他:“你,能早点回来,尽量早点回来。” 今天毕竟是仲秋,就算两个人不能一起回沈府看望舅父舅母,她心里也隐隐期盼着,能跟他一起度过今晚。 看着商如意闪烁着一点希冀光芒的双眼,宇文晔沉默了一下,轻轻的“嗯”了一声。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大门外,商如意有些落寞的叹了口气。 说不遗憾,那是骗人的,今天虽然不是什么正经的回门,但毕竟是自己婚后第一次回“娘家”,她还是希望夫君能跟自己一道回去,至少让舅父舅母看着放心,知道自己婚后的日子过得不错。 可惜…… 就在她落寞的想着的时候,身后响起了一声轻笑。 那笑声虽然轻,但此刻却格外的刺耳,商如意立刻回头,只见站在大厅一旁的慧姨正微笑着看着她。 那笑容中,分明带着针刺。 第93章 “我的如意哟!” 直到坐上马车出门了,商如意还有些闷闷的。 图舍儿见她这样,轻声问道:“小姐,是不是姑爷今天不能陪你回家,你不高兴啊?” 商如意立刻道:“没有啊。” 她想了想,又说道:“那是宫里的旨意,他又不能拒绝,我怎么会不高兴。” 话虽这么说,可她的脸上仍然毫无笑意。 看着她黯然的神色,图舍儿想了想,笑道:“要不是因为宫里有事,姑爷一定会陪着小姐回家的,你们俩平时一刻都分不开,不仅家里人知道,外头也不知多少人羡慕小姐嫁了个如意郎君呢。” 商如意一听皱起了眉头:“外人怎么会知道?” 图舍儿笑道:“家里人喜欢说嘛,这样一桩好姻缘,谁看着不欢喜呢。” 说着,她红着脸笑道:“尤其每天早上,我跟卧雪来服侍的时候,你们那个亲近哦……” 商如意一下子想到早上起来,看到宇文晔躺在身边时,他那不同往常的,性感的样子,顿时脸红了起来,伸手拧了图舍儿一把:“不准说了!” 图舍儿嘿嘿笑着捂住了嘴。 虽然心情仍有些沉闷,但被她这么插诨打科的一逗,商如意还是轻松了一些。马车走了一会儿便到了街市中,买了一些需要送给国公他们的点心,又购置了一些今天要给沈氏夫妇的东西,然后,马车便往沈府去了。 这一路上,越来越熟悉的景致也让商如意的心情越来越轻松,越来越愉快。 直到马车拐进了那个她生活了数年的街巷,远远的,就看见沈府的大门口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正伸长了脖子翘首期盼。 正是她的舅母于氏! 商如意的眼睛一热,顿时眼泪都快要涌出来了,马车一停就立刻跳了下去,还没站稳,就被拉进了一个熟悉又温暖的怀抱。 “我的如意哟!” 耳边响起的,已经是于氏委屈又快乐的哭声。 “舅母!” 商如意这一下也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直接抱着于氏哭成了一团,下人们急忙上来劝解,好一会儿两个人才停下。于氏还拉着她不松手,上上下下的打量:“让我看看,我的如意是不是瘦了?也憔悴了。” 商如意含泪笑道:“舅母,我没事。” 这时,沈世言也从府内走了出来,一见到商如意又是高兴,又不好外露,只能责备于氏:“你看看你,在大门口哭成这样像什么样子!” 身为官太太,在大门口等候晚辈,还哭,的确是有些不合时宜。 于氏也知道自己不对,却还嘴硬:“怎么啦,我心疼我外甥女还怕人看嘛。” 沈世言无奈的摇头,再看向日思夜想的外甥女,也是老泪纵横:“如意,你可算回来了。” 说着,又往她身后看了一眼,不由得面露疑惑。 商如意知道他肯定在奇怪怎么没见到宇文晔,便急忙将今天的事跟他们说了一遍,又说道:“二哥说了,另找日子专程来看舅父舅母。” 沈世言点点头:“正事要紧。” 说着,又有些疑惑的喃喃自语道:“今天,皇上会找他有什么事呢?” 第94章 也许,一切真的能好起来 一家三口相携走回了家中,等扶着舅父舅母坐到了大堂上,商如意才郑重的对着二老跪拜下去,于氏本来就眼睛红红的,这个时候又流着泪上前来将她扶起。 她揉着商如意的手,连连说道:“不要这些虚礼。” 说着,拉着商如意坐到自己的身边,细细的问道:“如何,快告诉舅母,宇文家的人待你如何?那宇文晔,对你好不好?” 提起这个,商如意的心微微一颤。 但她面色如常,只低着头,轻声道:“他,他们,对我很好。” 于氏看看她,又转头看向一旁的图舍儿求证,图舍儿立刻笑道:“夫人请放心,宇文公子——哦不,应该是姑爷,姑爷对小姐很好,成亲这些日子,两个人如胶似漆的,姑爷除了去军营办事,平时都在家里陪着小姐。” 商如意忍不住嗔了她一眼:“多话!” 但于氏已经听进去了,眉开眼笑的道:“好好好,对你好那就好。” 看着舅母这样,商如意的心情更复杂了一些。 她是绝对不能让关心自己的舅父舅母担心的,所以,宇文晔与她之间的这场交易,她才会连从小一起长大图舍儿也瞒着。本来觉得,只要跟宇文家结亲,能得到一定的庇佑就好,至于感情——那本来就是一种奢望,不是人想就能得到的。可这些日子以来,宇文晔对她愈发亲近,却又让她的心里多了几分不该有的悸动。 也许,一切真的能好起来。 思及此处,商如意轻声说道:“舅父舅母真的不要再为如意担心了。” 坐在一边的沈世言也笑着说道:“好了,自从如意嫁出去你就没睡过一个好觉,如今已经知道她过得好,今晚该能睡得着了。” 他说着笑着,突然感到一阵气短,捂着胸口咳嗽了起来。 商如意立刻问道:“舅父怎么了?” 于氏有些没好气的说道:“他呀,昨晚去跟他那些同僚一道喝酒。哼,这么大年纪了,明明身体不好,还喝到大半夜,回来就着凉了。” 商如意忙说道:“舅父,如意陪你去看大夫。” 沈世言瞪了于氏一眼,这才摆摆手道:“不要信她危言耸听,不过就是凉了一些,哪里就值当去看大夫了。” 商如意也知道他年纪大了,颇有些讳疾忌医的固执,便也不强求,只又软言劝了几句才罢了。舅甥三人难得相聚,闲聊了许久,眼看着天色也不早了,沈世言便笑道:“好不容易今天如意回来,也不要在家里了,咱们出去。听说听鹤楼那边来了一批好酒,咱们去好好吃一顿。” 商如意便也笑道:“好啊。” 于是,三人便出了门。 坐着马车到了听鹤楼,这里白天客人不多,那店家将三人迎到了三楼,商如意看了看周围,也很安静,似乎只有一个雅间里有客人。 他们跟着店家进了一个不大的雅间。 沈世言的兴致很好,指着水牌点了好几个菜,店小二领了单子便退出去了,沈世言正要说什么,可一抬头,却发现商如意坐在那里发呆,神色有些黯然。 沈世言道:“如意,你怎么了?” 第95章 一个女子的啜泣声 商如意猛地回过神一般,抬头看了看沈世言,急忙笑道:“我没事。” 于氏喝了一口茶,突然又想起了什么,笑着对商如意道:“对了,还有一件事忘了跟你说。” “什么事呀?” “无峥快回来了。” “真的?” 商如意一听,惊喜的睁大了双眼:“大哥要回来了?” 他们口中的无峥不是别人,正是商如意的表兄,沈氏夫妇的独子——沈无峥。 这沈无峥比商如意大三岁,兄妹两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几乎是形影不离,情同手足。 沈无峥十八岁之后,沈世言原本打算给他在朝中谋一个闲职,他却拒绝了家中安排,反而投身儒门,拜入河东大儒李通的门下。 这李通有着当世鬼谷子之称,不仅学富五车,更通佛道两家,提出了三教合一的理念,虽然未曾入仕,但其门下弟子遍布朝堂,是一只在朝堂上不见其形的翻云覆雨手。 沈无峥投到他门下学艺,已经数年没有回家了。 这一次商如意出嫁,虽然也给他送了消息过去,但路途遥远,加上李通教学严苛,他们也知道沈无峥很难能赶回来,结果不出所料,商如意已经出嫁一个多月了,他的消息才刚送回来。 于氏有些心虚的说道:“不过,他好像很生气,还责备我们,不该那么快定下你的婚事呢。” 沈世言悻悻的道:“他一个小孩子,懂什么。” 话虽这么说,可夫妇二人的表情却不是那么回事。 事实上,沈无峥虽然年轻,但生性成熟稳重,在家的时候操持家中一切井然有度,对于自己的未来,也并不如其他世家公子那般靠着父辈的庇荫度日,而是颇有自己的打算。相比起跳脱的母亲和儒雅的父亲,沈无峥哪怕不在家,也更有一家之长的威严。 如今听说他要回来,夫妇二人又是高兴,又是担心。 商如意的心情却有些五味杂陈,只微笑着说道:“大哥是关心我,如果让他知道我嫁得好,过得好,他自然也就不会再说什么了。” 不知为何,她说到这些的时候,声音莫名的有些哽咽。 只是,沈氏夫妇沉浸在忧虑和开心的情绪里,倒也没有发现。 很快,酒菜送了上来,三人便一边喝酒吃菜,一边闲聊,商如意虽然精神不太好,但也竭力微笑着应对,一顿饭吃完,大家都开开心心的。 等到要离开的时候,商如意却对图舍儿道:“舍儿,你先送舅父舅母回家去。” 图舍儿一愣,于氏立刻问道:“如意,你不跟我们一道回去?” 商如意笑道:“我还有点事要办。” 众人虽然不解,但看她的样子也不好多问,于是,图舍儿便陪着沈氏夫妇下楼,坐着马车离开了。 等到他们全都走了,商如意坐在自己的雅间里,深吸了一口气。 然后慢慢起身,走了出去。 却不是下楼,而是走向了对面,另一个有客的雅间的门口。 刚一靠近,就听见里面传出了一个女子的啜泣声,那声音又细,又软,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娇柔,哪怕不见人影,只听声音,都能激起人心中无限的保护欲。 可商如意的全身,却止不住的发冷。 她伸出手去,想要撩开那雅间门口的帘子。 第96章 抱歉,打扰你们了啊 可是,就在她伸手的一瞬间,从帘子里面突然伸出了一只手,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猛地往里一拉,商如意猝不及防,跌进了那雅间里。 “啊!” 只来得及发出一声低呼,她就被人用力的推到墙壁上,一只手牢牢的扣住了她的脖子,令她无法动弹。 但商如意,本来也没打算动。 她睁大了双眼,仓皇间,已经对上了那双熟悉的,如同黑曜石般精光内敛的眼睛。 “是你?” 一个熟悉的,低哑的声音响起。 而商如意呆呆的与他对视半晌,也终于开口,声音却是比他更哑,更沉,还带着一丝掩饰不了的颤迹:“是——你——” 站在她面前的不是别人,正是她的夫君,原该在宫中的宇文晔。 此刻,他那惯常冷峻的脸上也有了一丝动容,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再三打量着商如意,想要说什么,却在说了那两个字之后,便再说不出话来。 商如意更说不出话来。 因为她的目光越了眼前这张英俊的面孔,看向了他身后,只见一个纤细的身影蜷缩在雅间的一角,一身幞头袍衫,是太监的装扮。 可商如意一眼就认出,那是一个装扮成太监的少女。 这个少女大概十六、七岁,冰肌雪肤,花容月貌,是个楚楚动人的大美人,尤其白皙的脸上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泪痕犹在,梨花带雨一般让人一看就心生怜意。 可商如意的全身,却冷得像冰。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从刚刚上到这三楼,无意中瞥见这个雅间里闪过的熟悉的身影,她就一直希望是自己看错了,可偏偏—— “二哥,” 安静得几乎连心跳和呼吸声都没有的雅间里,响起了一个轻软的声音。 可叫出这个称呼的,却不是一瞬间全身僵冷,如遭雷击的商如意,而是那个楚楚动人的美人,她小心翼翼的上前一步,看着宇文晔有些发僵的背影,轻声道:“她,就是你的——” 宇文晔回头看了她一眼,又看向商如意。 他的神色复杂,并没有回答那少女,而是目光灼灼的盯着商如意:“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 不知为什么,明明胸口一阵一阵的发痛,可商如意却差一点笑了起来。 大概是因为这个问题,实在太好笑了。 好笑到,她甚至都忘了反问,却还很认真的回答道:“我陪我舅父舅母过来吃酒——你虽然进宫去了,但我还是要回家看望他们的。” 说着,又看了那少女一眼。 然后再看向宇文晔:“抱歉,打扰你们了啊。” 宇文晔的眉头一下子拧了起来。 商如意伸手,扒拉了一下他扼在自己脖子上的那只手,想让他放开自己,可不知怎么的,宇文晔那只手虽然没有捏得她喘不过气,却也一直没有松开。 如同铁钳的手臂紧扣着她,商如意抓了好几下,都毫无松动的迹象。 她又笑了笑:“你,还有话要跟我说?” “……” 宇文晔依然拧着眉头看着她。 半晌,那只手,终于缓缓有了松动的迹象。 第97章 你,早点回家 明明刚刚并没有被他捏得无法呼吸,这个时候,商如意却感觉到全身好像松了一下,但这种松缓并不是很舒服的感觉,反倒,让她有一种全身发软,好像下一刻就要倒在他面前的感觉。 但她当然不能倒下。 至少,不能在这个时候倒下,否则,就太丢脸了。 想到这里,商如意定了定神,对着那少女点点头,做出了一个宇文家少夫人该有的得体的笑容:“没事的话,那我就先走了。” 说完转过身,便要往外走去。 刚走到门口,就听见宇文晔低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商如意。” “……!” 她的脚步一沉。 虽然不想停下,可这个时候,却好像有些不由自主的听了他的话。 商如意停下,回头看他。 宇文晔脸色仍旧冷峻,似乎即便被这样“撞破”,对他而言仍然不构成任何感情上的波动,他平静的看着商如意,过了一会儿,才说道:“你,早点回家。” 商如意笑道:“这话,应该是我对你说的,二——” 她顿了一下,再看了一眼那少女。 又想了想,仍旧道:“二哥。” 说完,便转身拨开珠帘,脚步沉沉的走了。 | 胸口有些闷闷的,商如意憋着那口难以吐出的浊气,一直到下了楼,走出了这个听鹤楼的大门,对着眼前人来人往,川流不息的人群,才终于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但,也并没有舒服太多。 她回头看了一眼楼上,二楼那个雅间的窗户已经关了起来,大概是自己的出现让他们更加警惕了一些,免得被人看见,商如意这才笑了笑,可再一回头,才发现麻烦的是自己。 她已经让图舍儿陪着舅父舅母回家了,马车都走了,自己该怎么办呢? 这里离沈府很远,离宇文府就更远了。 没办法,只能徒步上街,等找到一家车马行临时雇佣一架车送自己回去。 于是,她便就这么上了路。 这一路走,一边回想着刚刚发生的一切,再回想这些日子发生的一切,思绪乱成一团麻,等再从混沌的思绪中抽出心神看看周围,才发现自己好像迷路了,走到了一处不知名的石桥桥头。 更无奈的是,天公不作美反作恶,竟然下起了小雨。 身上的衣衫本就单薄,不一会让被细雨淋得半透,冷风一吹,她整个人都哆嗦了一下,忍不住苦笑了起来,喃喃道:“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就在这时,一辆马车从雨幕中驶来。 商如意低着头往路边退了两步,本打算避让开,却没想到,那马车直直的行到她面前,停下了。 一双精致的丝履出现在了眼前。 那双丝履以雪白的丝绸为底,银线为引,点缀了数颗珍珠,玉环,甚至白鸽的细羽,如此奢华精美,像是天上仙府内,仙人才会穿的东西,但此刻,却是走在积了一些雨水的青石板上,不过两三步,就被弄污了。 然后,那双脚停在了她的跟前。 一把伞,也撑在了她的头顶。 商如意微微蹙眉,一抬头,只见一个青衣公子正撑着伞,微笑着看着她。 第98章 因为,合我心意 对上那双细长的,含笑的凤眼的一瞬间,商如意只感到周围的细雨仿佛都停滞了一刻。 眼前这个男人皮肤白皙光滑,宛如少艾,显然是养尊处优,笑容神态都透着一种少年人独有的天真烂漫,看上去最多二十来岁,可是,细看他的眼神,却又深藏着一种岁月的痕迹。 那,绝对不是一个少年人所能拥有的。 而且,他那细如柳叶的长眉,流光溢彩的凤眼,本是庙宇中高高在上的神只才会有,只是,神佛低垂双目是怜悯世人,可这个人的眉眼间,却满是一种慵懒,却又睥睨天下的傲慢。 好像,世间的一切,都只是匍匐在他脚下的蝼蚁一般。 但幸好,此刻他低头看着她时,眼中还有一丝算得上善意的笑容,只是那笑容没什么温度,甚至,在他的衣袖扬起的一刻,也有一阵苍然的冷香迎面扑来。 终己一生,商如意也没有再见过比眼前这张脸更完美的面容。 她下意识的道:“杨随意?” 那张俊美的脸上浮起一丝戏谑的笑意:“你如何知道是我?” 这声音,是他没错了。 商如意又看了他一会儿,才说道:“杨公子一身华贵雍容,实不该带着那东西,损了公子的贵气。” 她说着,目光已经落在了杨随意握伞的那只手上,杨随意也看向了自己的手,白皙修长的指尖缠着一条丝络,丝络上坠着一只小小的玉环。 正是早先,他从商如意身上讨去的“喜气”。 杨随意也看着那“出卖”了自己两次的玉环坠,然后微笑着说道:“就算此物并不贵重,可是,我还是喜欢带着它。” “为何?” “因为,合我心意。” 商如意的眉心微微一蹙。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这个杨随意每次出现,跟她说话,都刻意将口气和话语放得有些暧昧,这令她十分的不舒服。 于是,她后退了一步,从他的伞下挪了出来,然后问道:“杨公子怎会到此?” “我出来找人。” “找谁?” 杨随意懒懒笑着,却并不回答她的问题,只说道:“无意中见到夫人在淋雨,特留残步。” “……” 商如意这才发现自己周身的狼狈。 甚至,连原本整齐的头发,这个时候浸了雨水也微微塌陷下来,鬓角和额发湿漉漉的沾在脸颊上,哪里还有一丝值得人特留残步的价值? 她勉强笑道:“让公子费心了。” 杨随意笑着将手伸长,把伞又一次伸到了商如意的头顶,然后说道:“这样的天气,夫人会着凉的。正好前面有个地方可以避雨,不如,我带夫人过去。” 商如意微蹙眉头,有些迟疑的看着他。 眼看商如意面露异色,杨随意笑道:“夫人不用误会,我之所以带夫人去别的地方避雨,是因为我猜,夫人现在肯定不想回家,更不想见到任何熟悉的人。” “……!” 商如意的心又是一震。 这个人,好锐利的目光! 她的确不想回去,不想见任何熟悉的人,因为此刻,她已经没有力气去应付任何人的询问与关切。 而现在,她又终于找到了另一件事可做,能分散心中的郁结。 那就是,她实在好奇这位杨随意公子的身份。 沉默了好一会儿,商如意终于道:“请带路。” 第99章 我只想让你心情好些 虽然知道这个人举止怪悖,不能以常人的思维去揣度他,可商如意还是没有想到,他竟然将自己带到了城郊的一处驿亭。 这个驿亭已经荒废了许久,几根柱子斑驳得看不出颜色,只有头顶的瓦片还算完整,能够遮风挡雨。 可一走近,却发现这个驿亭竟然被打扫得纤尘不染,亭中甚至突兀的摆上了一张桌子,上面还放着一盏热茶,两盘茶点。 亭外还站着几个侍从模样的人,见他们一来,行了个礼,便无声的退下了。 这显然也是这杨随意事先安排的。 她不由得皱紧眉头,深深的看了这个人一眼——他的行事,未免有些过分的铺张了。 可那杨随意却毫不在意,好像耗费了多少人力物力都与他无关,一走进亭子坐下,便翘起了脚。 随即,一个侍从捧着一双鞋走了进来。 那也是一双精美的丝履,跟杨随意脚上那双一模一样,那侍从跪在他的脚边给他换上,然后将换下的那双沾染了一点泥污的丝履顺手就丢到了路旁。 商如意一下子睁大了双眼。 这也太浪费了! 杨随意一抬手:“喝点茶,驱驱寒气。” “……” 商如意神情复杂的看着他,伸手接过茶杯:“多谢。” 然后,两个人就开始喝茶,吃点心。 有能够遮风避雨的地方,就没那么冷了,加上温热得有些发烫的茶水喝下去,立刻便驱散了一身的凉意,商如意感觉的确舒服了很多,可是,沉重的心事却仍旧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耳边,仿佛又响起了宇文晔冷峻,甚至带着几分无情的声音—— 这桩婚事并非你我所愿…… 但显然,我们都需要这桩婚事…… 所以从今天开始,我们可以在所有人面前,扮演一对夫妇…… 这些话,明明还言犹在耳,为什么自己竟然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就忘记,他反复的提醒,自己却又反复的忘记。 甚至,甚至会奢望有一些真的东西,能存在于两个人之间。 这奢望,可笑得有些悲哀。 思及此处,商如意忍不住叹了口气。 这时,坐在一旁的杨随意悠悠道:“如果太难过,不妨看看外面的风景。好的风景,能让人心情好一些。” “……” 商如意抬起头看向他,只见他斜靠在一旁的柱子上,一只手捻着茶杯,闲散又慵懒的模样,好像真的就只是来此处看看风景,随意得如同一个散仙,大概因为靠得近的关系,他身上那苍然的冷香,更浓了几分。 商如意沉默了一下,道:“你不问我?” 杨随意看了她一眼:“问你什么?” “问我为什么——” 说到这里,她自己都迟疑了一下,不知该如何说下去,而杨随意也看出了她的迟疑,淡淡笑道:“我知道你心里很难过,若不难过,也不会淋了半天的雨都毫无知觉。但我不问。” “为什么?” “因为,你的心里是难过的事,若我问了,也会被你影响得难过起来。” “……” “我只想让你心情好些,可并不想被你的情绪连累。” 第100章 取之有度,方能长久 商如意被他这一番话说得竟有些愣神。 他这番话,又关切,又冷酷,一时间竟让人分辨不出来,他到底是个温柔的,善解人意的人,还是个冷漠的,拒人千里之外的人。 但不能不说,他也是个清醒的人。 帮人,绝不损耗了自己。 其实这样最好,人正该如此,清醒一些,能少受很多的伤。 如果,自己也能像他这么清醒,就好了。 商如意哑声道:“多谢。” 杨随意淡淡一笑,又看了她一眼,然后抬起头来看向亭子外那烟雨笼罩的群山,还有蜿蜒曲折的河道,慢慢道:“看风景。” 于是,两个人就真的这么坐在亭子里,静静的看着外面的风景。 风雨交织,虽不滂沱,却在静谧中隐藏了人的万千思绪,不管想还是不想,商如意终究还是平静了下来。 美景,哪怕不能治愈心伤,却也有抚慰人心的作用。 其实今天,杨随意带她去任何地方,都会让她不安,可偏偏,他带着她来到这个人迹罕至,却又开阔空旷的地方,既有美景相陪,又不会因为封闭的空间而让她产生不安和抗拒。 这个人的心思怪异,却是把人心摸透了。 而等到雨停云散,才发现天色已经不早了。 杨随意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然后低头看着商如意,微笑着道:“时间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商如意忙起身,对着他施礼道谢:“多谢杨公子。今天,耽误你找人了。” 杨随意淡淡道:“无妨,想来,她应该也已经回去了。” 商如意目光闪烁着道:“杨公子要找的人,对你很重要吗?” 杨随意没有回答,而是看了她一眼,然后笑道:“少夫人,不要试图窥探我的心思,会很危险。” “……” 商如意没想到,自己刻意的一句话,就引来了他明明白白的防御和回击。这个人,心思清醒,而且容不得任何人的冒犯。 她立刻说道:“是我冒犯了。” “……” “但不论如何,我还是多谢杨公子相陪。” 杨随意淡淡一笑:“一盏茶,几刻功夫,不值一谢。” “……” 商如意迟疑了一下,又看了看周围,虽然只是一盏茶,几刻功夫,但这却是在看不见的地方,用了多少人和钱才换来的。 想到这里,她迟疑着,轻声道:“在杨公子眼中,这些东西可能不值一提,但到底,价值非凡。” 杨随意懒懒道:“天生万物,就是给人取用的,我若不用,那天生它又有什么意义呢?” “那人呢?” “人,也是天生之物,一样如此。” “……” 商如意沉默了一会儿,才轻声说道:“这,我恐怕要劝杨公子一句了。” 杨随意微微挑眉:“哦?” 商如意道:“天生万物是为人取用,这不假,但任何取用都需有度,取之有度,方能长久。人,也是一样。” “……” “万事万物都有一定的极限,若过了那个极限,只怕——” 她的话没说完,因为她已经看到,杨随意的脸上浮起了一点不悦的神情。 第101章 你,在等我? 这个人哪怕再是闲散如仙,可他身上那种睥睨一切的倨傲只稍一露出三分,便压得人心头一沉。 他和宇文晔之间,倒是有几分相似。 只这么一想,商如意立刻感到胸口一阵憋闷,难受的感觉更加剧了几分——为什么,还是要想到他? 整整一个下午的时间,还是无法驱散他在心头的影子吗? 而杨随意已经冷冷说道:“这些话,少夫人今后最好少说。我有我自己的行事之道,不劳他人置喙。” “……” 商如意在心中苦笑。 这两个人,还真的是很像,为什么之前没有发现呢? 她说道:“是我多话了,请见谅。” 说完,便转身走出了驿亭。 杨随意站在亭边,看着她的背影,那目光虽然冷冷的,却又闪烁着几分带着探究的兴致,微微一笑,跟了上去。 虽然离开的时候时间还不算太晚,但毕竟他们是从城郊往回走,加上雨天路滑,等回到城中,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马车停在了巷子口,前面拐个弯,就是宇文府了。 杨随意道:“我就不送少夫人到门口了,免得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商如意正要下车,但想了想,又停下,回头看着端坐在车厢中的他,轻声说道:“杨公子上次说,我帮公子做出了抉择——公子要做的事,已经做了吗?” 杨随意笑道:“是的。” “……” “我是一个一想到,就要去做的人。当然,还是要感谢夫人帮我抉择。” 商如意微蹙眉心:“我到底帮公子做了什么抉择?” 杨随意没有回答她,而是撩起帘子看了看外面,道:“天色晚了。” “……” 看来,他是不打算回答自己了。 商如意也能感觉得到这个人的固执,是藏在闲散的态度和慵懒的神情下,却比任何一种坚持都更难以撼动,但想来,他要做什么,与自己也没什么关系,倒也真的不必再与他多话。 于是说道:“今天,叨扰杨公子了。” 说完便下了马车。 天色已经暗了,但幸好巷子另一头的国公府门口挂着灯笼,能远远的照亮脚下的路,商如意刚走出几步,身后的马车便驶走了。 她回头看了一眼,也没说什么,只默默的走到了国公府。 刚一走上台阶,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等候在大门口,一见到她立刻惊喜的迎上前来:“少夫人,你可算回来了!” 定睛一看,是卧雪。 商如意道:“你,在等我?” 卧雪欢喜的说道:“家里的人都在等少夫人。” “嗯?” “公子一回来就找少夫人,却听说少夫人回了娘家,就让人过去接,结果舍儿姐姐说少夫人也没在那边,公子就让家里的人到处去找。幸好你回来了。” “……” 商如意闻言,淡淡一笑。 宇文晔倒是真的不怕麻烦,今天在听鹤楼都已经那样被撞破了,回来,却还是能演出一个尽职的丈夫的样子。 真难为他。 商如意道:“去跟他们说不必再找,我回来了。” “是。” 卧雪转身正要往里走,突然又停下,对着夜色中一个疾步走来的身影俯身行礼:“公子。” “……!” 商如意的心一跳,就看见夜色中,有人正朝她走来。 第102章 他掌心的温度 就算已经做了一整个下午的心理准备,但在这个时候,哪怕只是听见那脚步声,商如意还是忍不住紧张了起来。 呼吸,又有些局促了。 而在她低着头,极力平服自己的心情的时候,宇文晔已经走到了她面前。 一股熟悉的气息,迎头笼罩下来。 卧雪急忙行礼:“公子,少夫人回来了……” 宇文晔也不看她,只侧过头对跟在身后的穆先吩咐道:“让你的人都回来,不必再找;再让人去沈府,把图舍儿也叫回来。” 穆先道:“是。” 宇文晔又对卧雪道:“去准备沐浴用的热水。” 卧雪忙应了一声,也转身下去了。 这一下,门口便只剩下他二人。 商如意仍然低着头,看着自己细长细长的影子,可面前的人只近了一步,她的影子就被完全覆盖,好像找不到自己了。 宇文晔在看着她。 可商如意却固执的低头,好像要从他的影子里找出自己的影子,两个人就这么沉默着。 过了好一会儿,地上的影子动了一下,好像要说什么。 商如意的心,也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可就在这时,又是一阵脚步声走近,却是慧姨带着一众仆从走了过来,一看到他二人站在门口,众人似乎都松了口气,而慧姨已经走上前来,对着商如意道:“少夫人,你终于回来了。” “……” 商如意这才抬起头,却是只对着慧姨他们点了点头。 慧姨似笑非笑道:“不知少夫人这一天去了哪里,公子让人找了许久,沈家那边好像也不见少夫人的踪影。” 家下众人的目光也都变得有些怪异了起来。 不管如今世风如何开化,可作为国公府的少夫人,出去大半天的时间不见踪迹,这终究不是一件好事,若传出去,也难免会惹人闲话。 商如意想了想,说道:“也没去哪里,只是路上遇见了一个故人,多说了两句。” 慧姨笑道:“不知是哪位故人?既然感情这么好,不妨找个日子专程请到家中来。” “……” 商如意的脸色沉了下来。 她也知道,这慧姨说是掌事,没有国公和官夫人在家,在府中就有长辈的身份,她这么一开口,的确是让自己有些进退无路。 就在这时,身边的人开口了。 “如意难得回一趟东都,见到故人多说两句,也是人之常情。外面这么冷,还是先让如意进去沐浴驱寒要紧,若她病了,想请客,也不好请了。” 说着,他微笑着盯着慧姨:“慧姨,你说呢?” 慧姨看了他一眼,立刻笑道:“二公子说得对,是老身糊涂了。赶紧让人准备热水,让少夫人沐浴。” 宇文晔道:“我已经让人去准备了,大家下去做自己的事。” 说完,他伸手,抓住了商如意的手腕。 虽然是隔着一层衣袖,可商如意立刻就感觉到他掌心的温度,几乎是一瞬间便透过衣服刺上了她的肌肤,她整个人哆嗦了一下。 宇文晔也感觉到了她的战栗,低头看了她一眼,然后轻声道:“先回房。” “……” 商如意点点头,“嗯”了一声。 便被他牵着手腕,在夜色中进了宇文府。 第103章 也撒一个体面的谎 回府之后,她先去沐浴了一番。 热水很快便将周身的寒气驱散了个一干二净,可当商如意换上一身乳白的睡衣,对着镜子梳理头发的时候,脸色仍是苍白的,看上去甚至没什么血色。 这时,图舍儿回来了。 她一脸焦急的冲到商如意的身边,急切的道:“小姐,你到底去哪里了?这半天不见人影,姑爷还派人到沈府来找,把老爷夫人都给吓坏了。” 商如意一听,立刻皱起眉头:“那他们现在——” 图舍儿道:“刚刚姑爷派人来接我,说是小姐已经安全回来了,老爷夫人这才放了心。” 商如意松了口气,然后对图舍儿说道:“你也不用担心,我只是遇上一个熟人,去喝酒去了。” “喝酒?” 图舍儿皱着眉头打量了商如意一番。 两个人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商如意的个性她还是很清楚的,像今天这样贸贸然的让自己陪沈氏夫妇回家,而她却去办事就已经很不常见了,竟然还去跟熟人喝酒,让家里人四处去找她? 图舍儿疑惑的道:“小姐,你说的是真的吗?” 商如意看了她一眼。 主仆二人一时间都没说话,而房门吱呀一声便被推开了。 图舍儿回头一看,忙走过去行了个礼:“姑爷。” 商如意立刻偏过脸。 站在门口的宇文晔也刚刚去沐浴了一番,此刻换上了一身与商如意相同的白色的睡衣,头发也有些湿漉漉的,显得很闲散淡漠,开口的时候声音也很平静:“我们要休息了。” 图舍儿迟疑了一下,隐隐感觉到房中的气氛有些不太对劲,可这件事也不是她一个侍女能管的,只能忧心忡忡的回头看了商如意一眼,然后对着宇文晔行了个礼,便退出了房间。 她刚一出去,宇文晔便反手关上了门。 一下子,就把外面的一切都隔绝开了。 商如意坐在梳妆台前,捏着梳子的那只手微微的发抖,几乎要把梳齿都捏断了,但她又觉得自己实在不必如此紧张,想了想,又把梳子放回到桌上。 可手上,却有些失控,“啪”的一声,在房中突兀的响起。 震得有些东西,几乎濒临破碎。 终于,宇文晔慢慢的朝她走了过来,一直走到了她的身侧,低头看了她好一会儿,但商如意始终不肯抬头,于是,宇文晔便看向铜镜。 两个人的目光,也终于交汇了。 他看着镜中那张有些苍白的小脸,还有几分失神的眸子,沉声道:“我不是让你早点回家吗?” “……!” 商如意的呼吸顿时有些乱。 她只觉得心口一阵一阵的跳动,打得耳膜也在嗡嗡作响,而对着镜中那张冷峻如常的脸,她忍不住露出了一丝冷笑:“有这个必要吗?” 宇文晔道:“家里的人都在为你担心,穆先派出去的人,到现在还有些在外面找你。” “……” “你若早点回家,也就不会闹出这些事来。” 商如意对着镜中的他笑道:“你只要帮我对他们,也撒一个体面的谎,不就没有这些麻烦了。” 第104章 我说,我喜欢你 宇文晔的脸色顿时一沉。 他也不傻,怎么会听不出商如意话语中那几乎尖刻的讽刺之意来,但他也没多说什么,只目光冷冷的看着镜中人。 直到商如意说道:“比如说,你可以告诉他们,其实我是偶遇故人——新月公主,陪公主去听鹤楼喝酒了。这么一说,家里的人哪里还会为我担心呢?” 宇文晔的目光一闪。 他看着镜中那张苍白的小脸上讽刺的神情,沉沉道:“你知道她是谁?” 商如意道:“幸好,我不算太傻。” 事实上,她觉得自己直到今天才发现,也实在是有些太傻了。 今天下午,坐在驿亭中,看着那烟雨迷蒙的风景,她才终于想清楚,为什么当初宇文家给她下的聘礼会那么贵重,已经远远超出了王侯公卿正常娶亲的聘礼规格。 而她,也只不过是个门第衰落,甚至需要靠舅父抚养的孤女。 现在想来,那样贵重的聘礼,本该是送到皇家的,也只有迎娶公主,才需要那么贵重的聘礼。 与他议亲的不是别人,正是大名鼎鼎的新月公主——楚若胭。 对于这位公主,商如意倒是早有耳闻,她是当今皇帝最疼爱的女儿,年芳十六,是江皇后的嫡亲长女,因为容貌出众,又聪慧过人,很小就被保护得很好,听闻早年,就有突厥等各国王子曾经想要迎娶这位公主殿下,可皇帝因为不舍她远嫁,宁可得罪各国使节,也要将她留在身边。 而她身上最有名,也最荒唐的一件事,就是她小时候曾经被她那位行事从不拘泥于常理的父皇抱着坐在龙椅上听百官议事,只因为她害怕啼哭,便中断朝议,呵退百官。 可见,她是何等的金枝玉叶,千娇万宠了。 回想起今天在听鹤楼看到的那张楚楚动人的面容,再一想到两个人之间那几乎云泥之别的巨大落差,商如意只觉得心里像是被谁密密麻麻的扎了无数针,又痛,又难受。 再回想起撞破两个人的那一幕,她甚至觉得,自己好像更可笑一些。 难怪,明明奉旨前来查探国公府的内侍前脚刚走,却又莫名其妙的来了一个小太监让他入宫,因为一前一后来的两个人,根本是奉不同的人的命令而来。 家下人,连同自己,都被蒙在鼓里。 可宇文晔的心里,却是一清二楚。 正是一清二楚,才会那么轻描淡写的抛下自己“入宫”。 商如意笑道:“我现在才明白,为什么昨夜,你的那些朋友听说我的小名,会露出那种表情。新月公主,天之娇女,金枝玉叶,我却偏偏,叫明月奴。” “……” “可笑我还把那个小名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 “……” “还有,你的催妆诗,” 她说到这里,声音已经有些克制不住的沙哑,却一字一字的将那首只看过一遍的诗念了出来:“天阙九重次第开,玉马金车踏云来。一觞合欢香消尽,妆成青女下瑶台。” 她一边说,一边冷笑:“天阙九重,瑶台青女……那首诗,你本是为了她而写的。” 宇文晔沉默不语,可眉心,已经拧成了一个疙瘩。 沉默了半晌,他说道:“你想得,太多了。” 说完,便转身要走。 商如意立刻道:“你就只有这一句话要说了吗?” “……” 宇文晔停下脚步:“你想听我说什么?” 商如意一下子从座位上站起来,径直走到他的身后:“难道这件事,你不该给我一个交代?” 宇文晔仍旧冷冷的:“我不认为我需要对你交代什么。” “你——” “你不会真的以为,你我成了亲,你就是我的妻子,我需要对你忠诚,我出去见了谁,跟谁相会,还得对你做一个交代?” “……” “商如意,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听到这些话,商如意的心猛地一沉。 而宇文晔冷冷的转过身来,那双深邃的眼睛此刻普通凝结的寒冰,冷冷的看着她,一字一字的道:“如果你忘了,我可以再提醒你一次。我们的婚事,是一场交易,在外人面前,我们是一对夫妻,但对我而言——你,只是商如意,你不具有约束我的权力。” “……” “今天我与新月公主会面,那也是我跟她之间的事;这件事,哪里影响了我们之间的交易,又对你,有任何影响吗?” “……” “我且问你,你有什么立场,要求我给你一个交代?” 这一刻,商如意无话可说。 虽然无话可说,但她的胸口却被阵阵剧烈的心跳撞得一阵一阵的发痛,有些话,仿佛也随着心跳反复撞击着她的胸口,随时就要冲口而出。 不要说! 不要说! 如果说出来了,在他面前的商如意,就不仅是狼狈,不仅是无措,更是不堪,是无地自容…… 在所有的情绪激荡撞击,撞得她几乎濒临破碎的时候,商如意开口,颤抖着道:“就算我喜欢你,也不行?” 说出这句话的一瞬间,整个屋子都静了。 商如意只感到周身的血冷了又热,热了又冷,整个人好像陷入了一种冰火两重天的煎熬,一时间她竟也忘了周遭的一切,就只瞪着眼前这个人。 终于…… 终于,还是说出来了。 时至今日,她没有办法再否认这件事—— 她,原来是喜欢他了。 其实,她也不傻,从初见之后,每一次见到他自己的心跳成那个样子,不是喜欢的心情又是什么?明明知道这条路也许会荆棘遍布,甚至危险重重,她却还是坚定的走上去,不是喜欢,是什么? 只是,没想到在新婚当晚,宇文晔冷漠的声调说出的那些话,将她刚刚萌动的心情生生摧折。 可即便如此,喜欢一个人的心,没有那么容易改变。 她,还是在静静的,甚至是在自己的理智不敢多迈一步的景况下,静静的喜欢着他。 因为他的每一次靠近而悸动,因为他稍有的温柔而快乐。 可现在—— 眼看着他冷峻的脸庞上意外的神情,又全然无动于衷的样子,商如意已经感到自己的一败涂地,却偏偏,还不肯放弃。 她紧盯着宇文晔的双眼,一字一字道:“我说,我喜欢你。” “……” “作为妻子那样的,喜欢你。” 第105章 我们,可以合离 宇文晔的眉头慢慢的拧了起来。 他的眼中,一时间有许多情绪在绞缠,甚至在撞击,仿佛此刻他的心也乱了,但乱,也只乱了一瞬间,下一刻,他眼中立刻清醒又冷静,所有的矛盾和挣扎,仿佛都被斩断。 他冷冷道:“你喜欢我,又如何?” “……” “你是我的妻子,又如何?” 他的声音平静得仿佛没有一丝情绪的波动,淡淡道:“我对你的喜欢,你的立场,不感兴趣。” “……” “我早就说过,这桩婚事并非我所愿,可我需要这桩婚事,所以,我需要你做我的妻子。但,也只是在外人面前扮演。” “……” “商如意,你可以当真,但我很清醒。” “……” “更何况,” 说到这里,他的神情越发凝重了几分,紧盯着商如意的那双眼睛目光坚定不移,似乎也昭示着他的心绪和他所说的话,不容任何人质疑:“就算你我是夫妻,我也有我自己的行事,不需要事事都向你交代。” “……” “对你而言,我也是如此。” “……” “与任何人成亲,结为夫妻,都不会影响我宇文晔是什么人,做什么事。” 商如意的喉咙梗了更,想要说什么,却发不出声。 她突然明白,为什么今天府中闹得那么大,他也派人四处寻找自己,但从头到尾,他都没有询问自己今天到底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 他,根本就不在意。 这一刻,商如意已经完全说不出话来。 还有什么,比对方根本不在意,甚至在面对她的表白说出冷漠奚落的话语,更能让人死心的? 胸口在一阵一阵的发痛,伴随着阵痛而来的,却是一点一点的僵冷,商如意只觉得自己的四肢五体都跟着快要被冻僵了。她看着宇文晔,过了许久,终于哑着嗓子道:“我明白了。” “……” “你把话说得这么清楚,我完全明白了。” 说到这里,她用力的挤出一点笑容来:“我今后,不会再犯这样的糊涂了。” 说完,她转身慢慢的往门口走去。 可是,每走一步,她的脚步就更沉重一分,当走到门口的时候,她几乎已经快要迈不开这沉重的脚步,胸口一口浊气,在逐渐的膨胀,发烫。 这十几年来,她从未这样勇敢,全心全意,甚至豁出一切的喜欢一个人,可她的心意,被弃若敝履,甚至在他冷漠刺痛的话语中,被踩成一滩烂泥。 不甘和愤怒逐渐吞噬了她的冷静和自持。 忍了又忍,终究忍不下这一口恶气,商如意回过头,冷冷道:“既然你把话说清楚了,那我也要说清楚——你跟她,将来再见面,还是找个僻静点的地方,避避人不行吗?” 宇文晔皱眉:“你说什么?” 商如意笑道:“我说,你们不给我留脸面,好歹给皇家,留点体面。” 一听到这句话,宇文晔突然沉下脸,冷冷道:“你给我站住!” 商如意听也不听,伸手便准备开门往外走去,而她泄愤的话也彻底激怒了对方,宇文晔大步上前一把抓住了她的手,用力的将她拉了回来。 “你给我把话说清楚!” 商如意被他硬生生的拖了回来,待要挣扎,却感觉抓住她的那只手如铁钳一般,想要挣脱却完全不能撼动他一分,而这种被质问,更被钳制的感觉也激怒了她。 现在,她不想管什么体面脸面,她只想把自己受到的奚落和刺伤都还回去! 于是,奋力的挣扎厮打,想要摆脱他。 “宇文晔,你放开我!” 眼看着她用力挣扎,已经快要抓她不住,宇文晔也火了,一把将她抱起来,狠狠的砸在了她身后的大门上,只听哐啷一声,商如意的脑子嗡了一下,顿时一片空白。 半晌,回过神,才发现自己两脚悬空,竟然被宇文晔硬生生的架在了大门上。 “你——” 她双手被死死的扣在身体两侧,怎么也挣扎不开,只能奋力踢腾双脚,想要将宇文晔踢开,可他也丝毫不退让,被踢了两脚之后直接覆身上去,用自己的身体一整个压制住了她。 商如意一下子僵住了。 他们,不是没有这么接近过——就在新婚的第二天早上,宇文晔在她毫不知情的情况下上了她的床,他们也是这样的贴近,甚至,她能感觉到他身体上的变化。 可这一次,却完全不同。 没有了那种暧昧的气息,她的心里,也不再有那种旖旎的妄想,宇文晔越贴紧她,只让她越感觉到他的仗“势”欺人。 “你,放开我!” 商如意急得脑子一热,声音骤然提高了不少:“你再不放开我,我就叫人了!” 宇文晔怒极反笑,用一种挑衅的口吻悠悠道:“叫人,我看你叫谁,谁来这个地方参合我们两的事。” “……” “你不是要脸吗?你叫人来,看看是谁丢脸!” “……!” 他这话一出,更像是一把冰冷的剑,骤然将商如意的身体刺穿,商如意痛得眼睛都红了,含泪瞪视着他,可搜刮了全身上下,连同自己这十几年的岁月,她也想不出再有什么恶毒的语言能回敬这个男人。 或许从一开始,当她对着他放肆心跳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此刻的惨败。 商如意咬着牙,嘶声道:“宇文晔,你不要欺人太甚!” 宇文晔这一刻仿佛也丧失了部分理智,开口的时候声音不再平静,却比平时更多了几分怒至极致的撕裂感,他冷笑道:“不服气?觉得委屈了?我可以告诉你一个方法,从此以后你可以不必这么委屈。” 商如意梗着脖子:“什么?” 宇文晔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字道:“合——离——!” “……!” 在听到这两个字的一瞬间,商如意整个人顿时僵住,被他架在门上的样子如同失去牵引绳的木偶,只僵硬的望着他。 此刻,宇文晔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 他慢慢的将这个小女子放下来,仍旧两眼盯着她,冷冽的声音里没有一丝温度,一个字一个字的在她耳边道: “我们,可以合离。” 第106章 我要做你父亲的儿媳 合离! 这两个字如同阵阵惊雷,在商如意的脑子里来回震响。 心如坠冰窟,刚刚身上的燥热和冲动,在这一刻仿佛被从心底升起的寒意瞬间卷走,她周身的血液,也在这一刻凝结成了冰。 她突然感觉到两脚发软,几乎要仓皇跌倒,幸好面前的这个男人一伸手,又一次将她扶住,按在了大门上。 身后的门板,也又一次发出了沉闷的响声,可这响声,却像是一下子将她震醒了。 她抬起头来,仓惶的看向宇文晔,却见他的嘴角微挑,勾起一抹冷笑,低头看着她一瞬间由红转白的脸色,再后退了一步,那种姿态,似是好整以暇的看着她的狼狈。 “如何?” “……” “只要你答应合离,那你就不必再受这样的委屈。” 然后转身走向自己的卧榻。 看着他的背影,商如意的心痛得快要裂开,是被他口中那两个字,生生撕裂的。 合离? 她的思绪再乱,她的情感再乱,可有一件事,却是清清楚楚的贯穿在她这些日子的生命里,她太明白,自己悔婚的目的是什么,嫁给他又是为了什么! 如果与他合离,那自己就不再是他的妻子,不再是宇文家的人,更不会是—— 她立刻道:“不!” 宇文晔的身形一滞,回头看向她。 而商如意站在门口,两只手用力交握,指尖都挣得发白。 这一刻,明明是在自己的房间里,却不知为什么,仿佛置身汪洋中的飘萍一般,恐惧与羞耻的感觉一瞬间如同狂涌而来的浪潮,将她一下子卷裹住,几乎不能呼吸。 她红着眼睛,坚定的说道:“我,不会跟你合离的。” 宇文晔皱起了眉头:“为什么?” 商如意紧紧抓着自己的手,指甲在白皙的手背上留下一道道深刻的红痕,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轮番的,一点一点的绞着她的灵魂和尊严。她也明白这一刻自己有多耻辱,甚至比刚刚向他表白心意更加令她无地自容。 可是,她还是咬着牙,梗着嗓子道:“不管为什么,我不跟你合离。” “……” 宇文晔看着她,眉心微微一挑,神情也渐渐的变得轻佻,甚至轻蔑了起来。 他慢慢的抱着双臂,用更加好整以暇的姿态看着这个刚刚还在用话语回击他的小女子,慢慢道:“不跟我合离,那你要怎样?” “……” 在这样的目光的注视下,商如意只感到自己的尊严和骄傲都在这一刻被粉碎,碎了一地——就在刚刚,她还那样义正辞严的说出那些话,甚至与他对峙,可现在,在宇文晔明白的说出了“合离”两个字之后,她却还要挽回。 他看自己的眼神,大概也就是自己此刻在他眼中的价值—— 一文不值。 没有比这更令人无地自容的时候了。 到了这一步,商如意似是已经丧失了五感,反倒在破碎的自尊里生出了几分忘我的坚定,她抬起头来看向宇文晔,一字一字的道:“我,要做你的妻子。” “……” “我要做你父亲的儿媳。” “……” “你休想,甩开我!” 说完,她便走到自己的床榻前躺下,翻身背对宇文晔,即便只是初秋,她也全身战栗,哪怕将被子紧紧的裹在身上,也没有办法抵御那种从内心里生出的寒意。 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背后,宇文晔的目光还在看着她。 只是,他的目光有多轻蔑,有多鄙夷,已经不是这一刻她能去探究的了。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安静的房中响起了一阵脚步声,是宇文晔转而向她的床榻走来,一步一步,沉稳中仿佛也透着一点不确定的迟疑,只几步,便走到了床边。 商如意的后背,一阵发麻。 这一下,哪怕不用回头,她也能知道,宇文晔的目光在专注的看着她,那种审视的视线,仿佛化为有形的东西,在一点一点的切割着她的身体,撕裂着她的灵魂。 商如意用力的抓紧被子,手心,额头,全是冷汗。 然后,就听见宇文晔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商如意,你在算计什么?” “……” 商如意已然咬紧牙关,用力的闭上了双眼。 她生怕宇文晔再要逼问她,她根本无话可答,但幸好,在说完这句话之后,背后的人就慢慢的转身走了,好像刚刚的,并不是一句询问,而只是他的一声感慨而已。 屋子里,又安静了下来。 可是,这种安静却并不宁静,反倒有一种紧绷的感觉在屋子里蔓延,商如意的身体也像一张拉满到极致的弓,稍一触碰,便会崩毁。 就在她紧张到无以复加的时候,安静的房间里,又响起了宇文晔的声音。 低沉的声音,也已经不带任何温度和情绪。 “你知道你要什么,就好。” 说完这句话,房子一角的烛台上,那最后一点烛心终于坚持不住,软倒在一片滚烫的蜡油里,随即滋的一声轻响,烛火熄灭。 整个房间,顿时陷入一片沉闷的黑暗中。 | 这一夜,商如意又做了个噩梦。 比之前任何一次更都清晰,比重病中所看到的景象还要更真实。 当那些士兵们冲进那座华美的府邸,斩杀府中那些女眷侍从的时候,她甚至能感觉到鲜血喷洒在自己的脸上那滚烫的温度,也被那些惨叫声震得心神具碎。 不,不…… 这一切,绝对不能—— 而当她低下头,血,已经在自己的脚下汇聚成河,一瞬间,血河中突然出现了一个漩涡,一下子将她整个卷了进去。 “不——!” 就在她在浑浑噩噩的梦境中沉溺,几乎要被夺去呼吸的时候,一只温热的大手伸过来,抓住了她的手。 那种厚实的,安全的感觉令她心中一凛,一下子睁开了双眼。 顿时,阳光刺入了她的眼睛。 商如意立刻闭上了双眼,可是,在刚刚那一瞬间,一个熟悉的身影,也被阳光包围着,一同烙印进了她的眼帘。 她突然明白过来,再睁开双眼,只见宇文晔已经站在床边,正俯身看着自己。 而他的一只手,与自己的手,紧紧交握。 第107章 准备好了,我就要上你的床了 刚刚在梦里,自己—— 商如意急忙放开了他的手,下意识的从床上弹了起来,正要说什么,可宇文晔的那只手却又伸过来,并没有再抓住她的手,而是捂住了她的嘴。 “你——” 商如意发出了迷糊的声音,全身的战栗甚至都还没消退,就看着宇文晔靠得越来越紧,低头看着她,沉声道:“不要叫。” “……” 直到这一刻,听到他没有任何温度的声音,商如意才终于找回了一丝神智。 她睁大眼睛看着宇文晔:“你,干什么?” 宇文晔平静的道:“不是你让我先叫醒你,再上你的床吗?” “……” 商如意又是一怔,这才明白过来。 是了,之前的几次,为了不让下人发现端倪,宇文晔都会在下人进来伺候他们之前上她的床,做出一副新婚夫妇亲近狎昵的样子,而每次他的靠近,都让她心如鹿撞,慌乱不已,所以,她才会要求他要先叫醒自己,再上床。 现在回头看,自己的慌乱,如今在他眼中,已经太明白了。 宇文晔看着她有些发白的脸色,不带任何情绪的道:“你准备好了吗?” “……” “准备好了,我就要上你的床了。” 商如意的耳尖都红了。 半晌,她咬着牙,哑声道:“你,上来。” 就在昨晚,他们两个人几乎已经撕破了脸,可现在,宇文晔却还要神色如常的亲近她,而且,还要她亲口应允,这种感觉,简直比扒了她的衣裳更让她难受。 就在商如意心如刀割的时候,宇文晔已经躺到了她的身边,立刻,属于他的那股温热又沉稳的气息靠近,密不透风的将商如意包围了起来。 那种气息,令人战栗。 商如意咬紧了牙,下意识的想要退开,可再一想,还是僵硬的坐在原处,眼看着他贴近自己。 宇文晔看着她的眼睛,又伸出手,轻轻的将她搂进自己的怀里。 “……” 商如意从来不知道,原来平静,也是一种感情凌迟。 她哪怕不抬头,也能感觉到那近在咫尺的目光巡梭着自己身上的每一寸,也将她的心悸,她的忍耐,看得一清二楚,甚至于,宇文晔掌心的温度,对她来说,也是一种无尽的煎熬。 这一夜,如噩梦般纠缠她的那些问题,又一次在心里翻腾—— 为什么,偏偏心动的是她? 为什么,偏偏要对他心动? 这些问题,她就算再反复的问上自己千百次,也没有答案,唯一清晰的,是这个男人的手,有力,却不带任何感情温度的将她搂进了怀里,甚至在这一刻,伸手抚过她的脸颊,将鬓角的乱发掠至耳后。 商如意想要对他说——这些,不必。 没有人看见的时候,这些亲密,大可不必。 可就在她抬起头来正要开口的时候,却对上了宇文晔深邃的眸子,还有眼底明显的一点乌沉,仿佛昨夜,他也没有睡好。 低头看了她一会儿,宇文晔突然道:“相比起做我的妻子,做我父亲的儿媳,更重要,对吗?” “……!” 商如意的心忽的一跳。 而这一刻,她眼瞳的震荡也全然落在了他的眼里。 宇文晔微微眯起双眼,似乎还要再说什么,可就在这时,外面已经响起了图舍儿和卧雪的声音—— “公子,少夫人,要起身了吗?” 宇文晔仍然盯着她的眼睛,一瞬不瞬:“进来。” 大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两个侍女一走进来,瞥见床榻上的情形,不由得都红了脸,而两个人对视一眼,似乎也都放下心来。 昨天发生的那些事,加上昨夜房中的动静,家里人莫不担心两人是不是会闹别扭,却没想到,仍旧是如此亲近,看来,两个人的感情是真的很好了。 于是,图舍儿他们高高兴兴的去忙碌了。 这个时候,商如意也呆不下去了,立刻就要起身下床,可刚一动,却又感到环在腰间的那双手用力将她禁锢住,令她动弹不得。 商如意眉头一蹙,抬头看向宇文晔:“……?” 却见对方目光冷冽,带着无比的穿透力紧紧的盯着她的双眼,然后在她的耳边轻声道:“终有一天,我会知道你在算计什么。” “……” 商如意低着头,感觉到他的热气喷薄在颈项间,身上阵阵的酥麻令她战栗不已。 僵持了许久,她才积攒了一些力气,也抬头看向他。 “那是你的事,不用告诉我。” “……!?” 宇文晔目光一凛,而商如意借此机会拨开他的双手,离开了那个让她无比煎熬的怀抱,翻身下了床。 见她起身,图舍儿立刻上前来服侍她洗漱。 宇文晔仍旧坐在床上,看着她清瘦的背影,目光渐渐变得深了起来。 | 不一会儿,两个人便洗漱完毕,又坐下来一道吃早饭。 刚一坐下,卧雪就将一碗热气腾腾,散发着一点药味的汤放到了商如意面前。 商如意眉头一蹙:“这是——” 卧雪抿嘴笑道:“这是昨夜公子就让厨房准备的,说是少夫人吹了点风,这两天喝些药膳汤驱驱寒气。” “……” 商如意眉心微微一蹙,抬头看向宇文晔。 此刻,昨夜那个冷峻得拒人千里的宇文晔仿佛已经消失不见,他坐在对面,只平静的说道:“入秋了,天气凉,吃些药膳也对身体有好处。” “……” 商如意沉默了一会儿,只点点头,端起汤碗小口小口的喝了起来。 他说得没错,入秋的确应该进补,而这碗药膳汤显然是熬了好几个时辰,又浓又香,在这样的天气喝下去,连心都能暖起来。 可商如意烫烫的喝下去,却不知道自己的心在哪里。 喝了汤,又喝了半碗粥,商如意放下碗筷擦擦嘴,然后对图舍儿道:“舍儿,昨天买的那些东西,你一会儿拿进来。” 说完,又对着对面的宇文晔道:“你给爹的信,今天要寄出了?记得把我买的那些点心盒子捎上。” 宇文晔点点头:“嗯。”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走进来一个仆从,脸上微微有些不安的神色,站在门口道:“二公子,少夫人。” 宇文晔看了他一眼:“什么?” 那仆从道:“右屯卫王将军来了,他要见公子,和少夫人。” 第108章 只怕他还另有所图 王绍及? 一提起这个人,两人都下意识的抬头对视了一眼。 商如意道:“他怎么来了?是不是发现了——” 话没说完,宇文晔飞快的对着旁边使了个眼色,商如意会意,立刻抿住了嘴。 这房中不止他二人,还有图舍儿和卧雪,门口还站着一个仆从,虽然这些人未必不可靠,但那件事事关重大,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于是,宇文晔不动声色的道:“你们,都先退下。” 三个人行了个礼,都走了。 商如意才急忙看向宇文晔:“这个人来干什么?” 宇文晔想了想,道:“应该是来送神臂弓的。” 商如意恍然大悟,她差点忘记了,那天宇文晔与王绍及打赌,赢了他手中的绝世名器神臂弓,王绍及也说了,等他一回洛阳就会将东西送到府上。 没想到,这人倒是言而有信,还来得这么快。 商如意松了口气:“这样就好,我还担心他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宇文晔的神情却并不轻松,道:“还是要小心应对,我们也不知道萧元邃如今是什么情况,有没有什么线索落到他手里。” “嗯。” “你整理一下,随我一起去见他。” “我也要去?” “刚刚不是说了吗,他来见我,还有你。” 商如意不由得蹙起了眉头,喃喃道:“既然是来送神臂弓的,见我做什么?” 宇文晔目光深邃,道:“只怕他还另有所图。不管怎么样,先去看看他到底想干什么。” “好。” 这一刻,刚刚还有些尴尬的气氛,连同昨夜残留的一丝对峙的情绪,仿佛都一扫而空,两人也忘记了一切的龃龉,竟一心同体了起来。商如意站起身整了整衣衫,似乎觉得自己周身太过素洁,不满意的皱起了眉头,正要去打开柜子,又停了一下。 回头问道:“我,可以戴娘给我的首饰吗?” “……” 宇文晔看着她,不知为什么,眼神却是深了一些。 他道:“那就是你的。” 商如意便去取出了官云暮给她的那一盒首饰,拿出一只金钗和一双玉镯,镯子倒是很快戴上了,但金钗,她对着镜子戴了半天,终是不妥。 正准备叫图舍儿过来服侍的时候,宇文晔走到她的身后,接过了她手中的钗,对着如云发鬓轻轻的插了上去,立刻,镜中的人便添了几分华彩,仿佛闪着光。 商如意抬头看着镜中的自己,眼神有些忽闪的,又看向了镜中,那站在自己身后的人。 宇文晔此刻也看着她。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下一刻,都不约而同的将目光瞥开。 商如意将那盒子收好,然后说道:“走。” 两个人很快便到了大厅。 才刚一走进去,就感觉到了厅内一种让人非常不舒服的气息,商如意忍不住皱起眉头,定睛一看,只见那王绍及仍旧一身甲胄端坐在椅子上,神态倨傲,身边还立着四个甲胄加身的武士,杀气腾腾的样子一看就像是来找麻烦的。 而一见他二人走进来,王绍及那双吊梢眼中立刻闪过了一丝阴冷的光。 他起身,对着两人拱手道:“二公子,久见了。” 说话间,目光已经落到了商如意的身上,只见他不阴不阳笑道:“这一位,就是少夫人,上次冒犯了少夫人,请见谅。” 商如意倒是没想到,他一开口,就冲着自己。 奇怪,他的人之前被自己打了,这个时候,不是应该尽量不跟自己正面接触,避免难堪吗?为什么还要主动提起呢? 一旁的宇文晔淡淡道:“王将军带着这么多人来我家,就是为了向我夫人道歉吗?” 王绍及笑道:“当然不是。” 他说着,冲着外面一挥手。 二人抬头一看,只见一个身材高挑,身姿窈窕的女子慢慢的从外面走了进来。 阳光下,此女子穿着一身深绿色的纱裙,隐隐透着玲珑有致的曲线,肤白如雪,美若天仙,尤其一双细长的明眸透着几分狐媚气,只一看便让人感到心神一荡。 但突兀的是,这样一个美人,手中却捧着一只巨大的,几乎有一个人那么宽大的锦盒。 王绍及道:“我王某人愿赌服输,这盒子里装的,便是神臂弓。” 说着,他冷笑着瞥了那美人一眼,然后道:“人和弓,就留下了。” “……?!” 此话一出,堂上的几个人全都露出了震愕的神情。 商如意立刻拧起眉头看向那个抱着盒子的美人,却见她脸色微微有些发白,但很快就神态自若下来,只低着头,默默的注视着手中的盒子。 宇文晔道:“王将军这是何意?” 王绍及道:“红粉配佳人,名器赠英雄,这难道,不是两全其美的事吗?” 宇文晔淡淡道:“多谢王将军的美意。只是,我宇文晔是个不贪多的人,赢的是神臂弓,便只要这神臂弓。” 商如意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只见宇文晔目光闪烁,看着那静默无语的美人,道:“况且,这位红粉佳人的身份,只怕也不简单。” 商如意下意识的看了那美人一眼,又看向王绍及,却见后者的眼中闪过了一丝狰狞,然后笑道:“二公子果然好眼力。不错,她就是萧元邃那个叛臣府上的舞姬——绿绡。” 绿绡?! 听到这个名字,商如意倒是一震。 这个绿绡是名震两京的美人,听说当年也引起过世家公子们的一阵狂热追逐,尤其王绍及甚至为了她一夜豪掷千金,但不知为何,她却随了已经不受皇帝重用,门第渐渐低落的萧元邃;而在萧元邃起兵造反,又兵败流亡之后,这位美人就渐渐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中。 如今,就算还有风流公子们提起她,也不过是一声叹息—— 一声美丽,却无任何意义的叹息。 没想到,她会出现在这里。 王绍及懒洋洋,又带着几分狠戾道:“这一次,我虽然没抓住萧元邃,却在他逃亡的路上抓住了她,也算是不虚此行。” 说着,他又冷笑道:“绿绡,宇文公子竟然不肯收下你,你该怎么办呢?” 第109章 跟他喝酒的,还有谁? 那绿绡在听到自己的名字,听到“叛臣”的名字时,美艳的脸上却没半分失落和惦念,只有樱红的唇微微一抿,露出一丝动人的笑意。 她媚眼如丝,温柔的看了王绍及一眼,道:“若宇文公子不肯收下奴,那奴只能求王将军垂怜,容奴一个栖身之所了。” 王绍及道:“不委屈你了吗?” 绿绡立刻道:“将军说哪里话,奴身如残絮,能得将军怜惜,是奴三生有幸。” 王绍及立刻大笑了起来。 这一刻,商如意也明白过来,为什么王绍及要让这绿绡来送神臂弓了。 之前他为了这个美人豪掷千金都未能如愿,便一直怀恨在心,这一次让她来送神臂弓,还要把她送给宇文晔,显然是在羞辱这个绿绡。 而他也知道,宇文晔是不可能收下绿绡的。 且不论王绍及将她送到宇文家的目的为何,单说绿绡罪女的身份,谁又敢轻易将她留在身边? 显然,他的目的也达到了。 想到这里,商如意对他的厌恶也更深了几分。 宇文晔冷冷的看着他们,眼中却没丝毫动容,好像只是看了一场戏,直到这时,才淡淡说道:“王将军可真是,算无遗策啊。” 听到这话,王绍及的脸色又是一沉。 哪怕他眼前达到了折辱绿绡的目的,可他最看重的神臂弓却还是得白白送到宇文家来。 于是冷笑一声,道:“绿绡,还不快把神臂弓拿出来?” 那绿绡便将盒子放到了一边的桌上,打开盒盖,双手从中捧出了一把巨大的长弓来。 只见那长弓几乎能有一个身材娇小的女子那么高大,以赤红色的万岁木为身,几乎有人手臂那么粗大,其上雕琢着一条蟠龙,首尾伸展,似随时要腾云而去;龙口衔着透明的长筋牵至尾部,哪怕只是放着不动,那种紧绷的冲杀之气却是跃然眼前。 那,便是神臂弓! 哪怕骑射之术只是寻常,可商如意也看得出,这的确是一把价值连城的神器! 看着这神臂弓,宇文晔的眼睛也亮了。 而王绍及面色阴沉,冷冷道:“把东西交给宇文公子。” 那绿绡便双手捧着长弓,袅袅婷婷的走了过来。 就在她已经快要走到宇文晔面前的时候,突然横插出一个人来挡在她的面前。 是商如意。 只见她神情淡漠的从对方手上接过了那沉甸甸的长弓,然后说道:“王将军果然是重诺守信之人。只是,这神臂弓算是我‘打’来的,也当由我来接才是。” “……” 听到她这番话,王绍及的脸都气歪了。 要知道,他故意让一个获罪的舞姬来送这神臂弓,而且还要递到宇文晔的手上,就是有心折辱对方,也算是出一口恶气,却没想到,眼前这位宇文少夫人如此不饶人,不仅横插一脚来接了东西,还一口一个“打来的”,不提自己被冒犯,只提自己的人打了黑甲军,分明就是打他的脸。 王绍及面露狰狞,转头一想,突然冷笑道:“少夫人果然豪爽,不愧女中豪杰。” 商如意道:“不敢。” 王绍及又阴沉的笑道:“说起来,那天我只知道我的人冒犯了少夫人,却不知道少夫人原来出身名门,乃是商大将军的千金。” “……” “我前几天才听说,令兄在大兴城花了十万银买官,却被人骗了,不知少夫人可知这事啊?” 商如意的脸色也沉了下来。 王绍及说的不是别人,正是她那位同父异母,但父亲一亡故便立刻翻脸无情,将她赶出家门,几乎流落街头的大哥——商寿非。 商家在西京大兴城内,但自从自己被他赶出家门,为舅父收养,那边的事,早已经和她没有关系,自然也不再关心那位不学无术的大哥有什么荒唐作为,却没想到,王绍及竟然拿他的荒唐行事来羞辱自己。 商如意面色一冷,淡淡道:“这,我不知道。” “不知道?那可是少夫人的大哥啊。” “虽是我大哥,但我早已出嫁,出嫁从夫,家中的事,自然与我没有关系。” “这样啊……” 王绍及闻言,脸上顿时闪过了一丝狞笑,道:“那少夫人的舅父家,想来,也跟少夫人无关了。” “……!?” 商如意的心顿时一跳。 王绍及为什么在这个时候提起舅父沈世言?难道,沈家出什么事了? 宇文晔一直冷冷的站在一旁,这个时候也蹙起眉头:“王将军此话何意?” 王绍及冷冷笑道:“哦,也没什么意思,不过是今天刚回洛阳,听到了一个消息——昨日早朝,左光禄大夫裴恤居然向皇上谏言,请求停止征伐辽东。皇上龙颜大怒,叱责其妖言惑众,动摇军心,已经罢了他的官,将他流放岭南了。” “……!” 一听这消息,宇文晔和商如意都大吃一惊。 裴恤竟然被罢官流放,那裴行远呢? 似乎是看出了两个人担忧的样子,王绍及冷笑道:“其家中众人,一同获罪,流放岭南。” 商如意的心都沉了下去。 没想到,前天晚上大家才把酒言欢,这才不到两天,那个乐观开朗,一开口就能逗笑所有人的裴行远公子,竟然就遭到了这样的命运。 就在她一阵惋惜的时候,心里突然感到一点不对劲。 王绍及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件事来? 她似已敏锐的感觉到了一丝不祥的气息,再转头看向王绍及的时候,后者面色阴沉,冷笑着道:“对了,还不止如此呢。” 商如意开口想要说什么,可声音已经有些沙哑了。 还是宇文晔沉稳的说道:“还有什么事,你说。” 王绍及冷笑道:“陛下严查了此事,断定裴恤必不能独自行此悖逆之事,一查之下,发现那裴恤上朝的前一晚,约了不少人喝酒议事,想来,那些大逆不道之语,就是那天晚上跟那些人商量出来的。” “……” “所以,陛下将那些人,也一同查处,一同论罪了。” 这一刻,商如意的呼吸都要窒住了。 她哑着声音道:“跟他一道喝酒的,还有谁?” “太中大夫文大人,上骑都尉贾英,明威将军,” 一连说了几个官名,最后,王绍及冷笑着看向商如意,慢慢悠悠的道:“还有就是——治礼郎沈世言,沈大人。” 第110章 少夫人,这可是你的福气呀 这一刻,商如意只感到脑中一阵轰鸣,如遭雷击。 她捧着那神臂弓的手臂有些发软,整个人摇晃了两下,险些跌倒。可就在她脚步刚一趔趄的时候,后背却一下子撞上了一具坚实却温暖的胸膛。 回头一看,是宇文晔。 不知他何时冲上来扶住了自己,他的目光和双手一样,稳如磐石,只低头在她耳边沉声道:“先别急。” “……” 心里沉得如同被一只黑手压入了无底的深潭,几乎无法呼吸,但听到这话,商如意还是咬了咬下唇,轻轻的点头。 不管怎么样,不能在王绍及面前露出败相。 他明显就是在自己这里吃了亏,今天故意用沈世言的事情来打击她,不能让他如愿! 而商如意这才想起来,回洛阳的第一天晚上,裴行远请他们去听鹤楼喝酒的时候就提起过,那天晚上他父亲,也就是裴恤大人在家中宴请朝中的一些好友喝酒;到了第二天,她回沈家的时候,也听到舅母提起,舅父前一天晚上去跟同僚喝酒了。 没想到,竟是同一场酒局。 而那酒局,竟然引来这样一场大祸,累得沈世言要罢官流放! 商如意咬着牙,沉声道:“那,那他现在——” 那王绍及幸灾乐祸的看着她苍白的面孔和惊惶的眼神,得意的笑道:“说起来,沈大人也算是幸运了,那么多人被罢官流放,累及亲族,唯有他,家中亲眷仆从一概无罪,只流放他一人。” 说到这里,他故意啧啧两声。 “少夫人,这可是你的福气呀。” 商如意用力的握着拳头,只恨不得这一刻一拳砸碎他的天灵感。 但握紧拳头的手终究还是慢慢松开,她深吸了一口气,平静的说道:“王将军心胸开阔,仁义豁达,也是个有福之人。” “……” 王绍及听这话先是一愣,过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他沉下脸,恶狠狠的瞪了商如意一眼。 商如意淡漠以对,也并不理他,只是瞥见站在他身边的那位大美人绿绡,目光闪烁的看了她一眼。 这时,宇文晔已经说道:“看王将军甲胄在身,想来也是连日奔波刚回洛阳,应当先复圣命再好好休息,在下就不多留将军了。” 王绍及也冷笑了一身,然后站起身来:“我也不叨扰二位了。” 说完,便带着绿绡转身走了出去,跟在他身后的几个将士也脚步沉重的离开了。 等到他一走,宇文晔这才接过那张神臂弓,放回到锦盒里,刚一转身,就对上了一双红彤彤的眼睛:“我,我要回家!” “……” 宇文晔皱起眉头。 商如意再开口的时候,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她无措到甚至像个小孩一样去抓着宇文晔的衣袖:“让他们备马,我要回家!” 我要回家…… 这四个,说得肝肠寸断。 宇文晔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如果真的是昨天的旨意,只怕你舅父现在已经——” “我不管!” 她两眼含泪,只用力咬着牙才能忍住不哭出来,委屈的样子像个无助的孩子:“我要回去看他,不管怎么样,我不能让我舅父出事!” 看着她这样,宇文晔出了口气,道:“好,你不要急,我陪你回去。” 商如意立刻点头。 一声令下,下面的人立刻准备好了马车,商如意有些急切的想要骑马,但宇文晔还是伸手将她拉进了车厢里,沉声道:“这段时间,最好不要在城中骑马;况且——” “什么?” “我刚刚也跟你说了,如果旨意真的是昨天下的,那今天,只怕沈大人已经不在家了,我们现在过去,怕是也只能见到你的舅母。” “……” “你要做的,应该是好好安慰她,而不是让她跟你一起难过。” “……” 听见他这么说,商如意这才渐渐的平静下来。 的确,如果真的是要流放,只怕现在过去真的已经见不到沈世言了,而她这样慌乱的模样过去见到舅母,也只会更让彼此伤心。 她已经快要失去自己的舅父,一定不能再伤害到舅母。 商如意哽咽了一声,低声道:“你说得对。” “……” “我太不冷静了。我听你的。” “……” “我,我只是——” 她红着眼睛,哽咽着道:“都怪我,那个时候就应该说服舅父辞官的,如果早一点辞官,他是不是就不用遭遇今天的事情了……” 马车用了比平时更快的速度在街上行驶,自然也比平时摇晃得更厉害一些,看着她的泪水纷纷落下,宇文晔突然深吸了一口气。 不知是不是因为车厢太过窄小的关系,他竟然觉得,胸口有些憋闷。 他深吸了几口气,才用有些干涩的声音道:“你没有必要把什么责任都往自己的身上揽。” 商如意抬头看着他。 宇文晔道:“沈大人坐到那个位置上,要辞官也不可能是一句话就能定下的。再说了,你是晚辈,就算你说得再清楚,长辈也有自己的考量和顾虑。” “……” “你尽了自己的孝心就够了,不该用结果来责备自己。” “……” 不知为什么,他短短的几句话,让她的心一下子通透了起来。 而且,他的声音明明就是那样,但这个时候听起来,竟然好像很温柔,甚至,泪眼朦胧中,看着他看向自己的目光,似乎也有几分温柔。 一定是眼中都是累,让自己看错了。 意识到自己在他面前露出太脆弱的模样,商如意急忙伸手要拿手帕擦眼泪,可摸了半天才发现出来得匆忙,忘记带了。 就在这时,一只手拿着一张手帕,送到她的面前。 商如意抬起头来,只见宇文晔平静的道:“不要急。” “……” “再坏的事,咱们都应该一点一点的接受,再想办法,一点一点的解决。” 他的话,竟真的抚慰了此刻的她。 商如意伸手接过那块帕子,在指尖揉搓了一下,才拿起来,擦拭掉脸上的泪。 “嗯。” 走了将近一个时辰,马车终于停在了沈府的大门前,商如意也等不得别人去叫门,直接走过去伸手拍门门环,对着里面大喊:“舅父!舅母!” 第111章 我,可以跟你交换 无人应答。 整个沈府,安静得只剩下风声。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一个脚步声走过来,然后是门栓被抽下来的声音,大门一打开,商如意的立刻迎上前去:“舅——” 话没说完,她又停了下来。 前来开门的,是府中的管事陈伯。 这位老人比之前见到憔悴了许多,脸上泪痕犹在,一见到商如意,立刻又老泪纵横起来:“如意小姐,你,你来了。” 商如意急忙道:“陈伯,我舅父呢?还有舅母呢?” 陈伯道:“小姐,你都知道了。” “嗯,他们人呢?” “他们,都走了。” “什么?!” 商如意原本要往里走,一听这话立刻停了下来,目瞪口呆的看着陈伯,而宇文晔也紧跟了上来,沉声说道:“沈大人和沈夫人已经被——” 陈伯点点头,颤声道:“昨天发生的事,官兵押着我们老爷就走,连衣裳都没收拾几件。” 商如意的心一瞬间坠入冰窟。 竟然是真的,沈世言竟然真的已经被流放。 而且,竟然这么快,连一句话都还来不及说。 一旁的宇文晔却仍然很镇定,又看了看大门内府中的情况,显然已经冷清了许多,他说道:“我听说皇帝的旨意是只流放沈大人一个人,家中的人都不受牵连,怎么沈夫人还是——” 提起这个,商如意才想起来,刚刚王绍及也提起,这一次流放了那么多人,只有沈世言是一个人获罪,没有累及亲族。 若不是如此,她又怎么会置身事外,直到今天才知晓一切? 那陈伯提起这个,更是悲痛欲绝:“的确是没有牵连我们这些人,可是夫人她——她哪里忍心让老爷一个人去受苦,说什么也要跟着去。“ “啊?” “所以,她收拾了几件衣裳,带了点东西就跟去了。” “……” “临走之前还跟我们说,让我们守着家,不要告诉小姐。若小姐知道了,就让我们跟小姐说,不用担心,她会照顾好老爷的。” 商如意的泪已经如决堤一般涌了出来。 她的舅母于氏,平时就是个玩心很重,还有些不靠谱的长辈,可这个时候却不顾山高水远,不顾生死,也一定要追随舅父对他不离不弃,甚至为了不连累自己,连走,都不告诉自己一声。 商如意哭着道:“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 陈伯也泪流满面,道:“小姐,小姐你不要太伤心,夫人走之前都安排妥当,家里其他的人都辞退,留下老汉和高封他们几个看家护院,小姐平时也不用担心我们,就,就跟姑爷好好过日子。” 商如意哭得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这世上对她最好的,便是沈世言夫妇,他们是她唯一的亲人,如今他们被流放岭南,那本就是蛮荒之地,更何况这一路上还不知道要吃多少苦头。 自己的舅父舅母被这样的命运折磨,她又如何能“好好过日子”? | 等到他们离开沈家,回到宇文家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这一路上,商如意没有再哭,但也没有再说一个字,整个人木然无声,如同一尊被夺去了魂魄的泥塑,被宇文晔带着回到房中,也只麻木的站在屋子中央。 宇文晔看了她一眼,想要说什么,但这个时候,还有太多的事情需要他去处理。 可惜他昨天因为新月公主的事耗费了太多心神,也没有来得及注意朝中变动,但皇帝一次罢免了那么多官员,这一定会在朝中,甚至在民间引起巨大的影响,而且,最重要的就是裴家—— 两家的交情笃深,不论如何,他也得照拂一下裴行远的情况。 于是,他转身往外走去,准备让人去裴家探探情况。 可就在他刚要转身离开的时候,身后突然响起了商如意低哑的声音—— “我,我有件事想要求你。” 这声音,麻木中带着轻颤,好像一个人濒临绝望发出的求救声,宇文晔闻言,立刻脚步一顿,停下来,转身看向她。 房中还未来得及点灯,晦暗的光线下,商如意站在那里,没有一点活气。 他下意识的皱起了眉头。 虽然商如意的话还没说完,但他好像已经知道她要说什么。 只见商如意脸色惨白如纸,抬眼看向他的时候,目光如同凝结了寒霜,并不是冷,而是已经没有了感知和热气,她一字一字道:“我,我想问你要几个人。” 宇文晔沉声道:“你要做什么?” 商如意道:“我,要去救他们。” “……” 果然,不出所料。 宇文晔看着她近乎麻木的说完这几个字,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说出的是多大逆不道的话,他深吸了一口气,道:“你知道你这么做,结果是什么?” 商如意看着他,过了好一会儿,才道:“我要救他们。” “……” 她没有没有更多的力气去听他的话,去判断所谓的“结果”。 她只要救他们。 流放,这说起来轻飘飘的两个字,却是无数被流放的人的尸骨堆起来的,且不说岭南山高路远,环境恶劣,流放到那里的人都过得生不如死,事实上,能到达岭南的,也只有少数,多数被流放的人,都是在路上就被折磨致死! 舅父和舅母,是她最重要的亲人,她一定要救他们! 宇文晔道:“你以为我会答应你去做这种大逆不道之事?” “……” 商如意沉默着看了他许久,突然说道:“我,可以跟你交换。” “什么?” 宇文晔皱着眉头:“你要跟我交换什么?” 商如意开口时,声音却不知为何有了一丝颤迹,她甚至带着几分期许和讨好的神情走到他的面前,仰头看着他的眼睛:“从今往后,你再要跟新月公主见面,我绝不会阻挠。” “……” “不仅不阻挠,只要你们需要,我会帮你们遮掩,绝对不会让任何人发现你们之间的关系。” “……” “如何?只要你答应——” 她的话没说完,就感觉突然有一股强烈的压迫感袭来,一瞬间,她的脖子好像都被人扼住了,后面的话也硬生生的咽了回去。 而在晦暗的光线下,只见宇文晔微眯着双眼,冷冷看着她。 “你,说什么?” 第112章 你的感情,可真值钱 不知为什么,商如意突然感到一阵胆寒。 明明,宇文晔什么都没做,为什么她会觉得他在生气? 可是,这有什么好生气的? 商如意定了定神,接着说道:“这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但,应该是你想要的。” “……” “只要有我这个妻子为你们打掩护,将来,她就不用大费周章派人假传圣旨找你入宫,我可以随时陪着你去见她——当然,我不会插入到你们中间。” 说到这里的时候,商如意突然感到喉咙一梗。 只要一想到,也许真的有那么一天,自己要陪着宇文晔去见那位金枝玉叶的新月公主,而他们二人相见,自己却要躲到一边,只为给他们创造出亲密的空间,她的心就像是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 可是,这也是她唯一能与宇文晔交换的。 毕竟,她的一切,他都不在乎。 而这时,宇文晔突然轻笑了一声。 他那双如同黑曜石一般的眼睛此刻已经暗了下去,看不到一点光,却又好像有一点刀锋一般的锐利从眼中透出,他紧紧盯着商如意,过了许久,才一字一字道:“商如意,你的感情,可真值——你可真是个,重情之人啊。” 不知为何,那“重情”二字,他说得咬牙切齿,好像恨不得撕碎什么东西似得。 商如意黯然道:“舅父舅母是世上对我最好的人,也是我最重要的人。” 她对他们的感情,也许从未热烈的表达过,却是她在这世上赖以生存的根,是无价的——尤其是在,这一次感情的错付之后,她更明白,自己应该珍惜什么。 她又抬头看向宇文晔,轻声道:“昨天的事,我向你道歉。是我不懂事,喜欢一个人,就一定要得到回应,得不到回应,就恼羞成怒,乱发脾气,是我不对。但我今后不会这样了。” “……” “现在,我求你帮帮我。” 感情没有了,她不能没有自己的家人。 宇文晔冷冷的看了她许久,突然转身往外走去。 哎? 商如意一愣——他到底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她正要跟上去,却见外面穆先大步的走了回来,似是准备要向宇文晔禀报什么,但宇文晔已经先开口道:“调集你的人马,立刻跟我出发。” 穆先愣了一下:“公子要去裴家?” “……” 宇文晔沉默了一下,高大的背影在夜色中透着一股说不出的煞气,然后道:“出城。” 穆先似乎也感觉到自家公子阴沉的思绪,再看看站在他身后,脸上已经露出了一丝欣喜笑意的少夫人,隐隐感觉到了什么,便也不多说,只立刻应道:“是。” | 夜色沉沉,而周围密集沉重的马蹄声,又似乎让这夜色更加深重了几分。 商如意虽然马术精湛,但也从来没有在这么漆黑的夜晚骑马赶路,幸好宇文晔叫穆先带着两个人举着火把在前方开路,勉强照亮了脚下的宽阔的官道。 这一夜,他们赶了近百里。 眼看着已经过了寅时,商如意有些焦急的问道:“我们赶得上吗?” 夜色中,宇文晔穿着一身暗色的劲装,一件通体漆黑的风氅覆在身上,几乎已经看不到他的脸,只有一双精亮的眼睛闪烁着一点精光,沉声道:“最好是在今夜赶上。否则,等到天亮他们再上路,要动手就得再等到明晚。” 商如意的神情更凝重了一些。 她奋力的策马前行,周围的护卫们也都默不作声,只策马护在他二人身侧,不一会儿,听见前方一阵水声潺潺。 宇文晔沉声道:“湛平河到了。” “那是——” “这条河的河边有一处驿站。按照平常押解犯人的脚程,他们今晚应该会在那里留宿。” 商如意一听,立刻呼吸紧张了起来。 果然,再策马跑出一段路,水声更响,而且在暗夜中能看到一条隐隐闪烁着水光的河流在夜色中蜿蜒而行,在河边,有一座看上去不大的二层小楼,门口一盏灯笼,勉强照亮了房子的轮廓。 正是湛平河驿站! 眼看着他们离那驿站还有多半里的路程,宇文晔一扬手,周围的人急忙勒马停下。 商如意也停下,转头看向他:“怎么不走了?” 宇文晔却没有理她,而是沉声吩咐道:“把火把熄了。” 前面开路的两个人立刻熄灭了火把。 顿时,眼前一片黑暗,只能凭借头顶暗淡的月光勉强辨认周围人的轮廓。 而商如意盯着他的轮廓看了许久,才看清了宇文晔脸上毫无温度的表情,沉静的说道:“穆先,你先绕路过去,从后面看看马槽那边停了几匹马,再看看驿站里有几个人,探清楚了回来报我。” “是。” 穆先话不多话,立刻便翻身下马,趁着夜色朝着那湛平河驿站而去。 商如意这才有些回过神来——这是要探清驿站内的虚实。 也就是,要准备动手。 不知为什么,明明还什么都没有发生,但这个时候,她的心已经开始咚咚乱跳了起来,甚至握着缰绳的手都不自觉地颤抖了起来。 而宇文晔骑在马背上,一双眼睛冷静的盯着前方那渺茫的灯影,道:“趁着这段时间,你跟我说清楚接下来的安排。” “什么?” 商如意还有些回不过神:“什么,安排?” 宇文晔转头看向她,目光淡漠:“朝廷押解犯人的官差都不是什么勇武之士,若真的要救人,我的人一动手,前后不过一炷香的事。所以,接下来就是往哪个方向走的问题。你要带着你舅父舅母往哪里去?” “……” 商如意一下子僵住了。 虽然她做下了这个决定,也一路策马疾驰到了现在,可这个问题,她的确从未想过。 宇文晔接着说道:“回洛阳是肯定不行的。沿途的驿站都有接应文书,一旦发现押解你舅父的官差没有按时到达驿站,立刻就会发文回洛阳。到那个时候,朝廷不仅会发兵捉拿我们,宇文家也难逃一劫。” “……” 商如意听着这些冷静的话,却如同锋利的刀一般扎在她的胸口。 宇文晔的脸上连一丝表情都没有:“所以,你接下来要带他们去哪儿?” 第113章 有人,进了那驿站! “我——” 这一刻,商如意只感到如坠冰窟。 她突然意识到,如果救下了沈世言夫妇,她,连同他们所有人,都将无路可去。 时间,在一点一点的流逝,如同前方那始终不停的潺潺的河水。 商如意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一头热的做出决定要救下自己的舅父舅母,不能让他们去岭南受苦,可直到现在她才突然发现,就算救下了他们,也许接下来的日子,也会是无穷无尽的苦难。 毕竟,朝廷不会放任流放的犯人被劫,一旦动用官兵抓捕,他们将无立锥之地,更永无宁日。 可是,她也不能不救舅父舅母。 这一刻,那种无处可去,更逃不出升天的绝望感,令她周身冰冷,连握着缰绳的手都有些发僵了。 她有些慌乱的往四周看去,拼命的想要找到一点,哪怕只是一点缥缈的光芒,至少也能给自己一点希望。 突然,她看到了面色冷峻的宇文晔。 对了,他的父亲——宇文渊! 自己之所以拒婚宇文愆,却又选择嫁给他的原因,除了自己那一点令人可笑的自作多情之外,不就是宇文渊吗?在这样的乱世当中,有什么比依附于这样一个人,更能保证自己和家人的安全呢? 所以,只要宇文渊还在,他们就不会有危险的,不是吗? 但下一刻,商如意的脑海里却又不自觉的浮起了一个完全相反的念头—— 宇文渊会成功,可他的成功,但并不代表他周围的人可以完全平安。 历朝历代,那些建功立业,甚至建国称帝的人,他们的亲人,又有多少是倒在了成功前的艰难路程中,成为一抹值得怀念,但终究也只能怀念的亡魂? 她必须在每一步都选择正确,才能依附上他最后的成功,保全自己和家人。 而现今,盛国公显然还没有到能以一己之力对抗朝廷,甚至整个天下的地步,此刻他正在辽西督运粮草,如果他们在洛阳真的犯下劫囚大罪,就算盛国公不受牵连,可他们若被抓住,也是难逃一死。 到那个时候,沈世言和于氏岂不反倒被自己连累? 这一刻,商如意的思绪如同一团乱麻,随着她紊乱的呼吸,几乎是一瞬一个念头,而每一个念头都纠缠着她的内心,让她的思绪更混乱了一些。 就在她纠结不已的时候,前方传来了脚步声。 只见穆先飞快的跑了回来,站在宇文晔的马前拱手道:“公子。” 那穆先道:“回公子,属下已经探听清楚。那湛平河驿站的马槽内只有三匹马,押解沈大人夫妇的应该只有三名官差;而驿站内的人员配制不超过四个。” 宇文晔道:“也就是说,加上沈大人夫妇,也不到十个人。” “是。” “好,你上马。” 穆先领命,立刻翻身上了自己的马。 周围的空气更加紧绷了些。 谁都知道,押解流放犯人的官差不可能是什么能征善战之辈,一个小小驿站的驿丞只怕更是些老弱病残,而他们这一行十来个人,除了商如意之外全都武艺高强,要从这样一群人手里劫走沈氏夫妇,实在是不费吹灰之力。 只见宇文晔目光冷而定,看着商如意:“你,决定好了吗?” “……” “现在要决定的,不是动不动手,而是出了那个驿站,我们要往哪个方向走。” “……” 商如意只觉得心里像是有蚂蚁再爬,那种躁动难安的情绪让她再也无法冷静思考,她低声道:“你,你觉得呢?” 宇文晔冷冷道:“这件事是你决定的,而且,也是你与我交换的。” “……” “那么接下来的安排,也应该你自己做。” 说到这里,他的目光更冷了几分:“结果,也应该你来承受。” 商如意咬着下唇,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宇文晔的这些话,丝毫没有让她有信心做决定,反倒像是一步一步将她逼上绝境。 就在这时,穆先突然又说道:“公子,少夫人,还有一件事,属下想要禀报。” 两人都立刻抬头看向他。 宇文晔道:“什么事?” 穆先道:“属下刚刚靠近那驿站探查的时候发现——沈大人身上的镣铐,好像被取下来了。” “……?” 一听这话,一直冷静自持的宇文晔目光也闪烁了一下。 商如意立刻道:“真的吗?” 穆先点头道:“不仅镣铐取下来了,属下还看到,那三个押解的官差似乎还跟沈大人夫妇坐在一起吃饭,相谈甚欢的样子……” 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气。 虽然她之前没有过家中族人被流放的经历,但多少还是明白朝廷的一些规矩。一些重犯如果被流放,不仅一路要带着镣铐,手脚颈项被磨得血肉模糊,一些官差还会折磨犯人,借机敲诈勒索,有些犯人甚至活不到流放地;而有些轻犯被流放,虽然白天赶路时需要带着镣铐,但到了晚上休息,善良的官差可能给他解开镣铐,甚至态度稍微松缓一些,也能让他们的日子好过些。 如果说,沈世言不仅镣铐取了,而且还跟押解官差坐在一起吃饭…… 难道他们没有被虐待? 若是这样的话—— 她慢慢抬起头来看向神情复杂的宇文晔,迟疑着道:“宇——二哥,我——” 她的话没说完,只见宇文晔突然一抬手:“别说话!” “……?” 商如意一愣,下意识的闭上了嘴,却见宇文晔既不说话,也没有任何动作,只皱起眉头,像是在仔细的听着什么。 可耳边除了越来越急的风声和远处湍急不停的流水声之外,根本什么都没有。 商如意想要再问什么,却又不好随意开口。 但只过了片刻,就听见宇文晔沉声道:“有人来了。” 一听这话,大家都紧张了起来,急忙都往四周张望,可周围一片夜色深沉,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哪里能看见半个人影? 商如意下意识的压低声音道:“哪里有人?” 只见宇文晔两眼如炬,锐利的看着远处那只有一点灯影在闪烁的驿站,突然说道:“有人,进了那驿站!” 第114章 人间正道 “什么?!” 商如意立刻慌了,来不及细想,立刻策马朝着前方驿站飞奔而去。 “商——” 宇文晔要叫住她,但想了想,还是挥手招呼身后的人:“跟上去,记住,没有我的命令,不准随便动手!” “是!” 众人领命,跟着他一道策马也朝前冲了过去。 不过半里多的距离,几乎是转眼间,他们便冲到了那湛平河驿站,这就只是在河岸边一个小小的二层土楼,外面的土墙甚至不到一人高,也坍塌了不少,驿站的门口挂着两盏灯笼,已经熄灭了一盏,破损的木门上满是裂缝,哪怕关起来都透着不少光,这个时候两扇大门似是被人踢开,撞在两边墙上晃晃悠悠的发出吱呀声。 商如意骑马跑到大门外,甚至等不及马停稳便翻身跃下,往里跑去。 一跑到大门口,就看见了里面的情形。 一楼大堂很空,摆着两三张矮几,地上铺了几条灰突突的毯子,挨着左边土墙是一条细长的木梯直通向二楼,三面走廊各通向五六间房,供人休息。 而此刻,驿站内的人似乎都没休息,全都在大堂内。 大堂中央那张桌子上摆着几碗汤水,两碟面饼和一碟肉饼,显然刚刚都在吃东西,但此刻,所有的人全都站起身来,几个官差和驿丞脸上神色复杂,看着大堂中央的三个人。 其中背对着商如意的是一个身材高大清瘦,穿着一身墨蓝色长衫的男子,另外两个人正抱着他在哭着说什么。 商如意一眼便认出,那两个人,正是她的舅父舅母。 沈世言夫妇都穿着灰突突的短衣,满脸风尘,原本还在哭着说着什么,突然听见门口的响动,抬起头来,顿时眼睛一亮。 于氏惊喜的道:“如意,你怎么来了?” 一听到她的话,那个被她紧紧抱着的人肩膀忽的一震,猛地转过身来。 这是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清俊疏朗,全身上下透着一股雅逸之气,尤其是他看向商如意的时候,脸上立刻露出了温柔的笑意,嘴角有两个深深的酒窝,令他的笑容看着既真诚,又充满了暖意。 一对上那双温柔的,欣喜的眸子,商如意的全身都震了一下。 顿时,之前所有的紧张不安,甚至,这一段时间以来的沮丧颓败,都在这一刻被那双充满了温柔笑意的眼睛所抚慰了。 她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可因为太激动,竟然发不出声。 直到那人大步走过来,一把将她拉进怀里。 “如意!” “……” 商如意睁大了双眼,感觉到一股熟悉的,温柔的气息包围着自己,哪怕已经阔别数年,但只是这么一触碰,所有温柔的记忆又全都回来了。 她鼻子一酸,双手也抱住了眼前的人。 “哥!”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沈氏夫妇的独子——沈无峥。 阔别数年,怎么也没想到兄妹二人会在这里相见,商如意抱着自己的哥哥,眼泪忍不住夺眶而出,沈无峥低头看着她,沉声道:“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 商如意看着眼前这张熟悉的面孔——其实,也不熟悉了。比起离开时明明是肉嘟嘟的,还带着稚气的脸庞,此刻的沈无峥消瘦了不少,轮廓中已经透着成熟男子的味道。但那双温柔的眼睛却是丝毫没变,还有他身上那温暖的气息,仿佛他离开的这些年也不过就只是一瞬间。 商如意喉咙又梗了梗,才说道:“哥,你变了好多。” “……” “你怎么会在这里啊?” “我,来看看爹娘。” 说话间,沈氏夫妇已经红着眼睛走上前来,商如意急忙又走到他们跟前,正想要说什么,于氏已经心疼的道:“你这丫头,你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我——” 商如意犹豫着看着那几个官差,说不出话来。 但这个时候,就算她什么都不说,看着她风尘仆仆的样子,而且这个时辰跑到驿站来,谁都猜得出她想要做什么。 沈世言的脸色由红转青,指着她道:“你,你怎么这么傻?你还年轻,还有大好前程,怎么目光这么短浅。我一个老头子,值得你这么做吗?” 说着,又狠狠瞪着于氏:“都是你惯出来的!” 于氏嘟囔着道:“怎么又怪我?” 他平日里总是儒雅端庄,对商如意也从未大声斥责过,这还是十几年来商如意第一次挨骂。 她低着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半晌,倒是一个围观的官差叹了口气,道:“沈大人果然义薄云天,你的亲人也都不会放弃你呀。只是,你的孩子们都太莽撞了。” 商如意抬头看向他。 只见那官差道:“沈大人可是朝廷的钦犯,就算今夜你真的得手,将来,你们还能躲一辈子吗?” 他这话,倒是正合刚刚宇文晔说的那些话。 再看看沈世言和于氏的模样,虽然有些憔悴,但显然没有受到任何虐待,不仅身上没有镣铐,甚至桌上还摆着他们的碗筷。 他们竟真的是坐在一道吃饭的。 那官差叹了口气,道:“我们也不瞒你们,沈大人虽然是被定了罪,但在我们的眼里,这才是真真正正的忠臣。” 商如意一惊:“你们——” 那官差道:“沈大人,还有裴大人他们,都是为了向皇帝谏言停止攻打辽东——这也是天底下所有老百姓都期盼的事,这些年连年征战,百姓早就活不下去了,只是我们的话没办法上达天听罢了。有人替我们说了这话遭了罪,我们怎么可能还让他再受苦呢?” “……” “所以,你们大可不必来做这种杀头的事。” “……” “我们这一路上,不会亏待了沈大人,就算是岭南那边,也是这个心思。” 另外几个官差,连同那几个驿丞也都点头称是。 商如意的内心感慨万千。 有的时候,说起人间正道,好像是一个太虚无缥缈的东西,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这些日子下来,连商如意都感觉到,再深的情感比不上一点利益交换;却没想到,还是有人,心中存着那一点微弱的善念,哪怕在人最绝望的时候,仍然给人,甚至给人间一点希望。 商如意跟沈无峥一道,对着那几个人长身一揖:“多谢各位高义。” 第115章 只有一张床 一时间,驿站内原本有些紧张的气氛顿时缓和了下来。 商如意也感觉到心口一处憋闷的地方畅通了起来,她长松了口气,又转头看向沈无峥,轻声道:“所以哥你今晚也是来——” “嗯,” 沈无峥点点头,平静的道:“原本是回来看你,但半路上得到这个消息,就掉头过来了。” “……” “我是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爹娘受苦的,若这里情况不对,我自然是要带他们离开的。只是来了之后,发现他们的情况与我之前设想不同,所以没有动手,而是进来想要与他们商谈接下来的安排。” “……” “眼下这个情形,我也该另有打算。” “哦……” 商如意轻轻的点了点头。 其实,刚刚听了那官差的话,她的念头也打消了。原本就是因为担心舅父舅母受苦才来救他们,但如今那些官差对他们这样优待,自然不用再动手,而且他们还说,连岭南那边的人也是这么打算的。 若真的有人照应,那沈世言到了岭南,除了环境恶劣,倒是要比在朝中安全多了。 相比起沈无峥的冷静,果然自己太冒进了,若不是宇文晔那些话,只怕已经铸下大错。 唉?宇文晔呢? 她这才回过神来,而这时,沈无峥也微蹙眉头道:“对了如意,就你一个人来的吗?” 话音刚落,门外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众人急忙抬起头来,只见大门外沉沉的夜色中,一个高大的身影慢慢的走进了驿站。 正是宇文晔! 他将人都留在了外面,只孤身进入驿站,但还是能看得出院墙外人影晃动,战马的嘶鸣声随风飘得很远。 一看到他,沈无峥的目光慢慢沉凝。 但,他没有说话,倒是一旁的沈世言道:“宇文公子,你怎么也来了?你是跟如意一道来的?” 只见宇文晔一步一步的走进来,虽面无表情,但走到沈世言面前的时候,仍是毕恭毕敬的抬手行礼:“沈世伯,晚辈来迟了,还请见谅。” “你们糊涂啊!” 知道他是跟商如意一道来的,沈世言气得捶胸顿足:“万一因为我再连累了国公,那岂不是我的罪过?” 宇文晔道:“世伯千万不要这么说。” 沈世言连连道:“糊涂!糊涂!” 这时,沈无峥走到他的身边,平静的说道:“父亲大人,我们这么做,跟你与裴大人他们一起去劝谏皇上停止征伐辽东是一样的。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是对,明哲保身护佑家人也是对,只是各人选择不同,并没有对错之分。” “……” “父亲,也不要再责怪别人了。” 他的话冷静而有度,即便是长辈听了,也没有任何责备的余地。 甚至,话语中几分掷地有声的威严,让作为父亲的沈世言反倒有些嗫喏了起来,看了儿子一会儿,又转头对着于氏:“都怪你!” 于氏道:“这也怪我!” 夫妻俩凑到一边吵起来了。 而直到这时,沈无峥才转头对向宇文晔。 宇文晔也看向他。 两个人的目光无声交汇,一刚一柔,却好像有一种奇怪的气氛在这个灰突突的简陋驿站里蔓延开来。 半晌,还是沈无峥先开口:“宇文公子,劳碌了。” 宇文晔倒是对着他一拱手:“大哥,有礼了。” 他这声大哥,不知是年龄上的称呼,还是称呼大舅哥的称呼,但沈无峥的眉心却是微微一蹙,又看了一旁的商如意一眼,才说道:“这一次,你跟如意的婚事,我事先并不知晓。” 宇文晔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礼数已全。” 商如意看看自己的大哥,又看看自己的夫君,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这两个人都面无表情,说话的口气也十分平和,但一个字一个坑,给人的感觉好像刀光剑影在眼前晃动似得。 她下意识的道:“哥——” 一听见她叫自己,沈无峥的眼神立刻柔软了下来,转头看向她:“嗯?” 虽然叫了他,但商如意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正嗫喏着,倒是一旁的沈氏夫妇和几个驿丞商量了一番,上前来说道:“今天的事情就到此为止了,现在夜已经深了,你们就暂时在这驿站休息一下,等天亮了我们要上路了,你们也赶紧离开。” 说着,沈世言还特地嘱咐宇文晔:“如今盛国公在朝中的情况——宇文公子更要小心谨慎,你们回了洛阳,一切都在人家眼皮子底下,再不可像今日这样莽撞行事了。” 宇文晔平静的道:“多谢沈世伯教诲。” 一旁的商如意听得一背的冷汗。 说起来,莽撞的是她,而且是她用了那种交换的条件逼着宇文晔跟她一道过来,可沈世言不知情,只对着宇文晔絮叨,也亏得他全都认下了。 于是,驿站里的人立刻安排了楼上的房间,众人也不挑剔,便各自去休息了。 临上楼前,宇文晔还嘱咐了穆先他们守在驿站周围,有什么风吹草动立刻通报。 而商如意也扶着沈氏夫妇上楼进了他们的那个房间,说了一会儿话,这才去到了驿丞安排给他们的那间房。 推门进去,只见那屋子窄小无比,房中的摆设一应俱无,只有屋子中央一个矮几上摆着一个烛台,靠墙有一个床榻,也破损不堪,上面的红漆都剥落殆尽,幸好铺在上面的毯子看着还干净。 商如意站在屋子中央,看着房间发呆。 今天发生了太多的事,一切,都让她有些措手不及。 就在她还有些茫然的时候,身后虚掩的大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她急忙回头,只见宇文晔走了进来。 两人一照面,都下意识的开口。 “你——” “你——” 一开口,又都停了下来。 宇文晔看着她:“你要说什么?” 商如意想要跟他道谢,却又觉得这个时候道谢太矫情,便只能支吾道:“你,要休息了吗?” “……” 宇文晔没说话,只神情怪异的看着她。 下一刻,商如意突然明白过来。 这屋子里,只有一张床,她让他休息,岂不是—— 商如意的脸顿时红了起来,结结巴巴的道:“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第116章 我觉得,你不快乐 宇文晔静静的看着她,虽然光线晦暗,可不知为什么,他的眼睛却好像比平时更亮了几分。 “那你是什么意思?” “我——” 商如意的脸都快烧起来了,正不知道该如何回应,门外就传来了一阵很轻的敲门声,随即,就听见沈无峥轻声道:“如意,你睡了吗?” 宇文晔一听,立刻皱起了眉头。 而商如意已经大松了一口气——得救了! 她三步并做两步过去打开了门,只见沈无峥站在门口,温柔的看着她:“还没睡啊?” “没有,哥你找我有事?” “这么久没见,我有些话想跟你说。你要休息了吗?” 今晚经历了那么多事,商如意此刻却一点睡意都没有,何况房中的情况,她更不好跟宇文晔待在一个房间里,急忙说道:“我其实也睡不着,想找哥说说话。” “那就好,” 沈无峥道:“那,你到我房里来。” 说着转身欲走,却又好像感觉到了一道锐利的目光盯着他的后背,他转过身,看着站在房中的宇文晔,平静的说道:“宇文公子,我跟我小妹还有些话要说,就不打扰你休息了。” 商如意也回头看了一眼,想要再说什么,却终究还是不好意思,只匆匆点了一下头,便离开了。 沈无峥的房间就在隔壁,走进去一看,也跟她的房间差不多。 只是,屋子中央的矮几上除了一盏烛台,还放了两个装水的土陶杯。 商如意走过去,与他面对面坐下。 直到这个时候,商如意才勉强平复了刚刚有些尴尬的情绪和紊乱的心跳,拿着杯子喝了口水,再抬起头来,却见沈无峥正透过烛光,微笑着仔细的打量她。 商如意笑道:“哥在看什么?” 沈无峥道:“看我的小妹嫁了人之后,有什么不一样。” 商如意抿着嘴笑了笑,扬起脸来给他看个清楚,道:“哪里不一样?” 沈无峥道:“你憔悴了。” “……!” 商如意的心忽的一跳。 她下意识的低下头去,神情复杂的道:“一夜跑了那么长的路,我也是有些累了。” 沈无峥道:“我说的憔悴,不是累。” “……” “我觉得,你不快乐。” “……” “如意,你老实跟我说,宇文晔对你好不好?” 只听到这一句话,商如意就感觉心里的酸楚如潮水一样涌了上来,一股滚烫的触感在眼睛里流动,几乎就要夺眶而出,她急忙低下头去掩饰了这一刻自己的脆弱,笑着说道:“哥,哪有这样问的!” 沈无峥道:“我只关心这件事,为何不能这么问?” 商如意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他,对我很好。” 沈无峥目光灼灼的盯着她:“真的?” 商如意深吸一口气,然后笑着抬头看他,说道:“这一次来救舅父舅母,谁都知道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可他还愿意带着他的人陪我一起来,若他对我不好,岂能如此?” “……” 听到这话,沈无峥的神情才稍缓了一些。 但也并没有露出放心,甚至愉悦的神情。 他一只手搁在桌上握着水杯,但许久都没有拿起来喝一口,只是沉默了许久,才长叹了口气,然后再抬起头来看向商如意,柔声道:“我的如意,终究还是长大了。” “……” “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到了你出嫁的年纪了。” 商如意笑道:“我也不能一辈子都是小孩子啊。” 沈无峥目光微微闪烁,突然伸手过去揉了揉她的发心:“我倒希望你一辈子都是小孩子。” 明明觉得这些日子自己嫁做人妇,已经够成长了,可被兄长这么一揉头发,那种小孩子的心性还是又一次涌了上来,商如意甚至有些酸楚的觉得,如果真的可以一辈子不嫁人,留在舅父舅母,留在兄长的身边,就好了。 这样,她是不是就可以一直像小时候那么快乐,而不用去品尝感情里的苦涩? 可现在的自己—— 她生怕自己的心思被看透,只勉强笑了笑,立刻换了个话题:“哥,你接下来如何打算?” 沈无峥道:“你们如何打算?” “明天我们应该是要回洛阳的。” “那你们路上小心。我会陪着爹娘去岭南。” 商如意一听立刻道:“哥,你还要去啊?” 沈无峥点点头道:“虽然那几个押解的官差不会为难他们,但这一路上山高路远,越往南走情况越坏,我在他们身边,至少能让他们少受些苦。” “……” “而且,岭南那边的状况,我也要亲眼看见了才能安心。” “……” “等我过去安顿好他们,再找时间回来与你相聚。” “……” 商如意有些难过的看着他,原以为他这一次回来就能一家团聚,却没想到突然出了这样的事,而沈无峥甚至来不及回一趟家,又要陪着舅父舅母去岭南。 商如意轻声道:“我也想……” 沈无峥立刻道:“你不准想!” “哥……” “虽然我对你这桩婚事——但现在,留在洛阳才是你最好的选择。岭南乃瘴疠之地,你就算想去我也不会让你去!” “哥……” 商如意也知道,虽然兄长平日里对她疼爱有加,可一旦涉及到自己安全的事情,再怎么撒娇也没用,况且自己的情况,也的确不可能以国公府少夫人的身份陪着舅父舅母去岭南,只能委委屈屈的点头应下来。 想了想,又问道:“对了哥,你这一次回来,是沐休,还是已经学成回家?” 沈无峥道:“我已满师。” “所以,哥这一次回来,就不会再回李先生那里?那哥将来有什么打算吗?” “你是指什么打算?” “比如,哥想要入仕,还是——” 沈无峥目光闪烁,看着她:“你希望我入仕?” 商如意立刻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不!” 见她这样,沈无峥立刻笑了起来,他一只手放在桌上,指尖轻轻的点着桌面,道:“我之前收到母亲的书信,她还提起,你曾经劝父亲辞官回乡。如意,你似乎对朝廷,没什么信心。” 商如意看着他:“哥,你有吗?” 听到这句话的一瞬间,沈无峥温柔的眼瞳立刻变得深幽起来。 第117章 姑爷,你不要欺负她啊 等商如意回到房间的时候,天边已经露出了鱼肚白。 而直到这个时候,她才稍微感到了一丝倦意。 大概是因为见到了舅父舅母,也终于在这些日子以来第一次放下心防,跟沈无峥说了心里话,她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 可一推门进屋,她立刻又僵住了。 宇文晔,正睡在床上。 虽然他睡觉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可这个房间里只有那一张床,虽然他睡得比较靠里,一张床榻还留出了大半,可一看到那大半的空白,商如意的的脸上立刻就有些发烫了。 难道,自己要跟他睡在一张床上? 虽然平时,他为了掩人耳目,的确会在早起之后睡到自己身边,做出两个人同塌而眠的样子,但这种事若是换她来—— 她怎么可以? 尤其是在,宇文晔已经知晓她的心思,还拒绝了她之后,自己再上他的床,未免也太厚脸皮了。 想到这里,商如意深吸一口气,反手关上门,只看了床上的人一眼,便默默的转头走到了屋子中央的矮几前坐下,盯着已经只剩下短短一截的烛火,原本还想撑到这段时间到天亮,可不一会儿,倦意就如同潮水一样袭来,瞬间将她的神智卷裹得一丝不剩。 商如意慢慢的趴到桌上,闭上了双眼。 只是,在陷入沉睡的那一刻,她恍恍惚惚的,好像听见屋子里响起了一声低沉的,似乎带着隐隐怒意的长叹声。 …… 这一觉,也许是因为终于对舅父舅母的事放下了心,又或许是因为终于见到了兄长,也有可能是因为,被一种温柔的,让人沉醉的气息包围着,商如意睡得格外的沉,也格外的香。 连梦都没有一个,一觉醒来,整个房间里一室通明。 她打了个哈欠睁开眼,下一刻,整个人就僵住了。 因为她看到,头顶土黄的屋顶,而自己,正躺在那张不怎么舒服的床榻上! 这是怎么回事? 她急忙从床上坐起身来,但下一刻,就听见吱呀一声,只见宇文晔推门走了进来。 一看到他,商如意的脸上止不住一阵发烫,她下意识的想要退避,可就这么一个小小的房间,她又能退到哪里去?只能慌忙的坐到床沿,手忙脚乱的穿上鞋子。 而宇文晔站在门口,一脸平静的看着她:“你醒了?” “……” 商如意咬着下唇,轻声道:“你——我——” “你要说什么?” “我,我怎么会在,在床上的?” 宇文晔冷冷道:“就算我说是你自己上来的,你也不会信。” 所以,真的是他—— 只一想那个画面,商如意的脸就一下子红到了耳根。 她更有些不敢去想象,抱着自己上了床上之后,他做了什么?是立刻起身去做别的事,还是,他与自己同榻而眠了? 也许这对他来说不算什么,不过是做做样子,可商如意只要一想到他在自己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抱着自己上了床,甚至可能两个人睡在了一起,那种场景只要一想,就让她的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也许是因为,有些东西,自己那么看重,可对他而言,不值一提。 越这样,越显得她可笑。 商如意坐在床边,两只手撑在床沿,手指用力的抠着红漆已经剥落的木板,挣扎了许久,才哑声道:“你不能这么做。” 宇文晔一皱眉。 可就在这时,外面已经传来了一阵走动的声音,商如意这才发现,天色已经很亮了,显然她睡得很晚了才起,不知道外面是个什么情况。 这个时候,她也来不及再跟宇文晔说什么,只立刻起身去简单的洗漱了一番,等到出门,果然看见那几个押解的官差和沈氏夫妇早已经准备好出发了。 商如意急忙走到大门口,一看到那官差已经给沈世言套上了镣铐,她的心里又痛了起来。 她抓住了沈世言的手:“舅父……” 看见商如意眼睛红红,好像下一刻就要哭出来的样子,沈世言却是温和的一笑,用不太自然的姿势拍了拍她的手背,柔声说道:“傻丫头,哭什么?” “……” “这东西,不重也不痛,只要等到休息的时候,他们都会给我取下来的。白天戴着,不过是给人看的。” 那官差也说道:“你放心。” 商如意泪眼朦胧的看着舅父慈爱的,宽慰她的笑容,沉默了半晌,抓着他的双手轻声说道:“舅父你放心,我一定会想办法让舅父再回来,不再吃这样的苦。” “……” 沈世言看着她的样子,心里却有些好笑。 罢黜他的官位,流放他去岭南的,是皇帝的旨意,自己这个外甥女就算再是聪慧,也不过是个小小的女子,盛国公的儿媳妇,如何能让皇帝的旨意改变? 但他安慰于晚辈的孝心,还是说道:“有你这句话,舅父在岭南的日子也会好过些。” 商如意却用力的握紧了他的双手。 而在另一边,宇文晔也跟着她下了楼,正吩咐手下的人也准备好要回程,却在这时听见了于氏轻声唤他:“姑爷……” 宇文晔一听,急忙转身对着她:“伯母。” 于氏走到他跟前,又一次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他一番,然后温柔的笑道:“我叫你姑爷,你不介意。如意虽然是我的外甥女,但这些年,我是将她当我的亲女儿看待的。” 宇文晔恭敬的道:“伯母是有什么要交代晚辈的吗?” 于氏道:“我们家如意,小时候虽然是受了些苦,可等她到了我身边,我是一指甲盖儿都没弹过她,她可是斯斯文文,娇娇贵贵长到这么大。姑爷,你不要欺负她啊。” 宇文晔的神情突然有些尴尬。 他深吸了一口气,道:“伯母请放心。如意嫁给了我,自然就是我的妻子,我不会允许任何人欺负她——我自己也是。” 于氏这才露出了宽慰的笑容,点头道:“这样,我就放心了。” 这时,宇文晔又抬头看了看站在不远处,正红着眼睛握着沈世言的手的商如意,沉吟半晌,突然道:“伯母,我有一件事想要问你。” “哦?” 于氏一愣,道:“你要问什么?” 第118章 她是个长情的人吗? 宇文晔道:“如意她,她是个长情的人吗?” 一听到这个问题,于氏立刻露出了诧异的神情:“二公子此话何意啊?” 宇文晔又想了想,然后说道:“我的意思是,她喜欢一个——一个东西,会长久吗?还是说,她前一天说了喜欢,转天,可能这个东西对她而言就一文不值了?” “……” “她,会这样吗?” “……” 于氏没有立刻回答他,而是沉默着打量了他许久,再想了想,才说道:“如意这孩子——虽然是在我身边长大,可她性子独,不愿让长辈为她操心,有话也总是憋在心里。” “……” “所以你说的这个,我没有办法给你一个准确的答案。” “哦……” 宇文晔似也并不遗憾,只淡淡的点了点头。 但下一刻,于氏又接着说道:“不过,对于我们女人而言,长情不长情的,也要看对象如何。” “……?” 宇文晔目光一凛,看向她。 于氏意味深长的说道:“若对方——就是你说的那个东西,是值得的,那么就算吃尽苦头,我们也会千里相随,绝不放弃;可对方若不值得,那及时放手,是放过对方,也是放过自己。” “……” 宇文晔不发一语,只若有所思的看着她。 这时,出发的时辰到了。 商如意平静的面具也在分别的一刻被彻底撕碎,她用力的抓着舅父舅母的手,只红着眼睛,却怎么都不肯撒手,最后,还是沈无峥上前来,握着她纤细的腕子轻轻的拉开。 商如意开口已经带上了哭腔:“哥……” 沈无峥站在她的面前,柔声道:“你要听话。” “……” “接下来的这段日子,爹娘,还有我,都不在你的身边,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哥……” 眼看着商如意已经快要哭出来,这时,宇文晔走到她身后,一双温热的大手握住了她纤细的,因为颤抖而几乎快要破碎的肩膀,沉声道:“如意,你不要这样。” “……” “你这个样子,只会让长辈更伤心。” 听到这话,商如意咬着牙,生生将满腹酸楚和眼泪咽了下去,可红着眼睛和鼻头,恋恋不舍的看着自己亲人的模样,却比哭出来更可怜几分。 沈无峥深吸了一口气,这才抬起头来,看向宇文晔。 两人对视,气氛算不上融洽,但沈无峥还是沉声说道:“我并不想麻烦宇文公子,但如意既然已经嫁给了你,诸事——还望公子能为她周全。” 宇文晔淡淡道:“如意是我的妻子,这,不必他人交代。” “……” 沈无峥看了他一会儿,然后一笑。 那笑容,看上去并没有任何的温度,甚至也没有情绪,但宇文晔看着他转身的背影,却不由得慢慢拧起了眉头。 到了不得不分开的时候,沈世言夫妇一步三回头,终于还是踏上了南下的路,而沈无峥只最后对商如意说了一句“珍重”,便跟随父母而去。 商如意站在驿站门口,两眼含泪,一直看着他们一行人的背影消失在长路尽头。 等到她终于转过身,才发现,自己一直靠在宇文晔的怀里。 他的一双手,甚至也一直扶着她的肩膀。 难怪,明明风有些凉,可她却一直感觉到很温暖。 商如意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将自己从他的怀里挪了出来,然后低着头道:“多谢你。” “谢什么?” “多谢你,陪我这一路。” “……” 宇文晔看了她一会儿,淡淡道:“不用客气。” 他格外加重了“客气”两个字,听得商如意心里一沉,但再一想也就明白过来了,这一行是自己开出条件跟他换来的,他特地说“客气”二字,大概也是在提醒她不要忘了两个人的交易。 将来,他再要跟那位公主会面,自己不仅不能再向他问一个交代,更需要为他们遮掩。 想到这里,商如意突然感到风冷了起来,吹得她鼻头一阵发酸。 但她吸了吸鼻子,立刻振作精神:“天色不早了,我们还是赶紧回去。” 宇文晔看了她一眼,没再说什么,只转过身去,吩咐众人立刻上马,一行人很快便离开了这湛平河驿站。 休息了一晚,加上白天赶路,自然要比昨夜走得更顺利一些,才刚过了申时,洛阳城已经出现在他们的视线中。 众人并没有直接进城,而是在离城门有一段路的一处密林内停下,在那里,图舍儿和两个侍从正守着一辆马车,焦急的等待着他们,一见众人安全回来,全都松了口气,高兴的迎上来。 图舍儿急切的问道:“小姐,老爷和夫人呢?” 她看着商如意身后的人群里,并没有那两个熟悉的身影,顿时有些慌了:“失败了吗?” 商如意摇摇头,将昨晚发生的事跟她说了。 图舍儿长出了一口气,既有些遗憾,也有些庆幸的道:“虽然不能留下他们,但这样也好,至少,知道老爷夫人过去不会受什么罪,况且他们身边还有大公子护着,一定不会有事的。” 商如意点点头。 而这时,宇文晔也已经整顿好了下面的人——昨夜为了掩人耳目,加上不想节外生枝,他和商如意都乔装改扮了一番,坐着马车出的城,如今既然没有做成那件砍头的大事,那他们回城也就不必再遮遮掩掩的。 只是,一行人整理完毕之后,宇文晔却没有立刻出发。 他让众人原地休息,自己则背靠着一棵大树,站在大道的一旁,一双眼睛沉沉的望着长路的尽头,那通向洛阳城的方向。 像是在等什么。 商如意有些奇怪的走到他身边,刚要发问,但一看到他深邃的眼睛,突然好像明白了什么,便也不开口,只默默的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看着他的背影,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那绵延曲折,仿佛没有尽头的长路。 奇怪的是,平时的洛阳城周围,来往客商都很多,可以说是络绎不绝,可今天,他们在这里站了许久,竟没什么行人经过。 眼看着,太阳就要落山了。 就在这时,长路上终于慢慢走过来几个寥落的身影。 第119章 酒呢?肉呢? 一看到那身影,宇文晔的眼睛顿时一亮,忙迎着走上前去。 商如意也急忙跟上前去,只见那几个身影越来越近,是两个官差押着一个身带镣铐的人,正慢慢的朝他们走过来,而那带着镣铐的不是别人,正是前两天才刚刚与他们把酒言欢的裴行远。 只是,前两天的裴行远,一身华服,俊美风流,浑然是一个翩翩公子。但眼前的他,短衣褴褛,神情落寞,每一步都走得那么沉重,与之前相比,简直是云泥之别。 从一个世家公子变作被流放的阶下囚,可不是从云端跌进泥沼里么? 只这样一想,商如意的心里就难受了起来。 而这时,他们已经迎面走到了几个人的面前,裴行远原本木然的看着脚下的路,突然感到一阵熟悉的气息,抬头一看,顿时眼睛亮了。 “凤臣?” 宇文晔面色凝重的看着他:“行远……” 两人相见,一时间,却是无言。 但只是片刻,裴行远忽的又笑了起来,道:“我就知道你够兄弟,连雷玉都来送了我,你又怎么可能不管我。” 说着,笑呵呵的道:“酒呢?肉呢?” “……” “你给我践行,总不能一口吃的都没有?” “……” “就算这些东西都没有,好歹给点银票给我,让我在路上好过些。” 他这些话,仍旧带着几分戏谑调侃,和之前把酒言欢时的样子并无不同,但谁都知道,这个时候的他不过是苦中作乐,更是想要把自己的悲伤掩藏在这玩世不恭的面具下。 宇文晔静静的看着他,却也并不打破这个假面。 只是说道:“你要多少?” 裴行远也愣了一下,立刻又笑嘻嘻的道:“有多少要多少。” 宇文晔竟也不啰嗦,从怀中摸出一摞银票,却没有递给他,而是转头给了那两个押解他的官差,沉声说道:“两位,这一路上山高路远,你们有一口肉吃,就给他一口菜吃;有一杯酒喝,就给他一口水喝。” 一旁的裴行远不满的嚷嚷起来:“干什么不给我啊!” 可商如意却明白宇文晔的意思。 钱给了他,他没有自由身,拿着也是无用,反倒容易招惹祸端;钱给那两个官差,好歹看在宇文晔的面子上,手指缝松一松,裴行远的日子就能好过得多。 果然,那两个官差也不客气,陪笑着接过了银票揣好,然后说道:“公子果然高义。刚刚在城中,雷将军的千金也交代了我们,几位放心,我们就是看在几位公子小姐的面上,也不会为难裴公子的。” 宇文晔点点头,又道:“两位能否在旁稍候,我们还有几句话要说。” 两个官差客客气气的退到了一边。 宇文晔这才又转头看向裴行远,可两个人对视许久,却没有再说出一句话来。 许多情绪,在这个时候,似乎也真的不必再说。 最后,还是裴行远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商如意,微笑着说道:“嫂夫人也来送我,看来我裴行远的面子可真的不小。” 说起来,商如意跟他也不过一面之缘,并没有太深的交情,可这个时候看着他这样,还是不由得一阵悲从中来。 她轻声道:“裴公子请保重自己。” 裴行远笑了笑。 笑过之后,他又打量了商如意一番:“嫂夫人这,也是去送了人?” 商如意点点头。 裴行远长叹了一声,道:“那天晚上我还是因为不想跟着那几个老古董喝酒才跑出来找的凤臣兄,早知道他们商量的是那事,我说什么也要在家里捣乱,让他们的酒喝不成。” 听到这话,商如意也忍不住苦笑了起来。 可笑过之后,大家的心里都只剩酸涩——其实,就算那晚裴恤和沈世言他们没有一起喝酒,可这些人忧心社稷,也一定会找机会向皇帝谏言停止攻打辽东,有些命运,是避免不了的。 于是只问道:“对了裴公子,令尊他们呢?” 提起父亲,裴行远才流露出了一丝担忧的神情,道:“他们昨天就被押送上路了。” 这倒是常理,流放的犯人大多对朝廷不满,为了避免他们聚众闹事,兵部一次流放犯人最多两三名,而裴行远这种年轻人更是要严加看守,自然是要跟大其他人分开流放的。 商如意又问道:“雷小姐也来送了你?” “嗯,” 提起这个,裴行远冷笑了一声,道:“平日里那些跟我称兄道弟,整天伸手问我借钱的,如今连面都见不到,也只有她——人情冷暖,我这一次也算是看清了。” 商如意沉默了一下,道:“坎坷见人心。” 裴行远也道:“是啊,对了,她还特地问了嫂夫人家的情况。” “哦?”商如意倒有些意外,那雷玉对她一点好脸都没有,竟然还会关心自己? 裴行远笑道:“我早就跟你说过,她这个人,没有坏心,就是脸臭,嫂夫人你不要介意。” “……” 听到这话,商如意意味深长的笑了笑。 其实,她从来也不介意雷玉对自己的态度,更何况如今,她已经知道宇文晔心里的人是谁,再要去介意雷玉的态度,那就是给自己找不自在了。 她淡淡道:“我有什么好介意的。” 看着她有些黯然的眸子,裴行远道:“其实——” 他的话没说完,宇文晔说道:“我会派人去岭南那边安排,你暂且忍耐。” 裴行远这才回头看他,戏谑的道:“与其要我忍耐,不如等国公的——” 说到这里,他笑了笑。 再抬头看看天色,然后说道:“好了,天色也不早了,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两位就不要再絮叨了,我也该上路了。” 说完,对着两个官差道:“两位大哥,咱们走。” 那两个官差立刻上前来,也客客气气的对着宇文晔等人行了个礼,便押着他往前走去。 宇文晔和商如意站在原地,看着裴行远虽然带着镣铐,却依旧摇摇晃晃的身影,似乎还带着几分往日潇洒不羁的气派。 一直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商如意才转头看向宇文晔:“他刚刚说,要等爹的什么?” 第120章 一个娇憨的声音 “……” 宇文晔的面色渐渐沉了下来,淡淡道:“没什么,你听错了。” 说完,便转身吩咐众人:“回城!” 一行人稍事整理了一下,宇文晔便和商如意坐在了马车里,其余众人列队护着马车,往不远处的洛阳城行去。 这两天在马背上度过了大半的时间,好不容易坐着休息一会儿,可商如意坐在马车里,身体却比骑在马背上的时候还更僵硬一些。 因为,这辆马车不大,两个人坐在里面,几乎就是肩擦肩,肘碰肘。 但她——昨夜因为睡着了没有知觉,被宇文晔抱上了床还没什么,如今清醒的时候,她实在不愿再跟他有什么肌肤上的接触。 只是,这么安静又僵硬的坐着,小小的车厢里气氛难免就有些尴尬。 想了一会儿,商如意还是先开了口,也问出了这一夜在她心里一直隐隐浮着的一个问题—— “你,早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 “……” 身边的人一动不动,但商如意却感觉到他的睫毛好像扇动了一下。 她转头看着一脸平静的宇文晔,又问道:“这个结果,是你一开始就预料到了的,对吗?” 宇文晔这才低头看向她:“不是预料到。” “那是——” “我只能让这件事,以这个结果作为结束。” 商如意蹙了一下眉头,又道:“那,你为什么还要带着这么多人,陪我跑这一趟?” 问完这句话,她自己也笑了一下。 还能为什么?那个时候,自己已经把交易的条件都摆在他的面前了,他还能为了什么? 于是道:“算了,当我没问。” 看着她的笑容,宇文晔的眉头也蹙了一下,冷冷道:“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聪明?” 这话明显有些挑衅的成分,但商如意也没办法反驳,毕竟从昨天,知道了舅父被流放的消息开始,自己所有的表现都算不上聪明。 她苦笑道:“你也用不着这么讽刺我,我知道自己不聪明。只是,我是个人,是人谁能不受情感的控制?难道,对你而言最重要的亲人落难,你就可以无动于衷?” “……” 宇文晔又看了她一会儿,那目光,仍然是看傻瓜的目光。 半晌,才转过头去,淡淡道:“若不是如此,我也不必带着一队人马大半夜的陪你跑那么远。” 商如意认真的道:“不管怎么样,我还是要谢谢你。” “哦?” “至少,让我跟舅父舅母见了一面,而且,还见到了我哥。” 提起沈无峥,商如意的脸上笑意更深了几分,这一次出行,最让她快乐的就是看到了大哥,虽然两个人只是匆匆一晤,但知道他一切平安,而且有他沿途照顾沈氏夫妇,她就能放心了。 看着她眼角眉梢几乎要满溢出来的笑意,宇文晔的眉头又拧了起来。 就在这时,马车停了了。 宇文晔原本要说什么,被这一震也收了回去,就听见外面一阵说话的声音,是守城的士兵拦住了他们。 “停下!” 坐在车头的穆先立刻道:“干什么?” 宇文晔两只捻着窗帘掀起一角,往外看去,只见一队守城士兵站在前方,其中一个队长站在马车前:“城中已经戒严了,如今再要出入城门,需提供来往文书,若没有,不能再进城!” “戒严?” 一听这两个字,众人都惊了一下。 难怪刚刚他们在路边站了那么久,几乎没看到什么来往行人,原来洛阳城已经戒严了。 宇文晔立刻伸手撩起了帘子,看着那士兵:“为何戒严?” 那些守城士兵都认得他,一看到盛国公二公子都惊了一下,急忙道:“宇文公子——你,你怎么在城外?” 宇文晔淡淡道:“我的行踪,不必向你们交代。” 那几个士兵对视了一眼,脸色也沉了下来。 那领头的士兵说道:“呵呵,这个,怕是需要你宇文公子交代一下。公子是前些日子刚奉命回洛阳的,无缘无故就到城外去了,莫非是有什么机密之事?” 一听这话,一直坐在马车里静默不语的商如意也皱起了眉头。 这一次皇帝将派去辽西的将领们的家人全都召回东都,就是为了控制他们,也一定会监视这些人的行踪,如今见他们一行人无缘无故的出了城又要回去,难免是要引起波折的。 果然,宇文晔的脸色沉了下来。 他想了想,道:“我是带着我的人出城狩猎去了。” 那士兵道:“狩猎?猎物何在?” 宇文晔对着穆先使了个眼色,穆先立刻翻身跳下车,走到马车后面撩开帘子,原来那车厢后面还有一块小小的隔板,上面堆放着一只鹿,七八只野兔和两只锦鸡。 原来,昨天他们虽然追赶沈氏夫妇而去,但宇文晔却特地交代了留在城外守马车的那两个侍从连夜猎取一些东西来,虽然未必有用,却是以防万一。 没想到,此刻倒是用上了。 那士兵看了一眼,又看了看周围的人,道:“这么多人,才猎了这些东西啊?” 穆先冷冷道:“要不,阁下动手,去给我开开眼?” 那士兵被他这话一堵,倒也不好说什么,只说道:“请见谅,虽然你们是出城狩猎,但如今上头给我们的命令就是没有文书谁也不能进,谁也不能出。还请宇文公子见谅。” 一听这话,众人的脸上都浮起了怒容。 他们只是出城狩猎,哪来的文书?这样一来,岂不是让他们进退无门? 穆先立刻就怒了,一把拎起那士兵的领子抓到跟前:“你找揍是?” 他这一动手,周围的士兵也都急了,立刻就要拔刀冲过来,而宇文晔手下的人哪里受的了这样的气,也都要动手。 眼看着双方就要打起来,突然,一个不高不低,清甜中透着娇憨的声音飘然而至—— “你们都住手。” 一听到这个声音,别人还没有反应,可坐在马车里的商如意全身都僵了一下,放在膝盖上的两只手立刻痉挛般的抓紧了自己的衣角。 这声音是—— 第121章 “交差”的口气 所有人全都回过头去,一辆宽大的马车缓缓从城内驶来。 那马车华贵非常,车盖四周装饰着五颜六色的璎珞流苏,连窗边垂下的帘子也都是鹅黄色的轻纱,行驶的时候薄纱飘飞,整辆马车如同云端降下的仙镳一般。 最终,那马车停在了宇文晔的马车前。 一看到这辆马车,宇文晔的脸上立刻露出的奇怪的表情,说不上喜,也说不上怒,倒是商如意的呼吸不由自主的沉了一下。 而那些守城士兵一看到这华丽马车的形制和气度,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原本要拔刀的手立刻缩了回来,一个个屏息站定。那队长小心翼翼的上前:“来者是——” 马车里伸出一只白皙的纤纤玉手,手中拿着一块金牌。 只一闪,便缩了回去。 可那队长一眼便看清,立刻变了脸色,急忙上前俯首行礼:“公主殿下,末将拜见公主殿下。” 一听这话,周围的士兵也吓了一跳。 要知道,当今皇帝陛下的膝下唯有一位公主,便是那位万千宠爱集于一身的新月公主!没想到她会出现在这里,众人慌忙行礼叩拜。 那队长低着头道:“不知公主殿下驾临,有何吩咐?” 马车内那清甜娇憨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悦:“本公主原本与宇文公子——夫妇,约定出城狩猎,只是宫中临时有事,来迟了一步,他们才先出了城;没想到,你们居然就拦着宇文公子的车不让他进城。难道,本公主出城之后,也会无家可归?” 那队长一身冷汗:“末将不知,原来宇文公子是与公主殿下——” 说到这里,他急忙挥手:“小的这就放行。” 车内的人又道:“本公主要的,只是放行吗?” “末将明白,末将明白。” 那队长抬头对着只在马车车窗里露出半张冷峻面孔的宇文晔陪笑道:“刚刚是末将糊涂,今后,都不敢再拦宇文公子的车驾了。” 宇文晔的脸上仍然没有什么喜怒的表情,只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对面的那辆马车。 这时,那辆马车里再传出来的声音便已经柔中带笑,甚至透着几分讨好:“二哥,那我们现在,可以出城了?” “……” 宇文晔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低头,看了一眼身边的商如意。 却对上了一张含笑的面容。 商如意正微笑着看着他——虽然这个时候,她的两只手已经快把自己的衣角给拧碎了。 真是没想到,就在前一天,她才用那个条件与宇文晔交换了让他陪着自己去找舅父舅母的机会,转天,让她兑现承诺的机会就来了。 倒真是一点余地都没有。 这么想着,商如意脸上的笑容更深了几分,她探头到窗边,对着前方那辆马车轻声说道:“公主殿下恕罪,臣妇——如意突感不适,怕是不能陪殿下一道去狩猎了。还是让我夫君陪着殿下去。” “……” 对面马车里的人似也愣了一下。 整个城门下的人全都安静下来,只有一阵风呼呼的吹过门洞,更透着一种让人莫名不安的压抑感。 半晌,那马车里的人道:“也好。” 商如意笑了笑,然后再抬头看向宇文晔,道:“那,我就先回家了。” 说话间,也满满都是“交差”的口气。 “……” 宇文晔沉默不语,只盯着她。 不知是不是商如意的错觉,他冷峻的脸上,还有深邃无底的眼瞳中,似乎透着一点怒意。 但下一刻,她就知道那肯定是自己的错觉。 她的表现,至少在她自己看来,是无懈可击的,她已经给了两个人相处的机会,而自己称病要先行回府,也不过是想要避开三人同行的尴尬场面,这,既是自己的许诺,好歹,也是在众人面前给自己这个国公府少夫人留一点体面。 他们,总不至于连这一点体面也不给她留? 想到这里,她微笑着轻声道:“马车,我就坐回去了?” “……” “我回去之后,要不要再让马车来接你?” 宇文晔一言不发,只看了她一眼,便起身下了马车。 车厢内,留下了他纵身跃下马车时间,长衣掀起的一阵风,扑在商如意的脸上,好像被不轻不重的打了一下,商如意只觉得脸颊上有些火辣辣的。 但不管怎么样,她应该是过关了。 只见宇文晔下了马车之后,对方的马车上立刻伸出一只白皙的玉手,挽起帘子的一角,似乎是在等他上车,宇文晔却没过去,只是让穆先牵过一匹马来,自己翻身上马,慢慢的踱步到了那马车的一旁。 然后道:“公主殿下。” 车内的人显然有些失望,但也十分高兴:“二哥,那我们出发。” 话音一落,那马车的车夫立刻道:“请让路。” 众人这才发现,两架马车都走在大道的中央,头对头冲上了,若不避让是没办法通过的。 于是,商如意立刻吩咐:“给他们让路。” 这边的车夫不敢怠慢,急忙调转车头退到了一边,对面的马车这才慢慢悠悠的往前行驶,因为车驾太宽太大,行驶的时候左摇右晃,连同车盖上的璎珞流苏也晃动着,给人一种大摇大摆的感觉。 商如意静静的坐在车厢内。 但,当她听到车轮的声音慢慢碾过身边的时候,终究还是忍不住,抬手撩起帘子,看向外面。 那马车,与她的马车擦肩而过。 而就在擦肩而过的一瞬间,对面的帘子也被一双白玉般的纤纤玉手撩开,两个人,两双明亮又清澈的眼瞳,在这一刻对视。 商如意看到了一张明艳得,几乎明媚的脸。 新月公主,楚若胭。 上一次见到这张脸,虽也美丽,可毕竟穿着一身太监的衣裳,总有些别扭;如今再看,这位美人一身桃红的衣裙,耳边两只明月珠晃晃悠悠垂在腮畔,显得华贵又俏皮,嘴角噙笑,眉眼含春,是一张天真与娇媚完美结合的脸蛋。 这种美貌,不仅动人,更刺人。 感觉到胸口一阵刺痛的同时,商如意对着对方露出一点恬淡的微笑,然后慢慢的放下了帘子。 马车,驶远了。 第122章 宇文晔今晚,会回来吗? 一路上,商如意没有再开口说一句话。 但即便是这样,透过晃晃悠悠的窗帘,她也能瞥见跟在马车旁边的图舍儿好几次急切的欲言又止的样子,终究还是没说什么。 半个多时辰后,他们回到了宇文府。 刚进家门,商如意就感到这一路上支撑她的东西好像一瞬间被抽走了,可还没来得及缓过一口气,一抬头,就看见慧姨慢慢的朝她走了过来。 商如意立刻打起精神,做出笑容来迎了上去。 “慧姨。” “少夫人,” 慧姨一双眼睛亮得好像能把人的皮肉看透,上上下下将商如意仔细的巡梭了一遍,然后才笑着说道:“不知少夫人和公子这一整天去哪儿了?” 商如意淡淡笑道:“去办了些事,刚回来。” “少夫人回来了,公子呢?” “他,还有些事要处理。” “哦……” 那慧姨意味深长的看着商如意笑道:“回洛阳之后,公子事比先前的确多不少,少夫人可千万要体谅他才是。” 商如意笑道:“这是当然。” 那慧姨又笑了笑,这才转身离开。 一直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商如意脸上的笑容这才慢慢的敛起。 时至今日,她也已经明白,当初慧姨在别院对自己说的那番话——“不知道,一些最亲近的人和事,如意小姐能不能看透”,到底是什么意思。 慧姨一定早就知道新月公主和宇文晔的关系。 所以,再回头看自己拒婚宇文愆,却选择嫁给宇文晔的举动,有多可笑。 可事情到了这一步,她也早就不能回头了。 等到沉重的脚步迈进房间,商如意全身绵软的刚一坐下,就看见图舍儿转身关上房门,然后急切的走到她面前,低声道:“小姐,二公子和公主是什么关系啊?” 看得出来,她憋了一路,已经有些着急了。 商如意懒懒的抬头看了她一眼,笑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见她这么事不关己的样子,图舍儿更着急了:“我为小姐你担心啊!那位公主殿下,她为什么要在城门口等着公子?她什么时候跟公子约着要出去狩猎?我们怎么都不知道——我不知道,小姐你知道吗?” “……” 商如意迟疑了一下,才摇摇头。 图舍儿的脸色更难看了:“他们,他们是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 商如意立刻道:“你想到哪儿去了?” “……” “那位新月公主是金枝玉叶,哪里能做那种事情。” 可她这轻描淡写的解释并不能让图舍儿释怀,她反倒更担心的说道:“可是,好好的,她为什么要来给我们解围?这也就算了,奴婢看她对二公子好像,好像——很亲密的样子。” 商如意在心里苦笑。 今天,那位公主殿下甚至都还没下马车,就让图舍儿紧张成这样,若是让她知道,自己前两天甚至在听鹤楼撞上了两个人私会,这丫头岂不是要急死? 看来,瞒着她是对的。 商如意轻咳了一声,才慢慢悠悠的说道:“你啊,就是喜欢胡思乱想。” “……” “你是不是忘了,国公的母亲,也就是太夫人,她的小妹就是当今皇帝的母亲,已故的杜皇后。” “啊?” 图舍儿眨眨眼睛,好像的确听人提起过。 其实,仔细算起来,当今天子和盛国公还是表兄弟关系,只是,因为二人君臣有别,加上年纪差得较多,更因为皇帝陛下忌讳这些功臣,所以,对盛国公只以君臣之礼相待,亲戚间的情分,已经薄弱得可怜。 商如意道:“宇文晔与宫中那位金枝玉叶,也是沾亲带故,自然是有些情分的。” “……” “再说了,人家帮了咱们还不好?” 听见她这么说,图舍儿才终于放下心来,却不知为何,还是有些惴惴不安:“我只是为小姐担心,如今老爷和夫人都——可不能让人给你委屈受。” 看着她眼睛红红的,一副誓要守护自己的样子,商如意只觉得心头又暖又酸。 瞒着她是对的。 至于其他事,自己能悄无声息的咽下去,就咽了。 于是伸手捏着她的双手:“好了,知道你关心我,不要胡思乱想了。” “嗯。” 总算哄好了这个丫头,商如意这才松了口气。 虽然天色已经渐渐晚了,她还是趁着夜色未至处理了几件事,等过了亥时,实在到了不能不休息的地步,她才洗漱一番,然后上了床。 房间里立刻安静下来。 当然安静,只有她一个人。 平时,虽然床上也只有她一个人,但她能清楚的听到房间里另一个人呼吸,甚至稍微翻动身体时衣裳摩擦的声音,今夜,却是什么都没有。 商如意忍不住侧卧在床上,抬眼看向门口。 宇文晔今晚,会回来吗? 还是说,他们今晚会彻夜狩猎。 前两天,雷玉就说起过,他们以前经常一起夜猎,不知道夜猎的队伍里,有没有那位公主殿下。 如果他今晚不会来,那现在,他们两在做什么呢? …… 数不清的问题一个接一个的在脑海里翻腾,商如意突然又生出了一股厌恶的情绪来。 自己这是在干什么? 守着门等他回来,自己不成了空闺怨妇了吗? 想到这里,她咬咬牙,转身对着墙,逼着自己闭上了双眼。 可刚一转身将后背对着大门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了。 “……!” 商如意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 来人没有说话,也没有立刻进房,而是站在门口,像是在巡梭房间里的情形,等看清了,才抬脚走了进来。 虽然没有回头,虽然那人也没有说一句话,可那股熟悉的气息一出现,商如意就知道,是宇文晔回来了。 他竟然,没有彻夜不归。 想到这里,商如意又觉得自己有些好笑,他回不回来,似乎跟自己关系也不大。 原以为,这么晚了回来,宇文晔应该立刻去休息才是,可是,当身后响起的脚步声一点一点的朝着她的床榻走来,商如意才感觉到不对劲。 他,怎么朝着自己来了? 她下意识的又屏住了呼吸,而脚步,堪堪停在了她的身后。 第123章 我对突厥,不放心 感觉到那锐利的目光在一寸一寸的巡梭自己的身体,好像要把自己的身体看出一个洞来,商如意虽然极力的克制着自己的呼吸,可身体,还是在那目光的注视下,一点一点的僵硬。 她的手下意识的抓紧了被子一角。 牙齿,也紧紧的咬着下唇。 可身后的人——他为什么还站着不动? 而且,宇文晔的吐息沉重,隐隐好像透着几分怒意,难道今夜,他和那位新月公主相会,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 可是,就算他们之间有了不愉快,跟自己又有什么关系? 他回来这么盯着自己看,莫不是要找自己的麻烦? 想到这里,商如意的心里没来由的腾起一股业火,随即便打定了主意,自己已经做到了身为他名义上的妻子能做的,最好的样子了——他要去跟人相会,她就提供机会,而且主动退出不打扰他们,甚至还帮着他在家人面前遮掩。 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如果他还觉得不满意,自己也不能任人宰割了。 她绷紧了全身,好像一只弓起腰背的猫,对方只要一发难,她就会立刻扑上去挠人一般。 可是,就在她的心跳快要跳出胸膛的时候,却听见身后的人长出了一口气,那声音,似是有些无可奈何,更有些无能为力,然后转身,慢慢的朝着房间的另一边走去。 商如意的心跳顿时又沉了下去。 宇文晔这是——离开了? 所以,他就只是站在床边看自己一眼,并不是要找自己的麻烦? 可是他好好的,跑来盯着自己看做什么? 商如意一头雾水,但总算是长松了口气,再回想一下,也觉得刚刚如临大敌的自己有些好笑,本来两个人就是合作的关系,她倒也不必时刻竖起身上的刺,一定要跟宇文晔这么剑拔弩张的。 至于刚刚在脑海里翻腾的那些乱七八糟的问题——商如意在心里一笑,越发觉得,不必如此。 她慢慢的闭上了眼睛,准备放心睡去。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那个人虽然离开了,可他的目光,却好像一夜都停留在她的身上。 | 到了第二天,一切如常。 两个人早早起身,穿衣洗漱,做这一切的时候都十分平和,只是一直无话可说,直到坐下用早饭的时候,宇文晔才问道:“我放在桌上的信呢?” 商如意道:“我昨天让人送走了,还有那些点心。” 说到这里,她便又接着道:“昨天慧姨来跟我说起府中要采买冬天用的碳火的事,今年爹娘都不在家,就商量着比往年少定了两成,我觉得这样也好,你看如何?” “还有三弟念书的书斋,爹走之前已经定下了一个,慧姨已经让人准备了束修,过两日,就由我们两个一道送他过去。” “还有就是……” 她有条不紊的说着府中的几件事,都是在昨天回来之后处理的。 说完这些,她再抬头看向宇文晔,却见对方仍然是用那种锐利得好像能把她身上看出一个洞的目光紧盯着她,和昨晚那种感觉一样。 她正有些怔忪,就听见宇文晔沉声道:“怎么不等我回来?” “啊?” “我说,你做这些事,为什么不等我回来?” 商如意迟疑了一下,才道:“我以为,你昨晚不会回来。” “……” 宇文晔的脸色顿时一沉。 商如意想了想,又笑着找补道:“不过这些事情,本来就是我身为国公儿媳应该做的,我只是想着,自己年轻不懂事,所以跟你商量一下。” 国公儿媳…… 这四个字,像是触到了宇文晔心里的什么东西,他沉沉的看着商如意,半晌,冷冷道:“你对自己的位置,倒是,找得很准。” 商如意闻言一愣,又立刻笑了笑。 这一点,她从出嫁,不,应该是从决定这桩婚事开始,就很清楚——她要做的不是某个人的妻子,甚至爱人,而是盛国公宇文渊的儿媳——中间或许有了一点不清醒的时候,可现在,舅父舅母落难,最亲的人陷落绝境,她已经没有不清醒的余地了。 便柔声道:“你放心,这些事情哪怕你不在家,我也会尽量处理好的。” 说完,低头喝了一口粥,又想起什么来,问道:“对了,为什么洛阳突然开始戒严了,你可有问清楚?” 宇文晔伸手捧着碗,不知为什么手指格外的用力,几乎快要将手中的碗捏碎了,听到这话,又抬头瞪了她一眼,然后长出了一口气,冷冷道:“皇帝陛下准备巡幸北疆。” “什么?!” 商如意一听,立刻皱起了眉头。 一边要攻打辽东,一边又要巡幸北疆? 这位皇帝陛下,他也太跳脱,太—— 更加大逆不道的话,商如意说不出口,可一直以来对朝廷的不满这个时候已经盈满了整个胸膛,她放下手中的碗筷,沉声道:“朝廷到底有没有考虑过老百姓要如何活下去!” “……” 宇文晔脸色一沉,道:“你大胆。” 商如意抬头看了他一眼,也知道自己触到了他的雷区,毕竟,两人新婚第一天,她跟他谈起对朝廷的看法,就引得宇文晔当场翻脸抛下她一个人走了。 现在想来,他的心里想要维护的,不仅仅是朝廷的体面。 大概,也还有新月公主…… 商如意淡淡一笑,道:“我失言了。” 说完,便老老实实又拿起碗筷来,只是,胸口仍旧有些堵得慌,一粒米都吃不下去了。 就在这时,宇文晔却也慢慢的放下了手中的碗筷,拿着手帕擦拭了一下嘴角,然后说道:“这两天,你让下面的人准备一下。” 商如意抬头看他:“准备什么?” “准备收拾行李。” “又要收拾行李?我们不是刚回洛阳吗?” 宇文晔道:“我们本来就是牵制辽西辽东一线的人,这一次出巡,皇上也必定要将我们所有人控制在他的掌握之下,才能安心。” 商如意叹了口气。 宇文晔又道:“不论如何,做好准备。如果我们真的要随行,那大家最好都提高一点警惕。” 商如意抬头看向他:“什么意思?” “……” 宇文晔沉默半晌,道:“我对突厥,不放心。” 第124章 能依靠的,只有彼此 突厥,是生活在北方广袤草原上的游牧民族,其族民生性剽悍,骁勇善战,时常南下越过长城滋扰边关,劫掠财物,甚至数次直逼都城大兴,一直以来都是悬在大业王朝头顶的一把利剑。 不过,这种情况,却在二十多年前出现了一次转机。 当时,时任左勋卫骠骑将军的商若鸿出使突厥,恰逢突厥内部王权更迭,凶狠残暴的突厥左御王阿史那刹黎准备即位,此人向来对大业王朝丰富物产垂涎三尺,若他即位,必将对南方用兵,造成更大的兵乱。 商若鸿抓住时机,联络嫁到突厥和亲的千城公主在突厥内部制造混乱,同时扶持千城公主的长子,阿史那通即位,从此,突厥分裂为东西两部,实力大大减弱,再加上互相掣肘,大业王朝也得到了长时间相对和平的时期。 但,这也只是相对而言。 即便被分裂,西突厥仍然对大业王朝有着不可忽视的威胁,尤其在阿史那刹黎弭平内部叛乱,重新将矛头对准南方之后,边疆也时常有战火燃起。 因此,皇帝此次出巡北疆,在很多人看来,都不是一次简单的出巡。 只怕—— | 事情还正如宇文晔所猜测的。 两天后,朝廷便颁布了旨意,皇帝陛下要巡幸北疆,除了四品以上的文武官员,还钦点了此时已经赴辽西准备作战的数名武将的家眷随行。 而这其中,排在第一列的,便是盛国公的儿子与儿媳。 商如意是和宇文晔一道将宇文呈送去书院拜了老师之后,刚回到家就接到了让他们第二天一大早出发的旨意,幸好她听了宇文晔的话,提前两天开始收拾好了行李,倒也并不慌乱。 可家里的人还是十分担忧。 慧姨这个时候也忧心忡忡的说道:“要不要修书告诉国公和夫人?” 宇文晔坐在大堂上与家人商议这件事,只一想便立刻说道:“父亲在前线督运粮草,不能分心;如今辽西那边也快要入冬了,母亲体虚畏寒,受不得惊扰,这些事情都不要告诉他们。” 慧姨道:“那这次北疆之行——” 宇文晔道:“既然是让我和如意随行,自然不能懈怠。慧姨,家中的事就劳烦您多费心了。” 慧姨笑道:“这是老身的本分。” 说着,她又抬头看向商如意,微笑着说道:“少夫人可还有什么要交代的?” 商如意是坐在宇文晔身侧的,听见这话忙摇头道:“并没有什么,家中的事务还是慧姨比我更熟悉一些,一切就劳烦慧姨了。” 慧姨也笑着点点头。 宇文晔又转头对着早已经坐不安稳的宇文呈道:“我们不在家,你要好好念书,今天带你去那个书院你也看到了,那里的学生都是些寻常人家的孩子,没有人陪着你斗鸡走狗的,你若再像在太原的时候,那就别怪我回来重责你!” 宇文呈不耐烦的道:“二哥,我知道了。” 慧姨也在一旁笑道:“二公子放心,三公子早就懂事了。” 于是,宇文晔起身对商如意道:“走,早点休息,明天一早就要出发。” “嗯。” 这个夜晚,众人在各自的不安与忐忑中度过。 第二天一大早,大家都早早起身,吃过早饭之后便准备出发,商如意走到门口,看见停在大门外的也只有一辆马车,还有穆先手下的几个人,几匹马。 虽然这一次是要去北疆,但因为是随圣驾,所以每一个随行人员都必须精简身边的人,宇文晔只带了穆先和他手下的几个人,而商如意更是只带着图舍儿一个人,连卧雪都留在了家里。仟千仦哾 站在大门口,商如意又跟卧雪交代,让她多听慧姨的话,不要惹事,卧雪都一一听了。 图舍儿则将整理好的行李大包大包的放到马车上。 宇文晔原本还想再叮嘱宇文呈几句,但回头看这孩子已经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只能叹了口气,又对慧姨说道:“家中的事,就劳慧姨多费心了。” 慧姨笑道:“二公子请放心。” 交代完一些事情,两人便走到马车前。 早有人搬了一张小凳来放在车驾前,商如意刚踩上去,就有一只手伸过来扶着她,回头一看,却是宇文晔站在她的伸手,温热的手正捉着她的指尖。 那暖意,在有些清冷的早晨,立刻便驱散了人身上大半的寒意。 似乎是感觉到商如意的目光,他也抬起头来看着她。 两个人的目光交汇,却没有立刻避开彼此的目光,反倒都停留在对方的眼睛里,过了片刻,宇文晔才轻声道:“小心。” 商如意轻轻的点头:“嗯。” 不管他们之间是交易也罢,出现过什么龃龉也罢,在这个时候,能够依靠的,似乎也只有彼此。 很快,在他的搀扶下,商如意上了车,坐在车厢里。 就在宇文晔也要准备登上马车的时候,突然,前方传来了一阵马蹄声,一下子便踏碎了这条长街上的寂静。 不知为什么,商如意下意识的觉得那马蹄声有些刺耳。 她撩开帘子探头一看,只见一个眼熟的小太监骑马过来,堪堪停在了他们的马车前,然后翻身下马走到了宇文晔的面前俯身行了个礼:“二公子。” 正是那天新月公主派来请宇文晔入宫的那个小太监。 一看到他,商如意的心顿时一沉。 宇文晔问道:“什么事?” 那小太监轻声道:“殿下有事,想请二公子过去说两句话。” “我要随陛下出行,不能耽误时辰。” “公子放心,这一次巡幸北疆,殿下也随行的。” “哦……” 听到这些话,宇文晔又抬头看了一眼,正对上商如意有些深黑的眼睛。他想了想,道:“你们先去城门口与圣驾汇合,我马上就到。” “……” 商如意立刻微笑道:“好。” 于是,一行人便先离开了宇文府,往北城门而去。 在马车摇摇晃晃向前行驶的时候,商如意忍不住撩起帘子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宇文晔翻身上马,很快便往另一条路走了。 她淡淡的一笑,放下了帘子。 第125章 要吃醋,也轮不到她 很快,他们一行人便到了北城门。 而这里也早就被准备跟随圣驾出发的人马挤了个水泄不通,虽然要求每个随行人员都精简身边的人,但毕竟有那么多人随行,再精简,凑在一起也有近千人的队伍。 商如意到的时候,正逢雷玉带着人和另一家的马车撞上了,对方是王绍及家中的仆从,两边争吵起来,眼看就要动手。 商如意让车夫停下来,自己伸手撩起帘子对着雷玉笑道:“雷小姐。” 原本怒气冲冲的雷玉突然听到这么一个温柔的声音,皱着眉头回头一看她,脸色又沉了几分:“你叫我干什么?” 商如意微笑着说道:“不如大事化小。” 雷玉立刻冷笑道:“拦了你的路了就大事化小了?他们撞了我的人,还出言不逊,这又怎么算?” 商如意想了想,自己下了马车,走到雷玉的马前,直接伸手轻轻拉住了她的缰绳。 雷玉立刻变了脸:“你干什么?” 虽然商如意的力气不如她,但这么轻轻的拉缰绳,马匹也会不由自主的跟着走,如果自己勒马,万一惊动了马匹,踢伤了商如意,那事情就闹大了。 商如意笑道:“雷小姐,我有话跟你说。” 雷玉虽然生气,这个时候也只能俯下身,不耐烦的道:“快说。” 商如意微微踮起脚尖,凑到她耳边轻声说道:“雷小姐自然是受了气,但你们这样相持不下,再打起来,一会儿皇上的御驾就要到北城门了,被你们一拦,岂有不责罚的?” “……” “延误了御驾出行,那可是欺君之罪。” 雷玉听她这么一说有些动摇起来,但又愤愤道:“就算欺君之罪,那也是王家的人先挑起的。” 商如意摇摇头,道:“王绍及掌管禁卫军,是跟在皇上身边服侍的,就算真的降罪,也罚不到他身上,不过是责罚他的下人罢了,可皇上若要惩治雷家,你自己是避不过去的。雷小姐拿自己去拼那几个下人,岂不亏得慌?再说了,他一直在皇上身边,有什么话都好说的。” “……” “雷小姐,还是不要吃这个眼前亏了。” 听见她这么一说,雷玉也有些回过神来。 再抬头一看王家那几个故意挑衅的家仆的样子,只能忍下一口气,吩咐下人:“让路。” 她手下的人便立刻让开一条路,王家的人丢下几声冷笑,扬长而去,更是气得雷玉脸色发白,但她再回头看商如意,神情还是稍缓了一些,道:“你——你家里,还好?” 商如意淡淡一笑,放开了手中的缰绳,然后说道:“前些天,已经去送别了我的舅父舅母。对了,我们还在城外送别了裴公子。” 雷玉的神情一黯。 “没想到,才刚一聚,就有这样的飞来横祸。” “世事难能尽如人意。” 两个人之前喝酒的时候还相处得不太融洽,这个时候两三句话,倒是颇有知己之感,商如意也明白了裴行远说的,雷玉不过是嘴上厉害,心里却是柔软得很,倒是个值得一交的人。 便说道:“这一次去北疆雷小姐也在,路上我们两个就不寂寞了。” 雷玉原本还想给她一个白眼,又不忍,才轻哼了一声。 她看了看商如意的身后,问道:“凤臣呢?” “……” 商如意迟疑了一下,勉强笑道:“他,他还有事,晚些时候才到。” 雷玉似是有些失落,再看看商如意,好像又有点不好意思把自己的失落表现出来,倒是商如意微笑着说道:“反正这一路,总有机会见面的。” 既然她和宇文晔的关系仅止于此,也就不必真的把自己当做他的妻子,还要为了他去跟别的女人争风吃醋的,真要吃醋,也轮不到她。 反倒是雷玉,被她这样的“豁达”给惊了一下。 “你——” 话没说完,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高喝。 “皇上驾到!” 一听这话,原本还吵吵嚷嚷的北城门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所有坐在马车上的,骑在马背上的,全都下来跪拜在地,只见一队人马浩浩荡荡的从大道上行来。 走在最前方的是两队禁卫军,一前一后,而在中间骑着一匹马,昂首过来的,正是刚刚他们口中提到的王绍及。 一看到他,雷玉的脸就沉了下来。 低声道:“贼砍头的!” 商如意跟她一样跪在街边,听见这话埋着头直笑——这位雷大小姐的确为人太直了,鲁莽中又透着几分可爱来。 似乎是感觉到她笑得肩膀直抽抽,雷玉转头看着她:“你笑什么?” 商如意忙摇头,对着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这个时候,御驾已经快要经过他们身边,自然是要闭嘴的。qqnew 雷玉轻哼了一声。 就在这时,八匹大马清脆的马蹄声响彻整条长街,巨大的车轮也慢慢的行驶到了他们面前。 商如意小心翼翼的抬起眼来。 那两队禁卫军已经走了过去,紧接着过来的便是一辆巨大的,几乎占据了整个街道的金车,车盖大如屋顶,上面雕琢着精美的祥云图案,四周垂落着精致的璎珞,随风摇晃,叮当作响;而车厢则是又宽又大,晃眼一看,如同一间房子缓缓行来,车门虚掩,一股异香从车厢内飘然而出,很快,整条长街都跟着香了起来,但车厢的四周都有如云烟般的薄纱围绕着,只能勉强看到车驾内,一个人影端坐于中,却看不清形貌如何。 那,自然就是当今皇上——楚旸!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商如意的心里也有些不安,下意识的转过一点头看向长街的另一边,宇文晔还没到。 皇帝都已经到了北城门,很快所有人都要跟着御驾出发,他现在还没到,万一皇帝怪罪下来怎么办? 就在商如意冷汗直冒的时候,向前行驶的车轮突然停下了。 就停在了她的眼前! 商如意的呼吸顿时一窒,跪在那里,一动不敢动。 巨大的马车上,似乎有人低低的说了什么,很快,一个人朝着她走过来,商如意不敢抬头,只看着一双皂靴停在了她的面前。 头顶,响起了一个锐利的声音:“这位,可是宇文少夫人?” 第126章 如芒在背 商如意抬头一看,是一个有些年纪的内侍,虽然开口的是他,但明显是在代皇帝问话,于是忙应道:“臣妇商如意。” “宇文晔何在?” 果然问到了。 也不知为什么,明明在场那么多人,竟然刚一到就先问宇文晔,倒像是皇帝特地在留意他似得。商如意低着头轻声说道:“夫君他,他还有些事情要处理,马上就到。” 那内侍又道:“陛下圣驾已至,是要让所有人等他一人吗?” “……” 这个时候,商如意的心里只感到又气,又憋屈。 如果眼前的不是皇帝和内侍,她真的恨不得清清楚楚,一个字一个字的告诉他们,留下宇文晔的是就是皇帝陛下的女儿,那位金枝玉叶的新月公主,与其来问自己,不如去问他们! 可是,这话,又如何能说得出口? 就算她可以不顾自己的面子,可这话说出来,伤的是公主,或者说皇家的面子,真要惹恼了皇帝,恐怕等不到天下大乱,自己就先倒在那帝王刀之下了。 还有她已经在受苦的舅父舅母,和兄长…… 想到这里,商如意只能咬紧下唇,沉沉道:“是,是臣妇规劝不力,请皇上恕罪。” 马车上悉悉索索的声音,好像靠在车窗边,又低声跟那内侍说了什么。 就听见内侍尖锐的声音接着道:“那,我们就再等等宇文公子,若他到了时辰还不来,那可就别怪皇上治他个欺君之罪了。” 商如意低着头,额头几乎要碰到地面了:“是。” 于是,整个北城门,就这么安静下来。 这个时候,所有人都也琢磨出一点门道来,皇帝一来就先问宇文晔,好像是有意在为难他,只是,明明是为难他,为什么不派人去找他,或者直接治他的罪,反倒是盯着他的夫人。qqxδnew 所有人的目光,也都落到了这位宇文家少夫人身上。 这一刻,商如意也比任何人,任何时候都更明白,什么叫如芒在背,不止是周围那些人异样的视线,还有停驻在自己眼前的金车上,那仿佛透过薄纱盯着自己看的目光,每一道都犹如芒刺,令她无比煎熬。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 而商如意只觉得自己全身的血,都快在这漫长的等待里一点一点的熬干了。 宇文晔为什么还不来? 这个时候,哪怕知道自己早就对对方做了交换,她还是忍不住心里的憋屈,只恨不得把他抓到面前来问他,你们到底有什么要紧的话,非要在这个时候说?又有什么要紧的事,非要在这个时候做? 终于,到了出发的时间。 那内侍冷冷道:“宇文晔还没到吗?” 商如意一下子也急了,急忙跪直了身子:“内侍大人,” 说着,又看向了内侍背后的金车,透过层层的纱帘,隐隐能看到里面的身形,商如意大着胆子道:“皇上,臣妇的夫君一定是有要紧的事在处理,还望皇上再宽限一些时间。” 她身边的雷玉也说道:“是啊皇上,请再等一等。” 虽然只是一句话,但商如意还是感激的看了她一眼——这个时候,她比任何时候都更孤立无援,连唯一能依靠的“夫君”都不在身边,倒是雷玉,还肯帮她说句话。 就在两个人哀求的时候,长街上突然跑过来一个人。 定睛一看,不是别人,正是新月公主派来请走宇文晔的那个小太监。 只见他弓着腰,小心翼翼的跑到金车旁,对着那位内侍轻声说了几句什么,那内侍眉头一皱,又瞪了那小太监一眼,这才返身走到车辕下,对着里面小声的说了几句话。 商如意跪得最近,隐隐听到了“公主”,“宇文晔”等语。 她的心比先前更跳得厉害。 整个北城门,又一次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不敢开口,甚至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的,就剩下风吹过城门门洞响起的呼啸声。 不知过了多久,金车内,响起了一声长长的,无奈的叹息。 “唉——” 听到这个声音,商如意的心里突然咯噔了一声。 这个声音,为什么有些耳熟? 她下意识的抬头想要往金车里看,可是层层纱幔仍然将里面的人遮掩得只剩一个模糊的轮廓,而再多看一下,就被那内侍回头瞪了一眼,她只能立刻低下头去。 车内的人又低低的说了几句话,似是在交代什么。 没过一会儿,就看见那内侍走了过来,目光巡梭了一下四周,似是在确定其他人员皆已到场,便说道:“准备出发!” “……?!” 商如意一愣,急忙抬起头来:“内侍大人,那我夫君他——” 那内侍冷冷的瞥了她一眼,才说道:“宇文二公子晚些时候再上路。” 商如意立刻皱起了眉头。 她突然想起之前就听人说过,这一次巡幸北疆的人员众多,为了避免路上发生拥堵意外,所以分作两路出发,如果宇文晔是跟公主他们一起,第二批再出发,那岂不是要跟他们分开了? 这么一想,商如意只觉得胸口又是一阵憋闷,她下意识的伸手抓了一下衣襟,深吸了一口气。 然后沉沉道:“是。” 那内侍又冷冷的看了她一眼,才转头对着后面的队伍大声道:“出发!” 这一声令下,北城门所有的人全都动了起来,大家上车的上车,上马的上马,雷玉似乎还想跟她说什么,但也来不及了,只能立刻上马领着自己的人走进到队伍里。 而商如意也立刻上了马车,很快,他们的队伍便跟在圣驾后面,随着大部队慢慢的往城外行去。 就在通过城门的时候,商如意还是忍不住撩开帘子,回头看向后方。 他们的后面,还有长得看不见尾的队伍,密密麻麻的人群,可那些麻木的人一个个都面目模糊,竟找不到一个能让她安心的面容来。 这时,跟在马车旁的图舍儿一脸忧虑的看着她,轻声道:“小姐,我们——” “……” 商如意看了她一眼,半晌,才苦笑了一声。 “接下来的路,我们得自己走。” 第127章 她真的需要他 这一路北上,天子仪驾自然是前呼后拥,威风赫赫,数万人的队伍逶迤数里,每过一个城池都有官员跪迎,沿途百姓也都纷纷退避,虽然路程不过数百里,他们却走了足足一个多月。 等到达雁门郡的时候,已经十月初了。 而在朔北,是没有秋天的。 刚一出长城,周围便再也没有了连绵起伏的山脉和高低错落的城池,眼前所见的,就是一片开阔到天地尽头的广袤草原。 天苍苍,野茫茫。 大概也只有亲眼见到眼前这样景致的人,才能真正理解这词的含义,朔风卷着一些枯黄的草屑直冲上天,立刻便吹得队伍里旌旗猎猎,人们也都东倒西歪起来。 出了雁门郡之后,草原上再没有了平铺的大道,即便是皇帝的金车,也需要有大队人马在前方将拦路的石头搬走,将草地踩踏得平整才好通过,但窄小一点的马车则根本没办法行走在这样的道路上,因为随时可能被小石块磕得翻车,所以,在过雁门郡的时候,商如意就把马车留在了城内,自己改骑马了。 一顶帷帽,遮掩了迎面扑来的风沙。 听着队伍里不少人都在抱怨,商如意左右看了一眼,就看见穆先骑着马,很小心翼翼的跟在自己身后,好像随时准备扶住自己一样。 她笑道:“不用担心,我的骑术还没那么差。” 穆先也有些尴尬,他在太原军营中见识过商如意的骑射,也知道这点坎坷碍不着她什么,但还是谨慎的说道:“公子临出门前交代了,这一路上要好好保护少夫人。” “……” 听到这话,商如意脸上的笑容一滞。 保护好自己……? 他,倒真是细心。 这一个多月,几乎每走出几里路,商如意就要回头看一眼,她真的希望能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从人群里冲出来,回到他们的队伍里,回到她的身边。 哪怕再是交易,哪怕再是没感情——他们毕竟是夫妻,这一路上,她得一个人面对所有的人和事,包括已经对宇文家虎视眈眈的皇帝。 她真的需要他。 可是,整整一个月多的时间,她始终没能等到他来。 算时间,第二批人马也早已经离开洛阳出发,只是不知道,他现在跟新月公主走在什么地方。 想到这里,商如意淡淡一笑:“有皇帝陛下的御驾在,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正说着,另一个熟悉的身影策马走到了她的身边。 是雷玉。 跟商如意不同,她倒是大大方方的骑在马背上,连一点遮掩都没有,微凉的风吹过她的脸庞,本来就不怎么白皙的脸蛋这个时候红扑扑的,衬得她的眼睛越发晶亮。 商如意一只手持缰,一只手撩起帷帽旁的一片纱幔,对着她笑道:“雷小姐。” 雷玉打量着她,尤其看着她单手持缰,仍能稳坐马背的样子,道:“你骑术不错嘛。之前他们跟我说你精通骑射,我还不信。” 这一路上,他们交谈不多,气氛倒是比第一次见面融洽了不少。 商如意笑道:“还行。” “是凤臣教你的?” “不是,我从小就会。” “哦,也对,我忘了令尊是——” 说到这里,雷玉自己也停了一下,有些尴尬的往周围看了一眼,然后说道:“这一路上,很多人都在说起商将军当年的丰功伟绩。” 商如意道:“这四个字,不敢当。” 事实上,商若鸿病逝的前几年就已经淡出仕途,原因正是这四个字。 丰功伟绩,也有另一种说法——功高盖主。 尤其现在已经出了雁门关,快到突厥活动的地界了,她更要小心谨慎,毕竟,他们这些人的命都是在皇帝的手里捏着。虽然这一路上,皇帝没再做什么为难她的事,可她能感觉到一双来自金车上的目光,总是关注着她;伴君如伴虎,若再有什么事引起皇帝的不满,她的日子就更难过了。 而且,身边连一个能保护她的人都没有。 可是再转念一想——要他保护做什么,自己前十几年没有他保护,不也好好的活过来了么? 这么一想,忍不住摇头轻笑了起来。 雷玉道:“你笑什么?” 商如意忙道:“没什么。” 雷玉又看了她一眼,这才又抬头看向前方,皇帝的金车早已经在队伍前面看不到头的地方了,可走了大半天,到现在都还没有要停下的意思,她忍不住道:“咱们到底要去什么地方啊?” 商如意看了看前方,说道:“这里离突厥牙帐还有三四百里,应该也不会再继续往前走了。” “……” “再近一些,怕是就要碰上对面的人了。” 雷玉有些惊讶的看着她:“你怎么知道突厥牙帐在哪——哦,也是令尊告诉你的?” 商如意笑了笑,道:“家父过去出使突厥的时候,也带着我。那个时候虽然年纪小,可在草原上跑了几个月,对这里也熟悉得很。” 况且,那是她与父亲之间少有的,相伴的一段时光了。 雷玉又道:“那咱们这是要去哪儿?” 商如意又往队伍的最前端看了一眼,然后说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咱们沿着西北方走下去,前面好像有一口甜水井。当年皇帝陛下巡幸北疆,营地就是驻扎在那个方向。这一次,他应该还是要故地重游。” 雷玉微微挑了一下眉毛。 皇帝陛下喜欢四处巡游,光是江都就去了四五次,而在他登基之初,曾经有一次声势浩大的出巡,便是巡游北疆。 那一次,他率领二十万大军驻扎在草原上,与突厥牙帐遥遥相对,那个时候,正逢东西突厥都处于实力最弱,尤其西突厥已经臣服于大业王朝的时间,所以,两部突厥可汗,连同西域诸国,都派遣使者前来祝贺,在草原上搭建起了长达数十里的营地,即使在史书上,也是辉煌灿烂的一笔。 这一次,皇帝又巡游北疆,显然是想要再现当年的辉煌。 雷玉冷笑了一声,道:“要我说,真是不必。劳民伤财不说,突厥如今对咱们也不像当年,万一——” 她的话没说完,就看见商如意突然指着北边。仟千仦哾 “那是什么?” 第128章 她只是,有些想他 “怎么了?” 雷玉立刻转过头,沿着商如意的视线向北边看过去,只见草原上一片苍茫,远处几乎与灰蒙蒙的天融为一体的地平线上,空空如也。 她回头看向商如意:“什么都没有啊。” “……” “你看到什么了?” 商如意皱着眉头,伸手揉了一下眼睛又看了一会儿,喃喃道:“我刚刚,好像看到了几个人。” “人?” 雷玉又转头看去,只见几片草屑被风卷着,呼啸着朝天上飞扬而去,草原上,仍旧是一片苍茫,并没有什么人影。 雷玉道:“你看错了。” “……” “突厥牙帐离这里几百里呢,应该不会那么快就派人过来;再说了,如果他们真的有军队过来,咱们的人肯定也早就发现了。” 听见她这么说,商如意想了想也对,便笑道:“可能是我眼花了。” 这一路再往前走,的确也没有遇到什么人,一直到了傍晚,他们终于到达的目的地,果然是商如意回忆中那处有甜水井的广袤的平地,甚至于,上一次北巡搭建巨大帐篷时留下的铁钉木桩都还在。 于是,就地搭建帐篷,很快便驻扎下来。 而这个时候,周围抱怨的声音已经响成一片,若只是那些官员们还罢,可这一次皇帝出巡还带着一些官员的家眷,大部分贵妇和世家小姐从没有在这么环境恶劣的地方生活过,地面凹凸不平,时常有老鼠出没,没有雕梁画柱的房舍,只有简单的帐篷可以遮风挡雨,尤其草原上的冬天来得比中原更早,到了晚上,不靠着火盆连被窝都是冰冷的。 一直到深夜,周围的抱怨声才渐渐平息。 不过,虽然抱怨的声音平息了,可商如意却还是睡不着,这一路走来,担心的事情太多,如今哪怕已经驻扎下来,恐怕麻烦还在后头呢。 毕竟,宇文晔直到现在,还没到。 不知道他现在到哪里了?是不是跟新月公主在一起。 他们两,此刻,在做什么呢? 只这么一想,她的胸口越发憋闷起来,索性起身穿戴好,准备出去透口气。 可就在她刚掀开帐子的时候,就看见图舍儿和穆先两个人围坐在帐篷前的火堆边,两个人嘀嘀咕咕的说着什么——这一路上,他们也熟悉起来。 只听图舍儿抱怨的道:“你们家公子到底去什么地方了?什么时候才来啊?” 穆先笑道:“什么叫我们家公子?难道不是你们家姑爷?” 图舍儿噘嘴:“谁家姑爷会抛下自己的妻子,影子都看不见的!” “……” 穆先似乎有些理亏,讪讪的将目光调开,正好看见商如意站在帐篷门口,急忙道:“少夫人,你怎么起来了?” 图舍儿也忙上前来,:“小姐,你要什么?” 商如意笑道:“我睡不着,出来走走。” 图舍儿道:“这么冷,有什么好走的?你还是赶紧回帐篷里睡下,别着凉了。” 商如意忍不住白了她一眼。 站在一旁的穆笑了一声,道:“我知道了,少夫人是不是想起以前到草原上的日子,睡不着,想出来故地重游?” 商如意又白了图舍儿一眼:“你看你,白跟我那么久了。” 图舍儿倒也不理会她的奚落,慌忙跑进帐篷里拿了一张毯子出来硬给她披上,道:“这里风大,你小心着凉。” 商如意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也乖乖的裹紧了毯子坐到火堆旁,火焰的热度让她有些清冷的心境终于感觉到一点暖意,深吸一口气,又抬头看了看周围,其实,这么晚了,风景早就没有了,可头顶璀璨的星河却是如十几年前一般,仿佛中间流淌过的时间都只是一瞬。 穆先道:“少夫人,这里跟以前,一样吗?” 商如意道:“能有什么不一样?” “……” “不一样的,从来都只有人而已。” 看着她哪怕的望着火焰,也仍旧有些清冷的眸子,图舍儿轻声道:“小姐,你是不是想商老爷了?你不要太难过啊。”qqxδnew 商如意在心里苦笑了一声。 父亲已经过世那么多年了,当初排山倒海,几乎压倒她的悲痛,到现在已早已经平复了。 她只是,有些想他。 感觉到自己的情绪感染得周围的人都有些情绪低落了起来,商如意笑着站起身道:“好了,我去那边走走,你们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图舍儿立刻道:“我陪你。” 商如意道:“我想一个人走走,你别跟过来,早点去睡。” “可是——” 图舍儿还有些犹豫,穆先也劝道:“夫人,天色这么晚了,还是让小的陪着你,免得有危险。” 商如意笑道:“这么大的营地,附近还有禁卫军巡逻,哪来的危险。我想一个人静一静,你们别跟来。” 听见她这么说了,两个人也不好再说什么,图舍儿只能再三叮嘱她小心些,这才放商如意一个人离开了这片营地。 刚一走出去,就感觉到一阵冷风吹来,几乎要把身上的毯子都吹飞了。 商如意急忙双手抱着胳膊,裹紧了毯子。 虽然冷,但这冷风一吹,倒是让她的头脑比之前更清醒了一些,踩着地上的枯草,一路沙沙的声音作伴,不知不觉的就走到了营地的边缘,这里还没来得及修栅栏,只有几根粗壮的旗杆矗立在地面上,朔风吹得旗帜猎猎作响。 商如意慢慢的走到一根旗杆下靠着,回头看时,营地里无数的篝火仍然燃烧着,将头顶的大片天空都染成了橘红色。 这让她想到了小时候在突厥牙帐居住时,也时常看到这样的情形。 那个时候,父亲甚至还会带着她去参加突厥人晚上的酒会,说是酒会,并没有什么规制,就是一群人扛着酒坛大口大口的喝,再大声的唱歌。 那歌声,甚至比火光还飘到更远的地方。 不知不觉的,记忆里那些歌声就从嘴里流淌了出来,她轻轻的唱着,好像又回到了那个时候。 可就在她自吟自唱的时候,旁边突然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商如意立刻闭上了嘴。 “谁?” 第129章 我竟然,向人道歉?! 还没来得及回头,先有一阵风,裹着一丝苍然的冷香掠过鼻尖,商如意转头一看,一个风流的身影悠然而至,远处的火光隐隐的照亮了那张脸上有些熟悉的,优雅的笑容。 “少夫人在唱什么?” 商如意一下子睁大了眼睛:“杨公子?” 慢慢走到她面前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位俊美无俦,又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杨随意公子。 商如意诧异的道:“你怎么会也在这?” “跟你一样。” “你也随圣驾出行?可我这一路上,怎么没见过你?” 杨随意目光闪烁,笑道:“这一次伴驾的有几万人,少夫人也不是每一个都见过。” “……” 这话倒是。 一路上虽然也跟一些贵妇和世家公子小姐们相识了,但商如意生来不太爱热闹,加上宇文家在朝中的关系复杂,她不想因为自己惹出什么麻烦,所以尽量只跟雷玉他们厮混在一起。 有一些没见过的,也正常。 但商如意还是有些谨慎的看着眼前的人,毕竟,天色这么晚了,孤男寡女的这样相对,是不太妥当的。 于是她站直了身子,打算敷衍两句便离开。 可还没来得及开口,却见杨随意走到另一根旗杆边,背靠着旗杆对着她笑道:“我刚刚听少夫人好像在唱歌?” 商如意道:“你听错了。” 杨随意淡淡一笑:“那首歌,唱的是什么呢?” “……” 商如意并不回答他,已经准备告辞离开了。 可杨随意仰头靠在旗杆上,望着头顶璀璨的星河,慢慢道:“如果我没听错的话,少夫人刚刚唱的那支歌,应该是少女思念离家的情人,希望他能早日回到自己身边。” “……” 商如意的脚步一滞,有些诧异的看向他:“你,你懂突厥语?” 刚刚她唱的那支歌是突厥族内的一支情歌小调,少女的爱人离她而去,她对着星空思念对方,希望漫天星光能照亮他回家的路,早日回到自己的身旁。 她刚刚只是随着回忆无意识的哼唱出来,没想到被人听见,更没想到,杨随意竟然懂突厥语。 只见杨随意笑道:“十年前我到过突厥,自然听得懂。” 商如意有些诧异的看着他:“十年前?莫非是皇帝陛下上一次巡游朔北?” “你知道?” “我虽然没有经历过,但那件大事,整个大业王朝没有几个人不知道的。” “没错,那一次我也在,而且跟突厥的几个大臣都有过往来。” “……” 商如意看着他,眼神突然变得凝重起来。 她发现,自己对这个杨随意的年龄的判断,可能错了。 她之前觉得这个人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可听他这么一说,十年前他就跟随圣驾巡幸北疆,还跟突厥的大臣来往,那当时的他绝不可能只是个孩子,应该是个有职位的官员,那至少也该有二十岁左右。 难道眼前这个人,已经三十多岁了? 可借着远处忽闪的火光再看向他那张称得上华美的,明明还充满少年气的脸,怎么都看不出竟然是这个年纪的人。 似乎是感觉到了她的目光,杨随意抬眼:“怎么了?” “……” 商如意立刻将目光挪开:“没什么。” 杨随意看了她一会儿,像是明白了什么,淡淡一笑。 他没有多问,只继续了之前的话题,问道:“看起来,少夫人也是通晓突厥语的。那你知道自己在唱什么吗?” 商如意低着头,淡淡道:“随口唱唱罢了,也没什么要紧的意思。” “是吗?” 杨随意笑道:“可是,就算我不懂突厥语,听少夫人刚刚的吟唱,也能听出一些哀伤的情绪。” 商如意眉心一蹙。 只见杨随意微笑着看着她,道:“难道,仲秋那天,让少夫人伤心的事情,到现在还没有解决?” “……” “是什么事,令你愁眉深锁?” “……” “是什么人,令你为他风露立中宵?” 这话问得有点过于亲近,商如意不习惯有人离自己这么近,或者说,离自己的情绪这么近,可这个杨随意,却偏偏有一种到了哪里都自由自在,随意就要窥探别人的心思,甚至拨弄人的心绪的本事。 她淡淡道:“杨公子不是说过,不喜欢听别人的烦恼吗?” 杨随意看了她一会儿,忽的一笑,道:“可是,少夫人的烦恼,听起来,挺好听的。”qqnew “……!” 这句话,已经十足的轻佻了! 商如意立刻站直了身子,冷冷道:“我敬公子是我夫君的相识,所以以礼相待,可公子这话——未免太轻慢了!” 说完,便拂袖而去。 可就在她刚走出几步的时候,眼前人影一闪,那杨随意竟然展开双臂,直接拦在了她的面前,商如意险些撞上他,立刻又后退了两步,声色俱厉:“让开!” 那杨随意被她这么一吼,脸上蓦地腾起了一丝怒意。 但他看着商如意脸上那种明显被冒犯后压抑的怒火,又像是有些矛盾,思虑片刻,终于软化下来,道:“少夫人请息怒。刚刚是我失言,我——我向少夫人赔罪。” 说完,朝着商如意作了个揖。 虽然说是赔罪,可他显然不常对人做这个动作,不仅姿势显得有些生疏的,俯身的时候也只是微一倾身,只是他一拱手,缠在手腕上的一枚玉环就从袖子里露了出来,晃晃悠悠的。 商如意站在他的面前,余怒未消的瞪着他。 过了许久,她才说道:“我不知杨公子到底是有什么意图说那些话,但我希望自己不要再从公子的口中听到这种话。” “……” “杨公子或许名为随意,但我商如意,不是个随意的人。” 这杨随意大概是第一次被人这么斥责,犹豫了片刻,才说道:“好,我保证今后不会再对少夫人轻慢,那些话,我也不会再出口。” 商如意这才出了一口气。 但即便是这样,她也不打算再跟他多说什么。 于是,两个人便这样沉默了下来。 可是,杨随意站在一旁,整个人似乎一直沉浸在自己被人斥责,给人致歉的震撼里,沉默了许久,才神色复杂的看向商如意,用一种不可思议的口吻喃喃道:“我竟然,向人道歉……?!” 第130章 王帐出事了! 一听这话,商如意的眉头又拧了起来。 这话说得,好像他一辈子没有做错过事,没有向人道过歉一样。 于是,商如意冷冷道:“如果杨公子觉得自己没有错,那我——无话可说。” “……” 可杨随意并没有应这句话,而是仍然沉浸在那种震撼和不可思议里,反复的喃喃道:“我竟然,我竟然向人道歉?我竟然向人道歉……” 商如意皱着眉头看着他。 杨随意一个人在那里挣扎半晌,最后再抬头看向商如意的脸上,脸上浮起了一丝若有若无,又别有深意的笑意来,道:“有趣。” 这一下,商如意也觉得“有趣”了起来。 她说道:“人谁无过呢?难道,杨公子这一生没有犯过错,没有对人道过歉?” 杨随意闻言,一昂首:“我不会犯错。” 听到这话,商如意有些忍俊不禁了起来——这种话,连小孩子都不会说。 她道:“那刚刚——” 杨随意微微眯起双眼:“我是冒犯了夫人,但并不算犯错。” 商如意越发觉得“有趣”起来,虽然从第一次听到这个人的声音就能感觉到他身上那种睥睨天下的倨傲,但也实在没想到,会有人倨傲到这种程度。 她说道:“杨公子,人是不可能不犯错的,哪怕圣人。” 杨随意的目光突然闪烁起来,紧盯着她的双眼:“你说——圣人?” 这两个字刚一出口,商如意的心猛地跳了一下。 而就在这时,仿佛映衬着她此刻不安的心境,背后突然刮起了一阵大风。草原上的风凛冽刺骨,更带着一种席卷一切的狂暴,一下子吹得身后得几根旗杆都猛烈的摇晃起来,商如意一个趔趄险些跌倒,那杨随意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她。 “小心!” 手臂上一阵热度,是杨随意掌心的温度。 明明在这样冷冽的风中,那种温度是应该会让人舒服的,可不知为何,商如意忽的感到一阵说不出的战栗不安。 她立刻将手抽了回来。 勉强站稳后,她才低声道:“多谢。” 看着她矜持的样子,杨随意的脸上又露出了一丝戏谑的神情,但也知道自己“惹不起”她,不再说什么不规矩的话,只淡淡笑道:“少夫人客气了。” 商如意又急忙说道:“我刚刚的话,我也不是那个意思……” 要知道,在本朝,“圣人”二字的含义,除了是古圣先贤之外,还有另一层含义,便是当今天子! 她刚刚那句话若是被人曲解上报,就是一个欺君之罪了! 想到这里,商如意全身的冷汗都冒了出来,她小心的抬头看了杨随意一眼,只见对方淡淡笑道:“少夫人不用紧张,我也不是那种为求升官发财就出卖别人,污名构陷的人。” 商如意松了口气。 但下一刻,杨随意又说道:“但是,夫人说圣人也会有过错。那当今天子有吗?” 商如意皱起眉头,勉强说道:“事涉天子,不可妄言,杨公子还是不要再说这个话题了。” 杨随意道:“我说了,我杨随意不是那种为了升官发财就出卖别人污名构陷之人,少夫人有话可以直说,不必有所顾虑。” “……” 商如意仍然缄口不言。 看着她谨慎的样子,杨随意微微蹙眉,随即又笑了起来,道:“我知道了,少夫人还是担心我会把今晚的话说出去。那这样,我只问少夫人,这一次天子率众巡幸北疆,难道不对?” 商如意的心咯噔一下,抬头看他:“杨公子为何有此一问?” 杨随意冷笑了一声。 这一路上行走艰难,尤其是在朝廷已经准备对辽东用兵,且西突厥已经与大业王朝交恶的情况下,还要率领大队人马巡幸北疆,更带了那么多文臣武将的亲眷,大家自然是有些不满,虽然不敢直言劝谏皇帝,可大家的抱怨却是不绝于耳。 商如意想了想,道:“看来,杨公子也听到有人抱怨了?” 杨随意仍旧冷笑:“我又不是聋子。” “……” 商如意沉思了半晌,谨慎的道:“杨公子认为,无错?” 杨随意道:“当今天子的宏愿,想要四海归心,天下一统。这个天下,可不是中原的天下,而是你如今目光所及,突厥,吐蕃,回纥,南诏,等等等等,都应该纳入大业王朝的版图。这一次巡行北疆,就是要扬我大业王朝的声威,令四方归服。” “皇上的宏愿没错。可是,很多事情,应该因时而制,因势而制。如今的突厥——” “如今的突厥如何?难道,不应该归附我大业王朝吗?” 商如意看着他的目光越发深邃了起来。 但他的话,她也不敢再答。qqnew 沉默了许久,商如意突然说道:“杨公子听说了吗,白天驻扎营地的时候,搭建王帐用的是十年前他们在这里打下的铁钉木桩。” 杨随意微微挑眉:“这有什么问题?” “十年前的东西,还能用吗?” “当然能用,” 杨随意道:“我们都过去看了,虽然已经过了十年,但那些铁钉经过特殊的处理,面上只有一层薄锈;而那些木桩,用的木头本就是坚硬的松木,根本不怕风吹日晒。” 商如意道:“面上如此,但内里呢?” “……” 杨随意一愣。 商如意沉沉道:“十年前,皇帝陛下巡幸北疆,四方归服,的确是扬我大业王朝声威,可现在的情况,跟十年前还一样吗?突厥,吐蕃……那些部族首领,还会像十年前一样臣服于我大业王朝吗?”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不安,更恐惧,不仅仅是因为自己这些话充满了危险,更因为这个时候,她的心里,已经感觉到了危险。 老天似乎又一次与她的心灵相应和,狂风呼啸而至,吹得两个人都摇晃不定,更是吹得营地里的旌旗猎猎,几处帐篷几乎都要飞扬起来。 就在商如意感觉到整个大地和自己的心都在震荡摇晃的时候,营地那边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两个人都急忙转头一看,杨随意的脸色立刻变了。 声音,似乎是从王帐那边传来的。 王帐出事了! 第131章 一种不祥的预感 杨随意脸色一变,立刻便往王帐的方向走去,刚走了两步,又停下来回头看了商如意一眼,神色复杂的道:“少夫人还是赶紧回去,万一有危险,还有人保护你。” 商如意点点头:“多谢。” 说完,那杨随意已经走远了。 一直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商如意才急匆匆的回到营地,这一路上已经看到禁卫军出动,随行的护卫也都剑拔弩张,而营地里的人们更是一个个如同惊弓之鸟,有的连衣裳都没穿好就跑了出来。qqnew 但,全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商如意一回到自己的帐篷前,图舍儿立刻迎了上来:“小姐,你没事?” 商如意摇摇头:“我没事。那边出什么事了?” 穆先也走上前来:“小人已经派人去王帐那边打探消息了。” 图舍儿道:“不会是,刺客?” “不要胡说。” “哦……” 图舍儿吐了吐舌头,也不敢再胡说八道,只扶着她走回到篝火前坐下,看到她手指尖都被冻红了,急忙握着她的手又搓又揉,道:“外面这么冷,小姐你还是赶紧回帐篷里睡了。” 看着周围的人一个个面露惊惶的样子,商如意道:“这,我怎么睡得着?至少,要等弄清楚发生了什么。” 图舍儿嘟着嘴:“这种事,该是男人家去管的。” “……” “如果姑爷在这,哪需要你这么累的?” 穆先在一旁听到这话,有些尴尬的将脸转到一边去。 商如意的心微微一沉,而被摇曳的火光照耀着的脸上,神情也黯然了下来。 但她立刻笑道:“又说胡话,他现在不是在赶来的路上吗。” 说着,又抬头看向穆先,轻声道:“对了,你有没有打听一下,现在第二批人马走到什么地方了,是不是快到了?” 穆先忙道:“听说,已经在路上了。” “……哦。” 听到这个敷衍的回答,商如意心里也明白,大概在短时间内,是等不到宇文晔了。 她忍不住又抬头向四周看去,除了喧闹的声音,一张张惊惶不定的面孔,再更远处,是黑得看不到边的一望无际的草原,谁也不知道,在看不到的地方,在沉沉的夜色中,隐藏了多少危机。 甚至于,她的心里一直感觉到,这一次的出巡,不会以平和的,皆大欢喜的方式结束。 可这一切,如今,都需要她自己来面对。 虽然她心里知道,人生在世,很多事情都得靠自己才能度过,可有的时候,尤其是在这种时候,她还是希望,能有一个人站在身边,哪怕只是站在这里。 就在这时,穆先派出去的人气喘吁吁的跑了回来。 “大哥,” 一看到商如意,又立刻上前来俯身行礼:“少夫人。” 商如意急忙振作精神,摆摆手道:“不要多礼。那边出什么事了?” 那人轻声道:“王帐,被风掀翻了。” “什么?!” 商如意诧异的睁大了双眼,周围的人似乎也都听到了这个消息,都露出了惊愕的神情。 图舍儿不敢置信的道:“怎么,怎么会被风掀翻了?” 那人低声道:“白天搭帐的时候用的是之前打下去的铁钉和木桩,看上去是完好无损的,可刚刚才发现,埋在底下的部分早就朽了,没事的时候还好,被风一吹,一整个就撑不住了。” 商如意想了想,忙道:“人呢?有事吗?” 那人道:“听说伤了几个在王帐周围护卫的禁卫军,但陛下好像恰巧出去了,也算是——躲过一劫。” 图舍儿立刻长松了口气:“这还好。” 要知道,如果在出巡的路上皇帝陛下受了伤,那可是大事,只怕立刻要引起朝局的震荡了。 她又回头对商如意道:“小姐,这下你不用担心了,赶紧回去休息了,都这么晚了。” “……” 商如意沉默不语,半晌才点点头,被她扶着回到了自己的帐篷里。 因为烧着火盆,帐篷内十分温暖,可商如意脱下身上裹着的毯子时,不知怎的莫名打了个寒颤,图舍儿看着她失神的样子,轻声道:“小姐,你怎么了?怎么脸色比刚刚还难看?” “……” 商如意神色凝重,沉沉道:“我总觉得,要出大事。” “出大事?什么大事啊?” “这,我也说不清楚,就只是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小姐你是说,大风掀了王帐,不祥?” “……嗯。” 他们才刚到朔北,驻扎下来的第一天,王帐就被风掀翻了,虽然从她知晓那些人竟然是用旧年的铁钉木桩搭帐篷时心里就预料到会有这样一个结果,可如今结果摆在眼前了,她却并没有那种“不出所料”的侥幸,反倒更加不安了一些。 图舍儿想了想,道:“小姐你也不要太担心,不是还有禁卫军的人吗?再出大事,能大到哪儿去?” 说到这里,她又有些不忿:“都是姑爷不好,现在了人还没个影子。” “……” “若是他在这里,这些事都该他去烦恼,小姐你又何必忧心忡忡的。” 商如意看了她一眼,忍不住苦笑。 把自己的安危,或者说心安系挂在别人的身上——此刻她才明白,这是一件多么不智的事。 于是她淡淡的摆了摆手:“好了,不要说这些没用的话,你出去,我要睡了。” 图舍儿这才退出了帐篷。 商如意躺在床上,有些茫然的望着帐篷顶,望了一会儿,又闭上了双眼。 帐篷里安静得只剩下她的呼吸。 只剩下……她的呼吸…… 商如意下意识的睁开眼,看向了对面,可是,在那个她习以为常,一睁眼就能看到卧榻上的身影的方向,却空空如也。 这里,不是宇文府,她的面前,也没有宇文晔。 他现在,在哪儿? 这个念头一起,就像是野草一样又在她的心里疯长了起来,明明也很明白,这个情况下只能靠自己,可是——她还是希望身边能有一个人,哪怕陪她说说话,哪怕,为她分担一分的不安。 她蜷缩着,将脸埋进了被子里。 迷迷糊糊的,轻声呢喃:“你快点来……” 第132章 我是宫中——内侍? 这种沉闷的心绪在上商如意的心里和梦境里纠缠了一整晚,就像是与她的情绪相应,第二天,草原上开始下起了雨。 这样一来,原本定在第二天要举行的射猎大赛,自然也就延后了,大家都躲进了帐篷里。 这一闲下来,也就免不了更多的闲话。仟千仦哾 所有人都裹着毯子,围着火盆,听着头顶劈啪作响,好像永远不会停止的雨声,烦躁的心情也随着雨声愈演愈烈,大家议论起这一次出行的不妥之处,不满的情绪也随之高涨。 而商如意站在帐篷门口,听着远远近近的议论声,神情也愈发凝重了起来。 她叹了口气,又抬头看向周围,草原上的雨和别处不同,平时下雨,只觉得雨水淅淅沥沥的落到身上,可是,这里的雨一下起来,整个草原上的人都像是被这种一眼望不到边的灰色的雨幕笼罩起来,连呼吸都下意识的困难了。 这时,一件衣裳披上了她的肩膀。 回头便对上了图舍儿关切的眼神,她轻声道:“小姐,别站在门口吹风了,赶紧过来烤烤火。怎么才刚十月,就这么冷了。” 商如意淡淡一笑,放下帐子走到帐篷中央的火盆边坐下。 刚一坐下,穆先就捧着一碗热粥走了进来,陪笑道:“少夫人见谅,好不容易生的火,这粥熬得不太好,勉强喝一点。” 商如意笑道:“我没那么挑的。” 说着接过来,果然,那粥水很清,米粒颗颗分明,显然是熬制的时间不够,但她也不抱怨,只喝了两口,仍旧是米香四溢,暖暖的也让她舒服了不少。 她问道:“王帐那边……怎么样了?” 穆先叹了口气,轻声道:“听说,有几位大人去向皇上谏言,请皇上收回成命,停止这一次巡幸赶快返回洛阳。” “那,陛下说什么了?” “什么都没说,只是处置了几个人。” “……” 商如意一听,就皱起了眉头。 但对皇帝的事,她也不能多话,想了想有问道:“对了,辽东那边可有消息?” 穆先摇了摇头:“暂时还没有什么消息。” “我不是寄了信给爹娘吗?” “少夫人的信是一个多月前寄出的,就算国公收到书信再回信,也是往洛阳寄,等到了洛阳那边再转寄过来,路程就远得多了,怕是要比公子还来得更晚些。” 一提起宇文晔,商如意的目光立刻黯了下去,再看看手中的粥碗,忽的感觉到胸口一阵憋闷。 穆先也自悔失言,急忙闭上了嘴。 一旁的图舍儿更是忍不住的翻了个白眼。 见他们这样,商如意淡淡一笑,装作不在意的将碗放到一边,道:“无妨,就多等等看。” 穆先忙说道:“那,少夫人再喝两口粥?” 商如意摇摇头:“不了,我没什么胃口。” 接下来的时间,她就真的只是一个“等”字,坐在帐篷里守着一个燃烧的火盆,虽然暖意融融,可心口总有那么一处小小的地方,往外散发着凉意,不知不觉的,雨声渐渐平息,可等到出了帐篷一看,天已经快黑了。 这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好不容易雨停,哪怕夕阳斜落,大家也都从窝了一整天的帐篷里出来舒展筋骨,图舍儿立刻让人升起篝火,她要好好为商如意做一些吃的让她开开胃,商如意看着他们忙得热火朝天的样子,只笑道:“不用太隆重,我也没什么胃口,有两样小菜就好。” 图舍儿道:“那怎么行?小姐胃口不好,更要多做几样菜,你一样吃一口,也够了。” 商如意无奈的摇了摇头。 看着大家都各司其职,她倒闲得有些突兀,便避开了众人,也小心的避开脚下的水洼,慢慢的离开了这片营地。 走着走着,就听见前方传来了旌旗猎猎作响的声音,才发现,她不知不觉又走到昨夜休息停靠的营地边缘了。 抬头一看,那粗壮的旗杆下,一个熟悉的身影正靠在那里。 是杨随意。 他身披一件厚厚的风氅,几乎将全身裹得密不透风,只有脚边露出了内里鹅黄色的衣角,甚至还能看到衣摆上精致的绣花,是一簇凌霜。只是,这样精致的绣服出现在草原上是非常不合时宜的,上面已经沾染了不少泥污。 可杨随意却仿佛一点都不在意。 他只靠在旗杆上,半仰着头,露出突出的喉结,而那张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双眼更有一种迷雾萦绕的感觉。 似乎也听到了逐渐靠近的脚步声,他转过头来,那张俊美得不真实的脸在夕阳最后一丝余晖中反倒多了几分阴翳,也让商如意的心头更添一丝沉重。 连她的脚步,也沉了一下。 但立刻,他就笑了起来:“少夫人又来了?” 商如意道:“我没想到,杨公子也会再来这里。” 说着,她抬脚一步一步的走了过去。 面对着只在地平线上留下最后一点痕迹的夕阳,她白玉般的脸庞被映照得暖融融的,连眼睛也仿佛透明的琉璃,给人一种温柔得不成体统的感觉,杨随意看着她的脸有些出神,一直到她走到自己的对面那根旗杆前停下,他才微微一笑。 说道:“我为何不能再来这里?” 商如意看着他,道:“我以为,昨晚出了那件大事——杨公子会一直留在陛下身边。” 一提起昨晚那件大事,杨随意的脸色顿时一沉。 这,也是他们昨夜在这里分开之前所谈的最后一件事,两个人争辩的话语仿佛还在耳边,但结果,已经鲜明的摆在了眼前。 杨随意的眼中纠结着几分恼怒和压抑,沉默了许久,他倒是没有再提这个,而是似笑非笑的看着商如意道:“怎么,少夫人认为,我是陛下身边的人?” 商如意不动声色的看着他:“杨公子不是在陛下身边服侍的人吗?” “……” “昨夜,王帐那边出事,杨公子不是立刻就过去了?” “……” 杨随意目光闪烁,带着一丝戏谑的笑容看着她:“怎么,少夫人觉得,我是宫中——内侍?” 第133章 母仪天下 商如意一听这话立刻慌了:“不,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是内侍还是禁卫军,其实并不重要,只是,这杨随意一看就是个潇洒肆意,甚至可以说,倨傲不羁的人,他这样的形貌性格,怎么看,都不像是久居人下,甚至卑躬屈膝的人。 只是,她一慌,杨随意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他慢慢站直了身子,两眼盯着商如意,一步一步的走了过来。 虽然是笑着,可他眼中那种散漫而戏谑的眼神,好像一个猎人盯着已经落入自己陷阱中的猎物一般。 玩味,又游刃有余。 这种眼神让商如意非常的不舒服,她几乎是直觉的就明白自己应该立刻转身离开,离这个人远远的;可是,这个人的目光仿佛有一种魔力,一盯上什么人,就让对方无处可逃。 商如意不自觉的矗立在原地,一直到他走到自己的面前。 在两个人只差半步的距离,杨随意停了下来,低头看着她,两个人的脸,也贴得那么近。 夕阳最后一点余晖从两个人的轮廓间滑落下去,湮没在了远处的草原尽头,周围仿佛一下子暗了下来,可杨随意的眼睛,却比前一刻更明亮了一些。 他的嘴角噙着一丝笑意:“我,是内侍吗?” 他并没有触碰商如意一分一毫,可是,从他身上那股原本苍然的冷香,此刻竟卷裹一股陌生的,属于男性的气息和热力,像是无形的手,将商如意整个禁锢在了身后那根粗壮的旗杆上,几乎不能动弹。 看着这样的他,谁也不会怀疑他的身份。 商如意沉默了一刻,慢慢道:“不是。” “为何不是?” “我猜不是。” 杨随意嘴角的笑容更深了几分:“那,少夫人猜,我是什么人?” “……” 这一次,商如意沉默了更长的时间,然后才慢慢的抬眼看向杨随意,认真的说道:“公子既然名为随意,想来,应该是想要随心所欲。” “……” “所以,公子应该是,是你想要是的那个人。” “……” 听到这个答案,杨随意脸上那种掌控一切,仿佛对世间所有都游刃有余的表情有了一瞬间的破裂,他像是不敢相信自己会听到这个答案一般,愕然的看着眼前的这个小女子。 不知过了多久,商如意听见他长出了一口气。 然后,再看向自己的时候,杨随意的脸上,那笑容中的戏谑之意已经尽然褪去,只留下了几分从未见过的怔忪,他深深的看着商如意,道:“上一次,我说引少夫人为知己,少夫人似乎并不愿意,还拒我于千里。” “我——” “但我还是要说,我愿引少夫人为知己。”qqnew “……” 商如意沉思了一番,轻声道:“那,我就多谢公子的看重了。” 说到这里,她也终于长舒了一口气,像是总算从某种情绪里解脱了出来,再抬头看向杨随意的时候,目光更坚定了几分,道:“那,请公子后退,你离我太近了。” 杨随意闻言笑了起来,却没有再说什么调笑的话,而是真的一步步后退,又退回到之前背靠的那根旗杆前,只是这一次,他没再靠在旗杆上,那双深邃的眼睛也仍旧紧盯着商如意,像是想要从她的身上寻摸什么,过了许久,才说道:“我是真的没想到,世间竟有少夫人这样的女子,年纪轻轻,却有这样的威仪气派,足以——” 说到这里,他停了一下,商如意也看向他。 只见杨随意微笑着看着她,道:“母,仪,天,下。” 一听到这话,商如意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甚至比之前听到那有些轻佻的话语更让她不安,她沉沉道:“杨公子,请慎言!” 杨随意道:“我这话,并未冒犯少夫人。” 商如意道:“却是折煞了我,也有欺君之嫌。这些话,还请杨公子不要再说。” “……” 杨随意又看了她一会儿,终于轻轻的点头,笑道:“好,我听少夫人的。” “……” “我这个人,没什么朋友,也不知道朋友间应该怎么说话。但,我说的话,都是真话。” “包括你的名字吗?” 杨随意一怔,看向商如意的眼睛,似笑非笑的道:“少夫人想要知道我的真名?” 果然。 她从第一次听到杨随意这个名字,就知道不是真名,只是没想到,这“杨随意”虽然骗她,居然还能骗得这么坦荡。再抬头对上对方含笑的眸子时,商如意沉思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不。” 杨随意挑眉:“为何?” 商如意低着头,淡淡道:“公子既然以随意为名,就有随心所欲之意。我也不想扰乱了别人的心意。” “……” 这一次,杨随意沉默得更久了一些。 他看着商如意,喃喃自语道:“我大概,真的被你扰乱了。” 商如意抬头看他:“你说什么?” “没什么,” 杨随意掩饰似得笑了笑,又立刻岔开话题,说道:“对了,昨晚的事,想必少夫人也已经听说了。” 商如意点点头。 杨随意深深的看了她一眼,道:“王帐竟然真的被大风吹翻了,之前以为尚可使用的那些铁钉木桩,竟然全都腐朽,我没想到,少夫人还能掐会算啊。” 商如意摇了摇头:“不是我能掐会算,这些,只是自然常理。” “怎么说?” “时过境迁,人事皆非,这并不奇怪。” “人事皆非……”杨随意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目光精亮的看着商如意:“所以,少夫人真正要说的还是突厥?你认为,这一次巡幸北疆,还是错的?” 商如意斟酌了一下,道:“这就要看,皇帝陛下是为了什么而巡幸北疆。” 杨随意道:“我昨天也说了,陛下的宏愿就是四海归心,天下一统。这一次巡幸北疆,就是为了重振大业王朝在北方的威名,将我朝的声威文教越过长城,远播四野。” 说到这里,他紧盯着商如意的双眼。 “这,有错吗?” 第134章 你是,还在等凤臣啊 商如意又斟酌了许久,才轻声道:“没错。” “那——” “但是,” 她柔声的打断了对方的话,再看向杨随意的眼睛,认真的说道:“时机不对。” 杨随意蹙眉:“怎么说?” 商如意道:“我还是昨天的老话,十年前,皇帝陛下刚刚登基的时候,突厥可汗病故,因为千城公主抓住时机,突厥分裂为东西两部,实力大减,加上先帝在朔北的战功和当今天子的赫赫威名,令西域诸国来贺,那是天时地利人和。” “……” “可如今——我大业王朝势强,可阿史那刹黎平定西突厥内部叛乱,励精图治,厉兵秣马,实力也不弱。两强相遇,必起争端,这,也是自然常理。” “……” “所以,朝廷如果还想像当年那样,恩施草原,威慑西域……几乎,是不可能的。除非——” “除非什么?” 商如意抬头看着他,慢慢道:“除非,彻底打败突厥,将他们纳入大业王朝的版图。” 杨随意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他脸上的表情又惊又喜,盯着商如意的眼神也更深了几分,道:“少夫人果然是——” 不等“知己”二字出口,商如意又接着说道:“可这件事,眼下,也几乎是不可能的。” 这一次,杨随意的眼神不仅黯了下去,脸上也分明浮起了怒意,他紧盯着商如意,沉沉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说这番话的时候,商如意已经是紧张万分,这个时候,几乎是瞬间就听出了他话语中的怒意,更是冷汗直冒,可她握紧了双拳,还是认真的说道:“我并不是说这件事不可能,而是说,眼下,不可能。” “……” “皇帝陛下已经决心对辽东用兵,我的公公目前也在辽西地区督运粮草,若还要对突厥用兵……兵役,徭役,百姓难堪重负。” “百姓?你说的,是我大业王朝的子民。身为王朝子民,承担兵役徭役,那是天经地义的事。” 商如意道:“可是,使民以时……” “行了”,杨随意不耐烦的打断了她的话,冷冷道:“这些事,的确不是少夫人这样的人好随便置喙的。” “……” 听到他这样简单粗暴的话语,商如意也知道,自己再说什么都没用了。 正好这时,不远处传来了图舍儿呼唤她的声音,她看了杨随意一眼,轻声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告辞了。” 说完,叹了口气便转身离开。 只是,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就在她离开的时候,身后的杨随意好像一直紧盯着她,那目光仿佛带着炽热的温度,在她的后背灼烧。 幸好,图舍儿很快找到她,嗔怪的道:“小姐你怎么跑到这边来了,让我好找。赶紧回去,我都做好饭菜了,再等就要凉了。” 商如意点点头,又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 刚刚那个地方,已经没有了杨随意的身影。 她忍不住将目光越过营地边缘那几根粗壮的旗杆,看向更远的地方——但其实,这个时候已经什么都看不到了,太阳落下之后,整个草原如同被黑幕笼罩,只感觉漆黑的地面与天幕相接,成就了一片混沌的夜色。 混沌,又沉重,让人难以呼吸。 商如意不由自主的回想起昨天在地平线上,恍惚看到的那些,好像是人影的东西…… “小姐?” 正当她心事重重的时候,图舍儿已经牵了一下她的衣袖:“回去。” 商如意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只点点头便与她一道回了营地。这个时候周围的人都做好了晚饭,饭香四溢,引得众人饥肠辘辘,商如意刚要坐下,就看到雷玉拿了一只碗走过来。 商如意立刻起身:“雷小姐怎么过来了?” 雷玉将手中的碗递给图舍儿,道:“这是我家烤的一些肉,送过来给你尝尝。” 商如意笑道:“多谢。” 这些日子来的“相依为命”,虽然商如意知道她的心里在期盼着什么,可回头看看自己的期盼,就并不觉得她有什么不对,相反,心里对她更生出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亲近来。 于是,极力拉着雷玉坐下跟她一道吃饭,雷玉拗不过她,只能坐下,图舍儿高兴的给她奉上了一碗热汤饭,还笑道:“雷小姐没事多来坐坐,你一来,我们小姐的胃口也好些。” 商如意嗔了她一眼。 雷玉看着商如意道:“怎么,你这么大的人,还不好好吃饭?” “我,没有。” “……” 雷玉看了看她,道:“你是,还在等凤臣啊。” 商如意的神情一凝,但立刻又做出一点笑容来,道:“说什么等不等的,他本来就是要来的嘛。” 像是回应她这句话似得,话音刚落,就听见远处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立刻引得营地里的人纷纷瞩目,穆先过去一看,忙回来告诉商如意:“少夫人,像是后面那队人马派来送信的。” “真的?” 商如意眼睛都亮了:“他们到了吗?” 穆先道:“小的让人过去打探一下,少夫人请稍候。” 商如意点点头,让他赶紧派人过去,然后整个人就有些躁动不安的坐在原地,饭也吃不下,不停的抬头往王帐那边张望。 看着她这个样子,雷玉先是有些黯然,半晌,又忍不住嗤笑道:“还说你不是在等他。” 商如意的脸顿时有些发烫。 话虽如此,两个人却是一门心思的等着那边的消息,可这一等就是大半个时辰,眼看着周围已经黑得伸手不见五指,面前的篝火已经不知加了几次木柴,终于看到穆先气喘吁吁的跑回来。 商如意下意识的要起身,但看到雷玉,想了想,还是强迫自己坐在原地,用尽量平静的声音问道:“如何?” 却见穆先神色有些为难,支支吾吾的。 商如意道:“他们,快到了吗?” 穆先低声道:“回少夫人的话,听那边的消息说,他们现在——刚过定州。” “刚过定州?” 一听这话,商如意的眼神都黯了下去。 坐在她身边的雷玉也忍不住皱起了眉头,想了想,说道:“他们怎么走得这么慢?我估算他们的脚程,怎么也该过幽州了?刚过定州,那不是还有七八天才能到?” 穆先又看了商如意一眼,才轻声道:“听说,好像是,新月公主不习惯舟车劳顿,所以队伍行进的进度一再拖延。” 第135章 发现了敌情! 一听到“新月公主”这四个字,商如意的眼神顿时黯了下来。 半晌,她抬起头来笑道:“我就说,照常走的话怎么会走得这么慢。既然是公主殿下的原因,那也没办法。” “……” 雷玉沉默不语,只皱着眉头看着商如意。 她过来这边明明是来打听宇文晔的消息的,可不知为什么,看着这个一直让她嫉恨交加的商如意强撑着勉强微笑的样子,她突然觉得,心里好像有点不知名的痛。 这太奇怪了。 沉默了一会儿,雷玉站起身道:“我先回去了,你——你也早点休息。” 商如意抬头看她:“你,就走了?” “还有事吗?” “……” 这个时候,商如意莫名的希望身边能有个人陪着自己,如果这个人是雷玉,那更好。不仅仅是因为两个人的“同病相怜”,更因为今天心里莫名的不安在不断的蔓延,她总觉得,有事发生。 可是,硬拖别人留下来,到底也不好。 商如意只能勉强笑了笑:“没事,你——多谢雷小姐的烤肉了。” 雷玉摆摆手,示意她不用在意,而在转身离开的时候,忍不住低声嘟囔道:“他这人怎么这样!” 声音不高不低,还是传到了周围几个人的耳中,穆先面露尴尬,转头看向自家少夫人黯然的眸子,小心翼翼的道:“少夫人,其实公子他,他跟着队伍,也没办法自己单独行动的。” 商如意笑了笑:“我知道呀。” 说着,她将手中的碗筷放到一边,起身往帐篷走去。 穆先急忙道:“少夫人不再吃一点?” 商如意摆摆手:“不了,我去休息了。你们没事今晚就不要打扰我。” 说完,她几步走进帐篷里放下帐子,而帐子在身后落下的一瞬间,脸上的笑容立刻就消失了。 心口,好像压了一块巨石,她拼命的吸气,终于缓过了这一阵窒息,可再伸手抚向胸口的时候,仍然能感觉到里面透着凉意。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抬起头来,对着这个小小的帐篷和帐篷里的自己,轻轻的苦笑了一声。 “没事的……” 她小小声的对自己说。 说是没事,可心里,到底还是有事。 这一夜,商如意翻来覆去的合不上眼,更奇怪的是,平时草原上哪怕最夜深人静的时候也会有风声,可今晚却一点声音都没有,整个营地如同被一种无形的罩子给笼罩住,连风都吹不进来了。 可这种安静,反倒让商如意心中的不安更加剧了几分。仟千仦哾 约摸着已经过了寅时,她仍然毫无困意,就这么空洞的睁大眼睛望着头顶黑漆漆的帐篷时,突然听见外面图舍儿好像在抱怨着什么,引得周围的人也都喧闹起来,她想了想,索性起身穿好衣裳,一掀帐子走了出去。 刚一出去,就看到脚下一只黑漆漆的东西嗖的一声蹿了过去。 “哎呀!” 商如意吓了一跳,图舍儿急忙跑过来:“小姐,你也被吓到了?这东西真讨厌!” 商如意一看,好像是草原上的草鼠。 她顿时皱起眉头:“怎么会有这个东西?” 图舍儿抱怨道:“就是啊,今晚突然出了好多老鼠,刚刚都跑到我脚背上了,恶心死了。” “……” 商如意的眉头一下子拧了起来。 草原上的草鼠虽然多,可这个时候已经入冬了,尤其草原上的冬天比中原来得更早,也更冷,草鼠应该早就囤好粮食挖洞过冬了才对;前两天他们大队人马驻扎的时候,惊得这附近过冬的草鼠都离开了,照理说,不应该再有。 而且—— 她下意识的抬头看向营地,附近的几个帐篷外的人似乎也都被跑过的草鼠惊着了,纷纷大喊起来,而那些草鼠,无一例外,都是从北往南跑的。 商如意的脑子忽的一麻,急忙喊道:“穆先!” 原本还在交代彻夜巡逻的侍卫小心防备的穆先一听她的声音,立刻跑了过来:“少夫人,有什么事吗?” 商如意紧张的道:“你,赶紧叫醒我们的人,不要睡了,立刻备马!” “什么?!” 穆先惊了一下:“做什么?” 她哑声道:“有大队人马正在朝我们靠近。” 穆先惊讶的道:“大队人马?少夫人,你的意思是——” 就在这时,一队人马突然从北边跑了过来,直接疾驰奔入营地,朝着王帐的方向而去;立刻,王帐那边亮起了无数的火把,将整个营地都照亮了! 那是夜间巡逻的禁卫军! 在这种露天驻扎的营地里,若没有紧急军情是不能骑马飞奔的,不仅会惊了圣驾,也会引起人的恐慌,一旦巡逻的人骑马疾驰,那就只有一个原因—— 发现了敌情! 如果说刚刚,商如意还只是猜测,这个时候看到巡逻的人在营地里疾驰,王帐那边亮起火把,那她已经可以肯定了! 突厥人要来了! 商如意急切的道:“快去备马,我去告诉雷小姐!” 说完,便急匆匆的往雷家的帐篷那边跑过去。 这个时候,整个营地也都被惊醒,不少人纷纷开始慌乱,商如意一路过去,听到了有人在惊呼,也有人不知所以的抱怨,正当这时,前方混乱的人群中突然跑过来一个身影,一把抓住了她的肩膀。 是雷玉! “你赶紧——” “快跑!” 两个人同时开口,又同时住口,雷玉盯着商如意发红的眼睛,立刻明白过来:“你也知道了?” 商如意道:“突厥人要来了!” 这一瞬间,雷玉的眼中闪过了一丝悸动,但也来不及感慨什么,忙说道:“好,我们一起——” 话没说完,突然,一声锐响划破夜色,一道寒光,带着火焰如闪电般一下子射到了营地里,雷玉身后的帐篷上。 轰的一声,火焰顿时炸开。 是一支火箭! 火光照亮了商如意惊恐的眸子,而所有人的目光,齐齐看向了那寒光射来的方向。 是营地的北方,那漆黑的夜色中,仿佛一大片深黑的阴霾在朝他们移动,而紧接着,便是无数带着火焰的箭矢,如同流星一般,朝着他们铺天盖地的的飞射而来! 第136章 夜袭 “突厥兵来啦!” 营地里,不知是谁高喊了一声,顿时,无数的箭矢从天而降,如同像是一整片火雨倾洒在营地上。 “小心!” 只听雷玉大喊一声,一把将商如意扑倒在地,商如意猝不及防,后脑重重的砸在草地上,虽然不太痛,却也震得她眼前一阵发白,而一转头,就看见刚刚她站立的地方,两支箭矢交叉而过! 好险! 心里只来得及庆幸一下,就被周围接连响起的惨叫声打断,两个人看向周围,已经有无数人中箭倒地,更多的箭矢带着火焰射中了他们的帐篷,顿时,那些联排驻扎的帐篷接二连三的被点燃,大半个营地陷入了一片火海! 这一下,还没来得及反应的整个营地顿时沸腾成了惨叫和惊恐的海洋,还有些人反应快的,立刻就近找到马匹想要逃开,可周围都是抱着头四处乱窜的人群,这一乱撞下来,有踩伤踩死了不知多少。 “快,我们得赶紧离开!” 雷玉这个时候脸也白了,她虽然出身将门,从小受到父亲的训练,但毕竟没有上过真正的战场,更没有经历过这样突如其来的袭击,更让她感到不安的是,原本还寂静的夜色被营地里的惊呼声打破之后,她清楚的听到了北方草原上疾驰而来的马蹄声和突厥人尖锐的呼喊声。 真的是突厥人,突厥人趁着夜色来偷袭他们了! 她一把将商如意从地上抓起来,掌心里全都是冷汗,而下一刻,她的手被那双同样满是冷汗的柔荑紧紧握住。 定睛一看,商如意用力的盯着她。 “别怕,赶紧让你的人上马!” “……” 她,竟然在这个时候叫她别怕? 若是在平时,雷玉就算不翻个白眼也要冷笑起来,可这个时候,商如意的声音却反倒给了她一点力量,她用力的点点头,又回头看了一眼,道:“大家都在往大门那边走,那边很快就会拥堵,你赶紧带你的人从侧面出营!” 商如意也发现了,便与她约定,转身往自己的营地跑去。 就在大营里一片慌乱的时候,突厥人的第二波箭矢又一次如同火流星一般朝着他们飞射而来。 商如意一路弯腰躲着,终于跑了回去,穆先已经让人套好了马,一众护卫纷纷翻身上马,一看商如意回来,他们立刻将她的马匹牵到她面前,商如意利落的上了马,对众人道:“大门那边已经被堵了,我们从侧面出去,小心一点,躲着箭,不要踩到人了!” “是!” 就在商如意要和众人一起离开的时候,她的心里突然闪过了一个身影。 下意识的回头,只见营地最深处,那亮着无数火把的王帐方向,早已经乱成了一片,似乎还有人在大声喊着什么,可这个时候早已经无人在意。 她的心中一凝,而这时,穆先他们已经跑出了一段路,发现她竟然停在远处不动,立刻大喊:“少夫人,快走啊!” “……” 商如意看看他们,又回头看看王帐。 她咬了咬牙,大声道:“你们先走,我马上跟上!” 说完,她便转身策马往王帐方向飞奔而去,身后虽然响起了穆先和图舍儿他们的喊声,但立刻,就被周围混乱的人声吞没了。 商如意策马一路疾驰,终于赶到了那巨大的王帐前。 在此之前,他们都不敢靠近这里,直到这个时候才见到王帐的全貌,竟是一个方圆数十丈的巨大帐篷,甚至比一些房屋敞轩都更宽敞,连帐篷前的大门也是四开的,帐篷四周矗立着数十个火把,将这里映照得犹如白昼。 只是这个时候,周围人潮汹涌,那些比人还高的火把早已经被撞翻在地,火星点燃了帐篷几处边角,加上天上不时落下的带火箭矢,帐篷顶上已经烧了无数的窟窿,很快,王帐便被火焰吞没。 就在这时,一众禁卫军簇拥着从里面走了出来。 这些人不仅身材高大,而且里三层外三层,将最中间的人围了个水泄不通,再加上周围还有骑兵护送,商如意也看不到里面的具体情况,当然这个时候也来不及去看清,她只知道,这群人护卫的一定是皇帝陛下。 于是立刻策马上前:“诸位,你们不能再走正门了,营地正门已经被堵住了!” 闻言,人马前方最高大的那个人抬起头来,皱着眉头看了她一眼:“是你?” 商如意接着火光看清那人,也皱眉:“是你?” 王绍及。 这个时候,商如意也顾不上跟他的龃龉,大声说道:“王将军,请往东南方向走,那边还没有围上栅栏,而且去那边的人少,能让皇帝陛下快些离开。” 王绍及轻蔑的说道:“陛下的行踪,岂是你能置喙?退开!” “王将军!” “我让你退开!陛下乃真龙天子,岂有放着正门不走,走偏门的道理?你再不让开,你看我——” 说话间,他已经拔出了腰间的宝剑,商如意顿时下得勒紧缰绳后退了几步。 而就在这时,一个太监急匆匆的从人群中央跑了出来,对着王绍及道:“陛下有旨,宇文少夫人的话有道理,王将军,咱们赶紧调头!” “这——” 王绍及脸上一阵愠怒,但又不能反驳,只能狠狠的瞪了商如意一眼,立刻指挥身后的人:“走,往那边去!” 他调转马头,跟在他身后的人马也转而往侧门去了。 商如意松了口气,但立刻,这口气又提了起来,因为这个时候,她已经能清清楚楚的看到火焰箭矢来的方向,大批人马正朝着他们飞驰而来,突厥骑兵的行进速度比要比他们混乱逃跑的速度快得多,这个时候,根本来不及再有任何杂念。 于是,她也立刻调转马头,绕过禁卫军往前方飞奔。 可就在她疾驰而去的时候,突然感到后背一麻,好像有什么熟悉的,炽热的目光,在紧盯着她。 商如意下意识的回头,却只见周围人头攒动,加上火光不停的划破长空,明暗不定的光线也看不清什么,她再也顾不上其他,立刻策马飞奔离开。 第137章 把那个女人抓住! 所有人都想不到,这一次声势浩大的出巡,会以这样狼狈到惨烈的方式的结束。 不,也并没有结束。 突厥人在火烧了营地之后,便开始了追赶屠杀,而因为是遭遇突袭,这一次出行的人甚至来不及集结成队,所有的人都仓惶的从营地里逃出来,一路南奔。 这一夜,即便在许多年后,也是商如意记忆里,最恐怖,最不敢回想的夜晚。 她的耳边充斥着各种惨叫,惊呼,抱怨,和绝望的哀嚎,这些声音甚至比周围人中箭倒地前洒到她身上的鲜血更让她窒息,这期间,大业王朝的军队也集结过几次抵抗,但都因为天色太暗,对方攻势太猛,加上逃窜的人潮混乱,几乎没有能阻止对方的进攻。 逃,他们只能逃! 他们看不到前方的路,却能感觉到身后的屠刀带着血腥的气味步步逼近,所有的人,都成了慌乱的猎物,即便突厥人还没冲上来,已经踩伤踩死了无数。 路上的尸体,鲜血,延绵数里。 而终于在晨曦微露的时候,他们抬头看到了前方地平线上高大的黑影,那正是大业王朝最北端,抵御游牧骑兵的最后一道防线——雁门郡! 跑在前面的人纷纷欢呼起来:“到了,我们到雁门城了!” “快跑啊!” “进城就能活命,快!” 骑马跑在前面的一个少年甚至忍不住挥舞手臂高喊起来:“快跑啊,咱们——” 话没说完,一支箭嗖的一声穿过了他的咽喉,商如意睁大双眼,眼睁睁的看着那少年身体僵硬,只摇晃了两下,就从马背上跌落下去。 “啊——” 周围的人都吓得尖叫了起来。 商如意脸色惨白,仓惶的回头一看,只见他们的身后,一队突厥骑兵正在策马狂奔紧追他们这一小股人马不放,其中几个跑得最快的手中挥舞着弯刀,直接冲进逃命的人群里砍杀,惨叫声中,好几个人跌落马背,被滚滚马蹄踩成了一摊血肉;跑在后面的骑兵则是手持弓箭,不停的对着他们放箭,商如意身边一个又一个的人中箭落马。 这一刻,他们就好像被狩猎的猎物一样。 死亡,近在咫尺! 冷汗已经将贴身的衣裳完全洇湿,出于本能,商如意急忙将身体趴伏在马背上,又用力的夹紧马肚,骏马奋力奔驰,眼看着离雁门城城门越来越近。 而后面射出的箭,一根一根擦着她的身体飞过去,哪怕没有射中她,那种强烈的杀意也已经令她战栗不已。 就在商如意又一次回头的时候,她突然看到马鞍后面,竟然搭着一张弓,一只箭筒! 昨夜太混乱,穆先胡乱牵来一匹马,她也胡乱的骑上去,这个时候才发现,原来这匹马是他们巡逻用的,弓箭正是他们巡逻常备的武器。 商如意如获至宝,急忙拿起那张弓,又从箭筒里抽出了一支箭。 而就在她身后,追得最紧的一个突厥兵看到她一个女子竟然拿起了弓箭,顿时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挥舞着手中的弯刀策马直朝商如意冲了过来,狞笑着道:“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本——” 话没说完,眼前一道寒光闪过。 那突厥兵只感到眼窝一热,还没反应过来,整个脑袋就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撞击得往后仰去,随即剧痛从眼窝蔓延直全身,他惨叫一声从马背上摔落下去。 周围的人看到这一幕,全都惊呆了。 商如意一手持弓,一只手还保持着放箭的姿势,指尖,又开始肿胀发麻。 幸好,幸好…… 这一刻,她只想要退回到数月前去感激那个在太原军营中“利用”自己的宇文晔,若不是因为他的挑衅,自己跟黄公翼比试了那一场之后,渐起了兴趣,之后无事可干时都会在家里射箭消遣,也没有此刻一箭射开一条生路的机会! 可是,她这一箭,立刻引来了后面那些突厥兵的注意。 这些人追杀了他们一整晚,几乎没有遇到什么强有力的抵抗,却没想到,眼前这个看起来娇滴滴的女子,竟然一箭将他们这一队的队长给射杀了! 这些突厥兵立刻勃然大怒,纷纷弃掉周围逃命的人,朝着商如意追杀过来。 “别跑!” “今天非把你剁成肉酱不可!” 商如意一下子傻眼了。 这一下,她又恨不得退回到刚刚,去狠狠抽那个不知天高地厚,拿出武器的自己。 跟着大部队跑就完事了,现在这样,虽然射杀了一个突厥兵,却是把其他突厥兵的注意力都吸引到了自己身上,这不是找死吗! 她连哭都来不及,但也没有时间多想,眼看着这些人奋力策马朝着她包围上来,她立刻反手抽箭,趴伏在马背上横拉强弓,虽然手指已经紧张得不住发抖,可后面的突厥兵追得太紧,她甚至都没来得及瞄准,直接一箭,立刻射中了那个紧跟在自己身后的突厥兵胸口。 “啊——!” 又是一声惨叫,那人滚落马下,后面的几个人因为冲得太急,来不及避开,马蹄一下子踏过他高大的躯体,踩得他一阵惨嚎,而那几匹马也纷纷被绊倒在地,一下子倒了一片,将背后的骑兵也拦住了。 商如意大喜过望,急忙回身抓紧缰绳,奋力策马往前飞奔。 这个时候,高大的城门下,逃命的人已经像被野狼追赶的羊群,拼命的往城门里钻,而商如意一眼就看到,王绍及率领的禁卫军刚刚护送了什么人进入了雁门城。 那是……皇帝陛下? 所以他现在,已经安全了? 这一刻,商如意的心里涌起了一股奇怪的思绪,好像有点遗憾,又好像有点庆幸,尤其是在那混乱的人群进入城门的一刻,好像又有一道熟悉的目光,在千万人中回首看向她,更让她的心绪乱成一团。 但这个时候,来不及顾忌自己的心情了! 虽然大部分的人已经进了雁门城,可自己还没进去啊,而且,刚刚那两箭已经彻底激怒了背后的突厥兵,这一下,他们放弃了追杀其他游散逃亡的人,所有人都像是闻到血腥味的狼一样,朝着商如意冲了上来。 在滚滚而来的人潮中,突厥兵的喊声震响四野—— “给我把那个女人抓住!” 第138章 一股苍然的冷香 商如意的心如坠冰窟。 她明白,自己是彻底被那些人盯上了。 这个时候,再要后悔自己拿起了武器,还是后悔自己在被追杀的时候反击,都已经来不及了,眼下她已经无路可去,只能自己给自己挣一条生路! 想到这里,被恐惧包围的心里反倒升起一股力量来—— 死也要多拖几个! 万一死不了呢! 于是,她立刻又反手从箭筒里抽出一支箭,正要回身放箭,可一转身,就看到三个壮硕如山的突厥兵冲了过来,就算自己射死一个,另外两个人冲上来也能将她撕成两半。 可这个时候也来不及多想了。 商如意咬紧牙关,将手中的箭矢对准三人中间的那个,一松手,就听见嗖的一声,那个被她瞄准的突厥兵应声倒地。 几乎是在这同时,另外两个突厥兵已经左右夹击,冲到了她的面前。 完了! 商如意的心里只想到这两个字,绝望的闭上了双眼。 …… 可是,预料中的剧痛,却没有来临。 反倒是两声惨叫,在与自己擦肩而过的时候突然响起,震得她耳朵都嗡嗡作响,商如意急忙睁开眼睛,只见那两个突厥兵胸口中箭,同时从马背上跌落下去,只来得及在她两边脸颊掠过一阵带着腥味的风。 这是—— 商如意有些不敢相信,却听见更多的箭矢从自己的后背射向冲杀而来的突厥兵,回头一看,两队人马奋力的朝着她飞奔了过来。 领队的,是雷玉和穆先! 他二人早已经是满身浴血,一脸风尘,这个时候各自手持长弓冲了上来,刚刚那两个突厥兵,就是被他二人看见,直接射落马下的! 商如意心中狂喜,急忙调转马头,可刚一动,听见穆先扬声大喊:“少夫人,小心!” 话音刚落,商如意的耳边突然响起了一声尖锐的声响,好像夜枭在最寂静的夜晚发出的最凄厉的嚎叫,而这一声锐鸣一响,商如意的心顿时一沉。 鸣镝! 她甚至都来不及做出反应,就感觉肩膀被一股巨大的力量重重的撞击了一下,直撞得她整个人朝着马背一边跌倒下去。 “商如意!” 在雷玉惊恐的叫喊声中,在跌落马背的一瞬间,商如意双手同时一抖,将缰绳缠绕在手腕上,生生将自己吊在了马背一侧,可就在缰绳撕扯手腕的一瞬间,肩膀上突然袭来一阵剧痛,几乎要将她一条胳膊活活撕下来,商如意立刻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啊——!” 就算不回头,她也知道,自己中箭了! 刚刚那一声锐响,她只在十几年前,自己几乎还不懂事的童年时期听见过,那是突厥王族专用的一种会鸣叫的箭矢,名为鸣镝。使用的弓比一般的弓更强,所以射程要超过普通弓箭数倍,更可怕的是,这种箭矢上装了一片活的铁片,射出的时候会发出尖锐的声响,哪怕万军之中,也能吸引士兵的注意。 只要这种箭矢出现,所有的士兵都要跟着箭鸣的方向冲杀! 而这个时候,还能射出这一箭的,已不做他人想! 惨叫过后,商如意满身是汗,仍旧死死的半吊在马背一侧,那双痛得充血发红的眼睛透过蓬乱的发丝看向身后——突厥兵如同乌云罩顶一般朝着她扑了过来,可她的目光穿过了所有高大的身躯,所有闪着寒光的刀,看向了那些人的身后。 在庞大的军阵当中,有一个高大的身影,骑在一匹汗血宝马的背上,一只手持强弓,一只手高高扬起。 而他的目光,如同草原上的狼王一般。 阴冷,凶残,嗜血! 阿史那刹黎! 曾经被商若鸿与千城公主联手设计,分裂突厥的左御王,如今一统西突厥的刹黎可汗! 这一次的突袭,就是他对大业王朝的报复! 商如意两眼充血,全身抽搐,已经看不清那么远的距离外,那个人的模样,只是被那人盯着,全身的血好像都要被那阴冷的目光抽干了。 幸好这时,两阵风冲到了她的身边。 “少夫人!” 穆先跑到她的身侧,立刻俯下身拉住她的胳膊,要把她拉上马背。 这个时候,也顾不上后背的伤,痛死也得活下去,商如意咬着牙,借着他的力量硬生生的翻身又坐了回去。 与此同时,雷玉的声音在另一边响起:“你们快走,这边我们来顶着!” 说话间,她的人和穆先带领的人也都冲上来,在商如意的周围摆开阵势,商如意心中一暖,可也知道这点人马在那些突厥兵的面前几乎只是螳臂当车而已。 她大喊道:“快走,我们都走!” 就在她拼命的高喊,同时也策马往城门口飞奔的时候,城楼之上,突然响起了一阵沉重的鼓声。 商如意下意识的一抬头,只见城楼上,守城的士兵全都齐齐列阵,手中的弓箭对准了城门外这一片激战之地,只听一声令下—— “放箭!” 立刻无数的箭雨迎头浇下,越过他们的头顶,朝着那些冲杀上来的突厥兵扑了上去。 顿时,惨嚎声四起。 紧接着,在原本拥堵的城门内,一队禁军突然反向冲杀了出来,领头的便是王绍及,只见他面色铁青,对着商如意等人大喊:“还不快进城!” 商如意一愣——他,竟然来救自己? 这个时候,已经来不及理会任何东西,她趁着一阵箭雨和禁卫军冲杀造成的威慑之势,立刻和周围的人一起策马朝着城门狂奔而去。 而在他们的身后,借着头顶密集的箭雨,王绍及带人且战且退,也终于顺利的退回了城门内。 终于,在一片血腥和惨嚎声中,雁门郡的北城门,重重的合上了! 眼看着城门合拢,商如意的心情一松,摇晃了一下,一下子从马背上跌落下来。 “商如意!” “少夫人!” 商如意昏昏沉沉,只感到无数的人在喊自己,在伸手护着自己。 而在她的意识消失,陷入黑暗的前一刻,看到了一个模糊的身影,突然冲了上来,将自己紧紧的抱在怀里。 他的身上,有一股苍然的冷香。 第139章 你跟皇帝,是什么关系? 后背,肩膀,有一点麻。 这是商如意从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渐渐苏醒,恢复神智的时候,第一个感觉。 下一刻,那种麻又变成了痒,她下意识的想要伸手去挠,却感觉四肢都不是自己的,甚至感觉不到自己的手的存在,可肩膀上那处酥麻和痒痒却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明显,甚至渐渐变成了一股火辣辣的痛。 好痛…… 商如意一下子被痛得清醒了过来,发出了一声痛苦的低呼。 “小姐!” 耳边立刻响起了图舍儿的声音,商如意慢慢的睁开眼,只见眼前的图舍儿两眼红肿如桃,脸上,尤其鼻头上还有擦伤,狼狈得有些可爱,却是焦急而关切的看着自己。 “小姐,你没事?” “……” 商如意没说话,又动了动脑袋,才发现自己正趴在一张床上,身上盖着一层厚厚的锦被,再看看周围,是一间宽大,有些陈旧,但摆设却十分华美的房间,完全不是之前他们驻扎的营地的样子。 她开口,声音有些沙哑的道:“这儿,是哪儿?啊,好痛……” 肩膀上的伤痛得她直抽气,也回想起来,那是自己中了突厥人的鸣镝的伤处。 图舍儿的眼睛更红了一些,带着一点哭腔道:“我们,我们回雁门城啦,这里是官衙——小姐,你怎么可以去跟突厥人打,还受了这么重的伤,幸好医官说没有伤到要害,你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我——” 眼看着她就要哭出来了,商如意痛得冷汗直冒之余,又要挤出笑容安慰她:“我那哪是去跟他们对打,我是逃命啊。” “……” “我要是不反抗,现在城外不知哪堆血肉就是我呢。” “不准胡说!” 图舍儿吓得脸都白了,急忙伸手捂住她的嘴。 而她一动手,商如意才看到,她的一边胳膊上也裹着厚厚的绷带,里面透着一点血色,立刻皱起眉头:“你怎么也受伤了?” 图舍儿目光躲闪。 商如意立刻明白:“你,你回去找我了?” 图舍儿也没办法,只能说道:“我是服侍小姐的,你不在,我不去找你找谁啊?” 商如意气得差点从床上蹦起来,可肩膀上的伤又让她无法动弹,只能恨铁不成钢的道:“糊涂!我又不是手无缚鸡之力,再说了,我是去办事,办完事我自己会跑。你回去找我——看,受伤了不是!” “……” “你是怎么逃回来的?” “兵荒马乱的,是禁卫军的人把我带回来的。” 商如意这才松了口气,又瞪了她一眼:“你以后,不准再做傻事!” 图舍儿乖乖的点点头。 说了一会儿话,倒是适应了肩膀上的痛,商如意又看了周围一眼,这才回过神来啊:“对了,我是怎么到这里的,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了。穆先他们呢?” “……” 图舍儿没说话,只神色复杂的看着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商如意道:“你怎么了?” 话没说完,房门被人推开了。 商如意急忙抬头一看,只见雷玉从外面走了进来,一看到她已经醒了,立刻走上前来:“你醒了,伤口还疼吗?” “好多了。多谢雷小姐。” 商如意回想起自己在城门口的生死一线,幸好雷玉不计前嫌冲出来救了她,这可是救命之恩。 雷玉站在床边低头看着她,脸上像是很欣慰,可眼底也有一丝复杂的情绪,跟刚刚图舍儿欲言又止的样子颇有几分相似,她只说道:“行了,你也不要那么多废话,好好养伤,你那个箭伤——挺重的。” 商如意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自然是看不到的,只感到自己的胸口,肩膀,被厚厚的绷带缠绕,伤口处又痛又酥麻,好像还有点凉凉的感觉。 于是问道:“你们给我上了药。” 雷玉和图舍儿又对视了一眼,两个人神色复杂的“嗯”了一声。 商如意点点头,又想起昨夜的事,急忙问道:“我们的人,现在怎么样了?外面,什么情况啊?” 提起这个,雷玉的神色黯然下来,轻声道:“阿史那刹黎率领十万大军突袭我们的营地,大营已经完全被烧毁,虽然我们逃回了雁门城,但——” “怎么?” “折损的人马,超过半数。” “啊?” 商如意一听,脸色顿时苍白了起来。 每逢征战,定然会有伤亡,这并不是什么不可接受的事,可这一次皇帝出巡,带得最多的是他们这些官员,还有官员的家眷,甚至有一些是比商如意还娇贵的贵妇千金,这些人是最没有自保能力的,而在昨夜那种混乱的情况下,只怕他们也是第一批死在突厥兵马蹄下的。 一想到这个,商如意的心都痛了起来。 她哑着声音道:“怎么会,这样……” 雷玉接着道:“现在,雁门城城门紧闭,突厥十万兵马在城外驻扎,已经攻了两天了。” “两天?” 商如意一愣,诧异的看着他们:“我——” 图舍儿道:“小姐,你重伤昏迷,已经整整两天了。” “……” 商如意这才回过神来,难怪自己刚刚身上那么虚软,一点力气都没有,昏迷了整整两天,好人也给躺废了啊。 她苦笑了一声,又感激的看着雷玉:“这两天,都是你,你们在照顾我。雷小姐,多谢了。” “……” 雷玉和图舍儿又对视了一眼,看着她的眼神更添了几分尴尬。 这个时候,商如意好像也从她二人的表情里感觉到了什么,轻声说道:“怎么了?难道,不是你们把我带来这里,照顾我的吗?” “……” 屋子里陷入了一阵长久的沉默。 商如意隐隐感觉到了不对:“到底怎么了?” 雷玉犹豫了许久,才看向她,轻声道:“商如意,你,你跟皇帝陛下,是什么关系?” “皇帝?” 商如意心里忽的感到一沉,下意识的道:“没什么关系,你这话,什么意思?” 雷玉神情复杂的看了她一会儿,终于沉沉道:“在城门口的时候,是皇帝陛下,当着所有人的面,把你一路抱到这里来的。” “……?!” 第140章 江皇后 这一刻,商如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甚至觉得,雷玉是在跟她开玩笑,或者恶作剧,可是,她又没办法怀疑这个在生死关头冲出来保护自己的女子;而再转向图舍儿,想要从她的脸上寻找一点哪怕是玩笑的慰藉—— 也不能。 图舍儿神情凝重,从一开始就欲言又止的表情,这一刻仿佛更应证了雷玉的话。 “……” 僵了许久,商如意才沙哑着嗓子道:“这,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我们亲眼看见的!” 雷玉的脸上带着一丝薄怒,想了想,又说道:“而且,不仅我们看到了,周围的军士,老百姓都看到了,连——” 她的话没说完,突然,窗外响起了一个轻柔的,仿佛还带着一丝笑意,却又在笑意中隐隐透着一股不可冒犯的威仪的声音,说道:“连本宫,也看到了。” “……!” 三个人同时转头看向窗外。 窗户紧闭,可是,外面阳光正盛,将一个人的侧影投映在了单薄的窗纸上。 那是一张线条柔美流畅,如同云间仙子般的侧影,云鬓高耸,步摇轻颤,缓缓从窗外走过的时候,真的就像仙子自云间游走一般。 商如意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 再看向大门口,这个人已经缓缓走了进来。 这是一个美得有些耀眼的美妇人,云鬓花颜,国色天香,尤其一双温柔的含情目,流光溢彩,仿佛看向什么地方,那个地方哪怕是冰雪封天,都会立刻被融化。 商如意被这个美人惊得一下说不出话来,只睁大眼睛看着她。 只见这美妇人淡淡道:“少夫人总不会连本宫的话,也不信。” 话音刚落,屋子里的另外两个人已经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对着这美妇人叩拜行礼,口中道:“拜见皇后娘娘!“ 商如意倒抽了一口冷气。 眼前这位,便是当今天子的中宫皇后,楚若胭的母亲。 那位母仪天下的江皇后——江心月! 只见她莲步姗姗,缓缓的走进屋来,商如意几乎是目不转睛的盯着这位皇后娘娘,虽然她一身华服,满头珠翠,可商如意却觉得这一切都是她身上的累赘,只要她本人出现,就已经比这一切,甚至比她皇后的身份,更加尊贵。 这个时候,她不知为什么突然想起了那天晚上,有人在她面前说—— “我是真的没想到,世间竟有少夫人这样的女子,年纪轻轻,却有这样的威仪气派,足以母仪天下”。 现在她才知道,那简直是一个天大的玩笑。 只有眼前这样的女子,才会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啊! 商如意从未见过她,但久闻其名,而且是赫赫威名——这位皇后娘娘出身兰陵名门,据说自幼聪慧过人,被先帝看重,十六岁时便嫁给了当时才刚十三岁的楚旸;后来,楚旸成为太子,她也顺势成为太子妃,之后更荣登皇后宝座。 在皇帝登基之初,江皇后与外廷官员来往密切,对皇帝的举止言行也多有劝谏约束,被朝臣们尊为“贤后”,可这些年来,皇帝的行为越发狂悖不羁,皇后的声音渐渐小了,她的身影,仿佛也湮没在了尘嚣中。 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这位皇后娘娘。 正当商如意心中感慨的时候,江皇后已经走了进来,在经过雷玉和图舍儿身边的时候,轻轻的一拂袖,袖子里溢出了一股悠然清香:“你们退下。” 两人不敢多话,忙起身退出了房间。 然后,房间里就只剩他们两了。 商如意突然又紧张了起来。 她急忙要撑起身来向皇后行礼,可肩膀上的伤一阵撕裂的痛,她满头大汗的跌了回去。 看着她狼狈的样子,江皇后淡然一笑,走过来坐到床沿,一伸手便轻轻按住了她没有受伤的那边肩膀,道:“不必多礼,宇文少夫人已经受了这么重的伤,就不要再起来了。” 她的手白皙如玉,大概是因为性情温婉的关系,柔软得好像风中飞扬的柳枝。 商如意的肩膀都麻了一下。 她有些不敢抬头与这位皇后娘娘对视,只能低着头,轻声说道:“多谢娘娘。” “伤口,还疼吗?” “回皇后娘娘的话,已无大碍。” “那就好。之前本宫看到你的伤,可真是吓人,流的血染红了皇上半个身子呢。” “……” 这话,商如意如论如何也不敢接。 被所有的人看到皇帝将她抱回官衙,这本就让她置身在风口浪尖,但现在看来,那似乎还不是最麻烦的,眼下,才是最可怕的情况! 皇后亲自过来,她要做什么? 正当商如意心乱如麻,又小心翼翼的连呼吸都不敢急促的时候,就听见江皇后慢慢说道:“所以,本宫特地让下面的人准备了一些补血之用的药剂,晚些时候,他们就会给少夫人送来。” “……?” 商如意一愣,有些不敢置信的看向江皇后。 她以为,发生了那样的事,皇后又来找到自己,至少是要斥责自己行为不端,甚至有可能,动用皇后的威仪惩治自己,可她现在的样子,竟然真的没有责怪自己,反倒纡尊降贵的关心自己的伤病。 这,是她真心如此,还是,打个幌子,再找机会? 商如意忍不住又看向那双透着温柔流光的眼睛,虽然她明白,帝心九重,而陪伴在皇帝身边的皇后娘娘的心思,也非常人所能揣测,可是,这位江皇后的目光虽不清澈,却温柔得那么让人心动,哪怕只是看着这双眼睛,都愿意相信她就是一个温柔刻骨的人。 她不敢信,又不能不信。 看着商如意一脸疑惑的神情,江皇后温柔的道:“少夫人这么看着本宫,是有什么话要说吗?” “啊?” 商如意这才回过神,发现自己一直盯着这位皇后在看,急忙低下头:“娘娘请恕罪。” 江皇后道:“本宫已经说了,不必多礼。” “……” 商如意这才又心情复杂的抬起头来,对上了那双温柔如秋水的眼瞳,哪怕自己身为女子,被这样一双清澈的眼睛温柔的注视,也忍不住心神一荡。 半晌,她喃喃道:“臣妇从未见过如皇后娘娘这般,仪态万方的人。” 江皇后笑了起来,温柔的说道:“本宫也没想到,凤臣的妻子,会是你这样的女子。” “……?” 商如意的身体一僵。 就好像在原本已经混乱的泥水里,突然又插进了一根棍子用力搅动,这一下,她的心绪已经彻底乱了。 宇文晔? 江皇后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提起宇文晔? 第141章 困坐愁城 如果自己之前的猜测没错,宇文晔的上一次婚约是与新月公主,也就是眼前这位皇后娘娘的嫡亲长女议定的,那么现在,自己在这位皇后的眼中——岂非是破坏女儿幸福的罪人? 更何况,还有皇帝抱着自己回官衙之举。 可她明明没有一丝怒意。 若真的没有怒意,又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提宇文晔? 商如意的心里乱成了一团麻,犹豫了许久,才谨慎的开口,道:“婚姻之事,有时,也未必尽如人意……料。” 这一次,江皇后掩口轻笑了一声。 她说道:“果然啊,跟你聊天,是一件很有趣的事。” 商如意低着头,轻声说道:“能在这种时候为皇后娘娘宽宽心,也是臣妇的荣幸。” 江皇后道:“等到这一回事了——如果真的能了,那本宫倒是要多跟宇文少夫人亲近亲近才是了。” 提起这个,商如意的心情立刻又紧张了起来。 她小心翼翼的问道:“臣妇斗胆,敢问皇后娘娘,外面的战事如何?可有援军来到?” 提起这个,江皇后的眼睛顿时黯了下来。 她似乎并不愿意提起这些,可商如意的话,她却还是愿意接,叹了口气道:“援军还未到。” “那我们现在是——” “困坐愁城。” 困坐愁城,这四个字,只说得商如意的心都如坠冰窟。 她想了想,又问道:“那,陛下身边的将军们,没有任何的办法吗?” 江皇后微微挑眉,看向她的目光带着几分审视,几分玩味,道:“本宫只看到,宇文少夫人之前在城外射杀突厥兵的勇武,却不知道,少夫人也有关心阵前战事的热诚。” 商如意勉强陪笑道:“生死攸关,就算是臣妇,也想要为皇上,为皇后分忧。” 江皇后笑了笑,然后说道:“这,恐怕你就不该问本宫了。” “……” “本宫就是因为不想听他们口中那些打打杀杀的事,才躲了出来,来你房里看看你。” “……哦。” “不过,” 江皇后道:“本宫临行之前,好像听见王将军在向皇上进言。” 商如意急忙抬头看向她——王绍及? 这个人,平日里只知道贪赃枉法,做尽了恶事,这个时候,他又能有什么好的计策? 只听江皇后道:“本宫听他的意思,这雁门城中的存粮本就不多,而皇上带来的人马却多,只消数日,便会将所有的粮食都消耗殆尽,到那个时候,就真的是困死在这里了。” “……” “所有,他想要趁着现在城内还有粮草,还有宝马良驹,找个机会打开城门,由禁卫军择出精锐,保护皇上突出重围。只要能突破突厥兵对雁门城的重重包围,就——” “什么?!” 一听这话,商如意差点从床上弹了起来,幸好背上的伤阻止了她的动作,但她还是急忙说道:“这,这万万不可啊!” 江皇后皇后也没想到她的反应这么大,有些愕然的看着她:“怎么了?” 商如意大概也察觉到自己太过激动,忙定了定神,尽量用平缓的口气说道:“回娘娘的话,依臣妇愚见,王将军此计,万万行不得。” “哦?” 江皇后道:“为何?” 商如意又想了想措辞,然后很谨慎的开口道:“虽然我们留在雁门成中,是困坐愁城,虽然城中的粮食不多,供不了几日的消耗,可是,我们大业王朝的军士们最擅长的,就是守城战啊。” 江皇后道:“是吗?” 商如意有些尴尬的道:“其实,也不止是我们大业王朝,自古以来,中原王朝在与北方蛮族的对抗中,多是以防御的姿态出现,我们有长城,有城池,甚至,只要有一堵墙,我们都能阻拦草原骑兵的侵袭。” 江皇后想了想,道:“好像是这个道理。” 商如意忙道:“若依王将军之计,那就是放弃了我们的长处。” “可是,王将军也说,留在这里也是困坐愁城,不如一搏。” “一搏,也需有胜算才好去搏;王将军提出的是让禁卫军护送皇上突出重围,这种情况,没有七成以上的胜算,都不该让皇上万乘之躯去冒险。” “……” “更何况,臣妇刚刚也说了,我们的长处是守城,而突厥兵,他们的长处不就是骑兵冲杀吗?” “……” “我们舍长就短,其结果不言而喻啊。” 江皇后看着她,眼神中更添了几分意外,说道:“宇文少夫人这番话,倒是与雁门城的守将向陛下的进言,有相合之处。” “真的?那,陛下会纳谏吗?” “少夫人,” 江皇后淡淡笑道:“陛下是否纳谏,是陛下的事,身为臣子,实在不应该去窥探陛下的心思。” 商如意一惊,这才发现自己情急之下说了多过分的话,忙说道:“臣妇僭越了,望娘娘恕罪。” 江皇后道:“其实,本宫听你们说的话各有各的道理——只不过,陛下向来不太喜欢听人说话,就算听了,也听不进去。” “……” “所以,关键就是,谁能让陛下听进去他的话。” 商如意的脸色微微一凝。 这位皇后娘娘的话,意有所指。 她小心的抬头又看向对方,却见江皇后只淡然一笑,便站起身来,柔声说道:“你好好养伤,本宫先走了。” 商如意忙道:“恭送娘娘。” 眼看着她已经走到门口,商如意还没来得及松口气,那江皇后突然又停下脚步,回头笑盈盈的看着她道:“宇文少夫人,你既然都已经问了援军有没有来,又为什么不问问,后面那队人马,有没有来?” “……” 商如意的呼吸一沉。 再对上那双含笑的明眸,虽是温柔的看着自己,可温柔中,似乎也带着几分审视的意味。 商如意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 思虑再三,将所有的措辞都想清楚了,她才堆起笑容,轻声说道:“那支人马若能来,自然是一股助力,可是,他——他们还要保护公主殿下。战事凶险,刀剑无眼,公主殿下乃是金枝玉叶,万不能损伤。” “……” “所以最好,还是不要来。” 第142章 我也想知道答案 “……” 江皇后微微挑眉,带着一丝探究的神情看着她。 沉默半晌,终究没说什么,只淡淡一笑,便转身离开了。 一直到她的脚步声再也听不见,商如意才缓过一口气,而门外的图舍儿和雷玉已经冲了进来,图舍儿立刻上前来拿出手帕给她擦拭额头上的冷汗,急切的问道:“小姐,你没事?皇后娘娘她,她没有责怪你?” 商如意虚弱的一笑,道:“皇后何等身份,怎么会为难我?” 图舍儿悬了半天的心这才放下。 坐在一旁的雷玉看着她,沉沉道:“你确定?” 商如意对上她的目光,苦笑着说道:“就算皇后娘娘真的要跟我算账,也要等过了这个关口,现在,咱们能不能活到明天,后天,都不一定呢。” 听到这句话,屋子里的气氛又一次紧张了起来。 是的,眼前这场危机才是所有人的死关,突厥十万大军围城,连一只鸟儿都飞不出去,再大的恩怨,在这样的生死关口,似乎也都不算什么了。 雷玉叹了口气,然后说道:“图舍儿,刚刚皇后身边的人不是跟你说,下面给你们家小姐准备了药剂吗,你赶紧去拿,别怠慢了。” 图舍儿答应着,立刻起身出去了。 商如意趴在床上,说了半天的话,倒是更清醒了一些,身上也多少积攒了一点力气,就想要翻身坐起来,雷玉看不得她瘫在床上跟乌龟一样慢吞吞的样子,便上前扶着她坐起来,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动作,还是疼得商如意出了一头的冷汗。 雷玉不耐烦的拿出手帕甩给她:“自己拿着擦。” 商如意笑了笑,也乖乖的自己拿起手帕来擦汗——她大概也知道为什么雷玉对自己的态度又变了,毕竟,一个已婚的妇人出了那样的事,谁都会轻看自己的。 更何况,自己的夫君,还是令雷玉魂萦梦牵的那个男人。 她有些哀叹自己命运多舛,遇上的都是些复杂得藏着八百个心眼的人,而回头看来,就更珍惜雷玉这样将喜怒都摆在脸上的朋友了。 于是说道:“我知道你在生气什么。” “……” “但我可以向你保证,我商如意为人,行得正站得直。” 她这话,多少让雷玉心中的郁结缓解了一些,但沉默了一会儿之后,雷玉还是忍不住问道:“那你告诉我,你跟皇帝,到底有什么关系?” “……” “若真的没有关系,他为什么要当着所有人的面抱你——那个时候,他看着你的眼神,我不觉得你们一点关系都没有。” “……!” 商如意的呼吸顿时一沉。 背后的伤,好像又开始隐隐作痛。 她不由自主的捏紧了手帕,脸沉默了许久,终于抬起头来,对着雷玉道:“大概,我自己也想知道,这个答案。” 说完,淡然一笑。 看着她苍白的脸上淡得如同一缕云烟的浅笑,雷玉微微蹙起眉头。 正要说什么,就看见商如意突然抬起头来望向门外,轻声道:“打雷了?” “打雷?” 雷玉皱着眉头:“大冬天的哪来——” 话没说完她自己就反应过来,立刻换上了一脸凝重的表情,霍得站起身来:“突厥兵又攻城了!” “什么?!” 商如意大惊,再仔细一听,才发现刚刚听到的隆隆声中,仿佛还夹杂着其他的一些乱响;而这时,图舍儿拿着药慌慌张张的从外面跑了进来:“这些突厥兵太坏了,昨晚攻城攻到大半夜,才刚歇了多会了啊,他们又来了。” 雷玉没好气的道:“人家攻城,还要等你休息好了再来吗?” 说完这话,她已经疾步往外走去,刚走到门口,又不放心的回头道:“图舍儿,看好你家小姐,不要让她出去乱跑,小心误伤了她。” 图舍儿点点头,立刻跑到床边,而雷玉已经几步冲了出去。 商如意对眼前发生的一切还有些无所适从,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雷玉的背影消失在门口,而随之涌进来的,便是那一声更比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她的脸色也渐渐苍白起来:“真的,打起来了?” 图舍儿细瘦的胳膊尽力的抱着她,声音虽然也有些发颤,但还要安慰她:“小姐你放心,官衙离城门很远,我们这里不会被箭射到的。只是——” 后面的话,她甚至都不敢说。 她不敢说,商如意心里却很清楚,虽然现在的他们很安全,可一旦城破……别说外面那些守城的将士,别说眼下还算安全的他们俩,就算那位至高无上的天子,只怕都要被突厥兵的铁蹄踏成齑粉! 想到这里,商如意周身的血都凉了。 她不敢动,也动不了,只能被图舍儿紧紧的抱着蜷缩在这个房间里,但即便是这样,战争,离他们仍然不远—— 他们先听见了一声又一声隆隆巨响,那不是雷声,而是突厥人撞击城门的声音。 虽然官衙离城门很远,但雁门郡到底也只有这方寸之地,城门被撞击发出的巨响和惊天动地的震荡还是清清楚楚的传到了商如意的耳朵里,她的心也随之震荡,连心跳都快要停住了。 接着,是一阵划破长空的锐鸣。 那声音,好像群鸟飞过一般,可是雀鸟飞过惊起的是风,留下的是风景,而这声音——惊起的是风,留下的也是风景,却是血流成河,尸横遍野的“风景”。 那是,突厥兵万箭齐发的声音。 商如意只感到自己的耳膜都要被划破了,后背上,那被鸣镝射出的伤,这个时候似是受到感应,也开始隐隐作痛起来。 最后,是无数人的惊呼和惨叫。 这些声音,比之前所有声音都更清晰,也更真实,商如意甚至无法忽视那惨叫声中弥漫着的浓浓血腥味,雁门郡的老百姓,他们一定在四处逃窜,可是,不管他们怎么惨叫,他们都无处可逃,箭矢过处,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这座小小的雁门郡,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大概已经成了人间炼狱了…… 第143章 人言可畏 这一场战事,持续了整整四个时辰。 商如意不知道的是,这也是雁门郡闭门固守的三天中,突厥兵发起的力度最强,持续时间最长的攻城战,她更没有看到,在城门口,无数的士兵的尸体被拖下城墙,堆积成了一座小小的山丘,而鲜血沿着城墙往下流淌,几乎把整个城楼都染成了赤红色。 而街巷之间,那些被箭矢射中,手无缚鸡之力的老百姓的尸体,更是堆积成山。 惨叫声,哀嚎声,声声不绝。 雷玉刚刚叫自己的人把几个伤员抬下去,一抬头,就看见穆先一身挂着血肉从城楼上走下来,两边人马也算是同生共死的,这个时候一照面,都显得感慨万千。 在这种情况下,任何语言,都是多余了。 沉默了半晌,才听见雷玉说道:“你家公子,为什么还没来?” 穆先面露难色:“这——” 只见雷玉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隐隐的怒意,但只是片刻,怒意消散,只剩下一丝无力和无奈,道:“这里被围困的,还有他的妻子,难道他也不管了吗?” “……” 穆先有些惊愕的看着她。 他一直跟随在宇文晔身边,心里也知晓这位雷大小姐对自家公子的心意,但他怎么也没想到,雷玉会突然在这个时候一反常态,对着宇文晔生起气来。 雷玉说完那句话,叹了口气,便转身走了。 看着她的背影,穆先的神情也变得凝重了起来。 | 而另一边的商如意,她甚至没有支撑到这场攻城战的结束,因为伤口突然疼起来,加上之前昏睡两天水米未进,在声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中,她又一次昏睡了过去。 再睁开眼,天已经黑了。 一看到她醒来,图舍儿又是哭又是笑,急忙服侍她穿衣洗漱。 商如意有些虚弱的靠坐在床头,问她:“外面,怎么样了?” 图舍儿面露难色,但还是说道:“守住了。” “那,就好。” “只是——” “只是什么?” “听说这一次下来,守城士兵死伤很严重。好像守军数已经不及之前的一半。” 商如意一听这话,只感到身上一阵发虚,冷汗又一次润湿了她的鬓发。 图舍儿道:“小姐,你就不要管外面了,先顾好自己的身体。我去给你弄点吃的,喝粥好不好?” 商如意还没来得及答应,突然听见外面一阵脚步声,紧接着,几个年轻貌美的宫女走了进来,手中捧着各色的食盒,恭恭敬敬的说道:“少夫人。” “你们是——” “奴婢等特地来为少夫人摆膳。” 说完,他们将一只矮几放到商如意的面前,然后把食盒里的碗碟一一摆放上去,竟是各色精致又美味的点心菜肴,还有一碗熬得细细的鸡丝粥,顿时,这个显得有些清冷的房间就被食物的香气充满了。 商如意有些惊讶,但立刻,也明白了什么。 图舍儿目瞪口呆的看着一切,结结巴巴的道:“你们,谁让你们送来的呀?” 其中一个宫女抿嘴笑了一下,道:“我们是服侍皇上的人。” “……” 说完,又对着商如意行了个礼,便退了出去。 这一下,图舍儿脸上的忧虑更深了几分,转头看向渐渐沉默下来的商如意,几次欲言又止,终究没说什么,只闷头过去盛了一碗粥,送到商如意的手边。 商如意看着她:“你想说什么?” “……” 图舍儿看了她一眼,又低头看向桌上那些丰盛的菜肴,低声嘟囔道:“我听雷小姐说,城中的粮食已经不够了……” 商如意也觉得这些菜肴在这种时候的确有些过分,但既然是皇帝的旨意,谁也不敢违抗。 她说道:“那,你也坐下,陪我吃些。” 图舍儿摇摇头:“奴婢吃不下。” “……” 商如意看着她黯然的样子,说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德行有亏?” 图舍儿一听,急忙摆手:“不,奴婢从小跟小姐一起长大,小姐是什么样的人,奴婢最清楚,小姐一定不会有那种肮脏的心思和举动的。” 商如意看着她。 而图舍儿又沉默了一下,才说道:“只是,人言可畏……” “……” “而且,我记得小姐好像从未进宫觐见过陛下,为什么这一次,皇帝陛下对小姐如此关心,事事照应,好像,好像比姑爷还更关心你。” 一提起宇文晔,商如意的心不由得一阵刺痛。 她想要解释什么,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感到自己身陷一股漩涡,不管是情感还是身份,都仿佛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撕扯纠缠,已经完全乱成了一团麻。 沉默了许久,她低着头,黯然道:“先吃饭,吃完饭,再说。” 这一顿饭,沉闷的吃完了。 商如意感觉到身上的力气恢复了不少,而且,白天昏睡了那么长时间,肩背上的伤也没那么痛了,甚至在图舍儿的搀扶下,能下床走动一下。 慢慢的步出屋子,才看清她所在的这个地方。 这是一个不大的院落,但显然是在官邸的深深处,举目望去几乎看不到周围的山川树木,只有层层叠叠的屋顶瓦片,还有头顶上那一片深如黑幕夜空。 而院子里也很空,只有东西两个角落种了两棵树,其余地方,都空空如也。 倒是适合人静居养病。 商如意感觉到自己渐渐的恢复了行动自如,便对图舍儿道:“你下去,我一个人待一会儿。” 图舍儿看着她:“小姐,你有什么,就叫我。这院子——不许其他人进来的。” “……” 商如意闻言沉默了一下,然后淡淡一笑:“知道了,你去。” 图舍儿这才忧心忡忡的离开。 她一走,这里就更安静了。 真的是很深的地方,除了白天那惊天动地的战事的声音能传进来,这个时候,几乎就只有风声能闯进这个院子,商如意也并不往外走,一来,她知道自己的身体支撑不起,二来,她要的答案,在这个地方,就能等到。 于是,她站在院子中央,听着风声,慢慢的等。 终于,在风声中,等来了一阵很轻的脚步声。 第144章 你,在等朕? 商如意的呼吸下意识的绷紧了。 她慢慢的抬起头来,就看见前方的院门出,缓缓走进来一个熟悉的,飘然如风的身影,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透着一丝疲倦,但一看到她站在院中,凤目中的笑意,却是盈盈而出。 “你,在等朕?” 这一刻,商如意的呼吸都窒住了。 走进来的这个自称为“朕”的男人,就是当今天子,却也是这些日子以来与她相谈不算甚欢,却每每都令她思绪震荡的男人—— 杨随意! 不,这个时候,已经不能再叫他杨随意了,这个名字,果然不过是“妙手偶得”。 杨随意,就是当今天子,楚旸! 此刻的他身着一袭华美的长袍,不再是过去每一次见面那种飘然如仙的闲适,反倒有一种逼人的气势迎面扑来,连带着他身上袭来的那股苍然的冷香,也更多了几分侵略性。 商如意双手冰冷,却还是立刻提起裙摆,跪拜下去。 “臣妇拜见陛下——” 话没说完,就听见脚步声急速而来,一只手立刻挽住了她的胳膊,将她拉了起来。 “免礼。” 商如意的心一沉,却也不敢抬头,只维持着下拜的姿势:“皇上,此——于理不合。” 一个冷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朕的话,就是理。” “……” 这一下,她也无话可说了。 于是,商如意顺着那只手的力量慢慢的站起身来,但刚一站定,就立刻后退了一步,也将自己的手臂从那只手中不着痕迹的抽了出来。 楚旸的手在空中停了一下。 然后,也不动声色的慢慢放下,那双凤目中仍旧是淡淡的笑意,说道:“你,好像也并不是太意外。” 商如意闷闷的“嗯”了一声。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朕的身份的?” “也不算知道,只是,隐隐猜到。” “为何会猜到?” “……” 商如意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倒是楚旸自思一番,淡淡笑道:“想必是到了北疆之后这两次见面,让你开始怀疑朕的身份了。” “……是的。” 楚旸轻笑了一声:“看来,是朕太毛躁了。” 说着,他又看向商如意,目光闪烁的道:“不过,朕的确是想见你,跟你说说话。听你说话,很有意思。” 商如意轻声道:“只望臣妇那些愚钝之语,没有冒犯陛下。” “……” 楚旸又上前了一步,低下头去看着她的眼睛,用不高不低,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道:“你知道吗,你的那些话,若是别的人说,早已经被拖出去,砍了脑袋了。” 夜风吹来,商如意一身冷汗瞬间干透了。 她清了清嗓子,才勉强清晰的说道:“谢陛下,不杀之恩。” “……” “臣妇,臣妇今后一定谨言慎行,不再——” “不必,” 楚旸轻笑着打断了她的话,道:“朕觉得,你还是做自己比较好,朕想看到你做自己的样子,更想听到你说想说的话。” 说着,他那双眼角高高挑起的凤目中闪烁着一点精光。 “你最好不要在朕的面前撒谎。” “……” “朕,已经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了,你若撒谎,朕是会看出来的。” “……” “所以,不管是现在,还是将来,在朕面前,你都必须做以前的那个商如意,明白吗?” 在他近乎炽热的目光的注视下,商如意的心乱成了一团麻,她沉默了许久,才沙哑着嗓子道:“谢皇上……成全。” 听到“成全”二字,楚旸的脸上浮起了几乎是得意的笑容。 但那种得意,并不是别人听从了他的命令的得意,而是一种——看着自己捏沙成泥,塑造出了一个自己想要的玩偶的得意。 商如意有些不敢看他的笑容,只关心外面的情况,便小心翼翼的开口道:“陛下,臣妇斗胆敢问,外面——” 她的话没说完,就听见楚旸道:“你这个自称,朕听得实在刺耳。” “什么?” “朕不想再听到你自称——臣妇。” 只见楚旸抱着胳膊,带着一点冷笑的看着她:“既然朕容许你在朕面前说真话,做自己,那你最好还是自称如意。朕允许你自称如意。” 商如意犹豫了:“这,臣妇岂敢——” 楚旸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皇帝就是皇帝,真龙天子的一怒足令世间尸横遍野,血流漂杵,哪怕此刻他没有勃然大怒,只是微微露出了怒容,商如意都立刻感觉到周围的空气一冷,整个静谧的院落仿佛都被一张看不见的,充满了杀气的网笼罩起来。 她忙说道:“如——如意,谢陛下恩典。” 楚旸的脸上又一次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商如意突然感觉到有些不适,她也算是个专注的人,但好像每一次跟这个人相处,都会不自觉的被他牵引着走,过去,她只是觉得这个人神秘,如今自然也明白了,这才是真正的帝王心术。 他,不会允许自己被别的人牵引。 商如意定了定神,又一次小心的开口:“陛下,外面——” “对了,” 楚旸也又一次打断了她的话,说道:“今天,皇后告诉朕,你有话要跟朕说?” “啊?” “是关王绍及所献的计策,你似乎另有想法,朕已经来了,说说看。” “……” 商如意顿时傻眼了。 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对江皇后说的那些话,她居然会转而去告诉皇帝——这些话,若是一些将领说出来,无可厚非,可她只是一个小小的国公府少夫人,竟然置喙交战之事,这不是把她推到风口浪尖吗? 商如意急忙道:“这,臣——如意不敢。” 楚旸目光闪烁着看着她:“朕刚刚说什么了?” 商如意迟疑了一下,轻声道:“陛下刚刚说,要如意,做以前的商如意。” “所以,你跟皇后说了什么,朕要原封不动的听到。” “……” “否则,你就是欺君!” 这最后两个字,说得商如意周身的血都凉了。 而这时,她的耳边突然又响起了白天江皇后说过的那些话—— “只不过,陛下向来不太喜欢听人说话,就算听了,也听不进去……所以,关键就是,谁能让陛下听进去他的话。” 难道,她是要借自己的口,向皇帝谏言? 第145章 他会为你来吗? 到了这一步,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气,将白天对江皇后说的那些话又慢慢的说了出来,只是这一次,她说得更小心翼翼,而且随时关注着楚旸脸上的神情。 只要他稍一露出不悦的神色,她就得立刻闭嘴! 只是,直到她说完,楚旸的脸上都没有任何的表情变化,甚至在她说完了最后一个字的时候,那双修长的凤目中透着一丝淡淡的笑意。 “这,就是你对皇后说的?” “如意见识昏聩,有污陛下圣听。” 楚旸微微蹙眉,像是并不喜欢听到最后这句话,可再看向商如意小心的样子,嘴角仍旧抿起了一抹淡淡的笑意。 他说道:“你的话,有理。” 商如意一下子抬起头来看向他,小心的道:“陛下也认同如意的见解?” 楚旸转过身去,背着手慢慢踱步道:“其实,白天不仅是王绍及向朕谏言,另外几名守将也都有各自的计策,朕听着都有理,一时难以抉择。” 听到这话,商如意的心突然咯噔了一下。 她不由想起了当初太原城内,她在万家果馔铺外遇到“杨随意”的时候,对方也是说很难抉择,而最后,以她为自己而择。 如今又是—— 就在她的心思飘远的时候,楚旸的低语声又将她拉了回来:“只不过,选择固守,也有固守的危险。” “陛下的意思是——” “粮草,如今城内的粮草已经不足全军两日所用。” “若陛下真的选择固守,那么大批将士都不必再出城,军中受了伤的,瘦弱的军马,可以杀了吃肉。” 楚旸有些惊讶的回头看了她一眼。 商如意知道,没有一个女子会到皇帝面前说什么“杀了吃肉”这种粗鄙之语,但到了这个时候,索性也豁出去了,她的眼神认真且透着一股悍然:“要固守,就得有固守的准备。” 看到她这样,楚旸的眼睛也亮了。 这些话,是那些守将们不敢轻易在他面前说的,可商如意一说,的确令他豁然开朗,他又问道:“但是,军马吃了,就再无突围的可能。谁能保证,我们能一直守下去?” 商如意道:“陛下,我们已经被围困三日了。” “那又如何?” “这件事,肯定也已经传开了,雁门郡附近城镇的守将若得到消息,必定要前来勤王护驾的。” “……” “我们要保存战力,只等到他们一来,再里应外合,突厥兵必破!” 楚旸微微蹙眉:“有这么容易吗?” 商如意想了想,道:“刹黎可汗这一次率部十余万突袭而来,若如意没有猜错,他们应该也来不及做足充分的准备。” “你怎么知道,他们是刚得到的消息?” “一来,我们两边断交已久,他们断不可能提前知道陛下要北巡的事而做准备;二来,前些天跟随皇上前往营地驻扎的时候,如意在路上看到了几个人影,当时以为看错,但现在想来,应该是突厥兵派出的刺探消息的人马。他们应该是在那一天,才刚知晓陛下要巡幸北疆。” “……” “从他们发现我们,到突袭大营,前后不到三天时间,调度十万人马已经是极限了;而眼下已经入冬,草原上粮草匮乏,十万大军的粮草更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调集齐备。” “……” “所以,粮草不仅是我们的问题,也会是他们的问题。” 一听这话,楚旸的眼睛更亮了几分。 商如意接着说道:“如意听下面的人说,他们昨夜刚刚攻打了雁门城,今天就又持续攻城长达四个时辰,显然,他们也非常着急。” “……” “所以,越是这样,我们越是应该固守不出。” “……” “等到他们粮草耗尽,不能不退的时候,我们的援军也来了,岂不是天时地利人和皆有?” 楚旸没有说话,只背着手站在她的面前,商如意看着他的背影,也不知刚刚自己的话他听进去多少,此刻也有些紧张的等待他的回应。 半晌,只听楚旸道:“你几方都提了,但好像,少提了一方。” 商如意道:“哪一方?” 楚旸慢慢转过身来,低头看着她:“你应该还记得,朕此次出巡,人马分作两队。在我们的后面,还有一路人马——你的夫君,就在那里面。” “……” “你好像,完全没有希望他来。” 商如意的心中忽的一刺,但她深吸了一口气,尽量平静说道:“他来,自然是好的。” 楚旸看着她的眼睛:“他会来吗?” “……陛下在此遭遇围困,他身为陛下的臣子,理当前来勤王护驾。” “朕说的是,他会为你来吗?” “有陛下在此,轮不到以如意为重。” 楚旸低头看了她许久,嘴角的笑意也更深了几分,道:“商如意,你好像一直都不愿意提他,更不愿意正视你在他心中的地位。” 商如意的心狠狠的沉了下去。 她咬着下唇,尽量平静的说道:“如意是他的妻子,在他心中的地位,不需正视,也不需证实。” 楚旸道:“那你知道,朕当初在拦下你送亲队伍的时候,跟你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意思吗?” “……!” 商如意原本已经快要坠入冰窟的心,这一刻忽的又重重一跳,撞得她的胸膛都有些隐隐作痛。 她下意识的抬头看向楚旸,对上了那双含笑,更含着许多令她分辨不清的情绪的凤目,迟疑了许久,才慢慢说道:“记得,陛下说,要为了一个女人,与他结仇。” “你知道,这个女人是谁吗?” “知道,是——公主殿下。” 楚旸微微挑眉。 看他的神情,像是并不意外,但又好像—— 商如意仍旧看不懂他的表情,还是老老实实的说道:“若如意没有猜错,之前,陛下应该议过公主殿下,与凤臣的婚事?” “……” “却因为如意的出现而——” “……” “这一切,都是如意的过错。” 楚旸静静的看着她,脸上的神情看不出喜怒,甚至,那双凤眼中隐隐的笑意也在这一刻慢慢的褪去,却不知更深邃的眼瞳中,到底还蕴藏着什么样的情绪。 沉默了许久,他说道:“当然是你的错。” “……” “否则,谁会与他结仇呢?” “……!?” 商如意一愣,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感觉面上清风一掠,那楚旸已经一挥袖,卷着那股苍然冷香转身离去了。 第146章 尸山血海 商如意站在空荡荡的院子中央,看着楚旸的背影消失在门口,甚至留在她鼻尖的那一丝悠然冷香也被夜风卷走,仍久久回不过神。 他这话,什么意思? 商如意只觉得有些混乱的思绪撞得她的脑子嗡嗡作响,比白天那些突厥兵攻城时的震荡还大,一直到图舍儿从外面走进来,走到她的身边,开口询问她如何了,她才勉强回过神来。 “你,怎么来了?” 图舍儿轻声说道:“奴婢,奴婢担心小姐。” 商如意立刻明白过来,笑道:“你真的担心,我跟皇帝会有什么?” 图舍儿急忙摇头:“奴婢当然相信小姐的为人。只是——人言可畏啊,皇帝陛下的行事,让奴婢有些,不放心。” “……” 商如意笑了笑,然后伸手给她:“我有些冷了,扶我回房。” 图舍儿立刻扶着她回到房中坐下,感觉到她的指尖都冰凉了,又立刻给她倒了热茶,然后问道:“所以,小姐你是真的认得陛下?” 商如意喝了一口茶,道:“不止我认得,你也认得。” “我?” 图舍儿更诧异了:“怎么可能,我从来——” “当初,他拦我们的马车的时候,你不是还差一点骂了他吗?” “啊!?” 图舍儿的眼珠子险些跌出眼眶,一脸惊恐的道:“啊?那个,那个——就是皇帝陛下啊?!” 商如意点点头。 图舍儿登时吓出了一头冷汗,道:“难怪,难怪那些御医为小姐你取箭弄疼你,陛下大骂那些人无能的时候,我听着声音那么熟悉,原来,原来竟然是那个人。” 商如意笑道:“看来,你的眼力也不好。” “这,谁能想得到啊!” 图舍儿小声嘟囔:“听说陛下都三十多岁了,他的女儿,那位新月公主也只比小姐你小两三岁而已,谁能想到他居然如此年轻,看着简直跟姑爷差不多了。” 商如意忍不住苦笑了一声——是啊,楚旸的那张脸,太具有欺骗性了,若非如此,自己也不至于直到前几日才猜出他的身份。 图舍儿又忧心忡忡的道:“小姐……” “怎么了?” “皇上当着所有人的面把你抱回官衙,这件事若是让姑爷知道了,怎么办呀?” “……” “他,他会不会误会小姐啊?” 她不说还好,突然一提起宇文晔,商如意的心里顿时一凉。 是了,宇文晔。 就在前几天,她还殷切的期盼着宇文晔能早一点到达雁门郡,至少,至少在她觉得举目无望的时候能给她一点慰藉,却没想到,突厥人都打来了,她已经身受重伤了,宇文晔连个影子都没有。 更可笑的是,他在后面陪着新月公主,而自己,在这里跟新月公主的父亲牵扯。 这天底下,还有比这更荒唐的事吗?! 商如意苦笑了一声,笑容中已满是疲倦:“好了,我还是那句话,就算真的要计较这件事,至少要等我们能活着度过这一次难关。” “那——” “你下去,我要休息了。” 图舍儿无奈,只能服侍她睡下,自己也退出了房间。 | 可是,这一夜,却并没有足够的安宁让他们休息。 就在万籁俱寂,几乎所有人都进入梦乡的时候,突厥人又发起了一次声势浩大的攻城战。 商如意是被外面隆隆的巨响惊醒的,等她刚一明白外面发生了什么,连房梁都快要被震塌了。图舍儿急忙冲到她房中来护着她;而外面的庭院,虽然空无一人,可是在喧嚣声中,他们还是能听到许多人的脚步声,似乎是在院外守着。 这场仗,一直打到天亮。 外面的喧闹声渐渐平息,那种紧绷的感觉褪去,商如意明白,他们又一次,守住了雁门郡。 只是这一次,守城的成功,要比之前艰难得多。 也惨烈得多。 图舍儿出去了一趟,回来便告诉商如意,城中的伤兵已经遍布各地,军医和官医人手不够,只能听着他们伤重哀嚎,却无人救治,老百姓许多也都去北城门帮忙了。 商如意闻言,立刻穿好衣裳,带着图舍儿便往外走。 刚走到院门口,就被两个全副武装的禁卫军士兵拦住了。 “少夫人,你要去哪里?” 商如意被吓了一跳,但看他们客客气气的,她也客客气气的说道:“听说城中的伤兵很多无人救治,我想去帮忙。” 那两人对视了一眼,目光中流露出一丝意外。 其中一个说道:“可是,外面危险——” 商如意道:“仗不是打完了吗?暂时应该没有危险的,再说——” 她目光闪烁着看着他们:“陛下应该只是让你们来保护我,不是让你们来关住我,对?” 那两个人更是无话可说。 的确,皇帝调拨这一队禁卫军过来就是守护这位宇文少夫人所暂居的庭院,不允许任何人进去打扰她,但的确没有说,不允许她外出。 两人斟酌了一番,道:“那,我们派人跟随少夫人。” 商如意道:“多谢。” 于是,她便带着图舍儿和几个禁卫军出了官邸。 一出门,才知道外面已经成了什么人间炼狱——那些被高墙房屋遮掩住的血腥场景,这一下完全展示在了商如意的面前。 街道上,无数的人来来往往。 可这些人不是在闲逛,也不是在游荡,而是拖着一具又一具的尸体从城门口退下来,在远处,死难士兵的尸体已经堆积如山,更有无数的哀嚎痛哭声响彻天际。 可眼前更多的,是活着的人的痛苦。 从前方退下来的伤兵已经挤满了大街小巷,有些人甚至已经瘫在路边无人照料,路上的血痕越来越重,血腥的气味几乎让人无法呼吸,官医和军医带着一些来帮忙的城中百姓各处忙碌,却还是顾不过来。 商如意急忙对图舍儿道:“咱们去帮忙。” “好!” 图舍儿也不矫情,立刻上去领了一些伤药,一边帮助伤兵们处理包扎伤口,一边往北城门口,越往前走,伤兵的伤越重,血腥味也越浓。 最后,他们终于来到了被城门。 刚一靠近,商如意立刻被眼前的情形惊呆了。 第147章 人心已失,城门有损 她看到,城门上破了一个大洞,而那大洞中,竟然堆满了守城士兵的尸体! 更令人震惊的是,这些尸体甚至都不是完整的尸体,有些没了头,有些没了胳膊大腿,血淋淋的塞在城门上,无数恐怖狰狞的面孔呈现在眼前,如同地狱再现。 这一幕,震得商如意心神具碎。 一旁的图舍儿更是不忍多看,急忙闭上双眼将头转向一边。 “少夫人?” 就在她震惊不已的时候,穆先正带着他的人从旁边走过来,身上都挂着些伤,一看到商如意,脸上的表情显得有些复杂,但还是立刻上前来行礼:“少夫人怎么到这里来了。” “我,来看看。” 商如意知道他目光的迟疑是因为什么,只是不敢多问,而这个时候,她也没有多余的心思去解释。 毕竟,两个人站的地方,已是尸山血海。 周围还活着的人将尸体一具一具的往下拖,血腥的味道几乎浸透了每一寸土地和城墙,不远处,伤员的哀嚎声和百姓的哭声,更是响成了一片。 商如意看着那城门上的大洞,道:“这是——” 穆先也回头看了一眼,眼中满是沉痛的神情,道:“昨夜,城门被突厥人撞出了这个大洞,眼看他们就要攻进来了,是一众守城士兵——他们扑上去,用自己的身体堵住了这个洞,才避免了城破的悲剧……” 说到最后几个字,他这样一个铮铮铁骨的男儿,声音竟也哽咽了。 商如意更是红了眼。 而穆先说完那些话,又打量了眼前这位少夫人一番,发现她衣着整齐,但跟图舍儿一样,身上手上都沾了不少血迹,图舍儿的手上还拿了两瓶药和一卷绷带。 穆先问道:“少夫人的伤——” 商如意道:“已经无碍。” 穆先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他身后已经有人冷冷道:“少夫人有皇帝陛下的庇佑,自然高枕无忧。” 一听这话,商如意的脸上顿时一热。 可图舍儿却听不了,立刻上前一步冷冷道:“你们这话什么意思?我们家小姐这伤,是亲自上阵跟那些突厥兵对峙才落下的,跟皇帝有什么关系!” 那人也不服,冷冷道:“有没有关系,看谁家的媳妇去跟别的男人搂搂抱抱的,就知道啦!” “你——” 眼看着两边就要吵起来,商如意立刻道:“舍儿,别说了。” 穆先也回头低喝:“闭嘴!” 商如意再抬头看向那一群年轻小伙子,一个个身上都挂了彩,甚至衣裳也都被不知是谁的血染红了,脸上愤愤的神情显得格外不平——他们都是跟随在宇文晔身边的亲兵,自然都是维护他的,更何况,这次这件事,的确是自己理亏。 她想了想,认真说道:“这件事,我会给宇文家,给我的夫君一个交代。” “……” “但不是现在。” 穆先一蹙眉:“少夫人?” 商如意沉静的说道:“一切,都要等到我们能从这一次的劫难中活下来再说,所以,我这一次来除了帮那些伤兵之外,也是想看看这边的战况。穆先,这座雁门城,还能守多久?” 穆先倒是没想到,她直接开口就是问这个。 可是,这个问题,又该怎么回答? 就在穆先迟疑着不知该如何应答的时候,旁边已经上来了一队人马,他们准备清理那城墙上堆积的士兵的尸体,同时也要修补城墙。 眼看着一具一具的尸体被挖出来,放到破旧的门板上一个一个的拖走,周围的人都不忍睹视,几个老百姓拿着白布上前,将那些破损的尸体掩盖上。 眼看着那些木板从他们身边拖过,商如意立刻往旁边退让了一下,就听见几个清扫战场的士兵路过她身边,正在低低的说话—— “打打打,打到什么时候是个头?” “就是,我们在这边拼死抵抗了突厥兵又有什么用?就算这边打赢了,辽东那边也还有一场呢。” “是啊,朝廷根本不管我们的死活,我们又为什么还要这样卖命?!” 也有在一旁监督他们的士兵听到这话,大声说道:“你们就不要废话了,赶紧把尸体搬下去,让他们把城门补好。这城门破了,突厥人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他们随时都会再攻打过来,赶紧的!” 周围的人却都有些灰心丧气:“打过来就打过来,这样的城门,还守得住吗。” 听到这些话,商如意的心顿时沉了下去。 而穆先他们显然也听到了这些话,他的神情凝重,看着商如意道:“少夫人还要问刚刚那个问题吗?”qqnew 商如意只觉得呼吸都有些局促了。 她想了想,道:“真的,不行吗?” 穆先看着那些被拖走的尸体,又看着城门上那个逐渐露出来的大洞,眼神中满是颓丧的神色,轻声道: “城门,与其说是防御的一道堡垒,不如说,是守城士兵心中的一道堡垒。城门一破,其实很多人心里的壁垒,就已经先破了。” “……” “更何况,这的的确确就是一个破洞,就算修补好了,这里也会是雁门城最薄弱的一处地方。” “……” “人心已失,城门有损,少夫人认为,我们还能守得住下一次进攻吗?” 商如意的的心如坠冰窟。 可是,她不甘心。 她不甘心自己死在这里,更不甘心,自己用一生换取了一个依靠,却在这样无依无靠的环境下,作为一个历史浪潮中最无足轻重的泡沫,湮灭在这座小小的雁门城。 她不甘心! 她咬着牙,沉声道:“我不信一点机会都没有!” 穆先看了她一会儿,又想了想,道:“倒也不是,一点都没有。” “是什么?” “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 “……” “有的时候,完整的城门,浩荡的大军,都不如人心中有一口想要活下去的气。” “……” “只要大家的前路还有希望,谁不想活下去呢?” “……” “就看这个希望,能不能落到大家的头上了。” 商如意的心中忽的灵光一闪,像是明白了什么:“你的意思是——” 穆先再看向商如意,眼神中有几分矛盾,但还是低声说道:“少夫人的事,属下不敢多过问。但,既然少夫人能在陛下的身边,少夫人的话,能上达天听,那有些话,怕是就需要少夫人这样的人去说了。” “……” 商如意的呼吸微微一沉。 这一刻,她耳边又响起了昨天,江皇后在自己面前说的那些话。 关键就是,谁能让陛下听进去他的话。 就在她思绪一阵紊乱的时候,突然,身后的长街上传来了一声高喝—— “皇上驾到!” 第148章 你跟朕拿乔? 众人全都大吃一惊,急忙转过头去。 只见眼前的大道上,远处缓缓行来了一队人马,两列骑兵开道,气势逼人,更有一座宽大的轿辇,几乎把大半个街道都占满了。 那,正是皇帝的御驾! 众人急忙退到大道两旁,跪地叩拜,而商如意见此情形,却是大皱眉头——雁门城已经到了危急存亡的关头,可身为皇帝的他却完全没有危机感,只顾自己的赫赫威仪,这样,士兵们谁肯再卖命啊? 不一会儿,御驾走到了他们的面前。 商如意低着头,先是听见一阵马蹄声踏过,紧接着,是一队宫女和内侍,等到他们走过,便是巨大的轿辇缓缓走入了她的视线中。 然后,停在了她的面前。 巨大的轿辇落下时,发出了一声沉闷的低响,商如意的心也下意识的沉了一下,顿时,整个长街上都变得寂静无声,所有人屏住了呼吸,甚至连风,都不敢在这个时候吹过。 一个内侍走上前来撩开帘子,将轿中人扶了下来。 立刻,一双精致的鞋履,映入了商如意的眼帘。 丝缎为底,金线缝制,更有璀璨的珍珠与温润的玉石为缀,这双鞋,华贵璀璨,足堪天上仙子所佩,商如意再熟悉不过了。 只是此刻,这双鞋又一次踏足泥泞,甚至还沾染了一些血迹,然后一步一步,走到了她的面前。 然后,一个倨傲慵懒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 “起来。” 果然,是楚旸的声音! 而这话,也是对着她说的。 楚旸的声音不高不低,也只有站在他面前的人能勉强听见,可是,商如意的心里却暗暗叫苦——虽然周围的人,甚至更远的街道上的士兵百姓们听不见,但大家都不是瞎子,这么长的一条街上跪了那么多人,皇帝却只让她一个人起身,这,算什么?! 果然,跪在商如意身边的一些人都投来了神色各异的目光,尤其是穆先和他带着的一众兄弟,并一些已经认出了商如意的士兵,眼中纷纷露出了鄙夷的神情。 那些目光,看得商如意如芒在背。 她咬了咬下唇,仍旧跪在地上一动不动。 立刻,在所有令她如芒在背的目光中,多了一道锐利得几乎要将她的身体都刺穿的目光,只听见楚旸冷冷道:“怎么,朕还没有怪罪你,你倒要跟朕拿乔?” 这“拿乔”二字,从帝王口中说出,那就是欺君之罪了! 身边的图舍儿已经吓得脸都白了。 商如意虽也有些惊惶,但还是定了定神,低声道:“臣妇听闻北城门战况惨烈,所以带着婢女前来救治伤兵,未及禀报皇上,望皇上恕臣妇怠慢之罪。” “……” 她这话,说得的确是冠冕堂皇。 楚旸的眼中更多了一分玩味,低头看着她:“就是这样?” 商如意额头上已经凝结出了一滴冷汗,在慢慢的往下滑落,她思虑再三,又轻声说道:“陛下宽仁,赦众人平身,众人不起,臣妇何尝敢起?这,并非拿乔。” 楚旸冷笑了一声:“朕一句,你倒有十句等着朕。” “……” 商如意身上的冷汗越来越多。 她的确没有想到,皇帝会突然来北城门,毕竟这里随时可能遭到突厥人的突袭,是最危险的地方;但既然皇帝来了,她只要泯然众人,多少也能降低众人心中对她的猜疑,也能挽回一点名节。却没想到,皇帝的举动,和他的话,反倒更显得他俩关系匪浅。 再这样下去,她真的没办法再做人了! 想到这里,她咬了咬牙,索性说道:“臣妇,臣妇的确还有些话,想要向皇上秉明。” “哦?” 楚旸微微挑了一下眉毛。 他原本是听说商如意没有禀报就自作主张离开官衙,心里有些被忤逆的怒意,所以过来“逮”她,却没想到,她竟有“反戈一击”之意。 于是,不冷不热的笑道:“你有什么话要跟朕说?” 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来对上了他拿上慵懒而倨傲的眼睛,低声道:“臣妇,臣妇请乞,求陛下停止征伐辽东!” “……!” 这话一出,突然有一阵冷风,从城墙上破损的那个洞外吹进来,忽的一声,卷着浓浓的血腥气和沉沉的杀气,从长街上呼啸而过。 一瞬间,所有人都打了一个寒颤。 而商如意更是感觉到一股无形的煞气从头顶笼罩下来,几乎快要逼得她窒息。 是楚旸! 是他身上的煞气! 这个时候,哪怕不抬头,她也能感觉到楚旸恶狠狠的眼神,几乎快要刺穿她的身体了。 而周围的人,皇帝的内侍,开路的禁卫军,跟随在楚旸身边的王绍及,连同那些跪在路旁的士兵百姓,在听到这句话之后,也全都目瞪口呆,一个个不敢置信的看向这个瘦弱的女子。 她,是怎么敢? 而商如意的心中,此刻也在颤抖。 她明明是深思熟虑之后才说出的那句话,可说出的一瞬间,她已经开始后悔了。 谁不知道,皇帝的逆鳞便是“征伐辽东”,之前裴恤等一众老臣就因为劝谏皇帝停止征战而接连获罪,如今,她竟然敢在前线战况危急的时候,向皇帝谏言! 这,不是找死是什么?! 头顶又一次传来楚旸的声音,在咬牙切齿中透着一股狠戾:“商,如,意!” 商如意的身体一僵。 她刚一抬头,就看见楚旸铁青着脸,沉声道:“商如意,妖言惑众,扰乱军心,给朕抓起来!” “是!” 他身后的禁卫军立刻领命,几步上前便将商如意抓了起来。 这一下,周围的人全都慌了,尤其是穆先他们几个,立刻跪着走上前来连连磕头:“皇上,求皇上开恩,放过少夫人!” 楚旸冷冷道:“谁敢求情,与她同罪!” 一时间,求饶的声音立刻被斩断。 商如意被几个人反扣住双手带下去,而在路过楚旸身边的时候,她咬了咬牙,仍旧说道:“陛下,若再不停止征伐辽东,雁门郡之围,难解!” 楚旸不看她,只怒道:“带走!” 就在商如意要被拖走的时候,突然,在他们的身后,那城门上破损的大洞中,突然响起了一声尖锐的鸣叫。 一道寒光,正破风而来。 第149章 城破 这一刻,那熟悉的尖锐的声响令商如意的全身如遭雷击。 “是鸣镝!” 在她的呼喊声中,那一道寒光穿过城门上的破洞,直直朝着长街上,站在正中央的皇帝射来。 “皇上!” 有人在人群中大喊,而更多的人则是飞扑向皇帝的身边。 可是,所有人的,都不及那一瞬间如流星般的光芒。 那寒光射向楚旸,却是堪堪擦过他的耳鬓,疾风过时,激得他的鬓发散乱,忽的一声飞扬而起,而那支尖锐鸣叫的箭矢夺的一声,重重钉在了他身后轿辇的门柱上。 那宽大的轿辇,竟被一箭之威,震得晃了起来。 楚旸整个人都惊呆了,有些不敢相信这一瞬间发生的事,他慢慢抬起手来,摸了一下自己散乱的鬓发,再回头看向身后的轿辇,甚至还没来得及反应,一旁的商如意已经对着他大喊道:“是鸣镝,突厥兵来了!阿史那刹黎来了!” 这一次,所有人都反应过来了,突厥人竟然在一战刚刚结束,甚至连战场都还没清扫干净的时候,又发起攻城战了! 跪在大道两旁的士兵们急忙起身冲了上来,而王绍及已经抽出腰间的刀不停的挥舞着,大喊道:“退!快退!” 禁卫军一众人忙围住了楚旸。 “快护送皇上回去!” “保护皇上,快!” 就在众人手忙脚乱的护着楚旸往后退的时候,那几个押解她的禁卫军早已顾不上她,都冲到了皇帝身边,她立刻在人群中被挤得一阵慌乱,几乎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远处,还有穆先和图舍儿拼命叫她的声音。 “小姐!” “少夫人!” 商如意高高举起手,正要回应他们,突然,一只大手伸过来,一把抓住了她。 “……!” 商如意心中一惊,回头一看,却是被禁卫军护着往后退的楚旸,只见他的脸色铁青,两眼发红,脸上的恐惧和怒意交织,呈现出近乎狰狞的面貌,却紧紧的抓住了她的手,将她一把拖到自己的身边。 也拖到了所有禁卫军拥簇的中心。 商如意震愕不已:“陛下——?” 楚旸咬着牙,嘴角抽搐不已,阴狠的道:“跟朕走!” “……” 商如意不知道为什么到了这个时候,他却突然要将自己带在身边,是要保护她?还是,刚刚那些话激怒他到了,即便突厥兵来临,也一定要严惩她的地步? 商如意的脑子里一片混乱,都不知所措的时候,更多的箭矢从那城门上的破洞中射了进来,只听几声惨叫,人群中已经有不少人中箭倒地。 守城士兵原本还在往城门处冲,可这一下,冲在最前面的人一倒,他们立刻也迟疑了。 若是在之前,他们的固守有一道城门,终究还有遮蔽的地方,可现在,城门上一个大洞,还有什么能挡住突厥人的进攻?难道,还要跟昨晚一样,用他们的血肉之躯去阻挡吗? 就算真的死了,又有什么意义? 活下来的他们,仍旧要面临朝廷沉重的赋税,甚至,皇帝征伐辽东,他们可能还要继续去用自己的血肉铺路。 这一瞬间,所有的不满和迟疑,都牵绊住了士兵们的脚步。 人心一乱,战况立刻就不同了。 没有人再去堵城门,而通过城门上的破洞,他们已经清楚的看到从远处飞驰而来的突厥兵卷裹着漫天的烟尘,离他们已经不过数十丈之遥,这种威慑之势,更是震得城门内的人步步后退。 商如意一边被拖着手腕往后退,一边抬起头,看着周围那些惊惶失措的士兵和惊恐万状的百姓。 若突厥人真的破了城门——这里的人,都会死。 连同她,还有,这个将她带在身边的人! 想到这里,商如意抬头对着楚旸厉声道:“陛下!到了这个地步,陛下必须要给士兵奖赏,要给百姓宽厚,否则,谁还能守得住雁门城呀!” 周围的喧闹声几乎吞没了她的声音,可是,离得最近的两个人,又怎么会不到彼此的声音。 楚旸低头看向她,那双修长的凤目中,惊恐与愤怒交织。 他是天子,是天之骄子,从来就只有他要做到的,可如今,却是有这样残酷的现实逼着他放弃! 他不肯。 却也不能不—— 眼看着城门外的突厥兵越来越近,楚旸的神情越来越矛盾,商如意嘶声喊道:“陛下,难道陛下一意孤行,一定要死在这里才罢休吗!?” 这句话,如同惊雷,在楚旸的头顶炸响。 他的脚步猛然一沉,站在长街的中央,而在他的面前,突厥兵几乎已经快要杀进雁门郡了。 楚旸咬咬牙,突然扬声道:“众军听令!” 在一片混乱当中,他的声音却如同雷霆霹雳,震响在每个人的头顶。 “杀敌兵一名,赏金十!杀敌将一名,赏金百!杀敌首,赏万户侯!” ……! 众人,有了一瞬间的窒息。 楚旸接着道:“雁门郡军民,免赋税三年!” 所有人的眼中,已经闪烁出了狂喜的光芒,甚至,连原本有些畏惧不前的守城士兵们,这个时候也重新鼓起了勇气。 “从今天开始,朕——”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而站在他身边的商如意清清楚楚的看到了他眼中闪烁着不甘。 一时间,她也捏了一把冷汗。 但,只停顿了一下,楚旸咬了咬牙,终于道:“不再征伐辽东!” 只这一句话,人群当中突然爆发出了一阵狂喜的欢呼! 有人甚至嚎哭着朝着皇帝大喊了起来:“谢皇上!谢皇上!” 而下一刻,那些士兵们一个个振奋精神,透过城门上的大洞看到的外面呼啸而来的突厥兵,现在一个一个在他们的眼中,已经是黄灿灿的黄金,若真的能擒杀敌首,那他们的一生,连同他们的家人,都将要飞黄腾达了! 于是,那些士兵们全都拔出刀剑,狂啸着迎战上去。 而与此同时,城门外的突厥兵已呼啸而至,沉重的攻城锤如同巨人的拳头,重击在已经破损的城门之上。 只听轰隆一声震天巨响。 城门四分五裂,化作无数的碎片炸裂开来,突厥兵立刻蜂拥而入! 第150章 如期,而至 商如意从来没有离战争,或者说,离敌人,这么近过。 她的一只手还被另一只冰冷的大手紧紧的抓住,不停的往前走,而她却一直回头,看着城门外如排山倒海一般涌入的突厥兵,这些高大的突厥兵挥舞着手中的弯刀狂吼着冲进城门,而城中的士兵此刻已经毫无惧色,更加坚定的迎着他们杀了上去。 商如意甚至看不到他们短兵相接,搏杀的样子,却看到一阵血雾,在城门口一下子腾了起来。 顿时,杀声震天! 周围陷入了一片洪荒乱状,有的人在冲,有的人在退,有的人在杀声中骁勇对敌,有的人在惨叫中魂飞魄散,而就在血雾漫天的时候,前方又传来一阵破碎的声音,商如意转头一看,是楚旸之前乘坐的那顶巨大的轿子,竟然在汹涌人潮中被硬生生的推倒踩踏,一瞬间便化作了众人脚底的一堆碎片。 这一下,楚旸的眼中,也流露出了惊恐的神情。 他是皇帝,是天之骄子,是高高在上的万乘之尊,所到之处,万民叩拜,无不跪伏。 他从来没有想过,或者说,没有见过,这样凶险的一幕,更没有想到,自己的轿子,象征着帝王威严的东西,竟然会在这一刻被踏成齑粉。 这是他心中最大的震撼。 皇帝的尊严,怎么可以被践踏? 皇帝,怎么可以被逼退? 这一刻,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心中突然涌起的怒意是冲着前方那些呼啸而至,狂杀不止的突厥兵,还是周围那些尖叫着四处溃逃的百姓,但他立刻大声怒吼了起来—— “杀!给朕杀!” 雁门郡的守城士兵和这一次随行出巡的兵士们本就因为之前皇帝的一番慷慨陈词而激动不已,这个时候再听见皇帝的怒吼声,他们被围攻了数日心中的愤懑和憋闷,也在这个时候全数发泄了出来,他们狂吼着冲着突厥兵杀了上去。 那些突厥兵不仅仅是敌人,是围困他们数日的敌人,更是黄灿灿的金子,甚至可能,是自己日后飞黄腾达的踏脚石! 谁,不想逆天改命,成为人上人? 在利益与愤怒的驱使下,士兵们全都杀红了眼,刚刚砍掉一个人的脑袋,立刻就被身后的利刃一刀劈下,临死前看到杀死自己的人面露狰狞,而下一刻,那人也倒在了血泊当中。 一时间,整个雁门郡陷入了一片狂乱的杀戮中。 若是在城外,荒芜的平野上,突厥人的冲杀能取的压倒性的胜利,可是,进了城门之后,一切却又与在草原上的征战不同,短兵相接,人潮涌动,他们甚至分不清周围的是敌是友,只能感到无数的刀光剑影在四周闪烁。 突厥兵的进攻,也被挡在了城门口。 可就在这时,商如意又一次听到了那如同丧钟哀鸣般的尖锐声响。 “皇上小心!” 她甚至没有回头去看,就着楚旸用力抓住她的那只手奋力往后一拉,楚旸一个趔趄,整个人扑倒在她身上,商如意勉强截住他,而在那一瞬间,一道寒光穿过楚旸刚刚所站的位置,射向了人群的尽头。 这一箭,射空了! 可是,那一声穿云裂石的锐鸣,却激起了突厥人更强悍的意志,尤其当他们看向寒光的尽头,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那个最尊贵的人物的存在,顿时也都红了眼。 “他们的皇帝就在那里!” “杀了那个皇帝!” “报仇,我们要报仇!” 这一下,群情激昂,掀起了一片更大的冲击,眼看着他们奋起扑杀,而守城士兵一时间抵挡不了这一波进攻,开始节节败退。 他们一退,商如意他们也只能退。 可是,能退到哪里去? 城门已破,突厥人已经进了城,甚至,在城门外,突厥兵还在源源不断的往这里飞奔冲杀,整整十万铁骑,不管他们退到哪里,若不能将这些人驱逐出去,那他们这里所有的人,连同皇帝,都将成为刀下亡魂! 商如意的心在这一场激战中撕裂般的疼痛,到了这一步,她的人生,似也到了绝境! 可是,为什么,她还是不甘心? 又或者说,她是不是,还在期盼着什么? 就在这时,商如意突然感到地面在震颤。 虽然,城中的百姓四处逃散,士兵们奋勇冲杀,早就已经将整个城池激荡得颤抖不已,但这一刻,她却感觉到有一种异样的震颤,却是从城外,从城池的两边传来。 如同天边闷雷,在滚滚的朝着这座小小的雁门郡涌来。 这是—— 就在她屏息静听的时候,那只冰冷的大手又一次抓紧了她,商如意抬头,对上了那双濒临绝境,却无比亮的凤目。 好像,不管接下来是生机还是死境,她都不可再前进,更不能后退半步。 商如意对着他道:“援军!” 楚旸原本已经陷入了一种疯狂的情绪里,想要毁灭一切,包括眼前这个小女子,然后任眼前的敌人将自己撕裂粉碎;可是,一听到她的话,他顿时又清醒了过来。 “你说什么?” “援军……” 商如意的声音都在发抖,在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她已经迫不及待的转过头看去。 城门外,突然又出现了一股人马。 不对,是两股! 从城门两侧突然横冲了出来,携带万钧雷霆之势,直接从中间截断了突厥兵,将他们一分为二,而这两股人马也立刻分开,一股从杀入城中的突厥兵的背后围上来,将他们堵杀在城门内,而另一股则是迎着城外的突厥兵冲了上去,将他们生生往后推出数十丈。 这样一来,两路突厥兵彻底的被截断了! 顿时,城中的冲杀之危暂缓。 而周围那些士兵和无路可逃的百姓看到这一幕,也全都狂喜得欢呼了起来,高声喊道:“援军啊!我们的援军来啦!” “我们有救了!” 甚至连王绍及也兴奋得红了眼睛,大声喊道:“援军来啦!保护皇上!杀敌!杀敌!” 听着周围震天响的呼喊声,商如意突然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得厉害。 但,是一种不同与所有人的悸动—— 援军……是谁的? 来的,是谁?! 就在她心中疑惑,甚至生出阵阵激荡,令呼吸都变得局促的时候,长街的另一头,突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商如意的心跳如雷,下意识的抬头望去。 只见长街的尽头,那无数攒动的人头后面突然腾起了一阵烟尘,而下一刻,一个英武的身影猛地策马飞驰而来,烟尘被卷起无数的漩涡,而这一刻,所有人的目光,似乎也被他周身的光芒卷裹而去。 商如意睁大了双眼,目不转睛的看着—— 看着那一骑人马,如神兵天降。 如期,而至。 第151章 擒贼,先擒王! 骏马高大迅疾,如同一道闪电嗖的一声自长街的另一头直冲而来,几乎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便从他们的身侧掠过,商如意只感到一阵风吹乱了她的头发,而在蓬乱的发丝中,她的目光仓惶的对上了马背上那人的眼睛。 那双眼,冷峻而内敛,只匆匆一瞥,又好像蕴含了无数将说未说的话语。 是宇文晔! 他,终于来了! 这一刻,商如意只感到心中一阵酸涩,刚刚明明已经死在顷刻都没有悸动的心,却在这一刻跳得如同擂鼓一般,只是那一眼,便将她的心绪完全撩乱了。 但,也只是匆匆一瞥。 她仿佛也在对方的眼瞳中,发现了一丝不敢置信的惊愕,下一刻,宇文晔已经抬头看向前方,那双眼睛立刻凝聚起了腾腾杀气,仿佛聚化成形,最后凝结在他手中挥舞的那一柄陌刀之上,携万钧雷霆,对着前方的突厥兵冲杀而去。 人群中,响起了一声凄厉的惨呼。 这一次,商如意比上一次更轻的看到,那柄陌刀化作一条恶龙,呼啸着蹿入迎面冲上来的突厥兵的队伍当中,只听嗖嗖几声低声,那恶龙又卷裹着飞溅的血肉,从他们的身体中怒吼而出,随即,一众敌兵在寒光中化作血浆尸块,散落一地。 这一刀,惊天动地! 而就在众人只被眼前这一幕震惊,甚至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的时候,在宇文晔的身后,突然又有一队人马疾冲上来,一路向前,商如意只感觉到一阵更比一阵凛冽的风从身边掠过,而那些人挥舞着刀剑冲杀过阵,顷刻间,已经有无数突厥兵倒在了他们的刀下! 人群中已经爆发出了一阵欢呼声,人们虽然被这血腥的一幕震撼,但更多的,是为这神兵天降而欢呼雀跃——有救了,所有人都有救了! 商如意甚至忍不住大喊了一声:“宇文晔!”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那一声狂喜的呼喊声中,自己手腕上的力量仿佛更沉了几分。 可是,他还没停。 斩杀了一列突厥兵之后,宇文晔策马飞驰,铁蹄直接从城门口混战的人群中踏了过去,只听惨叫和欢呼声一同响起,他的身形如山,坚毅的背影后留下的是血迹斑斑的一条杀戮之道。 而在他的前方,则是更为惨烈的一片血战之地。 这一刻,商如意的笑容一下子僵在了脸上—— 宇文晔,他要干什么? 他们这一批援军前来,不就是为了解雁门之围,勤王护驾吗?只要他们杀退逼进城中的突厥兵,将他们逐出雁门郡就好了,为什么,他反倒抛下城门口的一片激战,冲出城去了? 城外,可是汹涌而至,如同排山倒海的浪潮一般席卷而来的十万突厥大军啊! 而他带来的人——商如意在仓惶间也粗略估算了一下,最多千人。 虽然刚刚他那一击绝杀,震慑了所有的人,但,毕竟只是在这城中的巷战,如果他出了城,面对城外近十万的突厥兵,这一点人马根本不足以抗衡的! 商如意急得大喊:“宇文晔!” 可是,城内城外,震天的呼啸声迅速将她那一点微弱的呼喊声吞没,商如意眼睁睁的看着宇文晔策马一路疾驰,虽然也有突厥兵迎面冲上来,但刚刚横插在城门外的那一股人马已经将对方的队伍撞散,而且将战线推后了不少,零星的敌人对于宇文晔来说,根本不值一晒。 他手中的陌刀挥舞得如同一道光盾,朝着他射来的箭矢纷纷被击落在地,而当他越来越靠近突厥大军,远处突厥的弓箭手已经不再敢张弓射箭,宇文晔更是如入无人之境。 人如虎,马如龙! 这一路上,无数的突厥兵倒在他的刀下,而紧跟在他身后的那一队人马冲得更快,不一会儿便与他齐平。 就在这时,宇文晔的速度反倒慢了下来。 难道,他要退? 就在商如意诧异的睁大双眼看着前方的时候,突然,那一队人马开始改变阵型,他们化作一个人字形,一下子超过了宇文晔,如同一支射向敌军深处的箭矢,士兵们挥刀如虹,顿时惨叫连连,那突厥兵阵竟然被他们硬生生的打开了一条裂缝。 而宇文晔,就在这一队人马的掩杀下,直冲向前。 这一刻,不仅是大业王朝的战士,不仅是被冲得有些发懵的突厥兵,甚至连城中的商如意等人,也都惊呆了! 他们这是—— 商如意屏住呼吸,睁大双眼看着这令人不敢置信的一幕,看着宇文晔横刀所致的方向,再望向前方,突然,一个高大的身影,仿佛在数万突厥兵士中显现了出来。 商如意心头一震,突然明白过来。 宇文晔的目标,是突厥兵的首领,是那个以鸣镝震慑雁门郡,更重伤自己的突厥可汗——阿史那刹黎! 这一次,他带来的人马不多,从现在来看,应该已经尽数出击,也只有千人而已,这样的人马虽然突然杀出会给敌军造成一定的冲击,但对方十万大军,只要再一集结,覆灭这千人的军队根本不费吹灰之力。 所以,他们要做的,并非完全的正面对敌,而是用计。 而在兵法中,有一计,最险,却也最能解决眼下的问题—— 擒贼,先擒王! 宇文晔要对付的,不是杀进城中的突厥兵,也不是城外的十万大军,他要对付的,是那十万大军的首脑! 如今看来,他的计策,已经凑效了。 突然杀出,镇煞全军的架势,的确让对方一时间失了方寸,而他更是借助军阵的掩杀,直接刺向敌军深处,这样一来,一只小小的队伍,竟然将对方整个大军搅乱了! 甚至现在,他离人群中那一点寒光,离阿史那刹黎,只有数百步之遥! 这一瞬间,商如意全身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 她恨不得生出翅膀,飞向他的身边,去亲眼目睹这一刻,但即便离得这么远,她还是看到,宇文晔在又一次将一个冲入他们的队形,企图与他搏杀的突厥兵斩于马下之后,长臂一展,将手中那把已经被鲜血染成黑红色的陌刀猛地抛了出去。 只听一阵龙啸—— 那陌刀顿时化作一道闪电,从前方开路的两个士兵的中间直射而出,生生将冲向他们的两个突厥兵的头削了下来,两人连人带马跌翻在地,顿时也将周围冲上来的突厥兵绊阻跌倒了一片。 顿时,他的眼前一空。 前方那个高大威武的身影,也越发的突出了起来。 但这时,商如意的心却是一阵慌乱,他没有武器,那接下来要怎么办? 就在这时,她突然看到宇文晔反手一捞,从马背上操起一把长弓,直到这时她才发现,他的马背上,还横架着一张几乎一人长宽的巨型长弓—— 神臂弓! 是之前,王绍及输给他的神臂弓! 商如意心中狂喜,可还没来得及露出笑容,就在她目光的尽头,那数万突厥兵的簇拥中,那个高大的身影也有了动作。 在他的手中,一点寒光,也对准了宇文晔! 是鸣镝! 脑海里出现了那两个字的时候,商如意只觉得呼吸都要窒住了——她没有见识过神臂弓真正的威能,可是鸣镝的威力,她早在童年时就知道,而且这一次中箭也吃尽了苦头,甚至,这一刻,看到那寒光的一刻,她的肩膀好像又有阵阵刺痛传来。 万一宇文晔在这场战争中受伤,万一他—— 她已经不敢往下想,拼命的朝着城外冲去,大喊道:“宇文晔,小心啊!” 可就在这时,手腕上那一股沉重的力量用力的将她又拉了回去,商如意踉跄一步跌在一个人的身上,仓惶的抬头一看,却是楚旸沉着一张脸,狠狠的瞪着她:“给朕呆在这里!” “可——” “可什么?你什么也做不了!” 说不清此刻他脸上的神情是怒是喜,又或者,是在各种情绪的交织中流露出的一点狰狞,而他的话,也在这一刻如同一桶凉水对着商如意迎头浇下,顿时让她清醒了过来。 没错,她什么也做不了,对于战中的一切,她无能为力。 她咬着牙,只能再度回头看向城门外。 万军之中,宇文晔与阿史那刹黎都此刻全都屏息凝视,长弓在手,拉做满月,箭矢上弦,千钧力道对准了前方的人。 一瞬间,周围所有的一切好像全都静止了。 只有寒光闪烁所指的方向,才是他们在洪荒乱境当中,唯一清晰的东西——就是彼此! 这一刻,不管周围多少的厮杀,挣扎,都不再能影响他们,宇文晔两眼如鹰隼一般,甚至看到了远处那个张弓搭箭的人琥珀般的眼睛里,映出的自己的样子。 千钧一发,只在此刻! 就在这一瞬间,远处传来了一声尖锐的鸣叫! 是鸣镝,鸣镝已经出手了! 宇文晔毫不惊慌,凝聚了他所有力量的神臂弓在他的手中发出了一阵低沉的,如同龙吟般的闷响,他的手指坚定如铁,只待一击。 就在要放箭的前一刻,突然,他的呼吸一窒。 随即,指尖的箭矢,如同聚集了万里乌云中所有混沌之力的雷电,伴随着一声沉闷的轰鸣,从神臂弓上猛地飞射而出! 霎时间,天地动容,日月无光!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这一刻,看向了那两道几乎同时从战场两边飞射,又聚向一点的飞影。 只有商如意,她的眼睛在这一刻近乎充血发红,却是死死的盯着宇文晔—— 刚刚,宇文晔的身形,歪了一下! 虽然只是最轻微,轻微到仿佛只是她一眨眼的错觉,可是,她清楚的看到了,在宇文晔放箭的一瞬间,他整个人好像不受控制的往一旁倾倒了一下。 射箭的时候,一点点的变动,哪怕风向的变化,都会影响箭矢的方向,最终,影响一场战事,甚至一场战争的最后结果。 商如意的心,仿佛也在这一刻停止了跳动。 她的目光,焦急的看向战场中那最惊心动魄的一幕—— 第152章 他,中箭了! 一声穿云裂石的巨响,在战场中央响起。 商如意只感到眼前一黑。 这一刻,周身的血都涌向了头顶,一时间周围的声音一下子变得很远,随即,所有的声音又如同潮水一般朝自己用来,她的视线一点一点的模糊,再慢慢的清晰。 而在视线最清晰的那一点上,她清楚的看到,矗立在突厥万人大军中央的那个人,手中长弓在那一道寒光闪过之后,崩然碎裂! 那是宇文晔射出的那一箭! 他竟一箭,将阿史那刹黎手中的强弓硬生生的射碎了! 那一箭并未就此停住,携余威狠狠射过了阿史那刹黎的头部—— 所有的人,连同商如意,全都在这一刻睁大了双眼,只恐看错半分,甚至连紧抓住她手腕的那只手,也在这一刻冰冷僵硬。 然后,所有人的看都到,阿史那刹黎的身体在马背上摇晃了一下,被强弓崩坏而割裂的双手带着血,一下子捂住了自己的脸,一瞬间,鲜血从他的脸上涌了出来,整个人仰面倒了下去! “可汗!” 十万大军中发出了一阵凄厉的嘶吼,吼声震天,一下子压倒了草原上,雁门郡内所有的杀声! 阿史那刹黎,中箭了! 突厥兵大乱,一下子全都停止了冲杀的脚步,众人急忙调转马头开始往回跑,而城中的突厥兵虽然还没有来得及看到发生了什么,可是,大业王朝的援军赶到,背后的兵马被截断,而且开始撤退,他们也已经明白,此刻,大势已去。 这些人立刻开始往城门外退。 他们这一退,大业王朝的士兵们群情激昂,尤其在看到对方将领中箭,更是觉得天赐良机不可错失,一众人马顿时大喊道:“杀啊!” 一时间,气势如虹! 压倒性的气势在战场上甚至比锋利的刀剑和精妙的布局更加能决定一场战争的胜负,当看到阿史那刹黎中箭的那一刻,战争,似乎已经结束了。 可是,在商如意的心中,却还没有。 她的心,突突直跳。 并不是因为突如其来的胜利,也不是因为终于解困的轻松,而是,在万军之中,她的目光,突然搜索不到宇文晔了! 他在哪里? 刚刚那一箭之后,他人呢? 阿史那刹黎的鸣镝,又射向了何方?有没有射到他? 这所有的疑惑接连涌来,逼得她几乎窒息,商如意急切的翘首远望,却见刚刚还呈人字形的那支队伍,这个时候突然聚拢起来,而在他们的中央,一个身影突然又立了起来,像是刚刚几乎倒下,却又在这个时候拼尽全力的重新撑住了身形。 是宇文晔! 他没事! 商如意的精神一松,只感到全身的血液都重新开始流淌起来,立刻,后背就传来了一阵异样的热度,可这个时候她也已经顾不上这些,只狂喜的看着远处那个模糊,又熟悉的身影。 但下一刻,一抹血色突然刺进了她的眼中。 商如意一愣,再睁大双眼仔细一看,发现宇文晔虽然又撑起身子,可是,他的身形摇晃,像是在极力压抑着巨大的痛苦,而再看他的身上,分明有鲜血在往外喷涌。 周围的士兵已经一拥而上,拼命的将他护在中央! 他,中箭了! 商如意只感到脑子里嗡的一声轰鸣,顿时周围的一切都听不到的了,她转身便要朝城门额外跑去,可刚一转身,手臂上沉重的力量又一次将她拉回去。 这一次,更有一股剧痛从她的肩膀上传来。 回头一看,是楚旸,他的脸上说不清是什么表情,又或者,根本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双有些发红的眼睛死死的盯着前方,但他的手,却是紧抓着商如意不放。 “你放开我!” 这一刻,商如意急切之间竟也忘了尊卑,甚至在他的手中挣扎起来,可是越挣扎,越无力,就听见楚旸沉声怒喝:“你的伤!” “……!?” 商如意一惊,再低头看时,才发现自己肩膀上的箭伤不知什么时候裂开了,鲜血透过衣衫,已经染红了大半个后背,难怪她的双手越来越无力,而剧痛一下子席卷了全身,如同狂涌而来的浪潮,瞬间便将她吞没。 商如意的眼前一黑,几乎就要昏倒过去。 可是,她却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转过头,看向远处那完全混乱的战场。 宇文晔…… 终于,在他的身影也消失在大军激起的烟尘当中的那一刻,商如意彻底的陷入了昏迷当中,只是,她仿佛又闻到了那股苍然的冷香,在一片混乱当中紧紧的包裹住她,可她的心,却已经不知道去向了何方…… | 这一次的昏迷,不像是昏迷,反倒像是被黑暗和疲惫禁锢。 商如意一刻不停的在挣扎,想要挣脱那种禁锢,而剧痛,也在不停的侵扰她,令她坐立难安。 不知挣扎了多久,也不知在昏迷中被人摆弄了多久,她终于积攒起了一点微弱的力气,勉强的睁开了双眼。 一睁眼,就立刻被眼前的光亮所刺,又闭上了眼睛。 但耳边,已经清晰的听到了图舍儿狂喜的声音:“小姐!” 一听到熟悉的人的声音,她顿时又更清醒了几分,也有了一点力气,慢慢的眯起眼睛,再睁开,总算看清了自己周遭的情况——她又一次回到了那个房间,又一次趴在了床上,门窗紧闭,但即便是从窗纸上透出的一点光亮,也刺得她两眼酸痛,泪水涟涟而落。 守在床边的图舍儿立刻拿出手帕轻轻的为她擦拭,又哭又笑的道:“小姐,你总算醒了。” “……” “你都昏睡了一天了,要是再不醒,我,我也不想活了。” 听到这话,哪怕没什么力气,商如意也发出了一声无奈的苦笑:“胡说什么……” 一说话,才发现自己周身真的没什么力气,好像死过去一回,又再活过来一般,后背的伤处还在不断的阵痛,图舍儿急忙道:“小姐,你可别乱动了,你背上的箭伤裂开了,再动,胳膊就要废啦!” 听到“箭伤”两个字,商如意突然一个激灵。 昏迷前的一刻,一瞬间在她的脑海里清晰了起来,她立刻睁大眼睛看向图舍儿:“宇文晔呢?!” 第153章 原来……他不是不会温柔 图舍儿一愣,下意识的道:“他,在东院。” “他是不是也受伤了?” “是的,胸口中了一箭。” “严重吗?” 图舍儿迟疑了一下,才轻声道:“我一直守在小姐身边,没过去,但听说……城中所有的大夫都被叫过去了。” 商如意立刻起身:“快,扶我起来,我要去看看他。” “小姐!” 图舍儿似乎还对这位抛下他们,让自家小姐独自应对了所有的困难和危险的姑爷有些不满,嘟囔道:“你还是先顾好自己,你身上的伤还没养好呢。” 商如意没好气的道:“他是我的夫君,他这一次救了雁门郡所有的人——包括你我,如今他受了伤,我还不去看他,你让外人怎么看待我们国公府?” 图舍儿一听这话,倒也哑口无言了。 而且,她差一点忘了,就在前两日,还发生了皇帝抱着商如意一路赶回官衙的事,若商如意真的对宇文晔受伤的事太过冷淡,那才真的给人谈资,贻笑大方了。 于是,只能小心的服侍她洗漱穿戴,出了房门,不一会儿就到了东院。 刚到院门口,图舍儿就忍不住吸了吸气:“这里,好香啊。” “……” 商如意想了想,对她道:“你就在门口等着,我一个人进去就好。” 图舍儿立刻会意,笑道:“小姐放心,我不会打扰你和姑爷的。”说着,却又正色道:“小姐,你也不要太吃亏了,这一次要不是他把你丢下,你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 商如意无奈的摆了摆手,便转身走了进去。 这个院子要比她住的院子更深一些,打扫得也是干干净净,前方三间精舍,窗户都关得严实,只有中房的大门虚掩着,像是刚刚有人进去,未及合上。 于是,商如意慢慢的走了过去。 才刚走到台阶下,一抬头,就透过门缝看到了里面的一幕—— 宇文晔穿着一身素白的衣裳坐在床头,胸口缠绕着厚厚的绷带,上面甚至还洇着淡淡的血色,他一只手捂在胸口,眉头紧锁,像是还在忍耐着伤痛。 那一箭,真的伤他不轻! 商如意心里一急,立刻就要上前推开房门。 可就在她的指尖刚一触碰到门框的时候,一个清甜的,带着几分哭腔的声音又从房中传来。 “二哥,你的伤,还疼吗?” “……!” 一听到这个声音,商如意的手立刻停在了门框上。 再抬眼时,才发现在床边还有一个纤纤丽影,与宇文晔相对而坐,虽然看不见她的正脸,但消瘦的肩膀微微抽搐着,似是在轻声啼哭,而那轻泣的声音,也透着一股令人怜惜的脆弱。 只见宇文晔看向她,苍白的凝重的脸上浮起了一点笑意。 “我没事,你别哭了。” “……” “傻丫头,再哭,眼睛就要肿了。” “……” 里面的人还说了什么,商如意都听不见了。 她只呆呆的看着这一幕,没什么血色的唇瓣微微颤抖,像是在轻声低语,又像是在心里说着:“原来……” 原来……他不是不会温柔。 说起来,要不是亲眼看到这一幕,只听声音,她一定不敢相信这些话是宇文晔说的,他的声音,口吻,惯常都是冷冽,也没什么感情的,可这个时候,却柔和得有些陌生。 不知站了多久,商如意慢慢的将手缩了回去。 大概是因为朔北的天气格外寒冷的关系,刚刚碰了一下门框的指尖,此刻跟冰条一样,她将手缩回到袖子里,用力的捏了一下,仍然没有任何知觉,于是小心翼翼的转过身,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的离开。 可是,就在她快要出门的时候,一个小小的身影突然横插出来拦住了她。 “你是谁!” 商如意愣了一下,低头一看,却见一个圆鼓鼓的小孩子叉着腰,一副门神的模样拦在自己面前。 这是一个大概七八岁的小男孩,生得粉妆玉琢,有些女相,虽然做出横眉怒眼凶巴巴的样子,却透着一股奶气,让人一见生喜。 商如意虽然心里憋闷得慌,可看到孩子,还是挤出一点笑容来:“你是谁呀?” 那孩子扬起下巴:“你连我都不知道,我可是堂堂赵王!” 赵王?楚成斐。 他是楚旸最小的儿子,虽然最小,却最受宠,出生没多久就册封了赵王,商如意低头打量了这孩子一番,虽然年纪还小,也肉鼓鼓的,可出色的眉眼与白皙的皮肤,无一不昭示着他那位出尘脱俗的父亲留在他身上的痕迹。 这孩子,将来只怕也会是个祸国殃民的美男子。 商如意微笑着道:“原来是赵王殿下,失敬失敬。” 见她这般恭敬,这楚成斐顿时就舒服了,也打量了她一番:“你是谁呀?你怎么到这里来啦?这里是我姐姐的地方,我可不准任何人进来,打扰了她和她的心上人!” 心上人…… 这三个字,让商如意的心口又像是被什么东西闷闷的撞击了一下。 她的笑容险些坚持不下去,但还是勉强笑道:“多谢赵王殿下提醒,我,我只是来送药的,马上就走。” “这样啊,” 这楚成斐跟个小大人一般,傲然道:“那你下去,记住,今后不准随便进来打扰我姐姐。” 商如意道:“是。” 说完,又回头看了远处那虚掩的大门一眼,淡淡一笑,便转身走了。 守在院门外的图舍儿听见里面有说话的声音,正探头探脑的往里看,一见商如意出来,立刻惊讶的道:“小姐,你怎么就出来啦?你才进去一会儿呀。” “……” 商如意沉默了一下,平静的道:“没事,把事情弄清楚就够了。” “弄清楚?” 图舍儿越发疑惑了,她进去不是探望宇文晔的伤病吗?什么叫——把事情弄清楚? 于是道:“小姐,你弄清楚什么了?” 商如意定了定神,又看了她一眼,然后微笑着说道:“问那么多干什么,反正没事了。” 见她不愿多说的样子,图舍儿也不好多问,只能扶着她慢慢的往回走,道:“那,咱们就回去休息,小姐你才刚出来一会儿,脸色就这么难看了。” 商如意的脚步却愈发的沉默了一些。 走了两步,她停下来道:“我,我不想回去。” 图舍儿一愣,看着她:“那你要去哪儿?” 第154章 皇图三代后,王岗夺民口 小小的雁门城在经历了一场大战之后,自然是满目疮痍。 可是,老百姓也就是有这样的韧性,哪怕是破了一个大洞的城门,也在转眼间就修补好了,很快,那些被突厥兵的箭矢射破的围墙房顶重新盖上了砖瓦,被鲜血染红的城墙也有大桶大桶的水泼洒下去,清洗干净;甚至,那些充满惊惶的面孔,也渐渐平息下来,换上了另一幅神采。 商如意因不想回去,便让图舍儿陪着她到城中看看,却没想到,被战火摧残得愁云惨淡的雁门郡,竟然恢复得这么快。 图舍儿道:“怎么刚刚打完了仗,大家反倒这么精神啊。” 说着,她转头看向商如意:“小姐,你知道吗?” “……” 商如意轻轻的摇了摇头。 看着她仍然有些黯然的神情,图舍儿急忙扶着她:“小姐,你是不是伤口还在疼啊?” “……” “我就说你不该出来嘛,伤口还没愈合就出来走动,万一磕着碰着,伤口再裂开可怎么办?” 商如意有些无奈的笑了笑,道:“好了,你也别唠叨了,这样,咱们找个地方喝点茶,顺便歇歇脚。” 图舍儿急忙带着她走到了城中一家小小的茶铺。 这雁门城城小人稀,自然没有东都那样的繁华,城中也几乎没什么像样的酒楼茶楼,随便在路边一棵大树下摆两张木桌,几个杯子,一个简易的小火炉上温一盏茶,就成了一个茶铺,两人走过去坐下,茶铺主人立刻殷勤的送来了两杯茶,一碟面点心。 商如意拿起茶杯,喝了一口。 唇舌刚刚滋润一些,就听见身后啪的一声,吓了她两人一跳,回头一看,却是另一桌的几个茶客凑到一起谈起了昨日的战事,说到兴起时,几个人都忘乎所以的拍起桌子来。 其中一个中年男子道:“我就说,那宇文二公子不是凡人啊!” “没错,” 另一个人也说道:“也就不足两千人的兵马,竟然硬生生把突厥十万大军给逼退了,这哪里是人能做得到的事?” “当然,你们谁看到了他昨天手中的那张弓,我听人说,那张弓是神臂弓!” “神臂弓,什么意思?” “就是只有神仙才能拉开的弓——昨天他一箭射中那刹黎可汗的时候,离对方可有好几里的距离呢,这样都能射中,那不是神仙的弓箭吗!” 商如意坐在一旁,原本听见“宇文二公子”几个字,神情又是一黯,心想自己都躲出官衙了,却还躲不开这个人,可一听那些人的话,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清楚的记得,宇文晔离阿史那刹黎大概是有三百步左右放箭,那的确是普通弓箭两倍的距离,也只有神臂弓能做到,但到了老百姓的口里,却成了“好几里”的距离。 这一下,宇文晔在他们的口中,快成神了。 图舍儿听着这些话,对着商如意嘟囔道:“也真会吹牛……” 她的声音虽然不高,但到底离得很近,周围的人一听到,立刻转过来对准了她:“这位小姑娘,咱们可不是吹牛的,这整个雁门城的百姓,都是那宇文二公子救下的,你不服吗?” 图舍儿没想到,自己轻轻一句话,倒惹来了这样的麻烦。 她看了商如意一眼,见她给自己递了个眼色,显然是不想暴露身份,便说道:“我也不是不服,可这雁门城能守下来,守城士兵们也尽力了,怎么都成他一个人的功劳了?” 那茶客冷笑道:“虽然不是他一人的功劳,可若没有他,你认为现在咱们还能坐在这里喝茶吗?” “……” 这话,倒是堵得图舍儿说不出话来。 没错,谁都不能否认这一点。 其实到了昨天那个战局几乎已到死地,除非大业王朝再有数倍于敌的兵马,才能解雁门郡之危,可朝廷的兵马都被调去了辽东,而随御驾前行的人马,在之前遇到突袭的时候死伤大半,的确没有能力守住雁门城了。 图舍儿道:“可是——” 她的话没说完,对方又道:“这位二公子不仅仅是打退了突厥兵那么简单,不足两千的兵力,打退对方十万大军,你以为这是什么普通人能做到的事吗?” 周围的人一听这话,也纷纷振奋起来。 “是啊,这可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漂亮仗啊!” “要不是神仙,我都想不到谁能做到。” …… 听到这些话,商如意的心思也微微动了起来。 尽管刚刚,情绪还有些低落,但说到宇文晔这一仗,的确是前所未有的惊险,她甚至也想不到,在那种情况下,还能发生那么漂亮的一场翻身仗。 突厥十万大军兵临城下,而且城门已破,这种时候,他临危不惧,将所带人马分作两路从雁门郡城外两边横插出来,截断了大军,使得敌方首尾不能相接;然后,他从城中,也就是中路杀出,先是解了皇帝的围,再以数十名敢死之士结人字阵,杀出城门,直插进敌军深处。 但这种时候,也只是战法,要打退十万大军,仍然不可能。 可是,真正决胜的,是他这个人! 他清楚的明白一个道理,只要击溃敌首,十万大军不战自破,于是,以神臂弓为倚,突袭至敌军深处,与阿史那刹黎的鸣镝对局。 一箭,定胜负! 这种胆略,或者说,这种气魄,的确不是普通人能有的。 原本有些黯然的情绪,在回想起昨天那一幕的时候,似乎也被那种激昂的情绪所感染,好了不少。 她淡淡一笑,道:“你们说得没错,那位二公子的确——不凡。” 众人立刻道:“对嘛。” 商如意笑了笑,示意图舍儿喝了茶赶紧走,也不打算再跟别人多说什么,可就在这时,人群中一个苍老的声音道:“诸位,你们谁还记得,前些年流传各地的那首歌谣啊?” 众人俱是一愣。 商如意回头,只见一个衣衫褴褛的老者坐在角落里,正看着他们。 几个茶客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其中一个年级大一些的道:“我倒是记得两句。” 周围人道:“是怎么唱的来着?” 那人缓缓道:“皇图三代后,王岗夺民口。凤鸣萧山侧,还看米字洲……” 第155章 名应谶言的人 这首歌,在先帝楚胤建立大业王朝之后不久,就一直在民间流传,后来被传为一首谶歌,据说是预示了王朝三代之后将为人取代。 这,自然引起了皇帝的不满。 据说当时,大批名应谶言的人被连累,甚至连那萧元邃,据说也是因为姓“萧”,世袭蒲山公爵位,应了谶歌中的“萧山”,因而渐渐为皇帝猜忌,不受重用。 几次清洗下来,名应谶言的人死的死,败落的败落,这首歌,也渐渐消失在了尘嚣之中。 却没想到,现在突然又有人提起。 看着周围人疑惑又茫然的神情,商如意微微蹙眉,再细细一想那歌词,忽的感到一阵寒意从脚底升起。 凤鸣萧山侧,还看米字洲…… 就在她心思震荡的时候,耳边突然响起了图舍儿一声低呼:“小姐!” 商如意这才感到手背上一热,低头一看,原来是自己拿着茶杯的手不知怎的一颤,杯子里的茶水全都泼到了手上,图舍儿急忙拿开杯子,用手帕擦拭她的手:“小姐,烫到没有?” 商如意摇摇头:“没事。” 茶水送上来的时候还有些烫,但朔北风寒,不一会儿就只剩温热了,自然烫不到她。可图舍儿还是小心翼翼的捧着她看了半天,确定没事了这才放下心来。 她这样一闹,周围的人倒是注意了过来。 其中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人看了商如意几眼,突然说道:“这位夫人,好面熟啊。” 商如意抬头看他:“哦?” 周围几个人看了看商如意,也说道:“是啊,像是在哪里见过。” “夫人是这雁门郡中的人吗?” …… 眼看着他们越发注意自己,商如意顿时有些紧张了起来——她可没有忘记,自己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国公府少夫人,照理说不会有那么多人注意到自己,而自己来雁门郡中唯一,也是最惹人注目的一件事,就是那天在中箭昏迷之后,被皇帝从城门口一路抱回了官衙。 而且,是在众目睽睽之下。 这里的人,只怕就是在那个时候见过自己。 想到这里,她只觉得后背冷汗直冒,勉强笑道:“诸位大概认错人了。” 说完,放下茶钱便起身要走。 刚要离开的时候,却听见那个坐在角落里的老人又开口道:“这位夫人,刚刚那首歌,夫人可曾听过?” 商如意一愣,又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 她想了想,淡淡笑道:“这歌,确曾有耳闻,不过,歌词粗鄙不堪,语不达意,也实在听不出是什么意思。” 那老人又看了她一会儿,也淡淡一笑,道:“是啊,这歌,的确是——乱得很。” 周围的人也说道:“如今这个好年月,也该唱些好听的歌才是。” 这一下,商如意倒是有些意外,看着众人纷纷含笑点头的样子,忍不住道:“这里刚刚才打完仗,怎么,在诸位口中反倒成了‘好年月’了?” 几个茶客对视一眼,都笑了起来。 有人道:“这位夫人有所不知,皇帝陛下已经正式下令,停止攻打辽东了!” 商如意一听,立刻惊喜的睁大了双眼:“真的吗?” 众人笑道:“这还有假?皇榜都发出来了!” “我有兄弟在官衙当差,听说,皇帝陛下身边的大臣们都在催促,所以旨意已经发往东都西京两地,很快就会昭告天下了呢!” “而且,这一次雁门郡军民抵抗突厥大军有功,我们这边能减免赋税两年呢!” “这下子,咱们可算是有活路啦!” “是啊是啊,说起来,还是要感激昨天那个向皇帝陛下谏言,请求停止攻打辽东的人。” 就在众人欢欣鼓舞的时候,突然有人想起了什么,说道:“等等,昨天那个向陛下谏言的人,好像就是——” 众人急忙看向商如意坐的地方,可这里,已经空空如也。 只有远处,两个匆匆离开的背影。 总算离开了这条街,商如意抓着图舍儿的手,站在街边直喘气,背后的伤处也有点隐隐作痛,但幸好,刚刚一阵小跑并没有让伤口裂开。 图舍儿还有些茫然:“小姐,怎么了?” “……” 商如意稍稍缓过一口气,摆摆手道:“没事。对了,今天听到的那些话,可不要拿出去乱说,尤其是,关于宇文晔的那些……” 图舍儿一听,立刻翻了个白眼:“我才不会呢。” “……” “谁会去帮他吹牛呀,哼,再是神勇又如何?连自己的妻子都不管!” 看着她为自己鸣不平的模样,商如意忍不住笑了起来。 也罢,人总不能时时刻刻都那么清醒,跟做交易一样一分一厘都算清,既然自己没办法在感情里得到宽慰,那有一个人肯不讲理的偏袒自己,也算是一点小小的安慰。 图舍儿道:“小姐,我们现在去哪儿啊?” 商如意抬头看了看天色,他们已经出来了大半天了,这个时候夕阳斜落,将金色余晖洒在这座刚刚经历过一场大战,在破败中又透出了几分倔强的小城上,倒透着几分辉煌之意来。她笑道:“好了,我也有点累了,咱们回去了。” “好。” 图舍儿立刻扶着她,两人便转头往回走。 雁门城不大,他们走得也不远,不一会儿,便回到了官衙。 这里仍然是人来人往,但也有人认得他们,纷纷口称“如意夫人”,商如意一路畅行无阻,很快便回到了自己暂住的那个小院子。 只是,刚一走进去,就感觉到这个院子的气氛有些不对。 图舍儿道:“小姐,怎么了?” 商如意想了想,道:“你下去休息,我一个人回去便是。” 图舍儿有些疑惑,明明离房门只有几步距离了,为什么还要让自己离开,但既然只有几步距离,倒也不必一定要跟进去,她叮嘱了两声让她回去之后好好休息,便转身退下了。 等到图舍儿离开,商如意这才深吸了一口气,走上前去,小心的推开了房门。 吱呀一声,夕阳的余晖从她的背后,照进了这个小小的屋子。 而她一眼就看到,一个熟悉的,高大的身影背着双手,立在屋子中央,听见声音,慢慢的回过头来看向她。 第156章 你们,是什么时候相识的? 对上那双冷峻的眸子的一瞬间,商如意原本还算平和的心境,一瞬间又坠入冰窟一般,整个人都僵了一下。 是宇文晔。 他正站在屋子中央,仿佛在审视什么,而回头看向她的时候,那目光也冷冷的将她从头到尾,如同巡梭领地一般的审视了一遍。 然后开口:“你回来了。” “……” 商如意的喉咙梗了梗,沉默半晌,才道:“你,怎么来了?” “我不该来吗?” “不,不是。” 她忙走进屋子,看了看周围,房中并没有可以请他坐的地方,就在商如意有些犹豫的时候,却见宇文晔伸手指了一下屋子里的床榻:“坐。” …… 他,倒像是此地的主人。 商如意也没有反驳,慢慢的走过去,坐到了床边,而宇文晔上前一步,站在她的面前,低头看着她。 两个人这般相对,着实有些尴尬。 商如意抬头,想要说什么,才发现他的衣着不同了,早上在东院看到他的时候只穿着一件贴身的白色睡衣,但此刻,却是一身雪白的轻裘,样式很陌生,显然不是家里带来的衣裳。 商如意轻轻的摇了一下头,似乎是想要将他的衣裳到底是谁给的这个问题抛在脑后,问道:“你怎么,不好好休息呢?” 宇文晔看着她,道:“我听说,你来过。” “嗯。” “来了,又走了。” “……是。” “为什么不进来?” 商如意抬头看了他一眼,一脸“明知故问”的表情,但想了想,还是笑着说道:“我之前不是承诺过不会打扰你们的吗,来的时候,正好见到你们——我就先走了。” 宇文晔微微眯起眼睛。 两个人对视了一会儿,商如意也觉得自己的确没有做错的地方,于是,很坦然的看着他,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宇文晔沉沉道:“你,倒是个言而有信的人。”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这句话,怎么听着有点咬牙切齿的意思? 可再看他,却还是一脸平静的样子。 商如意笑道:“人无信不立。我承诺过的,自然会做到,这一点,你可以放心。” “……好,很好。” 宇文晔点点头,说完这几个字之后,他的脸色不知怎么的有些难看,商如意只怕他是伤口又崩开了,急忙问道:“你,你的伤如何,还疼吗?” 宇文晔又瞪了她一眼。 不知为何,这最后三个字,说得他心口忽的一阵触动,好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拂过,明明不痛,也不痒,却有一种让人无法忍受的感觉。 他咬了咬牙,沉声道:“没事。” 商如意下意识的伸手过去想抚摸他的伤口,但刚一抬手,立刻又缩回手来——她不该这么忘情。 于是讪讪的笑了笑,道:“胸口中箭,你应该好好休养,不应该再出来乱跑的。” “……” “万一伤口裂开了怎么办?” 看着她缩回的手,宇文晔的眉心不自觉的微微一蹙。 他沉默了一下,再开口,声音仿佛更哑了一些:“没有伤到要害——我是在离阿史那刹黎三百步开外放箭,神臂弓足够让我射中他;他手中的虽是鸣镝,但距离太远,强弩之末,也并未伤及我的心脉。” 商如意大喜过望:“这样就好!” 提起这个,宇文晔的神色倒是一黯。 “可惜,只射中了他的眼睛。” “眼睛……?” 商如意想起那天自己昏厥之前看到的那一幕,阿史那刹黎双手捂脸,原来是眼睛中箭了,顿时有些遗憾:“竟然这样,都没有将他射杀。” 宇文晔目光闪烁:“本来,是能射中他的眉心的。” 商如意一听,立刻宽慰道:“这相差也不过分毫,你第一次用神臂弓,大概认生,下一次,也许就——” “不,” 提起这个,宇文晔的神色显得有些懊恼,尤其在看了她一眼之后,眼神更矛盾了一些。 “原本,是能射中的。” “……” 商如意一愣——什么意思? 她本想再问,又觉得一直纠缠在他没能射杀敌首这件事上未免让人难堪,宇文晔这样心高气傲的人,只怕也不太愿意一直提起自己的失败。 于是安慰他道:“不论如何,这一次伱都立了大功。” “……” “我刚刚去城中闲逛,听见百姓都对你交口称赞呢。好多人都说,你简直就是天神一样,救民水火。” 宇文晔的神情先是一松,随即,又仿佛带着一点怒意看着她:“你,还有心去闲逛?” “……” 闲逛,又有什么不对吗? 谁的心情不好,不能去寻个悠闲的去处散散心呢? 不过这话自然是不能对他说的,毕竟,她也不想让他知道,自己是在去了东院,目睹了一些不该看到的场景之后,心情变得不好的。于是,商如意立刻堆起笑容,说道:“不论如何,这一次击溃突厥大军,你应该算是首功。皇帝陛下一定会重赏你的。” 不知为何,一听到“皇帝陛下”四个字,宇文晔的眼神一下子冷了下来。 商如意莫名的感到了一阵寒意,下意识道:“怎么了?” 宇文晔道:“你倒是,很了解皇帝陛下。” 一听这话,再看他的眼神,商如意心里咯噔了一声,顿时也明白,他为什么这么快就来找自己的原因了,只怕已经有人将之前发生的事告诉他了。 她想了想,道:“这件事情,我可以解释。” “好,你说。” “那天,阿史那刹黎突袭大营,我们——” 宇文晔皱起眉头打断了她的话:“我要听的不是这个。” “啊?” 商如意一愣——他难道,不是来问皇帝为什么要抱着自己回官衙这件事吗? 于是问道:“那你,要问什么?” 只见宇文晔目光闪烁,透着几分隐隐的怒意:“你跟他,你跟皇帝陛下,是什么时候相识的?” “之前,碰见过几次,但都没有见过面,真正相识,是我们回洛阳之后。” “回洛阳?” 宇文晔的眉头慢慢的拧了起来,沉声道:“我们回洛阳,并没有停留多久,你也只外出过几次,然后就来朔北了。” “……” “你们,到底是什么时候相识的?” 第157章 不是身上的病 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气。 “那天,我在听鹤楼楼遇见你与新月公主,之后……” 宇文晔突然想起什么,高大的身躯微微一震,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她:“就是那天,你离开之后没有回家,也没有回沈府。所有人,都找不到你?!” 商如意垂下眼:“是。” “你是跟他,在一起?” “是。” “你们去哪儿了?” “……” 商如意不知道这个时候再追究那一天的事,还有什么意义,明明那天,他毫不关心自己去了哪里,跟什么人在一起。她叹了口气,淡淡道:“我,那天我的心情不——没有,那天突然下雨了,他见我孤身一人,就陪我去城郊驿亭避雨。” “还做了什么?” “看风景。” “就只是看风景?” 这话蓦地刺了商如意一下,她抬头看向宇文晔,眼神中也透出了一丝抵抗的不悦:“我们还能做什么?” 说到这里,她也彻底明白宇文晔来她房中的目的,看着他紧盯着自己的那双深邃的眼睛,商如意不自觉的想到,那天晚上,自己固执的向他要一个交代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幅样子。 不,也不一样。 自己要的,是感情上的交代,而他,当然不是。 想到这里,商如意忍不住在心里冷笑了一声,然后对上那双冷峻的眼睛道:“我与皇帝陛下的相识乃是君子之交,是清白的。” “清白……” 宇文晔重复着这两个字,反倒冷笑起来:“和一个不是你夫君的男人在大庭广众之下搂搂抱抱。商如意,这就是你口中的清白?” 这句话,尖利得如同针刺,一下子扎进了商如意的心里。 她立刻皱起了眉头。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说,我是什么意思?” “……” 两个人的目光针锋相对,有那么一瞬间,商如意甚至在想,难道宇文晔是……吃醋了? 但下一刻,对上那双几乎没有任何温度的冷峻的眼睛,商如意立刻清醒了过来。 当然不是。 他为的,不是他们这对名义上的夫妻的感情,而是宇文家的颜面——身为宇文家的少夫人,被皇帝一路抱回官衙,就算今天去街上溜了一圈,发现百姓们并不认得自己,可在场的官员却都是看在眼里的,这对盛国公的官声会有很大的影响,而他宇文晔,心高气傲,目下无尘,这件事显然也有损他的颜面。 连图舍儿和雷玉当时都对自己不放心,甚至有几分不满,就可想而知了。 可是—— 这件事,能全怪得了自己吗? 商如意心中浮起一股淡淡的酸涩,抬起头来看着宇文晔的眼睛,认真的说道:“我当时,被阿史那刹黎的鸣镝重伤,我控制不了自己昏迷之后发生的事。谁也没有这个本事。” “……” 听到这话,宇文晔的瞳孔微微一震 眼神极度纠缠了几分,再看向她的时候,带着矛盾的情绪。 他沉声道:“你的伤——” 商如意也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肩膀,然后看向他:“没事。” 他们这对夫妻,一前一后到了雁门郡,都伤在了刹黎可汗的鸣镝之下,又刚从战前捡回一条命,寻常夫妻经历了这样的生死,就算感情再单薄,多少也能生出一些生死相依的亲近来。 可他们,却好像比来之前,更陌生了一些。 商如意苦笑了一声,说道:“我知道这件事对宇文家的名声有损,等回洛阳之后,我会给爹一个交代。” “给爹一个交代?” 一听这话,宇文晔的脸色顿时又沉了下来。 他咬了咬牙,沉声道:“你倒是,一如既往,只在意你这国公儿媳的身份。” 商如意看了他一会儿,最终苦笑着道:“可是,你我的夫妻关系,不是一场交易吗?” “……!” 宇文晔的身体微微一僵。 他看了商如意一会儿,突然一笑,道:“你说得没错,看来,你比之前,清醒多了。” 商如意涩然道:“二哥,你说过,人若活得不清醒,不如不活。这一次来雁门郡,我也算在鬼门关前走了一回了,不清醒,不行的。” “……” 宇文晔又看了她一会儿,一言不发,只沉沉的点了点头,然后转身便推门走了出去。 门一开,顿时一股寒意袭来,商如意立刻打了个寒战。 她下意识的赶上几步,似乎还想要跟宇文晔说什么,可她的脚步绵软,完全跟不上宇文晔的大步流星,刚走到门口,宇文晔已经走出了外面的院门。 却在院门口,遇上了一个翩然而至的纤纤丽影。 商如意一看,脚步顿时停在了门口。 那,是新月公主。 只见这位公主殿下一身彩衣,翩然若蝶,娇美的面容配上精致的妆容,越发显得国色天香,娇俏可人。她殷切的迎上前来时,那双秋水明眸中全然是专注与漫漫不禁的欢喜,好像能看到这个人,就是生命中最快乐的事,就算站在朔北的寒风里,也是温暖的。 可看着这样的眼神,商如意的心,却莫名的更冷了一些。 她慢慢的退回了房中。 而站在院门口的两人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黯然的目光,尤其楚若胭一看到宇文晔,眼中似乎便再无其他:“二哥,我找了你半天,原来你来这里了呀——快跟我回去。” “……何事?” “我刚刚又找了两个大夫来给你看病。” 宇文晔淡淡道:“我的箭伤已经无碍。” “是你腿上的伤,” 楚若胭道:“你之前一直抽筋,上个月好容易缓和了些,如今又复发了;昨天要不是因为突然抽筋,你也不会在马背上失了准头,饶过那个阿史那刹黎。” “……” “这一次,我一定要找大夫来给你治好身上的病!” “……” 宇文晔沉默了一会儿,又下意识的侧过脸看向身后,仿佛想要看到什么。 但,虚掩的门口,什么都没有。 他冷冷的回过头去,面无表情的道:“不用治了。” “为什么?” “那,不是身上的病。” “啊?” 楚若胭愕然,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宇文晔已经头也不回的走了。 第158章 朕以为,你跟朕是一样的人 接下来的两天时间,商如意再没出过这个院子。 并不是她不想出去,而是这两天时间,路过她这个小小院子的人突然变多了,而且这些人目光中透着轻蔑和鄙夷,往往是剜她一眼,便嬉笑着走开。 商如意很快就明白过来怎么回事。 之前突厥十万大军压境,生死攸关的时刻,再大的事都只能抛之脑后,可现在危机已经解除,众人一闲下来,一些上不得台面的流言渐渐的就流传开来。 这一天,图舍儿甚至听到有人就在院外墙角下“窃窃私语”—— “听说了吗,陛下特地关照的,天天把好吃的好用的往这儿送呢,后宫的娘娘尚且没有这种待遇。” “有什么办法,人家有本事呀。” “我可听说了,宇文二公子气得这两天连药都不吃了。” “二公子何等人物,还以为定会娶个天仙回家,谁曾想会娶了这么个——” 话没说完,一盆凉水从天而降,说话的几个人立刻尖叫起来,怒骂着跑开了。 商如意站在屋檐下,苍白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看着图舍儿拿着洗脸盆气咻咻的走回来,怒道:“哼,再乱嚼舌根,我下次就拿夜壶泼他们啦!” “……” 看着她不服气的样子,商如意淡淡笑了笑。 图舍儿忧心忡忡的道:“小姐,这流言这么难听,再传下去,可怎么得了啊?” 商如意淡淡道:“我也管不了别人嚼舌根。” “……” “难不成,我还能拔了他们的舌头不成啊?” 图舍儿无奈的叹了口气。 可是,她这话倒像是应验了一般,到了第三天,外面路过的人突然变少了,哪怕迫不得已进来服侍的人,也不敢再有任何不端的言行,甚至连多看商如意一眼也不敢,图舍儿大感疑惑,出去一打听,才发现皇帝陛下下令,拔了几个乱传闲话的宫女太监的舌头。 众人岌岌可危,流言一下子就止住了。 虽然结果令人满意,可图舍儿还是给吓得不轻,小心的告诉商如意:“听说,那几个人……连昨晚都没熬过去,都死了……” 商如意神色凝重,却是说不出话来。 而到了傍晚时分,朔北要比中原天黑得更早,刚吃过晚饭,图舍儿便将房中各处的烛台点上,回头看时,商如意坐在床边发呆,于是问道:“小姐,要喝点热茶吗?” 商如意抬头看了她一眼,道:“不用,你下去休息了。” 图舍儿道:“还这么早,小姐不要我陪你吗?” 商如意摇摇头:“你下去。” “……” 图舍儿突然像是感觉到了什么,看看她,又看了看外头晦暗的天色,想了想,才说道:“那,奴婢先告退了。小姐……若有什么事,只唤奴婢便是。” 商如意点点头。 这丫头,虽然平日里有些冲动,又有些呆呆的,可有的时候,却好像也聪敏得过头。 而她一走,这院子里就更安静了些。 里里外外,没有一点人声,只剩下风呼啸着吹过院墙,好像连天空中那一轮明月,都快要被风卷走了。 而渐渐地,商如意从风中,听到了一阵很轻的脚步声。 她立刻起身,刚走到门口,大门便被推开了。 先迎面而来的,是一股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苍然的冷香,因为风冷的关系,那股香味变得淡淡的,却给人一种彻骨之感,商如意下意识的瑟缩了一下,再一抬头,就对上了一双细长的,含笑的凤目。 是楚旸。 他穿着一身雪白的狐裘,厚重蓬松的绒毛摩挲着他白皙的脸颊,更衬得他气质高贵,华美无比。 商如意急忙叩拜:“臣妇拜见陛下。” 楚旸的眉头立刻蹙了起来:“嗯?” 听见他的声音,商如意又回过神来,想了想,轻声道:“如意,拜见陛下。” 头顶响起了一声轻笑。 楚旸从她身侧走进了这个房间,身后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然后,他像是坐到了屋子一边的坐榻上,然后说道:“起来。” “谢陛下。” 商如意这才起身,但并不关门,一转身,才发现楚旸已经将身上厚重的狐裘褪下,放到一边。 可是,不关门,冷风灌进来,立刻吹得他指尖发红了。 他道:“关门。” “……” 商如意迟疑了一下,却说道:“请陛下恕罪。这门,如意不能关。” 楚旸微微挑眉:“为何不能关?” 商如意道:“不关门,会有冷风;关了门,会有冷言。” “……” 楚旸的目光中闪烁着一点冷光,半晌,似笑非笑的道:“你倒是个谨慎的人。” “瓜田李下,人言可畏。” “你是在怪朕?” “如意不敢,况且那天,如意重伤昏迷,若非陛下护佑,只怕如意早已经命归黄泉了。” “……” “只是,人还活着,就不能不在意流言。” 听到这话,不知为何,楚旸的眼神中却流露出了一丝冷意,半晌,淡淡道:“朕还以为,你跟朕是一样的人。” 听到这话,商如意的心中却是一震,她忍不住抬头看向楚旸:“陛下,是个不畏流言的人?” 楚旸冷笑道:“朕若是个畏惧流言之人,那很多事,就别做了。” 商如意立刻明白,他说的,是攻打辽西,营建东都,甚至修筑运河等等他即位之后做的一件件大事,每一件事,都是在风口浪尖,为百姓所诟病,可他,仍然坚定的做了。 商如意沉思了许久,涩然道:“陛下心性坚毅,非常人能及。” “……” “但如意只是个闺中女流,心中所能想的,只有自己的一方天地,和自己关心的家人,未能企及陛下的高瞻远瞩。” 听见她这明显的疏离的话语,楚旸的眉头拧得更紧了一些。 沉默半晌,他轻叹了一声,道:“罢了。” “……” “这一次抵抗突厥大军,勤王护驾,你有功。” “……啊?” 商如意一愣,下意识的道:“我,没有。” 楚旸立刻蹙眉看向她,商如意又像是回过神来,忙低下头去,楚旸看了她一会儿,才又接着说道:“朕想了想,是该赏你的。” “……” “商如意,你想要什么赏赐?” 第159章 你们,都在逼朕 提起这个,商如意的神色立刻变得凝重了起来,甚至连呼吸也沉闷了几分,她深吸了一口气,对着眼前的天子恭敬的说道:“陛下,如意的舅父,前治礼郎沈世言,前些日子因为裴大人劝谏陛下停止征伐辽东一事,牵连获罪,如今已被流放到岭南。” 楚旸微微蹙眉。 商如意道:“如意想请求陛下,赦免舅父的罪,让他回洛阳。” 楚旸沉声道:“朕说了,是要赏赐你。” “……” “除你之外的人,不必提。” 商如意急切的道:“可是陛下,那是如意的舅父,如意说过,如意所关心的,只有自己的一方天地,只有自己关心的家人,他们,就是如意最关心的人。” “……” “只要能让他们回来,如意什么都可以做!” 听见她这些话,楚旸一动不动,面色却更深沉了一些。 过了许久,他沉沉的道:“商如意,你可记得朕跟你说过,许多话,别的人来说,早就已经被朕砍了脑袋了,可你说这些话,朕却能饶过你。” “……是。” “这,已经是朕的恩典——否则,你以为为何只有你那舅父,是孤身一人被流放岭南。” “……!” 商如意倒抽了一口冷气。 其实,在当初知晓只有舅父一人被流放,亲族无一人被牵连的时候,她的心中就有一丝疑惑,只是当时事态紧急,也来不及多想;而到了朔北,与“杨随意”来往,开始怀疑他的身份的时候,她的心中,也隐隐有了这样的猜测,只是不敢确认。 如今,天子一言,是真相大白了。 “谢陛下……” 商如意缓缓说出了这几个字,又沉默了许久,还是忍不住哑声道:“既然陛下已经宽恕了舅父一次,能否斗胆请陛下再宽恕他一次,让他离开岭南。” “……” “舅父,连同裴大人他们对陛下的劝谏,是一心为了陛下的江山社稷呀。” 楚旸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 “所以连你也认为,朕攻打辽东,是错?” “……这,是大事,如意不敢妄言。” 楚旸冷笑道:“商如意,连这一次朕巡幸北疆,你都说得出那么多的道理,如今,又不敢妄言了?” “……” “你可还记得朕说过,要你做商如意,要你说真话!” “有些话,如意不敢说,也不能说,如意只有一个问题要问陛下——” “你问。” 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气,看着楚旸的眼睛,认真道:“陛下若朕认为攻打辽东无错,为何这一次兵临城下,陛下宣布停止攻打辽东后,军心大振,连百姓也都欢欣鼓舞,一鼓作气,雁门郡得以平安?” “……” “陛下曾说过,陛下的话,就是理;可民心,不也是理吗?” 她说完这些话,不知是不是因为寒风一直从洞开的大门往里灌,周身已经冷得像冰,甚至,藏在袖子里的两只手,指尖已经冰冷,还在微微颤抖。 房间里,冷得像个冰窖,也静得像个冰窖。 楚旸一言不发,只静静的坐在那里,却好像,比冰块更冷。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开口,声音在冷冽中轻颤着,好像在挣扎:“你们,你们都在逼朕。” 商如意的心一颤:“陛下……” 楚旸脸色苍白,可双眼却隐隐有些发红,尤其在看向她的时候:“你可知道,朕为何要巡幸北疆,为何要攻打辽东,为何要修运河,筑长城?为何要营建东都?” “……” 商如意张了张嘴,却没说话。 楚旸冷笑着摇摇头:“罢了,你不懂。” “……” “没有人,会懂。” 说到这里,他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道:“明天,朕就会班师回朝,等到回了洛阳,朕会颁旨,将你的舅父调回洛阳。” 商如意心中一喜:“谢皇上!” 她想了想,又试探着道:“陛下,裴大人……” “商如意!” 这一次,楚旸的低吼声震得她耳膜都在作响,只见他沉声道:“朕饶过你的舅父,已是极限!” 商如意顿时咬紧下唇,轻声道:“是。谢皇上恩典。” 楚旸冷冷的看着她,道:“这,是你此次勤王护驾,抵御突厥兵的赏赐,不是朕与你的……” 说到这里,他冷笑了一声,那双细长的凤目中满是失望和萧索之感,一转身,拂袖而去。 感觉到他的衣袂飘然,掠起一阵冷风扑在脸上,商如意甚至还没来得及回味他的每一句话,再抬头时,那清瘦又俊逸的背影已经消失在了门外的寒风中。 商如意呆呆的看着空荡荡的大门外,半晌,不自觉的又喃喃道:“我,没有……” | 这一夜,风吹得格外厉害。 在呼啸的风声中,商如意几乎没有合眼,等到第二天早上,窗外透进来淡淡晨光,图舍儿也推门进来,麻利的服侍她起身,并且收拾行装。 但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 这一次带来的东西虽然不少,但在突厥大军突袭大营的时候全都留在了那里,也早被付之一炬了,唯一要收拾的也只有她在昏迷期间,皇后派人送来的两套换洗的衣裳。 图舍儿一边打包袱,一边说道:“幸好小姐这一次没带什么首饰过来,若丢在草原上,那才可惜了呢。” 商如意回想了一下官云暮给自己的那盒首饰,也暗暗庆幸。 一夜没睡,她倒不怎么困,只是身上没什么力气,靠在床边看着图舍儿忙来忙去,轻声道:“来草原上本就应该轻简些,带那些首饰实在浪费了。” 图舍儿点点头。 她又往外看了看,确定院中没人,便凑到商如意耳边,轻声道:“小姐你知道吗,我早起的时候听说,皇上昨晚,处死了几个随行的太监宫女。” “啊?” 商如意一惊,回想起昨夜楚旸离开这里时,虽然没有盛怒,但明显被自己触及逆鳞的样子,没想到,他回去竟然杀人了! 急忙问道:“为什么?” 图舍儿轻声道:“听说,那几人晚上凑到一处,说小姐的闲话,也不知皇上从什么地方回去,正好听见了,就直接让人把他们拖下去,拔了舌头。” “……” “那几个人回去,嚎了大半夜,终究没挨过,天没亮就都死了……” 商如意倒抽了一口冷气。 第160章 再有闲话,当心被拔舌头 昨天,她才无意中说了一句“总不能拔了他们的舌头”,没想到,楚旸一回头,就真的拔了他们的舌头。 一想到那惨状,她顿感心惊。 再一想到昨天自己在他面前说的那些话,若楚旸真要与她计较,那她岂不是死得比那些人更惨?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图舍儿还在说道:“之前他拦我们的马车,我还跟他那样说话,想想都后怕。” “……” “今后,谁再这样,我也不敢骂他啦。” 看着她这样,商如意又忍不住苦笑了一声,道:“你知道谨言慎行就好。” 不一会儿,他们的东西就收拾完了,而外面也开始集合人马,商如意立刻带着图舍儿离开了这个院子,往大门外走去。 这一路上,自然也能看到不少随行的官员和宫女太监,只是,这些人一看到她,表情都显得很奇怪,尤其那些宫女太监,一个个低着头将目光挪开,像是生怕惹到她似得。 想来,是被那几个嚼舌根的人的下场给吓到了。 商如意虽有不忍,但事情已经发生了,她倒也坦然,至少,自己不会再在别人的嘴里被嚼个稀碎,也是好事。 官衙的大门外,早已经有人列队等候。 这一次出巡的队伍,在之前草原上被突袭的时候死伤过半,幸好,后面那支队伍补上来,人数仍然不少,王绍及带着他的禁卫军在前后安排,路过商如意身边的时候,他突然冷笑了一声,凑过来道:“少夫人,这一次,可真是幸运啊。” 商如意看了他一眼,平静的道:“我还没有多谢那日王将军的救命之恩呢。” 王绍及轻佻笑道:“你以为,什么人,能令本将军出手?” “……” “少夫人,你——不简单啊。” 商如意的喉咙微微一梗。 但她并没有接这话,而是左右看了看,道:“听说,陛下身边少了几个宫女和内侍服侍,王将军怕是要多费心了。” 她这话,自然是在提醒他,再有闲话,当心被拔舌头。 王绍及脸色也是一沉,但没有回击她,而是看向她身后,脸上又露出了一丝轻佻的笑容,扬声道:“宇文公子,你可算来了。” 商如意的心忽的一跳。 这几日,她一直龟缩在那个小院子里,与其说是躲着流言,不如说,是躲着他。 两个人的关系走到现在,夫妻还是夫妻,却比仇人多不了多少感情,再回想起自己曾经的一厢情愿,以及这些日子发生的事,只觉得更难堪。 她甚至不知道,此刻,应该用什么样的表情,去面对他。 就在她心中矛盾不已,不知该不该回头的时候,那熟悉的气息已经慢慢靠近,如同一个无形的保护罩,从后背笼罩上来。 “王绍及,你在跟我的夫人说什么?” “说什么?大概是在说,尊夫人这一次又在雁门郡露脸了,可真是——巾帼英雄啊!” 商如意被她一句“露脸”惹恼了,转过头怒目瞪视着他,就要回击,却感到一只温热的大手轻抚上了自己的肩膀,随即带来了令人心安的气息。 只见宇文晔已经走到了她的身边,沉声道:“若王将军能征善战,也就用不着女子上战场去露脸了。” “……!” 王绍及的脸色立刻变了。 这一次对击突厥,他除了一路将皇帝护送回雁门郡,几乎全无战功,最后还是商如意冒死谏言,让军心大振,也亏得宇文晔及时赶来,一箭射伤阿史那刹黎,才逼退了突厥十万大军。 他在这两个人面前,功劳已经低如尘埃了。 而在硬邦邦的功劳面前,再多的说辞也是多余,只见王绍及面色铁青的冷哼了一声,转身走了。 商如意这才出了一口气。 但下一刻,她又有些紧绷了起来,尤其感到宇文晔转身,对着自己。 两个人一对视,在这寒风呼啸的街头,不知为何,显得有些苍凉。 商如意无话可说,却又忍不住想要说什么,而宇文晔默默的看了她许久,像是有话要说,可刚要开口的时候,一辆马车随着队伍行到了他们面前停下。 正是之前她乘坐的那辆马车,幸好之前出雁门郡的时候,她把马车留在了城中,这个时候还能乘坐马车回去。 宇文晔长出了一口气,道:“上车。” “嗯。” 于是,商如意转身便准备上车,却感觉手上一热,回头看是宇文晔伸手扶住了她。 她的心里顿时一暖。 可就在她登上马车的一瞬间,突然感到他的手微微震了一下。 商如意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 却见宇文晔抬头,目光灼灼的看向队伍的前方,她的心也一动,顺着他的目光往前看去——只见队伍的最前方,是皇帝陛下的车辇,此刻,新月公主不肯乘坐自己的马车,而是跑到皇帝的身边,挽着他的手臂晃动着,轻轻的说着什么。 那张如花似玉的小脸上,满是惹人疼爱的娇俏。 那是被亲人,被生活疼爱过的,毫无损伤的甜美。 只见楚旸那俊美的脸上也露出了商如意从未见过的,近乎慈爱的神情,仿佛一个谪仙的身上也终于沾染上了凡尘的气息,他微笑着点点头,示意公主与自己同车。 宇文晔……是在看着他们? 不,是在看她。 商如意淡淡一笑,正要转头,目光却又被另一个身影吸引。 站在皇帝身边,端庄秀丽,一脸恬静笑容看着他们的,正是江皇后。 相比起此行所有人的心上,身上,多少都有些创伤的样子,她却好像一直都是一个模样,不管世间再大的灾祸震荡,也无损她的雅致与平和,当看到她的时候,商如意甚至觉得,风也没那么冷了。 她轻叹了一声。 宇文晔立刻被她的声音打断了思绪一般,收回目光:“怎么?” 商如意轻轻的摇了摇头,转身进了马车。 刚一坐定,宇文晔也进了马车,坐到了她的身边。 马车并不大,并排坐两个人也只刚好,商如意立刻就感觉到他身上的气息直直的透过自己的衣衫熨帖上来,顿时,她的呼吸也紧绷了起来。 第161章 你国公府儿媳的身份,保住了 狭小的车厢内,气氛又沉闷,又尴尬。 商如意当然知道,宇文晔刚刚在王绍及面前的样子就表明了,他仍然会在所有人面前做出一个丈夫该有的模样,也就是说,他们这桩交易,仍会继续。 可是,那也是在外人面前。 只有两个人相处,难免还是尴尬。 商如意挣扎了许久,也觉得这一路回去至少一个多月的时间,总不能一直这么僵着,便先开口打破了僵局:“你的伤,还疼吗?” “……” 马车里,又是一阵闷闷的气息。 半晌,宇文晔道:“若不疼,我就骑马了。” “……” 商如意轻轻的叹了口气。 的确,他平时出行也不怎么跟自己同车,这一次若不是因为胸口的伤,定然不会跟自己坐一起的。 马车里安静了一会儿。 突然,宇文晔道:“你想好了,要如何跟我父亲交代吗?” “啊?” 商如意一愣,有些愕然的转头看向他。 而一对上商如意愕然的目光,宇文晔也明白过来,冷冷笑道:“看来,你是还没想。” “……” “那这两天,你在忙什么?” 商如意抿了抿嘴,轻声说道:“我向皇帝陛下求情,请求他宽恕舅父的罪过。陛下已经答应了我,等回了洛阳,就会下令将舅父从岭南放回来。” 宇文晔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意外的神情:“你——” 商如意道:“我说过,我一定要把舅父他们救回来的,我没有忘记这件事。” “……” “其实,我也想为裴大人他们求情,但皇上没有答应。” “……” “他说,饶过舅父,已是极限。” 说到这里,她眼中满是遗憾的看向宇文晔,却见后者神情凝重,再看着她的目光中,闪烁着一点说不出的异样光彩,半晌,他轻声道:“你有心了,行远知道,也会感激你的。” 商如意轻轻的摇了摇头。 她又想到刚刚宇文晔问她的问题,思量了一番,轻声说道:“至于如何对爹交代,我,我会再想的。” 宇文晔看了她一会儿,突然将脸转过一边,淡淡道:“不必了。” “嗯?为什么?” 宇文晔微微蹙眉,又回头像是瞪了她一眼,然后说道:“父亲虽是盛国公,但没有那么位高权重,他的儿媳,也不至于天下皆知。” “……” “雁门郡的百姓,并不认得你是谁。” “……” “至于宫中的人和那些见过你的官员——昨夜,已经有人杀鸡儆猴了,除了王绍及那种人,也不会有人再提起。” “……” “既然无人再提,你也不必再向父亲交代什么。” 说到这里,他看着商如意,似笑非笑的道:“你国公府儿媳的身份,保住了。” 这话,虽然有几分讥诮之意,但这个时候,商如意已经完全不在意了,对她而言,最重要的是舅父他们的安危,其次,的确就是她这国公府儿媳的身份。 既然这件事暂时被按下,不必面对宇文渊的责难,对她来说,的确是天大的好消息。 她长舒了一口气,笑来:“这,太好了。” 宇文晔冷哼了一声。 就在这时,前方传来了一声号令,随即,就感觉到马车微微一震,开始慢慢的往前行驶,商如意撩起帘子的一角往外一看,果然是整个大队已经开始前进了。 这雁门郡本就不大,加上官衙建在城南,不一会儿,他们便沿着大道出了南城门。 风,立刻变得喧嚣了起来。 帘子被冷风不断撩起,商如意只一侧脸,便能看到逐渐被他们甩在身后的这个小小的郡城,回想起这几日惊心动魄的经历,商如意不觉得打了个寒颤。 她伸手,将帘子压住了。 一切,都过去了。 如果说,这是她人生的一个坎,那至少她是有惊无险的迈了过去,不仅如此,还解救了舅父,那这一行受的伤,甚至那噩梦般的经历,都是值得的。 只是不知道,接下来的路,她还会面对什么了。 感觉到冷风被阻,一旁的宇文晔低头看了她一眼,尤其看到她压在窗帘上的那只白皙修长的手,上面还残留着一些小小的伤口,显然是前些日子战乱留下的,可她却好像全不在意,只有那澄净的眼睛里,微微有波光滟潋。 宇文晔深吸了一口气,慢慢的将视线挪开了…… | 这一走,就走了一个多月。 仿佛将朔北的寒风也带回了中原,这一路南下,寒气逐渐席卷大地,一天比一天更冷,商如意哪怕穿着厚厚的衣裳,坐在马车里抱着暖手炉子,也仍旧忍不住打颤。 而跟车的人们,更是叫苦连天。 这一次北巡,可以说是彻底失败。 一想到那天晚上,楚旸发着光的眼睛,和他失落的,萧索的表情,商如意的心情又忍不住有些沉重起来,眼看着洛阳城已经近在眼前,她忍不住去想,接下来,这位高傲的天子又会做什么。 就在她忧心忡忡的时候,宇文晔突然道:“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 商如意转头看向他。 这一路上,他们两说话的时间很少,有的时候,就这么端坐在马车里,跟两尊泥塑的佛像一样,除了必要的交谈,宇文晔几乎不会对着她开尊口。 这个时候,却突然有问题要问她? 商如意忙说道:“什么?” 宇文晔也撩起帘子的一角看了看外头踩着泥泞和落雪艰难前行的队伍,然后说道:“之前,你跟我说的那些话,好像对朝廷——”眼看商如意的表情紧张起来,他淡淡一笑,咽下了后面的话,道:“为何这一次,又是勤王护驾,又是抵抗突厥大军?倒显得你如此急功近利。” “我没有……” “嗯?” “我没有。” 商如意喃喃说着,好像又回到了昨天,楚旸也同样对她说了那些话。 可是,她没有。 看着她有些茫然,又好像十分固执的样子,宇文晔的眉心微微一蹙:“那你在做什么?” 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气,道:“这一次突厥大军突袭营地,若我不积极抵抗,早就死在逃亡的路上了;十万大军兵临城下,若我不勤王护驾,守卫雁门郡,也早就死在城破之时了。” “……” “覆巢之下无完卵,我只是想要活下去,不是你说的——急功近利。” “这么说来,你只是——” 说到这里,他自己停了一下,似乎是没想好用什么词句来形容她,又或者,他想到了,只是不便说出口。 商如意倒是看出了他的心思,轻声道:“贪生怕死。” 宇文晔挑了一下眉毛:“你倒坦然。” 商如意道:“贪生怕死,我不觉得是什么丢人的事。” “哦?” “相反,我倒觉得贪生怕死是人最好的品格。为了自己,为了自己爱的人,为了保护他们,我也一定要活下去,活着,才能看到更好的风景,才能遇到,更好的人。” “更好的人……” 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宇文晔的眉头慢慢的拧了起来。 半晌,他淡淡道:“你倒想的长远。” 商如意感觉到他的话语中带着一丝莫名的苍然,忍不住转头看向他,认真的说道:“难道,你的心里就没有一个——可以为了她,哪怕再艰难的环境也要坚持下去,还要为她做到更好的人吗?” “……” 宇文晔的神色更怪异了一些。 商如意已经忍不住淡淡笑了起来。 怎么会没有呢? 那样美丽,又娇俏的一个女子,按下自己心中曾经的那一点妒忌不表,单纯论人的爱美之心,哪怕是自己,也会想要保护那么美丽的人。 想到这里,虽然不愿意,可心里,还是止不住的有些酸涩的味道涌上来。 而宇文晔突然清醒过来一般,看着商如意脸上淡淡的笑意,仿佛有些恼怒,道:“你的话,太多了。” “……” 商如意一怔。 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马车突然停下。 两个人都摇晃了一下,商如意险些往前扑倒,幸好宇文晔眼疾手快一把挽住她的腰将她捞了回来。 商如意顿时有些心慌,急忙坐正了,挪开了一些。 “多,多谢。” 宇文晔瞪了她一眼,没说话。 外面响起了一阵喧闹的声音,好像大家都在抱怨,宇文晔撩开帘子,问跟在车边的穆先:“怎么回事?” 穆先道:“二公子,好像前面有人来。” “去打听看看。” “是。” 穆先立刻翻身下马往前面跑去,而商如意的心随着宇文晔脸上凝重的神情,也隐隐感到一阵不安。 他们已经快要到洛阳了,再大的事情,都应该是等待皇帝回去之后再处理,为什么在这个时候会有消息在半路上传来? 到底发生了什么? 外面的人似乎也都是这样的想法,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了一些仓惶的神情,不安的情绪渐渐的在整个队伍中弥漫开来。 不多一会儿,穆先气喘吁吁的跑了回来,脸色也颇有些惊惶:“二公子,出大事了!” 宇文晔眉头一拧:“发生什么事了?” 第162章 一步志在天下的棋! 穆先道:“兴洛仓,被叛军占领!” “什么?!” 这一下开口的,却是坐在宇文晔身后的商如意,她大吃一惊的往窗口挪了一下,看着穆先道:“兴洛仓被占领了?” 穆先轻声道:“是,就在陛下被围困雁门郡的时候。” “是哪一路叛军?” “暂时还不知晓,但兵部传信的人禀报的时候,属下好像听到了——‘王岗’二字。” 王岗! 这两个字不轻不重,却有如一道旱地惊雷,在一些人的心头炸响,顿时,商如意的心头猛地一震,连宇文晔的神色变得愈加凝重起来。 王岗,其实就是在安阳附近的一个小小村寨,原本叫确山村,因为依山而建,就军事而言易守难攻,是个天然堡垒,但地方太小,也不为人所知,可是,就在三年前,一个名叫王取易的人改变了这个地方的命运。 这王取易原为东郡法曹,职位不高,权力也小,但性情豪爽,为人乐善好施,结交了不少绿林好汉;后来因事犯法失了官禄,他逃出牢狱躲入了确山村,并且就地招揽豪杰,聚义起寨,短短两年时间,竟将此地经营成了一个军事城寨,遂改名为王岗寨,其部下众多能征善战之辈,徒众达数万人,号称王岗军,是一支不容忽视的叛军力量。 没想到,他们竟然动手,占领了兴洛仓! 商如意震愕得半晌说不出话来,许久,才喃喃道:“竟然,竟然……成真了!” “什么成真了?” 耳边响起宇文晔的声音的同时,一阵温热的气息也喷在了她的腮畔,商如意被烫得哆嗦了一下,一转头,才发现自己刚刚因为急切的凑过来,整个人几乎都挤到了宇文晔的怀里。 商如意顿时脸通红,急忙缩了回去。 宇文晔看了她一眼,也没说什么,只对窗外的穆先道:“再去探探,看还有什么消息。” “是。” 穆先急忙走了。 等到他一走,宇文晔这才放下帘子,转头看向脸还有些发红的商如意,眼中闪烁着一丝似笑非笑的神色:“你刚刚,说什么奇怪?” 商如意轻咳了一声,然后小声的说道:“我,之前我在雁门郡中闲逛的时候,听到老百姓口中传唱着一首谶歌——” 不知为何,听到她说“闲逛”时,宇文晔的脸色沉了一下。 他冷冷道:“哦?” 商如意倒是没有察觉,而是回忆起当时的情况,喃喃道:“皇图三代后,王岗夺民口……” 话没说完,宇文晔突然皱起眉头:“停!” 商如意立刻看向他:“你也听过?” “……” 宇文晔神情复杂的看了她一眼,道:“嗯。不过,这不过是老百姓口中的胡言乱语,你不该去听,更不该记下来。” 商如意道:“我原本没怎么在意,可是刚刚听到那个消息,我才发现,这首歌的第二句,已经应验了。” “王岗……夺民口?” “民口,不就是粮食吗?王岗军占领了兴洛仓,抢夺了朝廷的粮食,正是应了那句——王岗夺民口。” “……” 宇文晔沉默了半晌,冷冷道:“这不过是巧合罢了。天底下那么多叛军,占据了各大山头,难免有一个叛军首领姓王的,那他占据的山头自然是叫王岗王山;至于夺民口……既然做了叛军,要扩充势力,抢粮抢钱也是必然的手段。这首谶歌,不过是些似是而非的东西,不必在意。” “可——” 商如意还要说什么,宇文晔已经打断了她的话:“眼下真正要关注的,是这件事本身。” 商如意道:“你是说,王岗军占领兴洛仓这件事?” “不错,” 宇文晔道:“虽然是王岗军占领了兴洛仓,可这件事,未必是王取易做的。” “为什么这么说?” “王取易这个人鼠目寸光,做事没有任何的目的远见可言,还曾经为了争抢山头,跟其他几股反贼的势力争斗厮杀,他和他的部下,怎么看,都是一股匪类。” “……” “可这一次,他们却大张旗鼓,占领兴洛仓。” “……” “要知道,兴洛仓是王朝最大的粮仓,占领了那里,朝廷必然会派重兵攻打,所以他们这个举动,要对抗的,是整个大业王朝,甚至还有其他叛军的觊觎。王取易——有这样的底气吗?” 听到这里,商如意的心头忽的一动。 占领全国最大的粮仓,等于直接与朝廷作对,也就是说,王岗寨占领兴洛仓的目的,表面上是劫掠里面的粮食,而最终的目的,是要正式向朝廷发难! 这,就不是所谓的匪,敢做的了! 又是什么人,敢于拨弄如此大的风云?! 宇文晔沉沉道:“而且,兴洛仓地势险要,又占据水陆交通之便,近,可直逼东都,远,可逆黄河而上直取潼关,甚至拿下西京。” “……” “所以,占领兴洛仓,是一步志在天下的棋!” “……” “不管从那个角度来看,这都不是王取易这种鼠目寸光的人能做下的决定。” 商如意点点头。 她现在都还记得,当初他们从太原回洛阳的时候,半路上遇到从兴洛仓调集粮食的队伍,当时宇文晔就说过——谁要是占领了兴洛仓,就能雄踞一方。 连他都认定了兴洛仓在争霸天下中的作用,那么会去做这件事的人,要么是听过他这番见解的,要么,就是与他有同样眼光的人。 这样的人…… 商如意突然倒抽了一口冷气。 宇文晔低头看向她:“怎么了?” “……” 商如意看了看他,目光闪烁着道:“没,没什么。” 宇文晔蹙眉:“你想到什么了?说。” 他的口吻一下子变得严厉了起来,像是已经看透了她此刻的迟疑和隐藏,明显是在质问她了。 商如意只感到掌心也出了一层冷汗,她想了想,先是谨慎的撩起帘子看了看周围,虽然外面也都因为突如其来的消息有些混乱,但马车周围都是穆先的人,自然没有别人偷听。 她这才放心,放下帘子之后,转头对着宇文晔轻声说道:“我想到了一个人。” “谁?” “萧元邃。” 第163章 我不听风雨,风雨自扰人 萧元邃! 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宇文晔的呼吸也窒了一下。 他立刻回想起了那双在夜色中仍旧熠熠生辉的双眼,虽然只是匆匆一面,但哪怕过了那么久,那双眼睛留给他的印象仍然深刻。 当然,印象深刻的,也不只是那双眼睛。 宇文晔低头看了一眼商如意,沉沉道:“你还记得他……” 商如意道:“他这样的人,想忘都难啊。” “……” “我一直在想,这个人气度不凡,才智过人,出世如锥处囊中,其末立见。可跟我们分路之后他就一直没有消息,这不像他的作风——如果他是去投靠了王岗军,以此地作为他东山再起的基石,那这几个月的沉寂就解释得通了。” “……” “而且,你说王岗军突然有这样进取天下的行动,这不像王取易的做法,倒像是他的行事。” 宇文晔突然冷哼了一声。 商如意一愣,不知为何他突然就生气了,想了想,又轻声说道:“还有就是,上次你跟我说起占领兴洛仓就能雄踞一方的时候,萧元邃就藏在我的马车底下。我怀疑,他就是听了你的话,才会有这一步棋的。” “……” 宇文晔的神色不知怎的又缓和了一些,转头看了她一眼,道:“我的话,你也还记得?” “……?” 他怎么关心起这种细枝末节来? 商如意笑道:“这又不是闲话。” 听到这话,宇文晔反倒又沉默了下来,那双深邃的眼睛看了商如意好一会儿,说道:“之前,我以为你只是想要做好国公府的儿媳,现在看来,你关心的,也不止是国公府的事。” “……” “商如意,你为什么那么关心天下大势?” 商如意沉默半晌,道:“我不听风雨,风雨自扰人。” “风雨自扰人?” 宇文晔重复了一遍这句话,道:“你的意思是,天下大势的风雨,会吹打到你身上?” 商如意反问道:“难道二哥觉得,天下大势的风雨,不会吹打到你身上?” 这句话就像是击中了宇文晔心里的某处,他的神色突然变得凝重了起来,又看了商如意一会儿,忽的一笑,道:“既然你有这样的念头,那你有没有想过,处在这风雨最中心的人,是哪一个?” “……!” 商如意的心猛地一跳。 他的意思是—— 眼见商如意的神色巨变,宇文晔的眼神立刻冷凝了起来,他冷笑了一声,说道:“你们是君子之交,如此投契,那你在说这些话,考虑这些事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他在这样的风雨中,会有什么样的未来?” 商如意的心跳愈发沉重起来,被他的问题问得哑口无言,甚至有些仓惶。 看着她这样,宇文晔的脸色更冷了一些,起身便下了马车,商如意一惊,下意识的道:“二哥,你去哪儿?” 外面的随从急忙迎了上来,宇文晔吩咐道:“给我牵马来。” 商如意忙道:“二哥,你的伤——” 话没说完,宇文晔已经接过随从手中的缰绳,利落的翻身上马,却是神色如常,看来,他胸口的伤已经痊愈了。 难怪,他不想再跟自己坐到一起,这一多月的忍耐,也到极限了。 看着只是少了一个人,就空出许多,甚至显得有些空旷的车厢,商如意呆呆的坐着,好一会儿,有些失落的叹了口气。 而外面已经传来了皇帝的旨意,让队伍立刻加紧前行,务必在今日之内赶回洛阳。 于是,队伍又开始前行。 这一次的速度比之前快许多,车马全速前进,这让坐在马车里的各位贵妇小姐们苦不堪言,被晃得晕头转向,好不容易总算在太阳下山之前进入了洛阳城。 一进城门,所有人都停下,下马的下马,下车的下车。 商如意刚一站定,抬头,便看见城门内已经是彩旗招展,鼓乐齐鸣,正是留守城中的文武官员们率众前来接驾。 商如意跟着宇文晔及身边众人跪拜在地,小心的抬头看向前方。 却见皇帝的车辇驶进城门之后并没有过多停留,只在城门口停了一下,似乎跟跪在城门口的几个留守的大臣们说了几句话,又训斥了几句,吓得那些大臣们连连磕头,而金车已经扬长而去。 只是,在车辇驶走的时候,似乎有一双纤纤玉手手挽起帘子,从车窗内往他们这里看了一眼。 那一眼,满是恋恋不舍。 商如意下意识的低下头去。 等到皇帝的车辇走远了,才有一个内侍匆匆跑来,对着叩拜在城门口的众人道:“诸位,陛下回宫,你们也早些回去。” 众人这才谢恩起身。 大家又上车的上车,上马的上马,只是在准备回去的时候,一骑人马路过商如意的马车边,熟悉的身影令商如意眼前一亮:“雷小姐。” 这些日子急于赶路,他们都没来得及说说话。 只见雷玉仍旧是飒爽利落的骑在马背上,透着一股英气,弯腰透过窗户看向商如意的时候,眼角含着一点笑意:“好容易捡回一条命,回去好好休养。” 商如意笑道:“多谢。” 说完这些话,雷玉又直起身来,策马走过了宇文晔的身边。 她的眼神,似有些留恋,又带着一点怒气,也不说什么,调转马头带着自己的人往回家的那条路走了。 看着她的背影,宇文晔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又回头看了商如意一眼。 商如意眼神躲闪。 宇文晔没说什么,只一扬手:“回家。” 于是,一队人马立刻沿着长街往宇文府而去。这一走,又走了大半个时辰,好不容易在太阳落山的时候,终于回到了国公府。 眼看着马车行进了那条熟悉的街道,前方的国公府门口竟站满了人——有点奇怪,他们明明提前回来,家下人应该不知道的,怎么也出来迎接的?但不管如何,这一路压抑的心情终于松缓了一些,商如意撩起帘子看着周围熟悉的景致,脸上也忍不住露出了一丝笑意。 马车缓缓前行。 下一刻,笑容僵在了她的脸上。 第164章 这一刻,他好冷 商如意睁大双眼,越来越清楚的看着门口站着的那些人,领头的便是慧姨,她一脸悲伤,而站在她身边被她一只手半揽在怀中的,是脸上泪痕犹在的宇文呈,其余家下众人,都跟在他们的身后。 他们的脸都看向长街的另一边,像是在翘首期盼着什么。 最重要的是,他们的身上,都穿着白衣! 马车更近了一些,商如意才看到,不仅他们的身上穿着白衣,甚至连国公府门口的两个大灯笼,竟不知何时也换成了白色! 这是—— 耳边一阵马嘶,将众人的神智拉了回来,而慧姨他们也才发现他们,急忙应了上来。 宇文晔翻身就从马背上跃了下来,急切的走上前去,商如意也急忙下了马车,跟在他身后走到门口,刚一站定,就看见宇文呈大哭着扑了上来,一头装进了宇文晔的怀里。 “二哥……” 这一刻,宇文晔高大的身形第一次有了动摇的痕迹。 商如意站在他身后,看着他微微摇晃的肩膀,恍惚有玉山倾倒之态,她下意识的上前一步,伸手虚扶在了宇文晔的后背上,只见慧姨红着眼睛迎上来:“二公子,少夫人,你们怎么回来了……?你们终于回来了。” 这个时候,他们也来不及解释皇帝突然提前在今天回了洛阳,只看着周围越发沉闷的景象,和一众仆人低着头,哀伤的样子,宇文晔的脸色苍白,沉声道:“家里,出什么事了?” “二哥,二哥……” 宇文呈紧紧的抱着自己的这个哥哥,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甚至开始干呕了起来。 慧姨又是落泪,又是伸手为他拍后背顺气。 宇文晔的脸色愈发沉了,两眼微微有些发红,盯着慧姨:“到底,出什么事了?” 慧姨抬头看向他,哭道:“二公子——” 话没说完,就在他们的身后,长街的另一头,突然传来了一阵车马声,众人急忙回过头去,只见前方缓缓走来了一队人马,开路的两个人,白衣白衫,手中举着白幡,一路走来晃晃悠悠,如同幽灵一般在空中飘荡。 而在他们的身后的马车上,一架巨大的,黑漆漆的棺椁,赫然映入眼帘! 那是—— 这一刻,商如意周身都战栗了一下,只见跟着马车扶棺而至的,竟是官云暮身边的心腹锦云,她满脸泪痕,悲不能抑,远远看着宇文晔与商如意站在长街的另一边,对着他们缓缓叩拜倒地。 站在门口的那些仆从已经急急的迎了上去,而宇文晔怀中的宇文呈回头看到这一幕,哇的一声大哭,转头也朝那棺椁跑去,口中哭喊着:“娘!” 这一声“娘”,震得商如意肝胆俱裂。 只见慧姨哭着,终于缓缓说道:“二公子,夫人她,她已经殁了!” 这句话,如同一个旱地惊雷,炸响在商如意的耳边,她整个人都懵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眼泪已经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滚落出来,她不敢置信的道:“怎么,怎么会这样?” 慧姨哭道:“前些日子辽西那边就传回消息,说是夫人的病情愈发重了,可听说雁门关战事紧急,我们也不敢把消息传过去,只怕惊扰了二公子和少夫人,直到前天,国公的书信传来才知道夫人已经,已经——我们今天才在这里等候,为夫人迎灵。” 她抬头看向宇文晔,落泪不止:“二公子,节哀……” 说完,转身也走向前方的棺椁去了。 商如意站在原地,许久都无法相信这个事实,可更让她感到不安的是,自己的手掌虚扶着的那笔挺的后背,此刻正在不易察觉的发抖,可他整个人却一动不动,好像,一尊寒冰雕成了塑像。 宇文晔,整个人都僵了。 商如意急忙走到他身侧,只见那张惯常冷峻而淡漠的脸上,此刻苍白如纸,一双眼睛漆黑无光,好像身上有什么东西,被抽走了。 商如意下意识的抓住了他的手:“二哥——” 话没说完,她的心也沉了下去。 宇文晔的手,从来都是粗糙的,却也是温热的,虽然他们肌肤相亲的时间很少,可她知道,这个男人的心里有一团火,会让他永远都那么滚烫炽热,去迎面世间的一些风霜雨雪。 但这一刻,他好冷。 不仅指尖,甚至连他的掌心,眼神,乃至呼吸,似乎都冻结成了冰。 商如意慌得一下子抱住了他:“二哥!” 在她哽咽的喊声中,宇文晔的目光终于有了一丝震荡,他缓缓低下头,看了看她,又再抬起头来,看向前方已经越来越近的棺椁,如同一团不可避免的阴霾,笼罩向了他的生命一般。 他终于张了张嘴,从干涩的喉咙里发出了沙哑的声音—— “母亲……” | 接下来的两天时间,整个宇文家忙乱成了一团。 这并非商如意第一次目睹亲人离世,面对家中供灵、守灵等一系列繁琐的事务,但却是她第一次,面对一个失去了亲人之后,麻木到整个人失去灵魂的人。 当她和慧姨商议好了家中祭奠的大小事宜,再回到灵堂上,这里已经安排妥当。 大堂之上,以一道厚厚的黑色帷幔将大堂分作前后两部,后部安置的便是国公夫人的棺椁,而在帷幔前方,宽大的祭桌上摆放着香烛蜡纸,并一个高大的灵位,上书:尊先室贤德官氏讳云暮之牌位。 不知为何,商如意看着排位上那一行字,就好像看着官云暮虚弱却又淡漠的面容。 她静静的矗立在那里,看着眼前的一片人间烟火——满堂飘飞的帷幔,来往忙碌的仆从,上门吊唁的客人,这一切的繁忙热闹,哀痛欲绝,又好像与她生前一般,不管是怎样的鲜花着锦,清冷寂寞,她都置身事外。 大概,唯一能让他挂心的,便是在灵堂内侧,一直避不见人,脸色苍白如纸的宇文晔。 自从扶棺安置,灵堂布好之后,他便一直跪在那里,没有表情,没有语言,甚至,没有一滴泪。 当商如意走近他身边的时候,甚至连一丝活气都感觉不到。 “二哥……” 第165章 深宅微澜 “二哥……” 商如意的声音很轻,在水陆道场的喧闹声中,甚至细若蚊喃,只一恍神便会忽略过去。 可是她知道,宇文晔一定听到了。 但即便是听到了,他也没有任何心神来做出回应,仍旧木然的跪在那里,整个人的心神仿佛已经离体,只剩一点残念牵连在身上,让他坚持着能清醒的承受一切悲痛。 这时,有人撩开帷幔,商如意回头一看,是锦云。 只见她的脸色也格外的苍白憔悴,看了宇文晔一会儿,她对着商如意轻声说道:“少夫人,你还是去劝一下二公子。他这个样子,郁结于心,是会逼出大病的。” “……” 商如意沉默了一会儿,道:“这个时候去劝,他也不会听。” “可——” “先暂时这样。” 商如意说着便放下了帷幔退出来,又对着在灵前供奉的小丫头吩咐道:“你们去给二公子手边的茶换了,那茶水已经凉了。再有,送个小火盆去他身边。” 小丫头立刻应道:“是。” 做完这一切,她才回头看向锦云,轻声道:“云姨,你怎么起来了?” 锦云从辽西一路扶棺回来,长途跋涉,加上悲伤过度,刚安顿好灵柩便昏了过去,商如意让人送她回房休息,可才刚过了一晚,她就衣着齐整的出来了。 商如意道:“你身体不好,应该再休息一下。” 锦云轻轻的摇了摇头:“不论如何,我都要送夫人最后一程,又怎么能躲在房中享安逸?” “云姨……” “少夫人,这一次,倒是累着你了。” 商如意忙道:“这是娘的事,怎么算累了我?” 锦云轻咳了两声,又往周围看了看,蹙眉道:“这外面忙成这样,怎么那韩予慧倒是不见踪影?她做什么去了?” 图舍儿闻言,立刻上来道:“听说是茶房那边出了点事,慧姨过去理事了。” 锦云皱起眉头:“茶房能有多大的事,前头那么多事她不管?” 商如意想了想,道:“我们过去看看。” 说完,她便带着锦云和图舍儿一道出了侧门往茶房那边走去,刚走到半路,就听见前方传来了一阵哭声,似乎有人在喊着“冤枉”等语。 而那声音,竟也有些耳熟。 茶房门口已经挤满了人,商如意他们一过去,看热闹的仆从们立刻退到两边,锦云冷冷道:“前面忙成这样,你们倒有空在这里看热闹?是事情都做完了吗?” 仆从们吓得连连告饶,立刻都散了。 他们这才走进茶房,只见慧姨站在茶房中央,一个身材高挑,模样娟秀的丫头背着手站在窗边,脸上有些泪痕,但更多的是倔强的怒意,一旁还有几个年纪大一点的仆妇和小厮围着她,似乎都在说着什么。 一见商如意进来,众人急忙向她行礼:“少夫人。” 商如意走进来,扫了一眼周围,便说道:“慧姨,这边出了什么事?” 那慧姨立刻上前来道:“少夫人,也不是什么大事,茶房的人收东西的时候,发现少了一只上贡越窑五莲青瓷杯,之前是长菀拿出去,所以现在正在理着让她交出来。” 商如意闻言,微微蹙眉,转头看向站在窗边的那个丫头,她便是长菀。 只见她咬着牙道:“交不出来,东西不在我这儿!” 周围的人立刻说道:“是你领出去的,如今茶房的收单里没有这一笔,不在你那儿是在鬼手上?” 长菀道:“东西是我领走的,但我也交回来了!” “单子上都没写,凭什么说你交回来了?” 长菀盯着站在茶房另一边,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道:“我是交到贵叔手上的,当时外头来了客,叫得急,我等不到单子写完就先出去了,贵叔也答应了会把单子补上,可他——” 她的话没说完,那贵叔立刻道:“长菀丫头,你可不要含血喷人,咱们国公府的规矩,再急单子也是得写上再清的,你明明就没把东西交回来,我去哪儿给你写这张单子,你可别昧下东西诬到我头上。” “你——” 长菀气得红了眼。 这时,那慧姨转头对着商如意道:“事情也不大,只要事情找到了头,谁弄丢弄坏的照原样赔就是了。只是,这丫头嘴硬,说死了也不肯认,更不肯赔。” 那长菀竟也烈性,梗着脖子道:“我没拿就是没拿,钱是不会赔的,真要诬陷我,那就赔一条命,我也是清白的!” 周围众人都纷纷指责她不识大体。 有人已经轻声说道:“还是夫人的人呢,在主人的丧礼上做出这种丢人败兴的事,真是——” 锦云脸色铁青,狠狠的瞪了那人一眼,那人立刻闭上了嘴。 这时,商如意看看那红着眼睛的长菀,又看了看贵叔和慧姨,想了想,说道:“慧姨,这件事怕不能光赔就算。” 众人都一惊。 连慧姨也愣了一下:“少夫人,这——” 商如意道:“那杯子是娘出嫁的时候带来的嫁妆,爹最喜欢的一套,听说之前三弟砸了一个,就只剩下这一个了,纵拿一百两银子去买了来,也不是原来的东西;更何况,还是在娘的丧礼上被人昧下,这种事,岂能赔了就算了的?” “……” “东西,必须找回来才行!” “……” “这件事,交给我来处理可好?” 慧姨有些诧异的看着她,但立刻陪笑道:“少夫人说笑了,这家中的事自然听少夫人的。” 商如意点点头,伸手一指长菀:“来人,把这丫头押到柴房去关起来。她一日不说,就关一日,十日不说,就关十日!” 话音一落,立刻有两个小厮上前来,将那长菀拖了下去。 长菀倒也不挣扎,昂首挺胸的走了出去,只是在路过商如意的身边的时候,心有不甘的瞪了他们一眼。 商如意又对慧姨道:“前头事多,咱们还是去前面。” 慧姨点点头,跟着她一道出了茶房,只是在离开的时候,商如意又回头对着里面的人说道:“东西总在这府上,别说是个囫囵个儿,就算碎成了渣子,我也要挖地三尺挖出来的。你们只好好做你们的事便是。” 气氛,有了一瞬间的凝滞。 众人纷纷道:“是……” 第166章 温暖 这五莲青瓷杯遗失的事件就像一支小小的插曲,也只在茶房响了一会儿,并没有造成很大的影响,很快,众人便都回到了各自的岗位,各司其职去了。 商如意看得出来,锦云虽然面有犹豫,但大事在前,也没有多说什么。 反倒是到了晚上,四下无人的时候,图舍儿才凑到她的跟前,轻声说道:“小姐,你为什么要把长菀关起来?” 商如意道:“怎么,不该关?” 图舍儿想了想,说道:“我不信那个长菀会偷东西。” 商如意看了她一眼:“你又知道了?” “奴婢来国公府虽然就几个月,而且,夫人身边的人向来话少,也不跟我们多来往,可德行都不差。那个叫长菀的,更是心高气傲,听说还念过几本书,怎么看都不是个肯做贼的人。” “是吗?” 图舍儿对上她的双眼,又想了想,笑道:“当然,是奴婢猜的。” 商如意也淡淡一笑,道:“这就对了,别人若问起来,我难不成回一句——我猜的。那岂能服人?” “……” “关起她也只是暂时的,重要的是证据。” 图舍儿皱着眉头道:“可是,这件事是个死扣,她咬死了东西还回去了,贵叔那边又没单子,除了人证之外,哪来的证据呢?” 商如意道:“既然事情是跟那个杯子的遗失有关,证据自然是杯子了。” 图舍儿更大摇其头:“东西都丢了,哪还能找得回来。” 说着,她盯着商如意:“要搜吗?” 商如意立刻摇头,沉声说道:“眼下正是夫人的丧礼,人来客往的,若在这个时候在府里搜贼赃,那传出去成什么了?还不把国公府的面子都丢尽了?” “……” “这个时候,最不能做的,就是把这件事闹大。” 图舍儿恍然大悟:“难怪小姐你马上就叫人把长菀关起来了,是不想闹大,让外人看咱们的笑话。” “嗯。” “可是,不搜的话,那杯子怎么找呢?” 商如意沉默了一会儿,淡淡道:“看情况。” 说完,她抬头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已经很晚了,便吩咐图舍儿道:“你去后院说一声,就说如今府中人来客往不绝,为免宵小有机可趁,让他们关闭后门和两边小门,有什么事,只从正门的两边侧门出入。” 图舍儿道:“是。” 说完她便下去了。 等到她一走,商如意又回头看了看灵堂,各处的安排倒是妥当,暂时也没有其他的事情处理,这个时候,自然也没有客人再上门了。 于是,她亲手倒了一杯热茶,撩开帷幔走到了后堂。 宇文晔还跪在那里,一动不动。 甚至,连商如意走进来,他也没有丝毫侧目——只是,不知是撩起帷幔的时候冷风灌进来的缘故,他的身子有了一丝微微的颤迹。 商如意走到他身边,轻声道:“二哥,你一整天都没吃东西,也没喝水,这样不行。” “……” “喝一点茶好不好?好歹,暖和一些。” “……” 连她自己都没注意到,她的口气又柔又软,就像是一个母亲哄自己不肯吃饭的孩子一般,宇文晔低垂的眼睫微微一颤,抬眼看向她。 商如意急忙将茶杯小心的送到他的嘴边。 “就喝一口,好不好?” “……” 宇文晔没说话,只低头看了一眼,杯子里清澈的茶水映着他晦暗的双眼,这个时候,他眼神中惯常的讽刺,就好像在讽刺他自己。 他慢慢的闭上双眼,将脸偏向一边。 商如意顿时也有些急了,低声道:“我也不劝你回去休息,可你这样下去,身体也受不了啊。” “……” 宇文晔仍然不理她。 商如意没办法,也不能真的把东西灌进他嘴里,只能将茶杯放到一边,慢慢的跪到他身边,肩并肩,胳膊甚至也紧紧的擦着他的胳膊。 宇文晔仍旧没有任何的反应。 商如意默默的将火盆拖到面前,拿过一摞金色的锡纸钱,一张一张的投到里面,火焰渐渐腾起,也有暖意融融的扑到了宇文晔的身上。 商如意轻声说道:“其实,我知道你为什么这么做。” “……” “你不止是伤心娘的去世,你还在怪自己,你怪自己,那个时候,为什么不多劝劝她,若能劝她留下来,也许她就不会——” “……” “我要跟你说的是——” 商如意转头看向他:“的确是这样。” “……” “如果那个时候,我们一起劝娘,甚至,想点办法让她留下来,也许她就不会在辽西病重,也不会撒手而去。” 听到她这些话,宇文晔的身体开始颤抖。 他的眼神,从来都是冷峻而宁静,像是凝着一层冰,而这一刻,那层冰似乎开始龟裂,破碎,寒冰所掩盖的他破碎的情绪,都在这一刻慢慢的倾泻了出来。 他转头,看向商如意,眼睛一点一点的变红了。 商如意对视这他的双眼,接着说道:“可是——你没有必要,把什么责任都往自己的身上揽。” 一听到这句话,宇文晔的身子又是一震。 商如意接着说道:“对娘而言,陪在爹身边比什么都重要,我们如果强留她下来,也许她心里的煎熬,会比她之后经历的一切,更让她痛苦。我们身为晚辈,只能劝说,不能真的去安排他们的人生。” “……” “二哥,你尽了自己的孝心就够了,不该用结果来责备自己。” 这些话,一句一句,都落在了宇文晔的心里,不仅仅是她的声音温柔而深沉,更重要的是,这些话,几乎都是当初沈世言被贬流放,商如意在痛苦不堪的时候,他劝慰她的那些话。 她竟然,也几乎一字不差的记下来,又一句一句的还给他。 跟之前,在雁门郡的时候一样。 只是这一回,她是在安慰他,她手中一张一张纸钱投到火盆中燃起的热度,在这一刻围上了他,甚至,连她紧紧贴着他身侧的手臂,也在这一刻,有源源不断的暖意透过衣衫,熨帖到了他的身上。 宇文晔看着她,终于第一次开口,沙哑着嗓子:“你——” 第167章 将他压回到床上 他犹豫了一下,终究干涩的道:“你下去休息。” 说完,又将脸偏向一边。 商如意并不意外他的冷淡,但多少有些失望,毕竟她进来说那些话,还是想劝宇文晔回去休息了,可听他这么说也知道,他是不肯离开的。 她只能叹了口气,仍旧将手中的一摞纸钱烧完了,才轻声说道:“那,我先下去了。” “……” “二哥,你还是要,保重身体。” “……” “我……这府上,不能没有你。” 说完,她慢慢的起身,撑着有些疼的膝盖走过去撩起帷幔,出了内堂。 只是,在帷幔落下的时候,她并没有看到,身后有一双仿佛已经破冰的眼睛,在注视着她的背影,那目光中,仿佛映着眼前的火焰,竟有了一丝的温暖。 商如意回去,也只在偏厅睡了不到两个时辰。 起身后,仍是忙碌。 这时,外面有人来报,兵部卢尚书前来吊唁,商如意急忙迎了出去。 她在沈家的时候,很少外出游玩,也几乎不与外人接触,每天只躲在宅子里看书写字,或是针织纺线,如今嫁到国公府,避免不了的迎来送往,先是安排了人过去陪着卢尚书,自己也陪着卢夫人喝茶,说了一会儿话,他们便告辞离开了。 商如意亲自送他们到了大门口,一直看着卢尚书的马车离开,这才松了口气转身往回走。 刚走了两步,就看到一个短打扮的仆人拎着一只盒子,匆匆的要从侧门离开。 商如意叫住了他:“你是哪里伺候的?” 那仆人不过二十来岁,生得尖尖的脸,尖尖的嘴,一看就是个极小心的人,回头看是少夫人叫住了自己,他吓了一跳,忙白着脸过来行礼:“少夫人,我,小人是——” 这时,慧姨不知从哪里走了出来。 她笑着说道:“少夫人,这是茶房的胡华。” 商如意道:“茶房的人不是应该在后面服侍吗?好好的怎么往外跑啊?你手里拎着的是什么?” 那胡华头都不敢抬,只将手中的东西微微提起:“少夫人,这,是个食匣。” 慧姨说道:“少夫人,是这样的。这两天来往的宾客太多,茶房那边准备的茶点都不够了,所以,老身让他们去城中的听鹤楼取些现成的茶点回来用。” “听鹤楼那边不是有送东西的伙计吗?何必咱们的人过去?” “听鹤楼这两日的生意也忙,他们早就没人手了。” “哦……” 商如意闻言,点了点头。 这一次皇帝北巡,大营被劫,加上一路仓皇逃亡,带去的官员及其家属死伤过半,所以回到洛阳城中,不少人家都在办丧事。想来,别家也都跟他们一样茶点不够用,去听鹤楼采买了,所以听鹤楼的人也跑不过来了。 商如意叹了口气,道:“倒是辛苦你们了,这么大冷天的还往外跑。” 那胡华小声道:“不,不敢。” 商如意回头对图舍儿道:“去拿一吊钱来赏给他,冷了也买些热热的东西喝。” 图舍儿急忙取了钱来递给那胡华,这胡华大概也没见过这么大的手笔,捧着钱来笑得眼睛都没了,急忙跪了下来:“谢少夫人赏赐。” 慧姨在一旁看着,似笑非笑的道:“少夫人,可真是怜老惜贫。” 商如意苦笑着摇了摇头道:“这段日子的确辛苦了他们这些人,是该赏赐些的,也是指望着他们小心谨慎好好服侍,再不要出昨天五莲杯那样的事了。要知道,且不说那杯子在爹的眼中有多珍贵,单是一只杯子放到小当铺里都能当个四五十两银子,再多掉两样,咱们府里就精穷了。” 那胡华听闻此言,小小的眼睛里露出了惊愕的神色。 说完这些话,商如意又笑了笑:“看我,白唠叨半天,行了,你快去。” 那胡华对着他们行了个礼,小心翼翼的拎起食匣便走了。 商如意又对着慧姨,两人相视而笑。 就在这时,卧雪突然急匆匆的从里面跑了出来,对着商如意道:“少夫人你赶紧过去看看,二公子的样子,不太对啊!” “什么?!” 商如意一听,脸色巨变,急忙转身往里跑去。 来到灵堂,锦云带着几个侍女护在宇文晔身边,只见他脸色苍白中透着青灰,已经昏厥过去,额头上满是冷汗,伸手一摸,苍白的肌肤却是烫得吓人。 商如意忙道:“快,扶他回房!” 众人急忙将他扶了起来,一路小心的护着回到了他们的房间。进门之后,商如意下意识的看了一眼他平时睡觉的卧榻,可众人却是直接将宇文晔送到了她的床上躺下。 商如意这才回过神来,忍不住在心里苦笑。 再走到床边,只见宇文晔的脸上开始透着一股病态的嫣红,呼吸也弱得几不可闻,商如意吩咐道:“赶紧去请大夫,熬药,再有,让厨房准备细软的汤饭热着。” 众人应声退下了。 房门一关,呼啸的寒风立刻被堵绝在外,房中许久没人夜宿,刚刚送来的火盆放在床边还没来得及起什么作用,屋子里仍旧冷得像个雪洞一般,可宇文晔的额头上一直冷汗不绝,商如意叹了口气,拿出手帕来轻轻的为他擦拭。 然后,将一旁的被子拉过来给他盖上。 被子刚刚覆在他的身上,宇文晔眉头一蹙,立刻醒了过来。 他的眼神还有混沌,人却已经不自觉的挣扎着要起身,口中喃喃道:“干什么?让开……” “二哥!” 商如意急了,他这个身体,再这样折腾下去,真的要出大事了。于是双手按住了他的肩膀:“你别乱动,你刚刚昏过去了,还在发热,好好休息一会儿。” “放开我……” 宇文晔吐息滚烫,整个人的身子也烫得跟烧红的碳一样,却仍不肯躺下,双手用力的挣扎推拒,咬着牙道:“让开,让我——” “二哥!” 眼看着自己抓他不住,商如意心里一急,一下子扑到了他身上,用自己的身体将他压回到床上。 “……!” 宇文晔的身子顿时一僵。 第168章 我,有点冷…… 不知为什么,他明明还有力气,哪怕受再重的伤,他也不会被人压制着起不来身,可眼下,这具明明瘦弱的,软软的身子压在他身上,竟让他有一种有力无处使的感觉。 “你——” 他再要挣扎,商如意两只手一边抓着床沿,一边抓着床单,用身体紧紧的扣住了他,几番折腾,宇文晔竟感到全身的力气逐渐流逝,再使不出来。 他咬了咬牙,终究无力的躺回到床上。 两个人都气喘吁吁的,身体也从未有过这般的贴近,商如意甚至能感到身下那厚实的胸膛因为剧烈呼吸而起伏着,仿佛他的呼吸在撞击着自己的身体,而他身上滚烫的温度也透过衣衫侵袭到了她的身上。 这一刻,她才终于回过神来,自己在情急之下做了什么。 一瞬间,红晕从脖根染到了耳尖,她的脸颊也跟他身上一般滚烫,商如意甚至不敢看他,只能偏过头,将脸颊贴在他的胸膛。 宇文晔咬着牙,沉声道:“你这是做什么?” 商如意闷闷的道:“不论如何,我不能让你再出去。” “……” “你,你一定要留在这里。” “……” “二哥,你已经很痛苦了,就算给自己一点时间,让你不要那么痛苦,好吗?” 听着她的话,宇文晔无力的仰躺在床上,干涩的眼睛里甚至没有一滴泪,不知过了多久,才看清头顶华彩瑰丽的帷幔,这,原来是商如意的床榻。 他急促的呼吸终于渐渐平息了下来。 感觉到他的平静,商如意也松了口气,立刻有些两颊发烫的准备起身。 可刚要起身,却感觉到两只手被另外两只滚烫的大手握住,一时间没了支撑,整个人只能趴在他的胸前,顿时脸上跟着了火一般。 想要开口,却又无法开口。 两个人,就这么静静的,几乎没有一丝隔阂的相贴着。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见身下的人开口,但因为胸膛紧贴着的缘故,他的声音不像是从耳边传来,更像是从他的胸口传到了她的心口,那声音不仅低沉,更能听出他黯然得没有一丝光明的情绪—— “你,为什么不劝我?” “……” 原来,他听到了锦云的话。 商如意的呼吸微微紧绷了一下:“我,我没有想好怎么劝你。” “哦?” “我想了想,寻常这个情况若要宽慰人,一定会说,若死者看到你这个样子,也会难过的……” 身下的呼吸又是一窒。 商如意接着道:“可是,娘这么善良,又这么贤德的一个人,她如今一定已登极乐,世间的一切烦恼肯定都侵扰不了她。所以,她是看不到这一切的……” “……” “所以,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劝你,才能让你不要那么难过,回来休息。” …… 宇文晔沉默了半晌,没有说话。 可商如意却感觉到,身下这具身体里,多了一丝热气。 而扣着她手腕的那两只手终于松缓了一些,商如意勉强撑起身子,低头看着那近在咫尺的,苍白中透着病态嫣色的脸庞,平日里,只有强悍与冷峻两种样貌的宇文晔,这个时候,第一次在他的身上看到了一丝脆弱。 商如意的声音也刻意的,比平时柔和更多:“你好好休息。” 说罢了,便准备起身。 可就在她刚一动的时候,扣着手腕的两只手又用了点力气,她猝不及防,整个人几乎是跌回到宇文晔的胸膛上,虽然不痛,却令她惊愕不已,全身都僵硬了起来。 而还没来得及开口发问或者做什么,就听见头顶传来了宇文晔沙哑的声音—— “我,有点冷……” “……” 商如意一时僵住。 她下意识的低头看了看刚刚他挣扎时弄到一边去的被子,却没有再做什么,面上一红,轻轻的覆回了他的身上。 轻声道:“那,你好好休息。” “……” “我,我会在这里的。” “……” “我会一直在这里的……” 听到她的声音,像是得到了让他安心的许诺,宇文晔慢慢的闭上了双眼,眼角还透着一些红,但整个人仿佛已经放松了许多,渐渐的,呼吸平顺下来。 而商如意也趴伏在他的身上,听着头顶绵长柔软的呼吸,渐渐的,也被他所染一般,陷入了沉睡。 这一睡,便是一整夜。 等到第二天,商如意从睡梦中渐渐清醒,只觉得全身都舒服了不少,之前积压的疲惫也一扫而空。 但,睁开眼睛的一瞬间她就感觉到,自己身下的不再是那微微起伏,却在一整晚都给她带来融融暖意,令她无比安心的沉浸入梦乡的胸膛,而是一层床褥罢了。 宇文晔呢? 商如意一个激灵清醒过来,撑起身子往周围一看,床上只有她一人,整个屋子里也不见宇文晔的身影。 他去哪儿了? 商如意顿时有些慌了,急忙下床,可刚走到门口,就听见外面传来了宇文晔和慧姨说话的声音,两个人似乎是站在门外的走廊上刚遇见—— “慧姨,这两日辛苦你了。” “二公子说哪里话,夫人的事就是老身的事。只是,二公子的身体还好吗?” “已经无碍。” “那老身就放心了,如今家里只剩下二公子还能拿主意,你可千万不能垮了。” “……慧姨,他,还没有消息吗?” 一听到这句话,商如意的心中顿时一跳。 他? 宇文晔说的,是哪个“他”? 对面的慧姨似是沉默了一番,才轻声说道:“其实,夫人的消息刚一传回来,老身就已经派人去告知大公子了。只是,听说前些日子他遇到了一些事,受了不少挫折。” “哦?那他现在——” “好容易开悟了一些,现在,据说是云游去了。” “……” “所以,他并没有收到夫人亡故的消息,怕是——也不会回来。” 听到这里,商如意的心忍不住咚咚的跳了起来。 原来他们说的,就是宇文晔的大哥,那位曾经与自己定亲,却又悔婚不嫁的国公府的大公子——宇文愆! 第169章 非礼勿听 说起来,自己嫁入宇文家已经好几个月了,也不知是怕自己难堪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整个宇文家从上到下,几乎没有人提过他,若不是慧姨在新婚前一日跟自己说了那些话,商如意甚至都要怀疑,到底有没有过宇文愆这个人了。 没想到,在这个时候,终于又听到他们说起宇文愆了。 哪怕他不是官云暮亲生,可毕竟也是嫡母,官夫人的丧礼他都不回来,这怎么都说不过去。 果然,宇文晔沉默了半晌,沉沉道:“我知道你们有难处,但本朝以孝治天下,身为人子连母亲的丧礼都不出现,我只怕他今后会遭人非议。” “……” “慧姨,我这是为大哥着想,还望你多派些人过去,无论如何要通知大哥。” 对面的慧姨长叹了一声,道:“这是自然,老身一定加派人手。” “好,劳烦慧姨了。” “二公子莫说这些,外面还有事,老身先去忙了。” “你先去,我一会儿就到。” 两个人客客气气的,只听一阵脚步声走远,是慧姨离开了。 随即,门口又响起了一阵脚步声,却是越来越近,商如意心中一慌,不知怎的下意识就往床边跑,可刚一转身,背后的房门已经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顿时,风卷着一股熟悉的气息从后背扑了上来,好像将她整个扣住了一般。 商如意的脚步声生生的僵在了原地。 然后,就听见身后传来了宇文晔冷冷的声音:“你躲什么?” “……” 明明没有可躲之处,自己也明明不觉得不可以相见,可不知为什么,一听到他的声音,商如意的脸忽的一下就红了起来,她甚至不敢回头,只低着头站在原地,也不往前走。 身后的人进了房,反手将门关上,然后一步一步的走到她面前。 商如意低着头,轻声道:“我,我没躲……” “哦?” 面前的人低头对着她,呼吸也吹拂在她额头上,倒是不像昨夜那般滚烫,而恢复了平日里的温热绵长,商如意下意识的抬头,就对上了一双明亮的眼睛,刚刚开口的时候,声音明明是冷了,但这一刻,他的眼睛里却仿佛融了惯常的冷冽,反倒透着一点不易察觉的柔和。 只一对视,商如意就感觉后背一阵发麻,立刻又低下头去。 宇文晔低头看着她,嘴角似是有些往上勾起,但扯了扯,还是抿着嘴道:“没躲,那你刚刚在做什么?” 商如意低着头,心思混乱:“非礼勿听。” “……” “我刚刚,是不小心听到的。” 宇文晔下意识的蹙了一下眉头:“那,你想听吗?” 商如意犹豫了一下,还是摇头。 说起来可能有点自私,但对于她和他这桩婚事而言,对她能继续在宇文家做少夫人而言,宇文愆这个人都最好永远不要出现,甚至,永远不要有人在她面前提起他,才好…… 宇文晔的目光闪烁,沉默了半晌,才说道:“不想听,那你就当没有听到。这件事,也与你无关。” 商如意轻轻的点点头。 说完这些话,两个人再相对,不知怎的就有些尴尬了起来,尤其商如意低着头,能清楚的看到他身后的床榻上被褥凌乱,似乎还能看得出昨夜两个人在上面相拥而眠留下的痕迹。 她的脸顿时有些发烧,随即,就感到身上一阵绵软,摇摇晃晃起来。 宇文晔一伸手握住了她的胳膊:“怎么了?” 商如意再抬头的时候,脸颊也有些发红,声音软软的:“我,好像有点饿。” “……” 这几天忙下来,她都没有好好的吃过东西,昨天因为宇文晔昏厥而陪着他一道回来休息,这么长时间下来,早就饿虚了。 宇文晔的眼神立刻又变得冷峻起来。 那只握着她胳膊的手更用力了几分,似乎隐隐透着一点怒意,将她拉到屋子一边的矮几前坐下,然后出去吩咐了一声,不一会儿,热气腾腾的汤饭小菜就送了上来。 他坐到她对面:“快吃!” 商如意捧起碗来,想想又看向他:“你呢?” 宇文晔沉沉的出了一口气:“我也吃。” 说完,也拿起碗筷来,商如意这才松了口气,两个人不再说话,屋子里只听着碗筷的声音轻轻响着,几口热汤饭下去,倒是立刻驱散了饥饿和虚弱,也让商如意更精神了一些。 她抬起头来看向宇文晔,轻声道:“你现在,还发烧吗?” “已经没事了。” “那就好。” “……” 宇文晔沉默了一下,目光闪烁着看着她:“多谢你昨夜的照顾。” 不知为什么,他的声音明明很平静,可一听到“照顾”两个字,商如意就想到昨夜自己情急之下扑到他身上,用身子压着他的样子,顿时脸又通红了起来。看书喇 她咬着下唇,轻声道:“客气了。” 说完,便起身要走。 宇文晔却一把又握住了她的胳膊,将她按回去坐下:“等等,我还有话要问你。” 商如意低着头,只想着把自己滚烫的脸颊从他的视线中躲开,道:“什么事?” “……” 宇文晔又盯着她看了许久,才说道:“你跟皇帝,到底是怎么认识的?” “……?!” 商如意一愣,抬头愕然的看着他。 这件事,不是在雁门郡的官衙后院中,他就已经问过了吗?她也答过,两个人之后言语越来越冲,几乎争吵起来,最后不欢而散。 之后一个多月的时间,他们同车回洛阳,这一路上,他也没有再问。 商如意还以为,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却没想到,他居然又问? 于是轻声道:“你不是,已经问过了吗?” 宇文晔的脸色渐渐的沉了下来,可那双眼睛却是一瞬不瞬,好像不肯放过她一丝一毫的表情与情绪一般,沉声道:“之前,我是问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现在我要问的是——你们为何会认识?” “……” “据我所知,你并没有进过宫,皇帝也没去过沈家。” “……” “为什么你们会相识,他又为什么——” 说到这里,他像是有些愤懑,后面的话硬生生的咽了下去,目光灼灼的盯着商如意:“回答我!” 第170章 一些“自作多情”的念头 商如意仍然不解。 自己已经把如何跟楚旸,也就是当时的“杨随意”见面的事说清楚了,包括去城郊避雨,都说给他听了,他为什么还要问? 至于自己有没有进宫,楚旸有没有到过沈家—— 有那么重要吗? 而且,他那种近乎质问的态度,也让商如意有些不舒服,不管怎么样,两个人又不是从属关系,凭什么他要问自己就要答,自己又不是他的什么人。 想到这里,她的心忽的一颤。 宇文晔这样质问自己,是因为,自己是他的什么人吗? 虽然明明从一开始就说清楚了,他们之间只是交易,冷冰冰的,不涉及任何感情的交易,可经历过昨夜,她不知为什么会觉得两个人的关系似乎比从雁门郡回来的时候靠近了一些。 甚至,在某种程度上,是亲近了一些。 所以,宇文晔此刻的质问,难道是因为—— 隐隐感觉到又一个“自作多情”的想法,可在她的脑子里甚至还没来得及成形,就听见图舍儿从外面匆匆走来,站在门口急切的说道:“二公子,小姐,宫里来人了!” “……!” “……!” 刚刚沉浸在各自异样思绪里的两个人都震了一下,商如意像是如梦初醒一般,不由自主的就为刚刚自己的“自作多情”脸红了起来。 她立刻正了正神色,对着宇文晔说道:“宫里来人了,咱们得出去!” 宇文晔没开口说话,但他的脸上,隐隐腾起了一点怒意。 回头瞪了一眼,他才说道:“什么人?” 图舍儿道:“是宫中的一位内侍大人,他是来传皇上的圣旨!” 一听这话,两个人也不敢再耽搁,急忙起身推门走了出去。 来到大堂上,果然看到一个内侍站在那里,而慧姨和宇文呈他们早就带着外面的宾客跪在堂前,大气不敢出一口。 商如意仔细辨认一下,跟之前来宇文府上探查他们的,和上一次出巡代皇帝向自己问话的都不同,这一位白白胖胖的,大概五十来岁的年纪,头发花白,脸上没有一根皱纹,生得极为富态,也面善;他身后还跟着几个随行的小太监,甚至,灵堂外的院子里还站着四个随行的禁卫军,看得出职位不低。 一见他们夫妇二人上堂,那位内侍倒是客客气气上前来对着他们拱手行礼。 “两位,节哀。” 宇文晔也急忙回礼,然后就看见那内侍走到大堂中央,站直了身子,扬声道:“圣旨到!” 宇文晔忙带着商如意跪下接旨。 那内侍拿出了一份圣旨展开,朗声道:“赐中书门下诏曰,盛国公之子宇文晔,临危不惧,勇冠三军,于雁门郡一役勤王护驾,忠心可表,特敕封为辅国大将军,钦此。” 大堂上立刻响起了一片啧啧惊叹的声音。 跪在一旁的商如意,心中也震荡不已。 要知道,宇文晔虽然名声很响,但主要是因为他国公府二公子的身份,其实在朝中并没有担任很高的官职,不过是盛国公军中的一员裨将罢了,没想到,雁门郡一役,皇帝竟然直接将他拔擢为正二品的辅国大将军,这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 这未免,也太登高了! 她小心的侧过脸去看了宇文晔一眼,只见他毫无喜形于色之态,反倒神色凝重,先是叩谢皇恩,然后双手接过圣旨,再慢慢的站起身来。 起身之后,还伸手扶了她一把。 看到这一幕,那内侍的咪咪眼里闪烁过一点精光,但立刻又黯了下去,只对着宇文晔道:“大将军,此地就不说‘喜’了,一望大将军节哀,二望大将军保重,三望大将军不负皇上看重,为朝廷扫清叛逆,建功立业。” 商如意心里又是咯噔了一声—— 为朝廷扫清叛逆? 一般庆贺他人升官,都是说些勤慎肃恭,甚至飞黄腾达的场面话,可这“扫清叛逆”四个字说出来,就好像已经有什么叛逆等待宇文晔去扫清一般。 而宇文晔仍旧是一如既往的冷静沉稳,客气的说道:“多谢玉公公,天寒地冻,劳烦公公跑一趟,请到偏厅喝茶暖一暖。” 只见那玉公公笑着说道:“跑这一趟也不冤枉,一来为皇上传了圣旨,二来——” 他说着,目光闪烁着侧脸看向自己的身后。 宇文晔和商如意这才注意到,他身后跟着的几个小太监里,其中一个此时迈步上前,轻轻的抬起头来,一双秋水明眸含情脉脉的看向宇文晔。 商如意一下子睁大了双眼—— 那,竟是新月公主! 她竟然来了! 又跟之前在听鹤楼看到的一样,她穿着一身内侍的幞头袍衫,虽然简单,但难掩天香国色,尤其是她大概来的路上哭过,一双眼睛红红的微肿,更显得眼睛水汪汪的,透着一股楚楚可怜。 她轻声道:“二哥。” “你——” 一看到她,宇文晔的呼吸明显有些乱,大概是没想到她回来,但下一刻,他就恢复了平静,轻声道:“你也太胡闹了。” 楚若胭轻声道:“我担心二哥,所以来看看你。” 宇文晔沉沉的出了一口气,上前一步,高大的身躯已经挡住了这位娇小的公主不让外面的人看到她,沉声道:“我没事。你不该出来乱跑,万一遇到危险怎么办?” 楚若胭望着他:“我不怕。” …… 他两人这么相对着,一时间,似乎忘了周遭的一切。 而站在他两人身边,明明不远,却仿佛被一种无形的屏障隔开的商如意,此刻只感到一阵手足冰凉。 这个时候,她眼里看着他们,心里却奇怪的想到了刚才——在两人的卧房里,宇文晔质问她的时候,她竟然又一次生出了一些“自作多情”的念头,这,有多可笑? 再抬头看向两个人交汇时完全看不到第三个人的目光,商如意笑了笑。 真是,挺可笑的。 这时,她也彻底清醒过来,外面跪着的人还未及起身,也不敢抬头直视前方,若让他们看到新月公主竟然乔装改扮跟着玉公公来这里,只怕事情就不好收拾了。 她急中生智,主动上前一步道:“二哥,你,你们先去后院;玉公公,请随我来,偏厅有热茶。” 听到这话,别人尚可,宇文晔突然回头看着她。 不,那目光,不是看,倒像是瞪。 锐利得跟刀子一样。 商如意被他看得一愣,又想了想,觉得自己的安排没错——让他带着公主去后院,免得被人看到,而且后院此刻没什么人,正好他们相会;而自己带着玉公公去偏厅,不打扰他们,这不是正合他们的心意吗? 于是,她也回望着他,睁大眼睛,似乎是在无声的问他——这样安排有什么不对吗? 气氛,一时凝滞。 就在两个人对视,一者锐利,一者澄澈,却好像是刀子砍在棉花上,一时间不分胜负的时候,一个笑呵呵的声音响起:“那就劳烦少夫人了。” 是玉公公。 商如意笑了笑,客客气气的领着他和几个小太监往一旁的偏厅走去,而宇文晔站在大堂上,沉默了半晌,重重才吐出一口气。 “走。” 他带着新月公主往后院走去,可在离开的时候,突然回头,几乎恶狠狠的瞪了商如意一眼。 第171章 你给我站住! 商如意倒没有注意到背后几乎快要把她身边都灼穿的目光,领着玉公公他们几个到了偏厅喝茶,一边说着话,却又一边不住的走神。 ??不知道,在后院的两个人,现在在说什么…… ??说什么?总不可能说些油盐酱醋的话? ??她觉得自己有些无聊,为什么要去关心别人说什么,毕竟是自己安排他们去的后院,也是自己把玉公公他们带到偏厅来不去打扰两人,而这一切,不都是她之前跟宇文晔商议好的,交换的代价吗? ??既然是交换的,那钱货两讫,就不该多想的! ??“少夫人……?” ??耳边突然响起了玉公公的声音,商如意如梦初醒,急忙抬起头来:“啊?公公何事?” ??那玉公公坐在她对面看着她,半晌道:“少夫人节哀。” ??“……?” ??商如意一愣,自己刚刚并没有露出悲伤的表情,他怎么会突然对自己说这样的话? ??于是急忙陪笑道:“公公见谅,我刚刚有些走神了。” ??玉公公笑道:“少夫人如此年轻就要执掌府上那么大的地方,那么多的人,难免劳累了些。还望少夫人多保重身体啊。” ??“多谢公公关心。” ??“哪里哪里。” ??两人到底不熟,来来回回只能说些客套话,但商如意隐隐感觉得到,这位玉公公跟之前接触过的几个内侍都不同,而且从他刚刚传旨之后对宇文晔说的那些话看来,似乎对他国公府的态度比较亲善。 ??想到这里,商如意小心的说道:“公公,我冒昧问一句,陛下为何会在这个时候册封我夫君呢?” ??那玉公公笑了笑,道:“二公子此番勤王护驾,战功显赫,不册封他,册封谁呢?” ??“……” ??这话,显然是在敷衍。 ??商如意也不好再多问了,于是笑着谦虚了一下。 ??倒是那玉公公一双精明的小眼睛看了她一会儿,然后笑道:“国公举贤避亲,二公子武功超群,却一直埋没不得重用,陛下若不册封他,哪来他建功立业的机会呀?” ??“……?” ??商如意心中一怔。 ??建功立业的机会……玉公公说的是客气话,还是,楚旸已经有这样的安排了? ??如果有这样的安排,那眼下的机会,似乎只有—— ??她蓦地感到身上一阵发凉,但面上还是一副谦逊又略带得色的样子,陪着玉公公又是喝茶又是吃点心,心思却忍不住飘远了。 ??这些人到底什么时候走,她急于把自己心中的猜想跟宇文晔说说。 ??这个想法刚一冒出来,她立刻又笑自己痴心妄想,且不说玉公公这些人的来去由不得她做主,就说后院的那位公主殿下,只怕宇文晔是希望她能长留在身边,又怎么可能希望她快走? ??说起来,这位公主殿下也着实不容易,身在宫中,心里却一直记挂着宫外的这个人,想方设法,排除千难万险也要来见他一面,大概也只有这样温柔的感情,才能抚慰宇文晔此刻的伤痛。 ??想到这里,商如意忍不住在心里苦笑了一声。 ??这么比起来,自己那一点可悲的“自作多情”,倒也不算太辛苦了。 ??而现在,真正在辛苦的人是—— ??商如意又看了玉公公一眼,笑着说道:“公公,我还有一件事情想要请问公公。” ??玉公公道:“少夫人请问。” ??商如意小心的说道:“之前在雁门郡的时候,陛下曾经答应过我,会释放我的舅父回东都,不知现在,这件事——” ??“哦,” ??玉公公点点头道:“这件事咱家知道,陛下回宫之后,立刻就发了一道谕旨往岭南,正是赦免沈大人的,如今,谕旨应该还在半路,但要不了多久,应该就能送到岭南,请少夫人放心。” ??商如意喜不自胜。 ??“这,这太好了。” ??说着,又连连对着玉公公道:“多谢公公。” ??那玉公公笑眯眯的看着她,感慨道:“沈大人有少夫人这样一心一意为他着想的晚辈,是他的福气呀。” ??商如意的心里又是欢喜又是庆幸,感慨的说道:“如意自幼便是舅父舅母教养长大,他们对我来说是世上最重要的人——” ??就在他们谈话的时候,偏厅门外响起了一阵脚步声,而就在商如意说完那句话的时候,脚步声生生的停在了门口。 ??商如意回头一看竟然是宇文晔! ??他站在偏厅的小门口,高大的身躯立刻把外面不算明亮的光线都挡住了,给人一种阴云漫天的感觉。 ??甚至,商如意对上他的眼睛时,觉得他的眼神也满是阴翳。 ??尤其是在看向自己的时候。 ??她一愣——这是怎么了? ??下意识的看向他的身后,那位小太监装扮的新月公主也跟了进来,看着她眼睛微微有些发红,似乎刚刚哭过,但现在情绪也已经平复了下来。 ??他们,怎么这么快就结束了? ??商如意满心以为,他们在后院相聚,至少也要再耽搁一盏茶的时间。 ??不过这么快也好,免得露出马脚,毕竟府上那么多官员前来吊唁,若是被看出来,别的不说,污了公主的清誉,他们都是要倒霉的。 ??果然,宇文晔面色阴沉的走进来,对着玉公公倒是十分客气的说道:“公公,时候不早了,只怕宫中还有许多繁事等待公公回去处理,我就不虚留公公了。” ??玉公公忙起身笑道:“大将军客气了。” ??说完,他走到新月公主身边,只低声说了两句,便告辞离开。 ??商如意自然也起身跟了出去准备送客,而在走到大门口的时候,慧姨迎上来送了玉公公一只盒子,说是准备了一些糕点请他们路上吃,但看一旁的小太监接过去时那沉甸甸的样子,显然装的不是糕点那么简单,而玉公公心领神会,笑呵呵的接过来。 ??正当他们两边客气的时候,商如意的耳边响起了一声清甜又柔软的声音—— ??“多谢。” ??商如意的心微微一动,一转头,就对上了那双还有些红红的,清亮的眼睛。 ??是新月公主。 ??只见她站在一旁,虽然一身幞头袍衫毫不惹眼,可细看那张明艳又娇俏的脸,哪怕身为女子,也忍不住感到赏心悦目,甚至有些挪不开眼。 ??说起来,这还是他们两第一次,直面对方。 ??商如意的情绪虽然复杂,但面对她还是相当的客气,客气中也带着一丝恭敬,小声的道:“殿下客气了。” ??而面对她客气又疏离的样子,楚若胭犹豫了一会儿,又说道:“我是不想他太难过,所以来探望他,安慰他,我们并没有什么不轨之举,还望你不要……” ??后面的话,这位金枝玉叶的公主殿下似乎也不知该如何说出口了。 ??商如意看了她一眼,一时间,心里也有些发涩。 ??果然,只有这样的两情相悦,才会万里奔赴亦不言悔,而他两人这样的清白坦荡,倒显得自己刚刚那一番胡思乱想太不堪了。 ??而且,她也没想到,明明算得上金尊玉贵的公主,对自己说话,竟这么客气,还有些小心翼翼的,像是生怕得罪了自己。 ??商如意淡淡一笑,道:“殿下言重了。” ??这时,玉公公他们那边也寒暄完了,一众人便往外走去,楚若胭最后恋恋不舍的看了宇文晔一眼,也跟着他们走了。 ??商如意站在门口,一直看着他们的马车消失在长街的尽头。 ??这才松了口气,转身往里走。 ??可刚走了一步,就听见背后,宇文晔冷冷的声音响起:“你给我站住!” 第172章 人心,强求不来 商如意一愣,停步回头,只见他面色阴沉的站在大门口,一脸要找人麻烦的样子。 ??可是,为什么找上自己? ??而且当他一步一步走到自己面前的时候,却又一句话不说,只低着头,呼哧呼哧的盯着自己看,呼出的热气喷在商如意的脸上,滚烫的感觉甚至让以为他还在病着。 ??商如意道:“怎么了?” ??“……” ??宇文晔只瞪着她,却不说话。 ??又像是,说不出来。 ??商如意实在不明白他到底要跟自己说什么,但既然他说不出来,自己倒是有话要跟他说,于是看着他的眼睛道:“对了,刚刚我听玉——哎?” ??她的话没说话,却见宇文晔转身就往里走去。 ??商如意一时间都傻了,看着他的背影,不知为何,好像有点气冲冲的样子。 ??到底怎么了? ??而且,周围跟来的仆从也不少,大家看到二公子这样理也不理这位少夫人,脸上都露出了一些或轻蔑,或鄙夷,甚至有看好戏的神色,也不多说什么,都纷纷散开,只留下商如意站在门口。 ??就在她有些尴尬的时候,锦云从旁走了过来。 ??她也看了一眼宇文晔的背影,然后轻声对商如意道:“少夫人……二公子他,怕是这些日子的心情都不会太好,少夫人多担待担待。” ??“……” ??看了她一眼,商如意原本有些火气,这个时候也压了下去。 ??是啊,母亲过世,他连最后一面都没能见上,这种遗憾和痛苦,也难免会让人性情大变,甚至喜怒无常,商如意叹了口气道:“我知道,我不在意。” ??锦云道:“辛苦少夫人了。” ??商如意摆摆手,示意她去忙她的,自己也打算下去再说。 ??正当她也准备往回走的时候,突然又看到一个茶房的人拎着食匣从侧门走了出去,见到这一幕,商如意停下了脚步,左右看看,正好看见穆先带着两个手下从外面进来,立刻叫住了他。 ??“穆先。” ??看见是她,穆先的脸色还好,但他身后的两个人立刻露出了不屑的神情,却还是跟着穆先过来对着她拱手行礼。 ??“少夫人有何吩咐?” ??商如意道:“我想让你的手下出去办一件事——” ??她的话没说完,那两个手下立刻不冷不热的道:“我们两下面还有事情要忙,先走了。” ??说完,便直接转身离开了。 ??商如意一愣,再看向穆先,只见他的脸上也露出了尴尬的神色,苦笑着说道:“少夫人,最近府上事情太多,我的人……也都不够用了。” ??“……” ??商如意也明白,自从出了雁门郡那件事后,穆先对自己面子上还过得去,可他手下的人目睹了那一幕,全都对自己冷言冷语,几乎不再把自己当少夫人看待了。 ??人心,强求不来的。 ??商如意叹了口气,道:“无妨,你下去。” ??穆先看了她一眼,只能转身离开了。 ??就在商如意有些寥落的站在门口,沉默了许久,正准备转身回灵堂上的时候,背后的大门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一个熟悉的声音唤她—— ??“小姐!” ??商如意一听,急忙回头,却见高封带着几个人从外面走了进来。 ??商如意忙迎了上去:“你们怎么来了?” ??高封的手中还捧着锦盒,说道:“国公夫人过世,我们想了想,无论如何都得上门吊唁。虽然老爷夫人获罪流放岭南,但若少夫人的娘家一个人都不过来,将来少夫人在婆家就难处了。” ??“……” ??商如意一听这话,顿时感到鼻头一酸。 ??她其实已经不寄望沈府的人还能为自己做什么,毕竟出嫁的女子,接下来的人生都应该是自己走下去,却没想到,哪怕舅父舅母已经不在家了,高封和陈伯还能为自己着想,在这个时候上门,对自己而言的确是一大助力。 ??原来这么些日子过去了,终究还是有爱着自己,关心自己的人。 ??她的眼睛都有些发烫,红红的看着高封:“多,多谢。” ??一听这话,高封顿时慌了:“小姐这话就言重了!” ??正好这时,图舍儿也带着人走了过来,一看到高封,高兴得急忙扑了上来,商如意立刻让她带着自家的人进去吊唁,灵堂上又是好一阵热闹。 ??不过,他们也并没有停留太久,吊唁之后又说了一会儿话,便告辞离开了。 ??商如意亲自送他们到门口。 ??似是难得见到家里来的人,还跟他们又说了好一会儿的话才回来。 ??这一天,又是这样忙碌着过去。 ??到了晚上,宾客反倒来得比白天,甚至比前两日都更多了,商如意多少明白,应该是“辅国大将军”的缘故,许多家中原本在办事的人都纷纷上门,也不敢说道贺,但吊唁之后都是在围着宇文晔转。 ??又招待完一众宾客,商如意迈着僵硬的两腿回到灵堂。 ??刚走进大门,突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她一个趔趄险些跌倒,就在这时,身后一只手一把握住了她的胳膊,扶着她稳住身形。 ??商如意吓出了一身冷汗,急忙回头,却对上了一双冷峻的双眼,顿时一身的冷汗又莫名的缩了回去。 ??是宇文晔。 ??他大概也是累了一天,加上病刚好,脸色仍然苍白,眼底还有些沉沉的乌色,这让他的目光更显得阴云密布,被他一看,就有一种乌云罩顶的错觉。 ??商如意结结巴巴的道:“你——干什么?” ??“……” ??宇文晔只看了她一眼,那只手重重的松开,然后转头道:“图舍儿!” ??图舍儿立刻上来:“姑爷。” ??“把她带回去休息。” ??“……哦,是。” ??商如意急忙道:“我不用,那边还有——” ??话没说完,宇文晔几乎是咬着牙又瞪了她一眼,商如意没说完的话被吓得硬生生的咽了回去,想了想,只能点点头:“那,我回去躺一会儿,躺一会儿就起来。” ??宇文晔像是懒得跟她说话,转身就走了。 ??图舍儿也是个会察言观色的,显然感觉到两个人气氛不对,好半天才敢凑上来,扶着商如意往后院走去,一边走一边问:“小姐,姑爷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 ??“他好凶。刚刚跟礼部的那几位大人说话的时候还挺和气的,怎么一对着你,就凶神恶煞的。” ??“……” ??商如意想了一会儿,才苦笑着说道:“他的母亲过世了呀。” ??“……” ??“谁的亲人离世,自己还能心情好呢?可是,他身在那个位置,又刚被册封为大将军,人家说是上门来吊唁,其实是上门来贺喜,他只能和颜悦色的,心里到底还是难过。” ??图舍儿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心里难过,也不该拿你撒气啊!” ??商如意沉默半晌,最终苦笑了一声。 ??她还以为,经历过昨天的事,两个人的关系能更亲近一些,没想到,新月公主一出现,就像是照妖镜一般将自己那一点邪念给照得无所遁形,也把自己打回了原形,在宇文晔的眼里,她真的什么都不是,今后也不必再胡思乱想了。 ??两人回到房中,图舍儿给她铺好了床,服侍她洗漱一番然后躺下,又在手边的小几上放了热茶和点心,说道:“奴婢还要去外面看着,小姐睡着醒了如果觉得饿,先吃点这些垫垫,然后再吩咐我去厨房。” ??商如意躺在床上,笑着摆摆手:“去忙你的。” ??图舍儿便退了出去,顺手关好了门。 ??她一走,屋子里自然就安静了下来。 ??商如意虽然疲倦,可大概是累过头了,一躺下来反倒没了睡衣,就只睁大了双眼,先是看着头顶的帷幔,又转头看了看这个静谧空旷的屋子,少了一个人,的确空洞得很。 ??说起来,已经好几天没回屋睡觉了,只有昨晚—— ??昨晚…… ??一想到昨晚,她的脸忽的一下又有些发烫,尤其想到就是在自己躺着的地方,宇文晔昨夜就躺在这里,而自己为了不让他起身,竟然扑到他身上压住他…… ??当时自己是怎么想的? ??宇文晔大概也是没力气推开她,若是换了平时,怕是早就跟自己翻脸了。 ??想到这里,她又是羞愧,又是羞耻,忍不住拉起被子盖住了自己的脸,悔恨的心情来来回回,几乎像潮水一样让她窒息。 ??终于,在这样潮水般的情绪里,她慢慢的闭上眼睛,陷入了沉睡。 ??可是,睡着睡着,那潮水般汹涌的感觉好像又一次围了上来,铺天盖地的将她包裹住,商如意下意识的伸展了一下四肢,动不了,又深吸了一口气,连呼吸也很勉强。 ??她立刻不安的挣扎起来。 ??可越挣扎,越发现自己动不了,不仅动不了,好像还有什么东西,压在她的身上,控制她的身体,更控制着她的呼吸。 ??商如意终于在窒息中勉强睁开了双眼,可一睁开眼,她整个人却吓得僵住了。 ??她的身上,竟然压着一个人! ??壮硕的身形,如同一座山一般将她整个人都覆盖住,而她的两只手,也被人扣在身侧,整个人呈现出一种予取予求,毫无保留的样子。 ??更令她窒息的是,正当她惊讶得险些惊呼出口的时候,这个人慢慢的睁开了双眼。 ??是,宇文晔?! 第173章 放心,没有下次了 “你——” ??商如意想要说什么,可因为过度的惊讶和紧张,一开口,声音哑得几乎听不见。 ??唯一能听见的,是对方骤然沉重的呼吸声。 ??滚烫的吐息一下子喷到了她的脸上,加上身上覆着的这具身体本就一直将热意源源不断的传到她的身上,商如意只觉得自己像一块被烧红了的碳,一瞬间,连理智之弦都被烧断了。 ??她哑着嗓子道:“你,干什么……?” ??总算挤出了一点声音,可这细弱的声音一出口,在两个人几无间隙的距离里显出一种异样的黏腻,明明细若游丝,却牵连着两个人所有的触感与情绪,商如意自己的心跳就开始紊乱,而更乱的,是与她紧紧相贴的那具胸膛里释出的心跳的力量,几乎在撞击着她的心跳,让两个人越乱,却越一致。 ??可眼前这双眼睛,却是冷的。 ??不仅冷,在对上她的慌乱与无措的时候,那深邃的眼睛里连一点光都没有了,只定定的看着她。 ??那种专注,眼瞳深处有一个无底深渊,而她的灵魂与思绪,会随时被那无底深渊吸走。 ??商如意更乱了一些。 ??“你,放开我啊……” ??她下意识的挣扎了一下,而这一动,她的脸越发滚烫了起来。 ??她这才回想起,昨夜,也是在这里,几乎是同样的温度,同样的气息,唯一不变的是两个人上下的位置,她都在挣扎,而禁锢她的这个人,也同样的沉闷无语。 ??明明不是十指交扣,却反倒有一种被某些看不见的东西百转千折的缠绕的感觉。 ??只是这一次,他一下子就松开了她的双手。 ??不仅松开,在商如意一怔的时候,他立刻翻身从她的身上下来,侧卧到了床榻的一边。 ??身上忽的一下凉了。 ??尤其是两只手腕——商如意下意识的抬手看了一眼,并没有那种被紧握住之后留下的指痕,可是,却明显有两股黏湿的感觉,都不知道他抓着她的手腕过了多久,才会留下这么多的汗。 ??商如意还有些回不过神,但身体的反应却是第一时间的,她立刻坐起身来,两只手撑在床榻上往后挪了一些,让自己离他更远一点,可毕竟床榻就那么大,而她是靠外睡着的,刚挪了两下,整个身体就微微后倾,几乎要跌落下去。 ??“啊——!” ??她刚发出一声低呼,那只熟悉的,掌心全是热汗的手伸过来,一把抓住将她拖了回去。 ??商如意一俯身,险些又趴到宇文晔的身上。 ??那双眼睛,仍然冷冷的看着她,就好像看着一只落入蛛网的蝴蝶在无畏的挣扎,显得无力又可笑的样子。 ??她红着脸,咬牙伸手撑住了自己,慌忙坐直了身子也不敢再乱动。 ??她低喘着道:“你,你为什么会上我的床?!” ??宇文晔的眼皮低垂,长长的睫羽覆在了深黑的眼瞳上,即便靠得那么近,也看不清他眼中是什么情绪,只有声音仍旧是淡淡的:“他们送我回来休息,有人看着,我当然只能上——你的床。” ??“你的床”,这三个字,不知为何说得有些咬牙切齿的。 ??商如意的脸更红了一些,急切的道:“可,可人走了,你总可以下去了呀!” ??宇文晔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 ??他起身,越过她下了床,人一离开,床上那种滚烫的,几乎让人沸腾的温度一下子就没了,商如意甚至感到有一阵冷风从身边吹过,一瞬间卷走了她身上心里所有的温度。 ??宇文晔背对着她:“太累了。” ??“啊?” ??“我太累了,等不到他们离开,我已经睡着了。” ??“……” ??这一下,商如意竟也不知该如何应答。 ??是了,失去亲人,悲痛不已的,是他。 ??不眠不休支撑了这几日,大病一场之后,还得应付朝中各种人来客往,忙到大半夜的,也是他。 ??要责怪他因为太累睡着了,似乎太不讲理。 ??可——明明是他破坏了两个人的关系,在她不知晓的情况下上了她的床;不仅上了她的床,还睡了一夜;不仅睡了一夜,早上起来的时候,他甚至还压在她的身上—— ??尤其,这一切,是发生在他与新月公主刚刚相会后的晚上。 ??商如意越想越气,可对方无所谓的态度,又显得她的气恼有些无理取闹。 ??她咬着下唇,半晌才低声道:“下次,不要再这样。” ??“……” ??“就算你再累,你可以叫醒我。” ??“……” ??“我醒来,我是可以离开的,不用跟你,跟你——” ??说到这里,她几乎已经说不下去,而背对着她站在床边整理衣衫的宇文晔,手中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他高大的身躯,隐隐有了一点紧绷,好像随时会被崩坏的感觉。 ??半晌,他冷消息了一声,回头冷冷的看了她一眼,说道:“放心,没有下次了——你以为,谁真的想这样吗?” ??说完,甚至都不在屋里洗漱,抬脚便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屋子里的温度,瞬间被冻结。 ??而商如意就这么有些僵硬的坐在床上,许久都没动弹过,直到前来服侍他们的图舍儿与卧雪走进房间,轻声问道:“小姐,姑爷怎么去外面洗漱了?” ??“……” ??商如意沉默了许久,才慢慢的让身体软化下来,她下了床,面色平静的说道:“多话,赶紧给我洗漱,外头还有很多事呢。” ??接下来,他们又脚不沾地的忙了两天,总算把最忙碌,也最困难的几天度过了。 ??这几天,作为国公府主人的宇文二公子与少夫人算得上同心同德,两夫妻虽然年纪不大,却格外的稳重,把这一场丧礼办得十分体面,尤其丧礼期间,宇文晔更是一举被皇帝拔擢为二品大将军,一时间,也在东都城内传为美谈。 ??只是,府中的人却隐隐感觉到有点不对。 ??除了应对前来吊唁的宾客之外,这对小夫妻私底下几乎没有说过一句话。 ??甚至晚上休息的时候,也都错开时间,几乎没有在同一个房间待在一起超过一炷香的时间。 ??虽然奇怪,但鉴于府内事务繁忙,大家也来不及去议论什么,昏天黑地的忙过几日,一转眼就到了出殡这天。 ??前一天晚上,宇文晔与商如意都整夜没睡,彻夜守灵,直到天快亮的时候,商如意才勉强被人扶到椅子上闭了一会儿眼睛。 ??可还没睡熟,就听见外头一阵喧闹。 ??她下意识的睁开双眼急忙起身,就看见一个高大的,熟悉的身影带着一阵冷风从外头走了进来,随即,家下人连同一些宾客全都涌了上去。 ??“国公!” ??“国公您总算回来了!” ??“夫人终于等到您了,国公……” ??随着一阵呜呜的哭声,宇文渊双手推开众人,慢慢的走到了灵堂上。 ??他的脸色惨白,两眼通红布满了血丝,看得出是昼夜兼程从辽西赶回,甚至连靴子上和裤腿上的泥泞都没来得及抖落,一步一个脚印的走到灵位前,那声声沉重的脚步声,也像是踏进了他自己的心里。 ??看着灵位上那几个浓缩了一个女人一生的字,目光又反反复复的抚摸着“云暮”二字,他哽咽半晌,终于沙哑着嗓子沉沉道:“我回来了……” ??话音刚落,一旁的宇文呈哭着扑进了他怀里。 ??“父亲!” ??宇文渊被这孩子撞得一个趔趄,那山一般高大的身躯摇晃中,竟有一丝崩溃的意味,商如意眼看着宇文呈哭得泪流满面,哭声几乎直接震进了宇文渊的心里,她立刻上前,伸手轻轻拉了宇文呈一把:“三弟,你莫要这样。” ??说着,又抬头看向宇文渊:“爹,您总算回来了。娘她,终于能放心了。” ??听到这话,宇文渊红着眼睛看了她一眼。 ??泪水几经周折,终究还是咽了回去。 ??他沉沉的“嗯”了一声。 ??这时,宇文晔也听到消息,从偏厅走了过来,看到这一幕,他的眼睛一红,但也非常沉稳的走上前来,轻声说道:“父亲刚回来,先去沐浴更衣,再过一个时辰,就要起灵了。” ??他的话音刚落,商如意也回头吩咐道:“赶紧让人准备热水,还有给爹备好热汤,饭食是来不及了,送几碟素点心上来,要快。” ??他二人虽各说各的,却是珠联璧合,一下子就把接下来的事情都安排好了。 ??宇文渊虽然悲痛不能自已,但看到这一幕,心里却也安慰,含泪的点点头:“好,听你们的安排就好。” ??说罢,几个侍女立刻上前来扶着他下去。 ??留在大堂上的二人对视了一眼,又下意识的将目光都调开。 ??很快,宇文渊沐浴更衣,也到了起灵送葬的时候,两个儿子在前方开道,摔丧驾灵,商如意则跟在后面,扶着宇文渊一步一步的往前走。 ??就在他走出府门的时候,突然抬起头来看向前方,像是要说什么。 ??可是,再回头看了一眼身边的商如意,便将要说的话又吞了回去,而感觉到他心中的煎熬,商如意一边扶着他,一边在他耳边轻声说道:“爹,二哥想了很多办法,但可惜,事情未能圆满……” ??“……” ??宇文渊闻言,微微一震。 ??沉默半晌,他点点头,只叹了一声,道:“走。” 第174章 我们和好吧,好不好? 起灵,出殡,之后又到半岩寺寄灵,前后忙了整整三天。 ??而当最后寄灵仪式结束,他们借宿半岩寺的那天,正好是除夕,可一众人也没有了过节的兴致,大家只默默的吃了一顿还算丰盛的素斋,便各自回到寺院后山的居士林休息。 ??既然是居士林的寮房,自然十分朴素,商如意沐浴完毕,走进那寮房一看,房间倒是宽大,分里外两间,中间只一道纱幔隔着,可床却只有一张,设在里间靠墙的位置,外间只有两章矮桌几块毯子,其余的饰物一应俱无。 ??商如意顿时皱起眉头—— ??这,要他们怎么睡? ??不过,她再抬头看看周围,却发现并没有宇文晔的身影,照理说他先去沐浴更衣,也该先回房才对,怎么反倒不见了? ??难道,他去别的屋子睡了? ??可是刚刚吃斋饭的时候,半岩寺的主持还特地过来说居士林的寮房不够用,所以连慧姨跟锦云他们都得挤着一间房住,自己和宇文晔身为夫妻,他们更不可能分开安排了。 ??商如意想了想,也不敢自己先躺下,毕竟,那一晚的前车之鉴,她实在不想再在宇文晔的面前露出任何失措的样子。 ??于是,她披了一件大衣,推门走了出去。 ??众人忙了这几天也实在乏了,早早的关门睡下,整个居士林里就只剩下林间一些虫鸣鸟叫,反倒更衬得夜色沉静,连她轻轻的脚步声都显得有些突兀。 ??商如意在院子里走了两圈,刚走到居士林的大门口,就听见外面的青石长路上,传来了两个人说话的声音—— ??“所以半年前他来借宿,是你最后一次见他?” ??“是。” ??“在那之后,他们去了哪里?” ??“二公子请恕罪,大公子向来行踪不定,孑然一身,我等也不好随意打听。” ??“孑然一身……” ??那声音正是宇文晔和半岩寺的主持渡海禅师,两个人说话的语调不高不低,倒也不像是密谈,可商如意听到这些话,却下意识的停住了脚步,再一想,立刻转身回了房。 ??而即便是关上房门,靠近床边的火盆,她仍然感到有阵阵寒意从脚底往上涌着。 ??正在她有些恍惚不定的时候,寮房的门被推开了。 ??一抬头,就看见宇文晔挂着一身清冷的月色走了进来,而他的手上似乎还拿着一个沾了一点泥污的布袋。 ??商如意顿时有些紧张了起来,坐在床边,后背僵直的看着他。 ??宇文晔也看着她。 ??半晌,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淡淡的冷笑,道:“你放心睡你的。” ??说完,并没有往里间走,而是走到外间一张矮几边坐下,将手中的布袋往桌上一倒,倒出一袋石子,哗啦啦的滚满了整个桌面。 ??商如意一愣——这是干什么? ??这个时候,她躺下睡觉不是,出去看也不是,就只能坐在床边,透过帷幔看着宇文晔不顾石子上的泥污,或聚拢,或分散,将这些石子摆放成各种形状,然后又挪动了几个,再看看,再挪动几个。 ??倒像是小孩子玩游戏似得。 ??摆弄了一会儿,似乎感觉到商如意的目光,他转过头来,看着她一脸倦色,仍然不肯躺下的样子,不知为何脸色更难看了一些,冷笑道:“怎么,要让人把我捆起来你才放心?” ??“不,不是。” ??商如意大概也知道他是指的那天晚上的事,虽然明明就是他不对,可不知为什么,现在再提起来,倒像是自己自视甚高,更自作多情,她也不想与他闹得太僵,毕竟官云暮才刚过世,而这位母亲对自己又实在不差。 ??于是,她从床上拿起一条毯子走出去,递给他。 ??“如果冷的话,你披上。” ??“……” ??宇文晔只抬头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一把薅过毯子,却是冷冷的摆在脚边。 ??做完这一切,商如意却并没有转身离开,而是仍然站在他的身边,看着桌面上那些石子堆放出的各异的形态,宇文晔沉默了一会儿,又道:“你还不回去睡觉?” ??商如意想了想,说道:“那天的事,我并不会跟你道歉,因为我没错。” ??“哼。” ??“但,我想跟你和好。” ??“……” ??宇文晔的呼吸一顿,又抬头看向她,目光中透着一点隐隐的悸动。 ??半晌,他道:“为什么?” ??商如意慢慢的坐到了毯子上,平视着他的眼睛对他说道:“你曾经说过,我们是交易,不是对立,这样敌对下去对我们两没有任何好处。不论如何,在外人眼里,我们还是夫妻不是吗?” ??她这几天忙碌下来,脑子却想得很清楚。 ??虽然,她只以做好国公府的儿媳作为自己人生最大的依靠,可国公毕竟不可能时时都在她的身边护着她,在家中,若没有身为夫君的宇文晔的帮扶,她这个少夫人仍然会做得举步维艰。 ??譬如那天,她连穆先手下的一个人都调不动,就可见一斑了。 ??“……” ??宇文晔看着她,原本平静的呼吸,这个时候急促了起来。 ??连他的胸膛,也剧烈起伏了几下。 ??半晌,他像是生气,又像是释然的淡淡一笑,道:“你倒是,把我的话记得很清楚。” ??商如意想起自己曾经几次用他的话对付过他,有的时候是争执,有的时候是宽慰,也说不清他此刻指的是哪种相处,但还是很诚恳的说道:“我们和好,好不好?” ??“……” ??宇文晔又看了她半晌,突然将头偏过头,轻哼了一声:“我可没跟你闹翻。” ??一听这话,商如意忍不住露出了一点笑容。 ??这就是和好的意思了。 ??她在心里长长的松了口气,整个人也轻松了下来,又忍不住探头去看了看桌上的石子,轻声问道:“你摆的这是什么呀?” ??宇文晔也不回头看她,又拨弄了几个石子,道:“你看,看你能不能看出来。” ??“……” ??商如意看了一会儿:“你这是在——排兵布阵?” ??宇文晔一怔,回头看她:“你看得懂?” ??商如意摇摇头:“我看不懂,但小时候父亲闲来无事,会在家里用院子里的石子这么摆弄。” ??宇文晔目光闪烁的看了她一会儿,也不说什么,仍回头继续摆弄他的,商如意也看了一会儿,喃喃道:“可你这摆的,不是兴洛仓的地形啊。” ??“……!” ??宇文晔这次没有回头看她,只是手指微微一顿,然后说道:“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会排布兴洛仓的阵?” ??这个时候,倦意已经渐渐袭来,商如意感觉到眼皮一阵一阵的发沉,但还是强打起精神来回答他:“陛下这一次在娘的丧礼上册封你,显然不是正常的恩赏,更像一种紧急调用,而在丧礼期间册封,应该是给你一段时间准备的;加上兴洛仓那么重要的地方被王岗军占领,朝廷必然是要派兵前往征讨的。两厢应对,我猜,可能会派你去。” ??宇文晔沉默了半晌,冷哼道:“原来你不傻。” ??话是这么说着,可他手上的动作却比之前慢了很多,一来是思绪滞塞,二来,似乎还有别的东西在侵扰他的思绪,让他无法安心的排兵布阵。 ??沉默了许久,他终于咬了咬牙,又沉声道:“你倒是很了解陛下的为人。” ??“……” ??“你跟他,到底——” ??话没说完,突然感到肩膀上一沉。 ??他转头一看,却见商如意不知何时睡着了,脑袋歪倒在了他的肩上。 ??顿时,他全身都僵住了,捏在手上的一粒小石子啪嗒一声掉落在桌上。 ??商如意本就睡得浅,下意识的蹙起眉头,但还混沌着,就感觉到耳朵上一阵温热,顿时,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更有一种温暖的气息包围上来,她感觉到一种令人安心的包容感,慢慢的,又沉沉睡去。 ??一觉,到了第二天早上。 ??商如意难得睡得如此香甜,尤其连在梦中都能闻到檀香的味道,也能感觉到熨帖在身上的温暖,甚至有些舍不得醒来。 ??可是,本能还是让她慢慢的睁开双眼。 ??一睁开眼,她整个人又是一惊,忽的一下子坐起身来,才发现自己睡在里间的床榻上,身上还盖着昨夜她递给宇文晔的那条毯子。 ??而身边,并没有宇文晔的身影,再转头看向外间,桌边也空无一人。 ??连那些石子都不见了。 ??经历过上一次湛平河驿站,她也知道,自己肯定是在他身边睡着了,然后被他抱上床的,虽然并没有前几天晚上那种突如其来的亲近和令她不安的肌肤相亲,可她还是忍不住红了脸,抱着脑袋悔恨不已。 ??怎么,又睡着了! ??幸好,图舍儿他们很快就来服侍她起身,商如意也不敢怠慢,今天是大年初一,更是他们丧礼完毕要回家的日子,她急忙起身打点好一切,等出了半岩寺,宇文渊他们也都准备完毕,一家人要回家了。 ??而商如意在人群中,一眼就看到了一身素服,脸色沉静,鹤立鸡群一般的宇文晔。 ??两个人一对视,她的脸顿时有些发烧。 ??也不好多说什么,跟着众人一道下了山,只是在渡口上船的时候,看着波光粼粼的河面,商如意突然想到了什么,脚步顿时沉了一下。 ??这时,身后一阵熟悉的气息靠近。 ??就听见宇文晔沉静的声音在耳边道:“怎么了?” 第175章 两难,两难啊…… 商如意一回头,就看见宇文晔已经走到了她身边,眼看着她有些身形摇晃,伸手握住了她的胳膊,微微蹙眉:“不舒服?” “……” 商如意沉默了一下,稳住心神:“没,没有。” 宇文晔又低头看了她一会儿,再抬头看看渡口下潺潺流动的河水,这里风平浪静,河水清澈,但也并没有什么值得人驻足的风景,奇怪她刚刚为什么会看着河面出神。 正要再问,宇文呈从船舱里走出来,说道:“二哥,二嫂,父亲问你们怎么还不进去。” 宇文晔摆了摆手,这才又低着头对她道:“先上船,这里风大。” 商如意点点头。 宇文晔便扶着她的手一道上了船。 看到这一幕,跟在后面的穆先几人都诧异的睁大了双眼,而商如意回头笑着看了他们一眼。 他们这一次来的人多,坐的也是大船,要比普通的渡船精美宽敞许多,也更加的平稳,看着船舷下不断被搅成漩涡的水流,商如意只觉得自己的头脑比那水里更纠结绞缠,也更没有了说话的心情,一路就这么沉默着,上了岸,又坐上马车,一直到傍晚时分才终于回到宇文府。 起灵之后,他们留下了慧姨等人在家中打扫,这个时候灵堂已经拆除干净,家下四周也打扫得一干二净,还用清水泼洒了地面,一进大门,立刻闻到了一股生水清冽的味道。 一见他们回来,慧姨立刻领着人殷勤的迎上来,说道:“国公,二公子,少夫人,三公子,你们回来了。家里已经收拾干净,我让人煮了水,请先去沐浴,膳厅那边隔会儿就会摆饭。” 宇文渊点点头:“嗯,好。” 说完,便摆摆手,众人各自散去。 商如意被图舍儿和卧雪扶着去沐浴,这些日子忙碌下来,她的确感到满身疲惫,尤其今天在过河的时候,更觉得身上好像沾染了不少河面上不太干净的水汽,所以在浴桶里足足泡了大半个时辰,等到被图舍儿扶出来的时候,脸红彤彤的,身上都软了。 图舍儿急忙让卧雪送了一杯蜂蜜水来,润润的喝了两口,人才精神了些。 商如意穿好衣裳,又去跟穆先他们交代了几句话,这才到了膳厅,一进去,发现宇文渊和宇文晔、宇文呈都已经坐到桌边了。 商如意急忙上前:“媳妇来迟了,请爹恕罪。” 宇文渊摆了摆手让她坐下,和蔼的道:“你累了这些日子,原该让你好好休息的,只是今天是初一,人虽不齐,好歹凑到一处吃顿饭。” 他说这话的时候,声音仍有些沙哑。 一旁的宇文呈已经噘着嘴低下头去,倒是宇文晔轻声道:“父亲,还是不要太伤心。” 听见他这么说,宇文渊勉强又露出一点笑容来,道:“好了,不说那些,先上菜。” 除了桌上的几个冷盘,厨房立刻又送来了几道热菜,虽然都是素斋,却做得十分精美,尤其是素鱼与素鸡,做得与真的荤菜相差无几,香气扑鼻,好歹也让他们有了些食欲。 宇文渊举起筷子:“快吃。” 于是,众人都动筷吃起来。 其实平时吃饭,除了有事,大家也不怎么说话,而官云暮又尤其是这家中话最少的人,可不知为什么,没有了她,这一次的饭桌上显得更安静了许多,甚至称得上沉闷。 再美味的菜肴,在这样的心情和气氛中,也难免让人味同嚼蜡。 于是,没过一会儿,宇文渊和宇文晔都放下了筷子,唯有宇文呈还在吃着,商如意不好也跟着搁筷,便关切的为他夹菜盛汤。 看着她这样,宇文渊的眼中更流露出满意的神色。 他突然又想起什么来,对着宇文晔说道:“对了,听说这一次你在雁门郡立了大功,皇上册封你为辅国大将军了?” 宇文晔道:“是。” “不错,也不愧你这些日子的历练。” “都是父亲平日的教导。” “行了,” 宇文渊淡淡道:“我知道你心里一直怨我举贤避亲,不怎么提拔你,可你要知道,你爹在这个位置上,多少人看着,不能因为你是我的儿子,就让你在军中横行霸道的。” 宇文晔看着他,似是想反驳那句“横行霸道”,但沉默了半晌,终究还是作罢。 只轻声道:“儿子明白。” 宇文渊又转头看着商如意道:“你们这一次到雁门郡也辛苦了,听说你也受了伤,可好些?” 一提起雁门郡,商如意整个人都紧绷了起来,并不是身上受的伤,而是她跟皇帝的关系——哪怕楚旸拔了几个人的舌头震吓了众人,宇文晔也明确表示过不会在父亲面前提起那件事,可她心中终有些发虚,只能轻声回答:“没,没事。” 宇文晔淡淡看了她一眼。 宇文渊又关切的道:“那你们——” 就在商如意的心都提到嗓子眼的时候,宇文晔突然开口,打断了宇文渊的话,道:“父亲,别光说我们,您这一次远赴前线去为辽东督运粮草,才是我们最担心的。” 宇文渊有些不快自己的话被他打断,瞪了他一眼,才叹了口气道:“辽东啊,唉……” 听着他这一声长叹,似是有许多未尽之言。 商如意与宇文晔对视了一眼,两个人都下意识的专注看向宇文渊,宇文晔道:“父亲,辽东那边,有什么问题吗?” 宇文渊道:“我听说,这一次陛下之所以撤回辽东作战的计划,是因为有人向他谏言,也因为陛下放弃了辽东战事,才换得雁门郡军民一心,共克突厥大军?”看书喇 宇文晔道:“是。” 宇文渊道:“不知是谁说的这话,之前裴恤他们几个老东西那样说了,都被责罚贬斥……” 提起这个,商如意的心又是一颤。 宇文晔又是冷冷瞥了他一眼,然后说道:“父亲,您还是说辽东的事。” “……” 宇文渊又沉默了许久,才慢慢道:“撤回辽东作战的部队,对天下百姓来说,的确是好事,但——” 他的话没说完,但一个“但”字,足以让宇文晔和商如意的心都提了起来。 尤其这个“但”字,是出现在征伐辽东的军事上。 商如意立刻问道:“爹,你是觉得,不该撤回那些军队?应该继续对辽东作战?” “……” 宇文渊没有立刻回答她的话,而是拿起酒杯来又喝了一口,眼睛有些发红似得,长叹道:“两难,两难啊……” 宇文晔道:“父亲,到底怎么了?” 宇文渊道:“众人只知,勾利国乃是我大业王朝的藩属国,自先帝赐国姓金印以来,一直臣服与我朝;而当今圣上登基之后,勾利王虽也称臣,但岁贡比起其父减少了三成不止,而且拒不入朝,这也是陛下要征伐其国的主要原因。” 宇文晔道:“称臣纳贡,却不入朝,的确有损我大业王朝的天威。可是,数度征伐无功而返,耗费民力无算,这样的征伐,也实在不是上算。” 宇文渊点点头。 但接着又说道:“你们可知,为父这一次到辽西,见到了什么?” 夫妇二人同时道:“什么?” 宇文渊道:“勾利王牟子奉,竟然在辽西开始修筑长城了!” “什么?!” 宇文晔和商如意全都大吃一惊,两个人对视一眼,也都是不可思议的表情,再看向宇文渊,诧异的道:“他们?修长城?” “不错,” 宇文渊提起此事,却也是冷笑道:“若真是与我大业王朝一般,北拒突厥也就罢了,可他们修的长城,面向的却是我朝!” “……” “一边称臣,一边减少岁贡,一边更是在边境修筑长城,玩了一手好机巧。更重要的是——” “如何?” “这一次,为父似乎在辽西,看到了阿史那刹黎的使者,来回与突厥与辽东之间。” 一听这话,商如意的呼吸顿时窒住。 宇文晔的脸上也露出了震愕的神情,许久过去,都没有人再开口。 可是,一种扑面而来的危机感,已经笼罩在他们的心头。 宇文渊叹息着说道:“所以,辽东之战对我朝的影响,各人的心头有各人的算计;可辽东之战该不该打……” 这个时候,商如意的思绪已经飘远了。 她仿佛回到了那朔风呼啸的北疆,在苍茫的天地间,楚旸顶着“杨随意”这个身份,在她面前恣意的,豪放的说着—— 陛下的宏愿就是四海归心,天下一统。这一次巡幸北疆,就是为了重振大业王朝在北方的威名,将我朝的声威文教越过长城,远播四野…… 这场仗的影响,的确各有算计。 可该不该打,大概他的心里,也的确有着自己的冀望。 只是…… 这时,宇文渊又长叹了一声,苦笑道:“罢了,好不容易从那苦寒之地回来,也不该再在饭桌上说这些,是我醉了,来人,给我倒茶。” 慧姨急忙带人送了茶上来。 宇文渊一看到她送来的茶杯,下意识的蹙了一下眉头:“我最喜欢的那只杯子呢?” 第176章 破烂流丢一盏杯 一听这话,膳厅上的气氛一下子凝住了。 宇文渊敏锐的察觉到了有些暗流涌动,抬头看了慧姨一眼,又顺着她忽闪的目光看了一眼商如意,问道:“怎么了?” 商如意立刻说道:“爹,有件事其实媳妇一直没来得及禀报,今天娘的丧礼结束,也该让您知道了。” 说罢,她便将茶房失窃的事说了一遍。看书喇 宇文渊越听,眉头拧得越紧。 而宇文晔那几天一直失魂落魄在守灵,并不知道茶房中发生的事,如今听到商如意说了,也蹙眉道:“你怎么没告诉我?” 商如意轻声说道:“你那些天的情况……我不想让你再担心了。” 宇文晔道:“可是——” 他的话没说完,这一次是宇文渊打断了他的话,问道:“如意,你为何让人把长菀关起来?难道你认为东西是她偷的?” 商如意摇头道:“关起长菀,只是权宜之计。当时宾客盈门,有上门为娘吊唁,也有后来为夫君道贺的,不管怎么样,都是体面的事;茶房失窃虽是小事,却不体面,若是传了出去,我们国公府的面子就扫地了。” 宇文渊点点头:“你做得对。” 一旁的慧姨笑道:“少夫人的确是少年老成,一来就把事情解决了。只是,杯子找不回来,今天也只能拿其他的杯子给国公用。” 宇文渊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白瓷杯,微微的蹙了一下眉头。 商如意道:“倒也未必找不回来。” “……?!” 一听这话,膳厅里的气氛又是一变。 连一直低着头吃东西的宇文呈这个时候都抬起头来看着她:“二嫂,你怎么知道杯子在哪里?” 慧姨道:“莫非,少夫人现在要搜府了?” 商如意笑了笑,摇头道:“我那天在茶房里就说了要搜府,可都过去这么多天了,拿走那杯子的人岂有不担心被搜出来的,只怕早就处理了,这个时候再搜,哪里搜得到?” 慧姨道:“不搜,那怎么找得回来?” 商如意又抬头看了看外面的天色,然后道:“看来慧姨也是不放心,这样,还是搜一搜,大家去去疑。也不用大张旗鼓,既然之前都疑心是长菀偷了东西,那就去她的屋里搜。” 说着,她抬头看了宇文渊一眼:“爹……” 宇文渊不动声色的挥挥手:“让你的人去。” “是。” 商如意便回头吩咐了图舍儿和卧雪,两个人立刻转身下去,约摸过了一顿饭的功夫回来,图舍儿回禀道:“已经把长菀的住处细细的搜了一遍,的确没有那只杯子。” 卧雪道:“奴婢连墙缝都抠过了,没有松动的砖头。” 侯门大户里会有这样的家贼,偷了东西风声紧的时候不好轻易出手,便找个隐蔽的地方把砖头抠松了截下一块,将偷得的东西藏进去,再把砖头封回去,天衣无缝,搜脏的时候也很难搜到。 没想到,这丫头倒知道这个。 商如意看了她一眼,笑着点点头,又转头对着宇文渊说道:“事情刚出,媳妇就让人把长菀关进了柴房,如果真是她偷,东西断然来不及藏匿,更来不及处理,所以她身上的罪名,至少能洗清大半了。” 宇文渊道:“原来你立刻让人关她,是为了这个。” 商如意道:“爹请放心,媳妇也并没让人虐待她,这几日茶饭还是有送过去,只是天气冷,她还是受了些苦。” 宇文渊摆摆手:“一会儿就去把人放出来。” 慧姨叹道:“她虽是清白了,那自有别的人动手。可惜拖了这么多天,那人只怕也早就处理掉东西了,那杯子,怕是难找回了。” 商如意道:“慧姨别担心,既然杯子是爹的心爱之物,那我做晚辈的怎么样都得尽力一试,把东西找回来。” 慧姨笑道:“真的吗?那少夫人打算如何找?” 商如意道:“正在找。” “嗯?” 慧姨一愣,桌上的几个人也都愣住,宇文晔回头看了她一眼,忽的又像是想到了什么,转头往膳厅外看看,平常会跟他的那几个人,这个时候都不见了踪影。 宇文晔目光闪烁,立刻明白过来。 慧姨道:“少夫人说,正在找,是什么意思?这府里,此刻还有人在搜吗?” 商如意摇了摇头道:“刚刚慧姨也说了,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天,拿走杯子的人为了避免我搜府,早就把东西处理了,所以,要找也只能去外头找的。” “外头?” 听到这话,宇文渊也不解了:“外头天大地大的,该怎么找。” 商如意刚要说什么,突然,外面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她回头一看,脸上立刻亮了起来:“找回来了!” 众人都转头往外看去,只见穆先匆匆赶来,走到膳厅门口,对着里面的人拱手行礼:“拜见国公。” 宇文渊微眯眼睛,看着他手中拿着一张书页子。 于是问道:“你手里的是什么?” 穆先急忙将那张纸奉到他手中,宇文渊接过来,微眯着眼睛看了看,竟然是一张扯下来的账单,上面只简单的两行字,便念道:“都会南街甲一登丰号,腊月二十六,入破烂流丢一盏杯……” 说到这里,他没好气的点着那账单子骂道:“这可是浑说。怎么就成破烂流丢了?” 商如意在旁边远远的看了一眼,赔笑道:“爹不要跟那些市井闲人置气,那只杯子乃是越窑出的东西,当铺的朝贡再没眼力也不会错认的。只是,他们看出是好东西,也吃准了当东西的人不敢去赎,为了压价,所以故意把东西说成破烂。” 宇文渊从那账单上抬头看向她:“如意,你连当铺的事情都懂?” “……” 商如意顿感有些尴尬——毕竟自己也算是出身名门,名门闺秀的确不该知晓太多银钱的事,尤其还是这种不入流的当铺,只能敷衍道:“之前,听家下人说过。” 宇文晔回头去对着宇文渊道:“我也跟她提过这些。” 商如意抬头看了他一眼,不说话,只轻轻的低下头去。 宇文渊倒也没在意这一点暗流,又接着看那账单,道:“真是混账,就当了三十两银子!” 这个时候,他不生气东西被偷被当,反倒更生气自己的心爱之物明珠蒙尘,被人弃若敝履,幸好宇文晔在一旁宽慰道:“刚刚如意不是说了吗,人家就是知道是好东西,才故意压价的。” 宇文渊生了一下气,又抬头看向穆先:“怎么只拿了这账单回来?东西呢?” 穆先道:“是少夫人吩咐的,让我们拿了钱先去看杯子,确认了是国公丢失的那只越窑杯,但只拿钱去买这张账单,杯子暂且不动。” 宇文渊微微蹙眉,转头看向商如意:“这是何意?” 商如意笑道:“若要赎回杯子也容易,可赎回来,当铺销了账,就找不到谁是真正拿走这只杯子的人了。” “哦?” 宇文渊似也明白了什么,抬手将那账单递给了她,也不再多说什么,只示意她接着说,商如意接过账单,草草的扫了一眼,其实刚刚宇文渊念出来的那些已经是顶要紧的信息了,也没有什么值得再看的。于是抬头对着慧姨笑道:“劳烦慧姨,把茶房的人都叫过来。” 慧姨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转身亲自去叫了。 不一会儿,茶房服侍的几个人都来到了膳厅。 而明显的,其中那个贵叔已经是满头冷汗,走进来的时候,被门槛绊得险些跌倒。 商如意看了看他们几个,然后说道:“那一日茶房失窃的事,想来各位还记得,我当时就说过,挖地三尺也要把杯子找出来,如今杯子的去向已经知晓,只是,是谁拿出去,当给了都会南街的登丰号,这就要有人出来认了。” 她顿了一下,没人开口。 商如意又温和的说道:“谁认了,只当是自首,虽撵出府去不再录用,但也没甚好罚的;可若不认,那就是铁了心要做贼,既然是贼,就少不得要挨板子了。” 那几个丫鬟小厮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有人惊讶,有人惶恐,而个子最高的贵叔,这个时候恨不得把脑袋都缩进肩膀里,整个人蜷成了一团。 目光扫视了他们一圈,始终无人应答,商如意叹了口气,似是有些失望的道:“既然是这样,那我就直接点名了。” 慧姨在一旁道:“少夫人,这账单上只记了东西和银钱,也没记人名,你如何知道是谁?” 商如意笑道:“我当然知道。” 说完,她转头道:“胡华。” 话音一落,那个站在人群中的小厮一下子露出了惊愕的神情,他诧异的望着商如意道:“少夫人,小的虽然是在茶房服侍,可从没手脚不干净过;再说了,那当铺的账上又没小的的名字,少夫人为何说是我?” 商如意道:“虽然账上没有你的名字,可字里行间,却写满了你的名字。” 那胡华听得一头雾水,只说道:“少夫人的话,小的没念过书,听不懂。总之,捉奸捉双,捉贼拿赃,若没有证据,小的一头碰死在这里,也不能认!” 第177章 胆子太大,心肠太黑 商如意看了他一会儿,道:“你倒是嘴硬。” “……” “只可惜,别人嘴硬是因为清白,你嘴硬却是为了狡辩。也罢,让你死个明白,毕竟我的手上,是有两样证据的。” 听她这么一说,在场的人也都惊了一下。 慧姨忙道:“是,哪两样?” 正当他们说话的时候,宇文晔不动声色的对着已经退到一旁的穆先使了个眼色,穆先会意,立刻小心的退了出去,而同时,商如意已经说道:“其实我笃定当那越窑杯的人是他,是因为这单子上的日期。” “日期?” 慧姨一看,忽的一震,而那胡华顿时变了脸。 商如意平静的说道:“越窑杯失窃当天,长菀就被关进柴房,当铺的事自然与她无关;而从那天开始,也只有你们茶房的人会外出;同时,我又让舍儿去吩咐关闭了国公府所有的后门和偏门,只让你们从侧门出入,所以,出入的人员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腊月二十六,那天是你拎了食匣去听鹤楼取茶点;腊月二十七,也是你去;腊月二十八是陈河,腊月二十九是李三德……胡华,还要我说得更明白吗?” 那胡华的面上渐渐失了血色,几乎从脖子开始一寸一寸的变白。 他看看商如意,又看看慧姨,在看看一直不动声色的国公,两条腿已经颤得跟琵琶弦一般,却还坚持着说道:“可,就算是小的那天出去,何以见得就一定是小的拿了东西?来往宾客那么多,说不定,是别家——别家带来的人呢?” 商如意道:“都到了这一步,你还要诬赖别人?” 胡华梗着脖子道:“小,小人是清白的。” 商如意失望的摇了摇头:“清白二字从你口中说出来,真是平白被污秽了。” 说完,她冷笑了一声,道:“其实,我只要派人去把登丰号的朝奉请来,让他认一认人就可以把事情了结。” 胡华立刻露出了惊恐的神情。 商如意却又抬头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道:“只不过,现在天色已晚,又这么冷,也就不舍近求远了。你是不是忘了,就算你当了杯子,死当的当票只怕也被你毁了,可是,当来的银子,你总不会毁掉。” 那胡华脸色顿时一白。 而不等他争辩什么,外面又响起了穆先沉重的脚步,这一次更急切一些。 只见他手里捧着一个布包从外面大步走进来,直接将东西放到了桌上:“国公,二公子,少夫人,这是属下刚刚在胡华的屋子里搜出的东西,一包三十两银子,还有一吊钱和一些散钱。” 宇文渊一看到那三十两银子,脸色立刻沉了下来:“哼!” 这一下,那胡华也无可狡辩,吓得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对着他们连连磕头:“国公,国公恕罪,饶了小人这一次!” 宇文渊哪里会理他,只有商如意冷冷说道:“胡华,茶房好好的活计你不做,偏要偷东西,还是在夫人的丧礼上偷,偷的更是夫人留下的这只越窑杯,还要嫁祸到服侍夫人的长菀身上,你到底是胆子太大,还是心肠太黑,存心要让夫人的在天之灵不得安宁吗?!” 这话一出,膳厅里一些人的脸色已经大变。 宇文渊怒道:“拖下去!” 眼看着穆先就要绕过来抓他,那胡华吓得魂飞魄散,跪趴在地上磕头如捣蒜,哭得泪涕横流,拼命求饶:“国公饶命啊,少夫人饶了我!” 商如意一边对穆先使眼色让他慢一些,一边冷冷道:“我刚刚可是把话说得清楚的,早些招了,只当自首,撵出府去便是;可偷了东西还不认,那就是铁了心做贼,既然是贼,这四十板子可是跑不掉的。挨打的时候心里想想清楚,今后,还敢不敢再——偷!” 她刻意将“偷”字加重,目光灼灼的盯着那胡华。 这一下,胡华也慌了,忙说道:“少夫人,我,小人我只是把东西拿出去,偷东西的可不是我啊!” 他一说这话,人群里有一个立刻慌了。 只见那贵叔上前一步道:“好你个胡华,这个时候还要胡乱攀扯吗?” 一见他自己站出来,商如意的脸上露出了一点不屑的冷笑,宇文渊也拧着眉头看向他,那贵叔这才猛地回过神来,可还没来得及反应,胡华已经一把擦掉脸上的鼻涕泪水,转头指着他道:“分明就是你昧下了东西,又怕少夫人来搜,就让我借着去听鹤楼拿点心的机会把杯子送出去丢掉。” 说着,他又转头对着商如意:“少夫人,小的可以指天发誓,小的真的没偷,偷东西的是贵叔!” 贵叔一脸狰狞的指着他怒骂:“你血口喷人!” 那胡华也不跟他多纠缠,只对着商如意道:“少夫人,东西真不是我偷的,小人只是贪财,贵叔拿了那杯子让我借机送出府去丢掉,只别让府上的人看到,还给了小人一吊钱。小人,小人实在是糊涂……”看书喇 商如意看了一眼布包里那一吊钱和其余散钱,冷笑着摇了摇头。 她再抬头看向明显已经慌乱失措的贵叔,说道:“这个杯子,只过了三个人的手——你,胡华,还有长菀。如今已经证明长菀是清白的,那么她的话就是可信的,你可记得,长菀当天说了什么?” “……!?” 那贵叔一愣。 商如意冷笑道:“长菀说得很清楚,杯子收回来,交到了你的手上,让你上册子,可你偏要说没这回事,这话显然是假的。再对照胡华的话,事情就很明显了。” “……” “你一开始就决定了要污蔑长菀,所以东西交到你手上,你没有入册;东窗事发,你听说我要为了这只杯子搜府,为了自保,只能把杯子毁掉,又不能在府里留下痕迹,所以让胡华借去听鹤楼的机会把杯子送出府去,这样,你就高枕无忧了。” 说到这里,她的话突然就断了一下。 膳厅里的人都感觉到气息一滞,只见商如意转头对着宇文渊道:“爹,这件事如何处置,请爹裁夺。” 只见宇文渊脸色沉凝,只冷冷的看了那贵叔一眼,便说道:“撵出府去。把他的工钱结清,今后,不准他再靠近国公府半步!” 贵叔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国公。” 宇文渊像是根本不想再看到他,起身便走了出去,而商如意也不动声色的对着慧姨说道:“慧姨,贵叔的工钱,就要麻烦你了。还有胡华也是,不必再打。” 那慧姨脸上也没有任何喜怒之色,恭敬的说道:“是老身的本分。” 说完,走到贵叔面前:“跟我来。” 那贵叔瑟缩着,起身跟她走了,茶房的其余众人也都散了。 商如意又指着桌上布包里的银子对着穆先说道:“你拿这些钱再去一趟登丰号,把杯子赎回来。留神不要碰坏了。” 穆先收起布包:“是。” 说完便转身走了出去。 膳厅里就只剩下饭桌上的三个人,还有图舍儿他们,顿时气氛安静得有些可怕。 一直沉默不语的宇文晔突然说道:“你怎么笃定他一定会拿了杯子出去当?万一他就铁了心要把东西丢掉呢?” 商如意回头看了他一眼,苦笑道:“我也是在赌。” “赌?” “若是那天身边的人手够用,自然就派人出去跟着他,当场抓包拿个现行。可人手不够,就只能赌。其实,如果东西是平白不见的,那还可能是他偷拿,可东西的失窃是在有没有入账上,那么事情就只可能在长菀和贵叔两个人身上。我故意关了后门和偏门,只让茶房的人外出,只让他们走侧门,就是给了一条路,逼着他们处理杯子。” “然后呢?” “然后,贵叔心里害怕,一定会通过这条线尽快处理这个杯子。” 宇文晔道:“我还是那句话,万一胡华一定要把东西丢掉呢?” 商如意道:“东西不是他偷的,他却去办收尾的事,显然是有人许以重利,可想而知,这人是个贪财的人,那贪财的人,怎么可能放着一笔巨利而不动心呢。” 宇文晔道:“你是说,那个杯子?” 商如意点点头:“我故意提了那个杯子随便找一个当铺就能当几十两银子,他听了,岂有不动心的。哪怕处理杯子的不是胡华,但我那话说出去,杯子在谁的手上,他一定是能懂的。” “……嗯。” “然后,我又多赏了他一吊钱。” “这又是何意?” “一个人若没尝过好东西,好东西就诱惑不了他,非得让他尝到甜头,他才舍不得毁掉值钱的东西。他从我这里,又从托他办事的人那里得了那么多钱,非但不会满足,只会更欲壑难填——这是贪心的人的天性。” “……” “这样一来,莪就笃定,他一定会找个地方去当掉那只越窑杯。” “……” 宇文晔看着她,沉默不语。 只是,不知是不是因为对面有烛火在摇曳的关系,他的眼中,光芒闪烁。 第178章 以小博大 不知为什么,明明天气那么冷,可被他闪烁的目光一看,商如意不自觉的就有些耳朵发热。 趁着自己脸上还没发热的时候,她站起身来:“我,我要回去休息了。” “……” 宇文晔看了她一眼:“你去。” 商如意点了点头,转身带着图舍儿和卧雪便离开了膳厅。 走出膳厅,外头一阵冷风吹来,才让她刚刚有些发胀的脑子瞬间冷静下来,再回头看一眼,都觉得有些奇怪自己刚刚怎么会突然脸红耳热,忍不住伸手搓了搓自己的脸颊。 就在这时,身后的图舍儿道:“小姐……” 商如意也不理她,只对卧雪道:“你赶紧先回去把床给我铺好。” 卧雪笑道:“奴婢明白。” 说完,便快步往前走去,很快便消失在了夜色中。 商如意这才回头看,只见图舍儿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淡淡一笑道:“要问什么就问,看你那一脸藏不住话的样子。” 图舍儿急忙凑到她面前,轻声道:“小姐为何要管这件事?” 商如意似笑非笑:“我不该管吗?” 图舍儿更小声了一些:“可小姐之前不是说过,现在,还不到你管家的时候?” “……” “这件事只是茶房失窃,跟小姐关系也不大,这么出头……” 商如意道:“虽是茶房失窃,可被诬陷的却是长菀,长菀会牵连到锦云,而锦云就会直接牵系到我婆婆身上,这是对方以小博大,我绝对不能坐视不理。” “对方?” 图舍儿的神情更紧张了一些:“小姐的意思是——” 商如意没有再说话,而是直接往前走,等回到房中,火盆已经烧得滚烫,屋子里暖融融的,床也铺好了,卧雪放了一杯热茶到她手边便退了出去,图舍儿去关上了房门,这才又走回到商如意的身边,目光闪闪的看着她。 商如意一边喝茶,一边说道:“这件事,看上去是贵叔昧下杯子污蔑长菀,可你看看结果,杯子没落到他手上,他反倒要花钱让胡华来善后,一点利益都没有的事他也肯做,只有一个理由,他的目标就是污蔑长菀。” “……” “可他跟长菀无冤无仇,没必要花钱不讨好,所以,他也是受人指使。” “……” “而指使他的人——” 图舍儿压着声音:“慧姨?” 商如意笑了笑:“嗯,不笨。”看书溂 图舍儿皱着眉头:“可慧姨这么做,又是什么意思呢?” 商如意道:“我刚刚不是说了吗,长菀牵连着锦云,锦云牵连着夫人。在夫人丧礼期间闹出长菀偷杯子,而且偷的还是夫人的杯子,这是一定会怪到锦云管教不利的头上的。夫人去世,她的靠山已倒,若没有人帮她,她必然在国公府呆不下去。“ “……” “她呆不下去,夫人身边其他的人哪里还有活路。” 图舍儿倒抽了一口冷气:“所以,慧姨是这样以小博大,用一个长菀,彻底把官夫人的人全部清理掉!” 商如意点点头。 图舍儿叹道:“好,好狠毒呀。平时看她笑眯眯的,没想到动起手来,这么不择手段!” 商如意淡淡笑道:“没死没伤的,这才哪到哪?” “……” “但也看得出来,她的心机城府和手段,的确是不一般的。” 图舍儿愈发担心的道:“那我就更不懂了,小姐为什么要出这个头,你之前不是说,不想跟她对上吗?” 商如意道:“不想对上,只是不明面对上,但其实,我从一开始就一定会是她的对手,她也一定会是我的,这在这桩婚事结成的时候,就注定了。” 图舍儿想了想,道:“因为小姐你拒婚了大公子?” 商如意点点头。 她沉声道:“我跟慧姨的矛盾,是不可能调和的,只是我不去惹她,一切都好。可这一次我不能不出手,因为我之前说过,这个管家之权我只是现在不拿,不代表永远不拿。可如果我现在完全无作为,任由她剪除掉府上一切我可用之人——尤其是娘留下来的这批人,那将来就算我想拿,只怕也拿不到了。” 图舍儿明白过来,道:“小姐这算是,保存实力,以图将来?” 她想了一会儿,又道:“那,国公明不明白小姐的苦心呢?” 商如意眼角含笑看着她:“你说呢。” 而在另一边的膳厅中,厨房的人已将桌上的杯盏碗碟都收走了,宇文呈也终于吃饱了,打了个嗝道:“我就不明白二嫂怎么费那么大的劲,拖到院子里打四十板子,什么都招了,那还用问来问去的?” 宇文晔微微蹙眉看着他。 半晌,有些无奈的道:“炎劼,做人不能只凭力气,该动脑子的时候还是得动脑子的。” 宇文呈道:“哼,我就不喜欢。” “……” “我就是觉得,拳头和刀剑是比脑子管用的,不然刚刚让我去揍那个胡什么华一顿,保管他招得比吐得还快。” 宇文晔摇了摇头。 宇文呈大概也觉得跟他话不投机,下了桌子就走了。 膳厅内,只剩他一个人坐着,看着窗外越来越深的夜色,不知过了多久,终于看到穆先从夜色中匆匆的走了进来,手中捧着一只锦盒,打开来看,果然是那只失窃的越窑杯。 穆先笑道:“公子,完璧归赵了。” 宇文晔低头看着那杯子温润的光泽和流畅的线条,如同母亲生前周身的气息,总给人一种安心的感觉,而今夜,有一个人保住了这样的安心,也更让他安心了几分。 他说道:“送到茶房去,吩咐他们,好生放着,再不可有任何闪失。” “是。” 穆先捧起盒子就要走,刚走出两步,却听见宇文晔又叫他,急忙停下:“公子还有什么吩咐?” 宇文晔道:“你们怎么知道,要去登丰号拿东西?” “是少夫人吩咐的。” “她吩咐?她这几日都是在家里做事,怎么可能手眼通天的知道一定是登丰号?至少,应该是让你们出去满城打听才是。” “这件事,属下也觉得奇怪,不过之前去登丰号的时候,属下特地问了那老板,之前有谁来打听过这杯子的事,那老板说,的确有个年轻人来问过。” “是谁?” “来人没留下姓名,可我听那老板的描画,二十来岁,身量与莪相仿,南方口音,像是——之前沈家为少夫人送嫁的护卫。” 宇文晔眉头一皱:“高封?” 穆先道:“就是他。” “……” “说起来……那天少夫人找到我,让我们去办事,想来也就是这个。” “那你们去了吗?” “……” 穆先顿时低下头,满脸羞愧的说不出话来。 宇文晔皱着眉头看着他,脸上似有隐隐怒气,可想了想,又发作不出来,沉默了许久,他说道:“你,给我听清楚,也把话传下去让他们听清楚——今后,她的话,你们每一个字都要听,更要给我做到!” “……” “不管,不管我跟她,是何境遇。” 穆先这一下也明白过来,急忙说道:“公子放心,我等,一定会尽心竭力为少夫人差遣。” 宇文晔这才摆了摆手,穆先立刻离开了。 等膳厅最后一点烛火熄灭,他起身离开的时候,夜已经很深了。 风很冷,可宇文晔推开房门,走进暖意融融的房间,却也并没觉得热了多少,反倒是看到床榻上熟悉的,纤细的身影时,掌心的汗更黏腻了一些。 他反手关上门,放轻了脚步走过去,一直到床边停下。 床上的商如意倒是躺得安稳,合目而睡,一床绵软的被褥只齐肩而盖,本是要露出一截脖子的,可她一头乌油油的头发也不知是之前翻身的缘故还是躺下时就没放好,半盖半裹的缠在她的脖子上,倒恰好护着她。 宇文晔看着她白净的脸上因为沉睡而毫无意识的表情,不知怎的又有些生气。 他最讨厌她这种毫无意识的样子。 每一次她毫无意识的样子,却又是最理直气壮的时候,每一句话看似无害,却句句都在戳人心窝,甚至比她算计的样子更让人讨厌。 只这么想着,宇文晔就忍不住咬了咬牙。 而不知是梦到了什么,又或是天生出于对视线的敏感,即便是熟睡中的商如意似乎也因为他的咬牙切齿而感到了一点不安,微微蹙眉,身体也不自觉的扭动了一下。 这一动,脖子上的头发缠紧了她的脖子。 睡梦中的人立刻感到一阵呼吸困难,虽然不至于窒息,可她已经忍不住张开嘴,发出了两声低低的轻呼声。 “哼!” 宇文晔冷笑了一声,又像是在看笑话,可看了一会儿,见她实在难受,才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俯下身去,伸手轻轻的挽起她脖子上的一股黑发,才发现她的头发又多又厚,捏在手里沉甸甸的。 而黑发一撩起,就露出了下面一截雪白的脖子。 宇文晔顿时呼吸一窒。 其实,夏天衣着单薄的时候,也不是没看到过她的脖子,却从来没有这样看到,细细的,雪白的,被手上的黑发映衬着,更显得莹白如玉,甚至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馨香…… 这时,不知是不是感觉到了什么,商如意呢喃着又动了一下,被子滑落下去,露出了纤细的肩膀,和一痕嶙峋的锁骨。 宇文晔的呼吸渐渐沉重而炽热起来。 第179章 你之前,猜对了 几乎是从开始跟着皇帝北巡开始,一路到了北疆,被突厥突袭退回雁门城,之后获救返回东都,又得到官云暮的死讯,这几个月来,商如意竟没有睡过一个好觉。 而这一天晚上,也是她这几个月来,第一次睡得如此安心。 但再醒来,却感觉眼前漆黑,呼吸受阻,吓得她一个激灵从床上弹起来,才发现自己睡下的时候明明盖得好好的被子,不知什么时候,竟被拉到头顶,将自己整个罩住。 难怪昨晚虽然睡得沉,却总感觉气闷燥热。 窝出了一头汗,商如意没好气的将被子推开,自己伸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再一转头,才发现一室通明,大概已经过了辰时了。 她急忙要喊人,但一开口又急忙停下,再转头一看,发现属于宇文晔的那张卧榻上竟是空无一人,难道他一大早就离开了?看书喇 商如意这才叫人,很快,图舍儿和卧雪端着热水盆捧着毛巾进来了。 商如意问道:“他呢?” 图舍儿道:“小姐,姑爷一大早就起来,说是今天皇上早朝,他要进宫去谢恩。” “……哦。” 商如意恍然大悟。 从众人跟随圣驾回东都到现在,皇帝一直辍朝,想来一是需要一点时间来处理之前积压的事务,二来此次北巡伤亡了那么多人,各家回来也都要办丧事,像国公府,就举行了整整七天的丧礼。 今天已经是大年初二,也该要上朝了。 卧雪说道:“少夫人,公子临走前还特地嘱咐,说是少夫人这几天累乏了,让我们万不可来叫醒少夫人,让你能睡多久就睡多久。少夫人,公子可真心疼你啊。” “……” 商如意不由得有些脸红。 她只嗔了一声“多话”,便自顾自的去梳洗,等到梳妆完毕才出了门,外面果然是大太阳,虽然冬天的太阳并没什么威能,但明亮的光照还是让人感到身心畅快。 商如意刚出去,就碰上了慧姨。 她对着她行了个礼,恭敬的道:“少夫人。” 商如意知道这一次的事自己算是得胜,但也远远达不到可以跟她分庭抗礼的时候,更何况,现在也不到对抗的阶段,于是仍然客客气气的道:“慧姨,这么早就起来忙了?” 慧姨若有所指的笑道:“不早了。” 商如意忍不住脸一红——就算谁都知道她这些日子很累,但睡到这个时候才起的确也没有做国公府少夫人的自觉,只能呐呐的混了过去。 慧姨笑道:“今天,倒是比平日都更忙一些。” 商如意道:“有什么事吗?” 慧姨不冷不热的道:“茶房一下短了两个人,其中一个还是管事的,这几日用过的杯皿器具都要往回收,没有熟手做这事,可是要比平日里多费几倍的功夫呢。” 商如意一愣。 慧姨又笑着对她说道:“少夫人这几日累乏了,还是再去休息休息,老身先去忙了。” 说完,便转身离开。 商如意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愣神了许久,这才若有所思的离开,但也没有立刻回屋休息,而是去了东院,在那里见到了还在为官云暮收拾一些遗物的锦云,和一脸憔悴的长菀。 虽然之前关柴房的时候,商如意交代过不可虐待她,但寒冬腊月被关在柴房里,显然也受了不少苦,可长菀只字不提,只连连拜谢商如意为自己洗刷了冤屈,一边哭一边道:“少夫人的恩典,长菀没齿难忘。” 商如意淡淡笑道:“你既然是清白的,那洗刷冤屈的事就是这府上的人该做的,并不是什么恩典,你不必如此。” 说完,又看向锦云:“接下来——国公对你们,可有安排?” 锦云和长菀都摇了摇头。 见他们这样,商如意的神情的神情变得凝重了些许。 他们又交谈了一会儿,商如意才回到房中,因为心事重重的关系,连午饭都没有吃,就一直坐在屋子里发呆,而这一天皇帝的朝会也比平日时间长出数倍,大概是因为之前北巡的时候积压了太多公务,等到国公与宇文晔回到府中,已经过了申时。 宇文晔一推门,就看到商如意坐在屋子中央的矮几旁,大半个身子都趴在上面,一副懒得动弹的样子,可眉心微蹙,目光涣散,又像是在凝神思考着什么。 他慢慢走过去,一直走到她对面坐下,她还是一动不动,像是什么都听不到,也看不到。 宇文晔轻声道:“你在想什么?” 商如意仍旧入神的想着自己的事,口中喃喃道:“我在想,有的时候,做事得有做事的节奏,处置坏人其实很容易,但处置之后事情没人做,怕是比不处置的坏处还大……” 宇文晔一蹙眉:“嗯?” 而这时,商如意总算回过神来,急忙直起身:“唉?你,你怎么回来了?” “怎么,我不能回来?” “不,不是,” 商如意苦笑,刚刚自己也是没回过神,随口一句话倒是把他给得罪了,忙笑道:“我还以为,你们还要再在宫中留一段时间呢。” 宇文晔淡淡道:“事情处理完了,不回来干什么?” 商如意忙问道:“今天去上朝谢恩,有什么事吗?皇上有说什么吗?” “……” 宇文晔没有立刻回答她,而是目光突然尖锐了起来,抬头看了她一眼:“你这么关心皇上说什么干什么?” 商如意一愣。 就算自己不算他的“夫人”,但好歹是身为国公府的少夫人,他们父子时隔那么久再去上朝,而且花了那么多时间才回来,皇帝到底有什么安排,她难道不应该关心关心吗? 而且——明明昨天,他们两的关系已经缓和了不少,为什么自己一问起他们上朝的事,他好像被人戳了一下的刺猬一样,又把全身的刺给竖起来了。 商如意不知所措,但心里也升起了一点闷闷的不悦。 于是淡淡道:“那,我不问了。” 两个人都不说话,屋子里的气氛顿时变得有些沉闷了起来。 可她不问了,宇文晔的神色反倒缓和了下来,沉默了一会儿之后,他突然说道:“你怎么不吃午饭?” 商如意又是一愣,抬头看向他,他才刚回来,怎么就知道自己没吃午饭? 她想了想,轻声道:“没什么胃口。” “没胃口也得吃,天寒地冻的,人不吃饭哪里扛得住?” 说完,也不等她再说什么,转头就吩咐让人去厨房传话,让送些饭菜来他们房里。厨房那边也一直没断火,很快就送来了一些热汤热菜。 说来也奇怪,明明之前一直没胃口的,这个时候一看到这不算丰盛的饭菜,反倒有了一点真实的饥饿感,商如意乖乖的拿起碗筷,吃了两口,胃口更开了一些,于是拿热汤泡饭吃了大半碗,连同一碟酸酸辣辣的凉菜也被她一扫而空。 看着她吃得香甜的样子,宇文晔反倒冷哼了一声:“刚谁说没胃口的?” 商如意自己也有些脸红,呐呐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人少些吃饭,倒是比在膳厅里吃东西更香。” “……” 宇文晔看了她一眼,目光似乎也更亮了一些。 但他脸上还是面不改色,一边继续吃自己的,一边淡淡道:“我可不会时时都陪着你在屋里吃饭,不过,家里也没那么大的规矩,只要爹不在,你可以让厨房的人把饭菜送到这里,没人会说你。” 见他还没吃完,商如意便又盛了半碗汤,一边细细的喝,一边道:“嗯。” 感觉到气氛又好了一些,商如意想了想,决定换一个问法,于是轻声说道:“说起来,你被册封为辅国大将军,肯定会比之前更忙,将来能回家吃饭的时间,肯定少了。” “……” 宇文晔沉沉的出了一口气,道:“不是将来。” “嗯?” “今日早朝,陛下已经下旨,让我领兵两万前往收复兴洛仓——三日后出发。” 商如意一听,顿时惊讶得睁大了双眼。 其实,她并不惊讶皇帝会派遣宇文晔去兴洛仓,毕竟之前册封的时候她的心里就已经有数,而宇文晔在半岩寺的寮房内摆弄那些石子的时候,两个人也说得很清楚,这件事十有八九是要落到他头上的。 商如意惊讶的是,皇帝竟然只让他点兵两万?! 要知道,王岗军之前就率众数万,而他们占领兴洛仓之后,打开粮仓赈济各路灾民,四周前往归附者数以万计,如今王岗军的规模少说也有十余万。 而兴洛仓地势险要,易守难攻,之前朝廷会失了兴洛仓,一来是守卫松懈,二来是为了征伐辽东,大部分军士都被调走;如今王岗军的人占领了那里,自然不会掉以轻心,要在这样一支队伍的手中夺回兴洛仓,又只有两万兵马,难度可想而知! 就在商如意眉头紧皱的时候,宇文晔又告诉了她一件事—— “对了,还有一件事。” “什么事?” 宇文晔看着她,目光闪烁,道:“你之前,猜对了。” “嗯?” “打下兴洛仓,如今带着王岗军在那里枕戈待旦,准备跟朝廷大战一场的,正是萧元邃!” 第180章 帝心九重,真的没错 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气。 沉默半晌,她慢慢道:“确定吗?” 宇文晔道:“兵部已经派了先遣部队两千人过去打前战,跟他们有一次交锋,也损失不少,有熟人认出来了对方领军的正是萧元邃。” “……” “看来,你之前的话他是听进去了——” “什么话?”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果然找到了一个不是王土的地方东山再起。” “……” 商如意苦着脸看着他,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当时的自己,的确是有提点之意,但多是安慰一个已经穷途末路的人,可怎么也想不到,这个萧元邃果然只是龙游浅滩,那么快就东山再起,而且,马上就要跟宇文晔对上了。 现在回头来看,自己那些话颇有一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 越想越懊恼,忍不住喃喃道:“我还想结个善缘呢……” 宇文晔道:“你想结善缘的心是没错的,只是在这乱世中,许多事情都是没有秩序的,善未必有善报。” “……” “今后,少对着别的——” 说到这里,他自己顿了一下,只沉沉的出了一口气。 商如意倒是明白他的意思:“我知道了。” 但她心里还是在担心兵马的事,又问道:“可是,朝廷只给你两万兵马,这仗该怎么打啊?” 宇文晔看了她一眼,目光似有些柔和,但随即又冷峻了起来,开口时甚至冷笑了一声,道:“朝廷这次的算盘,打得是很精的。” “算盘?” 商如意眉心一蹙:“什么意思?” 宇文晔道:“两万兵马的确没有胜算,可这是我升任大将军之后的第一仗,如果打不下来,就会大丢颜面,这个辅国大将军的位置,只怕也坐不稳。” “那朝廷又在盘算什么?朝廷难道不希望你赢?” “那倒不是,朝廷当然希望我赢,我一定得赢。” “那兵马——” “所以,我必须得再调度一些兵马。” 听到这里,商如意愣了一下,再回头一想,立刻明白过来。 她哑声道:“朝廷是要,是要逼着你问爹拿兵马?” “嗯。” “……” 这一回,商如意的气息也有些不定了。 要知道,和先帝楚胤一般出身定川军镇的几位开国功臣,如盛国公一般,都是通过自身的浴血奋战打下的这片天下,他们每个人的麾下都有自己的府兵,这批府兵骁勇善战,比起朝廷的兵马更勇猛无畏。 但,他们只属于盛国公。 而这,也正是当今天子猜忌一些开国功臣,尤其是手上握着不少兵权的王侯公卿的原因,不仅是因为他们功高震主,也因为他们实力不凡,时时刻刻都可能对朝廷产生威胁。 这一次,朝廷让宇文晔只能点兵两万前往夺取兴洛仓,许胜不许败,也就是逼着他拿自家的兵马出去拼,这样一来,仗打胜了,朝廷拿回兴洛仓,战败了,也能削弱盛国公的兵力。 商如意原本手里捧着的那半碗汤,许久没喝一口,早就凉了,这个时候她慢慢的放下碗,发现手指也已经冰凉。 不知为何,她的眼前出现了一张俊美无俦的脸。 杨随意—— 不,应该是楚旸。 从第一眼看到他,就像个跌落人间的谪仙,虽然他孤傲不羁,甚至有的时候有些暴躁,怪悖,可商如意总是觉得,他并不是一个很难懂的人。 但这个时候,再回想起那张俊美的脸,那双总是多情微笑着的,细长的凤目,她却感到了一阵寒意。 天子,就是天子。 帝心九重,真的没错。 皇帝可以在最危难的时候倚重他,在他母亲过世的时候拔擢他为大将军,为国公府挣尽了体面,但同时,也会在最不易察觉的地方,算计他…… 甚至,通过他,算计整个国公府。 商如意放在桌上的那只手微颤着,慢慢收拢,握紧了拳头。 看着她神情凝重的样子,再回想起今天在朝堂上,看到那位高高端坐在龙椅上的天子,回想起这些日子一直萦绕在他耳边的那些话语,宇文晔不知怎的又感觉到胸口一阵憋闷,顿时也没了食欲,放下了手中的碗筷。 他状若不在意的拿起手帕擦了擦嘴角,道:“我并不想知道,你跟他是怎么认识的人,又到底是什么关系。” “我——” “我只想告诉你,有的时候,别用太简单的心思去对待一个不简单的人。” “……” “皇帝,天子,不是你该去——招惹的人。” “……” 商如意沉默了许久,似乎也觉得自己反驳不了他的话,虽然他的话听起来颇有些扎人,但她还是垂下眼睑,轻声道:“我知道的。” 宇文晔看着她完全不反驳的样子,欲言又止,挣了半晌,才道:“知道就好。” 说完,便站起身来。 商如意抬头看他:“你去哪儿?” 宇文晔道:“父亲交代了,让我回来休息一下,就去书房找他。” 商如意忙道:“哦,那你快去。” 他竟然还留下来跟自己一道吃了一顿饭,想来国公也在书房等急了。于是商如意立刻起身送他到门口,宇文晔觉得她有些过分庄重了,没好气的回头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屋子里,然后说道:“让人来把东西收拾了。还有——你,这两天可以帮我准备行装了。” 商如意一愣:“我?” 她虽然已经嫁过来好几个月了,也不是没有整理过行装,但好像,这还是宇文晔第一次出征,而要她为他准备行装的。 见她犹豫的样子,宇文晔脸一沉:“不愿意就算了。” 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他走得很急,衣袂挥洒扬起的一阵风一下子扑到商如意的脸上,商如意被这一阵冷风吹得有些不知所措,半晌,才对着已经走远的背影轻声道:“我也没说不愿意啊……” 她回到房中,不一会儿,厨房的人就来收拾了碗碟,而等到这些人一走,她便开始一个人在房中忙碌,清出了宇文晔的一些衣裳——兴洛仓离洛阳不远,天气也不会差太多,只是打起仗来,难免磕碰,自然是要准备一些厚实耐磨的袄子,连同皮靴也多备了两双。 等忙完这些,已经到了傍晚。 就在商如意将最后一个包袱打好放到一边的时候,书房那边来人传话,宇文渊让她也过去,说是有事要跟她商量。 商如意心中疑惑——他们父子两不是在讨论出兵兴洛仓的事,又跟自己商量什么? 但她还是立刻起身过去了。 可是,刚走到书房门外,就听见里面传来了宇文渊大声的呵斥:“我的话,你就是不肯听就对了!” 这一下吓得商如意立刻驻足,竟有些不知该前进还是后退,但定了定神,还是往前走去,只是刚走到门口,守在门口的穆先神情复杂的叫住了她:“少夫人。” “嗯?何事?” “……” 穆先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将她拉到一边轻声说道:“今天,小的在宫门口等候国公与公子下朝的时候,好像看到,看到王将军拉住国公,说了几句话。” 商如意睁大眼睛:“他说了什么?” 穆先道:“小的站的远,也没听清,但国公的脸色好像不太好看。” “……” “少夫人你——留神。” 商如意皱起眉头,咬着牙点了一下头。 这个王绍及,真是死性不改,之前在自己这里吃了几次哑巴亏,还要来找麻烦,他在宇文渊面前说的,只怕不是什么好话! 难道,他说的是雁门城中发生的那件事? 想到这里,商如意的心神也有些乱了,而这时,书房里已经传来了宇文渊的声音:“如意来了吗?” 商如意清了清嗓子,忙道:“是的,爹。” “进来。” “是。” 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气,推门走进了书房。 进去一看,跟平常一样,宇文渊坐在桌案后面,显然是刚刚生过气,脸色不怎么好,一只手肘支在桌面上撑着额头,眉心几根悬针纹已经深得化不开;宇文晔则跪坐在他的下手方,同样面色凝重,商如意走进来,他也并不抬头。 商如意轻声道:“爹,您有什么事要跟如意交代的?” “……” 宇文渊没有回答她,而是一只手撑着额头,商如意完全看不到他的脸色。 只隐隐察觉到,这位盛国公身上的气息与平日不同。 他出身定川军镇,身经百战,平日里本来就是个很有压迫感的人,可在商如意面前,他却拿出了一个疼爱儿媳妇的公公的样子,总是笑眯眯的,跟宇文晔说话的时候也都向着儿媳妇,这让商如意无意识中也忽略了他身上本来的煞气。 但这一刻,他身上那种不怒自威的气势,已经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来了。 商如意屏住呼吸,几乎不敢再动。 半晌,宇文渊沉沉道:“如意,听说陛下已经下令赦免了沈大人,他们不日就可以回到东都了,是吗?” 商如意的心咯噔了一下。 她急忙站直了身子,回道:“是的。” 宇文渊慢慢将手放下来,抬头看向她,那张黝黑的脸上,此刻似乎也有隐隐的一层阴霾,目光沉得让人心中一悸。 他道:“怎么,独赦免了他呢?” 第181章 一开口就能搅弄风云 这句沉甸甸的话,也像是一块冰冷的大石头,一下子压到了商如意的心上。 她几乎可以肯定,王绍及一定是伺机报复,故意将雁门城发生的那件事告诉了宇文渊,说不定还有些添油加醋,就是为了看自己,或者说,看国公府的好戏——而宇文渊并没有直接询问那件事,却是从沈世言被赦免这件事来问,一来,是给自己留些面子,二来,他也不想让国公府真正闹出不堪的丑闻。 又或许,他对自己这个儿媳,终究还留有一点余地。 而这个时候,自己的回答就尤为重要,否则,一旦让他对自己彻底失望,那她身为国公儿媳的身份,甚至将来的路,都会一夕崩毁。 想到这里,商如意的呼吸都紧绷了起来,思前想后,终于鼓起勇气开口。 “我——” 可她的话没出口,就听见宇文晔平静的说道:“父亲,这件事刚刚为何不问我?” 宇文渊皱着眉头看向他:“你?” 宇文晔道:“说起来,这件事也是儿子不对。此次跟随陛下北巡,儿子——一时疏忽,跟如意分路而行,我要比他们晚到数日。我们还在路上的时候,阿史那刹黎已经围攻了雁门城许久了。” “……” “如意她,她是被阿史那刹黎的鸣镝射中,才受了伤。” “什么?” 宇文渊大惊:“之前你们只说她受了伤,我还以为她跟别人一样,是在逃亡中被突厥兵所伤,怎么是被阿史那刹黎的鸣镝所伤?!” 说着,他又转头看向商如意:“你这孩子,怎么也不说?” 言语之间,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商如意也有些惊愕,原来他一直不知道这件事,现在看来,是宇文晔有意将话说一半藏一半,这样一来,宇文渊现在才知道自己是被鸣镝射中,自然会对她更有些疼惜之意。 那很多事再解释,也就容易得多了。 商如意忍不住低头,偷偷的瞥了宇文晔一眼——他,好像是在帮自己。 宇文晔继续说道:“之前不说是怕您担心,如今也没什么大碍了。只是,如意当时身受重伤,可雁门城城门将破,将士们却毫无斗志,她就斗胆向皇帝陛下谏言,停止征伐辽东,这样一来,军心大振,才得以守住了雁门城。陛下恩赏,还——亲自护送她回去养伤。” “……” “之后,我又赶到,杀退了阿史那刹黎的大军,才解了雁门之围。说起来,王绍及因为被抢功的事,一直嫉恨我们。” 他说这番话的时候,商如意一边看着他,一边心里轻轻的叹息。 这个人……太会说话了。 他平时话不多,也冷冷的,却没想到,一开口就能搅弄风云,甚至颠倒黑白,虽然事情都是那些事,但被他调换了一下顺序,增减了一些言语,这件事一下子就变得顺理成章了起来。 也更显得王绍及的居心叵测。 宇文晔接着道:“是因为她护驾有功,所以陛下才赏赐了她,赦免了沈伯父。” “……” “只是,那个时候若儿子能陪在她身边,有些事,也不必她去犯险了。” 话语间,竟似有些愧疚。 商如意的心原本紧张,这个时候竟不自觉的柔软了下来,下意识的看了他一眼,却见宇文晔也看着她,目光竟也柔和,这一对视,两个人的身子同时一颤。 商如意突然感到心口一麻。 而宇文晔已经淡淡的垂下眼睑。 见此情形,商如意暗暗的伸手用力的捏了自己一把——她得让自己清醒。 宇文晔一直都是这样,他很清醒的在外人面前做好了一个夫君该有的样子,可对他来说真正重要的人是谁,他从来没有糊涂过。 而自己,也不该因为他的这个温柔面具,再糊涂! 宇文渊看了看自己这对佳儿佳妇,半晌,面上的阴霾一扫而空,也露出了和蔼的笑容,道:“原来是这样,难怪皇——如意,倒是你受委屈了。你舅父的事,爹也没能帮上你什么。” 商如意忙道:“爹这话,让如意怎么受得起。” 她说完,心里也松了口气。 看来这关,暂时是过了。 于是又说道:“爹叫如意过来,就是这件事吗?” 宇文渊摆摆手,示意她坐下,商如意便坐到了宇文晔的身边,然后听见他说道:“爹叫你来是跟你商量,你和晔儿的房里现在只有两个人服侍,听说那个小的还是刚买来没多久,也不怎么懂事,爹想着,再给你一个人用,你可愿意。” 商如意一听,眼睛亮了。 她几乎已经能猜到,宇文渊要把谁给她了。 事实上,这件事就算宇文渊不开口,她也得找个时间问自己这位公公要,官云暮死后,她身边的人虽然不多,但如何处理也是个问题,一些小丫头小厮要么派到园中各处,要么给些钱就能打发,可有些人安排,就不是那么简单的。 于是,她微笑着说道:“一切,都听爹的安排。” 宇文渊摆了摆手:“也不能什么我都安排,人还是你自己来选的。” “选?” 商如意顿时一愣。 坐在一旁一直沉默不语的宇文晔也微微蹙眉:“爹说的是——” 宇文渊道:“一个,是服侍你娘的锦云,还有一个,也是服侍过你娘的,就是长菀那个丫头。” “……” “他们两在府里的时间都不短了,都是知根知底的。一个老沉持重,一个年轻伶俐,都是得用的人,就看你们挑哪一个。” 这一下,商如意突然不说话了。 其实,这件事宇文渊自己安排了也就罢了,又或者,在他跟宇文晔两个人之间说一说也能安排的,为何一定要把自己叫过来选人。 而这时,之前图舍儿无意中说过的一些话,开始在她的耳边回响起来—— “那个叫长菀的,向来心高气傲,听说还念过几年书,夫人也不怎么让她做粗活……” 她突然明白过来什么。 眼看着身边的宇文晔眉心微蹙,似要开口,她急忙抢先一步道:“爹,如果可以的,如意想让长菀留下来。” “……” “……” 整个书房里都安静了一下。 商如意立刻感觉到,身边有一道炽热的目光紧盯着她,而这个时候她也来不及多说什么,只轻声说道:“之前越窑杯的事,长菀受了些委屈,是如意没有顾全到她,让她留下来,也算是一种补偿。” 宇文渊目光闪烁着看了她一会儿,温和的道:“你倒是宅心仁厚。” “……” “也罢,那丫头——也正好,就放到你们屋里。” 一听到这话,商如意心里也越发有底,也更明白自己的选择没错,但她又接着说道:“如意还有一件事,想要请爹示下。” 宇文渊道:“什么事,你说。” 商如意道:“云姨她——如意想着,能不能让她去茶房管事。” “茶房?” “是,之前的事处置了两个人,茶房那边人手不够,尤其还少了一个管事的,这两天看来都有些乱了。云姨是府上的老人,也熟悉这些规矩,倒是比另调人过来便宜得多。” 宇文渊看了她一会儿,道:“你想得周到。” “……” “也好,让她去茶房也好,免得在前头走动,磕磕碰碰的也不好。” 商如意听到这话,心中一动。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宇文渊这话,说得简单,倒好像蕴藏了更深的东西,可看他脸上却是淡然的,好像全然不在意的神情,一时让她也有些怔忪。 但她心里明白,自己这位公公,虽战功卓着,却绝不是一个普通的武夫。 于是,轻声笑道:“多谢爹。” 她说完这句话,这件事也算议定了,这时,身边突然响起了宇文晔冷冷的声音:“父亲,若没有其他事,我们就先退下了。” 商如意回头看了他一眼。 不知是不是因为天色暗下来,而书房中的烛火不够亮的关系,他的脸色,好像有点沉。 宇文渊看着他,脸色也沉了下来,不耐的摆摆手:“你下去,刚刚跟你说的事,你自己去想清楚,还有不到三天了。” 宇文晔不应这话,只站起身来对着父亲行了个礼,便转身要退出去。 商如意也慌忙跟着他行礼,正要离开,却听见宇文渊又在身后叫住了她:“对了如意,还有一件事。” 商如意停下脚步:“爹,什么事?” 走在前面的宇文晔,脚步也停在了门口。 只见宇文渊问道:“你这一次去雁门郡,跟皇后娘娘见过面了吗?” “……?” 商如意一愣。 而这一愣的时候,她好像也感觉到身边的人呼吸沉了一下。 不知为什么宇文渊会突然问这个,但还是急忙回答:“是,这一次如意受了伤,皇后娘娘亲自来探望,对我多有关切照顾。” “……哦。” 宇文渊点点头,若有所思的看着她,然后说道:“今日下朝的时候,娘娘身边的内侍过来传了话,说是——娘娘跟你投缘,也关心你的病情,让你闲暇无事,进宫去陪她说说话。” “啊?娘娘让我进宫?” “你可愿意?” 第182章 脉门都被她扣住了 这种情况下,愿不愿意都只能回答愿意。 可商如意的心里却一下子乱了套,一时间有些弄不清楚自己到底置身在一个什么样混乱的泥沼当中。 之前以为她会因为皇帝跟自己的事而怪罪自己,可她没有;身为她的爱女的新月公主因为自己的缘故,与宇文晔有情人不能终成眷属,她也并没有显露出任何敌意……这些,已经足够让人疑惑了。 现在,江皇后甚至还主动向国公示好,表示愿意与自己亲近? 江皇后……为什么要这么做? 就在商如意一头雾水的时候,身后的宇文晔突然道:“父亲,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宇文渊看了他一眼,又露出不耐烦的神情,但还是冷冷答道:“陛下留你说话的时候,我先出乾阳殿,在殿外,娘娘的内侍来传的话。” 说完,他又转向商如意:“你可愿意啊?” 商如意想了许久,才谨慎的道:“既然是皇后娘娘的吩咐,如意自是愿意。但,这也要看爹的意思。” 宇文渊看了她一回儿,也想了想,道:“娘娘既然开了口,那你就去。” “是。” “只是,进宫之后,万不可胡言乱语,凡事需得谨慎小心。” “如意明白。” 宇文渊这才摆摆手示意他们出去,两人退出书房,关上了门。 这时,外面的天色已经黑了,廊下的灯笼点亮,但光线并不强,商如意回头,就看见宇文晔高大的身形在那光线下,愈发显得高大壮硕,又好像投下了更深的阴影,将自己笼罩起来。 也因为背光的关系,她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 只感觉到,他那冷峻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点晦暗不明的光,紧紧的盯着她:“之前为什么不跟我说?” “说什么?” “说,你跟皇后——” “我跟皇后?我们没什么呀。” 商如意有些诧异,他为什么要问这件事,明明皇后娘娘只跟自己见过一面,也并没有多说什么,于是轻声道:“那个时候,你也只问了……陛下的事啊。” “……” 听到这话,宇文晔像是一噎。 半晌,他生硬的“嗯”了一声,转身往前走去。商如意觉得他好像有些生气,但不是对着她,反倒像是对着他自己似得,不明所以,但还是很快跟了上去。 不一会儿,两人回到了房中。 天色已晚,卧雪他们已经点亮了屋子里的烛台,橘红色的烛光将整个屋子映照得朦胧温暖,让人一走进去,再烦躁的情绪好像也瞬间被抚慰了,宇文晔生冷的气息也在这一刻慢慢的缓和了下来。 他走到矮桌前坐下。 商如意走过去,轻声问道:“还要吃点东西吗?” 宇文晔摇头:“不必了。” 商如意其实也没什么胃口,便挥手让卧雪退下,然后走到他的对面坐下来,轻声问道:“我刚刚过去的时候,好像听见爹在说话——你们,是什么事谈不拢啊?” 宇文晔看了她一眼。 商如意继续道:“是,调兵的事吗?” “……” 宇文晔沉默了一下,道:“你,不要老是问那些打打杀杀的事。” 商如意一怔。 下一刻,她也明白过来,寻常女子,尤其是已经嫁为人妇的姑娘小姐们的确每日都应该做些相夫教子,哪怕针织纺线的家务,打打杀杀的事情好像都是男人们的事,就算他有雷玉那样的朋友,也并不代表他就希望身边的女子都是那般的人。 就好像——新月公主。 宇文晔喜欢的,应该是如那般甜美娇憨的女子。 所以,对于自己一天到晚关心前线战事,甚至还曾经在雁门城亲自上阵去跟突厥兵对射的事,他大概也并不觉得喜欢。 …… 不过,自己也没有必要一定要做出他喜欢的样子。 想到这里,商如意轻声说道:“我也是关心你啊,这一仗想也不好打,若你的兵力不够,那可麻烦了。” “……” 宇文晔又看了她一会儿,目光显得纠结又复杂,过了许久,才慢慢道:“父亲打算给我一万兵马。” 商如意一听,眼睛亮了:“这,够了……?” 朝廷才给了两万,宇文渊就给他一万,虽然人数上未必能占绝对优势,可宇文渊的府兵骁勇善战,一万人马足当三万人马用了;而王岗军,虽然人数众多,可到底是招揽的各路流民草寇,没有专门的训练,战斗力肯定不能跟国公的兵马相抗衡的。 但,她到底也是半个门外汉,不敢把话说满,只能用问询的目光看着宇文晔。 三万兵马,还不够吗? 宇文晔看了她一眼,似乎觉得她这个样子有些好笑,嘴角忍不住抿了一下,却还是沉着脸,沉默了半晌才道:“我没要。” “什么?为什么不要?” “我又想了想,朝廷的两万人马,够用了。” “……!?” 商如意都傻了。 她急切的往他身边挪了一下,一伸手就抓住了他的手臂,用力捏着道:“这怎么能够?二哥,你可不要犯傻。” “……!” 宇文晔的心微微一震。 并不是因为她口中足以激怒自己的话,而是——那扣在自己手腕上,纤细中带着一点凉意的手指。 明明她的力气不大,可不知为什么,宇文晔却觉得自己的脉门都被她扣住了。 一时间,呼吸凝滞。 而商如意还在认真的说道:“你刚刚自己不是也说你还需要调度一些兵马,为什么爹给你,你又不要了?二哥,这种时候不能赌气,你要为自己的将来着想啊。” 宇文晔微微蹙眉:“我在你眼里,就是这么一个不知所谓的人?” 商如意一怔,也发现自己刚刚有些口无遮拦。 忙说道:“不是。” “那,” 宇文晔说到这里,莫名的声音低沉了一些,目光闪烁着盯着她:“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 商如意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 而直到这时,她才发现,自己一只手还紧紧的抓着他的手腕,虽然并非肌肤相亲,可自己的动作,实在有些——过分。 她慌的将手缩了回来。 而看到她这样,宇文晔的目光却比之前更专注了一些,紧盯着她不放:“说啊。” 第183章 人世间,没有过不去的情关 商如意不知他为何会突然开始质问这个—— 说起来,如何打仗也是他的事,自己关心他,就算不站在妻子的立场,也是站在一个家人的立场,为何反倒把问题牵引到自己如何看待他上了? 而就在她心中纠结的时候,宇文晔的目光却比之前更专注了一些,甚至逐渐逼近她:“说。” “我——” “笃笃笃。” 就在商如意将要开口的时候,一阵很轻,却很突兀的敲门声一下子插入两人中间,商如意一震,像是找到逃生之路一般,急忙往后挪了一些,退避开他的目光,转头道:“谁啊?” 宇文晔皱起眉头。 门外传来了一个怯怯的声音:“公子,少夫人,是奴婢。” 是,长菀的声音。 商如意一听是她,便大概猜到是什么事,道:“进来。” 宇文晔的眉头拧得更紧了一些。 门被推开,长菀从外面走了进来,她之前被关了几日,虽未受虐待,但到底吃了些苦头,憔悴了不少,这两天养回来了一些水灵清秀,换上一身藕荷色的袄子,越发显得白净漂亮。 只见她走过来,对着两人恭恭敬敬的行礼,然后说道:“刚刚,慧姨的人来说,让奴婢将来到公子和少夫人的房中伺候,奴婢特来向公子和少夫人道谢的。” 说完,跪下磕头。 商如意平静的说道:“之前关了你几天,让你受委屈了。今后,就好好的做事。我嫁来府上没几个月,对很多事都不是熟,身边的人也都是新的,也就是你——在娘身边服侍了那么久,也更知道如何服侍公子的。” 长菀小心翼翼的抬头看了宇文晔一眼,然后立刻低下头去。 “是。” “你下去。” “是。” 长菀起身,又对着他二人行了个礼,这才退出了房间。 等到门关上,她的脚步声慢慢远去,商如意才回过头,却见宇文晔的脸色突然又变得不太好看起来,尤其盯着自己的时候,目光不像刚刚那样炽热,反倒又透着一些熟悉的冷峻来。 商如意一愣:“怎么?” “……” 宇文晔看了她一会儿,突然道:“你知不知道——” 说到一半,他自己却停了下来,又看了商如意一会儿,然后沉沉的出了口气,像是不屑再跟她说话一般,起身便走回到他的卧榻上睡下了。 商如意坐在远处,半晌没回过神来。 她只觉得宇文晔越来越喜怒无常了,虽然他以前很喜怒不形于色,但不像现在这样那么难把握,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又想了想,大概是面前还有一场苦仗需要他去打,心里难免有些不快,便也不跟他多计较,自己走回到床边也睡下了。 一时间,房子里安静了下来。 可就在商如意迷迷糊糊,快要进入梦乡的时候,仿佛听见房中有人长长的,更沉沉的,叹了口气。 “唉——” | 第二天一起床,宇文晔已经离开了。 商如意起得也不算晚,但看着对面那已经空无一人的卧榻,再看看自己,不知怎的心里有点空落落的,洗漱的时候也一言不发,直到厨房送来早饭,她坐下吃着的时候,才状若无意的问道:“公子什么时候走的?” 图舍儿刚要开口,一旁的长菀已经抢着道:“公子刚过卯时就醒了,没在家里吃饭,天不亮就出去了。” 商如意道:“他去哪儿了?” “这,奴婢不敢问。” “哦,无妨。” 商如意点点头,也并不责怪她,倒是长菀又轻声说道:“只是,奴婢看公子的脸色好像不是太好看,眼睛也是红的。” “是么?” 商如意看了她一眼,想了会儿,点点头:“我知道了。” 吃过早饭,时间就不早了,商如意去跟锦云说了一会儿话,回来的路上,感觉到跟在身边的图舍儿一直欲言又止的,忍不住笑着回头看她:“你这一路上都闷着,有什么话就说。” 图舍儿立刻道:“小姐,那个——” 可她的话没说完,看了前方一眼立刻又咽了下去,商如意转头一看,是长菀匆匆的走了过来,说道:“少夫人,雷大小姐来访。” “雷玉?” 商如意一听,脸上露出点喜色:“快请去——” 她想了想,道:“请到我房中。” 长菀应了一声,转身便出去了,商如意忙让图舍儿下去吩咐厨房送些茶点来,自己则匆匆的回到房中,刚一坐下,长菀就领着雷玉进来了。 商如意忙起身,两个人相见之后,商如意笑道:“你今天怎么想着过来?” 雷玉冷冷的瞥了她一眼:“不想我来?” “怎么会?” 商如意笑道:“你来,我高兴得很。” 她过去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几乎没什么朋友,嫁到宇文家,虽然之前认识了一些宇文晔的朋友,但一场变故,裴行远他们几个全都被流放了,只剩下一个硕果仅存的雷玉,加上这一次在雁门郡两个人的关系拉近了不少,她平日里闲暇无事,的确是希望有人能多走动来往。 看着她热切的样子,雷玉才笑道:“之前伯母的丧礼上,我看你的脸色一直不太好,所以今天过来看看你。嗯,今天气色好多了。” 商如意道:“多谢你还记挂着我。” 这时,图舍儿带着人送来了炉子和茶点,两个人一边煮茶一边吃点心,闲话了几句,商如意道:“可惜今天二哥出去了,不然他在家里,咱们三个也热闹些。” 雷玉又瞥了她一眼。 事实上,她过去经常上门找宇文晔,的确是存着那一点心思,哪怕他成亲之后,心中的绮念也难改,可去了一趟北疆,跟这商如意一番生死折腾下来,好像之前的念头淡了许多。 人世间,似乎也没有什么过不去的情关。 于是淡淡道:“我知道他不在家。” “啊?” 商如意一愣,有些反应不过来,就看见雷玉瞪了她一眼,道:“我知道他今天肯定要去兵部和户部办事,才来的!” 见她理直气壮这个样子,商如意顿时有些明白过来了。 雷玉这个女子,不愧是将门之后。 爱,爱得坦荡;断,也断得利落。 她不仅羡慕她,甚至有些欣赏她了,于是,将煮好的一碗茶调好,送到她手中,雷玉高傲的哼了一声,接过来。 两个人虽然没有多余的话,可一切的情感,却都在这一送一接之间了。 两人相视而笑,而各自喝了几口茶,商如意的心里其实还记挂着雷玉顺口说的那句话,便又问道:“对了,你刚刚说,他今天要去兵部和户部办事,办什么事啊?” 雷玉看着她:“你这都不知道?你对军中的事,不是很了解吗?令尊生前不是骠骑将军吗?” 商如意苦笑道:“父亲生前的确说过不少将兵之事,我无意中听着都记下了。可在我出生之后,他就没再领过兵,所以,这些事情我不知道。” “原来是这样,” 雷玉点点头,又故意奚落她:“哼,连这都不知道,你怎么做辅国大将军的妻子啊。” 商如意只对着她笑。 雷玉道:“听仔细了,我教给你。” 商如意对着她一拱手:“是。” 两个人都笑了起来,而雷玉一边笑一边也认真的告诉她:“将军出征之前,要去兵部点兵。如果权力够大,还可以选兵。” “选兵?” “是啊,虽然同是朝廷的人马,但都是良莠不齐的。勤于操练的兵士和膘肥体壮的骏马,可比稀松懒散、骨瘦如柴的兵马好用得多。” 商如意点点头:“这倒是。” 雷玉道:“凤臣之前没有领过朝廷的兵,但他在世伯的手下打过不少仗,兵部的人可糊弄不了他。再有就是去户部批粮草。” 商如意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雷玉道:“正是这话。幸好这一次兴洛仓离得不远,他倒不用太为粮草的事担心。” 商如意苦笑道:“其实,最担心的才是这个呢。” “……” 雷玉一怔,再想想,也觉得她说得对,忍不住道:“真不知道朝廷的人是怎么安排的,连这么重要的粮仓都能失守。” 谈起这个,两个人对视一眼,都没说话。 可心情,却都不自觉的沉了下去。 就算两个人都是名门贵女,寻常人看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但其实他们两一个心有盘算,一个关心大局,不可能不知道如今的天下是何等的混乱局面;再加上这一次北巡的遭遇,更能明白,眼前这一盏茶,一炉香的静谧岁月,不过是片刻的宁静。 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被打破。 更何况,如今,叛军所燃起的战火已经不在别的地方,已经烧到了兴洛仓——离东都洛阳,只百里之遥。 这是他们所知的,叛军离洛阳,最近的一次! 两个人沉默良久,雷玉沉声道:“你知道吗,凤臣这一仗,对朝廷来说,意义重大。” 商如意看向她。 雷玉道:“他能夺回兴洛仓,朝廷才有再在东都持续下去的可能。” “……” “否则——” 商如意的心顿时有些下沉,开口的时候声音也不自觉的低哑了许多:“否则,如何?” 第184章 你心里,就不难受吗? 两个人就着茶点聊了半日,难得投机,商如意还留雷玉下来吃了便饭,等到她起身离开的时候,已经快到酉时了。 商如意一直送她到了门口。 雷玉上马准备离开,想了想,又回头看了商如意一眼,轻声道:“我不日就要随父亲前往河北平定叛乱,是何结果,尚未可知,接下来的日子,我们怕是很难再见面了。” 商如意道:“你们一定要小心。” 雷玉苦笑一声,又看向她,目光闪烁着道:“在这样的乱世,手中的一点兵马,就是我们赖以生存的东西。你们国公府……也要小心。” 说完转身利落的上马,离开了。 商如意一直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长街尽头,又回想着她刚刚的话,沉吟半晌,才慢慢的转身往回走。 刚回到房中,长菀便问道:“少夫人,要准备晚饭了吗?” 商如意想了想,道:“让厨房为爹和二哥准备,我这边就不用了。” “是。” 长菀应声,转身便下去了。 商如意一边坐下,一边又抬头看了她一眼,这长菀生得很好,难得看到这么细皮嫩肉的侍女,身材袅娜,走路的时候还有些弱柳扶风的味道,商如意看着她的背影,也觉得好看。 倒是图舍儿看了一眼,回头对着商如意,又是一脸欲言又止的样子。 感觉到了她的吞吞吐吐,商如意忍不住笑道:“行了你有什么话快说,憋了你这一个下午,都快给你憋出病了。” 图舍儿急忙要说什么,但想了想,却又缓下来,道:“小姐为什么选她?” 商如意微微挑眉:“嗯?” “奴婢听说,国公本来是打算让云姨来服侍小姐的,她又稳妥又好,小姐为什么不选她,反倒选这个长菀?” “怎么了?你之前不是一直说这个长菀好吗?怎么现在又不喜欢她了?”看书喇 “说她好是一回事,来服侍小姐和姑爷,又是另一回事。” 商如意笑着看着她:“怎么不一样了?” 图舍儿咬了咬下唇,终于轻声说道:“今天早上姑爷早起,平时都是奴婢们去服侍的,可今天,她抢着就过去了,为姑爷更衣穿鞋,一点都不让别人搭手。” “……” 商如意微微一怔。 图舍儿又低声道:“尤其是,她去为姑爷穿衣裳的时候,那个样子——好亲密哦。” 商如意沉默了一会儿,不动声色的笑道:“这还不好,让你们都偷懒了。” “不是的,” 图舍儿噘着嘴道:“奴婢才不是爱偷懒的人呢,要紧的是她做这些事的时候的样子,就好像,好像——”她憋了半日,终于轻声道:“就好像,姑爷该是她的人一样……” 说出这些话,图舍儿也有些脸红。 商如意看了她一眼。 沉默半晌,她笑了笑,道:“你这丫头平时迟钝,这件事上,你倒是挺精的。” 图舍儿睁大眼睛看着她:“小姐,你的意思是——” 商如意道:“傻子,你是真傻还是假傻,这都能看得出来,为什么看不出来长菀迟早是要给宇文晔的。” “……?!” 图舍儿一脸不敢置信的神情。 商如意叹了口气,苦笑着道:“你忘了茶房的人诬陷长菀的时候,你是怎么说她的?你说她——心高气傲,念过几年书,平日娘也不让她做粗活。” “是啊。” “我且问你,你看哪一家王公贵族会养这么个人?” “……” “娘生前为人轻简,最不喜欢热闹,平日里能贴身服侍的也只有云姨一个人,为什么却要一个长菀跟着她,又不做粗活,是为了什么?” 图舍儿突然有些回过神来:“难道……?” 说到这里,她的脸有些红了。 其实,道理也很简单了,寻常门阀公子到十六七岁上还没娶妻,家里也一定会给一个通房丫头,一来照顾他的饮食起居,二来也怕他被人带到外面去学坏,再染上什么不干净的病症就不好了,所以,身为母亲的一定会在身边选一个年轻貌美的丫头提前准备好,等到了年纪就给自己的儿子。 这长菀,显然就是官云暮选的。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一直到宇文晔成亲了还没给,但这一次宇文渊问自己如何选,显然是探她的口风,而商如意选了她,也算是顺水推舟。 图舍儿闷了许久,才又看向商如意,轻声道:“小姐,你心里,就不难受吗?” …… 商如意沉默了一会儿,可这个时候,她并不是去感觉心口那一阵不可自抑的憋闷,而是回想起了当初宇文晔对她说过的那些话—— 不过是一场交易。 既然是交易,那,钱货两讫,何来的难受呢?她不过是做好自己宇文少夫人的本分罢了。 于是笑道:“这有什么好难受的?” 图舍儿虽然知道她不难受是最好,可听见她说不难受,却不知为何反倒不安起来,嗫喏道:“可是,你跟姑爷成亲还不到一年,这样——小姐真的一点感觉都没有。” 商如意平静的道:“没有。” 看见图舍儿还要问什么,她不想再听她说下去,便打断了她的话,道:“我是他的妻子,更重要的是,我还是国公的儿媳。” “……” “这些是我该做的。” 图舍儿一怔:“国公,的儿媳?” “没错,” 一提到这个身份,商如意的神情,甚至连信念也更坚定了起来,道:“身为国公的儿媳,我做好这个身份就够了,其他任何感情什么的,都是多余。舍儿,将来也不要再说这些话,听起来不好,明白吗?” “……” 不知为什么,两个人从小一起长大,图舍儿很清楚,自家小姐是个多柔软,多有感情的人,可现在,或者说,从出嫁开始,她变得异常的冷硬了起来。 虽然这样未必就不好,可她却总是为她担心。 但现在这样,不好再多说什么,图舍儿只能轻声道:“我明白了。” “行了,你出去看看厨房那边准备得怎么样,如果爹跟二哥还没回来,就让那边先热着饭菜,让他们回来也吃得热热的。” “是。” 图舍儿应声,便转身往外走去。 可就在她刚一打开大门,突然发出了一声惊惶的低呼:“啊!” 第185章 去山西,还是留在东都? 商如意急忙回头,只见一个高大的身影矗立在门口,如同一座大山,几乎将背后已经快要消失的夕照遮挡了个严严实实。 一双冷峻的眼睛,因为背光的关系,却显得更亮了一些。 只是,那眼中的光,又像是一道锋利的剑芒,看向谁,就要刺穿谁的身体,那种强大的压迫感,难怪图舍儿会吓得惊呼起来。 这个时候她也回过神,急忙后退一步:“姑,姑爷。” 那是,宇文晔?! 商如意不由得一怔——他什么时候回来的,又在外面站了多久了? 刚刚他们说的话,他都听见了? 想到这里,商如意下意识的一阵战栗,可随即又觉得自己有些奇怪,就算他听到了他们说的话也并没有什么,这些都是摆在明面上的事,她就不信他不知道,而自己这么安排就是正当的,也犯不着对他有什么心虚的。 这么一想,她也沉静下来。 只见图舍儿急忙道:“姑爷恕罪,奴婢刚刚,失礼了。” “……” 宇文晔一言不发的看着她,不知道他今天在外面是不是办事不顺,身上透着一股浓浓的煞气,甚至,比他在战场上杀敌的时候,还更让人心惊胆战。 图舍儿甚至都不敢再乱动。 过了许久,才听见他沉沉道:“下去。” 图舍儿呼出一口气,又看了自家小姐一眼,急忙退了出去。 等到她离开,宇文晔这才反手关上了门,一步一步的走了进来,而随着他走近,他身上那股悍然煞气也慢慢的充盈了整个屋子,压抑得甚至让商如意有些呼吸不顺。 但,他到底怎么了? 商如意怎么想,也肯定跟自己刚刚说的话无关,看来,应该是他今天出去办事不顺。 想到这里,她上前一步,小心的问道:“怎么,今天出去办事,不顺利吗?” “……” 宇文晔没说话,只看着她。 那目光,已经不仅仅是冷峻,简直想是要把人吞了。 就在屋子里的气氛紧张得像一根快要被拉崩的弓弦的时候,门外响起一阵哒哒哒的脚步声,然后就听见宇文呈跑到门口喊道:“二哥,你不是回来叫二嫂的吗?怎么叫了半天还不过去啊?” “……” “二哥?爹在那边等我们呐。” 商如意一愣,再看向宇文晔,却见他深吸了一口气,身上那几乎快要凝聚成形的煞气慢慢消散,只面无表情的看着商如意:“我们马上过去了。” “哦。” 门外应了一声,宇文呈便又跑了。 而屋子里仍然安静,可气氛却又跟之前完全不同,商如意刚要说什么,宇文晔却只丢下一句“爹有话要跟你说,跟我过来”转身便开门走了出去。 商如意定了定神,一时间还有些弄不明白刚刚那一刻的压抑气氛到底所为何来,但还是立刻整了整衣衫,跟着走了出去。 到了暖屋,父子三人已经各自坐下。 宇文渊坐在正上方,一看到商如意进来,立刻对着她招手:“如意来了,快坐下。” 商如意行了个礼,走到宇文晔的身边坐下。 可她刚一坐定,宇文晔却又面无表情的往旁边挪了一些。 商如意看了他一眼,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什么,幸好这时宇文渊已经开口道:“知道今天雷家的丫头来找了你们,你应付了大半天,一定是累了,但爹有些要紧的事,只能在今晚把你们都找来说清楚。” 商如意忙道:“爹,什么要紧的事啊?” 宇文渊叹了口气,道:“明日,爹就要去太原了。” 这话一出,商如意的心顿时一沉。 说起来,其实在她出嫁之时便是嫁去的太原府,就是因为宇文渊任职山西抚慰大使,被朝廷外放到了太原;而之后,却因为朝廷要对辽东用兵,将他派往辽西督运粮草,而其余子女被召回洛阳,所以才居家迁回东都。 如今,辽东战事停滞,宇文渊自然还要官复原职。 只是—— 商如意忍不住转头看了宇文晔一眼。 而宇文渊已经说道:“陛下既然不再攻打辽东,那我自然是要再回山西的。可眼下,却跟来时的情况有些不同。” 说着,他分别看了看近在眼前的这两儿子,道:“呈儿已经去学堂念书了,也就不是以前的野孩子了;至于晔儿……你如今是朝廷的辅国大将军,自然也不是爹走到哪儿你就要跟去哪儿的杂兵。” 两个儿子都没说话,但宇文呈明显有些不服气的嘟起嘴。 宇文渊道:“所以今天叫你们过来,就是问问你们,接下来你们是如何打算的。呈儿,你先说。” 宇文呈看看他,又看看坐在对面的哥嫂,眼珠子一转,说道:“我在这里刚上了几天学堂,若是就跟着爹回山西,书就落下了。我不去,我要留在洛阳。” 宇文渊闻言,只点点头,但没说话。看书溂 又看向宇文晔,但这一次,他并没有问宇文晔,而是直接说道:“你后天就要领兵出征,爹自然是管不了你了。” 宇文晔沉声道:“爹有什么要吩咐儿子的?” 宇文渊瞪了他一眼,又轻哼了一声,道:“你不要我的兵马,无所谓,你若觉得能领着朝廷的两万兵马拿下兴洛仓,你就去。” 商如意的心里顿时咯噔了一声。 所以,宇文晔真的打定了主意不问宇文渊要兵,可这样一来,这场仗他真的能打赢吗? 回想起白天雷玉说的那些话——这一仗若不能夺回兴洛仓,朝廷能不能再在东都延续下去,也许都会是个未知数;可他若战败,朝廷又岂有不治罪的道理? 宇文晔这不是分明把自己,甚至整个宇文家,都置身在刀口之上了吗? 正当她心中忐忑的时候,就听见宇文渊叫到了自己:“如意啊。” “是。” 商如意立刻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爹有什么吩咐?” 宇文渊看着她,目光中仍是慈爱,但又好像增添了一些其他的情绪,温和的道:“你是愿意跟着爹去山西,还是留在东都呢?” 第186章 期盼? 答案,似是显而易见的。 甚至,商如意还没开口回答,就听见了身边的宇文晔发出了一声轻哼,似乎对她的回答也早已了然于心,不会有任何的意外。 她要做的,从来都不是宇文晔的妻子,而是盛国公的儿媳。 可是,商如意却没有立刻回答。 沉思了一番之后,她抬起头来轻声说道:“爹,我想还是暂时留在洛阳。” 这话一出,别人尚可,宇文晔一下子回过头来看向她,脸上难得露出了清晰情绪——不可思议,显然是完全没有想到她会这么选择。 感觉到他的目光,商如意抬头看了他一眼,立刻又低下头去。 宇文晔似乎也感到这一刻自己的情绪太过外露,忙也将目光撤开,而坐在上方的宇文渊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眼角也露出了一丝笑意,说道:“也罢,既然这是你自己的决定,那爹就不多说什么了。不过,为了保证你的安全,爹给你留——两百人。” 商如意一愣,有些诧异的看向宇文渊。 他,给自己两百人? 这是要让自己领兵的意思了吗? 虽然她一直自诩镖旗将军商若鸿之后,也总喜欢跟着宇文晔一道讨论一些兵马上的事,甚至也曾在雁门郡之危中向皇帝谏言,但这一切都只是“口上谈兵”,她从来没有真正的领过兵马,而现在,宇文渊居然一出手就给她两百人? 商如意顿时有些讶异:“爹,这是——” 宇文渊道:“你不要多想,爹只是觉得,爹走了,晔儿又要出征,留你一个人在洛阳总是不放心。如今这世道——” 说到这里,他自己顿了一下,后面似乎有千言万语,都被他接下来一声长叹淹没。 而这时,商如意似乎也想起了雷玉离开的时候,最后对她说的那句话。 “在这样的乱世,手中的一点兵马,就是我们赖以生存的东西。” 没想到,她临走的时候刚说完这句话,马上,这句话就在宇文渊的手中应验了,倒让商如意有些敬佩,可再一想,这并不是雷玉的能掐会算,而是世道就是如此,手中有兵马的人,才真正掌握着一点生机。 她立刻道:“多谢爹。” 宇文渊点点头,然后说道:“既然你也留在洛阳,那呈儿的事情就交给你了。你作嫂子的,多费心。” 商如意忙道:“爹说哪里话,一家子骨肉,这是如意该做的。” 于是,这件大事便商议定了。 他们又闲话了几句,眼看着天色晚了,便各自回房,跟来的时候一样,宇文晔仍然走在前面,商如意心事重重的跟在他身后,回想着刚刚自己的选择,一时间也有些心绪烦乱——选择是做下了,可到底是对是错,又会给她带来什么样的命运,这,谁能知道呢? 对于未知的未来,她比任何人都更恐惧。 就在她脑子里一团乱麻的时候,他们已经走回到房门口,可宇文晔伸手搭在门上,却并没有立刻推门进去,而是站在门口不动,商如意还在迷迷糊糊的往前走,一头便撞到了他的后背上。 “哎唷!” 她低呼了一声,摸着额头抬头一看,只见宇文晔正回头看着她。 她下意识的正要道歉,可对上宇文晔的目光,心里也蓦地一动——他的目光,跟刚刚回来的时候那种冷峻又生硬,好像要把人吞掉的样子完全不同。 仿佛,柔和了一些。 他这又是怎么了?好像去了一趟暖屋,心情都变好了? 商如意道:“怎么了?” 宇文晔看了她一会儿,却没说什么,推门便进去了,商如意不解,只能跟着走进了房中,一进去,才发现房中已经有了一个人,正是今天刚开始服侍他们的长菀。 她正在为二人铺床,将枕头被褥等整理好,又放下一半帷幔。 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她急忙转过身来对着他们行礼:“公子,少夫人。” “……” 不知为何,一看到她,宇文晔稍霁的脸色一下子又沉了下去,冷冷道:“出去!” 这一声近乎呵斥的声音,吓得长菀颤了一下,脸色顿时变得苍白了起来,秀丽的脸上也露出了委屈的神色。 而一直到了这个时候,商如意终于回过神来——宇文晔之前的不悦,好像是因为长菀,难道,他并不愿意自己将长菀收到房中? 再来回一想,她有些明白过来。 也许,他是不想让新月公主知道,这样,那位本就备受有情人不能终成眷属的公主殿下只怕会更加痛苦煎熬。 这样一想,倒也明白过来刚刚他为什么一脸阴沉的对着自己了。 可是,商如意的心里也有自己的打算,这长菀是官云暮准备给他的,也就是说,这是身为母亲的官云暮的遗愿,若他们不能遵从,只怕会让她心有牵挂难以放下;更何况,长菀一直没被收房,但她的身份,只怕阖府上下都很清楚,若真的一直冷落她,她将来的处境只会更难堪。 这一次,越窑杯失窃事件直接找上她,就可见一斑了。 说起来,她也是个可怜人。 于是对着长菀,商如意也越发的和颜悦色,柔声道:“我们要休息了,你先下去。” 长菀行了个礼,低着头匆匆的退了出去。 等到门一关上,商如意轻叹了口气,打算再跟他说一说自己对于长菀的安排,可刚一转身,却见宇文晔一撩衣摆坐到了桌边,问道:“你,真的要留在洛阳?” 他这话,倒是看不出什么喜怒来。 商如意便也走过去坐到了他对面,柔声道:“嗯。” 宇文晔微微蹙眉看着她:“我去出征,短时间内不会回来,你一个人留在洛阳,真的没事?” 商如意道:“不是还有三弟吗?” 宇文晔冷哼一声:“他管什么用。” 商如意笑道:“他不管用,可我作为他的二嫂,却是得管着他才行。我也知道,他不太懂事,这些日子上学都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是得有个人盯着他,若我们都走了,那他可就是放野的马了。” “……” 宇文晔没有立刻说话,而是看了她一眼。 半晌,道:“你倒是,很懂得管孩子。” 商如意一愣,不知为何,这话说得,好像有些…… 就在她还有些回不过神的时候,宇文晔又看着他道:“所以,你是为了他留下来的?” “啊,不——” 因为没回过神,商如意下意识的脱口而出,立刻又闭上了嘴——虽然她肯定不会为了一个刚相处了几个月,对方又蛮横骄纵,完全不惹人爱的小叔子而改变自己的方向,可是,也不能说她的考量里完全没有宇文呈,这毕竟是她的小叔子,也是宇文家未来可能的某种依靠。 可这话也不好直说,她犹豫了一番,才轻声说道:“也不全是为了三弟,但,我身为二嫂,的确也不能不管他。” 宇文晔目光灼灼的看着她:“那你,还为了谁?” 商如意抿了抿嘴。 其实,真正决定她留下来的,是舅父舅母。 既然皇帝已经宽恕了沈世言,赦令也已发往岭南,那可能要不了多久,沈氏夫妇就能再回洛阳,可他们再一回来,能不能官复原职都不好说;而且,他们接下来在洛阳,甚至在朝廷中的位置,也至关重要。 商如意不能放心就这么丢下他们而自己远赴山西。 可这话,她更不能明说了。 而看着她仿佛羞于开口的样子,宇文晔目光闪烁了一会儿,忽地又道:“行了,你不想说就不说。” 商如意抬头看他。 宇文晔偏过头去避开她的目光,看上去倒也没有了刚回来的时候身上那股煞气。商如意更觉得奇怪了一些,忍不住问道:“对了,我听雷玉说,你今天应该是要去兵部点兵,还要去户部调拨粮食的,顺不顺利啊?” 宇文晔虽然偏过头,却又遛了她一眼。 轻咳了一声,道:“还算,顺利。” “那就好。” 商如意松了口气的点点头,但心里也越发的疑惑,既然一切顺利,那他回来的时候那一脸阴沉的样子,到底是谁惹着他了? 难不成是—— 就在她心里一阵胡思乱想的时候,宇文晔突然又干咳了两声,然后道:“我,有点渴了。” “……?” 商如意皱着眉头看着他。 奇怪,渴了叫自己?不是有伺候的人吗? 这人,未免也太懒散了。 但想着他后天就要出征,接下来的日子怕是难有在家这样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闲适,便走到门口去跟图舍儿吩咐了两句,再走回来坐下的时候,发现宇文晔一双眼睛比之前亮了一些,看着她的样子,倒像是有几分——期盼的意味。 期盼? 这两个字一过脑子,商如意自己也觉得好笑起来。 不过是渴了要茶喝,何至于就到期盼这个份上了? 不一会儿,图舍儿推门进来,送来了煮好的两盏茶,因为是刚煮好的缘故,热气腾腾的,香味隔着杯盖就溢了出来,一下子整个房间都茶香四溢。 可杯子一放到宇文晔的面前,却见他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 第187章 入宫 他的表情变化如此之剧,商如意甚至都没有办法骗自己说那是错觉,等到图舍儿一退出房间,她立刻问道:“怎么了?” “……” 却见宇文晔一言不发,甚至也不再看她,拿起杯子一口饮尽,转身走到卧榻前躺下了。 商如意又有些懵了。 他这是怎么了?今天回来的时候情绪不好,刚刚好容易好了一些,可一杯茶送上来,自己一句话没说,怎么好像又惹到他了? 商如意只觉得这个人的脾气越来越难以理解,可一想到他马上就要出征了,又不好与他计较。 只叹了口气,自己喝了茶,也睡下了。 到了第二天,她醒得比宇文晔还早,倒也免了还要同床共枕演给几个婢女看的这一番麻烦,只是不知为什么,过了一整夜,宇文晔的心情仍然没有好转,从洗漱到穿衣,愣是没跟她说一个字。 直到他们送宇文渊到了大门口。 因为上一次征伐辽东,宇文渊只在辽西督运粮草,并没有带多少自己的兵马,所以此番返回太原,他也只轻装简行,不过几架马车,一队人马护送罢了,当然,也带走了家中一些服侍的人,其中就有慧姨。 宇文渊站在大门口,又细细交代了宇文晔一些事,然后便准备转身上马车了。 在等上马车之前,他想了想,又回头对着商如意道:“如意啊,你留在洛阳,凡事需小心谨慎,尤其是——” 他说着,往西边看了一眼,然后道:“切不可大意。” 宇文家在洛阳的宅子处于最繁华热闹的东市,而往西边不远,便是紫微宫,也就是楚旸营建于东都城内的皇宫。 商如意立刻会意,轻声道:“爹请放心。” 宇文渊又道:“你还年轻,若大事拿不定主意的,多找长辈商议。” “是。” 似乎对这个儿媳妇他是最操心,也最放心不下的,最后交代完,才轻叹了口气,转身上了马车,很快,一队人马便离开了宇文府,缓缓消失在了晨光当中。 等到宇文渊的人马一消失,一直闷闷的站在一旁的宇文呈立刻跳了起来:“噢,爹走了!” 宇文晔立刻皱着眉头回头看他:“爹走了,我还在,你别以为可以偷懒。赶紧回去吃早饭,去学堂!” “二哥,爹好不容易走了,你就让我玩一天。” “不行,快去!” 宇文呈大概也知道他铁面无私,只能嘟囔着被几个服侍的丫鬟小厮带了回去,宇文晔一直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府内,这才转过身。 一回头,就对上了身旁一双温柔沉静的眼睛。 商如意道:“你今天,还要去办事吗?” 宇文晔生硬的“嗯”了一声。 而这时,穆先等人已经牵了马过来,宇文晔走下台阶翻身上马,带着人便离开了宇文府,商如意一直站在门口,看着他的背影也消失在长街的尽头,再回头时,眼前已经是空荡荡的府门口和身后更加安静的院子,不由得一阵怔忪。 其实,宇文渊的离开对她的生活并没有什么影响,宇文渊虽然贵为国公,但家里的规矩并不大,商如意嫁入府中,也一直免了她的晨昏定省,她过得比大多数门阀大家族里的媳妇都更自由得多,所以现在宇文渊离开,她反倒有一种过于自由,而不知所措的感觉。 不过,物极必反。 就在她呆在家中,有些无所事事的时候,外面门房突然来报——宫里来人了! 商如意一听,吓得立刻弹了起来。 陪在她身边的图舍儿也吓了一跳,结结巴巴的说道:“小姐,怎么宫里又来人了?现在国公不在,姑爷也出去了,怎么办啊?” 虽然有些突然,但商如意还是定了定神,急忙道:“先出去,见了人再说。” 于是,立刻整了整衣衫,急忙走到大厅。 一进去,就看到一个高高瘦瘦,年纪较轻的内侍官揣着手站在里面,商如意走过去,急忙道:“公公。” 那内侍官一见商如意,眉开眼笑的迎上来:“夫人,咱家有礼了。” 商如意微微一怔,但这才想起,官云暮已经亡故,对外人而言,自己已经可以被称为“宇文夫人”了。 她定了定神,急忙回礼,请他落座喝茶,那内侍官却推辞笑道:“咱家带着皇后娘娘的话来的,就不耽搁了。夫人,皇后娘娘自从雁门郡与夫人一面,甚为想念,想请夫人进宫叙话,不知夫人是否愿意呀?” 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气。 她这才想起,前几天宇文渊曾经提起过,皇后在他上完早朝准备离宫的时候曾派人跟他说过,想要让自己进宫陪她说说话,没想到,这么快旨意就来了。 而且,皇后的传唤,谁敢说不愿意? 商如意心里虽然也有些发虚,但还是立刻笑道:“能得娘娘青眼,是我的福分。只是,未及梳妆——” 那内侍官笑道:“夫人雍容华贵,常服就已经非常得体了。” “……” 看来,躲是躲不过去了,也没有时间再给她准备的。 商如意深吸了口气,然后笑道:“那,就请公公带路。” 那内侍官立刻一抬手:“夫人请。” 于是,商如意只带着图舍儿跟那内侍官一起走了出去,才发现外面已经有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等候,看那形制,也的确是宫中的马车,便带着图舍儿一道上了车,很快,那内侍官也上了一旁的骏马,伴着马车一道离开了宇文府。 一路往西,走过几条街,渐渐的,周围越来越安静。 终于,马车停在了一处高大的宫门前。 不过这里并非紫微宫的正门,而是东侧的宣仁门。那内侍官陪笑道:“夫人,进了宫门可就不能再坐车了,夫人少不得劳累些,还有,跟的人也只能跟到这里了。” 商如意忙道:“这是规矩。” 说完,回头叮嘱了图舍儿两声,让她留在这里等候,自己便跟着那内侍官继续往里走去。 进了宫门,看上去周围全都是高大的宫墙,视野并不开阔,可脚下的路却比外面坊市的大道还更远更长,他们一路往里走,穿过了一个宽敞的广场,又穿过一道门。 眼前,出现了一座巨大的宫殿。 那宫殿起底便有数丈之高,四周再无偏殿侧殿,却是守卫森严,几乎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更有无数的小太监低着头来来回回的奔跑忙碌这。 那内侍官道:“这里是左藏宫。” 商如意小心的点点头,并不接这话。 她隐隐听说过,左藏宫乃是大业王朝的府库,自然比别的宫殿重要许多,而这种敏感的地方,她也不多问,甚至并不多看一眼,只低着头跟着那内侍官继续往前走。 过了左藏宫,前面的路似乎更长。 那内侍官笑道:“夫人再耐烦一些,咱们现在绕到安宁门去,过了安宁门,就到了东宫了。” 商如意笑道:“是。” 这一段路比之前的路更都长,两边高高耸立的宫墙好像两排高大英武的卫士,面无表情,只目光冷峻的注视着他们,商如意越走,脚步越轻,却怎么也掩盖不住脚步声在这宫墙中激起的回响,反倒更让人心惊。 好不容易,前方出现了一道宫门,正是安宁门。 那内侍官正要带着她穿过这道宫门的时候,商如意突然一抬头,看到前方数百步之外,似乎还有一道更大,更巍峨的宫门,忍不住问道:“公公,那里是——” 那内侍官也看了一眼,笑道:“那是玄武门。” “玄武……门?” “是呀,” 内侍官一边带着她往里走,一边笑着说道:“夫人不知去过大兴城没有,这座紫微宫乃是陛下依照西京大兴城内的大兴宫所建,所有的宫殿门庭,都跟西京的皇宫一样——只是这玄武门,大兴宫的玄武门要比这个大得多,也威武得多。等什么时候,夫人有机会去西京看看,就知道了。”看书溂 商如意脑子里有些乱哄哄的,半晌,才低低的应了一声:“是。” 那内侍官看着她有些失神的样子,只当她进宫看到这些景象被震吓了,便也不再多说,带着她一路往前走,不一会儿,便到了皇后的宫殿外。 这座宫殿十分宽大,虽然不算巍峨高大,却透着一股宁静的气息。 几扇大门及窗户都紧闭着,只有中间的大门微微虚掩,似乎是一直在等待着她的到来,那内侍官领着商如意走过去,向里面禀报了一声,立刻,就出来了两个年轻貌美的宫女,客客气气的将商如意引了进去。 一进门,立刻有一阵暖香袭来,融融暖意也让商如意顿时舒缓不少。 抬头一看,眼前的宫殿精致又宽大,一道巨大的屏风将宫殿分作内外两间,屏风是实木所制,所以并不能窥见内里的情形,但一般来说,宫殿是内寝外客,客人自然不能随意进入内间;而在宫殿外间,摆放着几张坐榻,还有各色香炉火盆及精美的灯台,显然是皇后赐见臣下所用。 而端坐在正上方,锦衣华服,容貌端庄的,正是江皇后! 商如意急忙上前叩拜行礼:“臣妇拜见皇后娘娘!” 第188章 宇文晔……真是好眼光 “请起。” 江皇后温柔又平和的声音在这座宫殿中响起,平添了几分威严,商如意慢慢起身,只见皇后已经一抬手:“坐罢。” 她告罪,坐在了皇后下手方的一个坐榻上。 江皇后微笑着看着她,道:“本宫今天有些想你,所以传你进宫说说话,希望没有打扰到你。”看书溂 商如意忙道:“娘娘传臣妇入宫,是臣妇的荣幸,何来‘打扰’一说,这让臣妇怎么当得起。” 江皇后摆摆手,笑道:“若是别家的夫人,本宫叫进宫来也就来了,可你——本宫总觉得你跟他们不大一样。” 说到这里,她大概也觉得自己这话有些过重了,又道:“况且,你家刚出了大事,如今,国公又要离开东都去太原赴任。他走了吗?” “回娘娘的话,臣妇的公公今早刚刚启程。” “听说,凤臣也是在明日出征?” “是。” “那,你们家在东都就只你一个了?” “还有臣妇的三弟,他在东都念书,公公决定不带他去山西赴任,所以,臣妇要照料他的生活起居。” “那你还是辛苦了。” 不知怎的,两个人就真的像是一对亲戚妯娌一般,说起日常生活的闲话来,可越说,商如意的心里越不安——她面对的到底不是普通的妇人,而是母仪天下的皇后,皇后传召她进宫,走了那么多路,难道就真的只是为了拉扯一些家长里短吗? 可江皇后却真的只是跟她说一些家长里短,还笑道:“听说,宇文家的老三现在也是不大不小的年纪,男孩子这个年纪最是顽皮了。” 话音刚落,像是应对她这话似得,大殿外响起了一阵哒哒哒的脚步声。 随即,一个有些奶气的声音道:“母后!” 商如意急忙转头,只见一个孩子从大殿外跑进来,像一块沉甸甸的大石头轰的一下砸进了皇后的怀里,抱着她格格的笑了起来,江皇后被这孩子扑得险些仰倒,微微蹙眉,却也掩饰不住脸上慈爱的神情,低头笑道:“斐儿,你怎么来了?” 这孩子不是别人,正是之前在雁门郡曾见过一面的赵王,楚成斐。 商如意一见此情形,便准备起身行礼。 那楚成斐却只窝在母亲怀里撒娇,仰头对着她道:“姐姐带我来的。” “哦?” 江皇后闻言,抬起头来。 而听到这话,商如意的心也下意识的沉了一下,急忙起身,只见大殿外又走进了一个袅娜的身影,正是新月公主楚若胭。天气很冷,她虽然裹着一件厚厚的大红色的斗篷,仍然显得身型窈窕,如月宫仙子一般脚步轻盈,尤其雪帽周围缀着的蓬松雪白的绒毛,越发衬得她珠圆玉润,唇红齿白,格外的娇俏可人。 一看到她,商如意原本就不松缓的呼吸,更紧绷了起来。 只见她快步走到大殿中央,对着江皇后行礼:“儿臣拜见母后。” 江皇后微笑着道:“你怎么也来了?” 楚若胭道:“儿臣听说母后传宇文夫人进宫,所以特地过来相见。” 说完,她转身看向商如意。 这时商如意也急忙走到她面前对着她行了个礼:“拜见公主殿下。”然后,又对着还窝在皇后怀里的楚成斐道:“拜见赵王殿下。” 别人还没说话,那楚成斐回过头来看了看她,大眼睛里突然闪过一道光,指着她道:“我记得你!” 江皇后低头看着他:“什么?” 楚成斐脆生生的道:“你是上次送药的那个人!差点打扰了姐姐和凤臣哥!” 大殿里安静了一下。 商如意有些尴尬的立在那里,虽然没有当场被撞破,但时隔数月再被人翻出来,还是令她有些无地自容。而江皇后看看她,又看了看怀里的小儿子,只淡淡一笑,道:“斐儿不可无礼,这是你凤臣哥的夫人,不是什么送药的。” “夫人?” 楚成斐小小的脑袋里显然装不下太复杂的人事,顿时也傻眼了:“那姐姐——” 江皇后平静的打断了他的话:“来人,带赵王下去玩。” 候在外面的几个宫女立刻进来,半哄着将这位赵王殿下带了出去,楚成斐噘着嘴路过商如意身边的时候,还冲着她皱了一下鼻子,显然是已经把自己归入了与他和他姐姐对立的阵营了。 商如意忍不住苦笑。 而这时,一直静默无数,脸上有些飞红的楚若胭走到商如意的面前,柔声说道:“上一次,多谢夫人了。” 商如意一怔,然后对着她笑了笑。 楚若胭说的,自然是上次她又乔装改扮成了小太监跑到国公府见宇文晔,而自己为他二人提供方便一事,没想到她还记得,甚至,还对自己道谢。 不知怎的,反倒是她的尴尬。 想到这里,她又抬头打量了这位公主殿下一眼。 说起来,这位新月公主从容貌到身形,甚至是她的名字,早已经在她的心里脑海里盘桓了不知多久,多少遍,可直到现在,两个人似乎才算是第一次正式的相见——和过去的每一次匆匆一瞥一样,她仍然美貌动人,国色天香,哪怕这样靠近了看,那张眉目如画的脸上也没有一丝瑕疵。 看向自己的时候,神情虽然有些不知世事的娇憨,却也没有身为天之娇女的骄纵。 倒是,让人喜欢的样子。 甚至连她说话的时候,微微摆动脑袋时,耳边明月般的珍珠坠晃动的样子,都让商如意觉得美不胜收。 宇文晔……真是好眼光。 也难怪,官云暮准备的长菀给不出手。 这么一想,她脸上浮起了一丝淡淡的笑容,低着头道:“公主殿下言重了。” 江皇后不动声色的看着他们,又柔声道:“都坐下。” 于是,两人又各自落座,江皇后又正色说道:“若胭,你乔装改扮出宫的事,本宫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是你做得不对,偷偷出宫,这不是你身为公主该做的事,如此去到国公府上,更是对逝者的不敬。” “……是。” “今后你要去国公府上,应该正正经经的请旨过去,万不可再做这种事。” “儿臣明白。” 商如意坐在一旁,听到这些话,心里不由得咯噔了一声。 第189章 谁该避讳,谁该介意 从在雁门郡第一次见到江皇后的时候,她便一直在担心这位皇后娘娘对于宇文晔和新月公主的感情到底是个什么态度,对自己,又会有什么看法;而从当时她的言谈和对自己的态度来看,她对破坏了女儿姻缘的自己似乎并没有太大的敌意。 ??但与此同时,她似乎又并不反对自己的女儿继续和已经娶妻的宇文晔来往。 ??这就很奇怪了。 ??宇文晔已经成亲,以楚若胭的公主之尊,且不说避嫌,就算两个人继续发展下去,这段感情也会很尴尬,楚若胭也会更尴尬。 ??因为,三岁小孩都知道,公主,是不可能给人做妾的。 ??难道他们是要对自己——? ??这个念头刚冒了个头就被商如意自己压下去了,并不是自己这个念头多余,而是这种做法多余。如果皇后真的不惜以除掉宇文晔的正妻的方式来为女儿的感情铺路,那半年前,他们成亲之前便完全可以使用这种霹雳手段,还不必让新月公主陷入这种尴尬的境地。 ??所以,她现在的做法,是商如意无论如何,也看不透的。 ??就在商如意的脑子里无数的念头百转千回的纠缠的时候,江皇后又像是怀念起什么,幽幽道:“说起来,国公夫人故去,本宫也该去探望,可惜这一次从北疆回来宫中的事太多,一时抽不开身。” ??商如意忙安慰道:“娘娘有心,如意的婆婆也会感恩的。” ??江皇后微笑着点点头。 ??一旁的楚若胭眨着大眼睛轻声道:“母后下次可以传二哥他们进宫相见呀。” ??一听这话,江皇后立刻摇了摇头,带着几分责备之意的看了她一眼,道:“你以为还跟小时候一样,随时让他进宫都可以吗?” ??商如意闻言一愣:“二——他,小时候常进宫?” ??楚若胭立刻抢着道:“是呀,二哥小时候经常进宫陪我玩,在大兴城也是,父皇还留了人照顾他呢。” ??他们说话间,外面一直传来楚成斐嬉笑的声音,是他四处乱跑,引得几个宫女太监去追他,众人忙得满头大汗,他却玩得不亦乐乎。 ??看着这个场景,江皇后那双温柔的眼睛里浮现出了一丝仿佛是怀念的情绪,微笑着道:“凤臣小时候也是个顽皮的孩子,就跟斐儿一样,在这宫里上蹿下跳的,年纪大一点的太监都跟不上他。也亏得他在,若胭才没那么孤单。” ??商如意闻言,也忍不住往外看去。 ??那个冷峻又淡漠,对着她难有一丝笑意,能在万军之中射伤突厥可汗,击溃十万大军的宇文晔,小时候竟然是这个样子的吗? ??那是什么样的经历,让他变成现在这样呢? ??没有人告诉她答案,只有江皇后叹息着道:“只是后来,渐渐的大了,也就不能像他们小时候一样——他也很多年没进过宫了。” ??“……” ??商如意一时有些怔忪。 ??这,倒是她不知道的。 ??难怪宇文晔跟公主的感情那么好,从小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帝后大概也是深知他的为人品行,所以才会议定他们两人的婚事,只可惜自己—— ??她的心中刚有些愧疚,又立刻被另一股思绪扰乱。 ??江皇后为什么要说这些话给自己听? ??难道,她真的毫不介意自己的女儿跟已经成亲的宇文晔继续下去,还要让自己接受这一切? ??商如意轻轻的摇了摇头,她觉得自己有些小人之心。可若不是如此,她又实在无法解释此刻这位仪态端庄的皇后娘娘对自己说这些话,到底还能有什么其他的心思? ??她虽然心思很乱,但面上也没露出什么,只陪着皇后与公主说说笑笑。 ??渐渐的,时间流逝。 ??等再看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而江皇后和新月公主跟她聊了那么久,竟然真的只是说一些闲话,甚至还说起了宫中那些点心好吃,想来,皇后这一次就真的只是召她进宫说说话,并没有其他更深的意思了。 ??于是,商如意起身道:“叨扰了娘娘和公主这么久,如意也该回去了。” ??江皇后道:“闲了再进宫来,陪本宫说说话。” ??“是。” ??“若胭,代本宫送送宇文夫人。” ??商如意正要拒绝,可楚若胭已经起身走到了她的身边,似乎有话要跟她说,她想了想,便告罪一声,与楚若胭一道往外走去。 ??刚走到大殿外,就听见这位公主柔声道:“夫人,我有一样东西,想请夫人代我转交给二哥。” ??“……” ??商如意忍不住在心里苦笑。 ??这位公主殿下,也不知到底是天真还是坦荡,又或者,真的是天真到了坦荡的地步。 ??她微笑着转身道:“殿下有什么东西,请尽管吩咐。” ??大殿外还站着两个年轻的宫女,显然是刚刚跟着公主过来的,楚若胭一挥手,其中一个立刻拿了一只小小的锦盒送过来,楚若胭将那锦盒交到商如意的手上,柔声说道:“这个,请夫人代为转交。” ??“这是——” ??“这里面是我四处寻来的药方。” ??“药方?!” ??若是别的什么东西,哪怕是两个人的定情信物,商如意都能从容淡定的收下再转交,绝对不会多说一个字,可药方二字却吓了她一跳。 ??宇文晔竟然向公主要药方,难道,他生什么病了? ??商如意急忙道:“殿下,二——宇文,凤臣他,他怎么了?” ??见她有些语无伦次,似乎是刻意跟自己避开同样的称呼,楚若胭抿了抿嫣红的嘴唇,轻声说道:“夫人,我知道你一直都是叫他二哥的,你可以不必如此避讳。我,我不介意……” ??“……” ??这话一出,倒是让商如意一阵怔忪。 ??说起来,原该介意的是她,可她避讳了,公主却又不介意,倒真分不清,他们两到底谁该避讳,谁该介意。 ??怎么能如此混乱呢? ??商如意苦笑了一声,只轻声道:“多谢殿下。那,殿下这药方是给他治什么的?二哥他有什么病症吗?为什么我不知道?” ??楚若胭摆摆手道:“夫人不必担心,并不是什么严重的病症。” ??“那是——” ??“是他的老毛病了,腿上抽筋。” 第190章 你,来了 商如意喉咙一梗。 楚若胭继续认真的说道:“二哥近年来总是闹这个毛病,不过奇怪的是,前几个月突然就好了,没怎么再闹过,可这一次去北疆的路上又闹起来。” “……” “你还不知道,其实这一次在雁门城外,他本来是可以射中那个阿史那刹黎的要害的。” “……” “可惜,在放箭的时候,他的腿又抽筋了,才失了准头。” “……” “我听说这件事都要吓死了,万一在战场上再闹一次,丢了性命怎么办?所以我一定要为他找到诊治的办法;可不知为什么,二哥对这件事却不上心,只说跟我没关系,也不是身上的病,让我不用管。” “……” “但我是不能不管的,所以就叫宫中的太医去找古书,寻了这个方子。” 说到这里,她又认真的看着商如意:“夫人,你一定要把这个药方给二哥,不论如何让他试试,能治好总是好事呀,你说对?” “……” 商如意愣愣的看着她。 过了好一会儿,才伸手接过那只锦盒,微笑着道:“是。” 再看向楚若胭的时候,尤其是看着那双明亮又天真的大眼睛,商如意突然觉得有些无奈,无奈自己之前曾经有过的那一点妒忌的心情,在这样的赤诚和天真面前,实在有些多余。 想到这里,她又温柔的说道:“我听说,喝些羊奶牛奶,能治好腿抽筋。” 楚若胭睁大眼睛看着她:“真的吗?” 商如意笑道:“听说的,不知道管不管用。不过,既然公主想要帮他治好,不妨试试这个法子。” 楚若胭立刻笑道:“好,我下次试试。” 商如意点了点头。 正在这时,大殿外几个小太监抬着一架檐子走了过来,停在台阶下,其中一个小太监赔笑着道:“夫人,请。” 商如意道:“这是——” 那小太监笑道:“这是皇后娘娘吩咐的,天色暗了,路也不好走,就给夫人行这个方便。” 商如意忙道:“多谢各位了。” “哪里哪里,请。” 于是,商如意对着楚若胭行了个礼,便告罪坐上了那架檐子,几个小太监立刻抬着她离开了皇后的东宫,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 虽然这檐子看上去小巧,可几个小太监显然是做惯了的,不仅走得稳当,手上也稳当,商如意坐在上面竟没有一丝颠簸,只看着两边的高墙如同流水一般从视线中滑了过去。 如在梦中。 她也有些迷茫,这一次进宫来,似乎并没有什么要紧的事,可不知为什么,她的心情,却比来时的紧张更沉重了上百倍。 大概是,因为手上这个小小的锦盒。 低头看着那锦盒,再回想起楚若胭那双明亮的大眼睛,她的心中不由自主的升起了一丝愧疚的情绪——虽然这也不是第一次,对自己破坏了别人的姻缘而愧疚,可这一次的愧疚,却比往常任何一次都更清晰明白。 她的选择是对的,可她,也的确错了。 从见到楚若胭的第一眼,她就知道,自己不可能赢得过别人的感情,可她现在才有些明白,在这段感情里,她最好的结局,是全身而退。 不一会儿,他们过了安宁门。 可就在刚过安宁门的时候,旁边突然走出了一队太监,领头的内侍官上前来招呼了一声,几个小太监立刻停下。其中一个客客气气的问道:“庞公公,您这是——” 那庞公公道:“接下来这段路,就由咱家带着夫人走了。” 说完一挥手,他手下的几个小太监便上来顶替了那几个小太监,重新抬起了檐子。 商如意愣了一下,但又想着,大概这宫里也有宫里的规矩,便也不多说什么,只看着那个人退到了一旁,而这几个小太监抬着这架檐子继续往前走。 可走着走着,她发现不对。 如果没有记错,出了安宁门,他们应该往右转,这样才能按原路返回,可这几个小太监抬着檐子却是往左转,走了数百步,眼看着就穿过那座高大巍峨的玄武门了! 商如意低声道:“这位公公,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那庞公公笑眯眯的看了她一眼,却并不回话。 商如意的心跳越发剧烈起来。 她知道这是紫微宫,她身为外臣的妻子进宫来,稍有行差踏错就是万劫不复,还可能惹祸到国公府,可现在他们这样,却不知道要把她带去哪里。 正在她有些紧张的东张西望,又不敢大声责问的时候,那位庞公公一边往前走,一边微笑着说道:“夫人稍安勿躁,很快就到了。这一路上,还请夫人耐烦些,夫人是贵客,我们可也不敢加害夫人的。” 说完,又一挥手中的拂尘,催促几个小太监快些。 于是接下来的一长段路上众人都不再说话,只匆匆的往前走,其间穿过了无数的长廊宫门,商如意已经有些晕头转向,等终于看到前方一座宽大又宁静的宫殿矗立在眼前的时候,她甚至已经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了。 而那座宫殿比起之前高大的左藏宫、华美的东宫又有不同,这座宫殿显得宁静雅致,起底不高,不过人的膝盖,而且,不知哪里传来一阵隐隐的流水淙淙的声音,给人一种闲散慵懒之感。 再一走近,才发现那宫殿的几道大门竟然全数打开了,在这样的寒冬腊月,门户敞开,给人的感觉却不是冷风穿堂,反倒透着一种,狂放到不惧天地为何物的地步。 只一看到这个场景,商如意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檐子停了下来,几个小太监将她稳稳放到地上,那庞公公微笑着对着商如意一抬手:“夫人,请。” 商如意也只能下来,但不敢往前走,只谨慎的问道:“公公,这里,是什么地方?皇后不是让你们送我出宫吗?”看书喇 那庞公公并不应她的问题,只指着阶沿上的一双鞋道:“夫人,入内需得换上这双鞋,万不可将泥污踩了进去。” 眼看着他说完就要走,商如意有些急了:“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那庞公公回头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道:“夫人进去一看便知,只站在这里问,是没有答案的。” “……” 说完,一挥手中的拂尘,带着几个小太监转身走了。 商如意一怔,只见几个人都脚步匆匆,几下就没了人影,而这宫殿四周,更是空无一人,只剩自己一个人站在台阶下。 再低头看向台阶上那双精致的鞋子时,她的呼吸不由得一窒。 那是一双翠绿色的丝履,点缀了数颗细小晶莹的珍珠,玉片,还有鹦鹉斑斓的羽毛,华贵无比。 看着这双鞋,商如意沉默了下来。 周围一点风都没有,但又有一种凝重的感觉,从静谧的气氛中围绕上来,好像有人在注视着她,无声的催促着她,而到了这一刻,她也已经没有了别的路可走。 想了想,她终于长吸了一口气,弯腰脱下自己的鞋,然后轻轻的穿上那双丝履。 有些大,不太合脚。 她站定之后,稍微适应了一下,然后抬起头来,慢慢走进了眼前这座静谧无声的宫殿。 一踏上这座宫殿,她才发现,地面竟然是温热的,再一听那淙淙流水声,立刻就明白过来,地板下面应该是有一股热泉在流动,因此温热了整个宫殿,难怪敢在这样的严冬将大门敞开。 而宫殿内,虽然大门是敞开着,里面却是层层叠叠,垂下了无数的帷幔,像是一道又一道的屏障,不仅遮蔽了视线,凝聚了热气,也让外面的冷风不能进入。 商如意小心翼翼的踩在那微热的地板上,进入大门之后,层层帷幔就像是梦中的烟尘,萦绕在她的周围,她不断的抬手撩开,侧身躲过,终于在走过了一道又一道温柔的遮蔽之后,眼前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屏风。 虽然进入紫微宫后,一切都比她日常所见大了许多,但她也的确没见过这么大的屏风,宽逾数十步,高逾两丈,几乎就是一整堵墙,将这个宽大的宫殿硬生生的分作两边。 而在半透明的玉石屏风后,似乎隐隐有什么。 到了这个时候,除了往里走,她也没有别的路可走了。 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气,慢慢的绕过了那个巨大的屏风,走进了这座宫殿的内室。 一进入,入目所见的第一个东西,是靠着屏风的一个巨大的床榻。 而床榻下的地板上,是一张更巨大,几乎铺满了大半个宫殿的地毯,可仔细一看,那不是普普通通的地毯,而是一幅巨大的疆域图,从商如意脚边的西域地界算起,一步一步的往前,逐渐便到了中原腹地。 将这样辽阔的疆域图铺在地上,可见行此举之人,心中的丘壑。 商如意的目光随着地图一点一点的往前,最终,停在了整张地图最中心的位置——东都洛阳。 一个人,一身翩然白衣,如谪仙一般长身玉立,站在那里。 他背着手,微笑着看着商如意。 “你,来了。” 第191章 凌波微步,罗袜生尘 第191章凌波微步,罗袜生尘 ??当今天子,楚旸! ??一看到那张俊美无俦的脸,这一路上所有的疑惑和猜测都在这一刻得到应证,而这一刻,商如意也来不及去想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她只能立刻跪拜在地。 ??“臣妇,拜见皇帝陛下!” ??偌大的宫殿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可这种安静,却也不是那种绝对的安静,地板下淙淙的流水声还在不断的响起,反倒衬得这一刻的安静更有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商如意这才感到,这座宫殿里热得惊人。 ??她刚一跪地,一股热气便从脚底升起,一下子将她整个人围住,顿时出了一身的汗。 ??而更大的压迫感,来自眼前。 ??商如意看着眼前玉树临风的身影慢慢的朝自己走了过来,一身轻纱薄衫衣袂翩翩,跟还穿着厚重衣衫的她相比,就像在另一个天气,甚至,另一个人间一般。他的脚上,仍旧穿着那华美无比的白色丝履,踩在绵软厚实的地图上,没有一点声音,倒真像是月下谪仙临水而行,除了激点涟漪,再无一丝动静。 ??最终,他停在了她的面前。 ??商如意将脸埋得跟更低了一些。 ??就听见一个低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朕的话,你为何记不住?” ??“……?” ??商如意一惊,这才想起,她又用了错误的自称了。 ??她咬了咬下唇,轻声道:“请陛下恕罪,如意……如意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陛下,惊慌之下——忘记了陛下的旨意。” ??“……” ??站在她面前的人没有再说话,可商如意能清晰的感到他的目光,似乎是很温和的,可在这一刻,哪怕是一根羽毛落到她的身上,也足够将她脆弱的神经压垮。 ??过了许久,楚旸才长叹了一声。 ??道:“早知,还是应该让‘杨随意’去见你。” ??“……!” ??商如意的心又是一沉。 ??这话,也明白。 ??他皇帝的身份露白之后,自己再见到他,不仅没有了之前的畅所欲言,行为举止也谨慎小心了许多,可当他还是“杨随意”的时候,自己甚至敢于呵斥他。 ??商如意心里苦笑—— ??这种事,大概也只有他会怀念。 ??任何人在知晓了他皇帝的身份之后,又有谁还敢去怀念那个叫“杨随意”的风流公子?不仅不敢去想,甚至,连关于‘杨随意’的话题,她也不敢再接了。 ??感觉到了她的谨慎,楚旸沉默半晌,终于长叹了口气,道:“平身。” ??商如意这也才松了口气,谢恩之后,慢慢站起身来。 ??但即便站起身来,她也不敢抬头,只能谨慎的低着头,做出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样子,楚旸站在她面前看了她一会儿,突然苦笑道:“果然,不是杨随意,没在雁门郡,你连看朕一眼,都不愿意了。” ??“……” ??这话,怎么听着像是在抱怨? ??商如意只当自己听错了,也只能迎合他的意思,抬起头来小心的看了他一眼。 ??其实,他还是他。 ??就算没有了杨随意的名字,他也仍旧会任性而为,哪怕是在这魏巍的东都城中,紫微宫内。 ??商如意小心的道:“陛下。” ??“嗯?” ??“陛下为何让人将如意带来此处?如意应该出宫的。” ??听到这个问题,楚旸的眉心微微一蹙,眼中涌起了一丝不悦:“伱果然,不想见到朕。” ??商如意没想到身为皇帝的他竟然会说出这种,不知到底是抱怨还是委屈的话,却足以吓得所有的臣下魂飞魄散,抬起头来正要分辩,却见他忽的一笑,道:“不过,朕就是要见你。” ??“……” ??“只要朕想见你,总是能见到的。” ??“……” ??“眼下,不就是如此吗?” ??不知为什么,明明是他行为怪悖,身为皇帝举止轻狂,可说出这些话来的时候,他的脸上竟然有一种孩子般的得意和自信来。 ??商如意一时间有些弄不清,他到底在想什么。 ??她也只能顺着他的话,轻声说道:“不知陛下传召如意过来,有什么吩咐?” ??听到这话,楚旸的脸上更添了几分笑意,他说道:“朕有一个决定,想要告诉你——你是第一个知道的。” ??商如意一怔:“是什么?” ??楚旸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字道:“朕,要再伐辽东!” ??“……!” ??一听这话,商如意只觉得心跳都沉了一下。 ??楚旸,又要征伐辽东? ??当初雁门之围,在那样危急关头,她顶着自己杀头,甚至连累整个家族的风险向皇帝谏言停止征伐辽东以鼓励军中士气,楚旸是当着所有人的面,在突厥兵几乎杀入城中的时候许诺众人不再征伐辽东,这才让军中士气大振,从而解了雁门之围。 ??没想到,他现在,竟然旧事重提。 ??而且,竟然是把自己传入宫中,特地第一个告诉自己?! ??他这,到底是一种身深入骨髓的执念,还是,故意要对自己做出一个什么样子来? ??商如意的脑子里乱糟糟的,但也立刻将第二种荒唐的念头撇开——他是皇帝,他要做出什么样子来,也是为了他自己,为了他自己的江山社稷,在这些大事面前,自己这样一个小小的臣妇而言,根本没有任何值得一提的地方。 ??可是——再征辽东? ??商如意张了张嘴,像是想要说什么,可嗓子在这一刻竟然被堵住了,一个字都挤不出来。 ??她只能愁眉紧锁的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他不仅高兴,甚至有一种喜悦从心底里蔓延出来,他转身几步走到一个位置,指着脚下的舆图道:“这一次,我们从这个地方出发,先派兵,毁了牟子奉在辽西修筑的长城。” ??“……” ??“然后,再派兵从此处进入辽东,只要拿下辽东城,朕就要让人把牟子奉亲自押送到东都来!” ??“……” ??“朕要让他知道,谁才是他的主子,他的城,应该怎么修,应该防着谁!” ??说到这里,他整个人已经出于一种已经胜利,甚至有些喜不自胜的情绪里,再抬头看向商如意的时候,一双眼睛竟有些发红,道:“这一次,阿史那刹黎之所以会在北疆对朕动手,也是得了他的消息,等到处置了牟子奉,朕就要挥兵北上!” ??“……” ??“阿史那刹黎,狼子野心,觊觎我大业王朝已久,这种人,朕断不能饶!” ??“……” ??“等到拿下西突厥,东突厥再归降,那我们通往西域的道路也就通了。等到那个时候,四海归附,万国来朝,我大业王朝的声威文教就能远播海外,那才是一个真真正正的煌煌盛世啊!” ??他越说越兴奋,一双眼睛甚至因为狂喜而充血通红。 ??当他说完这些话,又抬头看向商如意,呼哧呼哧的吐息哪怕隔得那么远,却好像也吹拂到了她的脸上,商如意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 ??可楚旸,却立刻紧追了一步:“你说,好不好?”看书喇 ??“……” ??商如意回答不出来。 ??她说不出这是好还是不好,因为这一刻,好不好,根本不重要。 ??她只觉得,自己面对的,好像是一个疯子。 ??可是,这个疯子却比任何人都看得更远,也走得更急切,甚至,这个疯子口中的“好”,真的是一幅最美好的,所有人都期盼,却无人有能力绘制出的画卷,只有他,只有他有这个能力。 ??但谁能寄望于一个疯子,画出真正美好的画卷呢? ??只这么一想,一股恐惧油然而生。 ??而当她在回过神的时候,得不到答案的楚旸突然大步朝她走了过来,他虽然并不如武将般魁梧,但颀长的身材和那种癫狂又迫人的气势,还是让商如意心中一惊,她下意识的又后退了一步。 ??这一退,脚上过大的丝履一下子脱落,掉了下来。 ??“啊!” ??商如意低呼一声,整个人踉跄了一下险些跌倒,幸好只摇晃了一下,就稳住了身形。 ??只是,当她再抬头的时候,楚旸已经走到了她的面前。 ??商如意吓得急忙又退了一步:“陛下恕罪,如意失仪了!” ??“……” ??楚旸却没有说话,只深深的看了她一眼。 ??似乎是顷刻间,他眼中那狂热的血红渐渐褪去,低头看向下面,穿着白色罗袜的足尖立刻一缩,缩回了裙摆当中。 ??可那双过大的丝履,却留在了外面。 ??他的眼中闪过了一丝笑意,竟慢慢的蹲下身去,伸手拿起了那只丝履,看了看,接下来,再伸手去,竟然捉住了裙摆中,商如意竭力掩藏的自己那只雪白的细足。 ??这一捉,商如意吓得差点跳起来。 ??可细足已经隔着一层衣裙落入他掌中,她根本不敢动,只能颤声道:“陛下,陛下不可!” ??楚旸却好像根本听不到。 ??他只用手掌轻轻的捏了一下她的足,再看看另一只手中的丝履,然后笑道:“大了。” ??“……” ??“看来,是朕错估了。” ??这一刻,商如意的呼吸都窒住了。 ??任何人看到这一幕,大概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而她,她只希望这一切都是假的。 ??因为——楚旸说完那句话之后便低下头,小心的将那丝履放到她脚下,再隔着一层衣裙捏着她的脚,轻轻的为她穿上。 ??然后,他淡淡笑道:“凌波微步,罗袜生尘啊。” ??(本章完) 第192章 他,又冒犯她了 他刚说完这句话,就听见啪嗒一声。 一滴泪,落在了他的手背上,落下的一瞬间似乎还是滚烫,但立刻又变得凉津津了起来。 再抬头一看,商如意的眼中,泪水纷纷而落。 泪水晶莹剔透,夺眶而出之后便洒落在脚下,迅速没入了厚实的舆图地毯中,再无痕迹,可是,那泪水滴落的声音,却反倒在淙淙水流中显得那么突兀,沉甸甸的仿佛落在了人的心上。 楚旸第一次感到了一点心慌。 他急忙站起身来,下意识的要伸手去安抚眼前的这个女子,可手还未碰到她,就听见商如意沙哑的声音低声道:“请陛下今后,不要再对如意做这样的事。” “……” “更不要对如意,说这样的话!” “……!” 楚旸的心里,从一点心慌,逐渐蔓延开,竟成了一点不知所措的痛了。 他有些明白过来,他,又冒犯她了。 只是上一次,面对“杨随意“,她可以走,甚至还可以怒斥,可面对皇帝,她走不了,更不能说出斥责的话,只能用泪水来表示她受到了冒犯,和她的怒意。 这是楚旸第一次知道,原来泪水是这么沉重,又这么丰富的东西。 他看着眼前低着头,不断落泪,却始终不肯再假辞色的商如意,终于长叹了一声,后退一步,道:“好,朕保证,今后不会再对你说这些话。” “……” “也不会再冒犯你了。” 一直听到他这句话,商如意才松了口气,拿出手帕来拭去了脸上的泪痕,然后轻声说道:“如意失态了。” “……” 楚旸有些无奈的看着她,却好像也知道,就算自己能一句话吓得她魂飞魄散,可自己却总是拿她没办法,他们两,倒像是有些相克的意思。 半晌,他苦笑了一声。 这,似乎也是他难得会有苦笑的时候,他转身往里走去,一边走,一边说道:“那今后,朕就只与你谈国事了。” 商如意很快擦拭干净脸上,然后用带着一点鼻音的声音低低道:“陛下恕罪。” “……” “如意乃一介女流,见识浅薄,只怕未能与陛下远谋。”看书喇 “……” “家国大事,还是应该与朝臣们商议才好。” 楚旸已经走回到刚刚他所站的位置,听见这句话,又停下来,回头看了她一眼,道:“可是,朕想听你说话。” …… 相比之下,这句话,的确已经不算冒犯了。 商如意反倒谨慎了起来。 她不明白为什么朝廷中那么多见识广博的朝臣,而且,他们说的话跟自己的意思也是一样,甚至于,他们更能引经据典,更懂得切中要害,可楚旸却偏偏要花这些功夫把自己弄进宫来,只是因为——想听她说话? 她的话,和别人的话,又有什么不同呢? 就在她内心无比惶乱的时候,楚旸又看着她:“你为什么不说话?” 商如意道:“陛下要如意说什么?” “说,” 楚旸微微一笑,道:“说,你认为朕的这个国策,好不好?” “……” “国策”二字一出,商如意已经完全不敢说话了。 所以,楚旸并不是一时发疯般的兴起,也不是深入骨髓的执念,而是他对于自己治下的大业王朝的责任与期望——他一定要征伐了辽东,而辽东,不过是一个开始。 商如意有很多话可以奉承,也有很多话可以劝谏。 可这个时候,她却说不出话来。 但她越沉默,楚旸的目光却越焦灼的凝聚在她的双眼中,灼灼的盯着她不放:“你为什么不说话?” 说完,他又往她的面前走了一步。 可这一步,却像是一个人踏入雷池一般,商如意整个人都紧绷了起来,虽然没有立刻退开,但她脸上那明显戒备又惊惶的神情还是让楚旸的心里一沉,他不由得停下了脚步,却又在心中自嘲。 何时,他竟然会在意“别人”的喜怒哀乐了? 可是,眼前这个女子的惊恐和抗拒,却真的像是拿捏住了他,他也不能再靠近,只能又盯着她的双眼,道:“说话啊。” “……” 见他不再逼近,商如意这才松了口气,但也知道,这是自己跟这位任性妄为的天子之间,唯一可以拉锯的东西。 别的,她不能再忤逆他。 想到这里,她又思虑半晌,才轻声说道:“陛下真的一定要攻打辽东?” 楚旸道:“当然。” 商如意道:“那,粮草何来?” “……” 这一句话,就让偌大一个宫殿立刻陷入了沉静。 甚至连脚下那淙淙流水声,也凝滞了一刻似得。 楚旸的呼吸一窒,但立刻就说道:“朕说的是攻打辽东的大事,并不是步骤。” 商如意道:“可是,粮草比任何攻打的步骤都更重要。” “……” “上一次,陛下是让如意的公公前往辽西督运粮草,而那些粮草,我们也看到,是从兴洛仓往辽西一路运过去,期间路上消耗逾半,但以兴洛仓屯粮之巨,倒也并不在意这点损耗。“ “……” “可是现在,兴洛仓已经被王岗军占领。” “……” “陛下要攻打辽东,哪里再能找那么多的粮草以供数十万大军?” 提起这个,楚旸的脸上浮起了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道:“凤臣,不是明日就要出征了吗?” “……” “难道,你不信他能打败王岗军,夺回兴洛仓?” 这句话,却像是一根针,一下子扎进了商如意的心里,她蓦地感到心口一阵凉意,甚至连脚底不断升起的热气,都驱不散这一刻的冰冷。 她咬了咬下唇,道:“不,当然不是。” 楚旸微微咪起双眼:“那,粮草之事,何足道哉?” “可是——” 商如意的心越发的慌乱起来,再要说什么,却见楚旸的脸色慢慢沉了下来,虽然那双细长的凤目中还是淡淡的笑意,可他的脸上,却有一种阴沉之色慢慢浮现出来,道:“如果宇文晔不能打败王岗军,坏了朕的大计,那他就是我大业王朝的罪人!” “……” “到那个时候——国法无情!” 第193章 再无人,可倾听他的心声 长久以来压在心头的那一点阴霾,此刻愈加深重,甚至变成了一片驱不散的黑雾,将商如意彻底的笼罩了起来,她呆呆的站在那里,一个字都说不出,只感到周身冰冷,血液几乎都要凝固了。 楚旸,对宇文晔,起了杀心! 这个事实,终于由他亲口说出,而摆在了他们的面前。 但其实,她并非全无知晓,毕竟在太原城中会面的时候,楚旸就曾告诉过她,自己为了一个女人,要跟宇文晔结仇,当时她所能猜想到的,不过是些风月之事,之后知晓了他的身份,也就明白,让他最心爱的女儿伤心痛苦的男子,自然是不能容于皇帝眼中。 可现在再看,再大的儿女私情,也比不过国事。 楚旸对盛国公的猜忌由来已久——甚至,也不止盛国公,朝中那些手中握有兵马,功高盖主,时刻威胁到皇帝权威的重臣们,都是他猜忌的对象,宇文渊不过是最突出的一个。 可是,要对付这样一个位高权重,又握有重兵的国公,的确不那么容易。 从他的儿子下手,就太容易了。 这一切虽然都能想得通,但商如意却不明白,为什么他要将这一切告诉自己——一定要在自己面前,将这层窗户纸捅破。 商如意周身冰冷,半晌,牙齿都有些打嗑的道:“陛下,为什么要告诉我?” 楚旸看着她,脸上仿佛又浮起了一点笑意。 他道:“因为,朕相信你。” 商如意道:“可如意,是宇文晔的妻子。” 楚旸道:“朕,还是相信你。” 他一边说着,一边又一次朝她走过来,只是这一次,他的身上不再有那种铺天盖地,几乎让人窒息的压迫感,只有温柔的笑意和温柔的目光,当他走到她面前,低头看着她苍白如纸的脸庞时,眼中甚至还有几分疼惜:“你跟他们,都不一样。” “……” 商如意甚至已经不敢再去问——他们,是指谁? 不一样,又是哪里不一样? 她只是在这一刻,不可抑制的去想,如果,楚旸知道自己知道了什么,如果他知道自己一直以来在盘算着什么,他还能不能说出这些话。 他,又还能相信谁? 就在她心乱如麻的时候,楚旸对着她轻笑了一声,道:“怎么,朕的话,让你害怕了?” 这一次,似乎比上一次离得更近,而直到这么近的距离,商如意才突然闻到他身上那股苍然的冷香,在这样暖意融融的殿宇里,仿佛变成了一种虚无缥缈的存在。 她的思绪,也越发的缥缈起来。 她觉得自己好像并不怕他,可是,又好像怕得厉害。 就在她不知该如何应答的时候,背后巨大的屏风后面,突然传来了一个含笑的,温柔的声音:“妾的贵客被皇上‘抢’到这里来,她又怎么会不害怕呢?” 这个声音原本温柔和顺,可突然在这样静谧的宫殿内,紧绷的气氛中响起,还是让宫殿中的两个人都惊了一下,商如意急忙回头,只见屏风后一个端庄的身影缓缓走了进来,正是刚刚才在东宫赐见过自己的江皇后! 一看到她,商如意也不知是紧张还是松了口气,但立刻跪下行礼:“臣妇拜见皇后娘娘!” 楚旸眉心一蹙,眼中闪过了一丝不悦。 他懒懒道:“皇后怎么来了?”看书喇 江心月缓缓步入这座宫殿,却在即将踩上那巨大的舆图地毯的时候停下了脚步,也堪堪停在了商如意的面前,然后对着楚旸行了个礼,笑道:“臣妾传召如意进宫相伴,刚刚让人送她出宫,可谁知道,送客的人糊涂,把她送到皇上的暖坞来了,臣妾担心她惊了皇上的驾,所以特地过来向皇上赔罪,也顺便,亲自带她出宫。” 楚旸不动声色走到那巨大的床榻边,一挥袖坐下,道:“皇后也太小心了。” “……” “就算商如意被送到暖坞来,这里也不是什么龙潭虎穴,不过说一会儿话就让人送她出宫罢了,怎么就值当皇后亲自来寻?” “……” “有那么要紧吗?” “请皇上恕罪,商如意乃是国公府的少夫人,臣妾既然将她传召入宫,自然也得保证她好好的离开才是。当然,皇上看得起她,跟她说说话,也是她的福分。” “……” “只是,若皇上的话已经说完,就放她出宫。外头下雪了,再耽搁一会儿出宫,只怕她要挨冻了。” 楚旸已经不再看她们。 只沉默了一会儿,一挥手:“走。” 江皇后立刻行了个礼:“是。” 说完,她又低头对着跪在脚边的商如意柔声道:“如意,随本宫去。” 这个时候,连跪在地上的商如意也长长的松了口气,这一对帝后说话间讨论的好像不是自己的去留,而是自己的归属,可她本人却完全插不上话,直到此刻,再让她开口,却已经是要带她走了。 在天家人的眼中,别人的去留,甚至生死,大概也就是这样的不值一提。 商如意道:“是。” 说完便站起身,对着楚旸行了个礼,便跟着江皇后走了。 一出这座宫殿,果然看到外面不知何时开始下起了雪,雪花纷纷扬扬的飘落下来,一时间竟迷了人的眼。 而从温暖的宫殿中出来,寒气一浸,也不仅让她打了个寒战。 “吓坏了。“ 身边又传来了江皇后带着笑的,柔和的声音,商如意小心的低着头,轻声道:“多谢娘娘。” 江皇后道:“是本宫的人办事不力,今后——” 她似乎想说今后不会再发生这样的情况了等语,可话没出口,却好像又觉得自己并不能保证什么,只能对着眼前已经开始苍茫的雪景淡淡的叹了口气,道:“先走。” 说完,便下了台阶。 商如意也急忙跟着她走了下去。 只是,在离开的时候,商如意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似乎只是在自己离开的一瞬间,宫殿四周的大门全都关闭了起来,风雨不透,好像一个人,突然将自己封闭了起来。 再无人可倾诉,也再无人,可倾听他的心声。 第194章 一见他就哭 第194章一见他就哭 ??雪很大,而且是越来越大,整个天顶都暗了下来,可周遭却因为渐渐积起的雪花而变得莹白剔透。江皇后带着她踩着雪,一步一步的往前走,脚下沙沙的声音和落雪声响成一片,却更衬得这紫微宫更加寂静。 ??一边走,江皇后一边说道:“刚刚,皇上跟你说了什么吗?” ??“这——” ??商如意一抬头对上那双沉静又温柔的眸子,又想了想,谨慎的说道:“陛下雄才大略,对辽东的不臣之心早有防备,打算再,再——” ??后面的话,她已经说不下去。 ??而江皇后似乎也并不意外,只是,越听,眉头蹙得越紧。 ??过了许久,才淡淡一笑,道:“难得之前在雁门郡的时候,陛下肯听你说话,如今,又愿意跟你说说话……” ??她这话虽然说得轻描淡写,却惊得商如意一身冷汗。 ??她低着头,轻声道:“娘娘,臣妇……” ??“伱不用紧张,” ??江皇后用温柔的目光注视着她,道:“本宫与你虽然不过数面之缘,可本宫却一直觉得,你是个可信之人——” ??说到这里,她顿了一下,加重了一些语气,又道:“更是个,可托付之人。” ??可托付? ??商如意一听这话,心里咯噔了一声。 ??可托付之人?什么意思? ??她身为母仪天下的皇后,身边可托付之人何其多,又怎么会将自己纳入这个范围内? ??而她将自己视为可托付之人,是有什么要托付自己吗? ??不过,尚没能从原本已经混乱无章的脑子里清理出什么头绪来,两个人已经出了一道宫门,外面倒是又有一架檐子等着,江皇后说道:“你就出宫,这路上不会再有人拦你了。” ??商如意急忙行礼:“多谢皇后娘娘。” ??江皇后对着她摆了摆手,又示意她赶紧上去,商如意这才告了罪,自己坐上了那架檐子,几个小太监立刻抬起她,脚步飞快的沿着一条小路往前走去,当商如意在回头的时候,皇后端庄却又纤细的身影,已经很快消失在漫天飘落的飞雪当中。 ??雪,越下越大。 ??这一路往外,渐渐已经看不清眼前的路,几个小太监走得飞快,也让卷着雪花的凛冽的风吹在商如意的脸上,如刀割一般,她却好像一点感觉也没有,两只手已经冻得苍白无知觉,只下意识的握紧了一样东西。 ??便是楚若胭交给她的那只小小的锦盒。 ??这一行进宫,遇到了那么多的人,那么多的事,喜悦、酸楚,惊惶,恐惧,各种情绪接踵而来,汇聚成了一种说不出的复杂滋味,萦绕在心头。 ??而且,这种滋味越来越浓,甚至在胸口逐渐的聚集膨胀。 ??就在她憋得有些喘不过气来的时候,终于到了宣仁门。 ??其实这个时候时辰还不算太晚,可因为下雪的关系,天上阴云厚重,四周落雪纷纷,天色暗得很快,仿佛已经入夜了一般,前方也只能看到一排在落雪中森然矗立的高大宫墙,还有洞开的宫门,无数雪花杂乱的在空中穿梭飞舞着,好像要把一切都搅乱。 ??可是,在那样混乱的雪景中,却有一个高大的身影,举着伞,长身玉立。 ??不管寒风怎么呼啸,落雪怎么纷飞,始终屹立不动。 ??商如意一怔,像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可几个小太监抬着檐子越走越近,她也越看越清楚,那个熟悉的轮廓就像从梦中走出来,又渐渐和现实中的那个人重合,他虽然披着一件厚重的风氅巍然临风,但宽肩细腰,窄胯长腿,哪怕看不清脸,也显得挺拔俊逸,气度非凡。 ??那是,宇文晔?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却又不能不信。 ??他就站在宣仁门外,脸上的神情一如既往的冷峻而平静,只是在看到她的一瞬间,那双与冰雪无异的冷凝的眸子里,闪过了一点光。 ??檐子落地,几个小太监客客气气的将她扶下来,而那个熟悉的身影也大步走上前来,将手中积了一层薄雪的伞撑到她的头顶。 ??整个人,也近近的贴了上来。 ??立刻,寒风好像停了。 ??纷扬的落雪,也被他遮蔽住了。 ??一股熟悉的,温热的气息笼罩上来,仿佛一下子将她整个人拢进了一个不会再受伤的世界,商如意只感到鼻子一酸,喉咙一下子就梗住了。 ??再听他开口问她,一个字都答不出来。 ??还是两边的小太监陪笑道:“大将军辛苦,皇后娘娘命我等将夫人送至此处,我等就先告退了。” ??宇文晔只淡淡的点头,几个人便抬着檐子回去了。 ??这下,宫门口就只剩下他俩。 ??宇文晔低头,看着眼前这个脸色还有些苍白,但眼睛和鼻子却慢慢变红,而且越来越红,红得好像下一刻就要哭出来一般的小女子,忍不住蹙眉,又问了一句刚刚已经问过的问题—— ??“你,还好?” ??话音一落,他一下子睁大了眼睛:“你——” ??就听嗒一声,商如意通红的眼睛里,一滴眼泪滚落,接着,又是一滴。 ??商如意,哭了? ??宇文晔这才知道,原来真的有人哭起来,眼泪会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不仅是一颗一颗,而且是止都止不住的往下滴落,眼前的商如意就是如此,她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甚至一直抿着嘴,可眼泪就这么不受控制的不断滴落下来,如同她淤积已久,却不知所措的情绪一般,终于在见到他的这一刻全然倾泻而出。 ??商如意甚至不明白,为什么一见到他就哭。 ??或者说,见到他,才哭。 ??可她就是忍不住,甚至在这一刻,她哭得已经快要站立不住,一低头,额头就抵上了他的胸膛,整个人好像栽进了他的怀里,呜呜的声音在扑簌簌的落雪声中,显得格外细弱又可怜。 ??宇文晔有些僵了。 ??他直觉的知道自己应该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今天这一天,她到底在这巍峨的皇宫中经历了什么。 ??可真正感觉到怀中纤细的身子哭得微微发颤的时候,他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在呼啸的寒风中,他只伸出手,轻抚了一下她抽搐的肩膀,然后将这个细瘦的身子慢慢的揽进怀里。 ??“没事了。” ??(本章完) 第195章 你哭,是为这个? 一城风雪。 留在宇文府的下人们一整天几乎都没见到任何主人,一大早盛国公离开,之后大将军离府,没多久少夫人又被传入宫中,中途只有大将军在下午的时候回过府中,但听说少夫人进宫,连衣裳都没还就又骑着马离开了,及至入夜也没回来。 留在府中的仆从中年纪最长的锦云焦急的带着一众人站在大门口,立在风雪中,翘首遥望着长街尽头。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听见在深深雪景中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锦云急忙跑下台阶,抬头一看,却见宇文晔骑在马背上,怀中搂着一个纤细的身影,身上裹着一件厚厚的风氅,整张脸几乎都埋在他的怀里,从风雪中猛的冲了出来,停在府门口。 锦云急忙道:“二公子!” 宇文晔没说话,只抱着怀里的人利落的下了马,搭在肩上的风氅滑落一角,才发现被他抱在怀中的不是别人,正是被传入宫中的少夫人商如意。 她的脸上似还有了泪痕,但只匆匆一眼,宇文晔立刻便横抱着她,转身往府里走去,众人也什么都没看清,只远远的听着宇文晔一边往里走一边大声吩咐:“准备热水!” 大家慌得急忙跟了上去服侍。 而直到两刻钟后,跟着商如意进宫的马车和侍女图舍儿才又回到府上,周围的人问她发生了什么事,她也只能支吾着说不知道,大家便不好多问,只匆匆的跟去后院服侍两位主人了。 这一下,忙碌到半夜。 一直到亥时,一切才终于平静下来。 当宇文晔也沐浴完毕,洗尽了一身的雪尘和寒意,换上了一件白色的睡衣回到房中,才看到商如意靠坐在床头——明明也是热热的沐浴下来,可她的脸色仍旧苍白,泪痕倒是洗净了,可眼角和鼻头还有些红红的,加上呆滞木讷的神情,和因为哭过而格外明亮水透的眼睛,倒是显出几分楚楚可怜来。 宇文晔慢慢的走过去,看见她一动不动,又坐到床边,平视着她。 直到这个时候,商如意才好像恢复了一点知觉。 她慢慢抬头,对上了那双深邃的眸子。 宇文晔的脸上,难得没有冰冷淡漠的神情,甚至,因为橘红的烛光映照的关系,他的脸上甚至透出了几分温暖和温柔来,开口的时候,声音也不再生硬冷漠—— “好些了?” “……” 她想回答,可觉得喉咙涩涩的,不想一开口就吐出太难听的声音,只能轻轻的点头。 宇文晔的眉头却拧得更紧了一些。 他又往她面前靠近了一点,甚至连刚刚沐浴过后,身上未及飘散的浴汤的温润气息也侵染到了她的身上,自然,也包括他吐息间的压抑和急切。 他道:“你今天进宫去,到底遇到了什么了?” “……” “为什么哭?” “……” “谁对你做了什么?!” 越问,口气越重。 当在宫门口,看到她不住落泪,可不管怎么问,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甚至在风雪中渐渐失去体温,只顾在他怀里瑟瑟发抖的样子,宇文晔也顾不得还有图舍儿和马车在不远处等着,脱下身上的风氅裹住她便抱着上了马,一路飞驰回府。 如今,在温暖的房间里,至少是熟悉的地方,他还是问不出答案。 她今天,到底遇到了什么? 宇文晔有些按捺不住脾气,可又不忍心对着眼前这个几乎一碰就碎的小女子发火,只能咬着牙,尽力克制的伸手去捉住她的下巴,用力掐了一下:“说话!” 商如意轻颤了一下。 眉宇间的清愁仿佛也被这一下给捏得粉碎,她抬眼看了宇文晔一眼,突然又觉得鼻头有些发酸。 她没说话,只低下头去。 而脸上,仿佛比之前更红了一些。 这一下,宇文晔更有些急躁,可又不知道该如何发泄,只咬着牙盯着商如意,却见她一双手慢慢从盖在身下的被子里拿了出来。 手里,捧着一个锦盒。 宇文晔顿时一愣。 似乎在宣仁门的时候,他就看到她的手中拿着什么东西,可那个时候因为她落泪,就只顾着带她回来,也不及询问,没想到现在,她反倒自己拿出来了,而且,慢慢的送到了他的面前。 宇文晔蹙眉道:“干什么?” 商如意开口的时候,还有些鼻塞语迟,涩然道:“给你的。” “什么东西?” “药方。” “药方?” 宇文晔大皱眉头,更不明白她的意思,甚至也不接那盒子,只盯着她:“哪来的药方?给我做什么?” 商如意又看了他一眼,低下头轻声道:“公主殿下让我转交给你的。” 说着,她轻轻的吸了一下鼻子。 “……” 宇文晔原本急切的心情,这个时候突然松缓下来,甚至连那如火焚烧的急躁也一瞬间消失不见,他慢慢的伸手接过那只盒子,起身走到了一边放下。停了一会儿,突然又转身走回来坐到床边,气息紧绷,目光炽热的紧盯着商如意发红的眼睛:“你哭,是为这个?” “……” 商如意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似有些恍惚,但开口的时候,口气却很坚定:“不是!” “不是?” “不,不是……” 也不知是不够坚定,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这第二个“不是”,她说得已经有些无力了,甚至连气息都弱了起来,宇文晔眼角微微抽搐,像是笑,又像是怒,往她面前探了一下,道:“那是什么?” “……” 商如意没再说话,只垂下眼。 宇文晔的脸上已经有了一点分明的笑意,他几乎已经凑到了商如意的面前,正要说什么,却看见这个一直靠坐在床头的小女子眼神涣散,脸上已经满是绯红,这个时候晃悠了一下,突然一头撞进了他怀里。 “……!” 宇文晔一愣,下意识的伸手扶住她。 而这一扶,才感觉到炽热的体温透过衣衫立刻传到了他的手上,宇文晔心中一沉,急忙伸手一摸额头。 “商如意,你发烧了怎么不早说?” “嗯?” 怀里的人发出一声似是疑惑,又似全然懵懂的呢喃,宇文晔再要说什么,可低头一看,却见怀里的人虚软无力,绯红的脸颊贴在自己胸前,一双眼睛似睁非睁,虚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只最后抬头看了他一眼,那一点微光便熄灭在了他的怀里。 “……商如意?商如意!” 他再低唤她的名字,却已经没人听见,商如意就这么昏睡了过去。 虽然脸颊绯红,吐出的气息也比平常炽热一些,但宇文晔看得出来,相比起着凉风寒,她这更像是心头的纠结给缠出的病症,看她睡得还算安稳的样子,倒也不是太严重。 于是,小心翼翼的双手扶着她的肩膀,想把她从自己怀里搬开,放回到床上。 可刚一动,又停下来。 低头看着紧贴在自己胸膛上的那张发红的小脸,此刻竟是睡得安稳无比,甚至比平常时候躺在床上睡得还更舒爽一些,他想了想,索性伸手轻轻的揽着她的肩,将她牢牢的扣在自己的怀中,然后慢慢的俯身,护着她平稳的躺回到床上。 可是,相比起身下绵软的枕头,她明显对上面更硬实,却散发着熟悉的温热气息的胸膛更满意一些,哪怕躺下去了,也忍不住用脸颊摩挲了一下他的胸膛,虽然只是轻轻的两下,却意外的将他的衣襟撩乱了。 呼吸也撩乱了。 宇文晔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口,又看了看商如意,她仍然睡得毫无意识,甚至将身上的人当做一床厚实又温暖的棉被,在他身下翻了个身,枕在他的胳膊上,又沉沉的睡去。 “……” 宇文晔拧着眉头看着她,脸上已经按捺不住露出狰狞的表情。 可过了一会儿,他终究无处可发泄心中的恼怒和那一点不知何来的燥热,无奈的叹了口气,正准备找个地方也躺下休息的时候,却听见门外传来咔哒一声。 宇文晔立刻道:“谁?” 外面的人似乎被吓了一跳,不小心将门撞开了一条缝,半晌,才有一个纤细的声音低低的传进来:“公子……” 是长菀。 宇文晔皱起眉头:“干什么?” 长菀道:“夫人的鞋,奴婢刚刚给刷洗干净了,送回来。” “……” 宇文晔下意识的往床下看了一眼,才发现下面放的是一双屐子,显然是沐浴之后随意趿了一双鞋就回来——也难怪会着凉。 他想了想,勉强伸出一只手去将床上的帷幔放了下来,然后道:“送进来。” “是。” 门被推开,长菀拿着一双鞋小心翼翼的走进来,放到床边。而就在她直起腰来,下意识的一抬头,就对上了那双哪怕隔着一层帷幔,也锐利如刀锋的眼睛,吓得一颤,慌忙转身离开了。 直到大门关上,脚步声远去,宇文晔阴冷的目光才稍稍缓和了下来。 为了不让床上的人太憋气,他想了想,还是伸手将帐子撩开了一些,然后,顺便往下看了一眼。 一双奢华得不寻常的丝履,映入眼帘。 第196章 “笨”问题 第196章“笨”问题 ??一整夜都被暖融融的气息包围着,这让商如意比往常任何一个夜晚都睡得舒适,也安心,也正因如此,当这种暖融融的气息逐渐散去的时候,她还有些流连得舍不得醒来。 ??直到周遭越来越多响动,她才终于从深沉的梦境中醒过来。 ??睁开眼,已经是一室通明。 ??商如意眨了眨眼睛,还没动,却先回想起了自己昨夜失去神智前的一刻—— ??她好像,在被宇文晔质问? ??至于是质问什么,现在已经不记得了,唯一清晰的记忆却是在昏睡过去之后,他凑到自己面前时,那张似笑非笑的脸,还有那股熟悉的,令人安心的气息,仿佛直到此刻,也还萦绕在周围。 ??商如意忍不住有些脸红,再低头一看,才发现她的怀中,竟然抱着一件衣裳! ??正是宇文晔的衣裳! ??难道这一夜,那暖融融的,熟悉的气息,就是从这件衣裳上散发出来的? ??只这么一想,她更有些脸红耳热,下意识的将那衣裳丢开到一边,再抬头看向周围,屋子里安静得亦如梦中,也只有她一人,连宇文晔的卧榻上,此刻也是空无一人的。 ??其他人,都去哪儿了? ??想到这里,她下意识的想要起身,可才刚一动,才感觉到身上软绵绵的,只能轻声道:“来人!” ??话音一落,图舍儿立刻推门进来了。 ??她一看到商如意醒来,立刻欢喜的走上前来:“小姐,你总算醒了?” ??“我——我怎么了?” ??“你不记得了?” ??“啊?” ??商如意蹙着眉头,借着她的手慢慢坐起来靠在床头,再一想,这才勉强回想起来,昨天她被江皇后传入宫中,经历了那些事情,好不容易出宫,总算在宣仁门见到了宇文晔,然后她好像—— ??好像在他面前哭了! ??一想到这里,商如意的头顿时嗡了一声。 ??她怎么会在他面前哭的? ??原本就刚刚从昏睡中醒来,这个时候脑子又一次混沌起来,但其实,就算回到昨天,更清醒的时候,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他的面前流泪,更说不明白,为什么看到自己流泪,宇文晔就什么都不问,只顾着将她抱上马,冒着风雪一路赶回到家中。 ??唯一清晰的,似乎只有在马背上颠簸的时候,紧靠在他胸口时,那温热的感觉。 ??商如意的脸又有些红。 ??她下意识的避开那令她有些尴尬的回忆,只问道:“他呢?” ??图舍儿看着她有些干涸的嘴唇,急忙转身去给她倒茶,刚要送到她手中,听见她问,便轻声道:“小姐,你是不是忘了,姑爷今天要出征了。” ??“啊!” ??商如意一惊,这一下完全清醒过来——对了,宇文晔被封为辅国大将军,如今要领兵前去征讨王岗军,夺回兴洛仓! ??她急忙问道:“他,已经走了?” ??图舍儿下意识的往房门口看了一眼,道:“姑爷昨晚在这里陪了小姐伱一整夜,今早——刚刚才起身,不过没有惊醒小姐你。” ??“……” ??“眼下,已经要出发了。” ??| ??几乎就在图舍儿说话的同时,在宇文府的大门口,一支近百人的队伍已经集结完毕。 ??寒风呼啸,落雪纷纷。 ??可在这样酷寒的天气里,这些身着铁甲,周身寒冷如冰的将士却没有一个人露出瑟缩的模样,相反,身上甲胄沉重,腰间刀剑虽然安于鞘中,却也隐隐散发着一股属于武人的凶煞之气。 ??这种气息,镇得空中不时飘落的飞雪也不敢落到他们的身上。 ??静候了不知多久,终于,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从宇文府中走了出来。 ??只见宇文晔一身银甲,光华如冰,宽阔的肩膀上搭着一件厚重的黑色风氅,上绣一头威武雄狮,不但没有丝毫重压难载之感,反倒更显得肩宽腰细,威武无比。 ??这个时候的东都洛阳,早已是冰雪封天,不断落下的雪花更是将一切都冻结起来,而宇文晔身着一身银甲寒气逼人,在这样的冰天雪地里,却有一种玄冰筑成,坚不可摧的感觉。 ??几个裨将立刻上前拱手行礼。 ??“大将军。” ??一个裨将道:“大军早已在城外列阵,等候将军的指挥。” ??宇文晔点点头,道:“上马!” ??于是,几个裨将立刻翻身上马,而随行的穆先也牵来了一匹周身漆黑,唯有四蹄洁白如雪的骏马,宇文晔一只手接过缰绳,利落的上了马。 ??坐上马背,他又扫视了周围一眼。 ??眼前这近百人的队伍只是来府中迎他的小队,大队人马还在城外等待他的指挥,这些人是他亲自去兵部点兵挑选出的,年纪不大,也算不上精兵悍将,甚至,连他们的眼神也不算坚定。 ??但,每张脸上都充满着期盼战斗,拜将封侯的渴望。 ??这一次出征,除了穆先和他手下的十二个亲兵,其余全是朝廷的兵马,这对于从十三岁便上阵杀敌,如今对已经十分熟悉战事的他来说,也算是一种全新的体验,甚至,在心底深处,他对于这一次的出征不仅没有不安,反倒有一种躁动的期待。 ??这一点,几乎从他坐下不断打着响鼻,四蹄也不停的刨着地面的骏马就能窥见一斑。 ??正准备策马离开的时候,他又回头看了一眼大门,目光有了一瞬间的恍惚。 ??像是,想要看到什么。 ??但,也只是一瞬间,下一刻,他的目光已经冷峻而清醒。 ??只见他抬起手来,“出发”两个字刚要出口,突然,从大门内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宇文晔下意识的停下,一抬头,就看见一个纤细的身影从府内匆匆的走了出来,一直走到大门口才停了一下。 ??寒风卷着碎雪从她的周身吹过,吹得衣角不断飘起,更显得整个人单薄如纸,好像随时都会被风吹走一般。 ??而那双明亮的眼睛,再看向宇文晔的时候,却坚定得一成不变。 ??“二哥!” ??是商如意。 ??只见她穿着一身单薄的长衫,大概是赶得太急,来不及穿戴,只裹了一件厚厚的风氅,却还是冻得她鼻头有些发红,开口只说了两个字,就能听出她鼻塞语滞,整个人都透着一点憔悴之色。 ??宇文晔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眼看着她迈过门槛,慢慢的下了台阶,一直走到了他的身边仰头看向他,宇文晔的气息乱了几次,又窒了几次,终于沉沉的出了一口气,然后低头看向她,目光冰冷:“你怎么出来了?” ??“我——” ??商如意迟疑了一下,显然是看到了他脸上冷漠的神情和眉宇间刻意的疏离,立刻感到了一点不安。 ??说起来,她的确没有非来不可的理由。 ??他们之间,似乎也没有什么依依惜别的情分。 ??可她,还是想来送他。 ??想到这里,她定了定神,笑道:“我,来送送你。” ??“……” ??“你们现在,就要出发了,是吗?” ??“嗯。” ??“那你,什么时候能回来?” ??几个裨将大概也不是第一次见到有女眷前来送行的时候,说些儿女情长,甚至对战事全然不解,莫名其妙的话,几个人对视一眼,熟视无睹的策马往旁边走开了一些。 ??宇文晔低垂的眼睫一动不动,像是在这样寒冷的天气里也被凝结,目光也凝滞不动,定定的看着商如意:“你不该问这种话。” ??“……” ??商如意一怔,再一想,回过神来。 ??她忍不住笑着低下头去。 ??是啊,如果今天,是她陪着别的女子前来为出征的夫婿送行,如果别人问这个问题,她都会开口劝解宽慰——战争之事,除了真到结束的那一天,那一刻,谁都猜不到会如何结束,在什么时候结束,怎么轮到自己,就忘乎所以,反倒问起这种“笨”问题来了? ??可是,再一想自己能问什么,想知道什么,却还是这个问题的答案。 ??她又抬起头来看向宇文晔:“我——” ??“这种事,不由人。” ??这一次,不等她再开口,宇文晔已经淡淡的开了口。 ??说完,他又看着商如意憔悴的脸庞,平静的说道:“你还是回去休息。昨天——你的身体,还很虚弱。” ??提起“昨天”,商如意只感到一阵寒意从脚底升起,顿时蔓延到了她全身,而她的双手不由自主的伸向宇文晔的双手,与他一起紧握住了冰冷僵硬的缰绳,宇文晔眉头一蹙,低头看向她。 ??只见商如意一双眼睛亮得出奇,紧紧的盯着他,那眼中的神情却好像纠结得像有两种不同的思绪在她的身体里挣扎厮打一般,她轻声道:“你会赢吗?” ??“……” ??宇文晔的眉心蹙了起来。 ??其实,商如意也知道自己这话,问得比刚刚那个问题更可笑。 ??这,更不由人。 ??古往今来,谁敢称“常胜”?更何况一个笃定的“赢”字?她在这个时候问这个问题,的确可笑。 ??但宇文晔不但没有笑她,甚至没有像刚刚那样回应她,只是微微蹙眉,用一种探究的目光看着她。 ??她,不该在这个时候问这个问题。 ??她,也不该是问出这种问题的人。 ??沉默半晌,宇文晔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本章完) 第197章 回去,把鞋换了 商如意踯躅半晌,轻声道:“雷大小姐在离开洛阳之前曾经跟我说过,兴洛仓的归属,非常重要,如果你能夺回兴洛仓,朝廷才有再在东都持续下去的可能。” “……” “可是——” 说到这里,她自己顿住,眼神中慢慢的纠结几乎已经蔓延到了空中,连悠悠落下的雪花都被风吹得粉碎凌乱,在二人的视线间化作齑粉散落一地。 宇文晔冷凝的目光定定的看着她:“所以,你希望我——” “可是,” 商如意又抬头看着他,轻声道:“如果你输了,也有人不会放过你。” 宇文晔的眼角微微一抽搐,眼神立刻又冷静了下来。 其实直到现在,他都没有问清楚,她昨天被江皇后传入宫中,到底遇见了什么人,经历了什么事,为什么在宣仁门一见到自己就哭,虽然后来,她给了自己那个装着药方的锦盒,可现在回想,她昨天在紫微宫中遇到的,绝对不止新月公主这一个人,遇上的,也不仅是男女情事那么简单。 这一刻,两个人目光交汇,似有千言万语在一瞬间。 可整条长街上,却安静得只剩下呼啸而过的风声,几百人的队伍,竟没有一声喘息咳嗽,安静得可怕。 不知沉默了多久,宇文晔突然道:“那你呢?” 商如意道:“我?” 宇文晔看着她的眼睛,一瞬不瞬的道:“你希望我输,还是赢?” “……” 商如意仰头看着他,更多的雪花飞落在了她的脸上,甚至有一些碎雪落入了她的眼睛里,那种冷冽刺痛如同对方的目光,在这一刻,冷冷的逼着她。 商如意的呼吸窒住,一时间,说不出话。 宇文晔的眉头慢慢蹙了起来,眉心拧出了一个川字。 他道:“有那么难回答吗?” “……” “还是说,你的心里已经分不清自己到底要什么?若不算计,你就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什么?” “……” 商如意咬了咬下唇,轻声道:“我,希望你平安回来。” “……!” 宇文晔一怔。 而与此同时,拢在手背上的那双纤细的小手已经放开了,只见商如意慢慢的后退了一步,那张原本就被风吹得有些发红的小脸上,更清晰的浮现出一阵红晕,渐渐的,几乎盖过了她本来的面色。 可就在她后腿一步的时候,那双已经松开的手又被捉了回去。 商如意的心一跳,抬头看时,却是宇文晔半俯下身,捉住了她的双手,微微用力的握在手中,一双原本冷峻的目光此刻多了几分热度,甚至有些炽热的紧盯着她的双眼。 他道:“这是真的?” “……” 商如意被他捉住双手,挣脱不得,而这个问题,更像是被逼问。 他越凑越近,几乎要从马背上斜落下来,商如意不敢再退,也不敢再往回抽自己的双手,只能勉强站在他面前,任由他俯下身,平视着自己的双眼,灼灼道:“这是你要的?” “……” 明明寒风如同箭矢一般在这长街上畅通无阻的穿刺着,吹过每个人的脸上都如同刀割一般,可这个时候,商如意的脸上却更像是被火燎着。 她不仅脸热,耳朵烫,双手被紧握在那双粗厚的手掌里,更像是被炭火烤着。 连全身,都被这样的温热带得发烫起来。 她也不敢抬头看他,只轻轻的点头,用几乎低不可闻的声音“嗯”了一声。 只这一声,宇文晔脸上那一层冰封仿佛被渐渐消融,可是,尚不等人看清他冷峻消融之后的表情,他已经直起身来,放开了商如意的手。 商如意如蒙大赦,接连后退了好几步。 再要抬头看向宇文晔,可他高高的坐在马背上,俯身看着她,背光的姿势让人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听见他冷冷道:“你回去。” 商如意心里忽的一空。 “哦……” 就在她默默的后退一步的时候,听见宇文晔又道:“回去,把鞋换了。” “……!” 商如意的心一跳,再抬头看向他,却见宇文晔已经转头直视向前方,一挥手:“出发!” 顿时,他策马疾驰而去,只留下一阵风忽的一声扬起商如意的衣角。 一双过大的,奢华的丝履从她的衣角下露了出来。 商如意猛地明白过来什么。 她再上前一步,想要说什么,可宇文晔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风雪当中,而其他的将士立刻策马跟上,很快,搅乱了这一阵冷风,只落下了眼前不停凌乱飘飞的雪花,空余残影。 | 紫微宫,大殿内。 虽然外面是一片皑皑雪景,落雪纷纷,冻得宫墙内来往做事的宫人一个个瑟瑟发抖,可是,在这暖坞当中,却是温暖如春,甚至有几株专属于春天的艳色绽放,让人恍惚感觉置身三春。 而在这样的融融暖意当中,楚旸正穿着一身单薄的长衫,飘然如仙子,斜靠着坐在巨大的卧榻上,身侧堆积如云的是五颜六色,极尽奢华的织锦被,簇拥在一起如同一朵巨大的牡丹,而他,就闲闲的卧在牡丹花蕊中,脚边还有一只雪白的波斯猫,在用毛茸茸的尾巴轻抚着他的脚踝,舒服的感觉让他微眯起细长的凤眼,几乎快要睡过去。 可是,他并没有真的入睡。 因为就在屏风的另一边,王绍及将今天东都城内发生的事一一禀报。 而最重要的一件,自然就是率领朝廷两万大军准备前往征讨兴洛仓的宇文晔,已经出城,出发了。 楚旸眯着眼睛,懒懒道:“他,走得这么利落吗?” 站在屏风前的王绍及一怔。 他下意识的抬头想往里看一眼,但,半透明的屏风只能让他勉强看清里面的人影,却看不清天子脸上变化莫测的神情,更不可能看清天子真正的心意。王绍及迟疑了一下,轻笑道:“是,他走得很利落。” “那,这场仗,他能赢得利落吗?” “……” 暖坞内出现了一阵异样的宁静,尤其是在地板下尚有潺潺流水声,反倒更衬得这一刻的宁静有些诡异。 半晌,王绍及轻笑了一声,道:“别的将军出征打仗,看天时地利人和,可这宇文晔出征打仗,还得看他的心。” “他的心,跟这场仗的输赢有什么关系吗?” 王绍及冷笑着上前一步,毕恭毕敬,却满脸透着森森寒气,幽幽道:“他对皇上有多忠心,这场仗,就能赢得多快。” “……” “反之,若他对皇上有异心——” 楚旸忽的睁开双眼。 他虽然什么都没有做,只是睁开双眼而已,可原本卧在他脚边的那只波斯猫却突然受惊,竖着毛从卧榻上一跃而下,蹿到角落里三两下不见了踪影。 “如何?” “那这场仗,怕是很难赢得了了。” 楚旸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仍是森冷的神情,沉默半晌,他慢慢说道:“朕已经如此信任,如此厚待他们宇文家,若宇文晔还有异心,还不能为朝廷尽忠,那——天地都不能容他了。” 王绍及低着头拱手道:“天地不容,那是天地的事。” “……” “可陛下身为天子,切不能被心怀叵测的乱臣贼子谋算,否则,江山社稷,何以为继?” 楚旸微微眯起双眼:“你这话,什么意思?” 王绍及又上前了一步,他的声音,几乎已经透过半透明的屏风直接传到了楚旸的耳边:“这一次,朝廷只给了他两万兵马,就是要逼着盛国公再加码。只要盛国公加派兵马,朝廷才有可能夺回兴洛仓,而盛国公的人马也会在这一战中折损,这对朝廷而言,是一石二鸟的万全之计。” “……” “可是,直到今天宇文晔出城,他的手下,也只有朝廷给他的那两万兵马。” 楚旸的目光越来越冷,也越来越清醒:“这意味着什么?” 王绍及道:“这意味着,对他们来说,朝廷的胜败,兴洛仓的归属,都不及他们宇文家的兵马重要。” 说到这里,他又上前了一步。 “皇上想想,他们要这么多兵马来做什么?有兵马,不去对付朝廷的叛贼,不去征讨王岗军,那他们的目标是什么——不是显而易见的吗?” 楚旸的面色渐渐沉了下来,道:“你是说,他们家保存实力,一兵一卒都舍不得拿出来,是为了将来要对付朕?” 王绍及的眼中露出了一丝阴冷的光:“陛下,微臣不敢妄言。” “……” “但人心,不可不防啊。” 楚旸皱着眉头沉思半晌,道:“可是,他已经领兵出发,这个时候,还能怎么防他?” 王绍及压低声音道:“陛下,再少的兵马,粮草也是命门。” 楚旸的眼睛一亮:“你要朕,扣押他的粮草?” “倒也不是扣押,” 王绍及道:“陛下,宇文晔本来就是去攻打兴洛仓,那是我大业王朝最大的粮仓。若他能打得下来,那粮草不是源源不断吗?何须朝廷再调拨粮草?” “……” “若他打不下来,那朝廷再往他那里送粮草,也不是养虎为患吗?” 楚旸点了点头:“有理……” 他又想了想,立刻道:“兴洛仓离东都不远,王绍及,这一次的战事你给朕盯紧了,若宇文晔有任何不轨之举——”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出来。 但王绍及已经读懂了自己想要的意思,立刻上前一步道:“皇上请放心。” “……” “若宇文晔有任何行差踏错,微臣绝不让他活着回到东都!” 第198章 惨败 千里冰封,雪落无声。 无数的鹅毛大雪落在缓慢流淌,几乎不见任何水纹的洛河上,簌簌声响反倒更衬得这条河谷寂静如斯。 而在河岸一侧,宽大的浅滩上,此刻安札了一个巨大的军营,无数的营帐在河岸上耸立,栉次鳞比排列整齐,好像棋盘上落下的黑白棋子,等待着执棋人那双翻云覆雨手。 这里,便是宇文晔的军营。 他率领的两万人马沿洛河一路东进,一直走到了洛口渡,在离黄土岭最近的地方安营扎寨,虽然只是一个临时营寨,却也是旌旗猎猎,刁斗森严,令人望之生畏。 这是他们驻扎在这里的第二天。 一大早,众人还在河滩上生火做饭的时候,宇文晔已经从巨大的营帐中走了出来,慢慢在河滩上踱步,一直走到河岸边,一股生冷的水汽迎面扑来。 他看了看脚下几乎凝滞的水流,再抬头,看向了河对岸。 北岸一片苍茫雪景,山岗,峰岭,沟壑,早就被下了数日的白雪覆盖,几乎分不清高低远近;而不论寒风如何呼啸,山岭间也不见一只雀鸟飞过,整个天地仿佛变成了一幅静默的,素白的泼墨画,入目所见,只有无边无际的银装素裹。 皑皑雪景延伸至远方,直与天上的白云融为一体。 “千峰卧白雪,万岭常崔嵬。” 正当他轻叹的时候,身后的军营中突然响起一阵喧闹声,打破了浅滩上的平静。 宇文晔转过头去,只见几个送饭的兵卒被叫骂着从一个巨大的帐篷里退了出来,随即,几只碗碟也跟着飞了出来,里面盛的粥菜泼了一地。 宇文晔微微蹙起眉头。 穆先从旁走了出来,低声道:“公子——” 宇文晔侧过脸:“在军中,没有公子。“ 穆先一听,忙改口道:“大将军。” “那边,什么事?” “那个太监,他又在找事了。” “……” “他硬说军中的饭食都是猪食,要让伙头兵给他准备十菜三汤,而且,全都是宫中的佳肴。” “……” “大将军,这些日子他一直在军中作威作福,连大将军的话都不听,军中早有怨言,再这样下去,这场仗还怎么打?” 宇文晔沉默半晌,淡淡道:“他是皇帝陛下亲封的监军,有督查兵马的权力;况且,他随行还带着十几个太监,和一队禁卫军保护他,本将军也管不了他。他要什么,就给他什么。” “这——” 穆先心有不甘,但也无话可说,只能叹了口气,退下了。 不一会儿,伙房果然又送了几个食盒去到那个帐篷里,这一次,总算没有再被打骂出来,只是,一顿饭吃完,那些精美的饭食也不过动了一两筷子,就被人拿出来扔到了河滩上。 周围的士兵看到,都忍不住皱起眉头。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身着华贵狐裘,面色倨傲的太监才慢慢悠悠的从帐篷里走了出来。 他正是这一次出征的监军——寇匀良。 此人大概三十来岁,生得白胖,显然是平日里养尊处优,又懒散傲慢,这一路上不停的给宇文晔找麻烦,尤其是在沿着洛河行军之后,不是嫌累就是嫌脏,甚至要在军中坐轿子走,原本东都离兴洛仓的距离不过数十里,却被他拖着硬生生的走了三天才刚到此地,军中早已经有了不满的声音,却也拿这位天子亲封的监军无可奈何。 此刻,他酒足饭饱的走出来,优哉游哉的逛了一会儿,看到河岸边高大的身影,立刻走上前来:“大将军。” 宇文晔转身对着他一拱手:“寇大人。” 寇匀良道:“大将军怎么还不发兵啊?” 宇文晔道:“寇大人知道要往什么地方发兵吗?” 寇匀良一愣,再抬头看向北岸,其实在昨天过了洛口渡的时候,他就看到北岸的苍茫雪景中明显高出河谷一大片的山岭,便知前方是绵延数十里的黄土岭,而在叠峦中,隐隐能看到高耸的城墙,正是之前朝廷在此地所筑的仓城的城墙。 寇匀良伸手指着那城墙道:“我都看到仓城城墙了,大将军直接发兵打下来不就行了?” 宇文晔冷冷道:“那,寇大人看到路了吗?” “这——” 寇匀良一愣,又往前走了几步,仔细分辨,的确没有在雪景中看到任何一条通向山上的路。 宇文晔道:“这兴洛仓之所以选址在此,就是因为这里只有一条上山的路,在此地看不到,是因为山道狭窄,需要过了渡口才能看到。而即便看到了,那道路宽不过丈余,仅容骡马驾车通行,我们的人马想要通过,不惊扰王岗军是不可能的——但凡一靠近,立刻就会招来他们的反击。” 寇匀良冷冷道:“大将军这话的意思是,咱们到了这里,反倒不打了?” “……” “若不打,那皇上派你来干什么?” 宇文晔道:“寇大人,打仗,得计划周全。” 寇匀良冷笑道:“大将军,等你计划周全,黄花菜都凉了。我告诉你,皇上派咱家来此监军,就是不容许有人延误战机,虚耗军粮。” 宇文晔微微蹙眉:“寇大人,贸然出兵,牺牲的是朝廷的将士。” 寇匀良怒道:“大将军,如果你不马上出兵,休怪咱家参你一本,说你拥兵自重,意图对朝廷不利!” “……” 宇文晔冷冷的看着对方。 那寇匀良虽然傲慢,可对上他锋利的目光,心中竟然也有些发虚,下意识的瑟缩了一下。 半晌,却是宇文晔长出了一口气,道:“既然寇大人坚持要本将军出兵,那——我就出兵。” 寇匀良立刻松了口气,又冷笑道:“这就对了,大将军,别忘了你的职责是什么。若打不下这兴洛仓,陛下能拔擢你为二品大将军,也能把你打入十八层地狱!” 宇文晔冷冷的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只转身走回了军营。 很快,一支五百人的队伍就集结完毕。 他们沿着黄土岭下的河滩走了数里,终于找到了一条上山的路,果然如宇文晔之前所说,这条路宽只丈余,仅容骡马驾车通过,路上甚至能看到经年累月行车留下的两道深深的车辙,如同一条长蛇,静静的盘旋穿梭在山岭之中。 而山路的两边,则是高耸入云的山壁。 虽然是冬天,树木也早就落光了叶子,只剩枯萎枝丫,可无数的林木参差而立,仍旧将视野遮蔽得严严实实,加上大雪封山,完全看不清数丈之外的山壁上还有什么。 走到这条路上,士兵们也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若是平时行军,他们还能列队整齐的前进,可这么窄的山路,他们也只能沿着山壁,小心翼翼的往上走去。 站在山脚下不远处的寇匀良见此情形,不耐烦的说道:“你们还不快些?走快些啊!” 那些士兵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露犹豫。 寇匀良道:“你们再不走快一些,休怪本监军拿鞭子抽你们。我可告诉你们,前面就是兴洛仓,若你们打不下来,皇上可是要治罪的,不仅治你们的罪,连你们的家人也要一同问罪!” 那些士兵闻言,只能咬着牙,奋力的沿着山道往上走去。 这条斜坡倒也不长,走出数百步,就能看到前方一个最狭窄的山道,隐隐有光从里面头面,看上去倒像是一个高大的山门,而通向前方的道路在过了那个最狭窄的山口之后便消失不见,显然,里面也是一个斜坡。 哪怕不通军事的人也看得出,这个地方,是一个天然的关隘。 如果有人在此地看守,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不过,此地竟然无人看守,那些士兵们顿时感到一阵庆幸,也不由得心中欢喜——只要过了这里,大概就能进入兴洛仓城,若真的能拿下兴洛仓,对他们来说也是大功一件啊! 想到这里,走在前面的几个士兵加快了脚步,脸上也充满了希冀。 可是,站在山脚下的宇文晔,脸上却露出了凝重的神情。 正当那些士兵越来越靠近那道山门的时候,突然,头顶传来了隆隆的巨响。 有人诧异的说道:“打雷了?” “大冬天的,怎么会打雷?” “可是,我好像听到雷声了?” “不是啊,我怎么觉得,脚下的路在震啊?” 耳听着那隆隆雷声越来越近,众人下意识的抬头一看,立刻吓得睁大了双眼。 只见他们的头顶,那高耸入云的山壁上,突然有无数的巨大黑影跌落下来,定睛一看,正是巨大的雷石和滚木! “快跑!” “有埋伏,快跑啊!” 走在最前面的士兵刚一回头大喊,就感觉眼前一黑,一个巨大的雷石迎头砸下,他甚至连一声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就听见轰的一声巨响,鲜血从石头下面飞溅出来,喷了跟在身后的士兵们一身。 这些人全都吓得呆住了! 下一刻,更多的雷石滚木纷纷坠落,这些人如同惊飞的鸟雀,急忙四散奔逃,可狭窄的山道根本不容他们逃窜,一个又一个的巨石落下,将这些士兵砸成血肉模糊的肉泥,滚木更是将他们从山路上一路碾压下去,很快,鲜血便喷洒在山壁之上,将雪白的积雪完全染红。 狭窄的山道上,隆隆声响,渐渐吞没了那些士兵们发出的惊叫和惨呼。 第199章 他对你,还是很上心的 “嗯?” 正坐在床边看书的商如意突然抬起头来,向窗外看去。 天顶上,是黑压压的云层,如同一只巨大的黑色手掌将整个洛阳城盖了个密不透风,这些天风雪不停,让每个人的心里也压上了同样的阴霾。 她忍不住皱起眉头。 而坐在她脚边拿着一块帕子正在绣花的图舍儿听到响动,也抬头看向她,问道:“小姐,怎么了?” 商如意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道:“我刚刚,怎么听到打雷了?” “打雷?” 图舍儿闻言,忍不住笑了起来:“小姐你说什么胡话呢,大冬天的,还在下着雪,怎么会打雷呢?” “……” 商如意自己也觉得奇怪,想了想,于是笑道:“想来是我听错了。” 图舍儿放下手中的针线,道:“我看哪,是小姐这些天都没睡好,神不守舍了。姑爷走了七八天,你这七八天加在一起,大概还没睡好一个晚上呢。” 她说着,又笑着看向商如意:“小姐是不是担心姑爷啊?” 听到这话,商如意的神思一阵恍惚。 她的确是在担心他,不仅仅是身为人妇担心出征的夫君的心态,更重要的是,她这些日子总是会回想起雷玉离开之前对她说的那些话,还有——进宫那天,楚旸对她说的话。 宇文晔的这一仗,关系重大。 想到这里,商如意道:“我当然担心他,这是他被封为大将军之后打的第一仗,关系着整个宇文家,甚至是朝廷的——” 她的话没说完,图舍儿立刻道:“哎呀小姐,奴婢问的不是这个。” “那你问的什么?” “我说的是姑爷这个人。” “什么,意思?” “小姐难道不是担心他这个人吗?” 说到这里,图舍儿又微微撅了一下嘴,道:“虽然奴婢之前一直有点生他的气,我们在雁门郡被突厥大军突袭围困,尤其是小姐你受了那么重的伤,可他身为夫君,却一直不在你的身边,所有的危险苦难,都得小姐一个人去面对,我那个时候想着,小姐嫁给他真的嫁错了。” “……” “还不如像夫人说的那样,留在家里,一辈子不嫁人,也好过受这种委屈。” 商如意的心微微一颤,看了她一眼。 图舍儿又接着说道:“可是,这一次回来,姑爷对小姐好像也不错。上次小姐进宫,姑爷回家知道了这件事,听说连马都没下就直接调头到宫门口去等着小姐,那么大雪天,还抱着小姐回家……” “……” “他对小姐你,还是很上心的。” “……” “小姐,你也是——那天姑爷出征,你也着急忙慌的去送他。” 说到这里,图舍儿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甜蜜的笑意,轻声说道:“小姐,其实,你早就不生他的气了,对不对?” “……” “要不然的话,你也不会天天都让人去城门口打听有没有战事的消息传回来——刚刚,你就一直往窗外看,你肯定是在等姑爷的消息,对不对?” “……” “其实,你担心他就说出来嘛,我又不会笑你……” 商如意呆呆的坐在那里。 图舍儿后面再说什么,她已经完全听不到了,这一刻,她的耳边只来来回回的回响着那一句话,像是图舍儿说的,却又在此刻,不断的在她的脑海里盘桓自问—— 宇文晔,真的对自己是上心的吗? 那天晚上,冒着风雪,他抱着自己一路策马疾驰回家,甚至一直将自己抱回到房中,紧靠在他怀里感觉到的温暖,也是真的吗? 她下意识的伸手摸向自己的心口,感受到胸膛下那颗心在不可抑制的剧烈跳动,那样真实的激荡,好像那一切,也都跟她这些日子始终无法平复的心跳一样,是真的。 可是—— 那剧烈的心跳,却也在提醒她另一件事。 这一切,不都是在外人的眼中吗? 他清清楚楚的说过,在外人面前,他会做好一个丈夫的样子,会跟自己扮演好一对令所有人都羡慕的夫妻,这些,难道不是他跟自己两讫的交易吗? 商如意只觉得心里一阵纠结,好像被看不见的丝线缠绕在心中,几乎勒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不能再轻易的陷落进去,尤其,是在已经被明白的拒绝,甚至被羞辱奚落过之后。不被人爱,已经够可悲了,明明知道自己不被爱,还要再去企望人的爱,那比可悲更可怜。 更何况,新月公主—— 就在她心思一阵缠乱的时候,卧雪匆匆的从外面走进来,说道:“少夫人,宫里来人了,说是皇后娘娘的旨意,传你进宫。” “什么?” 商如意一听就皱起了眉头。 江皇后,又传她进宫? 上一次传她进宫,其实他们也算相处得不错,只是,在离宫的时候,她被楚旸派人“劫”了去,甚至还劳动了皇后亲自去到暖坞将她接走。原本以为,经历了那次事件之后,皇后一定会严加提防,不会再让她跟皇帝有那样单独相处的机会,没想到—— 她为什么还要传自己进宫呢? 图舍儿虽然不知道上一次她进宫遇到了什么,但身为刚刚被拔擢为辅国大将军的夫人的商如意,被皇后传入宫中,显然也不是什么轻松的事,她立刻上前,担心的说道:“小姐,你要进宫吗?” 商如意看了她一眼,沉沉道:“皇后的旨意,我也不能违背。” 她急忙让图舍儿服侍自己换上了一身端庄但十分朴素的衣裳,发饰也梳得简单干净,然后走了出去,前来传旨的还是上一次陪着她进宫的那位内侍大人,他倒也是熟门熟路,跟商如意寒暄了几句,便带着她出门上了宫中的马车。 一切,也都跟上一次一样。 进了宣仁门,过了左藏宫,再进安宁门之后,便到了皇后的东宫。 只是这一次不同的是,刚一走进东宫,就看到江皇后与新月公主都在里面坐着,显然是在等她,商如意急忙上前叩拜行礼,只见江皇后微笑着上前亲自将她扶了起来,柔声笑道:“今后进宫来,可以不必在意这些繁文缛节。” 商如意谨慎的道:“娘娘,礼不可废。” 说着,她小心的看了江皇后一眼,又下意识的往周围看了看。 似乎是看出了她眼神中的担忧,江皇后柔声说道:“你不必担心。” “嗯?” “皇上今天有事出宫去了,不会——不会再有上次的事情发生了。” “……” 商如意闻言,立刻松了一大口气。 但随即,她又有些紧张的看向江皇后,却见这位皇后娘娘温柔的看着她,说道:“如意,你可以放心,本宫既然传你入宫,就一定会保你周全;若不能保你周全,本宫也不会让你进宫,毕竟——本宫不想让你受到任何伤害。” “……” 商如意看着她诚恳的模样,心里一团乱麻。 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这位皇后娘娘跟自己说话,不仅仅是纡尊降贵那么简单,她的态度,甚至有些——有些小心翼翼的讨好自己? 是错觉吗? 身为皇后,就算不欺压臣下的妻子,不为自己的女儿讨回公道,又何至于来讨好自己这么一个无足轻重的人呢? 商如意只能轻声道:“娘娘言重了。” 看着她谨慎的样子,江皇后只笑了笑,挥手让她坐下,然后说道:“今天有贡品红橘送来,本宫想着这东西在雪天就着茶的时候品用最好,就让你也进宫来尝尝。” 商如意走到到桌案前坐下,果然看到桌上不仅煮着茶,还有一碟红彤彤的橘子,如同一丛红灯笼一般,看着明艳可喜。 楚若胭在一旁笑道:“我最喜欢这红橘了,酸酸甜甜的,姐姐你也尝尝。” 说完,亲自剥了一个递给她。 商如意惶恐的告罪接过来,道:“公主殿下折煞如意了。” 江皇后笑道:“是本宫让她这么叫你的,你们年纪相仿,你比她大些,也懂事沉稳,若胭从小到大身边就是没有一个能照拂教导她的人,若有你在——本宫也放心一些。” “……” 商如意只觉得自己好像置身一个荒唐的梦境里。 上一次进宫,江皇后就对她说过“托付”的话,这一次,更是直接让公主称她为“姐”,还说什么照拂教导,她到底在想什么? 而这位新月公主,竟也毫不在意自己金枝玉叶的身份,对她,竟然真的有姐妹之意! 她有些恍惚,但还是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 三个人就着茶,一边吃红橘,一边看着外面的雪景,再说些闲话,倒又是一幅其乐融融的场景——只有商如意知道,她的后背,全都是冷汗。 正说着,楚若胭突然叹了口气,道:“可惜二哥不在,他是最喜欢吃红橘的。” 商如意看了她一眼。 江皇后苦笑了一声,道:“这两年道路阻塞,送来的贡品红橘也不多,不然,倒是可以赏赐一些去国公府。” “……” “再说了,这一次战事拖延——他只怕是难吃上这红橘了。” 一听到战事的消息,商如意立刻抬头看向她:“娘娘,兴洛仓那边——可有消息回来?” 第200章 可他却娶了你 江皇后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倒是坐在身边的楚若胭轻声道:“我听说,战报倒是没有,但今天一大早,城外有一骑人马回来,是禁卫军的人。” “禁卫军?” 商如意一听,皱起了眉头。 她知道,这一次宇文晔出征,军队中有一位皇帝委派的监军,自然是宫中的内侍担任,而这位监军大人出行,除了会带领十几个内侍,再有就是一队禁卫军跟随。 既然有禁卫军的人回来,那想来,应该是监军有消息传回来。 一想到这里,商如意的心立刻沉重了起来。 要知道,监军在军中的作用就是代替皇帝监察军队的动向和将军的行为,一旦有异,监军有密奏天子的职权;而眼下,没有战报,但监军有消息传回,很可能是战况不如意,甚至,监军和将军之间的意见产生了分歧。 若是这样,那宇文晔现在的处境—— 商如意急忙问道:“殿下,可知禁卫军传回来什么消息吗?跟他有关吗?” 楚若胭摇了摇头:“不知道。” “……” “禁卫军的人回来都是直接去见父皇的,那些事情,我们也不能打听。” “……” 商如意有些失落的叹了口气。 这个时候,她甚至有些遗憾皇帝不在宫中了,如果有机会能见到楚旸,她倒是想要打听一下前线的战况,至少,知道宇文晔现在是否安好。 可只这样一想,她立刻又觉得荒唐。 上一次见面,楚旸对她做的那些事,已经让她不知如何是好,若再见面,她能保证自己全身而退吗? 想到这里,她用力的甩了一下头,想把这个危险的念头抛之脑后。 而就在这时,赵王楚成斐从外面跑了进来。 他的头上还积着一点雪,兴奋的喊道:“母后,姐姐,外头雪下大了,我们去看雪好不好?姐姐,陪我打雪仗嘛。” 一边说,一边过来拖着楚若胭的手臂就往外走。 楚若胭玩心也起来了,便跟着弟弟走了出去,两个人在雪地里嬉笑起来,而听着他们欢快的笑声,江皇后也笑道:“走,出去赏雪。” 商如意应了一声,起身跟着她走了出去。 走到门口,就看见外面漫天大雪纷纷飘落,已经将周遭的一切都妆点得素白一片,地面,墙头,屋顶,甚至连宫墙边一株枫树上也积了雪,白雪与红枫相映衬,白雪愈发洁净,而红枫愈发明艳动人,在雪景中如同一丛热烈的火焰。 而那姐弟二人,已经在雪地里打起了雪仗,楚若胭仗着个子高,团起一个雪球拍在弟弟的脑门上,雪花飞溅,冰得楚成斐嗷嗷直叫,追着楚若胭乱跑。 楚若胭则提着裙子在雪地里四处逃窜,她穿着一身彩衣,脚步轻盈,在皑皑雪景中如同一只明艳的蝴蝶翩跹而舞,商如意看着她,都有些移不开眼。 江皇后看着自己这一双儿女,脸上也露出了慈爱的笑容。 又抬头看了看不断落下的雪花,她轻叹道:“真没想到,今年的雪这么大,连下了几天了。” 商如意道:“瑞雪兆丰年啊。” 说到这个,江皇后的神情却是一凝,沉默半晌,淡淡道:“只是不知那丰年……能落到谁家。” “……?” 听到这话,商如意的心咯噔一下。 她笑了笑,道:“娘娘何出此言呢。” 江皇后没有回答她,而是看着眼前纷乱的落雪,过了许久,才慢慢说道:“你知道吗,那贡品红橘,恐怕也只有今年能吃到了。” “为何?” “这贡品是西山岛送来的,可上个月的消息,那边已经被叛军占领。” “什么?江南的叛军?” “不错,” 江皇后长叹了一声,道:“当年,陛下领兵数十万,好不容易灭了陈朝,收复江南,没想到,短短几年时间,江南复叛。” “……” “要再平定江南的叛乱,还不知道何人,何时能做到。” 商如意的眉头慢慢蹙了起来。 虽然,她早就知道,叛军在全国各地接连起义,河北,山西,陇西,江南……甚至这一次,最近的一次,王岗军已经占领了兴洛仓,可见整个王朝早已经是岌岌可危,但这些话真正从皇后的口中说出,她才感觉到了那种天摇地动的震荡。 大业王朝,也许真的快要—— 商如意道:“娘娘……” 这时,江皇后忽的一笑,道:“本宫糊涂了,说这些做什么。” 她又转头看着商如意,温柔的道:“冷不冷啊?” “……” 看着她温柔的笑容,商如意却蓦地感到一阵寒意,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一双手已经冻得发白,下意识的缩回到袖子里,江皇后见此情形,回头吩咐:“暖炉呢?” 宫人们立刻送来两个暖炉。 商如意接过一个,低头一看,是黄铜制成,只两个拳头大小,正面还有镂空雕刻的一幅画,是几杆湘妃竹和两个女子,内里烧着炭,外面用丝绒裹着,不大不小,也不烫手,热气浸出来,立刻让冰冷的手指恢复了知觉。 江皇后道:“可好些?” 商如意道:“多谢娘娘赏赐。” 江皇后笑道:“是本宫把你传进宫的,若冻坏了你就是本宫的罪过了,凤臣也一定会心疼的。” “……” 这话似是戏谑,可在商如意听来,却莫名有些刺耳,尤其眼前还有楚若胭翩跹的身影,两相对比,自己拿什么去让他心疼?只能勉强笑道:“娘娘说笑了。” 江皇后笑道:“也不是说笑。” “……” “凤臣这孩子,算是本宫看着长大的,其实,宫里宫外,那些官家小姐们喜欢他的就不少,可他从小的主意就大,一直说,若不能成就一番大业,就不谈儿女私情……” “……” “可他却娶了你。” 商如意微微一怔。 这话,已经不是她第一次听到了,之前在听鹤楼喝酒的时候,裴行远就曾经说过,宇文晔对情爱没有兴趣,一直坚持若不成大业便不成家。 不知为什么,之前听到这话,也就是听过便罢,可这话从江皇后口中说出,却让她心里有些发沉。 宇文晔真的是这么想的? 若是,他为什么又娶了自己…… 但若不是自己,他难道,也不会娶新月公主吗? 第201章 怎么,不想见我? 商如意的心思一时间又乱了起来,不知该如何应对这话,思虑半晌,才勉强笑道:“他年纪轻轻,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念头呢?” “……” 说起这个,江皇后的神色微微一凝。 但也只是一瞬间,她又恢复了平静的神色,转过头来看着商如意,那目光似是审视,却又一如既往的温和,道:“不论如何,他对你,还是比别的人都更上心的。这一点,本宫看得出来。” “……!” 商如意的心又是一沉。 他,对自己上心? 这已经今天第二次听到这种话了。 看来,在外人面前,宇文晔的确做得非常好,或者说,他一直以来,都是那么的冷静,清醒。 商如意淡淡笑了笑,没再接这话。 江皇后也笑了笑。 又闲聊了一会儿,商如意便起身告辞了,仍旧跟上次一样,江皇后派了几个小太监抬着檐子送她出宫,也仍旧是那个迎她入宫的内侍官相陪。 一路上,他们走得很快,像是生怕被人阻拦一般。 尤其是在走过安宁门的时候,商如意甚至感觉到一直平稳的檐子也微微有了一些颠簸,显然这些人都加快了脚步,她也下意识的看向了安宁门的右侧,那通往玄武门的大道。 但这一次,没有人阻拦。 大道上空空如也,只有纷飞的鹅毛大雪迷乱了她的眼。 商如意轻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这一刻心里的悸动是庆幸,还是失落。 很快,他们出了宣仁门,之前接她的马车也还停在这里,这一次她进宫只单独一个人,没带图舍儿,连马车也是宫中派来的,那内侍官亲自扶着商如意上了马车,然后行了个礼:“少夫人,请慢行。” 商如意道:“辛苦公公了。” “不敢。” 那内侍官后退了一步,马车很快便离开了宣仁门,朝着宇文府疾行而去。 商如意坐在马车里,手中还捧着那个暖融融的暖炉,回想起今天在宫中经历的——似乎比上一次要平和得多,只是,江皇后的态度,愈发让她不解。 她到底为什么一次又一次的召自己入宫,让自己与她的女儿亲近。 他们,真的需要这样亲近吗? 她的心绪越来越乱,而马车外的街道上也渐渐传来了喧闹的声音,商如意一开始还没注意,但走着走着,她突然感到有点不对。 从紫微宫回宇文府的一路上,似乎不该有这么喧闹的地方。 就在这时,马车停下了。 商如意还没来得及有什么动作,就听见马车外响起了一个带笑的,熟悉的声音:“少夫人,请下车。” 这声音——?! 她急忙抬手撩起帘子的一角往外一看,却见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笑眯眯的站在马车外,正是上一次到宇文家传旨册封的那位玉公公,只是,他穿着一身常服,看上去就是一个富态的管家模样。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一看到他,商如意的脑子嗡了一声,可还没来得及细想,那玉公公已经上前一步,微笑着说道:“公子已经在上面等候多时了。” “……” 商如意震惊不已的看着他,再看向他的身后。 马车停的地方,不是宇文府的门口,而是东都城内最热闹的坊市中心,那听鹤楼的门口。 甚至,在那玉公公的身后,还跟着几个穿着常服的,高大威武的男子,显然是禁卫军乔装改扮的——内侍和禁卫军都在这里了,那楼上的人,已经不言而喻。 商如意顿时哑然:“我——” 玉公公又上前一步,几乎已经凑到了窗口,笑道:“少夫人已经到了这里,何妨下车,上楼去喝杯暖酒呢?反正,来都来了。” “……” 来都来了。 这四个字,像是有什么魔力,将商如意钉在这里。 其实,也不是这四个字的魔力,而是她很清楚,这四个字的后面,还跟着另一句话——还走得了吗? 今天,江皇后大概是因为确定了皇帝不在宫中,不会再出现上一次她半路被“劫”的情况,才传她入宫,却没想到,送她安全的出了宫,却在宫外的半路,又一次被“劫”。 楚旸要做什么事,的确,没有做不到的。 而自己,始终是这对帝后操纵下的一个玩偶,如今,也没有别的退路了。 更何况,她想到了新月公主所说的,禁卫军传回来的督军的消息,顿时打定主意,长出了一口气:“是。” 然后,下了马车。 大概是因为雪下得太大,今天来听鹤楼的客人不多,但一楼还是坐了不少桌,只是这些人不怎么吵闹,尤其是看到玉公公陪着商如意走进去之后,都低下头喝酒吃菜,似乎是刻意的回避他们。 看来,连楼中的客人,也都有安排。 商如意只感到自己的周围已经被布下了天罗地网,几乎让她无法呼吸。 她镇定的深吸了一口气,被玉公公领着上了二楼。 这里,比楼下更安静。 平日里高朋满座的雅间,此时几乎都是空空如也,只有一个最大的,靠窗的雅间内似乎有一个人,珠帘晃晃悠悠,勉强露出了一个潇洒恣意的身形。 玉公公将她一直领到了那个门口,行了个礼,然后笑着退下了。 商如意站在门口,没有立刻进去。 可帘内,已经传来了一阵苍然的冷香,仿佛那个人的气息,早已经将她笼入了自己的控制之下。 半晌,一声轻笑响起—— “怎么,不想见我?” “……” 商如意的心微微一沉,这个时候,哪怕真的不想见,她也已经没有了不见的余地。 一咬牙,伸手撩开帘子,慢慢的走了进去。 那雅间内热气融融,仔细一看,靠墙的角落里竟然摆满了暖炉,将这里熏染得如同暖春,而在房间中央,铺着厚厚的地毯,上面只摆放着一张矮几,上面摆着一个精致的香炉,两盏杯,一个炉子上温着的一壶酒。 还有,一封信。 一看到那封明显火漆已被拆开,形制却不同寻常的书信,商如意的心立刻沉了一下。 然后,她慢慢抬起头,看向对面。 一个颀长风流的身影站在窗边,如玉树盈立,指尖捻着一只酒杯,似在一边欣赏风景一边品酒,那双细长凤目中映着琥珀的酒色,流光潋滟,慢慢的看向商如意。 嘴角,抿出了一丝悠然的笑意。 “你,来了。” 第202章 这样的人,很好摧毁 又是这句话。 几乎和上一次一样,除了这里不是紫微宫中的宫殿,其他的一切,甚至连他看向自己时眼中那种如同孩子般的得意的笑,几乎也是一模一样。 商如意沉默了一下,慢慢走上前,叩拜行礼:“臣——如意拜见陛下。” 脚步声轻轻响起,朝她走来。 商如意仍低着头,只见一片雪白的衣袂飘然而至,出现在视线中,而那衣角之下,仍旧是一双熟悉的,雪白奢华的丝履。 头顶,传来了楚旸懒懒带笑的声音—— “在这里等你的,是杨随意。” “……!” 商如意的呼吸又是一窒。 沉默半晌,她慢慢站起身来,看着眼前那张俊美无俦的笑脸,只能轻声道:“杨公子。” 楚旸满意的点点头,然后一挥袖,坐到了矮几前,又抬手示意她也坐下。商如意早已别无选择,只能告罪,坐到了他的对面,看着他亲手为自己斟上了一杯温酒,送到了她的面前。 商如意双手接过:“多谢。” “这样就对了,” 楚旸愈发得意起来,笑道:“还是杨随意来见你好,杨随意来,我们更能做回自己。” 商如意苦笑道:“陛下……杨公子要做自己,随时都可以。” “嗯,” 楚旸竖起一根指头摇了摇,道:“我在宫里,只能是皇帝,我说的我想的,都要被那些随时盯着我的臣子们挑三拣四,稍有不如他们意的地方,他们就接二连三的上书,劝谏,甚至还有一头撞死在我面前的,好像我做了什么祸国殃民,该天打雷劈的事!” “……” “可我要做的,明明是利国利民的好事,这些人却鼠目寸光,一点都看不到。” “……” “他们,只在乎他们的官声,在乎朕的名声。” “……” “可是,官声和名声有什么用?朕修的运河,筑的东都,还有将来打下来的辽东城,那才是实实在在的功绩啊!” 说到这里,他有些兴奋的抬头看向商如意,笑道:“但我知道,你是懂的。” 商如意看着他:“陛下——” 她突然发现,虽然她一直无法猜出那位看上去温柔可亲的皇后娘娘的心思,但这位行为怪悖,倨傲不羁的皇帝陛下的心思,却反倒很容易看透。 至少在此刻,她看透了。 楚旸一次又一次的来找她,甚至趁皇后传她入宫的机会来“劫”她,就是为了让她懂他。 他一直在说,引她为知己,但现在看来,他并非引人为知己,而是迫切的想要有一个人懂他,明白他,让他在这个世上行走得并不孤单。 自己,也只是误打误撞,撞入了他的视线里……而已。 这样的人,看似固执坚定,但其实,也很好摧毁。 商如意抬起头来,看着那张俊美的脸上如同孩子一般得意又自信的笑容,嘴唇微微开阖,似乎想要说什么,可嗓子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几次挣扎,却挤不出一个字来。 楚旸还目光灼灼的看着她:“你懂的,对吗?” “……” 沉默了许久,商如意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沙哑:“……是。” 只这一个字,就像是严冬突然吹来了春日的暖风,楚旸的整个身心都畅快了一般,他哈哈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又亲自执壶,为商如意手中的酒杯添了一点酒。 “快喝一些,这酒暖到现在刚刚好。我知道,你从宫里出来,肯定被冻坏了。” “皇上……杨公子,你知道皇后娘娘今日传我?” “当然知道,” 楚旸淡淡一笑:“她在想什么,朕清楚得很。” 商如意道:“娘娘她,在想什么。” 楚旸看了她一眼,目光却似突然变冷,道:“其实,你多此一问。” “为何?” “皇后传你进宫,对你温言细语,自然是因为在你身上有利可图。” “有利……可图?” 商如意的神情渐渐凝重,回想起这些日子见到江皇后时,那张温柔又和善的脸庞,再牵连上这四个字,竟然她感到一阵寒意油然而生。 而楚旸却仰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道:“你不用觉得可怕,图谋利益未必就是要害你,这宫中,不,就算是在人世间,这也是最寻常不过的事。” “……”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 “只有朕,与你是倾心相交,不为名不为利,你更不用担心朕会害你。” 商如意原本因为那四个字而心思沉重,可一听到楚旸这话,却又哑然失笑——身为皇帝,他还需要在谁的身上去图名图利呢?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啊。 想到这里,她淡淡笑道:“陛下这话,倒是折煞如意了。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陛下今天费心思把如意接来这里,真的什么都不图,只是为了跟如意说刚刚那些话吗?” 她一边说,目光一边轻轻的流向桌面上放着的那封信。 楚旸何等敏锐,立刻也明白过来。 他淡淡一笑,道:“如意,你果然聪慧过人。” 商如意正了正神色,轻声道:“陛下的心中有韬略,有一统天下的雄心,但就算千里之行也需始于足下,而足下的第一步——” 她说到这里的时候顿了一下,楚旸却丝毫没有迟疑的接着道:“是粮草。” 商如意看向他。 楚旸淡淡一笑,道:“你说得对,当朕跟朝中那些文臣武将说起朕要再对辽东用兵的计划,他们百般推脱,最后,也只能以粮草不足为由来阻挠朕,请求朕收回成命。” “……” “而朕让人彻查了如今东都城内的粮仓,的确,已经支撑不起朝廷再一次用兵。” “所以——” 商如意轻声道:“兴洛仓这一战,关系着陛下的千秋伟业,是吗?” 楚旸面色逐渐阴沉,似乎是不愿意承认自己会被身外之物所役,但终究也不能不承认,只能长出了一口气。 这无声的一叹,便是承认了。 商如意的神情更紧张了几分,她再次看向那封信,然后轻声道:“那如今,兴洛仓战事如何?” 第203章 三次出兵,皆败 提起这个,楚旸的脸色慢慢阴沉了下来。 他看向桌上那封已经拆开的信,虽然没有再拿出来,那上面的内容,他早已烂熟于心,慢慢说道:“宇文晔三次出兵,皆败。” “……!” 商如意倒抽了一口冷气。 她也看向桌上的信封,又看向楚旸,像是想要说什么,可最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咬着下唇,将心中翻腾的情绪强压了下去。 看着她惊惶不定的神情,楚旸的脸上冷意更甚,道:“你不帮他辩解?” “……” “你可知,这样的战果,足够让朕治他的罪了!” “……” “若要治他的罪也很容易,朕只要一道口谕就能去洛口渡将他调回来,打入大理寺牢房,该罚,还是该斩,只要问罪清楚,就能执行!” 商如意又一次看向楚旸:“陛下——” 楚旸突然眯起眼睛,细长的凤目中露出了危险的光芒。 商如意心中一梗,急忙改口:“杨公子……” 楚旸这才轻笑了一声,似是很满意她的改口,而后,脸色又慢慢的沉冷下来,说道:“他延误战机,损兵折将,更影响了朕未来的大计,死不足惜。所以,朕并不打算轻饶他。” 说到这里,他转头看向商如意渐渐苍白的脸庞,目光却又温柔了起来。 “你……不用担心。” 商如意低垂眼睑,没有说话。 可是,她垂在身侧的手渐渐的捉住了自己的衣角,用力的捏着,掌心的冷汗几乎将衣衫都浸透,而她还在不断的颤抖,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了起来。 所以,楚旸是真的对宇文晔动了杀心。 如果说上一次,还只是口头上的威胁,那么这一次,他已经计划好了杀掉宇文晔的步骤,甚至,他可能已经开始预设,杀掉宇文晔之后的安排。 果然,楚旸接着说道:“你,与他无关。” “……” “就算朕赐死了你的夫君,也不会有任何的风雨吹打到你身上。” “……” “如意,朕会保护你的。” 他的这些话,听上去无比的温柔,甚至称得上体贴,可却像是无形的重拳,一记又一记沉沉的打在商如意的胸口,她低头看着手中的酒杯,因为指尖轻颤,酒水也晃出了悠荡的光,虽然心口沉闷隐痛,可她还是扬起头来一饮而尽,然后将空酒杯夺的一声放回到桌上。 商如意抬起头来看向楚旸:“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一切?你要杀我的夫君,为什么还要提前告诉我?” 楚旸仍旧温柔的看着她:“因为,朕不想你害怕。” “……” “如意,提前告诉你这一切,你也就有个心里准备。当然,你要明白一点,就算宇文晔死了,宇文家不复存在,你也不会受到任何伤害,朕可以补偿你——你想要任何赏赐都可以。” “……” 商如意的呼吸一窒。 不是因为他的话,而是因为他话中的那句——宇文家不复存在。 宇文家,不复存在,这可能吗? 那宇文渊—— 想到这里,她又觉得身上多了一股力量,但那股力量并没有让她更沉稳,反倒像是来撕扯她的心绪和灵魂,她只觉得心跳越发沉重,甚至让她已经有些承受不住。 她突然觉得,眼前这个得意又自信的人,其实很可怜。 他遍寻天下,想要找到一个“知己”,一个懂他的人,不知是什么契机让他找到了自己,就固执的认定自己一定会是他的知己,一定会懂他的心思,却不知道,也许天底下最不可以懂他,或者说,最希望他心思落空的人,就是她。 毕竟,此刻的她,已经嫁给了宇文晔,已经是宇文家的人。 更重的是,她是宇文渊的儿媳! 想到这里,商如意自认已经坚定了念头,可一抬头,对上那双含笑的,温柔的细长凤眼,却又感到心口一阵痛,好像灵魂都要被撕裂了。 这个人……好可怜。 他坐拥天下,富有四海,可是他的心,却置身在一处孤岛上,他看得到天下的一切,身边,却空无一人。 他这样急切的寻找一个知己,与其说是孤单,不如说—— 是在求救。 那自己,该“救”他吗? 在灵魂仿佛要被撕裂的痛楚中,商如意沙哑着嗓子轻声道:“陛下——” 楚旸立刻皱起了眉头。 商如意却苦笑了一声,道:“陛下想以‘杨随意’的身份与如意相交,可陛下开口句句都是国家大事,甚至是我夫家的生死存亡,如意实在没有办法将这样一个人认作当初潇洒自在的杨公子。” “……” 楚旸神色一凝,再看向她,目光中竟也有几分破碎与失落。 他叹了口气:“你说,你要说什么。” 商如意想了想,说道:“陛下要怎么做,商如意无权置喙,可我还是想为我的夫君说几句话。” 楚旸微眯双目:“你要为他辩解吗?” “……” 商如意又想了许久,然后说道:“他三次出兵,死伤了多少人?” 楚旸道:“数千人。” “三次出兵,是全面开战,还是局部交战?” “这——” “对方又是何状态?是否也是全力以赴,与我军对阵?” “这又有什么不同吗?” “当然。” “有何不同?” “……” 商如意没有立刻回答,反倒是看着楚旸,脸上露出了纠结挣扎的神情,楚旸不解她为何停下来,正要再追问,却见她慢慢抬起一只手来。 然后,伸向自己的脸。 “……!” 楚旸一下子惊呆了。 从他们相识以来,这些日子,商如意一直保持着为人妻子,或者说,一个名门闺秀该有的矜持和端庄;在草原上,他言语冒犯的时候,会受到她的呵斥,而在宫中,自己触碰了她的脚踝——哪怕是隔着一层衣衫,也引得她落泪不止。 不论他们之间的相交有多深,多私密,商如意似乎从来都没有任何逾矩的念头,甚至也不容许他有那样的念头。 但现在,她却—— 楚旸惊愕得失去了反应,只眼睁睁的看着那只白皙纤细的手慢慢的伸向自己,但因为她的动作太轻,几乎感觉不到任何的动静。 可他的心,在这一刻,已狂跳不止。 第204章 为他死,还是为朕死? 对他而言,什么人伦礼教,都是不值一提的废话,身为九五之尊,他站在天地的最高处,要创建不世伟业,自然也不能受任何礼法教条的束缚。 他,从身体到心灵,都是无限自由的。 而这些年来,唯一束缚他的,似乎也只有眼前这个小女子。 他对她,那一点若有似无的旖旎思绪,硬生生的被她的眼泪逼退,让他只能退回到“知己”这个身份上,虽然对他来说,这样,也就足够了。 可现在,先靠近他的,却是她! 楚旸的心狂跳不止,如同一头被禁锢在牢笼中的饿兽,这个时候终于找到机会想要突破牢笼,挣扎咆哮着冲出来,而他的身体,也在这样的悸动中不可克制的慢慢靠近她。 可就在这时,商如意的手却突然缩了回去。 楚旸一愣,道:“你——”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看见商如意缩回的手臂突然一展,那只纤细白皙的手掌猛地朝着他的脸袭来。 这一瞬间的变故,惊得楚旸目瞪口呆,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就感觉到一阵掌风,带着一点属于她的微馨的气息,扑到自己的脸上。 连他的鬓发,也被吹得凌乱了起来。 楚旸震愕不已的睁大了双眼,看着眼前那只白皙的手掌,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商如意已经又一次收回了手掌,起身对着他跪了下去:“请陛下恕罪!” “……!” 楚旸的心在一阵剧动之后,终于回过神来,勃然大怒:“商如意,你大胆!” 刚刚她的举动,就算没有真的触碰到他,伤害到他,可只是那个动作,已经是欺君之罪,楚旸虽然对她亲近,视她为知己,但身为九五至尊,哪里容得下有人这样轻慢自己?! 而随着他的一声怒喝,外面响起了一阵沉重的脚步声。 一个高大的身影走到珠帘外:“陛下,商如意对陛下不敬,微臣立刻杀了她!” 说完,拔刀出鞘的声音划破了这里的宁静,只见王绍及猛地掀开帘子走了进来,明晃晃的钢刀已经挥向了商如意! 商如意吓得急忙抬手挡在头顶。 眼看着那钢刀就要砍下来,楚旸突然道:“住手!” “……!” 王绍及的手一僵,刀锋硬生生的停在了商如意的手腕上,他瞪着商如意,又转头看向楚旸:“陛下?” 只见楚旸面色阴沉,目光定定的看着跪伏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商如意,沉默半晌,轻轻的一挥手:“退下。” 王绍及道:“陛下,她要行刺陛下!” “她不会,” 楚旸紧盯着那不停颤抖的消瘦的肩膀,道:“退下,朕有事会再叫你。” 王绍及无言,只能狠狠的收刀回鞘,然后转身离开。 可是,在他走出雅间的时候,又回头看了商如意一眼,那眼神中的恶毒和阴狠,即便商如意跪在地上,什么都看不到,也仍然感到了一阵寒意刺入身体。 很快,王绍及离开了。 雅间里的两个人仍旧静默,楚旸一直盯着那抽搐颤抖的肩膀,过了许久,才慢慢道:“解释。” 商如意仍然低着头:“陛下恕罪。” “……” 楚旸微眯着双眼,道:“你最好给朕解释清楚。” 听到他的声音里已经不再有暴怒之意,可阴沉的气息仍旧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商如意慢慢直起身来看向楚旸,轻声道:“如意只是想要陛下知道,刚刚,若如意没有收回手臂,陛下是感觉不到任何动静的,不是吗?” “……!” 楚旸眉头一蹙,回想起刚刚她的两次伸手。 “那又如何?” “作战,有的时候也是如此。” “……” “有的时候,没有紧缩和暂时的战败,也就没有进攻的余地。有一种进兵,是需要借势而为的。” 楚旸微微眯起双目,冷冷的看着她:“你是说,宇文晔的战败,是一种战法?” 商如意道:“如意其实也不通军事,身在东都城,更不可能知道兴洛仓战事的真相到底是什么,可如意只是想要为自己的夫君申辩——暂时的失利,未必就是真正的战败,请陛下再给他一些时间,一点机会。” 楚旸的脸色慢慢阴沉下来。 他紧盯着商如意,道:“你让朕再给他时间和机会,难道你认为,他一定会赢?” “……” 商如意的呼吸一窒。 这一刻,她仍旧想不到宇文晔这些日子三次战败到底是什么原因,到底是真的实力不济,还是有别的盘算,但这个时候,她却突然想到了当初在雁门郡,他一骑人马杀出城外,以一人之力射伤阿史那刹黎,击溃十万大军。 那一刻的惊天动地,直到现在,还留存在她的心里。 她深吸了一口气,道:“我,相信他!” 听到这话,楚旸的脸上一沉,突然又露出了一丝阴狠的怒意,他冷笑道:“你对他,倒是尽心尽力,甚至不惜以身犯险,也要为他争到一条生路,是吗?” “……” “若刚刚,朕没有阻止王绍及,那你就会死在他的刀下。” “……” “这样,你就算是因他而死。” “……” “你对你的夫君,真的就那么情真意切?” 商如意脸色苍白,这一刻,哪怕是置身在暖意融融的雅间里,甚至她的身后就有烧得火红的暖炉,可她的全身却是寒冷如冰,甚至连血液也带着冰冷的气息。她只能轻声说道:“他是如意的夫君,如意为他而死,也是死而无憾,更何况——” “更何况什么?” “这一死,也是死谏。” 楚旸沉沉的盯着她,突然道:“因他而死,又是对朕死谏。” “……” “那你这,到底是为他而死,还是为朕而死?” 商如意又低下头去。 心里那股撕裂般的痛,又一次涌了上来,她咬着牙,强忍着剧痛,轻声道:“如意不想死,如意想活。” 楚旸冷笑:“那,你为谁而活?” “……” 商如意沉默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来,这一次,她的目光却比之前坚定了许多,一字一字道:“活,我只为自己而活。” “……!” 楚旸猛地睁大了双眼。 这个回答,显然是楚旸没有预料到的,或者说,想不到的。 他神色复杂的看了商如意许久,终于长出了一口气,道:“若真是这样,那朕,也就不争什么了。” 他又下意识的伸手抚过自己的脸颊,就在刚刚,商如意第一次对他伸手,明明没有触碰到他,可他却好像感觉到了肌肤相亲的触感,只那一点,酥麻的感觉直蹿进心里,直到现在,他的心跳尚未平复。 然后,他咬了咬牙,道:“你最好说到做到!” 说完他便站起身来,往外走去。 商如意下意识的道:“陛下!” 楚旸停下,也不回头,只冷冷道:“你还要说什么?” 商如意道:“那,兴洛仓那边——” 楚旸侧过脸,目光冷冷的扫了她一眼,道:“你都已经死谏了,朕若再不给他一次机会,岂不是真的要逼你入死地?” “……” “但,就一次!” “……” “若再出兵,若他再损兵折将,拿不下兴洛仓——” 商如意的心中一悸,抬头看向楚旸,他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此刻杀机毕露,一字一字道:“朕,决不轻饶!” 说完,拂袖而去。 商如意站在珠帘后,看着那颀长风流的身影消失在前方,周身冰冷,好像全身的血液都被刚刚楚旸冷冽的话语冻成了冰,过了许久,才慢慢恢复知觉。 她有些木然的走出去,下了楼。 等到了一楼,刚刚那些吃饭的客人,竟也都消失不见。 听鹤楼的老板伙计,也都静静的待在柜台后面,不敢抬头看她,连一声喘息都不敢。 商如意慢慢的走出了听鹤楼,再回头看时,这座安静的酒楼显得那么不真实,只要她一离开,这里立刻会恢复成往常的样子,而刚刚的一切,就会像是一场梦境,全然粉碎,消失不见。 商如意一言不发,转过身去。 之前送她的马车还停在外面,那车夫站在一旁,面色麻木,没有丝毫情绪的道:“请少夫人上车,小的立刻送少夫人回宇文府。” “……” 商如意看了他一眼,也没说话。 她懒得去问这个车夫的身份,想来,虽然是皇后安排他来接,但宫中的一切,又怎么可能不听命于皇帝,江皇后再是手眼通天,小心谨慎,终究不是皇帝的对手。 商如意只点点头,走了过去。 可就在她刚要上车的时候,眼角却不小心看到了一旁,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 “嗯?” 商如意有些麻木的心绪忽的一动,急忙转头,可长街上人来人往,却都是陌生的过客。 是自己,看错了吗? 那车夫见她半天不动,走上前来:“少夫人,可有什么不妥?” “……” 商如意没说话,而是又抬头看了看,的确没在人群中找到任何熟悉的身影,想来,刚刚真的是自己看错了,便轻轻的摇头道:“没事,我们走。” 于是,便上了马车,马车很快离开听鹤楼,往宇文府去了。 第205章 一把刀,一个人,一株麦 回到宇文府,天色已晚。 商如意从马车上下来时,整个人还有些僵冷麻木,趔趄了一下险些跌倒,幸好早就在门口等候多时的图舍儿和卧雪急忙扑了上来扶住她,图舍儿急切的问道:“小姐,你总算回来啦,没事?” “……” 商如意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只摇摇头,再回头看时,那车夫已经赶着车走了。 长街上,只剩下远去的马蹄声和车轮声,还有迎面扑到脸上的,夹杂着碎雪的寒风,更令她四肢冰冷,思绪凝滞。 图舍儿察觉到了一点怪异的气息,又看了看商如意,道:“小姐,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商如意再回头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卧雪,强打起精神勉强挤出一点笑意:“我没事。家里,没什么事?” “没事啊,” 图舍儿道:“只是小姐你这一去就是一整天,我们都担心死了,生怕——” 说到这里,她又停了下来。 商如意也知道,上一次自己进宫的事引得大家都担心不已,这一次,想来他们也提心吊胆了一整天,便勉强安抚了几句,然后带着他们一道走进了大门。 刚走到中庭,她突然想到了什么,停下脚步问道:“三弟呢?” 卧雪急忙道:“三公子已经下学回来了,在房里呢。” “什么时候回来的?” “跟平常一样,申正就回来啦。” 商如意想了想,道:“我过去看看他。” 于是,她上了长廊往东边走去,就在官云暮之前所居住的东院的一旁,便是宇文呈的住所。这个院落比较小,房间也不大,里面的摆设更是没几件精美华丽的,因为盛国公教导家中子女克勤克俭,所以并不让自己的孩子去过骄奢淫逸的生活。 不过,宇文渊和宇文晔离开东都后,宇文呈立刻就让人给自己换上了高床软枕,房间里的暖炉也比平时加了一倍,此刻,推门进去,屋子里暖融融的,桌上也摆着几碟点心,但没怎么动,而宇文呈翘着一条二郎腿躺在床上,手里举着一把匕首摆弄着。 见此情形,商如意微微蹙了一下眉头。 身为二嫂,而且过门时间也不长,她没有办法跟公公一般在生活上对宇文呈严加管束,所以他的一些做法她都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这样站没站相坐没坐相,她就不能不管了。 于是说道:“三弟,别在床上弄刀。” 宇文呈转过头来一看是她,撅起嘴,不屑的道:“二嫂,这你就别管了。” 商如意走过去,轻轻的伸手扶了他一下,不软不硬的态度还是示意他必须起身,又温柔的道:“我这是为你好,万一伤着自己。” 宇文呈没办法,只能轻哼一声,将匕首收回鞘中丢到一边。 商如意便也不再拉他。 宇文呈双手枕在脑后,躺在床上懒洋洋的道:“二嫂,这些日子你也管得太宽了,又是查我的课业,又是问我的书,我爹在的时候也没这么管过我啊。” 商如意道:“爹离开的时候专门嘱咐我要盯紧你的课业,你别怪二嫂啰嗦,多念书对你有好处。” “念书,能有什么好处?” “……” “这个世道,拳头硬才是道理,念再多的书也不过是个百无一用的书呆子罢了。” 宇文呈越说越不开心,白了她一眼,道:“我大哥在的时候,就不会这么管着我。” “……” 一听他提起宇文愆,商如意立刻气短。 最近,一旦她要管束宇文呈,这个孩子就在她面前提起他的大哥,而他一提,商如意就被刺得说不出话来。 毕竟,她和宇文愆这尴尬的关系,哪怕不见面,也是一把扎在她心里的,看不见的刀。 此刻听到他又这么说,商如意想了想,温柔的说道:“三弟,不教民战是谓弃之。” “……” “让你读书,对你有要求,是为你好。” 宇文呈斜斜看了她一眼:“那你的意思是,我大哥就是害我了?” “……” 这一下,商如意是彻底说不出话来。 她只能叹了口气,换个话题:“对了,你今天,做了什么?” 宇文呈目光微微闪烁了一下,立刻冷哼了一声,道:“不就是去念书,还能干什么?” “没去别的地方?” “我能去什么地方?” 说到这里,他突然又坐起来,对着商如意道:“二嫂,我倒想跟着二哥出去打仗,他现在在兴洛仓那边,肯定跟叛军杀得正热闹!” “……!” “我二哥打仗,从来都是百战百胜的,这一次去讨伐王岗军,肯定也能大获全胜。” 一听到这话,商如意的心又是一沉。 在听鹤楼听到的那些消息,尤其是楚旸临走前最后留下的那句话,一直令她心神惶恐,如今再听见宇文呈说什么“百战百胜”,又什么“大获全胜”,更让她感到一阵战栗。 宇文呈还在兴奋的说道:“若我能去军中建功立业,那——” 商如意立刻打断了他的话:“三弟,你现在还不到建功立业的时候。” 一听这话,宇文呈又泄了气,立刻冷冷的栽回到床上,懒懒道:“罢了,跟你说这些没用。不能打仗就不打,我要睡了。” 说完,拉起被子盖过头顶,不再理商如意。 看着这孩子蛮横又无礼的样子,商如意也无可奈何,叹了口气,轻轻的将被子给他拉下来一些,免得他憋气,见他还是闭着眼睛不理自己,只能转身离开。 走出他的房间的时候,她还对外面服侍的人道:“每天都要跟好三公子,不要让他乱跑。” 小厮立刻道:“是。” 商如意这才离开。 等到她一走,房间里的宇文呈立刻睁开了双眼,那双眼角微微挑起的眼睛里透出了一丝并不符合年龄的,冷冽又狡黠的光,冷笑了一声,翻了个身,睡了。 商如意很快回到了自己房中。 虽然回了房,外面又是天寒地冻的,可她却一直没有去沐浴,也没有换衣裳,而是坐到桌边,一个人对着桌案上闪耀的烛火发呆。 眼中恍惚的情绪,映着那摇曳的烛火,更加的躁动不安起来。 回来的路上,她的脑子里被各种情绪纠结,一直没有办法冷静下来,直到此刻,一个人呆着,她终于有余地回想今天收获的讯息,但这讯息,却令她惶恐无比。 三战皆败…… 不管她今天怎么冷静的在楚旸面前争辩,但这个结果,的确令她震惊不已。 宇文晔的实力,就算她之前不清楚,可经过雁门郡一役,也不会再有任何人怀疑,哪怕这一次他的兵马不足,哪怕兴洛仓易守难攻,又或者,还有更多其他的原因,可是——他都不至于是今天这样的战果! 三战皆败,这实在让人难以接受! 他的战败,是真的不敌,还是另有原因? 接下来的仗,他又要怎么打?还会再败吗? 如果真的再败,那他的将来,宇文府的将来——还能有将来吗? 楚旸对他动了杀心,这已经不是猜测,甚至可以说,宇文府几乎已经要大祸临头,这一次将宇文晔突然提拔成辅国大将军让他领兵出征,与其说是临危受命,不如说,更像是一种刻意的——抬高跌重。 他的出征,就是被架在火上烤! 而现在,楚旸已经得到了他要的结果,若宇文晔再败一次,只一次—— 宇文家,将倾覆! 想到这里,商如意只感到心跳一阵阵的发沉,那种让胸腔都震荡起来的感觉,仿佛天摇地动,她甚至觉得自己所坐的这个地方都在摇晃,也许下一刻,她的立足之地就会碎裂,而她,就会坠入深渊! 不行,绝对不行! 就在她伸手捂着胸口,不住的克制心中那股几乎要将她灵魂都拖入深渊的惶恐时,外面突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然后,图舍儿在门口急切的道:“小姐!” 她的声音,好像也有些不安。 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然后道:“进来。” 图舍儿立刻推门进来,一脸紧张的表情走到她身边,商如意很少见她这个样子,以为府里出了什么事,问道:“怎么了?” 图舍儿走到她跟前,低声说道:“刚刚,有人让门房转交一封信给你。” “信?什么信” 图舍儿急忙将手中的一封信送到她面前,商如意接过来一看,这封信看上去很普通,信封上甚至没有任何文字。 她蹙眉道:“谁送来的?” 图舍儿道:“奴婢也问了,可门房的人说,来人不肯通报姓名,而且带着帷帽,根本看不清脸。只是千叮万嘱,这封信一定要亲自交到宇文府少夫人的手上,大概是怕被耽搁,还给了门房一大锭银子,足有五两呢。门房的人不敢怠慢,就拜托奴婢送来了。” “哦?” “小姐,你快看看,别是出了什么事。” 商如意听着觉得奇怪,急忙拆开信封,从里面抽出一张纸笺,展开一看,却大吃一惊。 那信笺上竟没有一个字,而是一幅画—— 一把刀,一个人,一株麦子。 第206章 这件事,就是一个死扣! 图舍儿一看到那幅画,先是震惊的睁大了双眼,然后又松了口气,大翻白眼。 “吓死我了,搞得那么神秘,我还以为有什么大事呢。” “……” “结果,就这么一幅画,谁这么无聊恶作剧啊。” 她已经放松下来,可商如意的神情却并没有放松,两眼定定的看着这幅画,从左到右,又从右到左,突然好像看出了什么,眼睛顿时一亮。 图舍儿道:“小姐,这种恶作剧,不用理会了?” 商如意沉声道:“谁会用五两银子给门房,来做恶作剧?” “……?” 一听这话,图舍儿顿时一愣,也有些回过神来——就算是恶作剧,未免有点太下本钱了。 她立刻又看向那幅画,却还是看不出个所以然来,道:“那,这又是什么意思?” 商如意神色更加凝重。 她伸手,指着画纸上最右边那一株麦子,说道:“麦子,就是粮食。眼下我们面前跟粮食直接相关的事,就是兴洛仓。所以,这株麦子,是代表兴洛仓。” “啊!?” 图舍儿一惊,再看向那幅画,顿时明白过来什么,道:“那,中间这个面向麦子的人,就是姑爷?” 商如意点点头:“不错。” “……” “这个人,代表宇文晔,他在攻打兴洛仓。” 图舍儿的目光再看向画上最左边的刀,面露惊恐的道:“那这刀——” 商如意道:“这刀,是对着宇文晔的后背的。” “……” “这幅画的意思就是,宇文晔在攻打兴洛仓,而有人,要在他背后对他动刀!” 图舍儿倒抽了一口冷气。 她像是不愿接受这样危险又残酷的可能,急忙说道:“小姐,会不会就是有人恶作剧,专门来吓唬咱们啊?咱们国公府也有不少对头,像那个什么王将军——花五两银子让咱们鸡犬不宁,对他们来说也不是什么大钱啊。” 商如意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的确,这幅画的暗示,可真可假,若是假的,那根本不值一提。 可万一是真的—— 楚旸今天已经把话说得很清楚,一旦宇文晔再战败,再损兵折将,他一定不会放过他,若这幅画所暗示是真,有人要在宇文晔的背后加害他,那这件事,就是一个死扣! 宇文晔,将必死无疑! 想到这里,商如意的手一用力,将那幅画攥成一团捏在手心。 见她这样,图舍儿下意识的抓住了商如意的手腕,轻声道:“小姐,你真的相信,相信这幅画是真的吗?” 商如意看了她一眼,咬着牙,沉声道:“我不能冒这个险!” 图舍儿道:“小姐,那你要做什么?” 商如意定了定神,道:“姜克生呢?” 姜克生便是之前宇文渊离开东都时,留给她的那两百人队伍的队长,这两百人目标太大,不能让他们留在城里,所以,宇文渊让他们去了自己在城外的一处庄子上习武操练,而姜克生则是每隔几天来宇文府一趟,向商如意请安,及汇报城外情况。 图舍儿道:“他出城,去庄子上了。” “糟了……” 商如意的眉头拧了起来,想了一下便起身去拿了纸笔过来,匆匆写好一封信,封好递给图舍儿道:“你现在立刻出城,把这封信送到庄子上,交给姜克生,他看了之后自然知道该做什么。” “是。” 图舍儿也干脆,接过信来便要走。 可就在她转身准备出门的时候,却看见商如意已经开始换衣裳,不是换休息的便服,反倒换上了要出行的衣裳,大惊道:“小姐你这是要干什么?” 商如意道:“趁着城门还没关,我要赶紧出城。” “小姐,这不行!你一个人太危险了!还是等奴婢去庄子上把人都叫回来,让他们陪着你一道去。” “来不及了,” 商如意一边说话一边换衣裳,口气虽然急促,但却格外的沉静:“庄子在北边,这一来一回,少说也得大半天的时间,而战场上的事情,瞬息万变。” “那,你也多带几个人在身边啊。” “不行,我们国公府本来就在风口浪尖,我一个人出城目标不大,不易引起人的注意,若带的人多,只怕连城都出不了。” “可——” “舍儿!” 商如意打断了她的话,正色道:“若真有人要在军中加害宇文晔,他可不会等我这一晚。” 听见她这么说,图舍儿也无话可说。 商如意道:“好了,你赶紧出城,路上要小心!” 图舍儿点点头,转身要走,想了想,又回头道:“小姐,你一个人去,也一定要小心啊。你的安危,对我来说,才是最重要的……” 商如意心中顿时一暖。 她微笑着点点头,图舍儿立刻转身走了。 而商如意又拿了几样东西,也跟着出了门。 | 夜,渐渐深了。 原本就寂静的山岭,这一刻更是陷入了一种仿佛虚无的空寂当中,酷寒冻结了山中的一切,只有间或卷着碎雪吹过的风,让这个地方不至完全沉寂下去。 这里,便是黄土岭上的兴洛仓城。 偌大的仓城,此刻已经完全落入王岗军的手中,各个关卡通道也都有人把手,一条长路从山岭间盘旋穿梭而出,通入城内直达最大的议事堂。 此处灯火通明,如同寂静山岭中被刻意点燃的一簇烛火。 议事堂内,更是人声鼎沸,比大堂四周摆放的数个火盆里的火焰还要更炽热,大堂上摆放着两排八张胡凳,八个小头领坐在上面,每个人身后还跟着个手下,都在大声的说着什么,人声嘈杂,争吵不休。 而在议事堂的最上方,摆着一张矮桌,桌上放着一张兴洛仓城周围的舆图。 一个人坐在桌案后,正低头看着舆图。 因为他一只手扶着桌案边沿,一只手撑着额角,加上离周围的火盆最远,旁边也没有烛台火把照明,光线很暗,几乎看不清他的形貌,只能感到整个人身形十分精壮,哪怕只是坐在那里,也像一头卧虎,散发着慑人的气魄。 不管议事堂上如何的争吵,他始终静默不语。 渐渐的,周围的人也都感觉到他的沉闷,安静了下来。 这时,一个二十来岁,相貌清俊的年轻人起身道:“大哥,你到底有什么打算?” “……” 那人没说话,仍旧看着舆图。 另一个满面虬髯,神情显得很急躁的中年大汉不耐烦的说道:“花子郢你多此一问!我们现在守着这么多的粮食,只要把住关口,朝廷的兵马根本拿我们没办法,还管外头的事情做什么?” 别的人也都纷纷附和:“没错,不用管外面。” “这里这么多粮食,我们根本不用再征战了。” “那宇文晔也不堪一击。” 听着这些人自信满满的声音,坐在主座上的人仍旧看着舆图一言不发,反倒是那个叫花子郢年轻人不安的说道:“诸位,虽然我们守着这仓城就有无穷无尽的粮食吃,但现在,还不到我们高枕无忧的时候。我得到消息,现在朝廷又有对辽东用兵的打算,要用兵就必须依仗兴洛仓的粮食,所以,他们一定会想办法打进来。” “哎呀,” 那虬髯大汉大手一挥,道:“小花,你怎么这么婆婆妈妈的?那宇文晔这些天发兵了三次,都输得屁滚尿流的回去,他手下的人也死了那么多,显然是个无能之辈,你那么怕他干什么?” 周围的人都被那“小花”二字逗乐了,一边笑一边说:“不错,他真的是名过其实了。” “我看,那宇文晔就是个废物,草包!” “哈哈哈哈。” 那花子郢被叫“小花”,顿时脸上露出怒容,但这个时候也只能强忍下来,道:“我不这么认为。宇文晔这三次出兵虽然很急躁,但发兵不多,显然是试探之举,而今天外出刺探的人回来又禀报,说他已经——出现了这样的异状,这其中肯定有问题!卢大哥,我们不能掉以轻心。” “异状?你管这叫异状?我们管这叫屁滚尿流,哈哈哈哈哈。” “小花,你名字娘们兮兮的,怎么做事也跟娘们儿一样!” “你怕他,咱们可不怕他。” 眼看着周围的人又在嘲笑戏谑,那花子郢气得脸都白了,胸膛剧烈起伏着,咬咬牙转头对着主座上的高大身影一拱手,沉声道:“大哥,你怎么看?” 大堂上安静了下来。 事实上,不管他们怎么争吵,最终的决定权,还是在这位大哥身上。 毕竟,他才是将他们这队人马从王岗寨带出来,一举夺取天下最大的粮仓,而且吸纳各方豪杰,如今雄踞一方,令朝廷都闻风丧胆的首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风,从大门外吹进,吹得火盆里的火焰不断扑闪摇曳,火光照在那个人精壮的身形上,透出了一种沉静但又危险的气息。 半晌,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 “立刻调集兵马,出城!” 周围的人一震,急忙要说什么,却见那人慢慢的抬起头来,一双精光毕露的明亮眼睛,在晦暗的光线下,熠熠生辉! “我们,要主动出击。” 第207章 宇文晔,临阵脱逃 虽然知道雪天行路一定会很难,但商如意也的确没想到,会这么难。 趁着关城门的前一刻出了东都城,立刻就感觉到风雪大作,狂风呼啸着几乎要把她连人带马都卷到天上去,加上天色暗下来,她一个人行动,不能高举火把,只能摸黑在道路上飞奔。 冷风如刀,吹过脸庞,刮骨一般的疼。 而握着缰绳的手没有任何的遮挡,也就这么生生的露在风雪当中,才走出没多远,一双手就冻得几乎失去了知觉,只能就着这僵冷的姿势不断的抖动缰绳策马前行。 从小到大,这算是她第二次吃这么大的苦头。 这些年来在舅父舅母身边过得舒心如意,养尊处优,勉强算是弥补了她心中的阴影,但并没有磨损她的意志,尤其是在这一场婚嫁之后,她更明白,要生存在这个世上,只有享乐和欢愉,是绝对不可能的。 人生必定是,也必须是苦乐交织的。 一个坚定的身影,策马飞奔,在风雪中疾驰。 终于,在第二天傍晚,她离开官道,转入小路往洛口渡而去。 渐渐的,风中多了一丝潮湿感。 商如意策马往前,等拐过一个弯,眼前豁然开朗,一处无比宽大的河滩映入眼帘,河滩上帐篷林立,旌旗猎猎,几道高大的栅栏将这些营帐拢聚在一起,四周还有几队士兵在巡逻查看,一看就是一个严阵以待,准备随时出击的巨大军营。 到了! 商如意心中一喜,急忙翻身下马,可再往前走了几步,她突然感到了一点怪异。 这个军营,好像—— 而就在她心里渐生疑惑的时候,一队巡逻的士兵已经发现了她,他们立刻冲上来围住商如意:“干什么的?” 商如意还算冷静,对着他们点点头道:“诸位,我是来找大将军的。” “大将军?” 那几个小兵一听这三个字,脸上都露出了一种奇怪的表情,商如意担心他们误会什么,平静的说道:“我是他的妻子。” 那几个小兵的神情更怪异了起来。 其中一个看上去是队长的人上下打量了商如意一番,道:“将军夫人?” “是。” “我怎么知道你是真的还是假的?” “你们带我去见将军,是真是假,一见面不就知道了。” “那,你找将军有什么事?” “要紧的事,得当面说。” 那人又看了她一眼,冷笑了一声,道:“当面说?怕是没那么容易了。” “嗯?” 商如意一愣,这话听着,怎么那么奇怪。 更奇怪的是这些小兵的态度,他们跟着宇文晔出征,就算不是自家养的兵,但毕竟现在也算是他麾下的人,正常情况下,见到大将军的夫人,就算不谄媚殷勤,至少应该客气一些。 可他们对自己,却好像,带着一点敌意。 商如意的心里隐隐感觉到一点不对,但这个时候也来不及细想,几个士兵对视了一眼,侧身让开了一条路,那带头的一抬手,冷笑道:“将军夫人,请。” “……” 商如意定了定神,牵着马往军营里走去。 沿着一条还算平坦的路进了军营,立刻有人过来帮她牵走了马,那个队长已经派人进去禀报了,不一会儿,就有一个禁卫军士兵走了出来,仍旧是用那种不怎么客气的神情上下打量了商如意一番,然后一抬手:“将军夫人,请。” 商如意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她来见宇文晔,如果军中纪律严明,需要判断真假,也应该是让穆先出来接她,毕竟他们相熟,一看便知。 可现在,却是一个禁卫军来接她。 宇文晔到底在想什么? 她的心里越来越不安,但到了这个时候,也没有别的路可走,只能点点头,跟着那禁卫军士兵往前走去,不一会儿,便来到了一座大帐前,那禁卫军士兵送她到这里,便转身离开了,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气,自己掀开帐门,走了进去。 一进去,大帐中的情形就吓了她一跳。 里面并没有什么恐怖的景象,相反,这个大帐格外的奢华,正前方就是一个巨大的屏风,而且看上去雕工精美,价值不菲,屏风前摆放着矮桌,地面铺着软毯,桌面上还放着精致的酒壶碗碟,里面盛的也是各色精巧糕点;屏风的后面隐隐能看到一个巨大的,绵软的床榻,上面还铺着华丽的锦被。 而大帐的四周摆放了数个火盆,炭火烧得很旺,却没有一点烟尘,显然也是用的上好的炭。 商如意看得目瞪口呆。 这,如果刚刚不是进入了军营一路走进来,她甚至以为自己进了什么琼楼玉宇,或者达官贵人的居所。 但这是在军中! 只这么一想,她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宇文晔,他在家里都是个极勤俭的人,怎么可能在军中这么搞? 脑海里刚冒出这个念头,就看见屏风后慢慢站起了一个人的身影,优哉游哉的绕过屏风,走到她的面前。 商如意立刻睁大了双眼。 眼前的是一个内侍官,穿着华丽的狐裘,一脸傲慢的打量她,那目光不仅不客气,甚至透着一种让人非常不舒服的冒犯的感觉。 商如意立刻会过意来,如果没有猜错,眼前这个人,应该就是这一次宇文晔出征,朝廷派遣的监军。 宇文晔呢?他为什么没来见自己? 就在商如意心中的不安层层侵来的时候,那内侍官冷笑了一声,用尖刻的声音道:“将军夫人?” 商如意道:“你是——” 那人道:“咱家乃是监军,寇匀良。” 果然。 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气,也还算客气的对着他行了个礼,然后说道:“公公,我是来见我的夫君的,他人呢?” 那寇匀良一双小眼睛里闪烁着狡黠的光,盯着她笑道:“夫人要见将军,有什么事吗?” “有要紧的事,我要当面告诉他。” “当面告诉他?” 寇匀良冷笑了一声,道:“那,恐怕不行了。” 商如意道:“为什么?” 寇匀良面色一沉,说道:“因为,你们家这位大将军宇文晔,已经临阵脱逃,现在早就找不到他的人了!” 第208章 谁动,我就杀了他! 第208章谁动,我就杀了他! ??“什么?!” ??商如意大吃一惊——怎么可能? ??宇文晔临阵脱逃?! ??她立刻说道:“监军大人慎言!我夫君乃是朝廷亲封的辅国大将军,这一次领兵征讨兴洛仓,指责在身,他怎么可能临阵脱逃?!” ??那寇匀良冷笑了一声,道:“怎么不可能?这军营里的一切,就是证据。” ??商如意一愣,问道:“什么意思?” ??寇匀良道:“宇文晔好大喜功,三次发兵征讨兴洛仓未果,反倒损兵折将,虚耗军粮,所有人的,连同本监军都劝他从长计议,可他不但不听,更是轻敌冒进,领着一队人马要去跟王岗军的人正面作战。” ??商如意的心里又咯噔了一声。 ??宇文晔,又发兵了? ??之前在听鹤楼内,楚旸说的那些话言犹在耳——只要他再出兵一次,再损兵折将,皇帝就要治他的罪,甚至可能牵连整个宇文家! ??想到这里,商如意的冷汗涔涔而出,哑着声音道:“那,战果如何?” ??寇匀良冷冷的看了她一眼,道:“战果?没有战果。” ??“没有战果?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他领了军粮,带了兵马出征,却消失了踪迹,不但他没回来,他带出去的人马也再没回营!你那夫君,朝廷的辅国大将军,跑啦!” ??“……!?” ??商如意又是一阵重击,脑子里嗡嗡作响。 ??宇文晔,跑了?! ??商如意喃喃道:“怎么可能……?” ??寇匀良冷笑道:“怎么不可能?他率领两万兵马出征,之前已经过死伤数千人,之后再领了一万兵马出去,只给本监军留了不到千人,现在,他人不见了,粮草也不见了,这可是临阵脱逃的弥天大罪!” ??“……” ??“本监军正要向皇上禀奏,治他个满门抄斩之罪!” ??商如意的周身一下子冰冷起来,耳边一直不停的回响着寇匀良的话,尤其是临阵脱逃,满门抄斩,这几个字更像是重锤,在一下又一下的重击着她的后脑,令她完全无法再思考。 ??难怪,难怪刚刚进军营的时候,她就感到了一点异样,其实就是人—— ??这军中的人,太少了。 ??她进过逾万人的军营,气氛和场景完全不是眼前这个样子,眼前这个军营,虽然有无数的帐篷,也有栅栏,还有巡逻的士兵,可明显很空,根本不是一个万人军营该有的样子。 ??所以,宇文晔真的带着兵马走了? ??可是——临阵脱逃? ??他会这样吗? ??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监军大人慎言。” ??“……” ??“我夫君对朝廷忠心耿耿,他不可能做出临阵脱逃这种事,只怕其中,另有缘由。” ??寇匀良冷笑一声,道:“你还想为他狡辩?前几次的战败,皇上盛怒,已经下了口谕斥责他,他显然是心虚,知道自己攻不下兴洛仓,更害怕将来回去会受到兵部和刑部的问罪,所以,索性就带兵逃走,现在,只怕已经不知道跑到哪个山沟里去落草为寇了。” ??说到这里,他眯了商如意一眼,道:“将军夫人——你现在,可不能叫做将军夫人了。” ??“……” ??“等到咱家一上奏,伱就是连坐之罪的犯人!” ??说完,他突然一声怒吼:“来人,拿下!” ??就听见身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商如意转头一看,几个禁卫军士兵已经掀开帐门冲了进来,个个手中都拔刀出鞘,直接朝她过来。 ??商如意心中一紧,电光火石间,她已经从袖子里抽出一把匕首,一个箭步冲上前去! ??这一瞬间的变故,不仅寇匀良没反应过来,连那几个禁卫军士兵也没想到,等他们回过神来,商如意已经闪身站到了寇匀良的身后,一手揽住他的肩膀不让他动弹,一手握着匕首勒住他的咽喉,冷冷道:“谁动,我就杀了他!” ??“你,你——” ??那寇匀良整个已经傻了。 ??他因为宇文晔临阵脱逃消失无踪,庆幸自己不用再想办法就能将之置之死地,正在志得意满之时,听说宇文晔的妻子到来,更觉得手拿把攥,于是也没有多费心思去防备她,只想着一个养尊处优的贵妇就算来,也只能是他的掌中之物。 ??却没想到,这位将军夫人这么泼辣,一出手就是刀子对着自己。 ??他大喊道:“你,你敢对我动手?” ??商如意冷笑道:“我有什么不敢的,你们不审而判,无罪却诛,我难道还要跟你们客气吗?” ??说完,她的手一紧,刀锋立刻将寇匀良的脖子划出一道血口。 ??这一下,吓得寇匀良魂飞魄散,急忙道:“别,别杀我!” ??几个禁卫军士兵大喊道:“监军!” ??“你,你这个贱人,你快放开监军!” ??“不然我们对你不客气!” ??眼看着他们手中的钢刀已经对准了自己,哪怕是在这个布满了火盆,热得跟盛夏一般的帐篷里,也有寒意在四周萦绕,可商如意反倒冷静下来,周身散发着一股剽悍之色,令那几个禁卫军也不敢上前,她沉声道:“都给我让开,谁敢上来,我就给你们这位监军大人放血!” ??“你——” ??那几个禁卫军虽然勇武,但毕竟,寇匀良身份特殊,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 ??一时间,两边僵持下来。 ??眼看着他们投鼠忌器,商如意冷笑一声,又凑到寇匀良耳边道:“让他们退开。” ??“这,我——” ??寇匀良还在犹豫,可商如意手上一紧,那刀子又割开他一寸肌肤,虽然只是一点刺痛,却吓得他哇哇大叫,急忙道:“都,都让开——你别杀我,别杀我!” ??几个禁卫军无法,只能退了出去,而商如意也抓着寇匀良,一步一步的走出帐篷。 ??一出去,河滩上其他的士兵都看到这边的情形,全都围了上来。 ??“监军大人!” ??“这是怎么回事?她不是将军夫人吗?” ??“你可不要乱来啊!” ??一时间,军营中满是嘈杂的人声,商如意被这些声音吵得头脑有些发昏,再加上刚刚在帐篷里炽热如夏,可这一出来,寒风立刻如钢刀一般穿过她的身体,手上身上,都不可避免的一僵。仟千仦哾 ??而就在她身子僵冷的这一瞬间,一个离她最近的禁卫军眼疾手快,一下子冲上来,一把打掉了她手中的匕首。 ??“啊!” ??只感觉手腕上一阵剧痛,商如意猝不及防的放出一声惨叫,而那寇匀良早已经吓得扑到在地,连滚带爬的离开了她身边。 ??立刻,几个禁卫军围了上来,商如意刚一抬头,数把钢刀齐齐的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那刀锋冷意,比寒风更甚! ??商如意无助的站在那里,身体僵冷,内心更像是坠入冰窟一般。 ??完了。 ??宇文晔下落不明,而自己赶来,连见他一面都没能见到,就落入寇匀良的手中;甚至,刚刚自己的举动——只怕这个人也不会轻易的放过自己。 ??果然,那寇匀良爬出数丈远,一直到彻底的远离了商如意,周围还有人护着他,他才跌跌撞撞的在众人的搀扶下站起身来,伸手一摸脖子,就是一手的血,他暴跳如雷的指着商如意吼道:“给我杀了她!” ??几个禁卫军的士兵虽然把刀架在她脖子上了,但一听这话,也有些犹豫。 ??眼前的,毕竟是辅国大将军的夫人。 ??就算她刚刚试图挟持寇匀良,但现在人毕竟已经脱险,如果就这么杀她,恐怕事后不好交代,尤其—— ??他们这些人在宫中行走,也多少听过一些不能外传的传闻,听说,皇帝陛下上一次北巡的时候,就与这位宇文少夫人来往甚密,甚至有人说起,皇帝在兵乱之时,还亲自抱着这位受伤的少夫人回去医治。 ??如果她真的能让皇帝陛下如此在意,那他们在这里杀了她,岂不是得罪皇帝? ??这样一想,几个人都迟疑着不动手。 ??可寇匀良早就气得失去了理智,再加上这个女人又是宇文晔的妻子,本就不能留,于是咆哮道:“你们还不动手?本监军是皇上亲封的,她刺杀本监军,就是谋反作乱。你们给我杀了她,只要杀了她,有什么后果本监军来承担!” ??听见他这么说,几个禁卫军也有些松动。 ??毕竟,他们此番出征,所有事情都要听从寇匀良的吩咐,既然他说后果由他承担,那他们做事也就不必有什么顾忌了。 ??其中一个心一横,对着商如意便举起了手中的刀! ??眼看着明晃晃的钢刀已经对准了自己,商如意只感到一阵绝望,更有万般的不甘涌上心头——她以为,自己改变了命运,不用经历那些噩梦般的人生,却没想到,竟然折在了这里。 ??但不管怎么样,她已经救了自己的家人。 ??舅父,舅母,还有陪着他们的无峥。 ??还有—— ??脑海中浮现出了那张冷峻的面容,令她的心不住的战栗,更有一点她不愿承认的不舍。 ??他真的逃了?真的临阵脱逃了? ??可现在,答案已经不重要了,感觉到那带着腥气的刀锋已经袭到了脸上,而自己,也走到了绝路。 ??她下意识的闭上了双眼,只等着最后一刻。 ??(本章完) 第209章 神箭手 可是,比那刀锋更快的,却是一阵破空而来的锐鸣。 那是一声尖锐的几乎刺痛了所有人耳朵的一声锐响,紧接着,一声惨嚎响起。 商如意急忙睁开双眼,只见那举刀欲杀自己的禁卫军士兵手中的钢刀落地,他捧着手腕嚎叫不已,再细看,发现他的手腕上竟然被一支箭矢射穿,鲜血不住的往外流。 这是—— 商如意诧异的睁大了双眼,而她身边的另一个禁卫军已经惊恐的大喊道:“有敌——” “敌”字还没说完,就随着一声闷响戛然而止,商如意抬头一看,只见他两眼如死鱼一般突出,身体也僵硬发直,而脖子上,一支箭矢直接射穿了他的咽喉,他的喉咙里发出格格的挣扎声,最后,软倒在地。 他身边一个禁卫军眼睛都红了,立刻转身看向对岸:“谁——” 话音未落,又是一箭,直接射中他的眉心。 “有刺客!” “小心!” 这一下,周围的人是彻底的反应过来,可他们的反应,却没有应声而来的箭矢更快,只是一瞬间,几道寒光破风而来,围着商如意的那几个禁卫军应声倒地。 一下子,她的身侧都清空了! 商如意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给惊呆了,她下意识的转头,往河对岸看去。 周围的人也许还没看清,但刚刚,这些中箭的人都是围在她身边的,她比任何人都清楚的看到,箭矢是从何而来——就在军营的北边,河对岸那漆黑的夜色中。 此刻,商如意的目光锐利如鹰隼,一下子就从那沉沉夜幕当中,找到了一点。 那一点寒光,如同漆黑夜空里唯一的一颗星。 然后,她看清在那寒光的周围,一个挺拔的身形逐渐显露出来,似乎是一个劲瘦的男子,此刻正侧着身,张弓搭箭,指尖所搭的箭矢如星芒一般,在黑夜中熠熠生辉,却也凝聚着万钧雷霆之力,只要他一松手,立刻就又会有人倒在他的箭下! 商如意有些惊愕。 不仅是惊愕于为什么会出现这个人,这个人又为什么要射杀她周围的禁卫军,更重要的是,她仔细一看之下才发现,河对岸似乎有许多黑影在动,显然来的不止一个人,可寒光,却只有那一点! 也就是说,刚刚所有的箭,都是他一个人射出的! 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接连射中黑夜中的目标,一个不落,没有一点偏差——这,只怕比起后裔养由基,也不遑多让! 难道,是宇文晔? 这个名字一冒出脑海,商如意的心跳都沉重了几分,但立刻,她就否定了这个猜测。 虽然都是神射手,但宇文晔的射术在力道上更出众,是在战场上能一箭惊天地的霸气存在,而这个人的箭风,更偏轻灵巧妙。 可是,他是谁? 脑子里只闪过了这一个念头,立刻就被她抛之脑后,这个时候已经来不及去关心别人是谁,眼下最重要的只有一件事——qqxδnew 跑! 眼看着周围的人惊恐的纷纷退开,她急忙踢开面前的尸体,趁乱冲了出去! 而寇匀良一看她要跑,立刻大喊:“别让她跑了,杀了她!” 还在外围的禁卫军和士兵虽然听见大帐门口慌乱的尖叫声,但一时间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看到那位将军夫人冲出人群,而监军大人又大喊着杀她,自然不敢怠慢,急忙追了上去。 突然,又是一道寒光破空而来。 追得最紧的那个禁卫军惨叫了一声,捂着脖子倒下,而追在后面的几个人被这一幕镇住,一时间竟也落下好几步。 此时间,商如意彻底明白了一件事。 这个黑夜中如鬼魅一般的神箭手,是来帮自己的! 就像是为了应证她的这个念头似得,紧跟着,又是几支箭飞射而来,跟在商如意身后的几个人全都惨叫着捂着身上中箭的地方倒地翻滚,惨呼声响彻了整个山谷! 虽然不知道对方到底是谁,但在这个时候,至少给了她一条生路,商如意的心稍稍放下一些,脚步却不停,飞快的往前奔跑,不一会儿便从两道栅栏的中间侧身冲了出去。 而身后的军营中,早就被那一阵箭雨吓得乱成一片。 尤其是寇匀良,他一边尖叫着让周围的人保护自己,可一眼看到商如意冲出人群,立刻又指着周围的人大骂让他们去追赶,他身边的禁卫军和士兵们手足无措,而在混乱中,商如意已经冲出了军营,将一片喧嚣混乱远远的抛在身后。 她拼命的跑着,脚步声和沉重的呼吸声,此刻仿佛也放大了无数倍,在这河谷中显得那么刺耳。 而莫名的,她还能听到河对岸的脚步声。 只一转头,就看见那一点寒星,竟然一直与她并行! 这是—— 商如意不解,可她更明白一点,这个人肯定不是宇文晔,而且他刚刚虽然解救了自己,但现在一直持箭与自己并行,显然,他的目标也是自己! 可是,他并不向自己射箭,那他要干什么? 想到这里,商如意再抬头往前一看,顿时明白过来——这条洛河在过了洛口渡之后,会突然出现一个巨大的转折,朝北边流淌,而黄土岭就在河流转折之后的东边,所以,在过了这个拐口之后,原本在洛河南岸的人就不必渡河也能靠近,甚至登上黄土岭! 而黄土岭,也就是兴洛仓的所在。 商如意的脑子里一下子闪过一道灵光,似乎明白过来什么,当然,她的脚步也不停,一边跑,一边在黑暗中飞快的搜寻,很快,她就看到了前方的一条小路,是折向南边的! 她立刻便往那条小路跑去。 可是,就在她刚一拐弯的一瞬间,就看见眼前寒光一闪,一支箭直接钉在了她的脚边! 商如意呼吸愈发沉重了一些,她停了下来,慢慢的转身看向河对岸,夜色更深,夜幕更沉,她眼睁睁的看着一点寒光划过一道优美的圆弧,又一次定了下来。 又一次,对准了自己! 这是对方在阻止她往这条小路跑! 所以,对方是要逼她继续往前! 而现在,她已经猜出,对方到底是谁——就算不知道具体是那个人,但她也知道,这位百发百中的神射手,来自哪里了。 就在前方,那巍峨高大的黄土岭! 他,是兴洛仓出来的人,也就是,王岗军的人! 商如意屏住呼吸,看着那箭矢在夜色中不断的闪烁着寒光,却一动不动的对准了自己,寂静无声的山岭里,只剩下她心口沉闷的心跳声,几乎震得她站立不稳。 怎么办?她逃不了了。 现在虽然逃脱了寇匀良的追杀,可她这一次来是为了找宇文晔,如今宇文晔下落不明,甚至不知道在寇匀良的陷诟之下,宇文家会陷落到何等悲惨的境地,但如果她再被王岗军所擒,那接下来的事,只怕这很的就不敢再想了。 想到这里,商如意咬咬牙,又转身要走。 可是,这一次,箭矢却没有飞过来! 商如意心中一喜,只当对方放过了自己,急忙转身要跑开,但她刚一转身,就撞上了一个高大的黑影,一个趔趄险些跌倒在地。 “啊!” 她发出一声急促的低呼,但还没跌倒,一只手抓住她,猛地将她拉了回去,跌入了一具坚实的胸膛里! 仓皇间,商如意一抬头—— 一双熠熠生辉的明亮眼眸,在夜色中,微笑着看着她。 第210章 福报?还是恶果? 一个有些窄小的房间里,热气蒸腾,水声哗哗。 不断弥散的热气中,一个中年女人从屏风后走了进来,手中捧着一套粗布衣裳放到浴桶边的矮凳上,不算客气的说道:“衣服就放这儿了,自己穿。” 说完,嘀嘀咕咕的转身走了出去。 门一关上,这个房间便又只剩下浴桶中的商如意,她慢慢的抬起头,眼神中也满是警惕和凝重。 昨夜,几番生死,她终究没能逃过黑暗中那一股人马的追击,被他们所擒,带走。 但幸好,这些人对她还算客气,不仅没有伤害她,关押她,见她一身血污还给她准备了热水沐浴,还有换洗的衣裳。经过了这几日的长途跋涉和昨夜的生死搏杀,她的确需要清洗一番,更需要眼下这一刻放松的时间——可即便如此,她也不敢全然放松。 这里,毕竟是兴洛仓城! 想到这里,哪怕已经被温热的浴汤泡出了一点倦意,商如意也用力的摇了摇头,让自己清醒一点。 这时,门外传来了一阵交谈的声音—— “大嫂子,屋子里那个,就是什么将军夫人?” “没错。” “奇怪了,跟咱们打仗的,不就是朝廷的走狗吗?干什么不杀了她,还把她带回来?” “这,谁知道呢。大掌柜是这么吩咐下来的。” “要我说,就不该费这个劲,她那男人这些日子尽给我们找麻烦,喏,直到现在,卢大哥他们还带着人在外头找他呢。” …… 后面的话,商如意已经听不进去了。 找他? 兴洛仓的人,也在找宇文晔? 她心中不安,加上浴汤也有些冷了,便急忙从浴桶中走了出来。身边没有人服侍,她只能自己拿了一条干涩的帕子擦干净身上的水,又伸手去拿那妇人送来的衣裳。 一伸手才发现,那衣裳上面,还摆着一副耳坠子。 奇怪,这些人给她换洗衣裳就已经很客气了,怎么,还给她梳妆打扮的东西?可就算梳妆打扮,一副耳坠子又能添什么呢? 况且这个时候,她也没那个心思。 于是将那副耳坠子放到一边,只换上了衣裳——只是普通的蓝布衣裙,而且洗得发白,显然是别人穿过的,但这个时候她也没什么可挑剔的,认真的整理好领口和腰带,便准备走出去。 可是,刚走到门口的时候,就听见外面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这不脚步声,十分的稳健,一听就与常人不同。 商如意下意识的停在了门内,屏息静听,只听见一个年轻人的声音响起:“你们这边,好了没有?” 一个中年女子笑道:“花兄弟,你怎么还亲自过来了?快好了快好了,哼,那官太太就是麻烦,洗个澡还磨蹭,我这就去催她。” “不必。” “子郢啊,为什么不把这个女人关起来呢?” “是啊,咱们可没空照应朝廷的鹰犬走狗。” “去跟大掌柜说一声,杀了她了事。” 一听到要杀自己,商如意的心还是忍不住一颤,但下一刻,就听见那年轻人沉稳的声音道:“我们虽然从王岗寨出来了,可寨规你们还记得?不杀老弱,不杀妇孺,这是铁律!今后,不要再让我听见这样的话!” 他虽然年轻,但一开口就有一种掷地有声的气度,周围的人立刻不敢再说什么。 而这时,那声音又对着紧闭的房门道:“夫人,如果已经准备好了,就出来。” “……!” 商如意的心又是一跳。 没想到,这个人虽然在跟外面的人说话,耳朵却很灵,大概早就听出自己站在门口了,她深吸一口气,推门走了出去。 门外站着两个守门的守卫,还有刚刚进来给自己送衣裳的中年妇人。 再有,就是那个年轻人。 他穿着一身蓝衣劲装,后背背着一支箭筒和一把长弓,容貌清俊,挺拔干练,看上去不过二十来岁,气质却很沉稳,显然就是昨夜那个一箭一箭硬生生将她从寇匀良的军营中解救出来,又一箭一箭将她逼近兴洛仓的神射手。 刚刚,听见人叫他花兄弟,子郢,看来,他就是王岗寨中人称“小李广”的花子郢。 这花子郢抬头见到她,目光闪烁了一下,立刻拱手行了个礼,道:“夫人,如果已经准备好了,就跟我走。” 说完,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商如意没说什么,直接便走。 这兴洛仓城毕竟是朝廷修筑的,跟普通的山寨显然不同,规格布局都高出许多,沿途走过去,甚至能看到一些不俗的风景。只是现在,各个关隘把守的已经不再是朝廷的人马,而是这些王岗寨的人,他们的目光充满了敌意,这一路走过来,被成百上千的目光注视,也有一种周身滚过无数刀锋剑刃的错觉。 刚沐浴完,商如意就已经出了一身的冷汗。 “夫人放心。” 走前面的花子郢突然开口,商如意惊了一下,急忙抬头,却见他并没回头,仍旧慢慢的往前走,一边走一边说道:“我们的人,的确对朝廷没什么好感,但你是女人,我们王岗寨的人,是不会为难女流的。” “哦?” 商如意闻言,又想了想,刻意拖长声音道:“不为难女流?” 花子郢似乎也听出了她口中的讥诮之意,停下脚步,回头看她,却见商如意盯着他背的那筒箭和那张长弓。 花子郢也不傻,立刻明白,她是指昨夜自己逼她停步的那一箭。 于是道:“夫人可以放心,我敢对夫人放箭,就有百分百的把握不伤你。” “是吗?” “夫人现在,不是毫发无伤吗?” “……” 这倒是,再多的解释,也比不上摆在眼前的事实。 商如意沉默了一下,点点头道:“你的箭术,很不错。” 花子郢看着她,那双鹰隼一般的眼睛里光芒一爆:“不知,比起能在雁门郡一箭射退突厥十万大军的宇文公子,如何?” “……!” 商如意的心一动。 从昨夜,意识到黑夜中射箭的人是个神射手的那一刻,她的心里就不自觉的拿这个人跟宇文晔比,连她都会这样想,那花子郢本人,更不可避免的会这样想。 毕竟,争强好胜,是男人的本能。 尤其是在某项技艺炉火纯青,几乎到达顶峰的时候,更会忍不住将自己跟其他的高手相比较,以证明自己才是巅峰。 花子郢虽然看上去成熟稳重,但毕竟是个男人,而且,是个年轻的男人。 商如意想了想,道:“你想跟他比吗?” 花子郢深吸了一口气,那张俊朗的脸上露出了一点期盼,甚至蠢蠢欲动的神情,道:“如果有这一天,我会很期待。” “你觉得,会有这一天吗?” “如果我们找到他,也许这一天,很快就会到。” “找到他?” 听到这话,商如意的心又是一跳。 花子郢转过身去继续往前走,一边走一边道:“想来你也知道,你的夫君失踪了,带着他的兵马,突然消失在了这洛河流域。” “你们昨夜出动,其实是为了找他?” “不错。” “那——” “还没找到他的下落,” 花子郢说着,脚步也有了一滞,道:“但也许,他会出现的。” 商如意听得眉头一蹙,但再一想也就明白过来,道:“这就是,你们把我抓回来的原因?你们觉得,抓了我,他会出现?” 花子郢道:“你不是他的妻子吗?” “……” 这一下,商如意没再开口。 不是无话可说,而是在心里觉得,有些好笑。 看来,这就是宇文晔那么清醒,在所有人面前都得体的扮演了一个称职丈夫的——福报?或者说,恶果? 连只见过他们一面的人都会认定他们夫妻情深,觉得只要抓了她,宇文晔就会出现。 可是,他会因为自己而出现吗? 这个问题,商如意甚至不想去细想答案。 可不知为什么,哪怕不去细想,这个问题只是摆在眼前,心口还是有一阵隐隐的痛楚漫了上来,好像涨水一般渐渐将她淹没,她有些呼吸困难,下意识的深吸了一口气,而就在这时,走在前面的花子郢停下了脚步。 商如意也立刻停下。 一抬头,发现他们已经走到了这仓城中最中心,也最大的议事堂的门口。 大门敞开,里面放着几个火盆,但因为地方太大,火盆火把不多,光线仍然不那么明亮,在商如意看来,这里反倒像个黑漆漆的洞窟,不知道里头有什么在等着自己。 花子郢停在门口,道:“请。” 商如意看了他一眼,也定了定神,抬脚迈过高高的门槛走了进去,而身后的花子郢已经一言不发的退下了。 一走进这个议事堂,第一感觉就是暗。 虽然她站在靠大门的地方,外面的阳光还能照在她的身上,可抬头望去,议事堂正前方,几个阶梯通向的高处,那里竟然是一片幽暗,只能勉强看到上面摆着一张宽大的桌子,一个人坐在桌案后,认真的看着铺满了整个桌面的一张舆图。 直到听见她的脚步声,这个人才慢慢的抬起头来。 晦暗光线下,那双已经非常熟悉,熠熠生辉的眼瞳,又一次看向了她。 眼中,甚至还透着一抹欣然的笑意。 “少夫人,好久不见。” 商如意也深吸了一口气,对着那双眼睛道:“萧公子,久违了。” 第211章 一出好戏 站在她面前的不是别人,正是当初落魄逃亡,被他们所救,如今占领兴洛仓,拥兵数万雄踞一方,令朝廷头疼不已,甚至恨不得将其挫骨扬灰的叛臣—— 萧元邃! 而此刻,他跟之前那落拓狼狈的模样,已经完全不同。 商如意站在门口一动不动,眼睁睁的看着那高大的身影慢慢站起来,从台阶上一步一步走下来,再一步一步走近她,阳光,也一点一点的照亮那张本该熟悉,但其实又全然陌生的脸上。 眼前的他,脸上已经没有了乱糟糟的胡须和泥污,之前蓬乱的头发也干净利落的束在脑后,露出了原本英俊明朗的相貌;身上穿着最寻常不过的蓝布长衫,可朴素的衣着反倒更衬得他气质高贵,如玉树临风。商如意这才发现,他看上去甚至有些文质彬彬,尤其笑起来的时候,嘴角有一道笑纹,这让他的笑容看上去不仅温暖,还很真诚。 唯一熟悉的,其实还是他的眼睛。 那双精亮得过分的眼睛。 也就是当初,他满身泥污,须发蓬乱,落魄得像一个乞丐一样,但仍旧出色,令商如意印象深刻的明亮眼瞳,此时,当他恢复本来面貌时,那双眼睛也丝毫没有被英俊的相貌遮掩,反倒像是一袭华丽的袍子上镶嵌的两颗夜明珠,愈加的璀璨夺目。 有这样一双眼睛的人,的确不会泯然众人。 想到这里,再想到过去,商如意忍不住叹了口气。 虽然只是轻轻的一声叹息,萧元邃却立刻捕捉到了,他微笑着道:“少夫人,不想见我?” 商如意看了他一眼,又想了想,道:“算不上。” 其实在临出门之前,她多少也能预估到,这一次自己赶到兴洛仓,只怕是会跟这个人再打上一个照面,可她却实在没想到,他们见面,会是昨夜那样的情形。 萧元邃道:“那,少夫人是对昨夜的遭遇,不快了?” 商如意淡淡道:“你在大半夜被人拿箭指着,心里也不会痛快。” 萧元邃笑了笑,道:“是我们失礼了。” “……” “不过,昨夜那阵仗,本不是要用在少夫人身上的。” 商如意眼皮一跳:“那,是要用在谁身上。” 萧元邃那双精光内敛的眼眼微微弯起:“少夫人猜呢?” 商如意沉下脸:“我夫君?” 萧元邃笑了起来,他一边笑,一边擦身走过商如意的身边,一直走到她身后的大门口,背着手望向外面——这里是仓城较高处,站在这里,能将大半个兴洛仓城,甚至黄土岭尽收眼底,每一次站在这里,都让他有一种运筹帷幄,志在千里的意气风发。 他说道:“尊夫,可不是个好对付的人啊。” 商如意的眉心微微一蹙,转身看着他高大的背影,道:“可我听说,我夫君对你,三次出兵皆败。你已经全胜了,还需要那么在意他吗?” 萧元邃宽阔的肩膀微微一抽搐。 他转过身来,目光灼灼的看向商如意:“少夫人真的认为,你的夫君,会败得那么容易吗?” “……” 商如意喉咙一梗。 这话,倒像是她自己心里说的,她在楚旸的面前甘冒欺君之罪的风险也要为宇文晔争取一个机会,冒着风雪一路赶来这个凶险之地,也是为了他,若说她对他一点信心都没有,那就是屁话! 可是,她没有办法解释三战皆败的结果。 但也许,眼前这个人,也许能给自己一个解释。 于是她说道:“那,萧公子认为呢?” 萧元邃淡淡一笑,道:“我可以明白的告诉你,我不信宇文晔败得那么容易。” “……” “更不信,他三败之后,就真的为了逃避责任,率部流亡!” “……” “昨夜我们出兵,就是想要在附近搜寻他的行踪,只是没想到,会遇上少夫人这件事,所以将你请进城中。” 商如意道:“所以,你们也还没有找到他?” 萧元邃摇摇头:“没有。” “……” “昨夜我们兵分两路,沿洛河上下游分别去寻找。我们这一路找到了你,下游那一路人马直到现在还没——”qqxδnew 话音刚落,大门外就传来了一阵喧闹声。 两个人都急忙抬头,只见一队人马沿着大路往这里走了过来,走在最前方的三四个人似乎是小头目,而最显眼的就是那个身形魁梧的虬髯大汉,一路骂骂咧咧:“跑了一晚上,有个屁用!” 身边的人道:“卢大哥,就别抱怨了。” “我怎么不能抱怨!那宇文晔算是个什么东西,不见了就不见了,还非得让我们摸瞎出去找,有这个功夫,老子还不如再往王岗寨运几车粮食呢!” “说的也是。” 听到这些话,商如意的心微微一动。 这些人不一会儿便走进了议事堂,那虬髯大汉看到萧元邃,不耐烦的冲着他一拱手:“萧二哥。” 商如意的心又是一动。 这一路上,她听见城中的人称呼萧元邃有叫大掌柜的,有叫大哥的,但这个人,却称他为“二哥”,似乎,在他眼中,萧元邃的头上应该还有一个更大的人。 而萧元邃却是不动声色,客客气气的也对着他一拱手:“卢勇兄弟,你回来了。” 那卢勇冷笑道:“白跑了一晚上,鞋都磨破了,不回来,难道光着脚继续找吗?” 萧元邃没应这个话。 那卢勇又一转头,看到了站在一旁的商如意,顿时眼睛一亮,道:“听说你们抓了那个宇文晔的老婆,就是她?” 萧元邃点点头:“是。” “太好了!” 那卢勇狞笑一声,立刻冲上来,大手一伸便要抓人,商如意吓得急忙后退几步,而萧元邃一个闪身挡到了她的面前,沉声道:“卢兄弟,你这是要干什么?” 卢勇冷笑道:“你们不是要抓宇文晔吗?既然他老婆到了我们手上,那就好办了。把她吊到山上去放血,让宇文晔看看,他若不出来,他就是缩头乌龟王八蛋!” 萧元邃脸色一沉:“这不行!” “有什么不行的?” 那卢勇狞笑一声,道:“莫不是,二哥打算用她——嘿嘿,也行啊,咱们兄弟许久没碰过女人了,而且还是细皮嫩肉的官太太,更是那个草包宇文晔的老婆……” 眼看他越说越龌龊,后面跟着他的人都大笑起来,口中说些污言秽语;也有几个,听着不堪,皱起眉头露出厌恶的神情。 萧元邃的眉头渐渐拧了起来。 就在这时,他的眼前人影一闪,定睛一看,竟是商如意一下子从他的背后走了出来,站到他的身侧,冷冷的去盯着那卢勇看。 萧元邃大概没想到她胆子这么大,愣了一下,道:“你——” 卢勇淫笑道:“怎么,你愿意?” 商如意用一种审视的目光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他一番,道:“你,就是王岗寨的人?” 那卢勇道:“不错,我是王岗寨的四当家,卢勇。” 商如意摇头道:“我不信。” “你不信?哈哈哈哈,老子是什么人,还用你信?” “不仅我不信,天下人也不会信的,” 商如意冷笑道:“我可听说过,王岗寨的寨规是不杀老弱妇孺,如今你们却要拿我去放血,还说得这么大言不惭。你们到底是王岗军,还是王岗军的——叛军?” 这“叛军”二字一出口,大堂上的气氛顿时一僵,连萧元邃也变了脸色。 那卢勇暴跳如雷,怒骂道:“你敢胡说,老子杀了你!” 说完便一掌朝着商如意狠狠的劈了下来。 可就在他的手掌离商如意的脑袋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突然横过来一只手将他手臂架住,抬头一看,正是萧元邃,只见他神情冷肃,沉声道:“卢兄弟,刚刚那些话,你若嘴上说说也就罢了,若真的坏了寨规,可别怪我惩治你。” 卢勇听到这话,脸色更加狰狞:“你敢惩治我?萧元邃,老子是王岗寨的四当家,比你早入寨两年,你凭什么惩治我?再说了,那什么狗屁寨规也是你来了之后花言巧语骗大当家定的,没有你在,我们该杀就杀,该奸就奸,快活得很!” 听到这些话,萧元邃的神色更冷了几分,道:“你虽然比我早入寨,但大当家给了莪这个位置,你就得认;至于说寨规,若没有这样的寨规,哪有那么多人齐心归附山寨,王岗军哪有今天的声势?” “你这么说,现在王岗军打下来的地方,都是你的功劳了?” “你——” 眼看着他们越吵越厉害,商如意不动声色的退一步,又退一步。 最后,周围的人一拥而上,吵架的吵架,劝架的劝架,她反倒无人看管,退到大堂的一角,冷冷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出好戏。 就在这时,人群中的萧元邃突然像是感觉到了什么,猛地回头看向她。 两个人目光对视的一刹,他像是明白了什么。 再冷静一想,他立刻换上了一副和悦的神情,笑道:“卢兄弟这话说的,我是王岗寨的人,我打下来的一切,自然也都属于王岗寨。你这话,不是让大家生分了吗。” “是吗?” 那卢勇冷哼了一声,又看了商如意一眼,道:“我说一件事,你必须得答应我!” 第212章 功高震主 萧元邃不动声色的从人群中退了出来,也就是离开了那个“战圈”,顿时,留在那个圈子里的人都显得有些手足无措,只见他慢慢的走到堂上坐下,然后说道:“你要我答应你什么?” 那卢勇迈出一大步,指着一旁的商如意道:“这个女人,我可以依照寨规不杀,但,依照萧二哥你刚刚的话——你打下的一切都是属于王岗寨的,那是不是应该把这兴洛仓的粮食再运回咱们王岗寨啊?” 顿时,大堂上安静了下来。 而商如意静默的站在一旁,听着这些话,心里微微波动。 想不到,她竟然猜对了。 就在刚刚,那卢勇跟其他人一道回来的时候,听着他们说的那些话,商如意就隐隐感觉到,虽然这些人打下了兴洛仓,盘踞在这仓城之中,可他们,似乎并不齐心。 而原因,就在萧元邃身上。 想来,当初他跟他们分道之后便投奔了王岗寨,虽然他是孤身一人,可毕竟才华出众,很快就在只是土匪流寇聚集的王岗寨中做出了成绩,王取易将他排位老二,还根据他的意见制定了寨规,也是因为他的能为,王岗寨才能在短时间内迅速壮大起来。 不过,功高震主,这句话并不只适用于朝廷。 他的功劳一高,周围的人就会不服,只从刚刚卢勇的几句话,就能听得出来。 再加上萧元邃出身贵族,跟王岗寨的人信念不同,行事风格也不同,那走的路就一定不同,这一次,他拉出一条队伍来攻打兴洛仓,从头到尾,王取易都没有出现,就可见一斑。 不过,王取易虽然没有出现,他的眼睛却跟来了,所以,在这兴洛仓里,还有卢勇这么一群人,他们显然是王取易的心腹,或者说,是王岗寨的老人,他们跟着萧元邃出来,冲锋陷阵倒未必,最大的作用应该是盯着他,更重要的是,萧元邃打天下用的王岗寨的兵马,那么胜利的果实也必须跟王岗寨分享,这也就是卢勇一直不停的催促他往王岗寨运粮的原因。 所以,他们,并不是一条心。 此刻,听到卢勇又旧事重提,坐在堂上的萧元邃沉沉的出了一口气,然后抬起头来,微笑着说道:“卢兄弟,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之前已经运了三次,共计五十四车粮食回去了。” “那又如何?” “这么多粮食,只怕寨子里库房都要放不下了。” “哼,这个年头,粮食谁会嫌多呢?若真的放不下,不过就把寨子下面的几个村子都洗了,用来放粮食不就行了。” 一听这话,萧元邃的眉头又拧了起来。 虽然商如意是乐见其争,但听到这话,也忍不住瞪了那卢勇一眼。 不过萧元邃还是按下心头火气,勉强说道:“可是,之前三次运粮的人,直到现在都还没回来,城中,已经抽不出人手了。” 卢勇双臂一展,道:“这里这么多人,哪有抽不出的人手?不过是萧二哥你愿不愿意罢了。” 萧元邃摇了摇头,道:“这兴洛仓城有多大,各位进来之后就已经看到了,我们这一次只用三千人就夺下了这座仓城,是因为朝廷的懦弱无能。可现在,朝廷派兵讨伐,这么多关隘需要把守,若再抽调人手,我们的守备就真的不够了。” “那又如何?” 卢勇冷冷道:“反正那宇文晔已经跑了,要那么多守备也是无用。” “……” “再说了,就算他在,又有什么用?不照样三战三败。哼,之前我们让你运粮食回去,你就推三阻四,要不是他接连败北,你还不肯。他到底有什么能为,让你忌讳这样?还是,他不过是你固守不出的一个借口罢了。” 听到这话,商如意的心不由得一动—— 所以,宇文晔三战皆败,他们才开始往王岗寨运粮食的? 她只这么一想,立刻就感觉到,一道锐利的视线落在了自己的身上,抬头一看,正对上了萧元邃深邃的眼睛。 他的目光不仅锐利,更有一种强悍的穿透力,好像要看穿她的心思,从她的身上挖出什么来。 商如意立刻低下头去。 而萧元邃目光闪烁了一下,也没说什么,只又转向卢勇,思虑片刻,他微笑着说道:“卢兄弟这话,可是错看我了。我早就说过,我打下的一切,都是属于王岗寨的,又怎么会有私心呢?” “那你——” “运粮也不是不能运,只是昨夜大家都累了,怎么也得好好休息一下。” “哼。” “这样,过两日,再运粮,好吗?” 见他终于松了口,卢勇也不再咄咄逼人,只冷笑一声道:“这就对了,咱们都是王岗寨的兄弟,自然是要为寨子里的人着想,萧二哥你也别记恨我。” “哪里哪里。” 萧元邃平和的笑道:“诸位忙了一夜,都累了,快下去休息。” 那卢勇又转头看了商如意一眼,那双被酒色泡得发红的眼睛里仍有一股邪念,但他也没再说什么,只摆摆手,便带着他的人下去了。 堂上还有其他几个,显然跟萧元邃更亲近一些,都纷纷上前道:“当家的,真的还要运粮回去吗?” “虽说你是从王岗寨出来的,可跟着你一起打天下的都是半道投奔你的人,真正跟着你从王岗寨出来的那批人,他们哪里动了手,一直都在坐享其成啊!” “不能再运了,他们这是贪得无厌。” “我们的人派了三批去运粮,现在都还没回来,谁知道那边到底出了什么事。他们一直对当家的你不放心,只怕会——” 萧元邃摆了摆手:“这些话就不要说了,你们也累了,都下去。” 众人无法,只能叹息着离开。 等到他们都走了,堂上又一次恢复了之前的宁静,甚至,一阵冷风吹进来,把刚刚有些发热的头脑和心绪都冻结起来,很快,两个人冷静下来。 萧元邃坐在堂上,慢慢的抬起头。 那双精亮的眼睛,又一次看向商如意,仿佛要将她刺穿。 然后,他慢慢起身,走到了商如意的面前,低头看着她,似笑非笑,又似怒非怒的道:“少夫人,你可比我想象中,要聪明得多。” 第213章 这种坦荡,让他看不透 第213章这种坦荡,让他看不透 ??商如意抬头看着他,平静的道:“我在萧公子眼中,是个蠢人吗?” ??“不,你是个聪明人,” ??萧元邃的嘴角露出一丝笑意,但这一次,他的脸上没有出现笑纹,加上那双微微弯起的眼睛里绽出的寒光,令他的笑容不但不亲和,反倒透着一种冷厉之感:“只是我没想到,你会这么聪明。” ??“……” ??“你竟然一眼就看穿了他们。” ??商如意想了想,也不跟他兜圈子啰嗦,只平静的说道:“不是我一眼看穿他们,而是萧公子伱,没办法按住他们罢了。” ??萧元邃微眯双眼:“你看出了他们跟我不合,所以,你打算做什么?” ??“……” ??“离间我们,让兴洛仓城不攻自溃?” ??商如意淡淡笑道:“这,萧公子就抬举我了。” ??“……” ??“虽然这是一个办法,可你那个什么卢兄弟称不上什么好汉,甚至,实在不是个东西,我若还去跟他打交道,那就是自寻死路。再说了——” ??她抬头看了萧元邃一眼,道:“萧公子既然也看出,我看出了这一点,岂有不防备的?” ??“……” ??“我的力气有限,就不做这种无用功了。” ??萧元邃道:“那你打算做什么?” ??商如意道:“这话,怕是应该我问你。” ??“……” ??“我来这里是来寻我夫君的,可没想过要跟你们打交道,是你们把我抓进来的。我倒要问你,你打算对我做什么?” ??萧元邃一怔,再一想,立刻大笑了起来。 ??笑过之后,他又看向商如意,道:“少夫人,我要说,你比我刚刚感觉到的,又更聪明了一些。” ??“……” ??“连你都那么聪明,那宇文晔,一定不会那么轻易的逃走。” ??一提起宇文晔,商如意的心顿时一沉。 ??直到现在,她仍然没有办法解释宇文晔为什么三战三败,而且在战败之后领兵逃亡这件事,因为连作为他的对手的萧元邃都没有看出来,甚至,他派出人马沿着黄土岭周围找了一夜,也没有找到他的行踪。 ??这个人,到底去哪儿了! ??商如意想了想,道:“他到底在想什么,去了哪里,我不知道,况且此刻我也顾不上他。现在,是我要问你,你抓我进这兴洛仓城,想要对我做什么?” ??萧元邃淡淡笑道:“少夫人不必如此戒备,我说了,昨夜出兵只是为了寻找宇文晔,遇上少夫人是场意外,就算将你带进这兴洛仓城,我们也不会对你做什么。” ??商如意道:“不对我做什么,那为何不放我走?” ??“……” ??萧元邃微眯着眼睛看了她一会儿,笑道:“可我也不想放你走。” ??虽然这是早已预料得到的结果,可真正听到,商如意的心里还是一沉。但她脸上却不动声色,只冷笑道:“不对我做什么,又不放我走,难不成,你就只是让我来帮你们耗城里的粮食吗?” ??“这么说,也并无不可,” ??萧元邃笑道:“当初少夫人给我的那一包干粮,可是解我之困,救我之命。人常说,滴水之恩涌泉相报,那一包干粮的回报,耗些粮草,又算得了什么呢?” ??商如意道:“若真是这样,那我就不客气了。” ??“……” ??“从东都到这里我跑了两天,昨晚又折腾了一夜,我现在是又累又饿,萧公子若真的要报恩,不如给我三尺床榻一桌饭,让我吃饱睡足,也算是你大恩得报了。” ??即便早有过一次相遇,也对她印象深刻,但萧元邃也想不到,会有一个弱女子,置身敌营,还能如此坦荡。 ??这种坦荡,甚至让他都有些看不透了。 ??但这种看不透的感觉,并不让他感到不安,相反,他两眼含笑的上下打量了一番这位穿着粗布衣裳,仍旧光彩照人的贵夫人,眼中竟全然是欣赏之意,道:“这,倒是早就准备好了。请。” ??一抬手,指向后堂,商如意也坦然,抬脚便往后走。 ??这议事堂后面,是一个很大的空园子,园子的北边搭了一个很高的台子,两边还有幕布,上面是精美的天女散花等图案,显然是平日里欣赏歌舞所用。 ??看来,驻守在这里的军官平日里也惯于享乐,也难怪,王岗军几千人马,就能拿下这个仓城。 ??穿过园子,便是一条长廊。 ??萧元邃领着她走了近百步,但也只走到长廊的一半,右边出现了一道门,他顺势便拐了进去。qqxδnew ??可商如意走到了门口却没有立刻进去,而是沿着长廊往前看去,前面几十步之后有一道小门,过了小门,似乎还有一条路,又长又平坦,不知道通向哪里。 ??就在她看得出神的时候,萧元邃发现她没有跟上,便退回两步,顺着她的目光看了看前面,又看了看商如意。 ??半晌,他笑道:“少夫人。” ??“嗯?” ??“少夫人现在,是想要三尺床榻一桌饭,还是想过那道门去看一看?” ??“……” ??商如意看着他脸上高深莫测的笑容,勉强笑道:“还是吃饭要紧。” ??于是,立刻跟着他走了。 ??不一会儿,萧元邃将她领到了东后院,这里很深,也很安静,推门进屋,房间里也打扫得很干净,还有人放了火盆熏烤着,不过,摆设倒是不多,只有屋子中央的一张矮桌,矮桌后是一堵半高的粉墙,粉墙后则是休憩的内室。 ??而桌上,已经摆上了一桌精细的酒菜。 ??萧元邃站在她身边,笑道:“少夫人看看,可还满意?” ??商如意看了看这个房间,又看了看桌上的酒菜,转身对着萧元邃道:“恭喜萧公子,大恩得报。” ??这句话,干净利落,更掷地有声。 ??萧元邃第一次感觉到,自己满腹经纶,对着一个人,竟有开不了口的时候。 ??沉默半晌,他点点头笑道:“那,少夫人就好好休息。” ??说罢,退出去,关上了房门。 ??一直到外面的寒风和光亮一道被房门阻隔,商如意才猛地松了口气,立刻就感觉到身上一阵虚弱,她急忙走到矮桌前坐下,额头上已经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刚刚,她说自己又累又饿,是想要避免跟萧元邃多说什么——毕竟这个人太精明,她不想自己从他身上挖出什么线索来之前,对方先从她身上挖走一些东西——不过现在看来,她的确需要吃点东西,更需要好好的睡一觉。 ??否则,她没办法认真思索下一步,她该怎么做。 ??如今的情势是,宇文晔带着兵马“逃亡”,下落不明;寇匀良已经决定将战败逃亡的罪名扣到他头上;而东都城内的皇帝,也早就对宇文晔动了杀心,一旦这件事落实,只怕宇文家立刻就要大祸临头。 ??所以—— ??她能做什么呢? ??尤其是在,自己已经被萧元邃抓进兴洛仓之后,这个人还那么精明,只怕自己能想到的,他也早一步想到了。 ??他虽然说得冠冕堂皇要报恩,其实,彼此都很清楚,他一定是看中了她宇文晔的妻子的身份,想着只要把她攥在手里,多少会有一点用处,所以,一定不会轻易的放过她。 ??但也许,要让他失望了。 ??商如意苦笑了一声。 ??虽然心里有些苦涩,她也并不为难自己,拿起筷子就吃了起来,看得出来,萧元邃对她的确很客气,这些酒菜准备得也很精细,至少在这个地方,算得上是不错的享受了。她虽然心事重重,还是逼着自己吃了不少,酒足饭饱之后,转到内室,床榻上也早就铺好了绵软的褥子和被子,她和衣睡下了。 ??这一睡,就是一整天。 ??当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早上。 ??又有几个中年妇人给她送了热水和饭菜来,对她的态度也仍旧不冷不热的,商如意倒不介意,只管洗漱吃喝,等到吃饱喝足,她推门从这个房间走了出去。 ??门外,是个明亮宽敞的小院子。 ??一连几天的大雪,大概是把头顶厚重的阴霾给削得差不多了,今天竟出了太阳,阳光明耀,更照在周围积了厚厚一层的白雪上,反射出更加耀眼的光芒,这让小院子,甚至整个兴洛仓城都愈加明亮起来。 ??让商如意意外的是,这个院子里外竟没有看守。 ??不过,想想看也并不奇怪,萧元邃占领的毕竟是一整座城,就算她能逃出这个院子,还能逃出这座城?就算逃出这座城,还能逃出黄土岭? ??就算下了黄土岭,洛口渡,还有一个等着要她的命的寇匀良。 ??甚至,就算逃回东都城,那里还有一把帝王刀。 ??想到这里,一阵寒意从心头升起,就连暖融融的阳光照在身上,也驱散不了,商如意下意识的打了个冷战。 ??心中的阴霾一起,她也就待不住了,索性走出了这个院子。 ??沿着昨天萧元邃带着她来的那条路往回走了一段,就上了一条长廊,往左便是回到之前那个议事堂,而右边,再走上几十步,便是她昨天看到的那道小门,出了小门再往前走,脚下的路拐了一个弯没入一处高墙内就不见了,不知道那边是什么。 ??她想了想,慢慢的往前走去。 ??可刚走到那道小门口,就听见苍的一声,眼前突然出现了两把明晃晃的大刀,一下子横在她面前。 ??(本章完) 第214章 饥民 饿殍 王岗军 第214章饥民饿殍王岗军 ??商如意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原来是两个守卫,他们面色阴沉的道:“你来这里干什么?” ??“我,我来看看。” ??“谁准你来的?” ??“我——” ??见她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两个守卫更凶悍了几分,道:“快走,再不走,小心我们不客气!” ??话音刚落,商如意的身后响起了一个平和的,带笑的声音:“是我准她来的。” ??那两个守卫一惊,拱手行礼:“当家的。” ??商如意急忙回头,不知何时,萧元邃已经走到了她的身后,正微笑着看着她,商如意顿时有些心虚:“萧公子。” ??萧元邃没有立刻应她,而是对那两个守卫摆了摆手,两人立刻退到一边去了。 ??他这才低头看着商如意,微笑着道:“看来,少夫人享用过了那三尺床榻一桌饭之后,还是想过这道门去看一看。” ??“……” ??商如意迟疑了一番,又看了看那条平坦的路:“那里,通往那里?” ??萧元邃笑道:“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说完,他也不再说什么,背着手直接走过商如意的身边,往前去了,商如意虽有些忐忑,但还是立刻跟了上去。 ??很快,两个人便走到了那条径直的小路的尽头,商如意这才发现,那一个弯拐进后,眼前豁然开朗,是一处宽阔的平台,步深近百余丈,中间一条平坦的大道直通向前方,而大道的尽头,则是一座巨大的仓房,正面两扇宽大的木门虚掩着,隐隐能看到里面晦暗的光线中,有些高大的,如同小山一般的黑影。 ??萧元邃道:“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商如意没有回答这话,而是慢慢的蹲下身,从路边捡起一把细碎的小石头,往前一洒。 ??立刻,那些停在地上东啄西啄的雀鸟呼啦一声全都飞了起来。 ??明明是寒冬,几乎凝结的风景,这样的雀鸟惊飞却又一下子让这个地方显得生机勃勃了起来,商如意笑了笑,然后转头对着萧元邃道:“还用问吗?” ??大冬天的,这里更是黄土岭,怎么会有这么多雀鸟? ??不过是因为,地上,洒满了稻谷米粒。 ??但,也不是故意洒在这里喂鸟的,不过是运粮的路途中,再怎么装载齐整还是难免会撒漏一些下来,所以靠近大的粮仓和运粮道的树木上,居住的鸟雀总是比别的地方肥硕。 ??而这里,是兴洛仓城。 ??眼前的,便是实实在在,能供养天下人的天下第一粮仓——兴洛仓! ??说起来,从很早之前,她跟宇文晔的口中便会开始时不时的提起这座粮仓,但他们好像都从未见过这座粮仓,甚至,也没在脑海里勾勒过。 ??也实在想不到,这座粮仓,原来是这么个样子。 ??当大门在眼前打开,一股热风袭来,风中夹杂着一种好像很香,又有点臭臭的气息,那热气硬生生将原本有些寒意的身体都逼出了一阵汗,商如意伸手挡在眼前,避过了那一阵突起的烟尘之后,她慢慢的抬起头。 ??一切,尽入眼帘。 ??在她面前的,是一个巨大的仓房,甚至比她进紫微宫,看到的所有高大的宫殿还要更大,而刚刚那些黑漆漆的,高大如山的黑影,便是罗列在这个仓房中的,一个又一个的粮垛。 ??这些粮垛呈圆柱形,宽高六七丈,高逾四五丈,跟一座小房子似得,而走近之后才会发现,那粮垛并不是平地而起,还有一截深埋在底下,总论起来,竟有近十余丈高! ??这,不就是粮山吗? ??而这样的粮山,在这个仓房里还不止一座,商如意慢慢的走进这个仓房仔细一看,这里有七纵八横,罗列着几十座高大巍峨的粮山,密密麻麻如同神仙在人世间按下的棋子,每一颗棋子,都能令世人趋之若鹜,甚至,疯狂! ??商如意忍不住颤抖起来,看着这些粮食,她不知为何,内心激涌得一塌糊涂。 ??半晌,喃喃道:“粮食……这就是,兴洛仓的屯粮。” ??虽然也已经是无数次的见过这里的情形,可再走进一次,再看到一次,萧元邃也仍旧被震撼,那种激涌的心情与商如意相差无几,他站在她的身边,慢慢道:“是的,这就是兴洛仓的屯粮。” ??“……” ??“我们之前,往王岗寨运了三次粮食,一次都有十几辆车,足够留在山寨里的兄弟吃大半年的。” ??“……” ??“可即便那样,我们也没有挖空一个粮垛。” ??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气。 ??而接下来,萧元邃又接着道:“而这样的粮仓,还有四十多个。” ??“什么?!” ??商如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转过头去愕然的看着他:“这,这只是——” ??萧元邃道:“没错,这里,只是其中一个仓房而已。” ??“……” ??“我和我的兄弟们进入这座仓城,直到现在,还没有人把所有的仓房都走遍的。” ??“……” ??商如意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呆呆的看着他,半晌,又转过头去,慢慢的走近一个粮垛,仰头看一会儿,又走向另一个。看着那些静默矗立的粮垛,它们没有感情,更没有思想,却搅动了世上太多人的生死和喜怒,竟有一种说不出的残酷。 ??萧元邃也上前来,陪着她一道往前走。仟仟尛哾 ??两个人就这么并肩而行,走在这些高大的粮垛中央,一言不发,却又好像,有千言万语在这个静谧的空间回响着。 ??不知过了多久,商如意:“伱为什么带我来看这个?” ??萧元邃一边往前走,一边道:“你知道,这里的粮食,能够天下的百姓吃多久吗?” ??“……” ??“天下的百姓不耕不种,也能依靠这里的粮食活好几年。” ??“……” ??“可是,即便这里有这么多的粮食,朝廷仍然横征暴敛,百姓仍然承担着最沉重的徭役。你知道,这几年,天下因为饥寒,因为战乱,死了多少无辜的百姓吗?” ??商如意喉咙一哽,没说话。 ??萧元邃背着手慢慢走着,道:“你昨天说,那卢勇不是个东西,的确,他的确不是个东西。但我要告诉你的是,天下很多他这样的人,只是没在你的面前,你没见到他们,他们就只有一个名字——饥民。” ??“……” ??“若他们饿死了,也只有一个名字——饿殍。” ??“……” ??“若没有饿死,又不想被饿死,那就有另一个名字——王,岗,军。” ??这三个字,像是有千斤重,沉甸甸的落在了商如意的心里,她的呼吸一窒,半晌才勉强缓过来,抬头看向萧元邃:“你到底想说什么?” ??萧元邃微笑着看着她,道:“在下跟少夫人虽然只有之前的一面之缘,但以在下对少夫人的了解,以少夫人的心性而言,咱们,不应该是敌人。” ??“……” ??“少夫人对当时的我,都有怜悯之心,更何况全天下的穷苦百姓呢?” ??商如意低头沉思半晌,道:“就算我曾经怜悯萧公子,也怜悯全天下的穷苦百姓,可这也只是我一个人的想法,对萧公子里的大业能有什么影响呢?萧公子今天带着我来这里闲逛,未免有些浪费精力。” ??“那倒未必,” ??萧元邃微笑着说道:“我自认有识人之明,少夫人你的路,绝对不止眼前而已。” ??“……” ??“更何况,你还有一个足堪搅弄风云的夫君!” ??一听这话,商如意明白了,他今天花心思把自己带到这里来,又说了那么多的话,还是为了宇文晔。 ??商如意道:“你,还在找他?” ??“不错,昨夜,我又派出了几路人马,沿着黄土岭又找了一遍。” ??“还是没找到?” ??“没有。” ??“既然这样,那你不是应该放心。也许,他真的,真的,不会回来了。” ??说到这里,商如意自己的心里也有些刺痛感,可萧元邃却摇了摇头,眼中精光内敛,道:“正是因为他一点踪迹都没有,才是让我一直不能放心的原因。” ??“……” ??“一支万人部队的调度,没有留下一点痕迹,这是很不寻常的。如果真的按照朝廷那些人的说法,他是战败之后逃亡,那应该是非常狼狈的状态,也就没有必要刻意的掩饰自己的行踪。他现在这个样子,我很清楚,他一定有所图!” ??说着,他转头看向商如意:“他,一定会回来!” ??话音刚落,商如意迈出的脚步恰好踩到了地上不知何时一落的一根枯枝,咔嚓一声,虽然声音不大,可在这样空旷又寂静的仓房里,却显得格外的刺耳。 ??她突然回头,看着身后那已经离得很远的大门:“有人来了!” ??萧元邃看了她一眼,神情似有怔忪。 ??而就在这时,那虚掩的大门又一次被人重重的推开,发出了一声沉重又低哑的漫长嘶鸣,随即,一个高大的身影怒气冲冲的走了进来。 ??但,就在那人冲进来的前一刻,萧元邃突然抓住商如意的胳膊,一把将她拉到旁边的一个粮垛后! ??商如意猝不及防,后背一下子贴上了粮垛,可还没来得及挣扎,萧元邃已经上前一步,直接用身体扣住了她,将她压制在高大的粮垛上。 ??她大惊道:“你——” ??话没说完,萧元邃伸手捂住了她的嘴,低头道:“别说话!” ??(本章完) 第215章 身有拖累,尾大不掉 第215章身有拖累,尾大不掉 ??商如意睁大了双眼,看着萧元邃那张近在咫尺,俊美的面容,尤其是那双精光内敛,此刻仿佛带着一点笑意,但又十分警惕的双眸,心跳也沉了起来。 ??他在干什么?! ??但下一刻,耳边传来的声音,给了她答案。 ??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在这高大空旷的仓房内响起,更有那火爆凶悍的声音不住的叫骂:“怎么回事?人呢?他人呢?” ??是卢勇! ??商如意目光忽的闪烁了一下,再看向萧元邃,他的眼睛微微弯起,也带笑的看着她。 ??两个人的目光在这样短的距离里相交汇,甚至有一种实实在在的,触碰到对方的感觉——被他的目光直看进眼瞳里,商如意突然有些头皮发麻,下意识的垂下眼睑避开了他的目光。 ??萧元邃无声的笑了笑。 ??而卢勇的叫骂声,还在继续:“他妈的,怎么就看不见人了?!” ??他的身后似乎还跟了几个人,其中一个就是花子郢,冷冷的道:“卢大哥,你嘴巴放干净点。” ??“老子骂他怎么了?昨天答应得好好的,今天运粮回去,一大早连个人都看不见,他不是骗人吗!” ??“萧大哥说了是过两日,你怎么就这么急?” ??“你不急老子急……” ??那卢勇一边骂一边四处走,似乎是在寻找萧元邃的踪迹,脚步声和叫骂声也越来越近,似乎已经逐渐靠近他们。 ??立刻,商如意感到捂着自己嘴的那只手,有些发烫。 ??他低下头,似乎是在仔细的看着身侧那条路上露出来的卢勇的影子,但这时,又像是感觉到了什么,目光流转,看向近在咫尺的商如意的眼睛—— ??原来,她也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 ??这时,萧元邃的脸上突然浮起了一点笑意,而捂着她嘴的那只手慢慢的松开,像是为了安慰她,他用口型道:“呼——吸——” ??商如意的脸一烫。 ??而这时,卢勇几乎已经走到了他们的身侧。 ??两个人同时又屏住了呼吸。 ??幸好,卢勇没有再往前,大概是感觉到这个仓房里太过安静,应该没有其他的人,他狠狠的跺了跺脚,转身气冲冲的往外走去,一直走远了,还能听到他暴躁的怒骂声。 ??仓房里的两个人,一下子松了口气。 ??商如意立刻伸手将压制在自己身上的这具身体推开,萧元邃似乎也是早有准备,被她推得接连后退两步,却也没有趔趄跌倒,反倒站得很稳。 ??他微笑着,看着商如意侧身走到一边,拍了拍衣裳整理仪容,十分矜持的样子,笑道:“多谢。” ??商如意的脸色却不怎么好看,只冷哼了一声。 ??萧元邃却很客气,仍旧笑道:“刚刚,少夫人若有一点动静,那卢勇一定会发现我们,那今天这事,也就不好了了。” ??商如意冷冷一笑,道:“萧公子不是说,我是个有怜悯之心的人吗,刚刚,我也不过是成人之美罢了。不过,我倒是明白了,为什么萧公子今天愿意带着我来这里闲逛,还说了那么多似是而非的话。” ??她说着,瞥了他一眼:“原来,伱是为了躲他。” ??“……” ??“你不想再往王岗寨运粮了,是吗?” ??虽然之前,萧元邃对她的态度十分的和善,甚至称得上无话不谈,可说起这件事,他的脸上却忽的掠过了一阵阴翳。 ??他轻笑了一声,没有接这话。 ??商如意的心里倒是更明白了几分。 ??她慢慢走到萧元邃的面前,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然后说道:“之前,萧公子那样看重我的夫君,说他有搅弄风云的本事,但其实,他对你也极为看重。尤其这一次你占领兴洛仓的举动,在他看来,是志在天下之举。” ??“哦?” ??萧元邃的目光闪烁了一下。 ??而接下去,商如意又淡淡一笑,道:“只是,他一直担心,公子身有拖累,尾大不掉。” ??这话一出,萧元邃的神色又是一凝。 ??但,也只是一瞬间,他的脸上立刻又浮起了从容的笑意,道:“能让宇文公子看重,我也不枉此生了。好了,今天走了这么久,想必少夫人也累了,咱们回去了。” ??商如意看着他明显更深了一些的眸子,淡淡笑道:“好。” ??于是,两人便转身往回走去。 ??在走出那巨大的木门的时候,商如意又回头看了一眼,这个寂静的,能操弄天下多少人心的粮仓,此刻,静谧如初,却不知,在这样的寂静当中,有多少汹涌的暗流,在人看不见的地方涌动。 ??…… ??出了仓房,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就这么默默的走着,一直到了那道小门。 ??商如意没有别的地方可去,自然只能回之前的那个院子,而萧元邃一来有自己的事做,二来又要避开卢勇,显然要去别的地方,两个人应该就在这里分路了。 ??可是,走到那道门的时候,商如意的脚步却滞缓下来。 ??而萧元邃,似乎也感觉到了这一路上她的欲言又止,转身看着她,眼中含着一丝温和的笑意,道:“少夫人是还有什么话要跟在下说吗?” ??“……” ??商如意看了他一眼,又迟疑了一会儿。 ??萧元邃道:“少夫人有话,但说无妨。” ??商如意想了想,道:“其实,也没什么。我只是想着,公子到了王岗寨,想必认识了许多新的朋友,他们对公子一定都十分推崇,也很,忠诚。” ??萧元邃微笑道:“在下,的确算得上幸运。” ??商如意又迟疑了一下,道:“那,萧公子,可还记得故人?” ??“……!” ??这话,显然让萧元邃有些意外,他看着商如意道:“少夫人指的是谁?” ??不等商如意开口,他立刻又道:“绿绡?” ??商如意眼睛一亮,立刻抬头看向他:“萧公子,还记得她?” ??萧元邃脸上的神情变得有些复杂:“少夫人一直居住在东都,而我在东都的故人,已经不剩几个了。况且,少夫人是个女人,也多会为女人去想。” ??说到这里,他轻笑了一声,道:“少夫人是有关于她的消息要告诉我吗?” ??虽然话题是她自己提起的,但这个时候,商如意反倒又迟疑了,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轻声道:“她,她被王绍及抓住了。” ??萧元邃面不改色,但眼中闪过了一道冷光。 ??沉默半晌,他冷笑道:“他终究,还是得偿所愿了。” ??说完,他又看向商如意,脸上已经恢复了平静的神态,道:“不过,少夫人不用担心绿绡,她是很懂得如何让自己活下去的一个人。世间像少夫人这样,身陷敌营,群狼环伺,仍不损风骨的人,其实并不多。” ??商如意想了想,绿绡来送神臂弓的时候,好像也是那么回事。 ??她得让自己活下去。 ??为了活下去,世上的人难免要做很多不愿意做的事,甚至,还要微笑着去做,可谁也不知道,她脸上笑着的时候,心里盈满的是笑,还是泪。 ??商如意轻叹了一声,道:“不,我跟你谈起她,并不是要说她有多不堪。” ??“哦?” ??“我只是觉得,她孤身一人,萧公子落草之后她再无依靠,也很可怜。” ??“……” ??“有朝一日,如果萧公子能再见到她——” ??“如何?” ??“哪怕不原谅她,也给她一些慈悲。” ??萧元邃露出了意外的表情,低头看了她一会儿,似笑非笑的道:“少夫人好像很了解她?你们,相熟了吗?” ??“不,只见过一面。” ??“那你为何帮她说话?” ??“如萧公子刚刚所说,我是一个女人,多会为女人去想。” ??“……” ??萧元邃沉默着看了她一会儿,最后淡淡一笑,道:“少陪了。” ??说完一拱手,便转身往议事堂去了。 ??看着他挺拔潇洒的背影,商如意一时间觉得心里有些发沉,但又不好再说什么,只能叹了口气,转身走了。 ??这一路回去,感觉到路上那些过往的人,似乎都变得忙碌了起来。 ??有些人在匆匆的结队,有些人抱着一捆一捆的刀剑弓矢往外跑,而他们路过商如意的身边,目光都会带着敌意的在她身上停留一下。 ??她倒也不在意,只是路过一个院子的时候,听见里面传来嗖嗖的锐响。qqxδnew ??这个声音,她不陌生。 ??这是箭矢破空的声音,只不过,这声音听起来格外的轻,而且迅疾,跟过去她在军营里,甚至宇文晔练箭术时听到的声音不太一样。 ??于是走过去站在门口一看,只见那边院子十分宽敞,院子的东面摆着一排箭靶,上面已经射上了不少的箭矢,而且,根根直中靶心;而在院子的西面,站着一个熟悉的高大挺拔的身影,正是那个神箭手花子郢。 ??他只穿着一身单衣,虽然身形劲瘦,可单薄的衣衫下却是明显的虬结的肌肉痕迹。 ??此刻,他拿了一条帕子擦拭完头上的汗便丢在一边,又回头看了看对面的箭靶,然后往背后的箭筒里装了几支箭,走到对准第一个箭靶的地方。 ??顿时,院子里的气氛凝结起来。 ??商如意也忍不住屏住呼吸,紧紧的盯着他。 ??只见他深吸一口气,突然开始往正前方走,迈出第一步的同时反手抽出一支箭,拉弓——上弦——放箭,一气呵成,立刻,那箭靶靶心上又多了一支箭! ??好箭术! ??商如意都忍不住在心中喝彩。 ??可是,花子郢却没有停。 ??在射出第一支箭之后,他的脚步不停,保持着匀速的碎步往前走,持弓的那只手却稳如磐石,只有右手不停的抽箭,拉弓,射箭,嗖嗖的锐响不绝于耳,如同一阙紧促又急迫的战歌! ??等到他再停下,那一排箭靶上,已经整齐的多了一支箭射中靶心,没有一个遗漏! ??(本章完) 第216章 下一刻,他就会打进来 这一回,商如意没办法喝彩了。 这种箭术,本就不必再用喝彩去称颂,更何况,这一幕让她想起前天晚上,站在河对岸,却始终与自己平行的那一点寒光。 当时的花子郢,就是这样一直用箭对着她,最终将她逼上黄土岭的! 她不算是个小气的人,可那段记忆有点太压抑了,始终让她很不舒服,于是她转身便要走。 可刚一转身,身后就传来了花子郢的声音—— “夫人,我这箭术比尊夫,如何?” 商如意的脚步一滞。 她慢慢的回过头,只见花子郢已经放下了长弓和箭筒,朝她走了过来,刚一走近,就能感觉到他身上蒸腾出的热气,再这样大雪封山的苦寒之地,他都能练出一身大汗,可见有多勤奋了。 商如意想了想,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 “……” “比文可以问人,可比武,就得亲身上阵才行了。” 花子郢微微挑眉,大概是有些意外她不仅没有作为一个妻子的身份偏袒自己的夫君,也没有因为身在敌营而谄媚服软,反倒说出了一番至理来。 再看向商如意的目光,已经更郑重了一些。 他道:“夫人是个行家。” 商如意道:“行家谈不上,只是有点自己的见解罢了,” 她说着,又看向花子郢身后院子里摆放的那一排箭靶,和那些正中靶心的箭矢,然后说道:“花公子到了这个时候还在练习,一刻不愿松懈,看来,你是一定要跟我夫君一较高下的?” 花子郢到:“能跟一箭射退突厥大军的宇文晔较量,是我的期盼。” “可是,我夫君已经下落不明,你这个期盼,恐怕是要落空的。” “未必。” “哦?为什么?” 花子郢抬起头来,看向四周,这座仓城已足够宏大,更是建在绵延无尽的黄土岭上,人的目光局限,只能看到眼前的一方风景,可人的思想,却能飞遍这里的每一个角落,花子郢似乎看到了千里之外,等再将目光收回来,他的眼神也更加炽热了几分。 他说道:“我有一种感觉,宇文晔,还在黄土岭。” “……” “他一定在黄土岭上的某个地方,只是,我们还没有找到他——不过,应该也快了。” “……” “因为我的箭,在蠢蠢欲动。” 不知为什么,萧元邃派人到处去找,寇匀良在洛口渡虎视眈眈,商如意都不觉得有什么,可花子郢这一句话,却令她莫名的打了个寒颤。 不过,她立刻掩饰了自己那一瞬间的失神,淡淡笑道:“也许。” 说完也不等花子郢再说什么,转身走了。 回到那个房中,她没有再出门,可外头越来越紧张的气氛却透过门缝窗缝,甚至想尽一切办法的浸到了她的身边,令她有些寝食难安。 可这种不安,并不是下落不明的宇文晔带来的。 反倒,是兴洛仓城内部自生的。 睡了一夜,第二天早上,商如意刚睁开眼,就听见外面院子里有人在说话,似乎又是守在外头的守卫和几个声音有些聒噪的妇人。 “你们说,这一次,那卢勇不会跟大当家的干起来?” “难说,他们早就不对付了。” “要我说,寨子里也的确有点贪得无厌了,这次出来打兴洛仓,他们一个子儿都没出,粮食却是一车一车的往回运,谁乐意啊。” “要我说,大当家辛辛苦苦打下来的兴洛仓,凭什么养着那些闲人……” 几个人又说了些什么,商如意已经听不见了,过了一会儿,就听见有人推门走了进来,她起身一看,是那天在浴室里给她送衣服的那个妇人,此刻她的手中也捧着一套叠好的衣裳放到床边,不冷不热的道:“夫人,这是大当家让我给你送的衣裳,你醒了就赶紧起来,饭菜也都做好了。” 商如意点头道:“多谢。” 那妇人也没再多说什么,转身出去了,而商如意低头一看,她送来的是一套看上去要新一点的衣裳,料子也比之前的好,也更厚实。 衣服上,又摆了一副耳坠子。 商如意忍不住皱起眉头。 这倒是奇怪,为什么又给她耳坠子戴?她在这个地方,且不说没有心思打扮,周围强敌环伺,还有卢勇那种人,她打扮起来,不是给自己招祸吗? 于是,仍旧将耳坠子放到一边,换上衣裳起身梳洗。 吃完早饭,推门出去,发现外面又开始下雪了。 之前只晴了一天,就好像让老天爷憋了不少的坏脾气,这个时候打算一下倾泻下来,只见头顶阴云厚重,如同一只黑手笼罩在整个黄土岭上,遮天蔽日;而鹅毛大雪纷纷飘落,更是在周围形成了一道雪落的屏障,人一走进雪中,就感觉有一种无形的压力,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而更让人喘不过气的,是一个年轻人跑过来大声喊道:“大家快过去议事堂!” 周围的人急忙问道:“出什么事了?” “卢勇一定要再往王岗寨运粮食,可大当家的不愿意,现在两边都带着人在议事堂说话,刀都拔出来啦!” “怎么还拔刀了呢?快过去看看!” 商如意一听,也急忙往前走去。 在过小门的时候,因为旁边突然跑了几个人撞了她一下,她险些跌倒,这时,伸手突然伸出一只手扶住了她。 回头一看,却是花子郢。 商如意惊魂未定,急忙稳住身形,对着他点点头:“多谢。” 花子郢立刻就放开了她,面色却仍旧阴沉的看向前方的议事堂,道:“你也要过去?” 商如意道:“我只凑个热闹,但花公子怕是应该快些过去才是。” 花子郢没再说话,只示意她跟自己一道走,两个人大步往前走去,不一会儿,就到了议事堂,而这里,里里外外已经站满了人,还没进去,就听见里面传来萧元邃震怒的声音—— “你们要造反吗?!” 这一声怒喝,震得房梁都在颤抖,而门口原本喧闹的人声也一下子被压了下去。 商如意也呆了一下。 从第一次见面到现在,不论萧元邃登高还是跌重,他似乎都显得很平和,或者说,像他们这种出身贵族的公子小姐们,情绪波动的可能性就比寻常人要低得多,这还是第一次,她从萧元邃的身上感觉到了愤怒这种情绪。 而仓城里的人显然也是第一次,尤其围在门口那些,更是被吓得纷纷后退,倒是给他们让出一条路来。 花子郢立刻领着商如意走了进去。 一进议事堂,才看到里面一地狼藉,桌凳都被掀翻在地;里面也挤满了人,却是从中间分出了泾渭分明的两边,一边是那卢勇带着人气势汹汹,手里甚至还握着刀剑,一副随时要开打的样子;而另一边,则是萧元邃带着几个明显是忠于他的属下,跟卢勇他们对峙。 而萧元邃站在最前方,英俊的脸上怒意沉沉,尤其那双明亮的眼睛,此刻精光爆射,如同化做实体的锋刃一般直刺向卢勇,即便卢勇一个莽汉,也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 但下一刻,他又清醒过来。 卢勇立刻说道:“造反?哼,萧元邃,我们本来就是造反的,可你,你却把我们王岗寨弄成了一个小朝廷,我看,你才是王岗寨的祸端!” 萧元邃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我定王岗寨的寨规,只是不让你们胡作非为!” “不让我们胡作非为,那你在做什么?我们都是王岗寨的人,给王岗寨运粮食难道不应该?” “……” “反倒是你,我看,你才是要造反!” “……” “你早就对寨主有了不臣之心,你带着这批人出来,就是要反叛王岗寨,现在,终于让我发现了,你抵赖不了了!” “卢勇!” 又是一声怒吼响起,只见萧元邃满面怒容,似乎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恶气,咬牙道:“我对你再三忍让,是不想让你难堪,不想让王岗寨兄弟离心,更不想给朝廷的人马可趁之机。你知不知道,宇文晔很可能就在这周围盘桓,一旦我们起内讧,可能下一刻他就会打进来——” 商如意的心一动。 卢勇却冷笑道:“你少危言耸听,一个宇文晔能让你怕成这样?你不过是用他来吓唬我们,我告诉莪,我不吃你这一套!” “卢勇,你一而再再而三的向我挑衅,若再执迷不悟,我,留不得你!” “好啊!” 一听这话,那卢勇和手下的人也举起了手中的刀剑,一时间,整个议事堂上明晃晃的全都是寒光,只听那卢勇大声道:“老子今天就为王岗寨清理门户,看看到底谁是奸,谁才是忠!” 说完一挥手,身后的人竟然真的就要往上冲! 眼看着大堂上一场厮杀避免不了,突然,从远处传来了一阵大喊声,逐渐跑近,围在门口的人都下意识的又让开。 定睛一看,是守山门的其中一个人。 只见他一路飞奔,跑过来已经是气喘吁吁连站都站不稳了,再一看大堂上的情形,也给吓了一跳,结结巴巴的道:“大,大当家……” 萧元邃怒目瞪视着卢勇等人,沉声道:“什么事?” 那人道:“外,外面,来了一队人马,要进山。” 一听这话,堂上的人都惊了一下,立刻,手中的刀剑停在半空中,而商如意听到这话,心也一下子跳了起来。 这个时候进山的,莫非是—— 萧元邃转头看向那人:“什么人要进山?” 第217章 失火了? 第217章失火了? ??那人看了一眼卢勇,有些瑟缩,轻声道:“是,是胡爷,带着寨子里的人,来了。” ??一听这话,整个大堂上都静了下来。 ??而商如意的心,也沉了下来。 ??不是…… ??从昨天看到花子郢练箭,到今天周围人的摩拳擦掌,再到刚刚萧元邃那句“下一刻他就会打进来”,她的心里也隐隐的升起了这样一丝期盼,期盼着下一刻,他真的出现。 ??却没想到,山门外的,仍旧不是他。 ??不是他…… ??这个事实摆在眼前,虽然是她早有心理准备的,这一刻,却好像格外的刺痛她。 ??但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气,还是极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再抬头看向周围,一些人的表情显然已经跟之前不一样了,而原本握着刀准备大杀一场的卢勇这个时候狂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将手中的刀插回刀鞘,然后指着萧元邃道:“好,寨子里的人来了,我看你这次还有什么好推脱的!” ??说完一挥手:“走,去接他们进来!” ??他身后的人也立刻跟上,一路赫赫扬扬的走了出去。 ??商如意站在门口,看着他们离开,又转头看了一眼还站在大堂中央的萧元邃,他脸上的神情几番变化,似乎在这一瞬间已经想了很多,身后一个人走到他身边,轻声道:“大当家的,我们该怎么办?” ??萧元邃定了定神,道:“既然来了,就该照理迎接,不要失了规矩。” ??说完,他让人整理一下大堂,也带着人走了出去。 ??就在他走到门口的时候,一眼就看到花子郢跟商如意,突然,他的眼中闪过一道光,似是想起了什么,于是走到花子郢的身边,低声对他说了两句话,花子郢点头应承,转身便离开了。 ??商如意愣了一下,抬头看时,花子郢的身影已经没入喧闹的人群中,不见了。 ??萧元邃道:“少夫人,可要跟我们一道过去?” ??商如意淡淡笑道:“我不跟着一起去,萧公子也不会放心我。” ??萧元邃笑了笑,似是很满意她的“知情识趣”,一抬手,便带着她一道走出大堂往城外走去。 ??这一路上,周围的人有些窃窃私语,有些面色阴沉,但显然对于这位突然来访的“胡爷”似乎都不怎么满意。商如意走了很远,还是忍不住轻声问道:“那位胡爷,是什么人啊?” ??“胡金风,王岗寨的军师。” ??“军师?” ??商如意微微挑眉,立刻又好像琢磨出什么味来了。 ??军师,大多数时候代表一个地方的首脑,一个首领能有什么作为,一来取决于他的决断,二来也取决于他的军师的智慧和格局。可是,从萧元邃投奔王岗寨之前那里的作风,商如意实在看不出来那里的军师有什么智慧和格局,以至于她都没听过这个胡金风的名字;反倒是萧元邃去了之后,王岗寨一改往日作风,有了志在天下的举措。 ??所以,两个人不是一路人。 ??现在,就要看那个胡金风对萧元邃的态度了。 ??如果他是个胸怀宽广,能容人的人,那一切就还好说;但相反,如果他是个心胸狭窄,嫉贤妒能的人,那事情就—— ??这样想着,她在心里轻笑了一声,继续往前走去。 ??这条路之前走过一次,也很熟悉,只是在大雪天走山路难免有些遭罪,尤其出了仓城,寒风卷着硕大的雪团扑到他们的脸上,平白像是挨了一顿打,而原本焦躁的情绪在周围人的心里也慢慢的加剧了几分。 ??走了许久,他们终于到了那处山门。 ??此刻那里也挤满了人,喧闹的声音几乎将整个黄土岭都要掀翻了。 ??这个时候,也不知道该不该庆幸寇匀良因为那一晚的事已经带着剩下的人马拔营离开,虽然也并没有走远,不过,如果他们还在这里,看到这边一团乱,不知道又会闹出什么事来。 ??商如意一眼,就看到了那位胡爷——胡金风。 ??他是个十分消瘦,瘦得有些尖嘴猴腮的中年人,留着两撇胡子,因为瘦得嘴都发尖了,让他看上去像一只成了精的大老鼠,倒是与这个以粮仓为城的兴洛仓城般配得很。 ??此刻他正侧耳听着身边的卢勇说着什么,不停的捋着胡子点头,那双闪烁着狡黠光芒的小眼睛不时的看向他们。 ??等到卢勇说完,他的脸上,好像又有点惊讶的神色。 ??但立刻,这个胡金风就堆起了一脸笑容,对着已经走近的萧元邃拱手行礼,客客气气,甚至亲亲热热的道:“萧二哥,咱们好久不见了。” ??萧元邃走上前去,也客气的一拱手:“胡爷,没想到你来了。” ??“这有什么想不到的?萧二哥一出王岗寨已经几个月了,兄弟们都想你想得不得了,这次听说我来,都托我向伱问好呢。”仟千仦哾 ??“多谢了,回头,也请胡爷替我向诸位兄弟问候。” ??“这是自然,这是自然。” ??那胡金风笑道:“只是——若他们能见上一面,那是最好不过的了。” ??萧元邃目光闪烁,道:“兄弟们若是愿意来这兴洛仓,我自然是高兴的。” ??胡金风道:“来这里,可不容易啊。” ??“怎么会呢?“ ??“我们在这山门外等了这么久,人都要冻僵了,山上的人却不愿放行。兄弟们过来,怕是没这个耐性等的。” ??“哦,原来胡爷怪我怠慢了。是这样的,最近我们跟朝廷的人马来回了好几次,若不守卫森严,只怕这个兴洛仓也早就易主了。” ??“原来如此,” ??胡金风笑道:“我还以为,这么多人,是在防着我们呢!” ??萧元邃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站在他身边,明显带着挑衅神情的卢勇等人,仍旧很冷静的笑道:“胡爷这话生分了。” ??说完一挥手,那些守在山壁上的守卫也只能都撤了。 ??胡金风等人这才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萧元邃道:“这儿风大雪大,还是进城说话。” ??于是,他一抬手,那胡金风便带着他的人跟着萧元邃等人一道进了山。 ??商如意自然也跟众人一道折返回去,只是在离开这道山门的时候,她下意识的又往外看了一眼,可纷纷落雪中,洛口渡,甚至周围整个河谷,早已经是空无一人,整个黄土岭寂静得像一片没有生机的冻土。 ??她所期盼的,什么都没有发生。 ??| ??不一会儿,他们就回到议事堂。 ??这里已经被人收拾干净,之前踢翻的桌凳也都重新摆放整齐,萧元邃领着胡金风等人进去坐下,而他们带来的人马就暂时列在门外,虽然队伍也算是整齐,但这么罗列在城中,难免就给人一种杀气腾腾的感觉,尤其这些人一个个面色阴沉,身带杀气,腰间也都挎着刀剑。 ??那胡金风走进大堂之后,仔细的大量了一番这宽大的议事堂,再看看正上方那明显是首领的座位,而此刻,萧元邃慢慢的走上前去,坐下。 ??他的脸上,浮起了一丝冷笑。 ??然后说道:“真想不到,萧兄弟出了王岗寨,倒是另有一番天地。这个地方,可比王岗寨气派多了。” ??萧元邃坐下之后,一只手平放在桌上,淡淡笑道:“这里本就是朝廷守军驻扎的地方,自然修得与别处不同。我们进驻以后,也就是暂时借用。” ??“原来如此,” ??胡金风笑道:“只怕萧兄弟习惯了这里的气派,将来再回寨子里,都不习惯那个小地方了。” ??这话一出,堂上许多人的脸色都变了变。 ??萧元邃却不动声色,只一摆手,立刻,一群人进来送上了热茶和一些点心,萧元邃道:“胡爷来得仓促,我们也不及准备,先喝点热茶吃些点心,等晚点,再设宴款待各位兄弟,为你们接风洗尘。” ??那胡金凤看了看桌上的东西,冷笑道:“萧兄弟的日子过得果然不错,只是,一想到寨子里的兄弟们还在受苦,在忍饥挨饿,我又怎么吃得下去呢?” ??萧元邃立刻皱起眉头:“胡爷这话,怎么说?” ??胡金风站起身来,说道:“三天前,寨子里的粮仓失了火,之前存储的粮食全都被烧光了。眼看着兄弟们一个个都断了口粮,想来,萧二哥你也不会见死不救是?” ??一听这话,萧元邃的神情顿时一凛:“什么,寨子里失火了?” ??“不错。” ??“还烧了其他地方吗?” ??“倒也没有,只有粮仓着火,而且解救及时,并没有累及他处。” ??“哦……” ??萧元邃听到这话,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但又好像不确定,目光闪烁的看了商如意一眼。 ??而此刻的商如意,垂在身侧的两只手,掌心莫名的出了许多的冷汗,她不动声色的轻轻捏住自己的衣角,缠在指尖用力的揪着。 ??萧元邃想了想,又问胡金风:“这么说,之前送回去的粮食,也都被烧了?” ??“之前?” ??那胡金风闻言,竟像是听到了一个笑话,顿时冷笑道:“萧二哥,你这话,我就听不懂了。你什么时候,运过粮食回去啊?” ??“什么?!” ??萧元邃一惊,忽的一下站起身来:“你说什么?!” ??(本章完) 第218章 杀了这个叛徒! 这一下,整个议事堂上轰的一声闹开了。 连站在胡金风身侧,一直怒目瞪视着萧元邃的卢勇,这一下也露出了惊愕的神情,他说道:“胡爷,你们,没有收到粮食吗?” 胡金风冷笑道:“若收到了,我还用冒着这么大的雪,亲自跑来你们兴洛仓吹风吗?” “……” “若真的有粮食送到,我们弟兄还用忍饥挨饿吗?” 他说着,又指着萧元邃道:“我不妨把话说明白,萧元邃,你打下兴洛仓,这的确是你的功劳,可没有王岗寨的兄弟们为你冲锋陷阵,你单枪匹马一个人能拿下这里吗?拿下了这么大的粮仓,你却吝啬得一粒米都不肯运回寨里。如今,兄弟们等着这边的粮食救命,你却只顾着自己享乐,世上有这样的天理吗?” 这一下,萧元邃也失去了镇定,立刻道:“不可能,我之前已经运过三次粮食回去了!” “三次?” 胡金风冷笑道:“用嘴巴运的吗?” 一听这话,那卢勇也暴怒了起来,指着萧元邃道:“原来,之前运那些粮食,也只是你装样子罢了,你根本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忠心王岗寨对不对?!” “我——” 萧元邃还要说什么,但下一刻,他立刻就闭上了嘴。 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是多余。 首先要弄明白的,是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偏差,三次运粮,五十多车的粮食,不可能凭空消失;可胡金风这样闹上门,应该不是撒谎,更何况,寨子里失火也是一个疑点。 更让他不安的是,运粮的人,都去了哪里? 这所有的不寻常,似乎都归结到了一个点上,他费力思索,想要解开这个点,可就在这时,堂上的人却已经闹了起来,那胡金风和卢勇带着自己的人转身就往外走去,卢勇还大声说道:“胡爷,这一次你来,也不跟他们废话,我现在就带你过去取粮,一定不能让咱们寨子里的兄弟吃苦!” 周围的人也高声应和:“走!” “运粮食去!” “咱们不能再被人蒙骗了!” 说着,一众人全都离开了议事堂。 眼看着事情不对,萧元邃也顾不上其他,急忙从桌子后面走了出来,大步跟上去,跟随他的那些人自然不肯罢休,也都纷纷跟了上去。 而商如意,也在众人的裹挟中,一步一步的跟着走过去。 很快,一众人就沿着长廊过了那道小门,赫赫扬扬的走到了那座巨大的粮仓前,只不过,跟之前来的时候不同,之前大门是虚掩着的,但此刻,大门却是紧闭着。 眼看着卢勇领着人上前就要推开门,萧元邃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挡在了他们面前。 “住手!” 一看到他拦路,本来就怒火中烧的卢勇这个时候更是暴跳如雷,大骂道:“萧元邃,你给我让开!我们再也不会相信你这个言而无信的小人!今天,你要是再敢拦着我们运粮,老子就把你劈成八块!” 说完,伸手就要拔刀。 可就在他的刀刚拔出一半,寒光堪堪在面前高大的木门上闪过一瞬,萧元邃一伸手便按住了他的手,急切的说道:“你们听我说,这件事有蹊跷,如果你们轻举妄动,很就可能中了别人的圈套!我们要把这件事查清楚!”仟千仦哾 一旁的胡金风冷冷道:“蹊跷?我不觉得有蹊跷。” “……” “唯一蹊跷的,是人心。有的人口口声声兄弟义气,可守着这么大的粮仓却连一粒米都不肯分给饥寒交迫的兄弟,这种人,不是狼心狗肺,就是恶贯满盈!” “没错!” 一旁的卢勇被萧元邃按着手腕拔不出刀,更怒了几分,骂道:“萧元邃,你如果再不放手,老子就在这里放火。既然你不肯运回去,那我就让你也得不到!” “你——” 萧元邃怒急攻心,那双明亮的眼睛此刻因为急怒而发红,当他瞪着眼前的人的时候,好像恨不得将眼前的人撕裂,可这个时候,卢勇哪里还管得了其他,两个人手上你争我夺,竟然就这么撕扯了起来。 那刀,半出鞘的锋刃,也将一点寒光投射到了那扇大门上。 寒光随着他二人的动作,不断的闪动。 就在这时,一道寒光如闪电一般袭来,刺耳的锐鸣声一下子打断了两个人的动作,他二人俱是一僵,然后,就感觉到站在一边的胡金风身体僵直,不断的颤抖,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定睛一看,一支箭,已经没入他的胸口! “胡爷!” 卢勇目眦尽裂,大喊一声急忙伸手扶住了他,而周围那些原本已经开始吵闹争执,甚至准备动手的人一听到这声呼喊,全都听了下来,无数目光齐刷刷的落到了胡金风的身上。 他胸口中箭,整个人抽搐了一下,立刻便失了生机! “胡爷!胡爷!” 卢勇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眼看着胡金风僵冷的倒在地上,而他胸口又是一支明晃晃的箭矢,立刻从地上跳了起来,指着萧元邃大骂道:“你这个畜生,你居然暗箭伤人,当众杀害胡爷!” 萧元邃也被这一变故惊呆了,立刻道:“我没有!” “你还敢说你没有,这箭——花子郢呢?!” 卢勇一边说,一边转头往周围看去,四周众人也都在寻找,的确,从一开始,花子郢似乎就不在他们其中。 只有站在一旁的商如意,冷冷的注视着这一幕。 她不动声色,甚至在这个时候,又往后退了一步,跟第一天来这里,见识到他们争执场景时一样。 这一回,卢勇彻底疯狂了。 他仓的一声拔出腰间的钢刀,对着萧元邃道:“今天,老子就要为王岗寨清理门户,为胡爷报仇!兄弟们,给我杀了这个叛徒!” 他身后的人早就群情激奋,这个时候纷纷刀剑出鞘。 而跟随萧元邃的人自然也不甘示弱,眼看着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他们也立刻拿起刀剑,两边人马狂啸着冲杀到了一起。 一时间,杀喊声震响了整个兴洛仓城! 第219章 别怕 这个地方,其实很宽阔。 可是,再宽阔的地方,人心窄了,也就成了修罗场。 更何况,此刻他们不是在算计,也不是在争执,而是在厮杀,刀与剑,在混乱中开始不分敌我的挥舞、砍杀,随着寒光闪烁,鲜血与碎裂的皮肉不断的喷涌出来,洒在莹白的积雪上。 很快,白雪被染红。 然后,原本厚重的积雪被滚烫的热血所融,化作血水涓涓流淌,随着一声又一声的怒吼与惨呼,淤积在地上的血水竟然也开始泛起阵阵涟漪,映照着那一张又一张倒地不起,冰冷僵硬的面孔。 这个场景,竟然比地狱的传说,更恐怖百倍。 商如意不停的后退,闪避,而她竟也真的奇迹般的躲过了每一次靠近她的袭击,避开了每一道逼向她的刀光剑影。 最后,她退到了大门口。 后背贴上那厚重的门板的时候,她突然战栗了一下,虽然,下了一整天的雪,虽然,这里早已经是大雪封山,酷寒难当,这厚重的大门也冻得跟冰块一样,哪怕碰一下,都能感觉到指尖生冷的痛,可是,当她碰到那门板时,却莫名的感觉到了一点暖意。 好像,有一种熟悉的气息,在透过门板,一点一点浸出来,侵染到她的身上。 而这时,厮杀中的人,也渐渐清醒过来。 当萧元邃一剑将一个扑上来的人狠狠劈开,腥臭的血喷了他一身,而他喘息着,踉跄着看向周围一切的时候,眼神在血液的浸染中,逐渐冷了下来。 死的人越来越多,可这一具又一具倒下的尸体,不仅是他的人,不仅是卢勇的人。 更是王岗寨的人! 这是他最不愿看到的场景,之所以不愿意,是因为他很清楚,一旦他和王岗寨的人开战,在这个时候,这个地方,将会是另一个人所最乐见其成的! 想到这里,他脸色惨白,大声怒喝道:“停下!都停下!” 终于,有人停了下来。 终于,这场厮杀到了尽头。 可是,地上已经血流成河,尸体堆积在尚能站立的人的脚边,那些都是刚刚还活生生的面容,甚至可能刚刚才在山门打了招呼,但如今,他们已经生死相隔,更恐怖的是,那些人的血,沾上了每一个还活着的人的身上,与心里。 萧元邃终于从人群中走了出来,他的身上也满是鲜血,甚至将眼睛都染红,大声道:“不能再打了,我们上当了!” 周围的人一听,又是一惊? 而这个时候,肩膀上已经负伤,几乎被人卸了一条膀子的卢勇用一把刀拄在地上支撑着自己,气喘吁吁的道:“你在说什么?” 萧元邃道:“有人在设计我们,我们上当了!” “……” “所有人都知道,在宇文晔三次战败之后,我的的确确派人往寨里送了粮食,而且那些人直到现在都还没有回来,这些分明都是你们看到的!“ 经过一番厮杀,卢勇这个时候也稍稍冷静了一点下来,可他仍旧红着眼睛道:“可是,胡爷明明说——” “这就是我们上当的地方!” 萧元邃气喘吁吁,整个人几乎都快要站不稳了,不仅是因为刚刚的厮杀耗费了他太多的力气,更可能,是这个就快要被揭开的真相,此刻已经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说道:“我运了粮,可寨子里却没收到,就只有一个可能!” 这时,卢勇忽的一震。 他像是也想到了什么,满是鲜血的脸上露出了不敢置信的表情,只见萧元邃沉沉道:“粮食,在半路,被劫了!” “……” “而且,不止一次,三次运粮,三次被劫!” “……” “所以那些人,一个都没有再回来!” 这一刻,周围的人全都露出了震惊的神情,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萧元邃接着说道:“还有,寨子里失火——如果我没有猜错,这也并非天灾,而是人祸。” 卢勇踉跄着上前几步盯着他:“为什么?” 萧元邃道:“因为,烧了寨子里的粮食,王岗寨才会派人过来取粮。而这其中真相被掩,我们的误会已经形成,这场厮杀,就在所难免!” 卢勇整个人都慌了,尤其看着周围已经是遍地尸骸,甚至就他的脚下,之前中箭倒地的胡金风的尸体在众人的厮杀中被踩踏得面目全非,他更是惶恐不安,甚至连再开口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半晌,人群中有人道:“那,是谁?” “……” “是谁劫了我们的粮食?又是谁,去王岗寨放了火?” “……” “是谁,让我们自相残杀?!” 这一声又一声的叩问,响彻在巨大的兴洛仓城中,竟出现了声声回响,此刻,更是震得人两耳欲聋,而萧元邃站在这遍地尸骸的中央,目光从脚下的血肉,到眼前的尸体,再慢慢的抬起来,最终,看向了正前方,那巨大的仓房。 他抬起手来,指向那里:“就是——” 所有人的目光都随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仓房门口,站着那个纤细的身影。 商如意。 她的脸色苍白,似乎早就被周围浓烈的血腥味熏得失去了思考的力气,这个时候,对上萧元邃的目光,周围成百上千的目光也慢慢的汇聚过来,强烈的恨意仿佛要将她整个钉在门板上。 她的身子一软,险些跌倒下去。 可就在这一瞬间,身后突然伸出一只手,稳稳的扶住了她。 那只手,温暖,坚定,如钢铁一般! 商如意猛地战栗了一下,想回头,又不敢回头,一时竟僵在了那里。而紧接着,她听到了大门慢慢打开,发出了悠长而沙哑的声音,仿佛是对眼前这个场景的哀鸣。 一阵呼吸,吹拂过她的耳畔。 同时响起在耳畔的,还有那熟悉的声音—— “别怕。” “……!” 这一刻,商如意已经不能不回头,虽然那温热的大手,熟悉的气息,早已经告诉了她答案,可当她真正转过头去,含泪的眼睛里映出了那张真实的,冷峻的面容时,她还是感觉到自己的心,又一次,用那种不该有了力量,狠狠的跳动了起来。 站在她身后的,是宇文晔! 第220章 石破天惊的一击! 他一身薄衣劲装,干练利落,尤其腰带紧束更显得蜂腰猿背,矫健如豹,在这样酷寒的地方,竟然一点都不觉得冷,甚至,站在他怀中的商如意能明显的感觉到一股熟悉的,带着剽悍之气的滚烫气息,从他的呼吸里,甚至从他身上的每一个毛孔里透了出来。 也将她整个笼罩住。 她一下子就不觉得冷了,只是有一点克制不住的战栗。 宇文晔,他竟然就这么出现了? 他真的来了! 她想要说什么,可唇瓣开阖,发梗的喉咙里却挣不出一个字,反倒是他们的前方,那一片蒸腾的血气中,一个低沉的声音慢慢响起。 “宇——文——晔!” 两个人都抬起头来,只见萧元邃慢慢的走了上来。 这个场景对于他而言,不能说是太意外,毕竟,从宇文晔消失踪迹的那一天开始,他就一直期盼着,或者说提防着,这个人会突然出现,而且,会出现在最不该的时刻,最不该的情形下。 但他却没想到,兴洛仓城内,会真的出现这样的时刻,这样的情形。 萧元邃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眼前的人,然后再想了想,轻笑一声,道:“看来,我终究还是低估了你。” 商如意的心又是一跳。 而扶在她肩膀上的手微微用力的捏了她一下,似乎是在示意她支撑住自己,然后,人影一闪,宇文晔走到了她的前面。 高大的身躯,立刻将前方的血腥与杀戮,都阻挡住了。 宇文晔沉声道:“你连我夫人的聪慧,都未能揣测清楚,又怎能揣测到我?” “……” “不过,你能在刚刚想清楚,看来,我也低估了你。” 说着,他低垂眼睑,看了一眼周围,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那些尚且站立着,但早已经满身是伤,浑身浴血,此刻难以一战的王岗军。 刚刚的一阵乱杀,就算没有将这里的人消耗殆尽,也将他们的战力,消耗殆尽了。 萧元邃的眼角跳了跳,沉默半晌,道:“所以,那三次战败,的确是你故意的?” 宇文晔深吸了一口气,微微扬起下巴,道:“是故意,但也是事实。” “……” “事实就是,这座兴洛仓城,你守得很好,以目前我的兵力和战力,的确是攻不进来。” 萧元邃的眼神更冷了一些:“所以,你借这个结果,再进行你的计划。” 这个时候,周围的人虽然也已经意识到他们中了计,落入了宇文晔的陷阱,可终究还是有些不明白,立刻有人问道:“大当家,他的计划到底是什么?他明明已经战败了,为什么又——” 萧元邃道:“因为他三战三败,所以,我们中的有些人——得意了。” 一听这话,周围人的目光,齐刷刷的看向了卢勇。 此刻,满脸是血的卢勇,脸色也有些难看,一阵红一阵白,两眼更是充血通红,满含怒意的瞪视着宇文晔,可是,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他只能拄着刀支撑自己的身体,一点一点的平静,一点一点的蓄力。 而旁边有人已经说道:“我们得意,然后呢?” “然后,我们就掉以轻心,以为黄土岭周围的一切都已经尽在掌握,所以,我们三次运粮往王岗寨!” “这么说,这三次运粮都——” 萧元邃点点头,再抬头看向宇文晔:“好手法。” “……” “你不仅劫了粮车,而且,把运粮的人杀得干干净净,这样,我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而王岗寨的人,也以为我萧元邃忘恩负义,他们对我的猜忌,也逐渐加深;最后,你再派人去那边放一把火,烧了他们的屯粮。他们就会在饥寒交迫之际,带着对我的怨恨前来。” 说到这里,他苦笑了一声,道:“在这种情况下,什么解释,他们都听不下去。” 宇文晔平静道:“我说过,这座兴洛仓城,你守得很好。” 这句话说到这里,他就沉默下来。 周围人也许只听到了这句话,可萧元邃却知道,宇文晔还有下半句话没有说,那就是—— 可人心,你没管好。 如同第一天将商如意劫入兴洛仓城时,她也说了几乎相同的话——不是我一眼看穿他们,而是萧公子你,没办法按住他们罢了。 他抬头看着这两个人,忽的一声苦笑。 这一对夫妻,看上去恩爱,又好像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嫌隙;但即便是真有嫌隙,可他二人却又有一种近乎天衣无缝的珠联璧合,令人惊叹。 在苦笑声中,萧元邃道:“这,你倒也是谬赞了。” “……” “这座仓城我若真的守得好,也就不至于让你进得来,更让你在我的眼皮子底下藏匿许久。” 宇文晔淡淡道:“这,倒也怪不得你。” “……” “黄土岭这么大,你的人手又有限,就算能守住所有的关隘,你也守不住每一处山壁,悬崖。” 萧元邃一震。 而站在宇文晔身后的商如意呼吸也是一窒,下意识的道:“你,你是——” 虽然知道这个时候自己不该分神,可听到她的声音,宇文晔还是侧过脸来,其实,两个人这么近,商如意仔细一看就发现了,他的身上,手上,有不少的擦伤,甚至在后背的肩膀处,衣裳还有一大片褐红色的污渍,那显然是干涸后的血痕! 但,宇文晔的神色中,却看不出丝毫的痛楚。 他只侧过脸看了她一眼,眼神平静中透着几分柔和,仿佛一只手轻轻的拂过她的心灵,然后沉声道:“我没事。” “……!” 商如意的心,又是一跳。 她急忙低下头,像是要克制住什么。 而就在这一瞬间,那一直沉默不语,脸色却铁青的卢勇终于爆发出来,怒吼道:“我杀了你!” 一边说着,他一边抡起拄在地上的那把刀,大刀上还带着不知是谁的鲜血,被寒风一吹,几乎快要凝结成冰,这个时候挥舞起来,无数凝结成冰晶的血粒挥洒开来,形成了一道看得见的旋风,而在旋风之中,那柄大刀裹挟着寒气与愤怒,更带着万钧之力,恶狠狠的朝着宇文晔砍了过来。 商如意大惊:“小心!” 可就在这两个字出口的一瞬间,宇文晔的侧脸上已经换上了冷峻的神情,同时对着她说道:“闭眼!” 只两个字,干净利落,他人已经冲上前去。 商如意却没有听话。 她睁大了双眼,看着宇文晔疾步上前,长臂一展,一直倒提在手中的那柄陌刀猛地划出了一道雪亮的光弧,与那冰晶血粒形成的旋风交错,忽的一下将那旋风斩成两段。 而同时被斩成两段的,还有卢勇—— 两人错身而过之间,宇文晔只一侧身,那把血红的大刀堪堪擦过他的肩膀,而他手中的陌刀在错过卢勇脑后之际,却突然拐了个弯,从卢勇后脖颈用力劈下! 只听呲的一声响。 这个响声非常的轻,而且细微,原本是一阵风就能卷走的细响,但这一切,却被在场的每一个人听得一清二楚,他们甚至能听到刀锋没入身体之后,割断每一根骨头的闷声,然后在下一瞬间,陌刀带着一片血花,从卢勇的下腹挥舞而出! 他整个人,被削成了薄薄的两片,扑倒在地。 鲜血,连同那些不堪入目的碎骨,内脏,哗的一声铺洒在雪地里,瞬间便被之前已经淤积很深的血水所淹没! “啊——!” 一声惨叫响起! 可那声音,并不是死者发出的,因为宇文晔那一刀最快割断的便是他的喉咙,他甚至连一点响动都没发出,就已经失去了生机,真正惨叫出声的,是目睹这一幕的一个王岗军的人。 他们四处征战,也曾经为了抢粮食,抢地盘,残杀他部。 可是,他们没有见过这样杀人,至少,没有见过王岗寨的人被这样毫无抵抗能力的杀掉,甚至杀得,毫无尊严! 站在最前方的人,清楚的看到了每一处细节,立刻,被吓疯了! 而剩下的人,哪怕没有发疯,在这血腥的一幕之后,他们也都白了脸,一个个两腿发软,甚至连手上的兵器都拿不稳了。 被算计,落入陷阱,不足以让他们崩溃。 可是,这样杀人,也足以击溃本事就已经没有退路的,虚弱的心灵。 唯一没有被击溃的,是萧元邃。 可他那双明亮的眼睛,也在这一刻,失去了一瞬间的明亮。 但宇文晔,从头到尾,甚至连表情都没有变化,他的身形迅疾,甚至躲过了那挥洒在空中的鲜血,只一挥手,陌刀在他的手中挥舞干净了血污,又立刻几步退回到了商如意的面前。 当他侧过脸时,却发现这个小女子竟然一直睁着眼。 他蹙眉沉声道:“让你闭眼的!” 连前面王岗寨的人都被吓疯了一个,她—— 他的心里隐隐有些担忧,可再看商如意的脸,虽然脸色苍白,眼角的肌肉都在不自觉的抽搐,可她抬头看向他,开口说话时,眼神和声音,却比之前初见他,更沉静。 她说道:“反正,这不会是最后一次。” 第221章 两位,果然是神仙眷侣! 第221章两位,果然是神仙眷侣! ??宇文晔的心,蓦地一跳。 ??他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平静,不论是这些天的征战,调遣,甚至从万丈悬崖上悬落入兴洛仓城,又藏匿在这寒冷宽阔的仓房内,他都没有一丝一毫的惊怕。 ??可在这个时候,听见这个小女子平静的声音,他的心,反倒剧跳得异常。 ??好像,快要从胸膛里跳出来了。 ??但他立刻压下了这心跳,再抬头看向前方,有一些人在惊恐后退,但也有一些人,眼中的惊恐变作愤怒,他们握紧了手中的刀剑,一步一步的逼近过来。 ??宇文晔深吸了一口气。 ??他刚刚斩杀卢勇,是故意的,因为这人非杀不可,也因为,他需要用石破天惊的一击,来最快,也最大程度的击溃一些人的内心。 ??那样残忍血腥的画面,的确把一些人吓破了胆。 ??但,王岗寨,还有萧元邃麾下的人,并不都是那些寻常人物,也有些人,会在最恶劣的环境里,最恐惧的心态下,生出一种不屈的反抗精神来。 ??眼前这些人,便是。 ??眼看着他这样血腥残暴的将一个活生生的兄弟斩杀,那些人在绝境中生出了愤怒的力量,他们纷纷说道:“不能让我们的兄弟白死!” ??“没错,就算你来了又怎么样,我们照样不会屈服!” ??“宇文晔,我们王岗寨的人不是懦夫!” ??眼看着那些人步步逼近,宇文晔却一步不退,不仅不退,他站在商如意的面前,横刀在手,竟隐隐有千军万马不能与之为敌的气魄。 ??而就在这时,被他打开一线的大门发出了又一声悠长的嘶鸣,被彻底推开了。 ??随即,一队人马从他们的身后猛地冲了上来,整齐的列队在宇文晔的身边,将那些准备冲杀上来的王岗军硬生生的挡住! ??是他的部下! ??商如意睁大眼睛,看着那些士兵们手持刀剑,杀气腾腾的站在两边,但立刻,也就回过神来。 ??宇文晔自然自然不会一个人进入兴洛仓城,就算他的计策再是奏效,可仓城内守军众多,他一个人就算有天神之力也不可能稳操胜券,所以,带入这样一队人马,至少能在这个时候,与萧元邃相抗衡! ??只是—— ??她的目光闪烁得很快,掠过这一队人马,心里立刻咯噔了一下。 ??这里,也不过几十个人而已。 ??而他们的对面,虽然萧元邃的人马和王岗寨的人马相互厮杀,死了不少,但也有上百人留存,况且,仓城内各处关隘还有他们的人把守,一旦那些人也聚集起来,他们这一点人马根本抵抗不了! ??在她目光闪烁,心中估算的时候,对面的人,那双明亮的眼睛也在精光一闪之后,算准了。 ??可是,萧元邃做的第一件事,却是一抬手,拦住了身后准备冲上来的人。 ??那些人一愣,都停下了脚步。 ??其中一个愤怒的说道:“大当家的,这个时候难道还要手软吗?”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啊!” ??“就算不为卢勇报仇,我们这么多兄弟死在这里,也是这个人的算计,我们一定要杀了他!” ??萧元邃摇了摇头,却并不答他们的话,而是抬起头来看向宇文晔,那张英俊的脸上沉静如冰,他说道:“宇文晔,你带走了一万多人,而这里,不过是九牛一毛而已。” ??“……” ??“剩下的那些人,在哪!” ??周围的人闻言,也是一震。 ??宇文晔淡淡一笑,道:“你还算清醒。” ??萧元邃道:“之前我们找不到他们的下落,现在我明白了,是因为伱让他们去了王岗寨,那把火,也是他们放的,所以我们在黄土岭始终遍寻不获。” ??“……” ??“但现在,你已经出现在这里,那批人呢?” ??宇文晔并没有立刻回答他,而是慢慢的抬起头,又侧过脸。 ??一阵风,吹过他的耳畔,将原本有些凌乱的鬓发吹得飞扬起来,好像有些什么东西,随着寒风来了。 ??萧元邃道:“你——” ??他的话没说完,宇文晔道:“刚刚,你们是听不到的。” ??“……” ??“但现在,你们应该可以听到了。” ??“……!” ??一听这话,萧元邃的脸上立刻露出了震愕的神情,甚至比刚刚,他看着眼前的惨烈厮杀,看着卢勇被一刀斩杀时,还更震愕! ??而这个时候,周围的人,似乎也开始乱了起来。 ??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仿佛有些不安的情绪开始在无声的蔓延,但没有一个人敢开口说话,只怕一开口,就一语成谶。 ??也只有宇文晔,能在这个时候开口。 ??他慢慢说道:“在我的计划里,你把所有的人召回城内,就是最后一步!” ??这一刻,所有人的头顶,仿佛响起了一阵惊天动地的巨响。 ??而那声音落在萧元邃的心里,却是他的心,彻底的沉沦。 ??包括他的一切。 ??冷风再一次,卷着那些细不可闻的杀喊声吹过,似乎也带走了他身上最后一点温度和力气,他一个趔趄,险些跌倒,幸好身后的人急忙冲上来护住了他,纷纷喊道:“大当家的!” ??“萧大哥,小心啊!” ??萧元邃没有说话,只深吸了一口气之后,再慢慢抬头,看向那张冷峻的面容,沉声道:“这,也是你的盘算?” ??宇文晔道:“第一次攻打兴洛仓,我就发现,你在进山的路上,布了很多人。” ??“……” ??“这些人不用正面作战,只要做两件事,就能保证兴洛仓稳如泰山——第一,是启动机关,那些雷石滚木,足够让你们将那条进山的道守得滴水不漏;第二,就是往城内发送消息,让城内的人准备应战。” ??“……” ??“这些人,我是打不过的。” ??“……” ??“所以,只能想办法,让你自己撤掉。” ??萧元邃的声音已经透出了几分苦笑,道:“是了,我自己是绝对不可能撤掉那些人的,但,有人在城内掀起了我们内部的嫌隙,而王岗寨的人问罪而来,我为了安抚他们,为了不让兄弟离心,只能撤掉那些人。可这样,却反倒给了你们可趁之机。” ??说到这里,他又抬头看了他一眼。 ??不仅是看宇文晔,也是看宇文晔身后的商如意,那双明亮的眼睛里,此刻竟没有愤怒,反倒闪烁着一点羡慕。 ??他说道:“这些日子,贤伉俪虽未见面,却配合得天衣无缝。” ??“……” ??“两位,果然是神仙眷侣!” ??这话一出,商如意立刻听见自己的胸口突的一声。 ??而且,不仅仅是胸口的一声响,她仿佛听见,站在面前的这个人,心口也有一点不寻常的悸动。 ??可是,宇文晔却没有回头。 ??他面不改色的说道:“你之所以找不到我的人马,的确是因为他们去了王岗寨,而且,一直留在王岗寨附近;那个胡金风带着人来,他们才动,才一直跟在那一路人马的后面。” ??“……” ??“所以,当他们进了城,我的人,也就可以进城了。” ??在他们两说话的同时,兴洛仓城的各个关隘,那些平日里守卫森严,几乎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过去的地方,此刻已经乱杀成了一团,萧元邃的人虽然英勇,可朝廷的人马一旦进山,数倍于他们的兵力几乎是碾压性的存在,很快,每一条路,每一道关隘都被拿了下来,而那些誓死不降的人,此刻已经身首分离,倒在皑皑白雪上。 ??鲜血,沿着条条山路慢慢的往下流淌。 ??整个仓城,成了一幅血红的画卷。 ??哪怕没有亲眼看到,萧元邃几乎也已经能感觉到这幅画卷在眼前的样子,他抬起头来,对着阴沉沉的天穹,绝望的叹了口气。 ??宇文晔道:“现在,你的面前有两个选择。” ??萧元邃看向他:“你说。” ??宇文晔道:“第一,投降,不再做任何无谓的抵抗。” ??这话一出,周围那些人立刻露出了愤怒的神色,握紧刀剑又要往前冲,可萧元邃双臂一展拦住了他们。他冷冷的看着宇文晔:“还有呢?” ??宇文晔道:“第二,在这里,跟我动手。” ??对面的人似乎又要蠢蠢欲动,可还没来得及动,他又说道:“不过,结果是——就算你能在这里将我和我的人打败,但很快,我剩余的部下会过来,仍旧会把你们收拾了。” ??“……” ??“你,能成为一个死了的英雄。” ??萧元邃的目光闪烁起来,而周围的人听到这话,心里也有些嘀咕。 ??的确,就算他们真的杀了眼前的宇文晔,可宇文晔万人的部队已经进了仓城,他们这里的人,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逃出生天的。 ??说完这些话,宇文晔冷冷的看着他们,似乎在等他们思考。 ??而他也感到,一直站在他身后的商如意上前了一步,又一步,慢慢的竟走到了他的前面一步。 ??他微微蹙眉,想要说什么,这时,萧元邃突然笑了起来。 ??宇文晔立刻抬起头来,专注的看向他。 ??只见萧元邃慢慢的点头道:“宇文晔果然是宇文晔,不枉我这些日子日夜提防你,却还是防不住,你今天,是把我所有的退路都堵死了。” ??宇文晔道:“那你的答案是什么?” ??他的话音刚落,商如意又往前走了一步。 ??宇文晔一愣,正要说什么,却听见萧元邃突然看向他,嘴角微微一勾:“可我,未必没有退路。” ??话音刚落,只见他的身后,一道寒光如闪电般飞射而来! ??(本章完) 第222章 也许,我欠缺的不是运气 第222章也许,我欠缺的不是运气 ??“小心!” ??就在那寒光袭来的一刹那,商如意突然展开双臂,一下子挡在宇文晔的面前! ??与此同时,她也闭上了双眼。 ??众人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甚至连宇文晔这一刻也没来得及反应,就听见嗖的一声锐响掠过耳畔,随即,一支箭矢擦过他们的身侧,夺得一声定在了他们身后的门框上! ??那一声轻响,虽然不大,却如同惊雷一般,打在了一些人的心上。 ??宇文晔一下子瞪大了双眼。 ??而商如意,她整个人屏住呼吸,甚至连战栗都没有,就这么僵硬的站在那里,可过了好一会儿,预料中的痛楚和死亡没有降临,她有些茫然的睁开双眼,看了看前方那些呆若木鸡的人,再低头,看了看自己。 ??没事! ??她竟然没死,甚至没有受一点伤! ??大难不死的狂喜一下子涌了上来,她大大的松了口气,脸上立刻浮起了笑容,可就在这时,一个森冷的,阴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你,在干什么!?” ??商如意蓦地瑟缩了一下,急忙回头,只见宇文晔面色铁青的瞪着她,那眼神之凶狠,好像下一刻就要她整个人撕碎了吞下去似得。商如意跟他成婚数月,还从没见过他这么生气的样子,也傻了眼,下意识的道:“我,我——” ??可一时间,她又说不清楚。 ??其实就在刚刚,宇文晔与萧元邃对峙,两个人几乎都算无遗策的时候,她突然想到,她和宇文晔,都漏算了一个人。 ??就是花子郢。 ??自从萧元邃跟他说了一句话,他转身离开消失在人群中之后,就一直不见他的踪影,可这个人,和他高明的箭术,却一直挂在商如意的心里,而当宇文晔的安排把萧元邃所有的退路都堵死了的时候,她心中突然就明白,为什么萧元邃要让花子郢离开。看书溂 ??一个神箭手,在这种时候,就是一条退路! ??可这个时候如果贸然告诉宇文晔,非但阻止不了一个箭术高明的神箭手,更可能扰乱宇文晔的心神,令他在与萧元邃的对峙中出现失误,如果是那样,那他们就真的完了。 ??所以,她只能隐而不发,却又注意着周遭的一切,甚至,在感觉到已经到了对方动手的时机的时候,主动走到了宇文晔的面前去。 ??却没想到,对方竟然也还留有余地。 ??可这一切,现在都来不及细说,尤其看着宇文晔用力咬着牙,好像下一刻就要把她拆碎一般愤怒的神情,她更是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 ??事实上,她的感觉也并没有出错。 ??这个时候宇文晔两眼充血发红,那种从未有过的滔天的怒意,几乎将他的理智完全卷走,他只恨不得立刻把眼前这个不顾自己生死,却又蠢得要死的女人给嚼碎了! ??但幸好,他还有一丝理智尚存。 ??他恶狠狠的瞪了商如意一眼:“晚点再跟你算账!” ??说完,粗暴的一把将她拉到身后,然后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又看了看身后,门框上钉着一支箭,箭尾还在微微的晃动,虽然离他们还有一段距离,但他很清楚,这并不是失了准头。 ??而是警告。 ??想到这里,他深吸了一口气,慢慢的抬头看向对面的萧元邃,目光又越过他,看向他的身后。 ??这兴洛仓城内房屋林立,又有各种险峻的山势作为依托,即便是此刻他目光如隼,也没有办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找到对方藏匿在暗中的弓箭手。 ??更何况,还是个神箭手。 ??但此刻,这个神箭手却将这里的一切都制在了箭矢之下,空气里那种紧绷感如同已经拉到满月的弓弦一般,虽然尚未崩毁,但所有人都有一种身为猎物的窒息感,甚至连王岗寨的人都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而宇文晔的手下立刻冲上来前围在他的面前,以人身为盾。 ??宇文晔却淡淡的一挥手:“退下。” ??“将军——” ??“退下!” ??那些人无法,只能咬咬牙,小心谨慎的后退了两步,但也不敢离他太远。而宇文晔抬头看向萧元邃,目光微微闪烁了起来。 ??“原来,你也留了一手。” ??直到这个时候,萧元邃才将震愕的目光从商如意身上收了回来,他神情复杂,沉默了半晌,才又恢复了刚刚与宇文晔谈判时的那种神态自若,只是开口时,气息似有些虚浮:“这是,自然。” ??宇文晔微微眯眼:“所以,伱要做什么?” ??“……” ??“与我拼个鱼死网破?” ??萧元邃又看了他身后一眼,那个小女子也有些惊魂未定,十分紧张的盯着自己,却没有注意到,刚刚她被宇文晔粗暴的一抓,手腕上已经清晰的浮起了几道指痕,可以看得出,刚刚的宇文晔有多愤怒,只是那一瞬间,他甚至都快要克制不住自己的力道了。 ??在所有人都看不到的地方,萧元邃轻叹了一口气。 ??然后,他再看向宇文晔的时候,眼中有了一丝坦然,然后说道:“既然宇文公子都给了我一条路,那我又怎么能不给宇文公子一条路呢?”看书喇 ??宇文晔道:“这条路,你打算怎么走?” ??萧元邃道:“我可以退出兴洛仓。” ??话音刚落,他身后的人全都急了,纷纷上前:“大当家——” ??不等那些人说完,他一抬手就阻止了众人,然后说道:“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你说。” ??“我要带走这里所有剩下的,活着的人。” ??“……” ??“他们是跟着我出来的。死了的人,是我对不起他们,但我不能对不起还活着的兄弟,我得让他们,再活着回到王岗寨!” ??这话一出口,周围原本还有些不甘和愤怒的人突然又沉默了下来,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似乎也都感到了一种陷落绝境的绝望,而此刻,他们似乎也只能等待最后的宣判。 ??宇文晔微微挑眉:“仅此而已?” ??听到这话,他们这边的人倒是也惊了一下,连商如意都忍不住从他身后探出头来看他,却被宇文晔用力的伸手一按,险些将她按到地里去,商如意只能规矩的又缩了回去。 ??而萧元邃顿时轻笑了起来,道:“宇文公子,果然能看透人心。” ??他深吸一口气,道:“我还要一百车粮食。” ??宇文晔道:“二十车。” ??萧元邃眉头一皱,但立刻就道:“八十车。” ??“三十。” ??“五十车!” ??“可以。” ??两人你来我往,几句话说得周围的人都还没反应过来,就把一切议定了。 ??而等到他二人说完,周围的人也已经无话可说,大家都有一种茫然之感,可在这个时候,谁都已经举不起手中的刀剑了。 ??生死已定,胜负已分。 ??萧元邃最后看了宇文晔一眼,苦笑道:“看来,我打兴洛仓,打得太早了。” ??宇文晔道:“志在天下者,何时都不算早,也不算晚。” ??萧元邃道:“若是不早不晚,又怎会有今日惨败?” ??宇文晔看了他一眼,竟然很认真的回答道:“你只是,欠缺一点运气。” ??萧元邃想了想,忽的一笑,道:“也许,我欠缺的不是运气,而是——” ??他最后看了一眼宇文晔身后那个纤细的,仿佛弱不禁风,却在刚刚,要挡在那个几乎搅弄风云,足堪问鼎天下的男人面前的身影,眼中复杂的神色最终化作一点无奈的笑意,然后收回目光,淡淡道:“罢了。” ??说完这些,他轻轻的一挥手。 ??虽然这个动作对周围的人来说并没有任何意义,但大家立刻就明白了,他是在示意藏在暗中的花子郢,随即,众人就感到,空气中的紧绷感好像消失了,明明什么都没发现,但身为猎物的窒息感,从每个人的心头消散了。 ??这时,他们的身后突然来了一队人马。 ??定睛一看,正是穆先和几个身穿铠甲的裨将带着大队人马冲了上来,眼看着这里血流成河尸横遍野,几乎就要拔刀,但立刻,宇文晔开口:“停手,让他们走!” ??穆先等人一听,听了下来。 ??几个裨将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尤其看着宇文晔与那些人对峙,都担忧的道:“大将军,这——” ??宇文晔道:“皇命是夺取兴洛仓,如今兴洛仓已到手,别的,就听我的安排。现在你们退开,也把外面的俘虏都押到山门去,再准备五十车的粮食,让他们带着离开,不得再伤害任何一人。” ??那些人顿时明白过来,几个裨将领命,带着人转身下去了。 ??宇文晔道:“你们,可以走了。” ??萧元邃最后看了他们一眼,一拱手,便要离开。 ??可就在他们刚要走的时候,宇文晔突然又道:“等一下。” ??那些人立刻又紧张起来,生怕他要反悔,好几个人又握紧了手中的刀剑,却见宇文晔慢慢走上来,抬眼看了看他们身后,那些林立的房屋,奇险的山势,然后,又回头看了看那支还钉在门框上,示威的箭矢。 ??最后,又用力的瞪了商如意一眼。 ??宇文晔突然道:“告诉那个人,这一箭,迟早有一天,我会还给他!” ??(本章完) 第223章 这个人,始终不是她的 傍晚时分,萧元邃带着他的人离开了。 商如意是站在仓城最高处,那已经有些空寂的议事堂的大门口,看着那些人慢慢的退出仓城,身影再沿着蜿蜒曲折的山路,渐渐没入了鹅毛大雪中。 寒风凛冽,又卷裹着四周浓浓的血腥气在这仓城内盘桓,那种深重的冷冽几乎要把这里所有人的血液都冻僵,虽然直到现在,她没有受一点伤,却不知为什么,周身虚软得厉害,好像下一刻,就要倒在这几乎要聚化成形的血腥气里。 就在她有些摇摇欲坠,急忙伸手扶着门框稳住自己身形的时候,她听到了周围那些人急促的脚步声和叫喊声,不一会儿,有一队人马走了过来。 是宇文晔带着人,在城中清剿。 虽然大队的人已经走了,但难免有些藏匿在暗处的漏网之鱼,宇文晔将这些人全都清理了出来,又让人立刻打扫了各个关隘,将尸体抬走,再让人立刻重新清点粮仓,并且封锁了各个出口。 最后,他带着穆先和几个裨将回到大堂上,一边走一边说道:“让人去山下备马,我们立刻回城。” 穆先道:“是。” 他转身下去了,而那几个裨将也各自领命,带着他们的人下去重新镇守粮仓。 等到交代完这一切,宇文晔正好走到大门口。 之前他只穿了一身单薄的单衣,显然是为了方便行动,如今城内的危机暂时解除,也就不必再挨冻了,所以穿上了一件厚重的裘衣;虽是裘衣,却十分的朴素,没有半点装饰,颜色也是深蓝得发黑的,可因为穿在他身上,却反倒在简单中透着一股别样的贵气。 商如意一看,就有些移不开眼。 可再抬头对上宇文晔的目光,她立刻就移开了眼。 因为一看到她,宇文晔的脸色立刻就沉了下来,那冷峻的目光,也跟刀子一样刮过她脸上。 商如意不由自主的哆嗦了一下。 她突然想起来,之前宇文晔那幅对着自己怒不可遏,好像要把她撕碎的样子,直到现在,还令她心有余悸;而且,他之前说的——“晚点再跟你算账”,不知道现在,算不算他的“晚点”了? 但,商如意还是决定先下手为强,俗话说得好,伸手还不打笑脸人呢! 于是,她主动上前,柔声道:“就要走了吗?” 似乎是没想到她会主动开口,但宇文晔也只是微眯着眼睛看了她一眼,就明白过来她是以进为退,主动示弱,倒也没有再生气,只冷冷道:“怎么,舍不得走?” “不是,我只是觉得——你这些天来回奔忙,肯定很辛苦,不要休息一下吗?” “……” “你的背后,还有伤啊。疼不疼?” “……” 明知道她是故意说这些关切的话,说得这么温柔,可宇文晔的心,还是禁不住的软了一下。 神情,也柔和了下来。 他又沉沉的看了她一会儿,眼中的神色纠结半晌,终究叹了口气,道:“没事了。” “那——” “但我们不能再停留。” “为什么?” “我之前三战三败,虽说是权宜之策,但若真正计较起来,是够杀头的。如果不早日回到东都奏报战果,我怕——” 说到这里,商如意才恍然大悟过来。 是了,之前楚旸已经对宇文晔动了杀心,甚至已经在她面前开了口,虽然她冒险谏言,博取了宇文晔的一个机会,可这一次来,却又出现了宇文晔“叛逃”的消息,只怕寇匀良早已经把这个罪状告回了东都,若他们晚一刻回去,宇文家都要大难临头!看书溂 他们的确得尽快赶回去! 宇文晔又皱着眉头道:“你为什么到这里来?” 提起这个,商如意忙说道:“我得到消息,有人要加害你,我担心你不提防,所以就来了。” 宇文晔一挑眉。 商如意于是快速将自己收到那封密信,还有信上的内容告诉了他,宇文晔听得眉头紧皱,沉思半晌,道:“知道是谁送来的吗?” 商如意摇摇头。 宇文晔想了想到:“这件事,回去再细查。” 说着,他又拧起眉头看着商如意道:“所以,就这么一封信,你就不要命的来了?!” 商如意理直气壮:“可是,有人要害你呀。” “……” “我怎么能不管呢?” 宇文晔一时愣住。 沉默半晌,却也是憋了半晌,他的脸色变幻几次,终于深吸了一口气,转头便往外走,一边走一边道:“跟上来!” “哎?哦。” 商如意也不知道他怎么突然又变了脸,但还是立刻跟了上去。 宇文晔率领了一万多人分两路执行这一次攻打兴洛仓的计划,如今,人数几乎没有什么减少,他留下了一万多人继续镇守仓城,并且三令五申让他们一定要严加看守,绝对不能再像上次一样轻易的被人拿下,否则,皇帝一定会将他们所有人满门抄斩。 而他,则只带了几百人的队伍回程。 虽然天色已晚,大雪不停,冻得人瑟瑟发抖,而商如意一边走,一边也将自己来到洛口渡遇到的事情都跟宇文晔说清楚了。尤其在说到那天晚上,她险些丧命在寇匀良手中的时候,宇文晔的脸色即便在晦暗的天色下,也看得出,阴沉得吓人。 但,他一言不发。 商如意问道:“你说,那寇匀良不仅压着你的粮草,而且明知道攻不下那条路,还数次逼着你出兵,这就是把你往死路上逼,所以,那幅画上说的要加害你的人,是他吗?” “也许。” “可是,他是监军,是皇帝派来的。皇帝既然让你来攻打兴洛仓,还是为了拿回兴洛仓,若又加害你,那岂不是置兴洛仓的归属于不顾?” 宇文晔瞥了她一眼,冷冷道:“你倒是,会帮着皇上说话。” 商如意一怔,立刻道:“我没——” 可她的解释还没出口就被宇文晔打断了,他一副冷冷的“我不想听”的表情,道:“不过,这也就证明,寇匀良虽然是皇帝派的监军,但他可能,还听命于另外的人。” “嗯?” 商如意睁大眼睛看着他。 宇文晔看了她一眼,道:“也许,就跟你收到的那幅画,有关。” “……” 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气,一边跟着他往前走一边凝神细想,可雪天路滑,她这一走神险些从结了冰的山路上滑到,幸好宇文晔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挽住。 他皱着眉头道:“你能不能小心点!” 商如意的心又是一跳,尤其感觉到他的手上传来的体温,手足冰冷的她,竟然一下子就贪恋上了。 而宇文晔看着她有些发红的脸,竟然也没有立刻缩回手去。 只低头看着她:“冷?” “……” 商如意沉默半晌,轻轻的点头。 萧元邃让人给她准备的衣裳在城内穿着还好,可一出了城,风雪大作,立刻就冻得她手脚冰凉,不被他碰的时候还好,可一触碰过他的体温,就立刻感到,自己整个人已经快要冻僵了。 这时,一双手环了上来,将她整个裹进自己的怀里。 商如意一愣,抬头看他,只见宇文晔冷冷的看着前方,好像根本懒得看她一眼,道:“回去了再跟你算账!” “……” 商如意低下头,忍不住苦笑。 他要跟自己算的,好像还不少。 不过这个时候,她倒是把一些事给掰扯清楚了。 于是,一边窝在他怀里跟着他的脚步往前走,一边轻声说道:“你刚刚的意思是——真正要加害你的,另有其人,寇匀良可能就与这个人有关;而送那幅画的人,应该也是那个人身边的人,发现了这个秘密,所以传递消息给我。” 宇文晔道:“至少这样看起来,比较合理。” 商如意轻道:“我想到了一个人。” 宇文晔的呼吸似乎也有一瞬间的凝滞,但他并不低头看她,脚步也不停,只平静的往前走着,道:“不必说出来。” “嗯。” 这个时候,两个人竟默契起来,而这默契,又让商如意心里生出了一点说不出的滋味,像是明知道他的身体是暖的,他的手也是暖的,可那种暖意又好像很远,不过是雪夜里远在天边的一簇火光罢了。 近在咫尺的这个人……始终,不是她的。 这个念头一起,她的心也乱了。 而心一乱,脚步就乱了起来,宇文晔明显感觉到了怀中这个小女子有些不对劲,他忍不住低头,看着她几乎埋在自己怀里的那张过分苍白的小脸,沉声道:“怎么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们正好经过那道山门。 这个地方,是离开兴洛仓,也是下黄土岭的必经之路,一边是万丈悬崖,一边是高耸山壁,狭窄的路径令所有人都不可避免的聚拢到一起,而天色将暗,队伍里的人为了不发生意外,也点亮了火把,在火光中,宇文晔的身形最为高大魁梧,也最显眼。 路过那狭窄山道的时候,火光将周围人的身影投映在山壁上,暗影鬼魅,看上去格外骇人。 宇文晔突然眉头一皱:“把火灭了!” 周围的人都有些愕然,这里山路崎岖,把火灭了,他们岂不是要摸黑下山? 大家都犹豫着,商如意也从他怀里抬起头来,轻声道:“我们——” 可话没说完,就在那狭窄山门的另一边,突然一道闪电般的寒光直射而来,搅起一阵寒风将那些火把都压得几乎熄灭,等到火焰再度燃起的时候,众人回头一看,顿时大吃一惊! 宇文晔的胸口,中了一支箭! 第224章 受不了,就咬我 “大将军!” 众人惊惶的大喊起来,尤其穆先立刻冲上前来,一把护住宇文晔。 而同时,山门下,那条长路上出现了无数的黑影。 火光闪耀,立刻照亮了下面的无数寒光,也照亮了一张张鬼魅般的脸,其中一张狰狞扭曲的,正是之前已经离开了这里的寇匀良!看书溂 没想到,他又领兵回来了! 一看到宇文晔中箭,寇匀良狂喜不已,大笑道:“哈哈哈哈,宇文晔,你也有今天!” 周围的人一见是他,都勃然大怒。 几个裨将立刻上前:“寇匀良,你这是要干什么?你要造反吗?!” “造反?你们才是在造反!” 那寇匀良身穿厚重的狐裘,却所在周围铠甲加身的士兵中间,看上去像个滑稽的不倒翁,此刻更在大放厥词:“宇文晔,本监军已经上奏朝廷,你三战皆败,又率部逃亡,这是诛九族的大罪!现在,本监军等在这里,就是为了把你们这伙叛军一网打尽。” 说着,他又对着其他的士兵道:“你们这些人,再不投降,就跟他一样是反叛朝廷的逆贼,本监军一道办了你们!” 说完一挥手,周围那些弓箭手已经上前齐齐对准了他们,后面更有大队人马候着! 见此情形,穆先先大喊道:“快退!” 那寇匀良也尖叫着道:“快射死他们!” 一声令下,那密如雨下的箭矢朝着他们飞射而来,周围的人也有些乱了,急忙护着宇文晔往后退。 这些士兵今日来连日征战,虽有些劳累,还是时刻处于备战状态,这个时候反应也很快,急忙拔出手中的刀剑奋力挥舞,将那些箭矢一一打落,虽然也有人中箭到地,但很快就控制住了局面,穆先将宇文晔护着退到了一处山坳中,紧张的看着他。 “公子!” 周围的人也大喊道:“将军!” “来人啊,将军中箭了!” “快保护将军!” 在所有人惊恐的叫喊声中,宇文晔脸色惨白,但他没有说一个字,而是慢慢的低下头,看着胸前那支随着呼吸还在微微颤抖的箭羽,再慢慢的,掀开自己的裘衣。 立刻,怀中传来一声细弱的呻吟—— “啊!” 他的手立刻僵住。 所有的人这才看清,中箭的,竟然是商如意! 她紧靠在宇文晔的怀中,箭矢射来,正射中她的肩膀,只刚一动,鲜血立刻喷涌而出,眨眼间就染红了宇文晔的胸口。 他的眼睛也红了。 “如意!” 商如意痛得一张小脸都皱到了一起,整个人不停的抽搐,趴在他的胸口,听到他的声音,又咬着牙,拼着全身剩下的力气慢慢的抬起头,将身体离开了他的身体。 再一看,那箭矢,竟然穿透了她的肩膀。 雪亮的箭尖,透出她的前肩,闪烁着一点寒光。 只差一点,就射到宇文晔的身上了! 她看到肩膀上那点寒光,又抬头看了看宇文晔,因为失血和剧痛而逐渐惨白的脸上,浮起了一点欣慰的神情:“还好……” “如意!” 眼看她的身子几乎要软倒下去,宇文晔一把环住她的腰,将她用力的抱进怀里。 下一刻,周围的杀声震响,几乎将他们头顶积压在枯枝和峭壁上的积雪都震得纷纷落下,那劈头盖脸的冰雪却反倒助长了他心中熊熊燃烧的怒火,他沉声道:“拿我的刀来!” 周围的人听到他这嗜血的声音,都吓了一跳。 立刻有人奉上了他的陌刀。 宇文晔伸手接过那把斩杀了无数敌首,哪怕擦拭干净,也透着浓浓血腥味的刀,目光中竟也透着血色,穆先见他这样,吓得急忙道:“公子——大将军,不可轻举妄动,下面的人就是在等你啊!” “放开!” 宇文晔红着眼,那样子,像是一头暴怒的饿虎! 他从来都是冷静睿智,没有必胜的把握不会轻易的出手,但此刻,看着怀中这个痛得不停抽搐的小女子,看着她苍白的脸,因为忍痛而满头大汗,虚弱得几乎要昏厥的样子,他整个人都被一股业火焚烧得失去了理智。 他只想冲下去,将那个射伤她——不,是所有人,他要把所有的人,全部剁成肉酱! 就在他正要起身的时候,突然,胸口一沉。 他低头一看,是商如意,她伸出一只手,抓住他的衣襟不放。 她的力气很小,颤抖的手指甚至没办法给他造成一丝阻挠,但这一刻,她那一点力气却像是揪在了宇文晔的心尖上,他竟真的被她抓着,动惮不得。 他道:“你——” 商如意道:“再,再等等。” “什么?” “再等等,” 她气息微弱,整个人的神智几乎也快要被剧痛吞没,却还坚持着对他说道:“再,等一下……” 宇文晔突然冷静一点下来:“等什么?” 商如意道:“等我——” 她的话没说完,山脚下突然响起了一阵惊呼和惨叫! 周围的人大惊,也不知道下面发生了什么,几个人立刻冒着零星飞射过的箭矢探头去看,一看之下,顿时狂喜不已! 就在寇匀良率领的部队身后,突然出现了一支人马! 他们速度极快,在黑夜中如同鬼魅,虽然人数不多,但突如其来,而且是一下子闯进了下面的队伍里,立刻将那些列队整齐的弓箭手和随时准备冲锋的士兵冲散。 一时间,下面响起了一阵阵惊恐的高呼和惨烈的哀嚎。 而同时,那密不透风的箭雨,也终于停了! 那几个观察的士兵都喜出望外,大喊道:“是援军!是我们的援军!” 也有人惊讶:“我们哪里还有援军?” 周围的人虽然欢喜,却也诧异,一时间都有些反应不过来,而宇文晔立刻低头,看向怀中那张苍白的小脸,只见商如意用尽力气挤出一点笑容对着他:“是,我的人。” 宇文晔瞬间会意。 他一只手用力的抱着她,将她紧紧的扣在自己的身体里,然后说道:“你,忍一下。” 商如意看向他,突然好想明白过来什么,点点头。 宇文晔却没有立刻动手,想了想,又沉下一边的肩膀:“受不了,就咬我。” “……嗯。” 商如意也并不坚持,轻轻的抬起头,张口咬住了他的肩膀,但也只是虚咬了一口,而下一刻,宇文晔挥起手中的陌刀,用力的在眼前劈下! 只见寒光一闪,商如意背上的箭尾被他硬生生的砍断! “唔——!” 商如意发出了一声凄厉的闷哼声,牙关紧咬,一下子咬穿了宇文晔的衣裳,皮肉,舌尖立刻尝到了一丝咸腥味,是他的血,浸到了她的口中! 她的身体,更是颤抖得厉害。 宇文晔的心,几乎也在这一刻跳出了他的胸膛,他用力压制着心口阵阵的沉痛,再低头看向怀中的小女子,只见她脸色惨白如纸,嘴唇也失了血色,痛得满头大汗,却慢慢的松开了口,看着他肩膀上被咬得血肉模糊的样子,顿时又是一颤。 抬头看向他:“疼吗?” 宇文晔忍不住咬了咬牙。 这话,该谁问谁! 他沉沉的出了一口气,又说道:“能站得稳吗?” 虽然刚刚,险些被后背那一阵剧痛痛得昏过去,可扛过了那样的剧痛之后,再来的疼痛似乎也就不算什么了,商如意反倒清醒了一些,尤其听着山门外那阵阵杀喊声,她明白,这个时候的她,不是能不能站稳,而是作为将军夫人,必须得自己站起来。 她的双手,放开了他的衣襟,再慢慢的离开了他的胸怀。 一阵寒风立刻钻进了两个人之间,但下一刻宇文晔便反手脱下了身上那件裘衣,裹在了她的身上。 他说道:“等我一下。” 商如意点头:“嗯。” 话音一落,眼前人影一闪,他已经倒提着那把雪亮的陌刀转身走开,一边走一边道:“穆先,护着她!” 周围的士兵见此情形,全都跟了上去。 穆先原本也是要跟上去的,听到这话停下来,急忙扶住了摇摇欲坠的商如意。 “少夫人,找个地方坐一下,公子——哦不,大将军很快就能——” 他的话没说完,却听见商如意道:“扶我过去。” “嗯?” “我,想看。” 穆先愣了一下,还想劝阻,可低头一看商如意那双虽然痛得充血发红,目光却意外沉静坚定的眼睛,似也明白过来什么,轻声道:“那,少夫人要小心。” 于是,他带着商如意慢慢的走上前去,刚一走到那山门口,就看见宇文晔带着一队人马直接冲了下去,虽然刚刚这条路被下面密如雨下的箭矢所封,但此刻,寇匀良的人马被突然出现的那队人马滋扰,完全没有办法再阻击他们,正乱成一团,寇匀良更是在人群中哇哇大叫,不停的大喊着:“护我,快保护我!” 虽然周围的士兵已经乱了,但,那些禁卫军,却还围在他的身边。 可就在他们准备退出这个混乱的战圈的时候,突然,感觉到前方一股强悍的杀气袭来,抬头一看,一个高大的身影,手中陌刀寒光闪烁,在空中划出了一道锐利又刺目的光弧。 而那寒光中,宇文晔如战神临世,凛然而至! 第225章 你,是国公府的,好儿媳 “快,快杀了他呀!” 寇匀良惊恐的尖叫起来,让他原本就有些尖刻的声音听起来更加的刺耳,周围的禁卫军虽然心中惊恐无比,但这个时候,也只能硬着头皮顶上去。 其中一个禁卫军立刻便要拔刀。 可就在他刚一动作,刀甚至还没出鞘,宇文晔手中长刀已至,那人只感到胸前一凉,顿时,胸前猛然喷出的鲜血染红了半个夜空。 那人惨叫一声,仰倒在地。 后面的几个禁卫军原本还要拔刀,一看到这个场景,又感觉到脸上一热,是同僚的鲜血如倾盆大雨迎头浇下,顿时也傻了,握刀的手僵在了半空中。而在那些不敢置信的眼瞳里,已经映着宇文晔高大身影,提着刀,一步一步的朝他们走了过来! 他一声怒喝,如晴天霹雳—— “闪开!” 几个禁卫军脚一软,竟真的往后退了数步,而躲在他们身后的寇匀良已经缩成一团,一见宇文晔已经冲到面前,顿时吓得尿了裤子,大喊道:“大将军饶命啊!” “你,本可以不死!” 在惊恐万状的时刻,突然听到宇文晔这句话,那寇匀良如同溺水的人见到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急忙抬起头来,却在抬头的一瞬间,看见寒光一闪。 刀光中,宇文晔冷峻的眼睛狠戾而阴沉,冷冷道:“可惜,你射错了人!” 话音一落,毫不犹疑的一刀挥下! “啊——!” 只听一声凄厉的惨叫,寇匀良的人头被一股血柱冲得半天高,然后落下来,在地上咕噜噜的滚了老远,宇文晔一挥手中的陌刀,血珠如同展开的一片血色大网,朝周围挥洒开去。他大声道:“兴洛仓已定,寇匀良已死,再有从其作乱者,杀无赦!” 这里的场面虽然乱,可他的声音浑厚高昂,一下子震住了所有人,当那些跟随寇匀良的人一眼看到那颗圆滚滚的人头,顿时都吓破了胆,而站在周围的禁卫军也明白他们失去了依靠,纷纷后退,急忙从战圈中蹿了出去,立刻便消失在了夜色中。 宇文晔只看了一眼,并未阻拦,而是转过身,看向周围。 那些士兵见寇匀良已死,而禁卫军也全都离开,顿时失了方寸,再一对上宇文晔的凛凛目光,哪里还有反抗坚持的力气,全都丢盔弃甲,纷纷跪倒在地,连连高喊:“大将军饶命,大将军饶命啊!” 宇文晔微眯眼睛,看着这些跪在自己脚下的士兵,道:“归附者无罪。” 众人不敢起身,只继续跪伏在地上,而宇文晔一挥手,那些还被堵在山道上的士兵立刻冲了下来,将这些人押了下去。 随即,一个熟悉的身影走上前来,对着他拱手一拜。 “公子!” 面前的不是别人,正是刚刚率领两百人马突如其来,将寇匀良的人马冲乱冲散的姜克生,他一身黑衣,身上也带着雪尘,显然是在这附近盘桓了不少时日,宇文晔道:“你们何时到的?” 姜克生道:“来了两天了。” “为何一直没出现?” “少夫人吩咐,让我们到了洛口渡,不可轻易现身,尤其,不能让朝廷的人发现。” “哦?” 那姜克生抬头看了宇文晔身后一眼,然后轻声道:“少夫人,料事如神。” 虽然只是四个字,但宇文晔已经全明白了过来。 他沉默了一下,摆摆手道:“你们也不要多做停留,立刻回庄上去,最近也管住你的人,不要轻易进城。” 姜克生点点头——他也明白,他们刚刚冲击的毕竟是朝廷的人马,而且,宇文晔还趁乱杀了一个监军,这件事若真要计较,很可能定罪成反叛朝廷。所以,先将他们摘开,也就把宇文家的人和这次这件事撇清,至于军中的动乱,也就看宇文晔如何跟朝中的人交代了。 姜克生拱手道:“那,小的立刻回去。” 说完,他抬头对着半山腰上那个纤细的身影恭敬的一拱手,回头招手,他手下的人来得匆忙,去得也整齐,如一阵风吹过,很快便消失了踪影。 直到他们都走了,宇文晔才慢慢转身,走回到她身边。 这个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周围的人不断的举着火把来回穿梭忙碌,人声嘈杂,反倒衬得这片静谧的山岭更有一种别样的寂静,两个人相对,竟像是也静了下来。 宇文晔道:“你——” 他想要说什么,其实,想问的也很多,可这个时候,他突然一个字都不想说了。 尤其,看着火光映照下,那张比刚刚更苍白了几分的脸。 反倒是商如意,见着他回来,已经失了血色的脸上又浮现出了一丝淡淡的笑意,道:“我总算,也不是只会给你添麻烦的,是不是?” 宇文晔沉默了一下,道:“你,是国公府的,好儿媳。” “……!” 这三个字,听得商如意神情一惘。 她抬头看向宇文晔,夜色中,那双冷峻的眼睛里似乎还有些什么情绪,藏在比夜色更深的眼瞳中,可她来不及再问,就感到一阵剧痛从肩膀上传来,席卷了她周身,顿时,她眼前一黑,整个人如同断了线的木偶一般,一下子跌倒下去。 一双温暖又有力的大手,一下子接住了她。 | 虽然是倒在一个熟悉的怀抱里,可不知为什么,陷入昏迷的商如意却好像格外的不安,即便神智已经陷入了无尽的黑暗深渊里,她仍旧在挣扎,而她的身体,好像也在经历着撕扯,痛楚和寒冷如同两条长着獠牙的蛇,纠缠着她,要将她的灵魂撕碎。 在这样的折磨里,商如意痛苦的挣扎了许久。 等到她终于恢复了一点神智的时候,全身,已经虚软得一丝力气都没有了。 唯一的一点感知,是温暖。 她有些懵懂的睁开了双眼,眼前的一切却是模糊的,只能感觉自己好像置身在一处温暖,坚实又柔软,甚至熨帖着她每一处肌肤,妥帖得仿佛为她天设地造的地方。 世间,怎么会有这样的地方? 这一瞬间的疑惑,立刻又让她清醒了不少,随即,她的视线也更清晰了一些,低头一看,顿时傻眼了。 她的身下,竟是一个人—— 宇文晔! 确切的说,宇文晔抱着她,将她整个人护在自己的怀里,睡在一张床榻上;她的脸颊,一直紧贴在他的胸前,腰肢,也被他双手环住,令她不至因为翻身而跌落下去。 更要紧的是—— 两个人的胸膛,紧紧的贴在一处。 睡着的时候,只觉得温暖,可清醒过来,才感觉到隔着胸膛,能清楚的感觉到他的每一次心跳,随着他的呼吸,似乎也将她的呼吸和心跳纳入了他的控制中。 直到清醒的这一刻,商如意的呼吸乱了。 心跳,也乱了。 而立刻,这种紊乱也惊醒了宇文晔,他慢慢的睁开了双眼。 相比起商如意的迷蒙和懵懂,他一睁开眼,眼神就是清醒的,那种近乎冷厉的光似乎是天生就存在在他的身体里,只要他还在,那种冷厉,就会与他同行。 但这一刻,当他睁开眼看向趴在他胸前的人,眼神中的冷厉,立刻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瞬间的温柔。 商如意立刻感觉到,那双环绕着她腰肢的手臂微微用了点力,将她整个人更紧的扣在他的身上,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而立刻,她也感觉到他的呼吸绵长,甚至带着一点梦境里流露出的温柔来。 商如意却没办法再沉溺下去,她的脸涨得通红,挣扎着就要从他胸前撑起身来。 可一动,肩膀上立刻传来一阵撕裂的痛。 “啊!” 她低呼一声,整个人又狼狈的跌回到他身上。 她这一折腾,宇文晔却是立刻清醒了过来,那双深邃的眼睛里温柔一扫而空,微微蹙眉的看着还在自己胸前挣扎着想要起身的小女子,沉声道:“你瞎折腾什么!” 他一开口,商如意就不敢动了。 不仅不敢动,甚至不敢抬头,因为一抬头,两个人就要在那种近乎亲密的距离里对视,这是商如意无论如何都无法让自己平静面对的,她也知道,在这种景况下,自己平静不了。 她只能低着头,几乎将自己的脸埋进怀里:“我,我——你——” 宇文晔看了她一会儿,眼神愈发的冷了下去。 他没有立刻解释什么,而是两手扶着她的胳膊,将她慢慢的扶着坐到了床上,自己也才顺势起身,活动了一下因为一整夜不能动弹而僵直的脖子和腰,再回头看时,商如意盘腿坐在他身后,长发有些凌乱的披散下来,脸色又红又白,显得又仓惶又无措。 这个样子,倒是让他刚刚心里腾起的三分怒火又熄了。 可开口的时候,声音还是冷冷的:“你不用害怕,没有人想对你做什么。” “……” “我不过是,顾着你肩上的伤而已。” “……” 这个时候,其实商如意自己也回过神来,她在昏厥之前是中了箭,而且箭矢穿过了她的肩膀,这种贯穿伤虽然不算太难医治,但养护起来非常的难,比如睡觉的时候,趴着睡也不是,躺着睡也不是,都会压到伤口。 但她也没想到,为了不让她压到伤口,宇文晔会——抱着她睡。 一想到自己已经不知在他怀里睡了多久,更不知道自己会在毫无防备的熟睡中在他面前露出什么样子,是混沌无知的,还是流着口水丑态百出的,只这么一想,她的脸上就一阵发烧。 再听到他话语中的奚落,更是无地自容。 半晌,才轻声道:“我……又给你添麻烦了。” “……!” 宇文晔皱了一下眉头。 他原本因为她下意识的挣扎和要逃离的样子而有些恼怒,可一听到这话,不知怎的,心里有一块地方又软了下来,想要说什么,却又好像说不出口,挣了半晌,他纷纷的起身,一边穿衣裳,一边丢下一句:“你知道什么!” “……” 商如意有些茫然的抬头望了他一眼。 可这一抬头,她才突然发现不对——他们睡的,的确是一张还算宽大的床榻,可这床榻所安置的地方,却并非任何房间,而是一个巨大的帐篷! 商如意一下子惊呆了:“这,这是哪儿?!” 第226章 因为你,欠教训! 宇文晔穿好了衣裳,回头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周围。 然后平静道:“洛口渡。” “……” “我让他们在这里重新安营驻扎下来了。” “什么?!” 商如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慌忙要起身,可肩膀上又是一阵痛,痛得她整个人都缩成了一团。看着她这样,宇文晔皱着眉头有些没好气的伸手抓住她的胳膊,恨恨道:“你给我安分一些!” 可这个时候,却不是商如意“安分”的时候。 好不容易挨过这一阵痛,她刚缓了口气,就立刻抬起头来看向他,急切的说道:“我们不是要立刻回东都,去面见皇帝陛下吗?!” 宇文晔看了她一眼:“你那么想回去见他?” “……” 商如意一愣,只觉得感到他这话有些奇怪,但这个时候也顾不上去想这话中的深意,只急切的说道:“之前你不是说,战败的事情需要立刻向皇帝陛下禀报,否则——否则可能会怪罪宇文家啊!” 宇文晔又看了她一眼,沉默了一下,才道:“之前,的确是这么安排的。” “那——” “可我杀了寇匀良,就不能再这么安排了。“ “为什么?” 商如意一时间还有些回不过神,却见宇文晔慢慢的坐回到床边,说道:“之前,我的确是要回去亲自面见陛下,奏明这里发生的一切,只要有功,之前的三场战败都可以解释;可我杀了寇匀良,就不是战功能解释得了的。” “……” 商如意想了想,道:“那——” 宇文晔道:“我已经派人快马加鞭,把拿下兴洛仓的消息传回东都,现在我们在这里就是等。” “等什么?” “等皇帝陛下的旨意。” “……” “他若赦,那我们就可以直接回东都;他若不赦,那我们——” 说到这里,他冷峻的眼中竟透出了一股悍然的神色,虽然是一闪而逝,可商如意一下子便捉住了。 她的心中一动。 但宇文晔却并没有把这句话说完,甚至,连眼中那一缕寒光也很快掩藏了起来。而商如意也没有继续追问,只是想了想,才接着说道:“所以,你在这里等皇帝陛下的旨意,因为陛下的旨意,也就是他对这件事的表态,对吗?”看书喇 宇文晔看了她一眼,淡淡道:“嗯,你倒也没有那么笨。” “……” 商如意也顾不上他拐弯抹角的骂自己笨,又立刻说道:“可万一——” 宇文晔似乎也猜到她在担心什么,道:“你是担心,皇帝陛下表面上赦免我们,但等我率领人马回去之后,他又会翻脸?” 商如意有些紧张的看着他:“会吗?” 宇文晔道:“也许。” “那——” “所以,这边的战报,我是让人加急,骑马,一路大喊着进城去报喜的。” “啊?” 商如意一愣,再一想那个场景,立刻会过意来。 她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虽然脸色苍白,额头鬓角还有刚刚因为忍痛而浸出的细汗,可她这一笑起来,一双眼睛弯弯,嘴角弯弯,脸色竟也因为这一点笑容而恢复了淡淡的血色,看上去像是艳色的红梅上压了一团白雪,红白相间,娇艳中又透着一股清冷。 宇文晔看着她,眼神突然变得有些深。 而商如意也抬头看向他,笑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这么做,是让沿途的百姓,尤其是东都城内的百姓都知道,这一场仗,你大获全胜。” “……” “刚刚夺下兴洛仓,立了这么大功劳的功臣,若皇帝陛下真的要问罪与你,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不仅百官,百姓也会为你说话的,否则,朝廷就会失掉民心。” 说到这里,她又一细想,顿时有些担忧的道:“但这,算不算是——” 她的话没说完,也是不敢把后面的话说出来,而宇文晔似乎知道她要说什么,简单的道:“算。” “……” 商如意看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 的确,宇文晔这一次的举动,算得上挟功恃勇,逼迫皇帝就范,但想来,这也是他们眼前唯一的路,否则,全无一点准备的回东都,他们就真成砧板上的肉了。 她轻声道:“我明白了,所以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等。” 宇文晔道:“我们要做的是等,而你——你就是安分一些,把伤养好!” 他又看了一眼她的脸,笑过之后,她的脸上有了一丝活泛的神气,人也精神多了,可即便这样,他还深深记得,之前抱着昏迷不醒的她来到此处,血流了一路,当他放下她的时候,她的身体已经冷得像块冰,整个人苍白得几乎没有一丝血色。 那一刻,他第一次感受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寒冷,和恐惧。 他不敢想象,这个与他只是交易的妻子,若真的就这么离开,那这场封天的冰雪,会不会在他的生命里,永远不会停。 但幸好,那支贯穿她肩膀的箭,并没有伤到要害。 拔出箭头,缝合,上药,包扎,她总算恢复了平静的呼吸,甚至在之后两天再换药的时候,也能明显的看到伤口开始结痂——只是没想到,她这一醒来就开始瞎折腾,刚刚那一刻,也几乎吓得他心跳停止。 听见他这么说,商如意讪讪的一笑。 她自嘲似得道:“没想到,终究还是挨了一箭。” 这话一出,宇文晔的脸色又是一沉。 商如意立刻心里叫苦,她原本只是想缓和一下气氛,却没想到这话一说出来,立刻就让她想到了之前花子郢那一箭射出的时候,她想要挡在宇文晔的面前,而那个时候,宇文晔就说过,晚点要跟她算账…… 完了! 这个时候,商如意恨不得整个人都钻回被子里。 即便钻不回被子里,她也深深的低着头,几乎将脸埋在胸口,可宇文晔一伸手,直接捏住了她的下巴让她抬起头来,冷冷的看着她道:“怎么,怕我跟你算账?” “……” “你能因为一张图就单枪匹马的跑到洛口渡来,又敢孤身一人进入兴洛仓,还跟那个萧元邃去逛库房,这么大的胆子,还怕我跟你算账?” 商如意的心一跳,睁大眼睛看着他。 而宇文晔越说越生气,脸色也愈发阴沉,甚至捏着她下巴的手也在不断用力,道:“你知不知道兴洛仓里都是些什么人?萧元邃管得住他们吗?万一那个卢勇对你——你以为你还能像现在这样,只中一箭就能离开?!” 商如意的喉咙微微一梗,哑声道:“他,那个卢勇,他要对我做什么?” 宇文晔的眼睛忽的有些发红,道:“那天晚上,他曾经想进你的房!” “什么!?” “是住在你旁边那个——看来,也就是那天那一箭示威的人,是他,拦住了那个卢勇。” “……” “若没有他,你知道你进兴洛仓的结果是什么!” 商如意只觉得冷汗直冒。 她当然知道自己置身于兴洛仓城,周围都是王岗寨的人,就算有萧元邃和花子郢这种正人君子在,她也不是绝对的安全,更何况,一开始,她就知道那个卢勇不是个东西,但也没想到,他那么不是个东西。 幸好有花子郢在。 可想着想着,她的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回过神来,目光尖锐的看向了宇文晔:“你早就进兴洛仓了,是不是?” “……” “你一直躲在粮仓里,我们进去你都知道,为什么你不出来见我?你明知道,明知道我有多担心你;而且,莪一个人在这个地方,周围都是那些王岗军,我有多害怕!” 宇文晔冷冷道:“那又如何?” “什么?” “我就是要让你害怕!” 一听这话,商如意立刻也怒了,奋力的想要起身,可肩膀上的伤却让她无法动弹,她只能抬起头来,怒目瞪视着宇文晔:“什么意思啊你?” 宇文晔也站起身来,俯视着她气得发白的脸,一字一字道:“因为你,欠教训!” 说完这句话,宇文晔转身,拂袖而去。 而商如意一个人留在帐篷里,整个人都要气炸了。 这个男人,这个男人——!!! 自己为了他,一个人单枪匹马来到洛口渡,几经生死,陷落兴洛仓,但哪怕那么危险,那么害怕的时候,还在为他着想,可他,他竟然说自己欠教训!就因为他觉得自己欠教训,就一直不与自己相见,让自己白白担心! 混蛋! 商如意气得抓起床上的枕头就要往外丢,可一挥手,肩膀上又是一阵剧痛,她呻吟一声,痛得险些昏厥过去。 而这时,帐门被人掀开了。 抬头一看,却是穆先小心翼翼的走了进来。 一看到滚落在地上的枕头,又看到商如意趴在床边,又气又痛的样子,他似乎也明白过来什么,一言不发的捡起枕头拍了拍,小心的放回到床边。 然后轻声道:“少夫人……少夫人也不要生气。” 商如意根本连话都不想说。 眼下,她恨不得再咬宇文晔一口,把他的肩膀咬穿了最好! 眼看她气成这样,穆先又想了想,才轻声道:“少夫人也不要跟公子置气。他,他中途知道你来了黄土岭,而且被那伙人抓进了兴洛仓,直接就要往兴洛仓里冲,结果——从崖壁上跌了下去。” 第227章 你跟她废什么话! 商如意的心猛地一跳,抬头看向他。 再一回想,自己在兴洛仓那个库房门口见到他的时候,他的身上,手上,到处都是擦伤,尤其肩膀上一大片干涸的血渍,显然是受了很重的伤留下的。 她立刻道:“他的肩膀——” 穆先点点头,道:“被一根枯枝,刺穿了肩膀。” “……!” 商如意倒抽了一口冷气。 穆先又看了看她还包扎着厚厚绷带的肩膀,苦笑道:“公子和少夫人,倒真是一对夫妻,连伤,都伤在一样的地方。” “……” “那个时候,大家都担心得要命,只怕公子挨不过去。” “……” “可公子不仅挨过去了,还忍着重伤,潜入兴洛仓城内,又跟那些人动手……少夫人,属下并不是偏心公子,只是您这次,的确是有些太冒险了。万一真的出了什么事,这是要人命的。” “……” 听到这些话,商如意才有些回过神来。 她慢慢冷静下来,再想了一会儿,仍旧有些气不愤的道:“可我,我是为了救他——” 穆先道:“嗯,这就是更让公子生气的地方。” “什么?” 商如意不解,而不等她再开口问,帐篷外突然响起了宇文晔怒喝的声音:“你跟她废什么话,出来!” 帐篷里的两个人都吓了一跳,怎么也想不到他竟然没走远,竟然还听到了他们的对话,穆先也不敢多说,只对着商如意使了个眼色,急忙转身走了出去。 留下商如意一个人在那里,一瞬间有些呆滞了。 所以,她在拿着生命冒险的时候,宇文晔也为了她,险些丢掉性命? 那他们这样,算什么呢? 这一笔,也能算在交易里吗? 她只觉得脑子一片混乱,甚至有些分不清自己在这一刻到底是欣喜,还是委屈,又或者,还有别的什么感情在胸口慢慢的膨胀,胀得她整个人都有些难以自制。 就在商如意陷入迷茫,有些辨不清方向的时候,一骑人马穿破风雪,冲进了东都城内。 正是宇文晔安排的,前往禀报战果的人。 那人手中高举着一根封了火漆的竹筒,一边策马疾驰,一边高喊着:“兴洛仓大胜!辅国将军大胜!兴洛仓被夺回来啦!” 原本风雪大作,街上的行人都不多,大多数的百姓都窝在家里,可一听到这个声音,所有的人全都推开门窗走了出来,不少人大声问道:“真的吗?兴洛仓真的拿回来了?” 那骑马的人也并不停留解答,只继续飞驰向前。 可剩下的老百姓却跟炸了锅一样喧闹了起来,不少人欢喜的说道:“没想到啊,出兵还不到半个月,那么大个粮仓居然就拿回来了!” “辅国大将军可真是个神人啊!” “那当然了,那可是宇文家的二公子,盛国公就是个能打的,虎父无犬子啊!” 众人越说越热闹,甚至连纷纷落下的白雪都因为激昂的情绪而飞扬起来,这样的情绪跟着那奏报战果的人一路进了紫薇城,消息一直送到了大殿之上,当今天子的手中。 楚旸展开一看,那张白玉般优雅俊美的脸上,立刻露出了欢喜的笑容。 “好!好!好!” 他一脸说了三个“好”字,然后啪的一声合上奏报,点头道:“想不到,辅国大将军此次率兵出征,不到半个月就大获全胜,重新夺回了兴洛仓。” 下面分文武两边站立的臣子们闻言,脸上都露出了各样的神情。 其中几个立刻出列奏道:“恭喜皇上,贺喜皇上。” “皇上天恩庇佑,辅国大将军攻无不克,所向披靡,实乃我朝之幸,可喜可贺也。” “陛下,应该重赏大将军及将士们啊!” 楚旸闻言,也连连点头,面上满是喜悦之色。可就在这时,朝堂之上突然响起了一个尖刻的声音,一下子将所有喜悦的声音都压了下去—— “重新夺回兴洛仓,或许是件大喜事,可要说辅国大将军所向披靡,那可就言过其实了。” 一听到这声音,众人都安静下来,转头一看,却是右屯卫大将军王绍及慢慢走到了大殿的中央,对着楚旸道:“陛下,宇文晔之前三战三败,损兵折将,如今兴洛仓内事态未明,为何今日突然就传来了捷报,这到底是真是假,只怕陛下还要仔细分辨,莫中了奸计。” 楚旸的脸色慢慢沉了下来。 这时,另一边的队列里立刻走出来一个官员,乃是光禄大夫毛晓义,他正色道:“王将军,连我们这些文臣都知道,不战而屈人之兵乃是上策,但也不可强求,凡是征战,免不了兵将折损,只要能取得胜利,为朝廷收复失地,就是功劳。辅国大将军之前虽然输了几战,可夺回兴洛仓,这对朝廷而言是不世之功,为何这样实实在在的功劳,在你口中,反倒成了‘奸计’,这不是寒了前线战士们的心吗?” 这话一出,周围的人也都纷纷点头附和。 王绍及冷笑道:“毛大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毛晓义道:“哦?那王将军又知道什么我们不知道的。” 王绍及只看了他一眼,却并不再对着他,而是转身又对着楚旸大声道:“陛下,微臣在上朝之前,刚刚得到前线禁卫军发回的消息——宇文晔叛国投敌,更斩杀了皇上亲封的监军寇匀良;如今,率领着那剩余的一万多兵马据守兴洛仓,动向不明!” 一听这话,整个朝堂都安静了下来。 楚旸的脸色也变了:“你说什么?” 王绍及道:“宇文晔,反了!” 这一句话,如同在水塘中丢下了一块巨大的石头,立刻将整个朝堂都炸开了花,两边的文臣武将们全都大声争执起来,有的说要立刻治宇文晔的罪,有的说要查明情况,有的甚至直接奏请皇帝灭了盛国公满门,也有人当即以人头和全家性命担保宇文家绝对不会反叛朝廷。 一时间,整个朝堂上乱成了一团。 楚旸的脸上,神色不断的变幻,一时恐慌,一时阴沉,再看着下面那些争吵不休的人,顿时铁青了脸,连眼睛都有些发红了。 王绍及又一次上前一步,大声说道:“陛下,宇文晔早有反心,此次作乱,更不能留!” 与此同时,另一边朝臣的队伍里,也走出一个人。 此人大概三十来岁,容貌清俊,气质沉稳,正是正议大夫官岙。他正色说道:“陛下,微臣认为是功是罪,言之尚早,贸然议定,恐有疏漏。” 王绍及一见他出列,立刻冷笑道:“官大人乃是盛国公的内侄,与宇文晔也是亲戚,你这么说,自然是亲友相护,陛下,不能轻信他的话。” 官岙却连看也不看他,仍旧说道:“陛下,微臣所言,皆是为陛下着想。” “哦?” 楚旸微微挑眉,道:“官爱卿有何考量?” 官岙道:“宇文晔大获全胜是事实,斩杀监军也是事实,但前线事态瞬息万变,这一功一过,只怕事出有因,若不问因由便将劳苦功高之将定罪,未免伤了前线将士们的心,更于民心不利。不如,召回辅国大将军,问明缘由再定功罪不迟。” 王绍及冷笑道:“宇文晔手中有兵,仓中有粮,召他回来,只怕是召回一个祸端!” 一听这话,楚旸的眉头又是一皱。 群臣中也有人露出了忐忑的神情——要知道,斩杀皇帝亲封的官员,视同谋反,宇文晔既然敢这么做,就是视皇命如无物,这样的人有什么不敢做?更何况,他如今麾下有朝廷给的一万多兵马,还有盛国公自己的兵马,更打下了一整个兴洛仓,若他真的要做乱,只怕召他回来,东都城都保不住。 这么一想,立刻也有一群官员奏道:“请陛下三思。” “宇文晔动向不明,不能不防。” “这件事需要从长计议。” 眼看着周围的人都开始反跳,官岙的脸色也越来越凝重,可他没有立刻反驳,而是抬起头来,看向队列的前方,一个熟悉的高大的身影。 不是别人,正是神武郡公——董必正。 也就是盛国公的第一位夫人,董夫人的兄长,此刻,这位郡公皱着眉头,似是在纠结什么问题,但始终没有开口。 这样一来,更显得官岙在一群反对声中孤立无援。 而王绍及更是冷冷说道:“禁卫军回来的人还说,辅国大将军这一次出兵,连他的夫人也一道去了。将军出征带着女眷,岂不是早就对朝廷有所防备?” 楚旸的眉头一下子拧了起来:“什么?” 一听到这句话,连官岙的脸色也变了。 谁都知道,将军出征,军中不能有女眷,不仅仅是担心扰乱军心,延误战机等原因,更重要的是,将军出征,领兵领粮,是对敌人的威胁,也同样是对朝廷的威胁,若前线的将士生了反心,那么朝廷的兵马也会变成刺向朝廷的一把利剑。 所以,军人的女眷,在出征的时候必须留在城中,这是一种不成文的规定。 没想到,这一次,宇文晔竟然带着妻子出征! 他这么做,不论结果如何,对于朝堂之上的人来看,已经是一种叛变的先兆了! 王绍及大声说道:“臣请陛下,即刻派兵围剿兴洛仓,斩杀宇文晔!” 这时,官岙也急了,忙说道:“陛下,万万不可啊!” 楚旸一言不发,只冷冷的看着他们,那双细长的凤目微阖,里面流露出的阴冷的神情,令人望而生畏,所有人都屏住呼吸,似乎在等待他最后一刻的宣判。 第228章 一股阴谋的气息 就在这时,一个清甜的声音在朝堂上响起。 “父皇!” 大臣们们原本全都屏住呼吸,突然听到这个声音,就像是紧绷的情绪被一只手轻抚过去,全都不由自主的缓过一口气,甚至连楚旸阴沉的神情,也在这一刻缓和了下来。 回头一看,一个窈窕的身影从大殿外翩然走了进来。 这个身影不是别人,正是新月公主楚若胭,只见她一身彩衣,莲步姗姗,轻盈得如同一只美丽的蝴蝶翩然飞到了大殿中央,一瞬间便将这朝堂上阴沉紧绷的气氛一扫而空,使人有一种如沐春风之感。 大臣们都下意识的松了口气。 当然,也有些人忍不住皱起眉头。 在皇帝和朝臣们议事的时候,是不能有人随意的进出大殿的,更妄论打断朝议了,可这位公主殿下却不同,谁都知道,她是皇帝陛下最疼爱的女儿,在她小时候甚至还抱着她上朝议政,她一哭,连朝政的大事都能暂缓放下,谁又敢在这个时候说什么? 果然,楚旸不但没有生气,那张原本有些阴沉的脸上反倒立刻浮起了笑容:“你怎么来了?” 只见新月公主提起裙子,盈盈拜倒,对着皇帝行了个礼,然后跪直了身子说道:“父皇这些日子为了兴洛仓的事食不甘味睡不安寝,新月为了给父皇分忧,特地亲手准备了点心和梅子酒,就在暖坞那边,恭迎父皇大驾。” “新月果然有孝心,可父皇——” “父皇之前不是也答应了新月,只要兴洛仓打下来,就要空出一天时间陪新月赏雪作画的吗?新月日日期盼,总算盼来了大胜的这一天,怎么父皇反倒忘记了?” “……” “难道,粮仓打下来了,父皇的话就可以不作数了吗?” 她一边说着,一边撅起小嘴,委屈的望着龙椅上的九五至尊。 虽说是一脸怨怼的表情,可由这位貌美如花的新月公主做出来,仍旧娇俏可爱,不由得让人心生怜惜,楚旸只一看女儿的样子,立刻就忍不住笑了起来。 一边笑,一边道:“好,是父皇不对,父皇这就陪你去赏雪。” 说罢,扶着龙椅的扶手便站起身来。 见他这样,站在一旁的王绍及脸色立刻沉了下来,急忙道:“陛下,宇文晔造反的事,若不及时处理,只怕后患无穷!” 一听这话,楚旸的神色又沉了下来。 不过,不等他开口,这个时候已经站起身来的新月公主就对着王绍及说道:“造反?王大人,你说谁要造反啊?”qqnew 王绍及道:“公主殿下,微臣说的,自然是拥兵自重,挟功恃勇的宇文晔!” 他说着,又将刚刚的话重复了一遍。 新月公主眨着大眼睛听完,然后掩口轻笑道:“王将军真是思虑周全,只是,有一件事你好像遗漏了。” 王绍及皱起眉头:“什么事?” 新月公主道:“辅国大将军的妻子并非一开始出征就跟随他去,而是在他出征之后,见大雪数日不止,担心他给冻坏了,才出城去给他送冬衣的。更何况,宇文晔若真的要造反,为什么只带着自己的妻子,却连他的兄弟都不带呢?” “兄弟?” “是啊,盛国公家的小公子,还在城里读书呢。” “……” “谁家造反,连自己兄弟都不带的?” 见她一脸天真无邪,问得却是掷地有声的样子,王绍及虽然想要反驳,却又碍着皇帝的面子不好多说什么,只能用力的咬着牙,额头上青筋一股一股的暴起。 另一边的官岙见此情形,急忙说道:“是啊陛下,公主殿下的话有理。宇文晔若真有谋反之心,应该是早做准备,将家中大小迁出东都城,又怎么会只带着妻子?况且,他若要造反,就更不必还遵循陛下的旨意,一心一意拿下兴洛仓,更派人发回战报了。” “……” “所以,微臣认为,王将军的担忧纯属无稽之谈,请陛下圣裁!” “……” 大殿之上,这个时候安静得已经连掉一根针都能听得见了。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小心的低着头。 不知过了多久,只见楚旸手扶着龙椅的扶手又慢慢的坐了回去,他居高临下的看着官岙满头大汗的样子,再看看王绍及铁青的脸,和自家爱女脸上那双闪烁着期盼光芒的大眼睛。 最后,他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大殿外。 沉默许久,他慢慢说道:“王爱卿,你的话不无道理——” 大殿上又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叹息,好像许多人都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官岙已经抬起头来,有些惊恐的看向皇帝。 而下一刻,楚旸又道:“可宇文家世代忠良,辅国大将军这一次打下兴洛仓,更是劳苦功高。朕自认待他不薄,想来,他也不会置父辈声音与一家老小的性命于不顾,做出诛九族的恶行来。” 王绍及心一沉:“可是陛下——” 楚旸一挥手,打断了他的话,道:“先让尚书台拟旨,传辅国大将军回朝——所率兵马,俱留守兴洛仓,不必回城。” “……” “至于宇文晔斩杀监军一事,立刻交由大理寺审议,问清缘由,是功是过,议后再定!” 王绍及还想要说什么,而站在他身边的官岙已经跪下俯首:“陛下英明!” 其他一些官员也纷纷跪倒在地,山呼万岁,耳听着周围已经都是附和的声音,那王绍及的脸色阴沉下来,却也无话可说,只能咬着牙,跪拜道:“是。” 见事情已定,新月公主立刻欢快的走上前去,挽着楚旸的胳膊,父女两相携一道离开了大殿,而剩下的官员们在目送皇帝与公主离去之后,也都纷纷起身准备离开。 只有王绍及,他看着新月公主的的背影,眼中透出了一股阴狠之色,但下一刻,他就看到大殿之外,一个秀丽端庄的身影,一闪而过。 王绍及的脸色顿时一僵,随即明白过来什么。 半晌,又回过头去,目光看向了群臣当中,那个一直屹立不动,却也一言不发的身影。 一股阴谋的气息,在眼神中蔓延。 第229章 商如意,你不要得寸进尺! 而与此同时,在大雪纷飞的洛口渡,等待皇命的士兵们虽然没有出兵的任务,但每日还是例行操练,甚至连巡逻守备也一点都不落下。 几个年轻的士兵忍不住抱怨:“明明都没仗好打了,为什么还让我们操练,白冻坏了我们。” 另几个年长一些的却冷冷道:“你们懂什么。” “若不是这些日子勤于操练,你以为这一次我们去王岗寨能这么轻易的活着回来?那是个什么龙潭虎穴你们都忘了吗?” “宇文将军治军严格,是为我们好,你们就别不知足啦。” “就是,哪个将军还能像他那样身先士卒,这一次受伤,连胳膊都差点废了,还单手从悬崖上吊下去,朝中谁还有这样的魄力!?” …… 几个年轻士兵闻言,想起这些日子的经历,倒也心悦诚服,不再抱怨。 年长的士兵又叹息着道:“这个世道,能跟一个明主那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我就想着将来还能再跟着宇文将军做事……” 他们一边说着话,一边慢慢的走远了。 而在帐篷里的商如意,这个时候也沉默下来。 其实她的伤算是养得好的,只要不动不用力,肩膀上就是麻麻的感觉,也不会再痛,可不知为什么,听到那些士兵的话,尤其听说,宇文晔在肩膀被枯枝贯穿之后,还单手从悬崖上吊下去才潜入了兴洛仓城,她的肩膀上好像又传来了一阵撕裂的痛。 那痛,甚至直蹿进了心里。 商如意下意识的伸手按在胸口,好不容易按捺住了因为莫名的隐痛而剧烈的心跳,但下一刻,帐门被打开,她抬头一看,心跳又失控了。 走进来的,是宇文晔。 他面色冷素,手里端着一只碗,脸上的表情似还带着外面天气的寒意,僵硬得有些缓不过来。 他慢慢的走到床边,低头看着商如意。 面色仍旧冷峻,但开口的时候,声音却有一点不易察觉的温和—— 他道:“吃饭。” 商如意呆呆的望着他,其实完全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却莫名的觉得,他的表情也一定是温柔的,可越是这样的温柔,她的心里那股说不出的酸楚就越是争先恐后的往上涌,几乎要在她眼中决堤了。 她急忙低下头去。 可这个动作,却好像有些惹怒了宇文晔。这是他第一次服软——如果算是服软的话,可端着亲自守着熬好的这一碗粥过来,却发现商如意仍旧坐在床上,连姿势和垂落下来的长发的样子都跟他离开的时候一样,这么久的时间一动不动,自己先开了口,她竟然也不回应。 她到底在想什么? 宇文晔拧起了眉头:“怎么,你做错了事,还要我给你道歉吗?” “……” 商如意低着头,仍不开口。 可心里那股激荡的感觉,却不住的膨胀,胀得她胸口都有些发疼,最终,那股滚烫的东西从眼眶滚落而出,嗒嗒的掉落在了床上和她的手背上。 宇文晔一下子就僵住了。 她,又哭了! 跟之前将她从紫微宫接回家的那次一样,又是一言不发,又是不住的落泪,她甚至连委屈和抱怨的表情都没有,却莫名的,让他内心所有坚硬的防御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柔软得不可思议。 他真的心软了。 宇文晔捏紧了手中的碗,挣扎了半晌,慢慢坐到床边,靠近了看着她红彤彤的眼睛和鼻头,犹豫着道:“好了,我——” 商如意抬头望他。 宇文晔咬了咬牙,终于还是说出了口:“我不会跟你道歉,但我,我刚刚,不该那么说你。” “……” “也不该,任你一个人在兴洛仓里,却不现身告诉你,让你担心害怕——” “……” 自己越说,她的泪却落得越多,甚至在他眼前泛滥成灾,宇文晔只觉得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压住,呼吸都变得困难了,不由得就恼怒起来——这个小女子,一句话不说,只凭几滴眼泪就让他服软,而且还不够,那将来还得了! 于是咬牙道:“商如意,你不要得寸进尺!” “……!” 商如意被他斥得一愣。 抬起头来,就对上了宇文晔那不再冷静自持,反倒有些恼羞成怒的脸。 看着他愤怒的样子,商如意突然也觉得自己这眼泪掉得有些莫名其妙,急忙抬手,抽泣着将泪水擦去。 而见她这样,宇文晔也缓和下来。 想了想,好像自己刚刚也有些莫名其妙。眼泪在他眼中,从来都是弱者的象征,就算小女子有她的脆弱和委屈,可也不到“得寸进尺”的地方,自己刚刚为什么会有那种被要挟的愤怒? 想到这里,他有些茫然。 自己这到底是怎么了? 他说不出话来,商如意也无措,一时间,两个人相对却都沉默了。 不知过了多久,商如意才轻声道:“我,没有……” 见她这样,宇文晔更觉得自己刚刚的情绪有些过激,只能囫囵过去,放柔了声音道:“好了,吃点粥。你这两天担惊受怕,肯定也没吃好,但这里也没有更好的东西了。” “……” “等,等我们拔营回城,我带你去听鹤楼,吃点好的,好好补补,好不好?” “……” 商如意睁大了眼睛看着他,脸上满是讶异的神情。 并不是讶异他对自己的温柔,而是讶异,他的温柔,竟然这么具体。 这是不是代表,他对她,至少不像过去那样,只在外面面前做出一副夫妻恩爱的样子就好,他是真的已经想好了,要在回去之后,好好的对待自己。 商如意的心跳得厉害,可真正开口,却只轻轻的“嗯”了一声。 宇文晔立刻将碗送到她面前,浓郁的米香袭来,倒是让商如意有了一点清晰的饥饿感,她这才发现,上一次吃饭已经是在一天前,又折腾了这些时候,刚刚还不觉得,可被那米汤的香味一刺激,她整个人一下子就脱力了。 身子一软,靠倒在宇文晔的身上。 宇文晔竟没有躲开,反倒是低头看着她有些发白的唇色和额头上细细的汗珠,口气更温和了一些,像是在哄着她似得:“来,吃一点。” 说完,拿起勺子舀了一点粥,还细细的吹凉了些,送到她嘴边。 商如意乖乖的张嘴。 吃的时候才发现,勺子有些大,只第一口,就把汤水都挂到了她两边嘴角,而商如意来不及擦拭,第二勺又来了,她也只能乖乖的张嘴,一口又一口的喝下他喂来的粥菜。 两个人,就这么依偎在一起,一个喂,一个吃。 不一会儿,大半碗粥就吃干净了。 而她的嘴角,也挂了不少粥水,眼看着就要往下滴了,宇文晔眉头一蹙,下意识的伸手过去捏着她的下巴,大拇指轻轻的抹过她的唇,也将嘴角的汤水都抹去了。 可抹去之后,他的手,却并没有离开她的唇瓣。 那唇瓣虽然有些苍白,但柔软小巧,被他粗大的手指抚弄的时候,如同一朵花瓣捏在指尖,嘴唇微微开启,能看到里面一抹腥红的小舌,一闪而过。 突然,宇文晔只感到下腹一紧,呼吸顿时炽热了起来。 第230章 不该再有的情愫 就在这时,穆先拿着几封书信从外面走了进来,一边低头整理着一边道:“大将军,这几封信是国公和大——” 他的话没说完,立刻就呆住。 因为一抬头才发现,帐篷里的两个人相依而坐,宇文晔的一只手还停留在商如意的脸上,正在抚弄她的嘴角,这气氛一看就不是平常的气氛,那种温柔旖旎的气息,连闭着眼睛也能感受到了。 一见他进来,商如意立刻将脸偏向一边,却不慎露出了红得发烫的耳尖。 而宇文晔的手,却有些生硬的僵在原处,半晌,他才回过神来一般,看了看商如意,又回头瞪了一眼。 但这个时候,他也有些惘然。 刚刚那一瞬间,他从心到身体的反应,都是陌生且令他不安的,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那样做,更不知道为什么商如意一个小小的动作,竟然会引得他整个人都有些不受控了。此刻,有人进来打断他不受控的举动,似乎也不是什么坏事。 虽然,他的心里,还是隐隐有些火气。 穆先心中不由得叫苦。 他也没想到自己进来会撞上这样的场景,尤其对上宇文晔明显有些怒意蒸腾的眸子,更是两腿发软,只能连连道:“抱,抱歉——公子,我——” 宇文晔沉沉的出了一口气,才正色道:“什么事?” 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走了过来。 穆先硬着头皮将手中的书信奉上,涩然道:“刚刚收到几封信,是从驿站转过来的,请公子亲阅。” 宇文晔伸手便要接。 可一伸手,才发现拇指上还残留着刚刚从商如意嘴角抹下的一点汤水,他眉心一蹙,也没想清楚,下意识的就将拇指送到嘴上一吮。 “……!” 这一下,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不止是他,坐在床上的商如意看到这一幕,也僵住了。明明宇文晔的手指已经离开了她的脸颊,可不知为什么,被他抚弄过的地方,这个时候突然又感觉到了一点异样的触感,尤其是唇角,酥酥麻麻,好像他的指尖还停留在那里,那种感觉令她一下子战栗发烫起来。 帐篷里的气氛,变得更加紧绷了起来。 好像下一刻,只要一根针轻轻的一扎,就会把一些还蒙在表面的,还勉强支撑的灯笼纸彻底捅破。 可这个时候宇文晔却已经有些慌乱了,他急忙伸手接过那几封信,沉声道:“出去再说。” 说完,疾步越过穆先,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穆先也有些忙乱,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他心里却好像又明白了什么,只匆匆的对着商如意行了个礼,也转身跟了出去。 只留下商如意一人,坐在床上。 心,在狂跳。 有一些明明知道不应该再有的情愫,仿佛又在这一刻不受控的心跳里,开始慢慢的滋生,膨胀…… | 而走出帐篷的宇文晔,似乎已经平静了下来。 他面色如常的拆开几封信都看了一遍,虽然看到其中一封的时候,眉心微蹙了一下,但也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只将所有的信又放回到信封里收了起来。 穆先站在一旁,只盼着自己刚刚的冒失并没有得罪到自家公子。 他小心翼翼的道:“公子,我们现在——” 宇文晔道:“可以让人收拾行装了。” 穆先睁大眼睛:“我们要准备班师回朝了?” 宇文晔道:“等到正式的旨意过来就可以走。不过现在暂时不能动,先把行装收拾好,免得到时候太忙乱。” “是!” 穆先大喜过望,立刻就要转身下去通知下面的人。 可刚走了两步,又被宇文晔叫住:“等一下。” 穆先急忙停下,回到他身边:“公子还有什么吩咐?” “……” 宇文晔没有立刻说话,只瞥了他一眼,半晌,淡淡道:“今夜,由你带人去亲自巡逻。整个黄土岭,都要巡查一遍。” 说完,转身走了。 穆先像被冻硬了的冰柱子一般僵立在原地,半晌,终于回过神来——自己做过的事,终究是有“报应”的。 于是一脸懊丧的道:“是……” 他垂头丧气的招呼了一队人马,跟着他在这大雪封山的苦寒天气里开始巡逻,而回头看着他的背影,宇文晔冷峻的脸上忍不住浮起了一点淡淡的笑意。 可笑过之后,他的眉心又慢慢蹙了起来。 其实,他也不是很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惩罚”穆先,穆先是自幼跟在他身边的随扈,亲兵,平常在军营里,只有他能不奏报便直接进入他的帐中,而刚刚穆先那么做,也是再平常不过的做法。 为什么,他会有那么一瞬间的恼怒,恨不得把这个人给丢到九霄云外去。 或者说,他打扰了自己? 打扰了什么呢? 如果刚刚,穆先没有闯进来,他又会做什么? 只这么一想,宇文晔突然又感到一阵呼吸急促,心口剧烈的跳动令他整个人有些躁动不安了起来——尤其想到在自己拇指的揉搓下,商如意那柔软苍白的唇瓣慢慢恢复了一点血色,如同雪地里突然落下的红梅花瓣,那么醒目动人,似还散发着淡淡馨香…… 他会做什么? 宇文晔突然有些不敢去想。 一直以来,他对自己的人生都有绝对完满的规划,他不允许自己行差踏错一步,甚至也不许身边的人踏错一步影响到他,所以,即便是迎娶这个不在意料中的妻子,他也要把她放入自己的安排和计划中,不允许成为自己的障碍。 可现在,她还在安排和计划中,但他自己的心跳和情绪,却已经乱了。 居然,还是为她而乱…… 一种仿佛是怒意的热气,在心底里升了起来,宇文晔忍不住握紧了拳头。 他想要看看,看看她到底能扰乱自己到何种地步,又看看,看看自己有没有这个自制力将一切归于正轨。 想到这里,他下定决心一般,慢慢的转身,一步一步的走回到那个帐篷前。 里面,安静得没有一点声息。 宇文晔深吸了一口气,伸手,撩开帐门,走了进去。 第231章 宇文晔,竟然上了床! 虽然醒来之后就一直没走出过帐篷,但从外面的动静来看,商如意也知道,此刻应已近黄昏,军营各处的响动都渐渐趋于平静,只剩下巡逻的队伍不时路过外面,传来的阵阵脚步声。 这个时候,自然是该休息的时候。 所以,商如意自己躺下来,又怕压着伤口,更像是害怕再被人一进帐篷就撞上什么,她侧了个身,背对着大门睡着。 可之前昏睡了两天,实在是睡不着了,更何况—— 一回想起之前发生的事,就觉得心口一阵突突乱跳,那种剧烈的震荡,甚至让她连平静的侧卧都无法做到,整个人都跟着战栗了起来。 为什么会这样? 她忍不住伸手,用力的抓着胸前的衣襟。 而就在这时,帐门被人掀开。 一阵风卷裹着细碎的雪沫被吹了进来,随即,帐门又落下,将一切寒冷冰冻都隔绝在外,帐篷里立刻安静下来。 可在这安静中,却又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一下,又一下。 慢慢的靠近她的床榻,一声比一声缓慢,一声比一声沉重。 最后,停在了床边。 这一刻,商如意的心跳也快要停止了。 哪怕没有回头,哪怕闭上双眼,她也能知道身后的人是谁,毕竟,没有第二个人能在还没开口的时候就令她的心跳紊乱成这样,他的脚步越慢,她的心跳越快,在这一刻,几乎已经快要迸出她薄薄的胸膛。 商如意用力的抓紧了自己的心口,甚至恨不得按住自己的心。 别跳了! 站在背后的这个人,他会知道自己为他心跳成这样吗?就算知道,对他而言,不也只是一句轻描淡写的——交易,更要让她活得清醒一些,别再做那些不切实际的梦吗? 又是心跳,又是不让跳,那种矛盾的心情,几乎在这一瞬间,将她的心都撕裂成两半。 可她的背影,却还是平静的。 侧卧的身影越发显得纤细瘦弱,即便厚重的锦被盖在身上,也只能勉强勾勒出一个微微起伏的曲线,站在她身后的人下意识的伸手,像是想要抚摸她消瘦的肩膀,可手指在离她的身子还有一点距离的时候,又停下了。 虽然没有触碰,但商如意却分明感到,自己的肌肤,像是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 她的呼吸,都紧促了一下。 幸好,幸好宇文晔没有真的触碰到她,否则,一定会被他发现自己狂乱的心跳和紊乱的呼吸,自己心中那一点不该有的期盼,更会在他的面前,无所遁形。 幸好,幸好…… 就在她心里不断的庆幸的时候,突然,她感到身后一阵温热的气息袭来,一下子将她整个人都包裹住了—— 宇文晔,竟然上了床! 不仅上了床,他更侧卧在了她的身后,一只手轻轻的伸过来环住她的腰肢,将她整个人虚拢进了他的怀里! 这一刻,商如意的呼吸都窒住了! 怎么会? 这是她在做梦?还是,宇文晔出了什么毛病?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这里明明没有外人,也不是在宇文府,不必做出一副恩爱夫妻的样子给人看,他为什么还要上她的床?还要这样抱着她? 商如意用力的屏住呼吸,抓着胸前衣襟的那只手,此刻颤抖得不成样子。 可是,身后那个人,却在靠近她,他坚实的胸膛贴上了她的后背,商如意甚至担心,自己的心跳早已经被他感知到,也出卖了自己所有的情绪和心悸。 明明是冰雪封天的酷寒天气,帐篷里只一个火盆,也并没有太温暖,刚刚掀起帐子的一刻,还有冰冷的寒风灌进来,可现在的商如意,却生生的出了一身的汗,甚至有一滴汗从额头滑落下来,流进她的眼睛里,再被一些滚烫的东西混搅着,又从眼角滴落下去。 她整个人,已经要被这一刻悸动的心跳,震得碎裂开了。 身后的这个人,他到底要干什么?! 就在她几乎快要控制不住自己,想要转过身去询问他,更要警告他——如果只是交易,就不必时时刻刻都做出这幅样子,这个样子骗不了别人,却会骗到最心软的那一个。 但,就在这时,环绕在她腰间的那只手,突然又缩了回去。 商如意一怔—— 这是,怎么回事? 就在她有些茫然的时候,紧贴着她后背的那具坚实的胸膛,也撤开了,刚刚才躺下,将她整个人虚拢进怀里的背后的这个人,起身,离开了。 …… 商如意有些懵了。 宇文晔,这是干什么? 就只是躺下来歇一下?可他为什么一定要躺到自己的身后,还要伸手来抱住她?难道,在没有第三个人在场,甚至连她也不知情的情况下,他也需要演戏吗? 商如意一片惘然,只听着身后的人起身,感觉到一阵凉意随着他离开之后立刻袭来,将她整个后背浸得冰凉,那种冷意连她的心跳都跟着停顿了一下,之后,一只手拉起被子,小心翼翼的为她盖好,甚至还在她的脖子下面轻轻的掖了掖。 随即,脚步声慢慢远离,帐子被掀起,又放下。 宇文晔,离开了。 商如意有些僵硬的睡在床上,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慢慢的起身,看着自己身上不留丝毫痕迹,却好像经历了一场生死相搏,汗水将她贴身的衣裳浸透,而她的心跳,直到这个时候,还没平复。 剧烈的心跳不仅震得她胸膛阵阵发痛,甚至也让她的周身发烫,有一种无论如何也按捺不住的躁动,在心跳声中不断的滋生,似乎在怂恿着她什么。 商如意坐了一会儿,平静不下来,便坐到床沿,穿好鞋。 心跳,仍旧剧烈。 她披上衣裳,慢慢站起身。 心跳,甚至比刚刚,更剧烈了几分。 她深吸了一口气,慢慢的走到帐门口,撩开帐子,外面的寒风毫不客气的带着刺骨的严寒吹打在她的脸上,如同刀割一般,但那种生冷的痛,反倒更加刺激她的心跳,燥热的气息让她周身大汗,甚至在这样的寒风里,散发出了一身蒸腾的白气。 她终于走出了这个帐篷,转身,往旁边最大的那个,也就是大将军的帐篷走去。 这里自然有亲兵守卫,可一见是她,哪里有人敢拦,甚至在她刚走到门口的时候,一边的亲兵还殷切的为她撩开了帐子,商如意不受任何阻碍的走了进去。 这个帐篷,自然比她的帐篷大很多。 帐篷中央,是一张桌案,几块毯子,显然是与将士们商议战事的议事堂,旁边还有一个木架挂着一张黄土岭附近的舆图,但这一切都不能让商如意多做流连,她只扫了一眼,便看向了帐篷的另一边,那里,摆放着一张简单的床榻,床榻上只一张薄被,可这个时候,大半的被子逶迤在地。 床上躺着的人,连被子都没盖好。 他的脸,却是通红的,哪怕躺着不动,也能看到他满头大汗,仿佛内里吞了一块烧得火红的炭,令他整个人五内如焚,冷静不下来。 那种滚烫的气息,商如意竟感同身受。 她深吸一口气,慢慢的走过去,跟刚刚,宇文晔进了她的帐篷,走到她的床边一样。 只是,她走近的时候,发现床上的人,是睁着双眼的。 他看着她进来,看着她走到床边,却一动不动,那深黑的眼睛里没有一点光,又好像有什么情绪,在深不见底的地方涌动着,仿佛在期盼着什么。 两个人,一个躺着,一个站着。 就这么静静的对视。 不知过了多久,商如意终于开口,声音干涩得好像也被内里那块烧红的炭给烧得沙哑了起来,她轻声说道:“宇文晔,我,我现在问你一个问题——” “……” 他仍旧躺着,仍旧看着她。 商如意道:“如果,在这个问题的答案是——否,那你,你就当没有听到过,就当我没有来过。我,我只问这一次。” 躺着的人,目光突然闪烁了起来。 商如意定定的看着他,却是静默了许久,积攒了全身所有的力气,在这一刻,她开口的时候,自己都听不到自己的声音,只能听着自己的心跳,一声,又一声,仿佛等待审判的钟声—— “我们之间,有没有可能是真的?” “……” “我们这对夫妻,除了交易之外,你对我,是不是也有点感情,真的感情?” 说完这句话,她就盯着他的眼睛。 可是,宇文晔的眼睛,却没有丝毫的动静,甚至连刚刚的那一点闪烁的光,这个时候也被深渊吞没一般,他就这么冷冷的看着她,仿佛失去了所有的情绪的波动。 他,是在用这样的态度,回答? 这一刻,商如意只感到整个身体,甚至连同她的灵魂,如坠冰窟。 她,又自取其辱了…… 她苦笑了一声,却并没有觉得无地自容,不论如何,能得到一个结果,总比她无数次的猜测,陷入,又抽离,弄得自己鲜血淋淋的要好。 她轻声道:“我知道了。” “……” “打扰了。我今后不会再——” 说到这里,她也觉得这些话是多余,只点点头,便转身要离开。 可就在她刚一转身的一瞬间,手腕上突然一沉。 一只滚烫的手,抓住了她! 第232章 侵占 “……?!” 商如意一愣,可还没反应过来,那只手突然一用力,她整个人被拉得一个趔趄,一下子跌了下去。 正正,跌倒在他的怀里。 商如意猝不及防,刚一趴在他的胸膛上,立刻挣扎着想要起身,但下一刻,一只如同烧红的炭一般滚烫的手又扣住了她的后脑勺,用力的往下一压。 随即,她的唇,被人吻住! “唔——!” 一声仿佛是挣扎的轻吟刚在唇边响起,立刻就被人吞了下去,商如意睁大双眼,不敢置信的看着身下的这个男人,他一只手环住了她的腰,一只手用力的扣着她的后脑,如同两个铁钳一般将她整个人牢牢的禁锢在她的怀里,而他用力的,更像是泄愤一般,撕咬着她的嘴唇。 一不注意,牙关被打开,他侵入了她的口中。 商如意从来不知道,这个冷峻的男人原来有这么炽热的地方,不仅是他的手,不仅是他的胸膛,还有他用力翻搅着自己一切的唇|舌,仿佛要将她的灵魂都吸走一般,她的心口慢慢变得滚烫,趴在他的身上的身体开始僵硬,又变得柔软,最后随着他两只手的揉搓而软软的服帖在他的身上,任由他的摆弄。 甚至,不自觉的,青涩的回应。 宇文晔的呼吸一下子变得急促了起来,低喘中带着一点如同野兽咆哮的气息,下一刻,他就抱着她翻了个身。 后背突然触碰到僵硬又温热的床板的时候,商如意才恍惚感觉到自己好像躺到了床上,可身上,却仍旧是那具滚烫的躯体,宇文晔压在她的身上,一丝一毫都不肯松开,双手更是用力的搓弄着她本就单薄的衣裳,渐渐的,衣松带缓,衣衫寸寸剥离,身上的肌肤也一寸一寸的露出。 她感到身下一凉,身体似乎已经暴露在了冰冷的空气里,但立刻又被一只温热的大手抚过,带来阵阵战栗的滚烫触感。 商如意哆嗦得厉害。 她不知道为什么她只是要一个答案,却演变成了现在的结果,眼前这个压在她身上的男人,脸涨得通红,一双眼睛竟也跟着发红,那种惯常的冷峻的眼神在这一刻消失无踪,只剩下一股狂热的情绪在他的眼中,仿佛要将绞缠在一起的这两具躯体都焚烧起来。 她的确感到了他身上的滚烫,更感到了他的急切。 舌|尖被吮|吸得发麻,身上处处被点燃了火焰,可他好像还不甘心,用力的将她已经半|裸的身体紧扣在自己的怀中,感觉到她颤抖的肌肤被自己一寸一寸的侵占,仿佛下一刻,就可以侵占全部的她。 这样,还是不够…… 宇文晔第一次感到了自己内心的狂躁,怎么样都不够,他从不知道自己竟然会有这样饥渴的情绪,而且是对着一个人,一个他明明认为是多余的的人。 为什么会这样? 他不懂,可越是不懂,他越是狂躁,恨不得毁灭她,又恨不得毁灭这一刻全然不知所措的自己,衣衫被撕裂,她的呼吸被掠夺,他什么都听不到,也看不到,只凭着直觉操纵她的呼吸和心跳,甚至连她下意识推拒的双手都被他用力的拿捏扣压在身体的两侧,宇文晔奋力的压下,几乎就要在这一刻侵占她的所有。 可这时,一抹突如其来的红,一下子刺痛了他的双眼! 是血! 宇文晔呼吸一窒,这一刻,心跳重新响了起来,而他的耳朵,也终于听到了自己的心跳之外,别的声音。 是商如意低声呜咽,哀求的声音。 她的肩膀上,伤口裂开,鲜血浸透了包扎的绷带,也洇红了她的衣衫。 还有一滴一滴的血滴落在她的身上,更让她惊恐万分,而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宇文晔才发现在情急之下,他肩膀上的伤也崩裂开了。 可他,竟没有感觉到痛。看书溂 身体里那股激勇的冲动,已经让他失去了所有的感知。 就在他有些茫然,甚至失去了反应的时候,商如意终于从他铁钳般的双手中挣脱了出来,两只手立刻捂住了他的肩膀,但鲜血还在不断的往外涌,不一会儿就从她的指缝间流了出来,滴落在她的脸上,给那张桃花一般艳红的脸颊更添了几分艳色。 她急得快哭出来:“你的伤,怎么办?快来人——” 后面的话,被他突然压下的唇又压了回去。 商如意的脸一红,又是慌乱又是无措,还有些突然觉醒的羞赧一般,低声道:“你,干什么!都这样了……” 宇文晔深吸了一口气,才道:“不准叫人。” “可——” “要叫人,也得先穿好衣服。” “……” 商如意一怔,再低头一看,脸顿时红了个透。 她的衣衫,再刚刚那一段意乱情迷的时间里,已经被宇文晔剥落大半,甚至有些地方被撕裂丢在地上,不论身上还是衣衫,都是一片被他毁灭过后的狼藉。 若真的被人看见—— 她羞得无地自容,甚至比刚刚开口向他要一个答案的时候更难堪,可宇文晔低头看着她,嘴角却流露出了一丝连自己都想象不到的,温柔到宠溺的笑容,凑到她耳边轻声道:“也给我穿好。” “……!” 商如意真恨不得,刚刚那一刻,死在他身下算了。 可再一想,更要命! 羞到了这个地步,她的脸皮反倒厚了起来,咬着下唇慢慢的起身——幸好宇文晔没有撕烂他自己的衣裳,她忍着肩膀上的痛,为他拉好衣衫,又系好衣带,可再要给自己穿衣的时候,衣裳没有不说,连力气也不剩几分。 她红着眼睛看着这个罪魁祸首。 只见宇文晔的目光也在她白皙的肌肤上流连一阵,尤其是他刚刚情动之下失了分寸,更留下了不少的指痕吻痕,这个时候看着格外的刺目,他咬了咬牙,伸手拉过床边的薄被,一整个给她盖上,只露出了肩膀上的一块。 然后咬牙道:“不准动,听见没有。” 商如意点点头。 她哪有那个脸再乱动的? 宇文晔这才起身,对着外面说了几句,不一会儿,军医提着药箱急匆匆的走了进来。 闻到帐篷里那股淡淡的血腥味,军医吓得两腿都弹起了琵琶,正要为大将军治伤,却被宇文晔领到床边,指着上床乖乖躺着的人道:“先给她包扎。” “……” 商如意闭着眼睛装死。 可即便闭着双眼,她也能清楚的感觉到空气里那股尴尬的气息,还有军医倒抽了一口冷气的声音,更清楚的听到,那双苍老的手正要过来掀被子的时候,宇文晔低喝了一声:“伤口不是就在肩膀上吗?你掀什么被子!” 那军医小心的道:“大将军,小的得检查看看,夫人的伤,有没有开裂——” 空气里一阵紧绷。 最后,还是商如意睁开了双眼,将被子往下又拉了一些,然后轻声道:“大夫,你帮我看看,伤口不太疼,就是流血。你帮我上个药,再包扎一下。” 说着,还瞪了宇文晔一眼。 那军医不敢多话,急忙拆了绷带,果然看见伤口裂开了一些,幸而边沿的伤处已经结痂,所以裂得不多,也不必缝合,上了药之后又重新包扎好,然后哆哆嗦嗦的道:“夫人的伤,万不可再劳动,还有就是——” 说着,又用眼角瞥了身后的辅国大将军一眼,然后轻声道:“忌房事。” 商如意脸上烧得绯红,梗着脖子应了一声。 而那军医又哆哆嗦嗦的扶着宇文晔到床边坐下,为他拆开绷带检查伤处。他的伤结痂得更早,却从里面裂开,也不知道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他如此激动,军医只能为他缝合了伤口,上药包扎,等收拾药箱准备离开的时候,还是停下来,回头叮嘱道:“大将军,近一月,忌房事。” 宇文晔身上已经冷了下来,可一双眼睛几乎喷火,要把那军医给烧个尸骨无存。 等到人逃也似的出去,他才沉沉的出了口气。 然后,再看向床上的人。 衣裳不及穿好,虽然盖着一床锦被,可商如意还是极力的往里缩着,即便如此,细长的脖子和白皙的肩膀与锁骨,还是在这样的冬夜里,散发着莹白的光,令人移不开眼。 宇文晔慢慢走过去,坐到床边。 看着她偏过脸去,只露出半边绯红的脸颊和烫得发红的耳尖,他的小腹又一阵紧绷发烫,忍不住俯下身,将唇印在了她纤细的脖子上。 她的肌肤细腻如玉,像是吸着他不让离开。 宇文晔不由自主的沉迷着,再慢慢往下…… 就在这时,一只手从被子里伸出来,抵在了他的胸膛上,轻轻的将他推开,宇文晔眉头一蹙,低头看着身下这个小女子发红的脸,可她的眼睛,却在一刻,亮得出奇。 她轻声道:“刚刚……说了,忌房事。” 宇文晔道:“这又不是房事……” 说着,又要低头吻她。 可这一次,商如意的手更用力了一些,生生将他推开。明明已经闻到了她细腻的肌肤散发出的淡淡馨香,却被迫离开,宇文晔的心里一阵燥热,忍不住皱起眉头:“干什么?” 商如意盯着他:“我要的答案呢?” 第233章 他真的想要她吗? 宇文晔的心微微一沉。 商如意这个时候反倒更冷静,也更清醒了一些,她从被子里半撑起身,虽然是在他身下,却有一种居高临下,俯身向他的错觉。 她紧盯着宇文晔的双眼,一字一字的道:“我要你回答我,我们之间,是不是真的,能不能是真的?” “……” “如果是,那我,我的一切,都可以给你。” “……” “但如果,不是真的,如果我们之间,终究只是一场交易——那我,我不会再有今天这样的妄想,也不会再对你有半点绮念。” “……” “而我的身体,也不在交易里的,不能给你。” 说完最后一个字,她往后挪了一分。 虽然只是一分,但在两个人之间,却好像突然隔开了一道天堑一般,恍惚间,宇文晔甚至有一种,自己伸直了手也触碰不到她的错觉。 顿时,一股无名之火油然而生。 他咬牙道:“不给我,你要给谁?” “……?!” 商如意诧异的看着他,怎么也没想到,会得到这样一个回应。 下一刻,她也生起气来。 自己只是问他要一个答案,或者说,要一个名正言顺,可他却胡搅蛮缠,现在是在意这个的时候吗?! 于是皱起眉头道:“若我们之间只是一场交易,那你管不着。” “……!” 宇文晔的双眼一下子爆出了火焰。 他原本就气恼,气恼这个小女子的每一句话,就好像在要挟他,而且是用她的身体要挟他,更生气的事,自己好像真的被她要挟了!而此刻,她甚至还说出了,他管不着她的话! 宇文晔一伸手直接将商如意连人带被子捞了起来,用力的扣在自己的怀中,咬着牙道:“你说我管不管得着!” “你——” 商如意也气得要挣脱他,可自己肩膀上的麻药还没过,正没力气,又顾忌着他肩膀上的伤,这个时候若再用力,只怕伤口又要崩裂,她急得恨不得咬他,从牙缝里迸出几个字来:“说一句你要我,就那么难吗?”看书溂 “……!” 宇文晔猛地一震。 他低头看向被他紧紧抱在怀里,无法动弹的这个小女子,她两眼发红,似又有泪要盈眶而出,却又固执的睁大眼睛看着他,仿佛不得到一个答案,就誓不罢休。 宇文晔的呼吸越来越乱。 甚至比刚刚,他急切的想要得到她,急得连身上伤口崩裂,鲜血横流都觉察不到的时候,更乱。 他想要她? 他真的想要她吗? 若不想要,那他刚刚对她做的那些,是什么? 若是想要,可他的心里—— 宇文晔的眼神也越来越乱,甚至无法与怀中这双含泪的眼瞳对视,但商如意却固执的盯着他,一丝一毫都不肯放过。 身为女子,而且是被他拒绝过一次,早已经无地自容的女子,她仍旧能勇敢的开口,因为她心里太明白,那一点难堪比起自己想要一个人的心情来说,不算什么。她商如意也许不是什么勇武之人,但对于自己想要的东西,冒险和受伤,从来不是一种阻碍。 她都能开口,他又为什么不能? 想到这里,她哽咽着,却也是坚定的道:“感情的事就是这样,你给我一分余地,我才会进一分,若你对我毫无情意,我也不会——不会再厚着脸皮,问你要一个答案。” “……” “宇文晔,你真的说不出来吗?” 被她一声一声的叩问,宇文晔只觉得胸口一阵一阵的震痛,痛得他双手都开始颤抖了起来。 而在这样的沉默中,商如意的眼神,渐渐的冷了下去。 他真的,说不出来。 不,也许不是说不出来,也许只是,他的答案,不必再说出来。 想到这里,商如意忍不住苦笑了一声,但这个时候,她倒没有什么羞愧的感觉,人坦荡到了这一步,羞愧的情绪是多余的了。她平静的看了他一会儿,然后用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力气,慢慢的,慢慢的从他的怀中挣脱出来。 “我,明白了。” 奋力的挪到了床边,又坐了一会儿,再积攒一点力气,她低着头,轻声笑道:“就当我没问过,也,没来过。” 说完,便慢慢站起身来,准备要走。 可她刚一起身,手腕上又是一沉,不用低头也知道,是宇文晔抓住了她的手腕。 商如意没看他,甚至没再给他一点机会,只用另一只手将他的手生生扯开,然后站直了身子,转身往外走去。 可是,她实在太虚弱了,每一步都走得那么艰难,每一步都都像是踩在自己的心上,踩得她的脊背微微弯曲,呼吸也随之沉重,甚至有些喘不过气来,她急切的想要走出这个帐篷,回到一个可以独自存在的空间,让她痛痛快快的痛苦一番。 但就在她走到门口,伸手刚碰到帐门的时候,背后突然响起了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 下一刻,她整个人,被用力的抱住了。 “……!” 商如意颤了一下,呆呆的望着前方厚重的帐门,过了许久,又低头看了看自己。 一双滚烫的,如同铁钳般有力的手臂用力的环住了她的身子,将她紧紧的扣进了一具胸膛里,而那具胸膛此刻也在剧烈的起伏着,好像压抑着剧烈的心跳,几乎撞击在她的后背,连带着她的呼吸和心跳也乱了。 商如意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半晌,才从嗓子里勉强挤出了一点沙哑的声音:“你——” “你不准走!” 宇文晔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几乎是咬着牙,几乎带着一种恶狠狠的意味,一字一字的说道:“不准你给别人!” 又是这种话…… 商如意这个时候只觉得自己该流的眼泪都已经流干了,也没有力气再与他纠缠,只能苦笑一声,要去掰开他的手。 可宇文晔的双手,却将她锢得更紧,甚至有一种宁肯把她折断了,也不松手的架势。 然后,他在她的耳边,沉声道:“我,从小到大,从未想过自己会成亲,我只想立业,成就大事,成亲和男女之情,从不在我的计划里。” 商如意的心一跳。 又是这句话,已经不是第一次听说,宇文晔从来对儿女私情无感,只想要成就他自己的大业。 她的心里忽的一阵乱,可来不及细想,又听见宇文晔沙哑的声音继续说着—— “我,是真的,不太懂。” “……” “莪不懂情爱是什么,也不懂为什么有人,为了情爱舍生忘死,更不知道,为了一个人,神魂颠倒,甚至忘乎所以的心情。” “……” 商如意只能苦笑。 宇文晔,身为国公府二公子,被两京名门闺秀竞相追逐,更被朝中重臣们谓之“天下无双”的人,怎么可能对情爱一无所知? 看着母亲为了夫君连性命都可以不要,难道,他也不懂吗? 那,他对新月公主呢? 可这时,宇文晔又道:“可我,我不能容许你给别人。” “……” “如果你敢——我会杀,杀了那个人!” “……!” 商如意的呼吸一窒。 这个时候,她突然有些明白过来,大概,到了这一步,说出这些话,对宇文晔来说,已经是极限了。 她挣扎了许久,终于慢慢从他怀中转了个身,面对向他。 宇文晔的脸色比刚刚更苍白了一些,可眼神,却凝重得如同一块磐石,不可转移。 对上他的眼睛,商如意认真的问道:“所以,这一次,我不是自作多情,对吗?” 宇文晔轻轻的点头。 商如意又道:“我也没有冒犯我们之间的关系,对吗?” 宇文晔又点了一下头。 而他的眼神,已经越来越温柔,尤其看着眼前这个小女子坚定又执着的目光,竟将他心里那一点坚如磐石的情绪化做了绕指柔,这个时候,连抱着她的那双手,都柔和了起来。 只是不肯放开。 商如意又道:“所以你对我,也是——唔!” 话没说完,她的唇又一次被堵住了。 宇文晔一低头,便准确的擭住了她的唇,而且,跟刚刚急切的亲吻和啃咬不同,这一次的他,极致的温柔,只在她唇瓣上轻轻的熨帖着,揉磨着,似乎要将她花瓣般的唇上每一丝纹路都感知清楚,更要感知她身上的每一点悸动,每一次心跳。 这突如其来的吻,让商如意有些僵硬,但很快的,她也柔顺了下来。 一双手,甚至轻轻的攀上了他的肩膀。 只是在他更要深入的时候,商如意好不容易捞回了一丝理智,将唇挪开半分,吐息滚烫的道:“不行,大夫说了,忌房事……” 宇文晔仍旧轻轻的咬着她的嘴角,含糊的道:“这不是房事。” “……” “一个月之后的,才是。” “……!” 一听这话,商如意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 他的话,一下子让她想到了某种可能,甚至连那画面都在那一瞬间闪过了她的脑海,如同他们刚刚——她顿时羞得整个人都战栗了一下,她急忙偏过头,彻底的避开了他索取无度的唇,将脸贴在他的肩膀上,轻声道:“那就,一个月之后,再说!” “……” 宇文晔一愣,随即,也笑了起来。 虽是抗拒,科感觉到怀中绵软的身子紧贴着自己,乖顺的样子,他更紧的将她揉向自己的怀里,在她耳畔轻声道:“你答应的……” 第234章 宇文晔跑了?! 一天后,大军开拔。 说是大军,但其实尚书台的旨意一到,跟在宇文晔身边的几百军士就全都返回了兴洛仓,而能跟着他回城的,不过是他从宇文府中带出来的几十个亲兵而已。 作为辅国大将军,这样的声势,委实有些惨淡。 可是,当他的队伍进入东都城内,见到的却是另一番景象——城中几乎所有的百姓全都走了出来,家家户户张灯结彩,跟过年一样热闹,他们站在街道的两边,对着骑马进城的大将军不住的欢呼雀跃,甚至还有人拿着花朵往他身上撒。 即便心里早有准备,可见到这样的场景,宇文晔还是有些怔忪。 而商如意,更是目瞪口呆。 为了不引人注意,她换上男装和穆先他们一起跟在宇文晔的身后,这个时候,看着周围百姓兴奋的欢呼与喝彩,还有人齐声高喊—— “大将军!大将军!大将军!” 这种排山倒海的热情,顿时令她血液翻涌,胸膛发热,这些日子的辛苦和伤痛,在这一瞬间突然也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甚至在这一刻,她也有些明白,为什么宇文晔从小就有成就大业,不谈儿女私情的志向。 此刻的荣耀,足够填满一个人的心了。 再看向前方稳坐马背上那高大的,沉稳的身影,商如意也跟着快乐起来,脸上忍不住浮起了笑容。 可就在这时,前方长街上,突然出现了一队人马,如同天边出现的一片阴云,渐渐的朝着他们移动过来,将阳光遮蔽,也将周围快乐的情绪慢慢的驱散开。 商如意的呼吸一下子沉重了起来。 是王绍及,和禁卫军! 只见他们气势汹汹,如同盯上了猎物的饿狼一般慢慢的走了过来,尤其王绍及,一脸阴沉的表情,那双紧盯着宇文晔不放的眼睛甚至透着红光,直到走到了宇文晔的面前才停下马,突然又换上了另一幅面孔,客气的笑道:“大将军,辛苦了。” 宇文晔不动声色的道:“王将军怎么来了?” “奉旨,前来迎接大将军。” “劳烦王将军了。” “不劳烦,不劳烦,” 王绍及笑道:“这些都是陛下的交代,也是本将军的分内之事。此番回城,就请大将军直接往大理寺受审,相信大将军也能体谅。其余的人——” 说着,他往宇文晔的身后看了一眼。 自然,也看到了女扮男装的商如意,他笑道:“少夫人,你可真是巾帼英雄啊,这一次你跟随大将军出征的事,整个朝堂都知道了,只不过,这种事还是少些,军中,可不是你们这些女人该呆的地方。” 商如意眉头一蹙,想要说什么,但看了宇文晔一眼,又忍了下来。 见她没有反应,王绍及便也不再多说,只冷笑一声,然后道:“其余的人,就让他们回自己该去的地方,没有陛下的旨意,不得擅自行动,更不能出城。” 宇文晔也回头看了一眼。 他的目光匆匆扫过众人,只在商如意身上停留了片刻,但也没做任何的暗示,便转过头去,平静的道:“好。” 王绍及微微一愣,他原以为,宇文晔会回头对身后的人交代什么,他甚至已经做好了阻拦他们“私相授受”的准备,却没想到,他一个字都没有说,而身后的几十个亲兵,连同那位少夫人也都平静的策马准备前行。显然,在进城之前,他们就已经预想到了这个结果,也早已经交代清楚了。 王绍及冷笑一声,道:“请。” 说完,他便一挥手,身后的禁卫军立刻策马上前,将宇文晔前后围住。 这个架势,是预防他逃跑。 宇文晔却是淡淡的笑了笑,道:“我已经回城了,就会接受朝廷对我的一切安排,你不必如此,看起来,倒小家子气了。” 听到这话,王绍及的脸色又变了变。 但他眼珠一转,又冷笑了起来,道:“大将军果然豁达。既然这样,那我就如了大将军的愿——”说完一挥手,堵在前面的两个人立刻策马退到一边,反倒他本人策马走到了宇文晔的身边与他并行,道:“这段路,就由我陪着大将军一道走。”看书溂 宇文晔道:“有劳了。” 说完,他们两队人马便一道前行。 从这条路前往大理寺,只要过三条街便到,只是中间要经过整个东都最热闹的坊市,他们前进的速度被迫减缓,但宇文晔却丝毫没有紧张的情绪,反倒好整以暇的坐在马背上,一手持缰,一只手甚至垂在身侧,看着周围,好像在欣赏这阔别已久的风景一般。 王绍及的眉头都拧了起来。 不一会儿,他们的前方出现了一条热闹的街道,行人车马络绎不绝,喧闹的声音比之前在城门口迎接大将军的百姓的呼喊声也不逞多让。 而一看到前方的景致,商如意的心不由得跳了一下。 前面,是听鹤楼。 她突然想起,在离开东都前往兴洛仓之前的那一天,她也去了那里,景况,和此刻不太一样。 上一次,因为那个特殊的人物来到,楼上楼下都被清理干净,半个外人都没有,此刻却是门庭若市,客似云来,还没走近,就能听到里面酒客们大声喝酒谈笑的声音,让这些日子已经习惯了洛口渡和黄土岭的寂静的他们仿佛又回到了烟火人间。 商如意一时心神有些恍惚。 而就在这时,前方突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商如意抬头一看,却见一个人猛地从他们的队伍中冲了出去! 是宇文晔! 他在众人未及察觉的时候,策马朝前跑去! 这一下,王绍及和他手下的人都惊呆了,谁也没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逃跑,下一刻,王绍及立刻大吼道:“快!快抓住他!” 商如意也愣住了。 眼看着宇文晔策马飞奔,她惊愕的睁大了双眼,完全回不过神。 怎么回事? 宇文晔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逃跑? 都已经进城了,他再是要逃跑,又能跑到哪里去? 第235章 鹿肉吃么? 就在众人一片慌乱,狂吼着冲杀上去,也吓得周围的行人纷纷尖叫着躲避开来的时候,宇文晔突然勒住缰绳,停在了前面。 那些紧追上去的禁卫军猝不及防,险些撞上了他。 众人惊魂未定,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王绍及策马飞奔上去,看着他平静的立在那里,又看了看周围,红着眼睛道:“你,你干什么?” 宇文晔平静的道:“没什么。” “没什么,你跑什么?” “骑马,不跑的吗?” “……” 他一副慢条斯理,轻描淡写的样子,更显得刚刚王绍及被吓得手足无措,好像是被他戏弄了一般,王绍及气得嘴都歪了。 而跟着他们身后上来的商如意,这个时候也有些惊惶。 看着宇文晔平静的面容,他显然不是要逃跑,似乎也并非要戏弄这些人,可他并不是一个无的放矢的人,刚刚这么虚晃一枪,必然有他的原因。 但是,有什么原因呢? 商如意下意识的往周围看了一眼,那些纷纷闪避开的人,有些认出了他们,有些没认出的,只喃喃的低声咒骂着,毕竟谁上街来都是闲逛散心的,万一被马撞上,那可是要命的事。 并没有什么异常。 商如意疑惑的又回头看了一眼,才发现,宇文晔正正停在听鹤楼的门口。 那里面的人倒是不少,有些人也被外面的响动吸引,纷纷探头出来看,似乎,也并没有什么异状。 商如意越发疑惑的看向宇文晔。 他闹着一出,到底是干什么? 虽然有些惊魂未定,但至少宇文晔人还在,没真的跑了,王绍及惊恐之余,使了个眼色让手下的人将他团团围住,再继续往前走。 这一回,是彻底的跑不掉了。 一直走到岔路口,他们才停下来。 这里,便是他要去大理寺,而商如意他们要回宇文府,分路的地方了。 宇文晔停下马,回头看向队伍中的商如意,商如意也立刻翻身下马走了过来,可刚一靠近,王绍及身边的人立刻上前拦住她:“干什么?” 商如意皱着眉头看着他们。 宇文晔也看了他们一眼,又看向一旁目光冷冷的王绍及,淡淡笑道:“王将军,你就谨慎成这样吗?” “……” “我夫人就算能变成翅膀,也没办法带着我飞出去的。“ “……” “不过,如果你真的担心我跑了,那,我们夫妻少说几句话也罢,至少,能让王将军安心一些。” 这话一出,王绍及的脸色更难看了一些。 刚刚宇文晔虚晃一枪,本就显得他大惊小怪,如今又这么谨小慎微,好像真的怕了他。他想了半天,冷笑一声道:“你们有什么话就说,本将军倒也想看看,你们还能耍出什么花样。” 说完一挥手,那几个拦路的禁卫军才让开。 商如意急忙走到宇文晔面前,仰头看着他:“二哥!” 宇文晔却没有下马,只是俯下身对着她。 商如意有些担忧的道:“你——” 她的话没说完,就被宇文晔打断,他平静的说道:“我去大理寺,大概要过几天才能回来。你就带着穆先他们回家。之前也跟你交代清楚了,不要出去乱走,更不要出城。” 商如意道:“我知道。” “家里的人,你尽量安抚好他们,这几天,也不能再出什么乱子。” “好的。” “父亲的书信,我都已经寄出去了,若他再有信来,你斟酌着回,别让他太担心。” “这些你都放心,我会处理好的。” 虽然交代这些事,可宇文晔的口吻却很平静,神色如常,好像不过是自己出趟门,过几天就能回来一般,谁能想得到,他下一刻要去的地方,就是大理寺,而要受审的,是他三战皆败,率部逃亡,更斩杀朝廷亲封的监军的案件! 那是稍有不慎,就能让他人头落地的大罪! 商如意虽然不想让他太担心,可这个时候,还是忍不住问一句:“你大概,几天能回来?” 宇文晔道:“事情交代清楚了,要不了几天的。” “那我——” “你就在家里,好好的养身体,” 意识到自己什么都做不了,似乎也只能做一个等待他回家的无用的人,商如意的心情愈发低落,眼睑垂下,睫毛将明亮的眸子都遮掩住了。 而宇文晔看着她暗淡的眸子,突然说道:“你,其实是不吃羊肉的,是吗?” “……?” 商如意一怔,抬头诧异的看向他:“你,怎么知道?” 她的确从小就不吃羊肉,可当初在太原府,宇文晔新婚第二天带着她去酒楼的时候,偏点了一桌的羊肉,她半点胃口都没有,只指着一盘烩菜吃了几口,那个时候,因为两个人的关系不过是一场交易,她认为不必自作多情,便也没有将自己的好恶告诉他。 却没想到,他这个时候突然提起这件事。 宇文晔却像是有些不悦,瞪了她一眼,道:“这种事,是可以说的。” 商如意咬了咬下唇。 宇文晔轻哼了一声,才又问道:“鹿肉吃么?” 商如意不知道他为什么偏要在这种时候问这个,只道:“吃。” 宇文晔这才点点头。 商如意愈发不解,明明两个人之前还在说着家里的安排和大理寺的案子,怎么突然又提起吃羊肉吃鹿肉的事了?正疑惑的时候,就听见宇文晔说道:“我刚刚看了一眼,听鹤楼上新的水牌了。等过几天我回来了,就带你来吃小天酥和药膳酉羹。” “……!” 商如意傻傻的看着他,半晌,才哑声道:“你,你刚刚跑——然后又停下,就是为了,看水牌?” 宇文晔淡淡笑道:“回去等我,别太担心。” 说完,直起身,对着王绍及道:“走。” 王绍及与众人立刻上前,将他带走。 商如意站在原地,虽然看着他被一众人带走,心中揪着有些疼,可他刚刚那温柔平和的话语,似乎还在耳畔回响,又莫名的抚慰了她的内心。 甚至,也因为期盼,更有了几分力量。 一直看着宇文晔的背影消失在前方,她深吸一口气,回头道:“回家!” 穆先等人立刻领命,上马跟着她走了。 第236章 一个无形的怀抱 回到宇文府,第一个面对的,自然是图舍儿涕泪横流的哭诉,她这些日子担惊受怕,任何一点谣言都让她死去活来的,一见到商如意,直接抓着她的手哭诉道:“小姐今后去哪儿都一定得带上我,不然奴婢就死给你看!” 商如意也知道这些日子让她担心了,只能连连赔不是,赌咒发誓都用上了,才总算哄好了她。 接下来,就是家里的事了。 众人对于这一次宇文晔出征,又被带去大理寺问审的事显然十分担忧,虽然不敢多嘴去问,可从大家惴惴不安的表情和忐忑的眼神也看得出来,此刻,宇文家已经是人心惶惶了。 甚至,又几个胆小的直接来辞了工。 商如意也没有为难他们,照例发放了月钱,还补了些赏赐,留在家里的人她都悉心安抚,又吩咐锦云约束家中下人,更叮嘱这一次跟随宇文晔出征的所有亲兵闭门不出,而府上除了日常出府采买之外,也尽量不要出门,甚至连一些上门慰问的客人都被她婉拒在外。 这样一来,也让这一次辅国大将军出征落败又大胜回朝的真相显得更加扑朔迷离。 一转眼,五天过去了。 家中一切在她的管制下还算平静,可商如意的内心,却远不如府中的境况那么平静,白天面对众人的时候,她得拿出少夫人的款儿来,镇定冷静让大家安心,可到了晚上,忧虑的心情就像是一条不肯放过她的毒蛇,缠绕着她的心身,往往是彻夜难眠。 这一晚,又是如此。 已经过了寅时,她仍旧毫无睡意,听着外面打更的声音,更像是有什么东西打在她的心上,令她始终无法平静。 原来,屋子里太安静了,反倒是一种折磨。 她忍不住抬头去看,看靠在窗下的那个卧榻,往常这个时候,若她睡不着,一睁眼就会看到睡在那里的宇文晔,他总是睡得很沉,呼吸绵长,面容平静,甚至连睡姿都很工整,如同他这个人,始终找不到一丝一毫瑕疵。 可现在—— 卧榻上空空的,商如意甚至觉得,自己的心也空落落的,她忍不住起身走过去,赤着脚踩在地上竟也感觉不到丝毫的寒冷,直到她躺上那卧榻,冰冷又坚硬的床板才让她意识到,这里有多冷。 原来,一直以来,宇文晔都是这样睡着的。 她的心里突然有些酸涩,却又说不出那股酸涩是从何而来,只轻轻的蜷缩起身子,将他并不厚实的被子拉过来盖在身上,属于他的那股淡淡的气息随即涌了上来,仿佛一个无形的怀抱,将她拥住。 商如意慢慢的闭上了双眼。 可是,此刻的宇文晔,又在做什么呢? | 就在商如意终于在那熟悉的气息中慢慢睡去的时候,另一边的大理寺,一个空寂的房间内,气氛却僵硬冷肃,几乎要把人都冻上了。 这里,便是大理寺安置在押人员的地方。 既不是牢房,也不是囚室,而是一个十分简单的空旷房间,只有靠墙的一张床,上面单薄的被褥显得并不暖和,屋子中央也只有一张矮几两块毯子,是给审问记录的人用的。 此刻,这里对坐三人。 坐在正上方的,便是宇文晔。 他的身上,还穿着从兴洛仓回来的时候穿着的一身裘衣,几天未能换下,这个时候也沾上了不少泥污,显得有些肮脏,可他端坐于前,身板笔直,仍旧显得十分英挺,甚至透着几分贵气。 与他对坐的,便是大理寺大理寺少卿——翟应。 此人也不过三十来岁,留着薄须,形容消瘦,可一双细长的眼睛却透着精明,尤其在这样晦暗的环境里,正对着桌上一盏烛光,更让他那双眼睛里不时闪过的一点狡黠的光无所遁形。 坐在他手边的,便是他带来的文书。 此刻,那文书执笔,刷刷的将之前听闻的话语记录下来,写完最后一个字,又抬头看向翟应。 只见翟应一边捋着胡须,一边笑道:“这么说起来,反倒是那寇大人犯上作乱,要半路围堵大将军,杀人抢功了?” 宇文晔道:“杀人是杀人,但他是否为了抢功——这,怕是要各位大人去查了。” 翟应冷笑道:“人都死了,还能怎么查?” 宇文晔冷冷看了他一眼。 翟应道:“说起来,大将军也是太着急了,何必一刀就致人死地?若能将他留下来,好歹也能两相对质,说个清楚。如今,只听大将军一面之词,下官实在难以判断。” 宇文晔冷笑道:“翟大人,我若不一刀杀了他,那此刻在这里被审问的,就是寇匀良了。” “……” “不知道那个时候,翟大人是否会对寇匀良说,应该留本将军一命?” 翟应脸色一变。 一旁的文书拿着笔,犹豫着是否要将这话记录下来,倒是翟应瞪了他一眼,那文书吓得立刻低下头去,不敢动作。 这个时候,外面响起了打更的声音。 已经快到卯时了。 从到了大理寺开始,这几天几乎是昼夜不眠,宇文晔被他们轮番审问,问的虽然是相同的问题,却是从不同的角度,甚至从不同人里问出些细节又来审他,反反复复重重叠叠,他虽然应答如流,可精神也已经到了极限。 此刻,满是血丝的眼睛肿胀得几乎快要看不清眼前的人,只有一点模糊的烛火,在微微摇曳着。 似乎,也要随时熄灭。 就在宇文晔的意识有些模糊的时候,耳边突然又响起了翟应的声音:“不过有一点,在下倒是好奇,不知大将军可否告知。” 宇文晔立刻又抬起头来:“哦?请问。” 那翟应冷笑道:“大将军说,寇匀良率领他的部下,还有禁卫军在山脚下围堵大将军,而且是先发制人,以弓箭射杀大将军的人马,甚至还伤到了将军夫人,后来,他们是被一伙人冲散了阵势,才给了大将军机会击溃他们——那么,到底是什么人,敢在这个时候,冲击朝廷的人马?” 宇文晔混沌的眼中,目光一闪,随即黯了下去。 第237章 等人?等谁? 一阵凉意袭来,商如意慢慢睁开了双眼。 她还陷在昏沉的梦境中不甚清醒,静静的躺了好一会儿才抬头往窗户看了一眼,仍旧是沉沉的夜色,可外面已经传来下人们走动的声音。她起身披上衣裳,走过去推开窗户,立刻,一阵风卷着冰冷的雨雪吹打她脸上。 下雨了。 洛阳的冬天很少下雨,可一旦下雨,雨水中夹杂着雪花,会比单纯下雪的时候更冷,而且,那种潮湿阴冷跟看不见的针一样直扎骨头,难怪,刚刚在梦里都觉得刺骨的冷。 商如意默默的哆嗦了一下,伸手拢了拢身上的衣裳。 立刻,路过的图舍儿就看到了她,急忙走进来道:“小姐怎么衣裳都不穿好就开窗?外头下着雪呢,外衣着凉了怎么办?” 一边说,一边拿出一上来给商如意穿上。 商如意也不动换,任由她摆弄自己,只是在衣裳穿好之后才问道:“什么时候了?” “快到辰时了。” “辰时,” 商如意沉默了一会儿,又看了看外头的天色,喃喃道:“不知道他睡下了没有。” 图舍儿一愣,但立刻就猜到:“小姐是在说姑爷?” “……” “辰时,不是应该大家刚醒的时候吗?” 商如意看了她一眼,苦笑了一声,而图舍儿再想了想,似乎也回过神来。她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软语安慰了几声,然后便吩咐厨房赶紧送早饭过来。 不一会儿,厨房的人就来摆饭了,商如意走过去一看,有一大碗用鸡骨汤熬煮的汤饭,一碟奶糕,还有各色小菜,竟摆了一桌。 商如意立刻皱起眉头:“怎么这么多?我不是说了,这些天只想喝点白粥吗?” 图舍儿道:“是奴婢交代的。” “你怎么回事?” “小姐,你的伤口还没养好,况且劳累了这么多天,回来又休息不好,若不吃些好的,身体怎么受得住?” “……” “奴婢昨天看了,小姐的伤虽然已经结痂了,但还没长好呢。” 商如意有些不快她的自作主张,可东西都送来了,也不好说什么,只默默的坐下吃了起来。 图舍儿又在一旁道:“厨房的人今天去采买,看到集市上有新鲜的鹿肉,特地买了一些回来烧着吃。小姐,你中午多吃一些哦。” “鹿肉?” 提起这个,商如意的心忽的一动。 她想了想,轻声道:“我就不吃了,不用给我送来。” 图舍儿诧异的道:“为什么?小姐,你平时不吃羊肉,以前每到冬天家里都是吃鹿肉进补的,为什么这次不吃啊?” 商如意瞪了她一眼:“多话!” 说完,便不理她,只顾着吃东西了。 不过,鲜美的汤水和细软的米饭的确是比无味的白粥更可口,不知不觉的吃了一碗,似还意犹未尽,又拿了一块奶糕吃了,肚子吃饱了,身上也暖和起来,连脸上都多了一些血色。 图舍儿收拾碗碟的时候还理直气壮的道:“奴婢没说错,吃些好的,才能保养身体呀。” 商如意嗔了她一眼,也忍不住笑了。 笑过之后,她的心里却忍不住想,宇文晔让自己和家里的人这些天都不要动,固然是避免引起麻烦,也是不想让她牵涉到那些案子里去,更是为了安抚她的情绪,让她好好的在家里养伤。 可是,他不让自己动,自己就真的可以不动吗? 但自己又能如何动呢? 她想了一会儿,又抬头看了看外面淅淅沥沥,如同无数银丝的雨雪,便起身去翻箱倒柜,却是拿出了两件厚实的大衣,还有几套贴身的衣裳,放到床上叠整齐了,然后打成了一个包袱。qqnew 卧雪和长菀因为今天比平日又冷了一些,特地去给她弄了一个火盆过来,刚放下,就听见商如意道:“长菀,你去一趟大理寺,把这个包袱里的衣裳交给公子。” 长菀一听,顿时愣住了。 半晌,才回过神来:“少夫人,你让,让奴婢去?” 商如意点了点头,又递给她一包银子,道:“那边的人未必肯让你进去见他。若能见到他固然是好的,若不能,你就多花些银子,让他们把衣裳带进去也好。这个天气,公子一个人在大理寺里,不能没有两件换洗的。” 长菀似乎还有些不敢置信,再三确认商如意并非玩笑,这才小心的接过包袱。 商如意道:“让下面的人准备马车,快去快回。” “是。” 长菀又看了她一眼,这才神色复杂的转身走了,可刚走到门口,商如意又叫住了她,想了想,道:“你过去,也别跟人多说什么。” 长菀立刻道:“奴婢明白。” 说完便转身下去了。 她刚一走,刚刚就一脸疑惑的神情,几次欲言又止的图舍儿立刻走到商如意跟前:“小姐,你,你怎么能让她去呢?” 商如意看了她一眼,似笑非笑的道:“难不成,让你去?” 图舍儿道:“让奴婢去,也比让她去好啊!” 商如意无奈的笑着摇了摇头,却又认真的说道:“这家里,谁都能去,就是你,一定不能去。” 图舍儿露出了诧异的神情:“为什么?” 商如意道:“这一次大将军能平安回来,姜克生他们一批人功不可没,可这件事不能摆到明面上,更不能细究,否则极容易被一些有心人抓住把柄。而你,你就是出城去给他们传递消息的人,万一让大理寺的人从你身上找到端倪,那事情就更麻烦了。” “……” “所以这些日子,我才让府上的人都不能出门,尤其是你。” 图舍儿恍然大悟。 但她立刻又说道:“可小姐,这件事你自己去也比她去好嘛。难道,你不想让姑爷知道你关心他吗?” 商如意淡淡笑了笑:“我,不急于这一时。” “嗯?” 图舍儿一愣,似乎理解不了她这话,而下一刻,商如意脸上的笑容又慢慢的消退,神色变得凝重起来,看向外面阴沉的天色,道:“况且,我还要在家里等人呢。” “等人?等谁?” 话音刚落,一个小厮急匆匆的跑到门口,一脸慌张的道:“少夫人,外面出事了。” 商如意道:“什么事?” 那小厮道:“两辆马车在咱们府外,险些撞上了!” 第238章 他不关心宇文晔的案子? 图舍儿愕然道:“哪来的两辆马车?” 她急忙回头看向商如意,却见商如意眉头微蹙,脸上露出了复杂的神情,喃喃道:“怎么,居然同时来了。” 图舍儿轻声道:“小姐?” 商如意想了想,立刻起身,稍微整理了一下衣衫,然后说道:“快,陪我出去。” 图舍儿急忙点头,陪着她一道走了出去,刚走到大门口,就看见外面果然停着两辆华丽的马车,看样子是从两个方向同时驶来,又一同停在大门口,所以几乎撞上。 而此刻,坐在马车上的人也都走了下来,正凑到一起,客客气气的寒暄着,身后还各有一个小太监为他们撑着伞。 “玉公公,久见了。” “卢公公,怎会如此巧遇呢?” “这,咱家是奉皇后娘娘的旨意,前来传召宇文少夫人进宫叙话的。” “那可就巧了。” “怎么说?” “咱家也是来请少夫人的。” …… 两个人说话甚至有几分亲热,却抵消不了此刻雨雪带来的刺骨严寒。 商如意一走出大门,就被冻得打了个寒颤。 她一眼就认出了,其中一个,便是之前两次奉江皇后之名来接自己入宫的那位内侍官,而站在他对面,十分富态,笑容可掬的内侍官,正是之前来宇文家传旨,册封宇文晔为辅国大将军的那位玉公公! 他们两,一个是皇后身边的内侍,一个是皇帝身边的内侍,也就是说—— 这时,两人也看到了商如意,同时转身对着她:“见过少夫人。” 商如意急忙上前行礼,道:“两位内侍大人驾临寒舍,如意有失远迎,望请恕罪。这——” 她抬头看了一眼两人身后的马车。 不过,那玉公公却是笑着摆摆手道:“这不是什么大事,少夫人不必操心。倒是咱家这一次带着旨意过来,请少夫人进宫,还请少夫人不要耽搁,速速随咱家去了才是。” 他这话,已经完全不把对方那位卢公公放在眼里。 而事实上,他是皇帝身边的内侍,就算他刚刚的话中没有一个“皇”字,可这里的人都很清楚,他就是奉皇命来的,虽然那位卢公公是奉皇后的旨意前来,还真的得往后稍稍。 果然,那位卢公公笑容一僵,却不敢再开口。 商如意勉强笑道:“现在,就要去吗?” 玉公公笑眯眯的道:“少夫人如此聪慧,又怎会不知道天命难违的道理?” “……” 商如意沉默了一下,也知道自己根本无从抗拒,只能笑着点点头,然后转身对着那位神色渐渐凝重起来的卢公公道:“大人,劳烦大人回去向皇后娘娘告罪,如意分身乏术,今天就不能进宫去见她了。” 那卢公公勉强笑着点点头:“是。” 商如意看了他一眼,又道:“可是——我还是,非常想见皇后娘娘的。” 卢公公看着她,目光微微一闪,而商如意已经行了个礼,转身对着图舍儿他们交代了两句,让他们回府去关上大门,也不准再往外走,自己便跟着玉公公上了马车,很快,卢公公这边的马车便退让开来,让那辆马车扬长而去。 这一路上,商如意的心,比马车摇晃得还厉害。 而那玉公公,虽然笑容可掬,客客气气,话却不多,一路上一言不发,一直将商如意领进宫,走了很长的路,周围的风景渐渐熟悉起来,商如意便知道,他要带自己去的应该是那个暖坞,也就是楚旸第一次在宫中见自己的地方。 果然,不一会儿,他们便到了那个宫殿门口。 仍旧和上次是一样的风景,门户大敞,薄纱轻飞,空气中也仍旧弥散着一股淡淡的香,还有宫殿下暖泉流淌发出的悦耳声响,哪怕周围雪雨霏霏,阴寒刺骨,可一走到这里,就想走到了天宫的门口。 玉公公道:“少夫人请进去。” 说完,行了个礼,转身离开了。 商如意看了一眼他的背影,再回头,低头一看,宫殿的台阶上,又放了一双精致的丝履,跟之前的,一模一样。 这一回,也不用任何人教导,她自己便乖乖的脱下鞋,换上了那双丝履。 不大不小,刚好。 可不知为什么,商如意的心情却比刚刚更沉重了一分,她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来,慢慢的走进了这座香气迷人,暖意如春的宫殿。 刚一绕过那座巨大的屏风,就感到脚下一软。 她踩上了那舆图地毯,仍旧是西域的地界,而沿着脚下的路途慢慢的往前走,抬头一看,就能看到此刻整个中原,整个大业王朝的中心——东都。 楚旸穿着一身雪白的长衣,长发散落,正半坐卧在那里。 看着他悠然自得的样子,好像他所在的地方,不仅仅是中原的中心,也不仅仅是大业王朝的中心,似乎更是整个天下的中心。 所以,他才会用那么自信满满的目光,低头看着自己的疆域,哪怕已经听到了商如意刻意的脚步声,知道大殿中多了一个人,他也并不抬头,只说道:“你来了。” “……” 商如意想了想,却并不开口。 不仅没有开口,她甚至继续往前走,沿着脚下西域的疆土一步一步的走向中原,过了陇西,再到大兴城,然后过华阴,过上阳,终于慢慢的走到楚旸的面前。 楚旸似也有些诧异,抬头看向她。 但立刻,那双细长的凤目中流露出了欣喜的神色,好像商如意这几下足以令朝臣们震怒,让她灭九族的僭越之步,却是踩到了他的心里。 他微笑着道:“好。” 商如意也并不问他,自己这几步“好”在哪里,只轻声问道:“陛下在看什么?” 楚旸道:“你还记得,上一次你来这里,朕跟你说了什么?” 商如意甚至都不用回想,心一沉,轻声道:“陛下,要再征辽东。” 楚旸点头道:“不错,如今兴洛仓已经收回来了,粮草的问题解决,朕就可以再征辽东!这一次,朕一定要拿下辽东城!” “……!” 商如意的心微微一颤。 她原以为,楚旸在今天召他进宫,必定要跟自己说起大理寺,宇文晔的那件案子,可他却只字不提。 难道,他完全不关心宇文晔的案子? 第239章 言无常信,行无常贞 商如意不敢轻易开口,只能静静的侍在一旁,而楚旸,竟然真的没有提宇文晔一个字,只专注在地图上。他伸手点着地图上的东都,再展长臂,指向东北方的辽东城,口中念念有词—— “之前好几次,都输在粮草不济上,因为都是直接把兴洛仓的粮草运过去,路途遥远,中途消耗甚大,以至于抵达前线的粮草十不存三。” “……” “这一次,得再做一手准备。” “……” “粮草分两路运输,河北河南同时开运……” 商如意沉默着听了一会儿,这个时候慢慢蹲下身,沿着他手指的方向看着地图上那些密密麻麻的路线,地名。 楚旸又抬头对着她道:“不过这一次跟上一次,还有不同。” 他竟真的将商如意当成朝中的臣子一般,跟她诉说,甚至商议起来。 而商如意也平静面对,甚至开口问道:“什么不同?” 楚旸的手指从洛阳斜划出一条线来,道:“这一次,河南这边的粮草不再走陆路运往辽西,而是从莱州出海,直接运抵辽东。” “……” “这样一来,耗用减少,两路粮草也更能确保前线将士的供给。” 商如意的心微微一动。 这,的确是个办法,而且,是个好办法。 她忍不住抬头看向楚旸,却见对方也看着她,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浮着得意的笑容,好像一个小孩做了一件大人意想不到的事,迫不及待的就要摆到所有人面前,让所有人看。 他说道:“如何?” 商如意喉咙梗了梗,轻声道:“这是个好办法,陛下英明。” 听她这么一说,楚旸更兴奋了一些,他猛地起身,在洛阳到辽东这片土地上来回走了好几趟,口中喃喃道:“只要粮草解决了,我大业王朝甲胄百万,何愁拿不下辽东城?拿不下牟子奉那个两面三刀的卑劣小人?” “……” “到那个时候,解决掉辽东,天下大定,就可以——” 说到这里,他的目光又看向了西边。 刚刚,商如意来的地方。 即便半蹲在原处一动不动,可商如意的心却在这一刻剧烈的跳动了好几次。虽然她不明白,到底是为了自己刚刚那些话可能造成的影响,还是为了眼前这个内心火热,要为天下付出一切,也要天下为他付出一切的人,但,她明白,楚旸要走的这条路,注定是荆棘丛生,会让人鲜血淋漓,甚至—— 她的心突然被刺了一下。 再抬头看向眼前这个男人,即便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可她仍然无法将眼前这个谪仙一般俊美的男子和新月公主的父亲,和大业王朝至高无上的皇帝联系在一起,不论是岁月还是上天,都太偏爱他,甚至,宠坏了他。 但,宠溺的代价,往往是沉重的。 商如意好像看到了一个人,在辛勤的播种,虽然不知道,这个人种下的到底是荆棘还是鲜花,可她看到,这个人是微笑着种下的。 她更看到,这个人的前方,是一个无底的深渊! 谁能拉住他呢? 就在她沉默不语的时候,楚旸从兴奋中慢慢抽回心神,也感觉到一阵异样的安静,他低头看着那仍旧蹲在远处,不声不响的商如意,似乎在沉思着什么,于是慢慢走回到她身边,蹲下身来,静静的看着她似乎平静,但又显得极为复杂的神情,道:“你在想什么?” “……” 商如意抬起头来看向他。 两个人的目光对视,似乎在这一瞬间,商如意的内里又被什么东西撕扯了一下,这一扯,心口立刻感到了一阵钝痛。 她深吸了一口气,终于说道:“陛下,为何一定要打下辽东城?” 一听这话,楚旸的眉头拧了起来。 商如意知道,这种问题,他一定已经听过无数遍,甚至到了一听到就被冒犯的程度,但她还是轻声说道:“如意知道,牟子奉两面三刀,更狼子野心,他在辽西修筑长城,跟突厥的阿史那刹黎暗中勾结,对我朝不利。” 楚旸道:“知道,你为何还问?” 商如意道:“陛下之前数次征伐,皆以失败告终,即便这一次获胜,在这一个战事上的投入,已经远超打下一个辽东城的获益,陛下不能不算这笔账,因为,天下都在算这笔账。” “……” “而且,这还是获胜的前提。万一,这次又失败了呢?” “……” “陛下为何不能以别的方法,来解决辽东的问题,解决牟子奉呢?” 楚旸沉默半晌,冷笑道:“勾利国,言无常信,行无常贞,唯利所在,无所不倾,小人也。” “……” “若他离得远,朕不是不能放下,可他与我大业王朝毗邻,那就不一样了。” “……” “有这么一个东西悬在东北,就像一个毒瘤一样,不仅滋扰边疆,更会不断的偷盗,窃取我中原的物资,文化,更甚者,若等他们坐大,未来,一定会威胁到中原王朝。” “……” “所以,朕非灭了他们不可!” 商如意的心忽的一颤。 中原王朝—— 他说的,甚至不是大业王朝。 也就是说,哪怕不是大业王朝,而是别的王朝统治中原,勾利国的那群人,在未来,也一样会对这里造成威胁? 这,会是真的吗? 商如意的神情有些疑惑,一时间静默不语,而楚旸慢慢凑到她面前,几乎已经快到贴上她的脸:“你在怀疑朕?” 商如意一回神,发现他已经近在眼前,急忙低下头避开了那专注的目光:“如意不敢!” 楚旸笑了笑:“你怀疑,也无妨。” “……” “因为朕是天子,朕跟你们看到的,不一样,而朕要做的,也非你们所能想。那是影响千秋万代的大业,霸业!” “……” “朕修运河,使南北货通,朕修长城,抵御突厥的野心,朕筑东都,可以不必再听陇西那些老家伙的陈腐滥调,朕打下辽东城,就能一劳永逸的解决东北边患,使得中原王朝,乃至千百年之后的中原人民都永享太平!” “……” “这些,难道不对吗?” “……” 商如意沉默着看了他许久,其实这些话,在上一次在听鹤楼相见的时候,他就说过类似的,而此刻,他又将这些话重复了一遍——可以想见,在这段时间里,他一定又受到了朝臣们无数次的上书劝谏,也受到了不小的压力,才会在她面前又一次的倾吐心声。 可商如意并没有不耐烦。 相反,这似乎是她第一次,不仅认真的听他说话,更认真的,跳出自己在那场大病之后的身份与所知,去听他说话。 她听不出他有哪里不对,可她知道,他仍旧是错了。 若他无错,也就不会—— 想到这里,商如意的心又是一沉,而外面突然一阵寒风吹过,虽然整个宫殿里被地下的暖泉熏蒸得暖意融融,可还是有那么一缕寒风蹿了进来,吹得她一阵战栗。 也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沉默半晌,她轻声道:“陛下说的,都是至理。” “……” “如意也承认,陛下为大局的考虑,是天下臣工都无法企及的。也正是因为如此——这一次,如意的夫君才会那么奋力的夺回兴洛仓,为陛下的大业助力。” 楚旸点了点头。 但下一刻,他回过神来,目光骤然冷下来:“你想说什么?” 商如意斟酌一番,还是轻声道:“陛下,如意的夫君,为了这一次收复兴洛仓,可谓不辞辛劳。放眼军中,很难再找到如他一般身先士卒,舍生忘死的将领了。” “……” “他对朝廷,对陛下的忠心,日月可鉴,请陛下千万不要误信谣言。” 楚旸嘴角浮起了淡淡的笑意,可那双细长的凤眼中却露出了一丝尖锐的锋芒,道:“你认为朕是昏君,听信谗言就要杀害忠臣,兔死狗烹?” 一听这话,商如意吓得脸色惨白,急忙跪地:“如意不敢!” “不敢……?” 楚旸慢慢的直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她消瘦的肩膀和脊背,冷冷道:“你有什么不敢。” “……” “刚与朕在听鹤楼分别,你就敢连夜出城,单枪匹马的杀到洛口渡,还敢挟持朕亲封的监军!” 商如意消瘦的肩膀微微的颤抖起来。 她当然知道,此番回城,自己之前做过的事都将被他知晓,但真正被楚旸一个字一个字的说出来,如同审判一般,还是令她心惊胆战。 而看着她瑟缩的样子,楚旸的脸上更透出了一丝不加掩饰的怒意,道:“你,就这么关心宇文晔?” 问出这个问题的一瞬间,整个暖坞都安静了下来。 甚至,商如意感到地底下流淌的暖泉都在这一刻被什么强烈的寒意给冻住,她听不到泉水淙淙的声音,更有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一直凝结到她的心。 这一刻,她说不出话来。 虽然这个答案显而易见,甚至根本不该有另一种答案可想,可她却感觉得到,在这个时候,她绝对不能说出那个答案。 而楚旸带着怒意的声音已经在她的耳畔响起。 “说!” 第240章 何必跟朕抢人? 这一声怒吼在这空旷的宫殿内来回震响,震得商如意全身的骨头都开始颤抖起来。 就在这时,一个轻柔的声音响起—— “陛下要如意说什么啊?” 暖坞中紧绷的气氛仿佛一瞬间被什么东西一扫而空,随即,地底的暖泉又开始汩汩流淌,耳边又开始听到泉水叮咚的声音,甚至,有一股暖风从身后吹来,一下子吹到了商如意的心里。 她急忙回头,只见一个端庄秀丽的身影从屏风后面缓缓走了进来。 是江皇后! 看到她的一瞬间,商如意就好像溺水的人看到一根救命稻草一样,其实,她之前对卢公公说的那句话,就是希望江皇后能来——一来,江皇后这个时候派人来传她入宫,应该是想跟她一道想办法救出宇文晔,她也的确像得到皇后的助益;二来,她多少能感觉到,这一次楚旸跟自己见面,不会像之前那几次那么好应付。 没想到,江皇后真的来了。 商如意长舒了一口气,但随即,心里又升起了一丝疑惑—— 皇后,怎么来得这么快? 不过,一切都来不及细想,她那一声轻叹已经落到了身边的人耳中,楚旸的脸色立刻阴沉了下来。 他抬头看向自己的中宫皇后,似笑非笑的道:“皇后怎么又来了?” 这时,江皇后已经走到了那地毯的边沿,又一次停在了那里,恭恭敬敬的说道:“听说皇上传如意进宫,正好臣妾也有些话想对她说,所以,就冒昧前来。” “哦?” 楚旸闻言,一挥袖转身走到了那宽大的床榻边坐下,仍旧是一副闲散如散仙的闲适模样,懒懒笑道:“皇后还是太小心了。” “……” “为何不学学上一次朕那样,等朕送她走的时候,你再半路把她带走,何必一定要来这里跟朕抢人?” “皇上这话,臣妾惶恐。” “……” “只是,如意乃是辅国大将军之妻,抢来抢去的,未免有些——” 她后面的话没说完,是不好说下去,也是因为被人打断,因为就在这时,那玉公公匆匆从外面走了进来,站在屏风的外面禀报道:“启禀陛下,右屯卫将军王绍及,大理寺少卿翟应,求见陛下。” “哦?” 楚旸抬起头来,看向屏风上映出的那胖乎乎的身影,微微挑了一下眉毛。 显然,是有些意外。 而商如意从刚刚的惊惶中平静下来,听到这句话,再回头看向江皇后,突然就明白过来,为什么她来得这么快了。 顿时,心跳又有些乱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楚旸在意外之余,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看了看正立于前的皇后,又看了看仍旧跪伏在地的商如意,嘴角慢慢浮起了一丝笑意,然后说道:“来得巧了。” 说完,一挥手:“让他们进来。” 那玉公公立刻转身去了。 楚旸又道:“朕这一次是让王绍及协同大理寺审理此案,他们一道前来,想必是问出了什么因果。既然皇后也在,那就坐下一道听听如何?” 江皇后道:“那臣妾就却之不恭了。” 楚旸道:“你也起来。” 商如意定了定神,用冰冷得有些发僵的双手撑起身子,这才面前站了起来,她也不敢再立在地毯上,急忙走到了江皇后的身边,两人对视一眼,倒也没再多说什么。 不一会儿,外面便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高大的屏风上隐隐出现了两道身影,一高一矮,一壮一弱,正是王绍及与翟应。只见他二人前来,对着屏风内的人俯身叩拜:“微臣拜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楚旸仍旧斜靠坐在床榻上,慢慢道:“平身。” “谢万岁。” 等到两人站起身来,楚旸才说道:“你们二人此番进宫,有什么事吗?” 翟应闻言立刻上前一步,说道:“陛下,臣等奉陛下旨意,审理宇文晔三战皆败,率部逃亡,斩杀监军一案,如今,稍有成效,状供在此。” 楚旸道:“拿来。” 立刻,候在大门口的玉公公走上前来,从翟应手中接过了一份文书,手捧着走了进来,奉到楚旸面前。 商如意的目光如同被一根看不见的线牵着,直盯着那文书。 只见楚旸接过,翻开,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 不知上面到底写了什么,可他的脸上从头到尾,没有一点变化,只在看到最后一页的时候,那双细长的凤目中似乎闪烁出了一点异样的光。 商如意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 半晌,楚旸道:“这就是你们问了五天的结果?” 那翟应急忙道:“还有些关键之处,不能只听宇文晔片面之词,需得有证人的证词两厢应对,方能判别真伪。” 这时,王绍及立刻道:“所以,微臣等斗胆,敢请陛下容许臣等传召宇文晔之妻前往大理寺问话。” 商如意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握紧。 楚旸看了她一眼,眼中似也流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来,然后说道:“不必麻烦了。” 王绍及道:“陛下——” “她现在,就在这里。” “……!” 一听这话,屏风上映着的王绍及的身影明显抬起头来往里面看了一眼,但自然,他什么也看不到,只是商如意对着他的身影,平静的道:“王将军,久违了。” 一听到她的声音,外面的人明显有了一丝震动。 但立刻,王绍及又安静了下来,却是轻笑了一声,道:“好,既然这样,那有些问题,宇文晔也就隐瞒不了。” 说完,他道:“陛下,微臣能否将宇文少夫人带往大理寺?” 他的话音刚落,江皇后立刻道:“陛下,此举不妥。” 一听到这个声音,外面的两个人心顿时又一沉,尤其是王绍及,在被屏风遮挡的地方,他的脸色已经完全阴沉了下来——上一次朝会上,本来已经可能定宇文晔的罪,却因为新月公主突然闯入朝堂打断了他们的朝议,才将这件事定成再审,而他也清楚的看到,在新月公主来的路上,分明有江皇后的身影。 那件事,就是这位中宫皇后引导的。 他出身门阀,跟宇文家也算自幼相识,自然知道宇文渊和皇帝的那份淡薄的血缘关系,也知道宇文晔算是在江皇后身边长大,更多少看得出,新月公主对他的心思,而这一道道的关系,也就成了他扳倒宇文家,除掉宇文晔的一道道难关。 如今,又出现了。 面上阴狠之色一闪而过,随即,王绍及立刻陪笑道:“原来皇后娘娘也在此,微臣等失礼了。” 说完,他跟翟应立刻又对着里面行礼。 江皇后平静的道:“王大人多礼了。王大人为求真相不辞辛劳,本宫十分钦佩,可宇文少夫人乃是一介妇孺,怎好到大理寺受审?” 王绍及道:“可真相,不审不明啊。” 一旁的商如意心思也动得很快——就在刚刚的一瞬间,她几乎就想要答应了,毕竟,这么多天没见到宇文晔,她是真的很想见他,知道他到底怎么样。 可是,宇文晔临行前千叮万嘱让她不要轻易出门,显然,也是不想让她牵连进这个案子里。 更要把整个宇文家,从这个案子里摘开。 如今她若进了大理寺,那事情,还能控制吗? 这样一想,她几乎也想开口拒绝,可心中却又忍不住迟疑了一下——那文书上,到底问出了什么? 如果所谓的“真相”一直不明,那王绍及是不是会一直将宇文晔扣押在大理寺,那他又会怎么对待宇文晔? 宇文晔让她不动,她就真的可以不动吗? 想到这里,她深吸了一口气,轻声道:“王大人要审明真相,何妨就在此地?” 这话一出,整个宫殿都静了下来。 连江皇后都转头看向她,轻声道:“如意?” 商如意也看了她一眼,轻轻的点了点头,而江皇后对着她眼中的那一份坚定,忽的也明白过来什么,不再说话了。 只有楚旸。 他的脸上,似乎闪过了一丝阴翳。 他道:“你决定了?” 商如意又想了想,然后抬起头来对着他,认真的道:“真相,不审不明。” 楚旸看了她一会儿,忽的一声冷笑。 然后道:“问。” 外面的两人自然是求之不得,翟应立刻问道:少夫人,听说你亲自到了兴洛仓前线。“ “是。” “何时到的?” “正月十五。” “也就是元宵节那天?大过节的,你不好好待在府上,为何要跑到那里去?” “战事一直没有进展,而我夫君所带的衣裳单薄,不能抵御严寒。我是为他送衣裳去的。” “没有别的原因?” 商如意淡淡道:“一个妻子为丈夫送冬衣,需要什么原因吗?” 那翟应倒是被她堵了一下,想了想,又接着道:“既然是送冬衣,又为何会在洛口渡的军营中拿刀挟持监军寇匀良?而且,在你出现之后,王岗军的人就突袭了军营,杀死不少人,你作何解释?” 商如意定了定神,立刻道:“我拿刀挟持寇匀良,是因为他先要对我动手,我只是被迫反抗,事实上,我也只是挟持他以求自保,并没有真的伤害到他。至于王岗军突袭——那是敌军的事,我一个弱女子,怎么会知道敌军何时来袭,又要杀多少人?” 听着她言语利落,句句铿锵,江皇后转头看了她一眼,目光中也闪烁着欣赏之意。 而这时,楚旸懒懒开口道:“要审,就好好审。朕是让你们来审宇文晔的案子,不是来审宇文少夫人的案子。” 外面的人立刻应道:“是。” 王绍及低着头,对身边的人使了个颜色,翟应点点头,立刻又接着道:“少夫人,你可知宇文晔给了王岗军五十车粮食。” 商如意呼吸一窒。 她犹豫了一下,道:“知道。” “这,可是他勾结叛军,私相授受。” “非也。” “那,他将朝廷的粮食交给王岗军的人,所为何来?” “因为当时在兴洛仓对峙,两方实力悬殊,宇文晔身边除了我,只有十余名亲兵,而王岗军一方有上百人,若执意厮杀,我们有去无回,而兴洛仓如今的归属也难断言;可王岗军的人自知大势已去,已有退意,只想要从兴洛仓带走一些粮食供他们过冬。” “所以,宇文晔就把粮食给了叛军?” “……是。” “你可知道,这是通敌大罪!” “……” 商如意想了想,道:“我夫君并未通敌,那些粮食,是他为了给朝廷收回兴洛仓做出的牺牲。” 王绍及立刻冷笑道:“粮食也是朝廷的,算什么牺牲?” 商如意道:“我夫君牺牲的,就是自己的名声,甚至可能是生命。他甘冒大罪,也要将兴洛仓收归朝廷。毕竟,那是朝廷的生存之本,也是——” 说到这里,她轻轻的回头看了一眼,道:“也是陛下的大业之根本。” 楚旸原本冰冷的眼中,忽的闪烁了一下。 而站在屏风外的两个人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王绍及立刻道:“陛下,这是她在狡辩!” 楚旸只沉默了一下,淡淡道:“是否是狡辩,朕自有决断。你们接着问。” 外面的两个人对视了一眼,神情愈发阴沉。 翟应又问道:“那好,少夫人,在下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请你听仔细了。” 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气,道:“大人请问。” 那翟应道:“大将军在大理寺受审的时候曾说,寇匀良率领他的部下载洛口渡附近围堵了他,而且是先发制人,以弓箭射杀他的人马,甚至——还伤到了你。” 楚旸的呼吸突然一顿。 虽然只是呼吸一顿,但在这空旷的大殿中,却显得那么的明细,商如意都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但,只对上那闪烁的目光一下,她立刻又低下头去,避开了他的目光。 然后道:“是。” 翟应道:“原本,你们已到末路,可是,寇匀良的人被一伙人马冲散了阵势,才给了你们一线生机。是吗?“ “是。” “那么,谁的人马,敢在那个时候,冲击朝廷的人马?” 商如意的呼吸一窒。 顿时,整个宫殿安静了下来,所有目光,聚集到了她的身上。 第241章 对一个人最好的保护 王绍及与翟应离开暖坞的时候,淅淅沥沥的雨雪终于停了,可天气仍旧阴沉,甚至在那高大的宫殿中,光线也比之前更晦暗了一些。 这种晦暗的光线,更让喜怒无常的楚旸的脸上,多了几分阴霾。 那种阴霾,像是让整个宫殿中都笼罩上了一层阴云,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商如意的胸口沉闷闷的,许久,都不敢出一口气。 这时,耳边响起了江皇后温柔的声音—— “陛下。” 每一次,她的声音一响起,就像是给阴沉的气氛里吹过一阵暖融融的春风,也让人沉闷的心情为之一振,立刻,商如意就缓过一口气来,转头看着她,只见她对着楚旸温柔的说道:“若陛下没有什么事,臣妾就如意走了。臣妾还有些话想跟她说,再晚,宫门就要关了。” 楚旸抬起眼来看了她一眼。 又看向一旁的商如意。 他的脸色虽然阴沉,可眼瞳中却有一点异样的,仿佛不属于这个天气的温度,沉默了一会儿,他道:“外面这么冷,皇后是走过来的吗?” “不,臣妾让人准备了檐子。” “那,皇后就先出去等一等,朕还有两句话要跟她说。” 江皇后迟疑了一下,又看了看商如意,终于点点头道:“是。” 说完,便转身走了出去。 她一走,偌大的宫殿里又只剩下两个人了。 商如意本也不算紧张,毕竟这种场景她不是第一次面对,况且,相比起刚刚被审问的时候,此刻对她来说,已经算是可以放松的情形。 但下一刻,楚旸就站起身来,一步一步朝她走了过来。 她下意识的想往后退,可又明白在这个地方,自己根本无路可退,她想了想,竟就站在原处站定,一直看着楚旸走到她面前,那股属于他的悠然冷香又一次袭来,如同月夜下,谪仙临世一般。 商如意不自觉的屏住呼吸。 楚旸低头看了她一会儿,突然道:“疼吗?” “……?” 原以为又会被问到这一次兴洛仓之战的详情,或者,是之前的旧事重提,商如意几乎已经竖起了全身的汗毛,却没想到,这两个字,一下子将她所有的防备都击溃了。 她的心忽的一沉,而那早已经伤愈结痂的伤处,似乎在这个时候,微微冒出了一点酥麻的感觉,她下意识的动了一下那边的肩膀,然后抬头看向他,却见那双细长的凤目中透着一丝怜惜之色,目光从她的脸上慢慢的移向了她微颤的肩膀。 商如意立刻低下头:“谢陛下关心。” 楚旸道:“朕问你,疼吗?” “不,不疼了。” “为何不说?” “……” 商如意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轻声道:“陛下日理万机,实不该为些许小事劳神。” 她的话音刚落,就看见楚旸突然伸手向她的肩膀,竟是要拉下她的衣衫!商如意吓了一大跳,急忙后退一步,伸手牢牢的抓住了自己的衣裳。 “陛下!” 楚旸的手,僵在了半空。 他的脸上有一丝怜惜,又浮起了一丝被拒绝的恼怒,似乎还有别的什么情绪在翻腾,几种情绪纠缠过去,再看向商如意警惕的样子,他似乎又想起了她第一次来到这里,丝履掉落,细足落入自己手中时,委屈落泪的样子。 他的心中纠结一番,终究将那一点愠怒压下,叹了口气。 然后笑道:“朕,又冒犯你了。” 商如意低着头,轻声道:“不敢。” “……” 楚旸沉默着看了她一会儿,终于像是无奈似得叹了口气,然后转过身去,淡淡道:“你走。” 这句话对商如意来说,如蒙大赦,可真正要转身迈步的时候,她却反倒有些迟疑的又回头看了一眼——上一次从这里离开,她没有回走,只在最后看到了这座暖坞矗立在煌煌紫微宫内,孤独又寂寞的样子,而此刻,看着他的背影,才发现,原来这暖坞的气质,不过是因为主人罢了。 他的背影,比天底下任何一个孤独寂寞的地方,还要更孤独寂寞。 商如意终究没说什么,转身离开了。 只是在她离开的一刻,空旷的宫殿中,响起了一声悠长的叹息。 | 离开暖坞之后,商如意有些浑浑噩噩的,尤其坐在檐子上摇晃了一会儿,又被雨雪的刺骨寒冷卷走身上的暖意,等终于到达皇后的东宫时,整个人好像成了一座无感的冰雕。 幸好,这里地龙烧得火热,江皇后还立刻让人送来了火盆和手炉。 暖了好一会儿,她才终于回过神。 再看向端坐在正上方,用温柔目光注视着她的江皇后时,商如意轻声说道:“多谢皇后娘娘。” 江皇后温柔道:“你跟本宫之间,不必如此生分。” “……” “其实,本宫今日传你入宫,本是想跟你商量一下大理寺的案子,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不过现在看来,似乎也不必了。” 商如意看向她:“娘娘的意思是——这案子,能结了?” 江皇后微笑着道:“应该。” 商如意的心顿时跳了起来,可再一想,却又有些犹豫。 她刚刚回答的那些话,到底能不能与宇文晔在大理寺被审出来的话应对上,还是未知,毕竟,他们谁也不知道宇文晔到底说了什么,更没看到楚旸手上那份文书当中写了什么。 真的,能了结这桩案子吗? 眼看商如意似还有些不敢置信的样子,江皇后微笑着道:“你的伤,不能白受啊。” “……!” 一听这话,商如意下意识的看向自己的肩膀。 也立刻想到,刚刚在暖坞当中,楚旸伸手,几乎要触碰到自己伤处的样子。 她的脸色一白,随即,又有些发红。 而看着她神情复杂的样子,江皇后只淡淡一笑,却也并没有多问,只是又说道:“对了,刚刚本宫听你对答如流,你们在回城之前,是有说清楚的吗?” 商如意摇头道:“并没有。” 江皇后微微蹙眉:“凤臣竟没有跟你对好口风?” 这话说起来,其实已经有些险了,倒像是他们为了应对大理寺的审问,故意提前对口风准备好答案似得,但商如意也明白,江皇后必然没有诱供她的意思,只轻声道:“二哥说过,打仗是他们的事,问审也是他的事,让我不要多问,所以,并没有——” “哦?” 江皇后似是有些意外,微微挑了一下眉尖。 再沉思半晌,她像是想通了什么,眼中却似有一丝感慨,甚至真的轻叹了口气,然后微笑着说道:“他是不想让你被卷进去。” “……” “对一个人最好的保护,就是让她一问三不知。” 说着,她似乎又有些感慨,看了商如意好一会儿,才微笑着道:“他,对你很好啊。” 这话听在商如意耳中,如同一股暖流,甜丝丝的流淌进了她的心里,甚至连刚刚浸透了肌骨的寒意都在这一刻被驱散一空,再回想起她与宇文晔在洛口渡相处的那一晚,商如意只觉得内心竟有一点火热的温度洇出来,让她全身都暖了起来。 也不由得,红了脸。 半晌,她才低着头,有些羞赧的道:“娘娘对他,倒是比臣妇更了解一些。” 看着她脸颊发红的样子,江皇后笑了笑。仟千仦哾 笑过之后,她的脸上似又闪过了一丝落寞的神情,淡淡道:“他们这样的人啊,再了解,也没用。” “……” “因为他们要做的事,就是他们自己的事而已,旁人不论是关心,还是了解,都没有任何意义,更不可能影响他们分毫。” 商如意的眉心微微一蹙。 她突然意识到,江皇后说的是——“他们”。 他,和谁? 似乎是看出了她心中的疑惑,江皇后淡淡一笑,道:“本宫当年嫁给还是晋王的陛下的时候,比你还小两岁,也远没有你懂事。” “……” 这话,商如意都不敢接。 虽然当年江心月嫁给晋王楚旸的时候,她还不过是个孩童,但这一对佳偶天成的故事却是流传甚久,以至于她长大之后也听闻,当年先皇与先皇后为晋王选妃,寻遍世家门阀贵女皆不入眼,唯有江心月人品贵重,聪慧灵秀,被册封为晋王妃。 又何来的——不懂事之说呢? 商如意想了半日,轻声道:“娘娘太过自谦了。” 江皇后淡淡一笑,那笑容中却似有几分苦涩,道:“不,你不懂。” “……” “虽然那个时候本宫的年纪也不大,却是比陛下大两岁,先皇择本宫为媳,也是希望本宫能陪在他的身边,劝谏引导,匡正得失。” “……” “只可惜……” 说到这里,她的眼中流露出了一丝落寞的神情。 再看她这样,商如意却是一个字也不敢再接了。 因为结果已经摆在眼前,楚旸是个聪明人,甚至可以说,是个世人难以企及的聪明人,但更因为太过聪明,反倒刚愎自用,常人的劝谏难以入耳,江皇后的话对他来说,只能有安抚的作用,要说匡正他,影响他,却是半点都不能。 江皇后沉默了一会儿,忽又看向商如意,微笑着道:“你比本宫幸运。” 第242章 你仍然,选择他吗? 晚些时候,仍旧是那位卢公公送了商如意出宫。 一路上,车轮发出单调的声音,催人入眠,商如意在沉沉倦意的裹挟下,竟也有些昏昏欲睡——毕竟折腾了一整天,尤其还在皇帝的面前接受了大理寺少卿和王绍及的“审问”,这对这些日子连大门都不出的她来说,的确是过分的劳累了。 不过,更重要的是,这个时候的她,心情比之前每一次出宫都更放松了一些。 因为她知道,这一次,不会再有人在半路截住自己了。 可是,就在她几乎就要睡过去的时候,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这一阵颠簸险些让商如意跌下去,她急忙扶着窗框,抬头看向外面,虽然也什么都看不到,只能听到前方拉车的马发出一两声不安的嘶鸣。 商如意立刻道:“怎么了?” 外面的车夫迟疑了一下,轻声道:“少夫人,好像,有人拦路。” “什么?!” 商如意一听,皱起眉头。 她立刻撩开窗帘往外一看,只见晦暗的天色下,他们的马车刚走到一处路口,只要拐个弯便能进入回到宇文府的巷子里,可是,对面长街上却停着一辆马车,堪堪将这个路口挡住一半。 而且,再仔细一看,商如意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 这些日子来回宫中的次数也不少,她已经见惯了宫中的马车的形制,前方停着的马车,分明就是宫中的,而就在她看着的时候,一个胖乎乎的身影朝着他们走了过来。 走近一看,竟然是玉公公! 商如意立刻睁大了双眼,只见玉公公一直走到窗边,对着她客客气气的道:“少夫人。” 商如意迟疑了一下,立刻回过神来,勉强笑道:“公公怎么会在这里?” 玉公公含笑道:“少夫人,请。” 说着,一抬手,示意她去那边的马车。 这个时候,商如意的心里似乎已经明白了什么,也不敢怠慢,急忙下了马车,冒着冰冷的雨雪走了过去。 刚一走近,就看见一只白玉般的大手撩起帘子。 随即,一个如谪仙般的身影,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他手中撑着一把油纸伞,一身雪白的狐裘,在晦暗的天色下散发着淡淡的,温润的银光,映衬得他一双微微含笑的细长凤目温柔如水,盈盈出现在她的面前。 这一刻,商如意的心跳都停了一下。 “皇上!” 眼前这个长身玉立,在风雪中依旧怡然自得的男子,正是刚刚才在宫中相见过的楚旸! 他,他怎么会有出现在这里? 这一刻,商如意甚至来不及去取笑刚刚自己过早的放心这一次出宫不会有人再截住她,只急忙就要俯身叩拜,却听见楚旸道:“是杨随意。” “……” 商如意的腿曲到一半,立刻停下。 是杨随意。 所以,才会又一次来截住她,也就,不需要她的叩拜。 可商如意的心还是咚咚跳的厉害,她勉强直起身子,低声道:“陛下为何会在这里?” 楚旸并不回答,只是静静的看着她,过了一会儿,他伸出一只手,商如意低头一看,他的手中拿着一只玉盒。 她不解的看向他:“这是——” 楚旸道:“浄痕霜。” 一旁的玉公公殷勤的补充道:“是宫祛疤中的灵药。” 说完,他便赔笑着走开了。而商如意一愣,再下意识的看了看自己的肩膀,立刻明白过来。 自己受了箭伤,虽然伤痛可以痊愈,留疤却是免不了的;不过,能在那种情况下捡回一条命就很不错了,也来不及去想疤痕,美丑的问题。却没想到,刚在宫中提起这件事,他竟回头就半路截住自己,给自己送来祛疤的灵药。 商如意只觉得心头一阵暖,可她又好像不敢让心头暖起来。 她双手接过那玉盒,轻声道:“多谢陛下。” 楚旸道:“尽快用。越晚,效用越差。” “……是。” 说完这个字,商如意已经不敢再开口。 而眼前的人也不再开口,只静静的看着她,看了她好一会儿,他忽的一笑,道:“你这一次为了宇文晔,算是把命拼出去了。” 这笑声,似是冷笑,又像是有些讥诮。 但商如意抬头看向他的时候,却从那双细长的凤眼中,看到了一丝莫名的,甚至可能是她的错觉的一点哀伤。 商如意急忙又低下头,轻声道:“身处战事中的人,只能拼命。” 楚旸又看了她一会儿,忽的冷笑了一声,道:“可你,却是自己从平安享乐处,跑去战火杀戮地的。” 说到这里,他停下,又看着商如意。 那目光,靡靡细雨中显得又几分迷茫,更似在晦暗的天色中透出了几分惘然,过了许久,他道:“你,真的很关心他啊。” “……” “你,真的那么关心他吗?” 商如意的呼吸一下子窒住了。 这句话,像是在暖坞中,楚旸对着她怒吼,却没问出一个答案的延续,只是这一次,他要温和得多——那种温和,好像因为在开口之前,已经知道答案了。 而当她抬头再看向他的时候,意识突然有些恍惚。 这个景况……有些熟悉。 周围细雨如丝,她的身上透着寒凉,而楚旸撑着一把伞,微笑着站在她的面前。 再一想,才想起,他们两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似乎也像是这样。 那个时候,她心里隐藏着对宇文晔的情意,却在那一天突然发现他与新月公主的关系,因此迷茫痛苦,一个人傻傻的在雨中走了许久,尽显狼狈。qqxδnew 是他,撑着一把伞,第一次出现在自己面前。 她对宇文晔的感情,从未告诉过任何人,所有的爱慕,失落,痛苦,挣扎,期盼,喜悦,都是自己一个人默默吞下,却唯有他,唯有他,是唯一一个旁观过她情殇的人。 甚至,还陪着她再迷蒙细雨中,平复心情。 如今,他口中的那句话,突然让那些已经过去的岁月里所有的情殇,又一次浮现在了眼前。 好像在提醒她,那些,你都忘了吗? 又好像是在问她—— 经历了那些,你仍然,选择他吗? 第243章 我对皇上,撒谎了 “陛下,” 在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商如意看着那双细长的,似有些惘然,又像是在专注的等待着什么答案的凤目,郑重的说道:“如意当然关心他。” “……” “他是如意的夫君啊。” 楚旸脸上的神情微微一震。 而说出这句话之后,商如意的心却好像比刚刚更坚定了几分。 因为她心里更清楚的是,她的确,选择他,但不是在此刻选择,也不是在兴洛仓经历了那一番生死之后才做出的选择。 早在第一眼见到他,答应这桩婚事的时候,她就已经做出了选择。 而选择,就是人生。 只是—— 她再抬头看向眼前这个男子。 如果说,她对宇文晔的迷恋,开始于第一眼的惊艳,那么楚旸,这位权倾天下,富有四海的九五至尊也有着足够惊艳她,或者说,吸引任何女人的俊美,而他对她说的那些话,做过的那些事,她也并非全无知觉。 过去,她一直没有想过,自己的选择会影响到他。 可现在,她不能不去想。 就算她仍旧不足以影响他,她也不能不去想——他的未来,会是什么。 他的人生,又会如何? 想到这里,商如意抬起头来,谨慎却也迫切的道:“陛下——” 可她的话没说完,就感觉到脸上突然拂过一阵风,定睛一看,却是楚旸突然变了脸,他冷冷的一把将手中的油纸伞丢开。 长袖挥舞,扬起的一阵风卷着雨雪,一下子扑到了她的脸上。 商如意下意识的闭上了双眼。 而再睁眼时,那把精美的油纸伞已经飘到半空中,只迟滞了一瞬,便悠悠飘落下来,正落在她的脚边,而楚旸已经转身,头也不回的上了马车。 “陛下!” 商如意还想要说什么,玉公公已经走过来,拦在了她的面前。 “少夫人,陛下要回宫了。” “……” “天色不早了,少夫人也请早回。” 说完,那张白白胖胖的脸上似乎流露出了一丝淡淡的忧虑,但也没再说什么,只轻叹了口气,便转身走到马车前,不一会儿,就听见车夫一声吆喝,那宽大的马车缓缓向前驶去。 而垂落的窗帘和紧闭的车门内,不再有任何声响。 商如意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风雪更大了,身后的车夫终于按捺不住,轻轻的汗了一声:“少夫人?” 这时,商如意慢慢回过头。 晦暗的天色下,她的脸上写满了矛盾与挣扎,但在对着外人的一瞬间,所有的情绪都又都收敛起来,淡淡道:“走。” 她回了马车上,没走一会儿,便到了宇文府。 家里的人自然也等了一整天,见她回来,所有人都松了口气,商如意跟锦云说了两句,也让她安抚下人,自己便带着图舍儿他们回了房。 等到洗了澡,洗去了一身几乎浸透肌骨的寒意,再回到房间的时候,她才问正在给自己铺床的长菀:“东西送到了吗?” 长菀急忙转身对着她:“少夫人,衣裳都送进去了。” “见到公子了吗?” “没有。大理寺的人根本不让奴婢进门,还是使了银子,买通了里面的人才把衣裳送进去。” “有没有问到什么?” “奴婢问了一下,他们说二公子并没有下狱,也没有用刑,想来没受什么罪。” 商如意眼角微微抽动了一下。 对于长菀说“没收什么罪”,她的心里并不太认同,在大理寺要折磨一个人,未必需要下狱或者用刑,他们有太多的办法让人难受,更何况,这一次参与这件案子问审的,是王绍及。 两家一直就是政敌,王绍及对宇文家明里暗里的倾害更是多不胜数,这一次,宇文晔算是落到了他的手上,他不可能全无动作。 譬如今天—— 她沉默了一会儿,却没把心里的揣度说出来,只点点头道:“你辛苦了,下去休息。” 长菀道:“是。” 等到她离开,卧房内只剩下商如意和图舍儿,图舍儿立刻走到她身边,急切的说道:“小姐,今天皇上和皇后都叫你进宫,他们让你进宫做什么?是为了姑爷的事吗?” 商如意低头看了她一眼,轻轻的道:“嗯。” 图舍儿忙道:“是什么事呢?他们,会放了姑爷吗?” 商如意又想了一会儿,道:“也许,快了——至少,应该有个结果了。” “什么意思?” “今天我在宫里,遇到王绍及和翟应了。” 图舍儿眨了眨眼睛,她虽然知道王绍及是个坏东西,但翟应这个名字对她来说还是陌生的,于是,商如意简单说了一下宇文晔的案子交到大理寺少卿手中审理的事。 图舍儿听着听着,脸上就露出了惊怕的神情:“他们,竟然当着皇上和皇后的面来审问小姐!” “……” “那,他们问了什么?小姐你又是怎么答的?” 提起这个,商如意的眼中闪过了一道寒光。 她道:“他们问我,我跟宇文晔离开兴洛仓,被寇匀良的人阻击的时候,有一伙人冲击了寇匀良率领的朝廷的兵马,造成混乱救下我们——那伙人,是谁。” 这一次兴洛仓之战,从回来之后,商如意就断断续续的告诉了图舍儿,虽然隐去了自己被擒入仓城后的许多细节,但这种大事自然是要告诉她的。 图舍儿立刻道:“所以,小姐说了,是陶克生和他的人?” 商如意摇了摇头:“没有。” “没有?” 图舍儿惊讶的睁大双眼,迟疑了一下,又问道:“那小姐说的是什么?” 商如意道:“我说,我不知道。” “……” “但看上去,好像是王岗军的人。” “啊!?” 这一下,图舍儿更惊讶了:“为什么?” “……” “小姐不是安排了陶克生他们到洛口渡静候,接应你们吗?而且,这件事明明是他们做的,小姐你之前也告诉过奴婢,为什么要说是王岗军的人?这,这不是——” 商如意看着她,平静的道:“我对大理寺的人——不,我对皇上和皇后,撒谎了。” “……!” 图舍儿倒抽了一口冷气。 虽然她平时大大咧咧,也经常有些大胆之举,可欺骗皇帝和皇后,而且是在宇文晔被审的这件案子上,这个举动就是欺君之罪!不管这个案子最后结果如何,一旦被查出,那是要砍脑袋的! 图舍儿吓得冷汗都冒出来了,再开口的声音声音低得像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轻声道:“小姐,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啊?” 商如意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图舍儿的心咚咚直跳,跟擂鼓一般让她平静不下来,她想了想,又说道:“对了,小姐刚刚说,那个王绍及和那个什么少卿,他们是问出了姑爷的口供,要有别人的供词相互应征,才能证实姑爷说的是实话,对吗?” 商如意点点头。 图舍儿急忙道:“那,那姑爷的供词是什么?他们说了吗?” 商如意摇摇头。 图舍儿又倒抽了一口冷气。 她有些不敢置信的道:“所以,小姐是在完全不知道姑爷是如何回答这个问题的情况下,撒了这个谎?” “嗯。” “小姐,你,你——你不要命了吗?!” “……” “万一,万一姑爷给他们的不是这个答案呢?” “……” “那到时候,小姐你岂不是要——” 图舍儿的眼睛都有些发红了,双手用力的抓住商如意平放在膝盖上的那双手,相比起她的激动和惊怕,这个已经犯了欺君之罪,也许真的会被砍脑袋的人却反倒冷静得像一座冰雕,两只手全然没有颤迹。 商如意低头看着她,道:“也许。” 图舍儿更急了:“小姐,你为什么要撒谎呢?” “……” “为什么要撒这个谎呢?” 看着她急切的样子,商如意反倒更加冷静,甚至在冷静之余,看着她眼睛红红,怕得像只受惊的小兔子的样子,反倒笑了起来。 她笑道:“你说为什么?” 图舍儿立刻有些生气的摇头。 她不怕别的,既然跟定了这位主人,上刀山下火海,她都不会退缩,未来有任何的荆棘坎坷,她也愿意走在前面去为她踏平。 可她无法想象,商如意让自己陷入这种危险当中。 她愤愤道:“奴婢不知道为什么,奴婢只知道姑爷都不让小姐出门,就是为了让小姐避祸,为什么小姐自己要去趟这趟浑水?” “……” “小姐让自己身陷险境,是惹火上身!” “让自己身陷险境?惹火上身?” 商如意重复了一边这几个字,半晌,淡淡笑道:“未必哦。” 图舍儿又是一愣:“什么意思?” 商如意笑了笑,然后说道:“现在还是不告诉你,免得你又胡思乱想惹人厌。反正这个谎我已经撒了,证词不管对不对得上,最后,都会有个结果。” 一听到有个结果,图舍儿又精神起来,也更紧张了几分。 她问道:“什么时候能有结果?” 商如意算了算,道:“王绍及就算再拖延,最多再有五六天,这个案子就该审定,也该有一个结果了。” 第244章 挫骨扬灰 说是五六天之后就该有一个结果,可商如意这一等,却等了半个多月。 这期间,宫中再没有任何消息传来,她也没有机会能再进宫,而因为宇文渊和宇文晔都不在,她甚至连朝中的消息都逐渐听不到了。 原本该有的镇定,在日复一日的等待中,逐渐消失,而不安的情绪开始慢慢的吞没她。 为什么还没有结果? 那天在宫中,她给出了那个答案,不论跟宇文晔给出的供词对的上还是对不上,大理寺那边都应该要做出一种反应,要么是判定宇文晔有罪,要么是论定她商如意欺君,而这,并不是一桩很难的事情,为什么拖延了这么久,却连一点动静都没有?仟仟尛哾 王绍及想做什么? 楚旸,又想要什么? 虽然之前已经送过一次衣物,但在半个多月后,商如意又拿出一些东西打了个包袱交给长菀,仍旧又给了她一包银子,吩咐她送到大理寺,交到宇文晔的手上。 长菀有些为难的道:“少夫人,上次奴婢都没能进去见到二公子,这一次只怕也——” 商如意道:“不必强求。” “是。” “你这次去,主要看大理寺的人对你的态度。” 长菀似懂非懂的道:“是。” 说完,便转身走了。 这一去又是大半天,等到她回来的时候,太阳都快落山了,商如意对着一桌的饭菜食不下咽,一看到她匆匆回来,立刻道:“如何?” 长菀的气息不匀,神色有异,但进来还是恭敬的对着她行礼:“少夫人。” 商如意道:“见到他了吗?” 长菀摇头:“大理寺的人还是不让奴婢进去,奴婢还是跟上一次一样,找人使了银子,才把东西转递进去。” “那,对方对你态度如何?” “比上次去的时候好些,但还是有银子好说话。” 长菀急匆匆的说完这些话,又急切的想要说什么,只是喘得厉害,都有些接不上气,商如意看出她的异样来,便让图舍儿倒了杯水给她,道:“有什么话,慢慢说。” 长菀谢过,接过杯子喝了两口,这才缓过来。 然后低声道:“少夫人,奴婢这次,等那人传递包袱进去的时候,无意中听到大理寺里的几个人谈话,听说了一件事。” “何事?” “那个叫寇——寇匀良,就是此回被二公子斩杀的监军。” “他?” 一听到这个名字,商如意立刻皱起了眉头,虽说这次案子的焦点是他的死,但他毕竟已经死了,已经是一个不重要的符号,怎么突然又提起他来? 于是问道:“你听说他什么事了?” 长菀轻声道:“奴婢听说,这个人,好像被皇帝陛下下令,挫——挫骨扬灰了!” “什么?!” 商如意一听,诧异的睁大了双眼。 挫骨扬灰? 寇匀良?! 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低头想了想,又看向长菀:“真的是他?他被挫骨扬灰?你没有听错?” 长菀道:“奴婢虽然是站在墙外等候,但那些人说起这件事的时候不是很小心,好像这件事也并不是什么秘密,所以,奴婢听得很清楚,寇匀良的名字绝对没听错。” “……” “而且,他们自己都在奇怪,既然挫骨扬灰了寇匀良,为什么还不放二公子。” “……” “少夫人,奴婢句句属实。” “……” 商如意神色凝重的看了她一会儿,再想了想,然后道:“你做得很好,先下去休息。” 长菀道:“是。” 她转身走了。 她一走,商如意的眉头立刻又拧了起来,虽然不是惊怕,却是沉沉的忧虑如山一般压在了她的眉间心头,低头看着桌上还算精致的菜肴,这个时候更是一点胃口都没有,她挥了挥手道:“撤下去。” 一旁的图舍儿,从长菀回来,脸上的表情一开始是不悦,接着又是惊讶,然后是不敢置信,到了这个时候,也跟商如意一样沉重,她却不像往常那样多话,反倒是带人将桌上的碗碟撤下去,又送了水和巾帕来服侍商如意洗手。 一切忙完了,又沏了一杯茶送到商如意的手边。 直到这个时候,她才说道:“小姐,奴婢不懂。” 商如意抬头看向她,却见她眉心的皱纹都有些成形了,显然刚刚做事的时候也一直皱着眉头,怕是一直在想着这件事,忍不住又有些好笑。 道:“不懂什么?” 图舍儿反倒又问她:“小姐,你懂吗?” “……” “那寇匀良是皇上封的人,所以才会因为他被杀把姑爷关起来审问,为什么,又要把他给——挫骨扬灰?” “……” “难道,难道皇上已经知道,他不对?” 她虽然想到了这一层,但毕竟所知有限,也说不出更深奥的话来,可商如意已经体会到她的意思。 也正是刚刚,令她震惊的所在。 既然朝廷是为了寇匀良的死而关押审问宇文晔,也就是说,朝廷的前设就是,寇匀良是对的,他代表了朝廷和皇帝的体面,凶手需要为他的死而负责。 而将他挫骨扬灰,就把这个前设推翻了。 而且,还是皇帝吩咐的。 但又是因为何事,让皇帝对他的态度这样转变呢? 商如意想着,下意识的转头看向了自己的肩膀——那处箭伤,回来之后因为调养得宜,已经痊愈,而且,她用了楚旸给她的那盒浄痕霜,那些丑陋的疤痕真的已经开始慢慢的消退平复,也许再过一段时间,她的身体上就已经不会再留下中箭的痕迹。 可是,中箭这件事,却是真真正正存在的。 她的确在兴洛仓中了箭,而且是寇匀良围堵,让他的手下射中了自己的。 商如意下意识的伸手触碰了一下自己有些消瘦的肩膀,虽然那里离心口还远,但这一刻,却又一阵不受控的心跳,突兀的呈现出来。 是,为了她吗? 因为直到那天她进宫,回答翟应的问题,楚旸才知道,她曾在兴洛仓受伤,之后,又立刻出宫给她送伤药,显然,他对她中箭受伤这件事,十分看重。 而江皇后也说过一句话——你的伤,不能白受。 她说那句话的时候,好像笃定,有人会为自己出这一口气,报这一箭之仇。 所以,寇匀良虽死,却还是被挫骨扬灰了。 商如意突然觉得心口跳得有些厉害,甚至撞得她有些发痛,她的手从轻轻触碰了一下的肩膀慢慢挪到心口,用力的按住。 像是想要按住那一点不应该有的悸动。 一旁的图舍儿倒是着了急:“小姐,你的脸色好难看,是不是伤口又在痛了?” “……” 商如意沉默了许久,终于深吸了一口气,将那一点异样的心跳狠狠的按了下去,才说道:“没事。” “小姐,那那个寇匀良——” “挫骨扬灰,那就代表皇帝陛下对这件事的态度了。” “态度?” “既然处理寇匀良,也就是认定了错在他。” 图舍儿有些惊喜的睁大了双眼:“真的吗?” 商如意点了点头。 虽然刚刚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楚旸也许是为了自己,但再一想,楚旸处理了寇匀良,而且并非私下处置,也没有隐瞒大理寺的人,也就是说,他已经认定了错在寇匀良,才会去处置他。 他报的,并非“私”仇。 只是,挫骨扬灰这个手段,多少带着几分私心。 可不管私仇也好,私心也罢,既然处理了寇匀良,那么这桩案子的结果已经很简单了,错在寇匀良,那宇文晔斩杀他就没有问题,也没有谋反叛逆之罪。 听见商如意这么说,图舍儿长舒了一口气,喜出望外的道:“那可太好了!” 商如意却并不如她那么高兴。 反倒,眉宇间的阴翳更深了几分。 看见她这样,图舍儿也疑惑起来,问道:“小姐,为什么你不高兴啊?你不是说,皇上已经认定错在那个寇匀良,那姑爷就是无罪的。” 商如意抬头看了她一眼,道:“我在宫中被审问,已经是半个多月前的事了。” “……” “而寇匀良被挫骨扬灰,肯定也不会是这两天的事。” “……” “既然皇上已经认定了寇匀良有错,也处置了他,那就该放了宇文晔,可直到现在,大理寺还没有动静。” 一听这话,图舍儿也猛地回过神来。 要知道,宇文晔是刚刚夺回兴洛仓,立下大功的大将军,在百姓中的声望很高,这一次回朝不但没有封赏,反倒被押到大理寺受审,这在百姓中也引起了不小的争论,许多人都对朝廷不满,认为朝廷这种做法是戕害忠良,自毁长城。 在这种情况下,朝廷的确应该马上放人才是。 图舍儿立刻感到一阵担忧,轻声道:“小姐,朝廷为什么还不放人?” 商如意道:“皇上已经知道了真相,可这半个多月,没有一点消息出来,也不放人,这种情况,倒像是在等什么。” “等什么?” 商如意摇了摇头,沉默不语。 就在她沉思的时候,一骑人马从风雪中疾驰而来,终于在城门关闭的最后一刻,进入了东都城内。 马背上的人有一双坚毅果决,却又饱经沧桑的眼睛。 第245章 皇帝的最终目的! 第二天早上,早朝。 所有的朝臣们,以文武为限分别站立在大殿的两边,平时的朝会,几乎都会以这条线为界开始争吵,可今天,不但没有争吵,甚至连一点声音都没有。 朝堂上,安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 而在这样的寂静中,突然响起了一声震响。 是坐在龙椅上的皇帝陛下狠狠一掌拍在了桌案上,然后指着下面的一个人怒道:“给朕把这个目无法纪的逆臣拖下去,砍了!” 话音刚落,佽飞卫已经走了进来。 而他们要捉拿的,正是立在群臣当中,身形魁梧,最为引人注目的盛国公——宇文渊! 他早已经外放到太原,尤其是在雁门郡一役之后,山西等地更是成为了阿史那刹黎报那一箭之仇的重点打击对象,数次出兵滋扰,因此,在过完年之后,这位山西抚慰大使便很快启程,重新回到了太原,率军抵御突厥人的南侵。 却没想到,他竟然在这个时候,私自回到东都,出现在今天早朝的群臣当中。 所有人都震愕不已,而在这个时候,听见皇帝要砍了他,群臣也都惊惶了起来,其中几个大臣立刻出列,对着楚旸跪拜下去,连连道:“皇上,请饶了盛国公一命。” “是啊皇上,盛国公抵御突厥,平叛龙门,功劳卓着,不能就这样杀了他。” “还请皇上问清缘由,再斩不迟。” 听着他们苦苦哀求,站在群臣当中的王绍及却冷笑了一声,说道:“诸位,你们说得倒是简单。宇文渊奉旨镇守太原,如今,一无皇上诏令,二无朝廷调令,他就敢私自回到东都,这是什么?这是擅离职守,是欺君!皇上不杀他以儆效尤,难道让天下镇守边关的将士都有样学样吗?” 那些大臣们还想要说什么,却又说不出口。 的确,宇文渊只要站在这里,就是擅离职守,就是死罪,几乎已经没有任何可以转圜的余地。 而就在这时,一个人慢慢的从队列中走了出来,站到了大殿的最中央。 正是神武郡公董必正。 只见他恭敬的说道:“陛下,盛国公擅离职守,罪犯欺君,当死无疑。既然左右都是要死,不如听听他临死前要说什么,也算是死个明白。” 楚旸微微眯起凤眼,再看向那已经被两个佽飞卫制住双臂,却仍旧昂首挺胸,并无半点惧色的宇文渊,沉默半晌,道:“好。就听听你要说什么。” 说完,轻轻的一挥手。 那两个卫士立刻松开了宇文渊,退到了一边,而宇文渊也立刻站到了大殿中央,对着楚旸叩拜道:“老臣死罪。” 楚旸懒懒道:“这种废话就不用再说了,几句话说清楚你为何要回来送死,然后,就上路。” 宇文渊仍旧平静的说道:“老臣此番回朝,是为了犬子。” 楚旸微微挑眉。 而朝堂上的群臣们,脸上也都露出了异样的神色。 皇帝在半个月前将亲封的监军寇匀良的尸首挫骨扬灰,这虽然不算是明正典刑,但所有人都知晓了这件事,也就不是秘密,这也让辅国大将军斩杀监军一案的真相显得越发扑朔迷离;如今,盛国公又因为自己的儿子私自回朝,让这件案子更复杂了几分。 楚旸冷笑了一声,道:“原来,是为了辅国大将军。” 听到“辅国大将军”这五个字,那些神情异样的脸上更添了几分震惊。 皇帝直到现在,仍然称宇文晔为辅国大将军,也就是说—— 不过,不等大家细想,宇文渊浑厚的声音已经在大殿上响起,甚至有一种震耳欲聋的感觉。 他道:“老臣想以死,证犬子之清白。” 不少人已经倒抽了一口冷气。 而坐在龙椅上的楚旸先是坐直了身子,但想了想,又立刻靠了回去,一只手放在桌案上,指尖轻轻敲击了几下桌面,似是在衡量着什么。 半晌,他微眯着双眼看着宇文渊,冷笑道:“你的意思是,你要以死换他的生。” “是。” “照你这么说,不管他清白与否,只要你死了就让朕放他活命,那律法的尊严何在?公道又何在?朝廷难道是一个可以以命换命的地方吗?” 宇文渊立刻道:“老臣糊涂。” “你的确糊涂!” 楚旸道:“宇文晔的案子,朕早已查明,该死就死,该放就放,该赏就赏,何需你多此一举?” 宇文渊又道:“老臣糊涂。” 楚旸又冷笑道:“若朕不杀你,让你活命,你又该如何救你儿子的命?” 一听这话,朝堂上的气氛突然一边。 文武群臣们的脸上也都露出了诧异的神情,再看向楚旸的时候,不少人的眼中都透出了恍然大悟的光。 但,也没有一个人说话。 宇文渊却是很快说道:“若老臣侥幸不死,但罪已经犯下,愿自降三级,仍留守太原,为朝廷抵御突厥,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这话一出,有人已经发出了低声惊叹。 自降三级,却仍留守太原,也就是说,从今天开始,他将不再领朝廷的兵马,却要继续抵御突厥的进攻,他所能依凭的,就是他盛国公自己的兵马! 这,可不是普通的降罪和惩罚! 这是完全削弱自己,而向朝廷体现忠心的举措! 连站在一旁等待随时讥讽他的王绍及都露出了一丝诧异的神情,再要说什么,已经完全不用再出口了。 事实上,他也已经听出了皇帝的口风,皇帝不可能真的因为擅离职守,私自回朝这种小事就斩杀盛国公,刚刚王绍及的推波助澜,也不过是希望将他的罪名加重,让皇帝加重对他的惩罚。 却没想到,宇文渊一开口,就把最重的惩罚压到了自己的头上。 这样一来,不放宇文晔,都不行了。 但这,才是皇帝的最终目的! | 而在另一边的大理寺门外,商如意领着图舍儿和长菀立在风雪当中,虽然寒风刺骨,可身上穿着厚厚裘衣的她却并不感到十分寒冷,相反,有一种热烈的情绪在胸口激荡着,令她全然不怕眼前的风雪交加,只殷切的盯着大理寺的大门。 还不出来吗? 这个时候,应该有个结果才是。 图舍儿实在心疼,手中虽然撑着伞,还是挡不出风雪乱作,她生怕刚刚才重伤痊愈的商如意又被冷出什么毛病,轻声道:“小姐,我们还是找个能避风雪的地方,你这样,奴婢怕你着凉啊。” 商如意摇摇头:“我没事。” 另一边的长菀则是忧心忡忡的说道:“少夫人,你确定今天二公子能出来吗?” 商如意道:“应该,可以的。” 长菀道:“为什么呢?奴婢不懂。” “……” “虽然国公回来了,可他这一次回来不是犯了——” 她说到这里,硬生生的把“罪”字咽了下去,毕竟身为奴婢不能妄议主人的行为,然后又说道:“为什么,少夫人觉得二公子还能被释放啊?” 商如意看了她一眼,淡淡笑道:“陛下等这半个月,就是要等国公‘犯罪’。” 两个侍女都露出了诧异的神情。 商如意没再说什么,但微笑着又转头看向大理寺大门口,这个时候,风雪好像小了一些,头顶那块压了他们大半个月的阴云似乎也薄了不少,有光,若有似无的透下来,连她的心里,也透亮了许多。 这个时候,她也想通了。 事实上,从楚旸将寇匀良挫骨扬灰开始,宇文晔就必须得放,但他一直扣着人不放,就是在逼盛国公。 而盛国公何等精明,又怎么会看不透皇帝的心思。 于是,他“入彀”了。 他平白的回到东都,罪犯欺君,于是,以他之罪治他之身,连降三级,仍留守太原,用他自己的兵马抵挡突厥兵,朝廷得益,又削弱了皇帝眼中的这根钉子。 可谓一石二鸟。 这样一来,即便承认了宇文晔出征兴洛仓立下大功,也保住了他辅国大将军的位置,更让他赢得了民间的称颂,可宇文家的削弱,却是既定事实,不论如何都改变不了。 想到这里,商如意突然感到一阵寒意从心里升起。 一直以来,楚旸在她的眼中,都有两幅面孔,一副是她没有见过的,但早已成形的,世人口中残暴嗜杀,荒淫无度的昏君的模样;另一副,则是那在迷蒙烟雨中撑着伞,微笑着看着她的临世谪仙。 但她从来没有想过,楚旸还是一个玩弄权术的高手。 他的聪明,原本已经无数次的震惊过她,却在这个时候,又一次让她感到,他的聪明,是远超她所能想象的。 这个人,被上天厚爱太过。 太过了…… 就在她心中感慨的同时,大理寺的大门突然发出了一声悠长的嘶鸣,然后,门被打开了。 商如意急忙抬起头来。 这时,头顶的阴云仿佛被驱散,一道阳光照射下来,正正照在那从门内走出来的一个高大壮硕的身影上,他虽然脸色苍白,有些憔悴,可挺拔矫健,如玉树临风,朝着她走来的时候,那双明亮的眼睛里慢慢透出了欢喜的,温柔的光…… 第246章 离一月之期,还有几天 回到家中后,整个宇文府都陷入了庆幸和狂喜的气氛里,连平日里稳重内敛的锦云都忍不住笑盈盈的,忙上忙下的时候脚步欢快得像一只轻盈的燕子。 而那些年轻的仆从们,就更不用说了。 服侍商如意洗了个热水澡,开始给她梳理头发的时候,图舍儿好几次管不住手上的力道,扯得商如意直皱眉,最后终于忍不住道:“你轻一点,都要被你薅秃了。” 图舍儿急忙松开手,却又忍不住对着铜镜中的商如意笑道:“小姐恕罪,奴婢太开心了。” “……” “这些日子,就没这么开心过。” 一旁铺床的卧雪也回头笑道:“是啊,谁能想到,国公这次回来不但没受罚,还把二公子救出来了,简直是想破脑袋都想不出的好事。” 图舍儿回头对她道:“咱们这是否极泰来了。” 看着他们欢欣雀跃的样子,商如意虽然微笑着,倒也没有太陷入狂喜的情绪,相反,她的眼中始终沉淀着一点冷静的光。 就在这时,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屋子里的三个人都同时回过头,只见宇文晔穿着一身白色的长衫,从外面走了进来。 经过了这半个多月的关押问审,虽然没有用刑,可他也吃了不少苦头,回来之后先就去洗了个热水澡,洗去了一身的泥垢,这个时候,整个人都清爽了几分,但也看得出清瘦了不少。这一清瘦,反倒褪去了几分强悍的杀伐气,神色因为倦怠而透着些许温柔,微微润泽的长发披散在脑后,走进来的时候还带着一点沐浴之后淡淡的清香,竟有几分飘逸之感。 商如意只看了一眼,突然脸上就有点发热。 而宇文晔看着她坐在梳妆台前,立刻将脸转回去的样子,嘴角泛起了一抹淡淡的笑意。 他走进来,道:“你们都下去。” 图舍儿和卧雪对视一眼,都偷偷的笑起来,急忙对着他行了个礼,然后溜了出去。 还顺带关上了门。 屋子里,也就只剩下两个人了。 商如意不由自主的就紧张了起来,可又觉得自己不该在这个时候紧张,毕竟,单独面对他的时候,她连更羞人的话都敢说出口,这样的相对,又算得了什么呢? 但,就是紧张。 为了不要太露怯,她决定找点事情来做,正好看见图舍儿放到桌上的那把梳子,便伸手去拿。 可刚碰到梳子,一只手突然从她的身后伸过去,覆在了她的手背上。 “……!” 商如意的心一跳,像被扎了一下似得,急忙缩回手。 而那只手却拿起了梳子,开始慢慢梳理她的长发。 商如意的心跳得几乎要迸出胸口,人却有些僵硬,笔直不动的坐在远处,好一会儿,才小心的抬眼,看向铜镜中映出的自己的样子。 和身后的,宇文晔。 但还没来得及看清他脸上的表情,就听见一个温和低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怎么不说话?”qqxδnew 商如意迟疑了一下:“说什么?” 宇文晔仿佛轻笑了一声,道:“你两次让人送东西进来,却一个字都没有留,我还以为,你一定把话都留着,留到我们见面的时候再说。谁知,原来没有。” “……!” 商如意的心微微一动。 她的确没让长菀带话过去,但让她有些意外的是,宇文晔竟然知道,两次送东西的都不是她。 想来,他一定是特地问过传递东西的人。 一想到他被关在大理寺内,面临王绍及的刁难和大理寺少卿的审问,一定度日如年,却还会留心这件小事,不知怎的,脸上又是一阵发烫。 心口也是。 她沉默了好一会儿,轻声道:“可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宇文晔仿佛又轻笑了一声。 他说道:“那,我来问,你来答。” 商如意愣了一下,心想这人怎么在大理寺关了十来天,也染上里头的坏毛病,回家开始审问别人了,可这个时候,她还是乖乖的点了点头——这一点头,头发立刻扯了一下,却感到宇文晔的手很柔,完全没有扯痛她。 她道:“你问。” 宇文晔道:“你为什么会告诉他们,冲击寇匀良的队伍的人,是王岗军?” 商如意一下子回过头:“你也是——” 虽然说的是正事,不知为何,两个人的目光中却好像都有一种别样的情绪,一对视,那种情绪就仿佛从彼此的眼中一直传到了彼此的心里。 商如意的心好像被什么东西触了一下。 她有些慌乱的立刻回过头去。 而身后的人在一阵短暂的慌乱之后,又轻咳了一声,才说道:“嗯。” 所以,他给大理寺的供词,跟她的回答是一样的。 商如意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得厉害。 这些天,除了宇文晔的安危让她记挂,她心里想得最多的,也就是那天她几乎是冒险给出的这个答案,她不算完全有把握,却坚定的犯了这个欺君之罪,可在心里,多少也有过那么一丝丝的担忧,担心自己与他之间也许并没有那么的默契。 却没想到—— 此刻,她的心里又是欢喜,又是庆幸,好像还有一点说不清的情绪在激荡着,而身后的宇文晔又问:“你为什么不直接说实话?” 商如意轻声道:“因为,带他们去的人,是我。” “……” “不管寇匀良当时在做什么,姜克生他们冲击朝廷的队伍,就是叛逆,就是大罪,这样论起来,我是一定会被问罪的。” 说到这里,她的脸上又有点发烫。 沉默半晌,轻声道:“可我觉得,你会保护我。” 身后梳理着她丝缎般油亮长发的那双手微微顿了一下。 但也只是一下,他又接着轻轻的梳理起来,然后问道:“你就这么有自信我会保护你?” 商如意道:“你还记得,我们新婚之夜,你对我说过什么吗?” “我说过什么?” “我就知道你忘了,可我记得。” “……” “那个时候我要去榻上睡,你却不肯,一定要让我睡床上。你跟我说,不管我们之间的关系是如何的,你不会占一个女人的便宜。” 说到这里,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冰冷的夜晚,自己满心的期待被一桶冷水迎头浇下,不仅冷,还痛。 可现在回头再看,那又冷又痛的经历,似乎也已经过去了。 她的嘴角泛着温柔的微笑,轻声说道:“那个时候,即便我们只是交易,即便只是睡觉这种小事,你还是会护着我;那么现在,我们已经是这样的——关系,我不相信,你会让我身陷险境。” 身后人的手好像又顿了一下。 但这一次,他没有立刻继续,而是慢慢俯下身,凑到她耳边轻声道:“莪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商如意的脸一下子通红了。 她刚刚那话断了一下,就是觉得自己多少该有点闺中女子的矜持,却没想到,话被自己吞了,他却反倒还要来问。 她闭紧了嘴,拼命将脸骗到一边。 宇文晔却好像不肯放过她,微微侧过脸,看着那近在咫尺,已经红得如同春风里舒展身姿的海棠,又娇艳又俏丽,甚至还有一股淡淡的,熟悉的馨香从她白里透红的肌肤上散发出来,让他一下子回想起那一晚。 差一点拥有她的那一晚。 顿时,他的呼吸也有些紧促,吹拂在商如意的脸颊上,更是滚烫,商如意甚至都有些受不住的瑟缩了一下,缩起脖子。 宇文晔深吸了一口气,慢慢直起身来。 而他这一离开,立刻有一阵凉意重新塞满了之前他占据的位置,原本心已经跳得几乎要迸出胸口的商如意被这凉意一浸,心里突然有了一点莫名的失落,也有些诧异。 刚刚那一瞬间,她甚至以为—— 想到这里,她下意识的转过脸,抬头看向他。 眼神中,也满是疑惑。 却见宇文晔低头看着她,似笑非笑的道:“离一月之期,还有几天。” “……!” 这话一出,商如意的脸上几乎要烧起来了! 她当然没有忘记,之前在洛口渡的时候,大夫对他们两个人都有一个医嘱——一月之内,忌房事。 虽然刚刚那一瞬间,她的心里的确是有一分悸动,也从他炽热的呼吸中读到了一丝欲望的气息,但,她怎么也没想到,宇文晔直接把这件事说出口。 他,还记着这件事。 还数着日子。 离他们——的日子,还有几天。 只这么一想,商如意羞得已经说不出话来,恨不得把头埋进胸口,过了好一会儿,才从嗓子里挤出细弱的一声低吟:“你别说了……” 宇文晔笑了起来。 大概是觉得自己不能太过分,他便也没有再说什么羞人的话,只继续为她梳发,而商如意也总算从那要命的羞赧中逃过一口气,慢慢的抬起头来看向镜中的自己,脸颊还红红的,但长发已经被梳理得整整齐齐,披散在脑后,如同一整块明亮的黑色丝缎一般。 商如意忍不住道:“梳得不错嘛,没想到,你还会为女子梳头呢。” 宇文晔慢条斯理的将梳子放回到梳妆台上,道:“我在心里,练了很久了。” “练?” “在大理寺,无聊的时候,我会想一些有趣的事。” “……” “我想着夫妻之间会有画眉之乐,可你的眉——倒是不用再画,再添哪怕一分都重了。所以我想,出来之后,要为你梳一次头。” “……” “我就在心里练,应该怎么给你梳头,‘练’了这十来天,总算‘练’熟了,我也出来了。” “……” 商如意的心跳得厉害,忍不住转过身,仰头看向他,脸颊仍旧绯红,一双眼睛却比黑夜天空中最亮的星星还更亮:“你在大理寺这半个多月,就是想着我度过的吗?” “……” “只有我,对吗?” 第247章 遍地的火,该怎么灭? 第247章 宇文晔低头看着她,眼中似乎闪过了一道光。 他嘴唇微启,刚要说什么的时候,门外突然响起了长菀的声音:“二公子,少夫人,国公请你们过去。” “……!” 商如意微微蹙起眉头,而宇文晔已经转过头去,脸上的神情从刚刚仿佛有些恍惚的样子立刻变得冷静而凝重起来,对着门外道:“知道了。” 门外的长菀离开了。 再回过头来的时候,宇文晔已经恢复了平日的样子,道:“走。” 商如意的心里突然有些空落落的。 但,这毕竟是宇文渊的传唤,更何况,是在今天经历了那么大的事情之后,他们也总该把一些话说清楚,更要商量好将来的一些事情,于是尽量压下了心中的黯然,起身道:“好。” 两个人穿好衣裳便出了门。 仍旧是到宇文渊的书房,这个时候天色已晚,但他的书房里却是灯火通明,一走进去,就看到宇文渊一只手撑着额头坐在桌案边,虽然书房两边点亮了不少烛台,连他的桌上也摆着一盏烛火,可宇文渊的眼中却深邃得仿佛没有一丝光明能照进去的深渊。 两人立刻上前对着他行礼:“父亲。” 宇文晔抬起头来看了他们一眼,阴云密布的脸上倒是闪过了一丝欣慰的神色,尤其看向商如意的时候,眼角甚至溢出了一点笑意。 他点点头道:“你们来了,坐。” 夫妇二人告罪,坐了下来。 宇文渊看了看二儿子,又看了看儿媳,然后才对着宇文晔道:“在大理寺的这些日子,你还好吗?” 宇文晔立刻道:“父亲放心,只是少睡了两场觉而已。” 商如意立刻皱起了眉头。 她当然知道,大理寺的人不敢对宇文晔用刑,但也很清楚,在王绍及的授意下,那些人也一定不会放过宇文晔,他口中的少睡了两场觉,现在想来,应该是里面的人在熬他。 不让人睡觉,不仅折磨人,而且重度的疲倦会使人思绪混乱,言语无状,再进行审问,很容易问出漏洞,一旦前后供词不一,又或者落入他们精心设计的审讯的圈套,就会万劫不复。 可是,宇文晔平安的走了出来。 可以想象,他的意志力,有多强悍! 她再看向身边的人,尤其看着他两眼里布满了红血丝,之前的一点疑惑和失落都在这一刻消失殆尽,只剩下了满满的心疼。 宇文渊叹了口气,只说道:“那,我就长话短说了。” 宇文晔道:“父亲有话,尽管交代。” 宇文渊道:“明天,我就会启程回太原,这一次能侥幸不死,是祖上庇荫。我走之后,你们两夫妻留在东都,一定要谨言慎行,万不可再有像在兴洛仓那样的举动。”仟千仦哾 “是。” 说到这里,商如意倒是有些心虚,宇文渊那最后一句,像是说的自己。 毕竟,这一次王绍及和大理寺少卿对宇文晔的判罪,最重要的一项就是姜克生他们冲击朝廷的人马,幸好他们做得还算不留痕迹,一旦让那些人抓住把柄,这件事不仅会给宇文晔定罪,也会牵连上自己,跟会把宇文渊和整个宇文家族都拉下水。 想到这里,商如意立刻道:“爹,如意知错了。” “……?” 宇文渊却是一愣。 半晌,他忽的一笑,道:“你以为,爹是在怪你?” 商如意看向他:“不是吗?” 宇文渊哈哈大笑起来,道:“傻孩子,你也太小心了。爹留给你那些人,就是让你用的,用好用坏,也自然有爹给你兜着。” “……” “只是没想到,这一次你的表现,会那么好。” 商如意轻声道:“爹不怪我乱用姜克生他们?” 宇文渊笑道:“这叫乱用吗?” 一边笑着,甚至带着几分戏谑,伸手指了一下宇文晔道:“你的调遣之能,不逊于他嘛。” 商如意的脸又是一红,心里甚至有些不安的瞥了宇文晔一眼,却正好对上宇文晔瞥她的一眼,似是有些冷冷的,但嘴角,却有点压抑不住的往上挑的弧度。 商如意放下心来,这才低声道:“爹赞缪了。” 宇文渊笑道:“我之前还一直羡慕雷家有雷玉那样的丫头,不仅贴心,还能上战场,比儿子胜出一倍,如今有了你,倒也不遗憾了。” 一提起雷玉,商如意的心里又是一动。 而立刻,她也看出,宇文渊在说完这些话时候,脸色似有一点异样的变化。 商如意想了想,立刻说道:“雷大小姐这一次跟着她的父亲前往河南平叛,想来,应该也快有消息了。” 宇文渊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那种异样的感觉,更深了。 商如意忍不住道:“爹,难道你觉得,他们去平叛,不会那么顺利吗?” 宇文渊沉吟半晌,道:“如意,你可知道他们这一次去河南平叛,打的是谁?” 商如意立刻道:“梁士德。” “不错,” 宇文渊道:“这个人,原本是河南道行军大总管邱忠文的部下,两个人有私仇,后来他杀了自己的上司,率部叛逃,如今盘踞在上谷,涿州一带,部众逾十万,在各地叛军中,都算得上势力庞大的。” “……” “而且,这个人也并非昏庸无能之辈,听说他重农桑,对百姓也很宽容,如今,已经有不少老百姓向他的地盘聚集,而且还有——”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后面的话没再出口。 但哪怕没出口,商如意只听着前面的那些话,也感到一阵一阵的心惊。 宇文渊对世道的判断,一定比他们这些年轻人更精准,也更成熟,如果连他都这么评价梁士德,那雷大将军的平叛,还有希望吗? 而这时,宇文渊似乎也感到自己说得有些远了,于是摆了摆手,道:“罢了,还是说回我们自己的事。” “……” “总之,我走之后,你们留在东都的一切言行都要多加小心,还有就是——” 他说道这里,目光闪烁,比刚刚更亮了几分,一字一字道:“多听我从太原传回来的消息。” “……!” 不知为什么,商如意的心突然一动。 之前宇文渊说的那些话,似乎都只是一个父亲临行前对儿子儿媳的交代,再普通不过,可加上这一句再一想,她隐隐感觉到,他的话中,似乎另有深意。 心中虽有疑惑,可她也不敢贸然开口乱问,只神色凝重的看向宇文渊。 而宇文渊对着桌上那如豆灯火,深渊般的双眸中似也有一点光芒闪烁,过了好一会儿,才又慢慢说道:“我领兵在太原抗击突厥,能坚持多久,为未可知,可如今全国各地的叛军数以百万计,朝廷还想要在这种情况下安然度日,难矣。” 商如意忍不住道:“可是,爹,朝廷不还是在积极平叛吗?” 宇文渊看了她一眼。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淡淡一笑,然后突然伸手,用粗糙的拇指和食指捏住面前那盏烛台的烛心,就听见滋的一声,烛火在他的指尖熄灭了。 光线一时间暗了下去,而在那短暂的一点晦暗中,宇文渊浑厚又低沉的声音道:“一灯好熄,遍地的火,该怎么灭?” “……!” 商如意的心突地一跳。 虽然面前的烛火熄灭,桌案前大片地方都显得有些晦暗,可宇文渊的双眼反倒更明亮了一些,他抬头看向自己的儿子儿媳,说道:“你们,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商如意的心跳得更厉害了。 一直以来,她都非常清楚自己悔婚,却又愿意嫁入宇文家的原因是什么,虽然此刻与宇文晔情投意合,但她最初的目的,的确是自己的这位公公。 如果说世事乱如洪荒,那么只有他,是这乱世中唯一的擎天巨擘。 而此刻,他的话语中,似乎已经预示着他们未来的路,甚至,他们未来的命运了…… 一直以来,她都在下意识的探听宇文晔对朝廷的态度,却不敢去问宇文渊,一来是那是长辈,她根本不敢在这样一个人面前表露自己的小心思,二来,也是因为她多少明白,宇文渊会在未来走上什么样的路。 而如今,宇文渊已经表露了他的态度,虽然不知道,他是早有准备,还是在这一次被皇帝削弱之后,才生出了这样的心思——想来,他应该不是一个对事态全然无知无感,且不做任何准备的人。 但不管怎么样,宇文家的方向,是他在操纵。 所有人的命运,也是他在指引。 商如意明白,自己已经开始走上了,她早就认定自己会走的那条路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内心反倒更加不安了起来。 她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应对,甚至,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只能尽量平复自己心口剧烈的跳动,慢慢的低下头去。 她的沉默,反倒让身边的宇文晔有些诧异,低头看了她一眼。 不过,他也没有多说什么,只看了那一眼,便平静的抬头对着宇文渊道:“父亲放心,我跟如意,我们都明明白。” 宇文渊这才点点头。 那一团晦暗的光线中,他的眼睛里,闪烁着明亮的光,沉声道:“有些事情,你们也要早做准备。” 第248章 我没那么好的毅力 虽然一开始宇文渊就说要“长话短说”,但等他们把该说的说完,该商量的商量完,宇文晔和商如意离开书房的时候,已经过了三更了。 外面一片漆黑。 商如意的眼睛适应不过来,险些摔倒,而一只温热的大手已经伸过来,稳稳的扶住了她。 再抬头,总算借着一点微弱的月光看清了宇文晔脸上温柔的轮廓,似乎他的眼神也是温柔的,所以开口的时候,声音也很温柔:“是不是累了?” 商如意摇摇头。 宇文晔也没有放开她,牵着她的手腕,就这么在夜色中往回走去。 周围一片寂静,长廊上只有他们二人的脚步声,却并不急促,均匀的脚步反倒让两人刚刚一直紧绷的情绪稍微的缓和了一些下来,更让原本凛冽的冷风都添了几分温柔。 而商如意被外面的冷风一吹,也清醒了一些。 立刻就问出了憋了好一会儿的问题:“你,是不是跟爹说过?” 宇文晔仍旧走在前面,并不回头:“说什么?” “说我曾经问过你的那些话?” “为什么这么觉得?” “如果你没告诉爹,今晚这些事,爹跟你说就够了,也不用把我叫过来。” 对朝廷有异心这种事,自己心里想一想没什么,可一旦两人对口说出来,甚至几个人开始商量,那就是天大的事,一旦泄露了一丝风声,都可能被问罪,满门抄斩的! 宇文渊是个极度谨慎的人,虽然对她这个儿媳很和蔼,但商如意感觉得到,他也并不会轻信她。 若没有一定的试探,最终的认定,他不可能突然就把自己的心思和安排在她面前透露出来,唯一的可能就是,已经有人帮他试探过,并且认定了一些。 而商如意的心思,从大病一场醒来之后,连舅父舅母那样亲近的人,都没有告知过。 唯一透露的时候,便是当初他们新婚的第二天,宇文晔带着她去太原城中的酒楼香来居里,她问宇文晔对朝廷的看法,而那些话中的深意,只要不是傻子,都明白。 当时,她说的那些话就引起了宇文晔的不满,甚至直接警告她今后不准再提,那个时候,她以为他是对朝廷忠心耿耿,之后,知晓了他和新月公主的关系,也认为这种忠心中参杂着一些私人的感情,令他更不可能对朝廷有任何的妄议。 可今天,对宇文渊说的那些话,他没有一丝的反对。 反倒—— 想到这里,商如意的心跳更沉了一些,忍不住抬起头看向牵着自己的手的这个男子,他宽阔的肩背在夜色中看上去如高山一般,而同时,这样的高山,也仿佛遮挡了他的情绪和思想。 令她仍看不透他。 像是感觉到了她的目光,宇文晔微微侧过脸看了她一眼,然后说道:“我说过。” “为什么?” “怎么,你觉得,我不该把你的话告诉父亲?” “……也,不是。” 商如意想了想,轻声道:“我是你的妻子,也是宇文家的一份子,我有什么念头,的确也不该瞒着你们。” 宇文晔突然道:“你还是盛国公的好儿媳呢。” 这句话,他说得很平淡,甚至都没什么情绪,可商如意却莫名的感到,他好像不太开心了。 而且,就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他松开了她的手。 不过这时,他们也正好走到门口,宇文晔伸手去推开了门,然后走了进去,房中还点着烛台,到了光亮的地方,自然就更不用牵她的手了。 商如意跟着进了屋,自己关上房门。 心里,却跟刚刚被温热的大手握住过,此刻被放开,又有些凉飕飕的感觉一样。 她看着宇文晔进到屋子里之后,从靠墙的柜子里拿出了一张舆图铺到屋子中央的矮几上,又拿了烛台放到一边,然后静静的看了起来。 烛火摇曳,能将他眼中的血丝照得一清二楚。 他还要再看地图? 在大理寺熬了那么久,好不容易回来了,不是应该好好休息的吗? 商如意走过去轻声说道:“你不睡啊?” “……” 宇文晔没有立刻回答她,安静了好长一段时间,商如意甚至怀疑自己刚刚说话的声音太轻了,他根本没有听到,正要再重复一遍,才听见他低声道:“我看一会儿再睡。” “……哦。” 想来,刚刚在书房里宇文渊交代的那些事的确太重要了,不仅性命攸关,更关系着整个宇文家,甚至也连带着与他们有亲缘关系的家族的未来,不能不慎重。 只是,商如意看着他看地图的眼神,许久,都没有移动一下。 眼神,也有些恍惚。 不知道他到底在看哪里。 其实这些日子熬下来,她能安安稳稳睡个好觉的时间也不多,这个时候也是很累了,但宇文晔这样不睡,她也没办法入睡,只能默默走到床边坐下,一只手下意识的摸向刚刚他抓过的手腕处,那里仿佛还残留着他的体温和气息,只是没想到,他会放手得那么快。 而再看向他俊逸的侧脸,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眉心蹙得很厉害。 商如意有些昏昏欲睡,又不想入睡,只能耷拉着眼皮,喃喃道:“你为什么不开心啊?” 这声音,已是细若蚊喃。 可屋子却立刻响起了他尖刻的回应:“谁不开心了!?” 这个回答惊得商如意一下子清醒了,睁大双眼一看,只见宇文晔已经转过头来看着他,而烛光照耀下,他的脸上分明是带着怒意的。 怎么了? 怎么之前问他,他隔半天才回答,而这个问题,他这么快就答了? 倒像是早就等着似得。 商如意有些不知所措,再看宇文晔瞪着自己的样子,她心里隐隐感觉到了什么,可过度的疲倦又让她仍旧有些混沌,她只能起身慢慢走过去,想了想,又坐到了宇文晔的对面,认真的看着他。 半晌,问道:“你真的生气了啊?” 宇文晔微微眯起双眼。 那样子,好像她再说他生气的话,他就要对她不客气了。 可商如意却丝毫嗅不到此刻他周身散发出的那种危险气息,只再一次认定了他真的在生气,想了想,又说道:“为什么啊?” 刚刚,明明还是好好的。 宇文晔咬了咬牙。 他突然对着她伸手一只大手。 直到这一刻,商如意才有一种危险来临的感觉,她下意识的闭起眼睛,但,过了一会儿,身上又好像没什么动静,然后又慢慢的睁开了双眼。 一睁开眼,她自己倒是吓了一跳。 因为,她的手,被宇文晔抓住了。 不,确切的说,是她的小指尖,被宇文晔用两根指头捏着。 商如意立刻就紧张了起来。 而这个时候,宇文晔的脸上反倒没有了刚刚的怒意,眼中甚至流露出了一丝温软来,他沉声道:“还是一点知觉都没有?” 商如意惊魂未定,只摇摇头:“已经好多年了,恢复不了了。” 宇文晔看着她,问道:“你的小指头,为什么会被人打断,为什么会没有知觉?” 商如意愣了一下,下意识的要回答,可还没来得及开口,宇文晔又接着道:“你为什么……有那么多过去?” “……” “你的身上还有多少,别人不知道的事?” “……” 看着他并不是逼问,却又好像很迫切的想要知道这一切的样子,商如意突然有些明白了过来——他要问的,其实不是这个。 他只是想要通过她的指头来询问,询问她隐瞒着他的那些事,询问她身上所有的秘密……也许还包括,她为什么悔婚,又为什么改嫁给他。 想到这里,商如意的心跳了一下。 当初,在新婚之夜,他知晓她的小指尖没有知觉的时候,商如意说了原因,却没有说出背后的真相,只是告诉他——只是过去,不是秘密,言下之意,若他问,她是会告诉他的。 而那个时候,他完全不感兴趣,甚至没有多问一句。 现在,他却在问,而且问了那么多。 商如意的心里突然有些欢喜,透过桌上那摇曳的烛光看着他,轻声道:“你想要知道?可是,还没到时候啊。” “什么时候?” “……离一月之期,还有几天。” 说完这句话,她自己的脸先红了。仟仟尛哾 而宇文晔愣了一下,立刻也明白过来,他的脸倒是没有红,可身上却烫得发红,这句话就像是一点火星,立刻引燃了他之前刻意强压下的身上的热度,一时间,他的呼吸都滚烫了起来。 看着眼前那嫣红的脸颊,他忍不住伸出手去。 但,理智还是在触碰到她的前一刻拉住了他,他迟疑了一下,然后放下手来。 他突然道:“那你还不快去睡?” 商如意不知道他为什么又突然催她去睡觉,但这个时候,的确也该休息了,急忙低着头站起身来,宇文晔也站了起来。 却是转身,向他的卧榻走去。 商如意下意识的道:“哎——?” 难道现在,他们还要分床睡吗? 宇文晔的脚步立刻停下了。 他宽阔的肩背微微有些僵硬的感觉,过了好一会儿,才转过身,低头看着她,那双惯常冷峻的眼睛里隐隐燃烧着一点火焰,低声道:“我没那么好的毅力。” “……” “乖乖的,回去睡。” “……!” 商如意一下子明白他的意思了,原本红晕还未及褪去,这个时候更是连耳朵尖都红了,她低着头,只应了一声,急忙转身回到自己的床上躺下。 想了想,还把被子拉起来蒙住脸。 看着她娇羞的样子,宇文晔的脸上浮起了一丝笑容,随即,又握着拳头,强压下内心的一点悸动,慢慢的转身也走回到自己的卧榻前,睡下了。 夜,在静谧中沉寂下来。 第249章 他要责怪,有我 第二天一大早,宇文渊便启程返回太原。 天还没亮,家中众人已经在大门口为他送行,而大门外停着的,已经不再是他的那匹马,反倒是一辆马车。 为表忠心,加上事态紧急,他孤身一人从太原回到东都,但返程的时候就不能再一骑人马出行,毕竟盛国公身份尊贵,于是家里准备了这辆马车,只是,他拒绝了加派人手跟随的提议。 登上马车之前,宇文晔还是又问了一句:“父亲,真的不带几个人吗?” 宇文渊道:“不必麻烦。” 说着,他又回头看了一眼来送行的人,最后目光落在了宇文晔和商如意的身上,对着这一对佳儿佳妇,他仍旧是那么满意,此刻的脸上也浮现着长辈的慈爱微笑来,说道:“交代你们的,你们都记住了?” 宇文晔道:“父亲放心。” 商如意忙说道:“爹一路上要小心。” 宇文渊微笑着点点头。 说完那些,他又低头看向站在一旁的小儿子,眉宇间才又添了几分担忧之色,道:“这一次回来得急,没能查你的功课,但你可不准偷懒。” 宇文呈低声道:“父亲,请放心。” 虽然他这么说,可宇文渊却并没有放下心的样子,只是这个时候也不能更多交代什么,又叮嘱了宇文晔两句,便转身要上车。 就在这时,宇文晔突然上前一步,轻声道:“父亲,可有收到大哥的书信?” 一听这话,商如意的心咯噔了一下。 宇文渊回过头看着他,也看了一眼一旁的儿媳,见她低着头往后退了两步,这才沉声道:“你收到了?” 宇文晔道:“大哥说要回来,可这一路上叛军肆虐,道路险阻,他又要改道,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东都,我这边寄出去的信,想来他都收不到了。” 宇文渊沉吟了一番,道:“我,倒是不担心他。” “……” “不管世道怎么乱,都乱不到他身上。他要回来,那就一定能平安回来。” 这话,虽然是放心的话,可不知为什么,宇文晔的眼神却比之前更深了几分。 他道:“是。” 宇文渊又看了一旁低头不语的商如意一眼。 然后说道:“若他回来,若东都无事,让他先到太原来见我。” 宇文晔道:“是。” 宇文渊说完便上了马车,车夫一扬鞭,马车立刻离开了宇文府,踏着冰雪往前驶去,很快便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当中。 只是,没有人注意到,在街尾的角落里,一双阴冷的眼睛也窥伺着宇文渊的车驾。 一直等到再也看不到马车的影子,那双眼睛才慢慢隐匿进了阴暗中。 而大门口的众人也慢慢散去,只有宇文晔一直站在门口,许久都没有离开,一旁的商如意看着他的眼睛,似乎是望向马车消失的方向,但那眼神,又好像看向了更远的地方。 他,在看什么呢? 这时,宇文晔转过身来,一回头,也对上了她的目光。 他道:“怎么了?” 商如意掩饰的摇了摇头:“没事。” 说罢,便要转身往里走,宇文晔走在她的身边,看着她几次欲言又止的样子,终于说道:“你想问什么就问,不必这么吞吞吐吐的。” “……” 商如意又迟疑了好一会儿,才轻声道:“大,大哥,要回来了?” 这个问题一问出来,两个人之间立刻陷入了沉寂中。 商如意自己也有些后悔问出这个让自己尴尬的问题,只是,若她不问,将来还不知道要如何尴尬,而宇文晔沉默了半晌,才说道:“看样子,短时间内,回不来。” “是因为叛军肆虐,所以要改道?” “嗯。” “有那么严重吗?” 宇文晔看了她一眼,又沉默了一下,才说道:“每年元宵节过后的朝会,各地郡县要派遣官员回朝述职。你可知道,这一次回来了多少?” 商如意摇摇头,她虽然知道有这项规矩,但毕竟是朝中的事,宇文晔外出征战,她也跟着去了兴洛仓,无暇探听这件事。qqxδnew 宇文晔道:“有四十多个郡的使者,未能如期赶到。” “……!?” 商如意惊恐的睁大了双眼。 宇文晔深吸了一口气,显然,这个数字也让他感到沉重压抑,慢慢道:“而能如期赶到东都的那些官员使者,也有一半以上,遭受过沿途叛军的滋扰和截杀。” “……” “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商如意下意识的伸手摸向胸口,但呼吸不顺,她忍不住用力的抓紧了衣襟。 宇文晔一边往前走,一边说道:“这,还是朝廷的官员,而其他行路者,没有侍卫保护的人,又该是何景象?” 商如意沉默不语。 这话,虽然说的是宇文愆回东都的事,但她却看明白了,朝廷正在慢慢丧失对全国各地的统辖和控制。 宇文晔最后说道:“不过,父亲对大哥有信心,我也是。” “……” “只不过,他大概要比平时多话一些时间才能回来了。” 商如意忍不住又皱起了眉头。 从刚刚宇文渊那句听起来似是而非的话里,她多少感觉得到,这位战功卓着,对子女管教严苛的盛国公对自己那个大儿子有一种超乎寻常的信心和认可,好像不管这个世道如何,只要宇文愆想,他就能。 这在常人看来,是有些盲目了。 再说,连近年来屡立战功,已经被册封为大将军的宇文晔,也未必能得到他这样的认同,毕竟,在出兵兴洛仓之前,他还因为宇文晔不肯要家中的兵马而发了脾气,怕他在这一仗吃亏。 商如意忍不住想要问——宇文愆,真的这么厉害吗? 但,她还是忍住了。 毕竟,那是关于宇文愆的事,而她跟他之间,那种尴尬的关系注定了她不应该多问关于他的事。 不过,似乎是看出了她心中的纠葛,宇文晔看了她一会儿,平静的说道:“别怕。” “嗯?” “如果你是担心大哥回来了,你会受到责难,大可放宽心。” “……” “娶你的人是我,他要责怪,有我。” 第250章 最坏的打算,最好的安排 听见他这么说,商如意的心里忽的又是一暖,那种暖融融的感觉甚至让她的脸上都有些发烫了起来,但她也不多说什么,只低低的“嗯”了一声。 宇文晔对着她微微一笑。 但在他深邃的眼瞳深处,却好像有一点不易察觉的冷光,一闪而逝。 这个时候,他们回到了房间。 因为之前被审了半个多月,朝廷“体恤”这位辅国大将军,特许了他五天的假期在家休养,而且,因为审问的内容涵盖了战中所有细节,直接发往兵部呈报,宇文晔也就不必回兵部述职,这几天,便是他可以舒舒服服休息的日子。 商如意问他:“今天,你要做些什么?” 宇文晔道:“雪停了,你可以出去散散心,不用管我,我还要再看看地图。” 说完,便拿起昨夜的那张地图又铺到矮几上,自己坐下看了起来。 刚看了一会儿,却感觉身边一热,转头看时,却见商如意也坐到了他的身边,宇文晔忍不住笑了笑,道:“你干什么?”仟千仦哾 商如意道:“我陪你一起看。” “你看得懂吗?” “我不懂,你不会教我吗?” 宇文晔没好气的道:“我自己的时间都不够,哪有这个闲情教你。自己看,不懂了再问。” 说完便不理她,自顾自的看起来。 但,虽说是不理她,可商如意一直安静着,他却反倒走起神来,忍不住侧脸看向身边的小女子,她倒是很认真的看着地图,那长长的睫毛覆在明亮的眼睛上,一时静默,一时微颤,好像仅凭这一点动静都能推测出她看到了什么地方。 倒是一出“好戏”。 而就在宇文晔看着她的睫毛出神的时候,商如意突然道:“二哥——” 宇文晔急忙将目光撤开,又装作刚刚回头的样子:“嗯?” 商如意道:“你刚刚说,各地州郡的使者,有四十多个未能及时回朝述职,剩下的,也有一半多遭遇过叛军的截杀。” “嗯。怎么?” “去年,我听说的最近的叛军,是爹在龙门剿灭的束端;今年……是你刚刚打退的萧元邃在兴洛仓的人。叛军好像离洛阳越来越近了。” “……” “现在,全国各地的叛军到底有多少,你知道吗?” “问这个?你不怕?” “有什么好怕的?” 宇文晔原本含笑的双眼慢慢褪去笑意,取而代之是一股属于武人的冷峻和凝重,他沉默了半晌,再看向桌上的地图,叹了口气。 然后伸手指着地图上一个地方,点了三个点:“这里,你知道是哪儿吗?” 商如意低头看去:“吴郡,吴兴,会稽。” 宇文晔点了点头,然后说道:“前年,余杭人朱元金起兵造反,归附者两万余人;去年吴郡太守与部下高可率众五万反叛朝廷,今年朝廷派人讨伐,两人溃败分道,但仍各率众数万人逃往会稽,如今增长之人数,不可再计;今年,晋陵又有两个地方出现了叛军,虽然首领身份未及禀报,但听说,归附的人数也不少。” 说完,他低头看向商如意:“仅仅三吴一地,叛军人数总和就有接近十万。” “……” “你说,如今全国各地的叛军到底有多少,你能想象吗?” “……” 商如意只觉得手足冰凉。 现在,她甚至有些后悔自己问了这个问题,身在闺中,又有强悍的公公和夫君,她何必操这个心?问这些问题做什么? 现在好了,只这小小一个地方,居然就有这么多的叛军,再回头看看整个大业王朝的地图,一想起那么密密麻麻的叛军,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有一股冲进洛阳城,杀向他们——她顿时不寒而栗。 看着她脸色骤然苍白起来,宇文晔知道,一定吓坏了。 可他并不安抚她,只问:“还问吗?” “……” 商如意仍不说话,只垂着一张苍白的小脸,神情还有些恍惚。 宇文晔自认不算是个太会怜香惜玉的人,但看着她这个样子,心里却好像硬生生的被击软了一块,轻叹了口气,将她揽到怀中。 轻声道:“害怕了?” 靠在他的胸前,听着他坚定又沉重的心跳声,渐渐的,商如意似也被安抚了。 过了一会儿,她慢慢的抬起头来,看向那近在眼前的俊美的脸,轻声道:“你有没有想过,我们将来,会怎么样?” 宇文晔神色微微一凝,道:“想过。” “是什么样的?” “我想不到。” “为什么?” “这个世界上最难预测的,除了世事,就是人心,而所有人的将来,却都跟这两样东西紧密相关,世事任何一环的变化,人心任何一点的动荡,都会影响深远。所以,谁也无法预料自己的将来为何。” “……”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做最坏的打算,做最好的安排。” 最坏的打算,最好的安排? 听到这句话,商如意倒像是释然了,事实上,她为自己选择的未来,好像也是循着这个道理而行。随即也笑了笑,道:“难怪你休息的时候都要看地图。” 宇文晔瞥她一眼:“那你还打扰我?” 商如意立刻抿紧了嘴巴道:“我不说话了,你继续看。” 看着她乖巧,但又固执的窝在自己怀中不肯离开的样子,宇文晔摇头笑了笑,仍旧怀抱着她,认真的看起地图来。 而他的目光,却渐渐的落向了洛阳以北…… | 时间静静流逝,一转眼,夕阳斜落。 一条山路蜿蜒曲折的在一座山上延伸着。这座山不算荒芜,还开通了一条官道,但过往的人却比平日少了许多,山上的积雪甚至都没有被踏平,在火红的夕照下,满山积雪反射出殷红的光,好像燃烧的火焰。 一辆马车,驶上了这条焰火般的道路。 正是宇文渊乘坐的那辆马车。 大概是因为天气仍旧寒冷的关系,马车门窗紧闭,连一丝缝隙都没有,严实得像个被密封的盒子,不仅风吹不进去,连人的目光,也无法穿透。 因为此刻,就有不少的目光,紧盯着这辆马车。 就在这条山路的头顶,半山腰上,几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探出头来,随即又小心的低伏下去,生怕露出一丝行迹,但实际上,马车上的人连帘子都没有掀开一点,更不可能看到他们。可这些人还是非常的小心,紧盯着马车缓缓行驶过来,就快到他们的眼皮子底下了。 其中一个低声道:“确定了吗?” “确定了,这就是盛国公的马车。” “盛国公的车驾,怎么连一个护卫都没有?这不对啊。” “听城内的消息说,他这一次是违旨回东都,所以只孤身一人,走的时候倒是让家里的人换了马车,但不知道为什么,还是没带人。” “大概,还是怕上头怪罪。” “哼,他的胆子倒是大。” “不管怎么样,这是便宜了咱们。” 几个人说完,眼中都渐渐的流露出了浓重的杀意,尤其当马车已经行驶到了他们身下这条路段,单调的车轮声甚至已经在他们耳畔响起。 时机已到! 其中那个领头模样的人突然睁大双眼,冷光爆射,沉声道:“动手!” 他的声音不算高,但在这寂静的山道上,却引起了一阵雀鸟惊飞,下面的车夫立刻感觉到了不对,抬头一看,顿时吓得尖叫了一声。 只见头顶,无数闪烁着寒光的箭矢朝着他这辆马车飞射而来。 其中一支,正正射在了马车前面道路的中央! 其余的箭矢密如雨下,全都钉在了车厢上,只听无数夺夺的声音响起,虽然没有射穿车板,却一下子将车厢射成了刺猬。 马匹受惊,吓得一声长嘶人立而起,那马车慌忙勒住缰绳,马车摇晃着停了下来。 而下一刻,一阵隆隆的,真如天顶闷雷的声音在头顶响了起来,那车夫惨白着脸抬起头来,只见一块巨石从半山腰上滚落下来,沿途碾压了无数的积雪和枯枝,顿时吓得目眦尽裂,惨叫一声从车架上跳了下来,仓惶往前飞奔而去。 可马车,还停在原地! 这个时候,也根本来不及给人反应遁逃的机会,那块巨石轰隆一声落下,直接将整辆马车砸得稀碎! 马匹长嘶一声,也化作一滩血肉! 半山腰上藏匿的人一见此情形,全都欣喜若狂,其中几个更是高兴的道:“成了!” 他们立刻从藏身的雪堆后面站起身来,其中那个领头的还算冷静,对一旁的人道:“去把那个车夫抓回——不必,杀了就行,不要泄露风声。” 旁边有人领命走了。 他们几个则沿着一旁崎岖的山道走了下去,一直走到那巨石边,马车的碎片散落了整条路,甚至那匹马的血流淌下来,也染红了大片的积雪。 几个人的脸上满是狰狞又满意的笑容,纷纷庆贺,这一次的行动真是太顺利了。 可就在这时,那个头领突然蹙眉道:“也太顺利了……” 旁人看向他:“什么意思?” “好像有点——” 第251章 一月之期的最后一天 “不对劲”三个字甚至还没来得及出口,突然,和刚刚同样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他们心中顿感不妙,一抬头,只见漫天的寒光密如雨下,竟是无数的箭矢! 刷的一声,寒光齐齐落下,将这些人射成了筛子,顿时血肉飞溅,将整条山道彻底染红!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这些人到死都想不到,他们在盯着猎物的同时,他们,也同样成了猎物。 而在山顶上,那些箭矢飞射而来的方向,此刻慢慢出现了几个身影,其中最高大壮硕,令人见之心惊的,正是应该在马车里被碾得粉碎,此刻却安然无恙的盛国公宇文渊。 只见他冷冷的低头看了一眼下面的惨状,并无一点动容,只问道:“还有余党吗?” 身边跟随的,便是副将达薄。 他道:“还有。” 说完一挥手,他们的部下立刻抓着几个人走了上来,正是刚刚下令动手的那个首领让去杀掉车夫以绝后患的人。他们看到山路上的惨状,再一见盛国公背着手站在前方,一副凛然不可犯的威武之色,顿时吓得两腿发软,几个人跪倒在地,连连求饶:“国公饶命,国公饶命!” 宇文渊用眼角看了他们一眼。 然后道:“谁派你们来的?” 几个人对视了一眼,都犹豫着不敢开口。 宇文渊冷笑了一声,道:“其实你们不说,我也知道,问你们,不过是给你们一个活下去的机会。” “……” “既然你们不珍惜,那就——” 话音刚落,旁边的侍卫便要拔刀杀人。 那几个人吓得魂飞魄散,立刻磕头求饶,其中一个飞快的说道:“国公饶命,我们是,是,右屯卫将军的人……” 其余几个也连连点头。 达薄立刻皱起了眉头,他神色凝重,还要再问,可话没出口,就听见苍的一声,竟是宇文渊一把将他手中的剑拔了出来,扬手一挥! 那人的头颅顿时飞了起来,鲜血哗的一声洒了满地。 其余几个被擒的匪徒都惊呆了,可还没反应过来,宇文渊已经背过身去,沉声道:“斩首。” 那些侍卫领命,立刻拔剑出鞘,只听刷刷几声,那些人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已经身首异处,顿时,这个山顶小小的一处立足之地,已是尸横遍地。 达薄在一旁,惊得说不出话来。 并不是因为眼前的场景太过惨烈,他也是行伍之人,在战场上比这更惨烈的情形他都见过不知多少,可是,他心里担心的却是另一件事。 思虑再三,他还是转头对着宇文渊道:“国公为何要杀他们?他们的话,明显还有隐瞒。” 宇文渊道:“我就是要被他们隐瞒。” “……!” 达薄惊愕的睁大了双眼,再一想,立刻明白过来。 他对眼前这位盛国公钦佩得五体投地,急忙拱手道:“国公思虑缜密,属下等不及也。” 宇文渊并没有被他这番话所影响,脸上的表情依旧是沉稳淡漠,吩咐道:“包几个脑袋,送回到右屯卫将军的府上。” 几个士兵领命,捡起几个人头便下去了。 达薄又道:“国公,那咱们接下来——” 宇文渊道:“让他们收拾一下下面,不要惊扰了过往百姓。咱们继续赶路。” “是。” 很快,一行人收拾完了那些残骸,便一路疾驰向北,消失了踪影。 而同时,那些装着血淋淋的人头的盒子也很快送回了东都城,趁着夜色摆放在了王府的大门口,自然也引起了不小的震动。 所以,天刚亮,紫微宫中的暖坞里,已经是灯火通明。 空气里仍旧弥漫着一股说不出的令人迷醉的香味,整个大殿暖意融融,加上地底暖泉淙淙,更给人一种置身三春的错觉。 可王绍及跪在屏风外,后背却有些微微的发凉。 过了好一会儿,内殿传来了一个懒洋洋的声音,正是楚旸慵懒的伸了个懒腰,然后开口道:“所以,派出去的人,全军覆没了?” 王绍及低头道:“微臣无能。” “一个活口都没留?” “是。虽然陛下交代,让这些人只是去探一探盛国公的底,可盛国公却痛下杀手,派去的人,无一生还。” “那盛国公,知道这些人都是禁卫军吗?” “他,最好不知道。” “哦?爱卿何出此言啊?” 王绍及抬起头来,那双吊梢眼中流露出了阴冷的光,道:“禁卫军虽然听命于微臣,但却是陛下的人,盛国公若知晓这些人的身份,还不留情,也就是说,他的心里眼中,根本没有陛下!” 内殿里安静了一阵。 过了好一会儿,楚旸的声音又一次响起:“那些人头,是送到什么地方的?” “微臣家的大门外。” “那你说,他是知道,还是不知道呢?” “微臣不敢妄言。” 虽说“不敢妄言”,但王绍及目光闪烁着,又接着道:“只是,在微臣看来,陛下这一次对宇文家已经是法外开恩,格外的宽厚了,若他们还不惜福,那陛下对他们也就不必再留什么情面了。” 楚旸沉声道:“你的意思是——” 王绍及眼中闪过一丝狠戾,道:“拥兵自重,欺君罔上,当满门抄斩!” “满门……?” 这两个字令楚旸心中一荡,而这时,他抬起头来,目光忍不住看向那铺在内殿的宽大地毯上,标注着西域的方位。 那里,仿佛盈盈站立着一个身影。 娇俏妍丽,周身更散发着一种令人心安的恬静气息。 想到这里,楚旸的眼神中仿佛多了一丝温柔,随即,他淡淡道:“行了,朕知道了。你下去。” 王绍及一愣:“陛下?” 楚旸道:“朕还有别的事情要想,你先下去。既然盛国公是把人头送回到你府上,至少证明,他不认为,也不敢认为这是朕让人去试探的,只要他心里还忠于朕,敬畏朕,那么他们宇文家也就还有活下去的机会。” 王绍及眉头都拧成了一个疙瘩,心里更是不甘心。 毕竟,这一次他兵行险着,甚至是冒着欺君之罪让手下的人对盛国公痛下杀手,可最终,却只换回了皇帝一句“宇文家还有活下去的机会”,这让他如何接受? 可是,楚旸却似乎不想再多说什么,半透明的屏风上,能看到他懒懒的躺了下去。 王绍及咬了咬牙,终于只能拜道:“微臣告退。” 说完,含恨而去。 他走后,楚旸却躺在床榻上,看着大殿的顶端,目光闪烁着,一时似有温柔的暖流流淌,一时,又似被寒冰凝结,纠结复杂的情绪,最终又被一种狂热的心情取代。 他忽的翻身坐起来,又一次看向了脚下的地图。 东北边,那始终如扎在他心头的一根刺一般的存在——勾利国! 他大声道:“来人!” | 好像一夜之间,笼罩在东都城上空的那片厚厚的阴云就消失不见了,难得放了晴,接连几天都是好天气。 这天早上,商如意早早的起身。 不过,宇文晔起得比她还要早,虽然是休息,他却一点都不懈怠,除了白天在家翻兵书,看地图之外,每天早上还要早起练剑,商如意一边洗漱,一边都能听到院子里长剑挥舞发出的风声。 而等到她坐到梳妆台前梳头的时候,宇文晔才擦着汗,从外面进来。 一进来,就转头看了她一眼。 商如意也从铜镜里看着他,原本想要回他一笑,可不知怎的,脸上就有些发烧,下意识的又低下头去。 今天,是他沐休的最后一天。 也是,一月之期的,最后一天。 他这样练剑,显然,伤已经不碍事了…… 看着商如意有些发红的脸颊,宇文晔的眼中似又一点流光闪过,却并不多说什么,自顾自的去洗了手,只是回头看见发髻梳好,图舍儿却只给她带了一支简单的珠钗的时候,他忍不住道:“母亲给你的那些首饰呢?” “放着呢。” “放着做什么?拿出来带。” “可是,在家里,不必那么隆重?” 宇文晔道:“今天,你跟我出去一趟。” 商如意回头看了他一眼:“去哪儿?” 宇文晔微微眯了一下眼睛,突然像是又不高兴了,转身走开。反倒是图舍儿高兴的拿出了官云暮给的那一盒首饰,高高兴兴的说道:“姑爷说得对,这么好的天气,正该出去走走。小姐你也是,这些首饰放着不带,白白浪费了。” 说罢,一样一样的给她妆上。 不一会儿,便已是满头珠翠,格外的华贵逼人。 商如意很少这样隆重的梳妆,对着镜中光彩照人的自己都有些不适应了,而才看了一眼,卧雪又从外面走进来道:“少夫人,二公子已经让人备好了马车,让你赶紧出门了。” “什么?” 商如意有些愕然,不知道他为什么动作这么快,但只能急急忙忙的穿戴好,走出大门一看,果然,马车停在门口,而穆先扶着她进入车厢的时候,宇文晔正闭目坐在里面。 冷冷静静的,跟一尊佛似得。 商如意想了想,还是靠到他身边去,轻声道:“咱们去哪儿啊?” 第252章 他需要喝鹿血吗? 宇文晔也不看她,只对着外面的车夫道:“走。” 立刻,马车摇摇晃晃的开始朝前驶去。 坐在他身边的商如意更加疑惑的,可看着他闭上双眼,显然是不打算理睬自己的样子,她又有些委屈,不知道到底哪里惹着他了,就算今天真的带她出来游玩,也该是高高兴兴亲亲热热的,如今这样冷冷的对着她,算什么呢? 于是,她也有些赌气的闭上眼睛,不理他。 过了一会儿,宇文晔慢慢的睁开一线眼睛,只瞥了她一眼,嘴角勾起了一抹笑意。 今天街上的人倒是不多,马车走得很顺畅,不一会儿就听见马车外喧闹了起来,道路两旁不时的传来行人走路,见面招呼的声音,还有摊贩们大声吆喝的声音,热闹非凡。 听着那些声音,静了好几天的商如意心里也有些活泛了起来。 她到底年轻,心性哪怕再是沉稳也不会不喜欢热闹,更何况还有喜欢的人在身边,不一会儿就忍不住睁开眼,又撩起帘子往外看,虽然这两天,宇文晔在家里跟她说了不少各地叛军的事,令她忧虑不已,但东都城毕竟是天子脚下,仍旧是全天下最安全,也最繁华的地方。 此刻,哪怕知道眼前的只是一个暂时的幻象,也仍旧让人喜悦。 有的时候,能享一刻的太平,就是一刻的太平。 能享一刻的甜蜜,这一刻就是甜蜜的。 她往外看着,渐渐发现周围的景致变得熟悉起来,再往前看,一座华丽热闹的三层小楼矗立在前方,她立刻回过神来。 听鹤楼! 对了,他们还驻扎在洛口渡的时候,宇文晔就说过,回来之后要好好的对她,更提出,要带她去听鹤楼吃好吃的;而等他们回到东都之后,他哪怕已经被王绍及的人围着,也要策马去听鹤楼门口,看那里新上的水牌。 原来,他一直记着这件事,所以今天让自己打扮精致些。 想到这里,商如意心里一阵欢喜,立刻转过头看向身边的人,却见宇文晔仍旧闭着双眼,好像全然没有被周围喧嚣的气氛打扰。 商如意轻声道:“二哥……” “……” 宇文晔没有立刻应她,而是慢慢的睁开双眼,瞥了她一眼,又看了一眼帘子外热闹的街市,才道:“你叫我干什么?” 商如意笑道:“快到了。” 宇文晔道:“快到哪儿了?” 这一下,商如意也知道他是在气什么,这件事他一直记在心里,可自己却全然抛到脑后,倒像是把他一番心意弃若敝履似得,难怪这一路上都不理自己。想到这里,她微笑着,轻轻的贴到他身边,将头靠到他的肩膀上。 宇文晔仍旧不动。 可嘴角,却是不自觉的往上勾了勾,然后道:“我说过的话,你是不是从来就没放在心上过?” 商如意立刻道:“下次不会了。” “……” 如果她解释,或者争辩,他可能还会再生气,可她这么快就认错,反倒让人不知所措,宇文晔有些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终于还是忍不住笑了。 正在这时,马车停下了,车夫在外面道:“二公子,少夫人,听鹤楼到了。” 两人立刻下了车。 大白天的,听鹤楼的生意没有晚上那么热闹,但还是能看到一楼坐了好几桌,几个店小二忙来忙去,门口还有一个卖力的大声吆喝着招揽宾客,一见马车停下,知道大主顾来了,急忙迎上前来陪笑着道:“公子,夫人,里面请。” 说罢,又转头对着里头扯着嗓子高喊:“贵客二位!” 他们走了进去,商如意看着周围,突然心里有些恍惚,但她还是极力让自己冷静下来,跟着宇文晔上了二楼,那店小二将他们领进了一个靠窗的雅间。 一进这个雅间,商如意的心又是一沉。 这,正是上一次楚旸将她半路截住带到听鹤楼,两人相见的这个雅间。 只是此刻,这里已经收拾成了往常的模样,也没有了他在时,弥散在空气里的那股苍然又华贵的冷香,宇文晔坐了下来,见她站在一旁有些恍神的样子,道:“怎么了?” “……嗯?” 商如意猛地回过神来,急忙摇摇头,坐到了他的对面。 宇文晔似乎感觉到她有些走神,但也没说什么,那店小二送来了热茶和几样佐茶点心,然后殷勤的问道:“两位吃些什么?” 宇文晔道:“药膳酉羹,小天酥,烩凤舌,再要一个樱桃肉。” 商如意有些讶异的看着他。 虽然上一次宇文晔才提起她不喜欢吃羊肉,但,也只是知道了她忌讳的口味,商如意从来没有告诉过他自己喜欢吃什么,可这一回他点的菜,却几乎都是她喜欢的味道。 他,怎么会知道的? 再一想,她有些明白过来。 她虽然从没告诉过宇文晔自己喜欢吃什么,但家里做这几样菜的时候,她自然是会多动几次筷子的,宇文晔既然能问都不问就看出她不喜欢吃羊肉,自然也能看得出她喜欢什么口味。 所以,他其实,也是在默默的关注着自己的。 想到这里,商如意的心顿时一暖,刚刚那一点恍惚的思绪立刻被抛之脑后,而宇文晔已经抬头对着她道:“你再看看,还想吃些什么?” 商如意想了想,道:“红焖羊肉。” “好嘞。” 那店小二应了一声,欢欢喜喜的跑去厨房报菜了。 宇文晔倒是有些意外的看着她:“你不是不喜欢吃羊肉吗?怎么还点?” 商如意道:“可你喜欢啊。” “……你怎么知道?” “之前在香来居,你点了一桌的羊肉,若不是喜欢,怎么会点那么多?” “……” 宇文晔想了想,自己也笑起来,道:“家里从来不惯着我们吃喝,但人总有偏好,只有出门的时候,我才会放纵自己那么一次,免得家里人说我挑食。” 商如意笑道:“我也被说过挑食。” “哦?” “以前在家的时候舅母就总说我,我也奇怪,为什么她就从来不挑食,桌上的菜都会吃。不过现在想来,她是大人,买菜的时候自然不会买自己不爱吃的,可不是从不挑食么。” 宇文晔笑了起来,又问道:“那,你还喜欢吃什么?” 商如意看了他一眼,低下头,轻声道:“你刚刚点的,我都喜欢。” 宇文晔看着她,嘴角的笑意更深了几分。 两个人没有再说话,只各自喝茶,吃着点心,虽然安静,可并不冷清尴尬,相反,两个人之间弥漫着一种看不见又摸不着,却仿佛能被人闻见的,幽幽的甜香气息。 不一会儿,店小二送上了两道菜,是红焖羊肉和药膳酉羹,他们立刻盛了两碗汤,喝着暖暖身子。 刚喝了两口汤,小天酥又送上来了。 这道菜不同的地方也有不同的做法,听鹤楼的做法是拿鸡丝与鹿肉丝,配以翠绿的蔬菜同炒,鲜艳的色泽和浓郁的香气在这种枯燥的冬天十分明悦可喜,所以很多人都会点这道菜进补。 只是,这一盘送上来,却是红彤彤的。 看着这菜跟平常不太一样,宇文晔问那店小二:“这菜怎么这么红?” 那店小二笑道:“贵客不知道,最近天气冷,厨房里炒这道菜的时候都加了些鹿血,暖和还能补身体。” “这样啊……” 宇文晔闻言,没说什么,只挥挥手让他退下了。 商如意不知道他为什么对一道菜这么感兴趣,等那店小二走了便问他:“怎么了?” 宇文晔摇摇头:“没事。” 他说着,拿起筷子给她夹了些菜放到碟子里,道:“快吃,这东西凉了就不好吃了,他们还加了鹿血,凉了会腥的。” 商如意接连吃了几口,味道果然浓郁,甚至都尝不出腥味。 可吃了一会儿,却发现宇文晔只喝汤,又吃了两块红焖羊肉,并不夹这道菜,于是说道:“你为什么不吃呀?鹿肉很补的,你这一次受了这么重的伤,也该吃些进补才是。” 说着,也给他夹了一筷子。 宇文晔看着碟子里红彤彤的菜,却并不立刻吃,只抿了抿嘴,抬头似笑非笑的看着商如意:“你要我吃这个?” “……?” 商如意有些疑惑的看着他——什么意思? 这菜点了来,不就是吃的吗? 宇文晔却还看着她,嘴角的笑意藏都藏不住,仍旧问:“你真要我吃?” 商如意越发疑惑,而且,明显从他的眼神和口气中,琢磨出几分“不怀好意”的味道来,她再一细想,突然想到曾经看到过的一些偏方。 鹿血,是会让男人—— 她顿时红了脸,尤其想到今天是一月之期的最后一天,更是不敢看他。 就算两个人什么都不说,可这几个晚上,分床而睡,她总能感觉到宇文晔炽热的气息让整个房间都热起来,早起练剑也明显带着一种发泄的目的;而她,哪怕是在梦中,也会隐隐的感到心悸,但,并不是惧怕,而是一种,一种说不出口的……渴望。 如今,一道鹿血烹的菜,突然间将两个人这些日子的隐秘的期盼,都摆在了彼此的面前。 鹿血……他需要喝鹿血吗? 第253章 你对我,很有信心嘛 回想起在洛口渡军营的那一夜,哪怕受了伤,哪怕流着血,他的气息仍旧滚烫,他的手臂仍旧有力,他亲吻自己的时候,强悍又霸道的气息甚至让她无法呼吸。 他还需要喝鹿血吗? 就在商如意脸颊通红的回想着这一切的时候,宇文晔又道:“若你要我吃,那我——” 说罢,拿起筷子。 “不要!” 商如意几乎是下意识的就开口阻拦。 可说完之后,她立刻又回过神来,自己这样的阻拦,倒像是一种——恭维,尤其抬头看时,宇文晔眼角遮都遮不住的笑意,她更是面红耳赤,急忙拿筷子将已经夹到他碟子里的那些菜都夹回到自己面前,还顺带把那盘小天酥也挪得离他更远了一些。 轻声道:“不准你吃。” 宇文晔微笑着看着她,倒也从善如流,并不与她“争抢”,只是过了一会儿,才微笑着低声道:“你对我,倒是很有信心嘛。” “……” 商如意咬着下唇,脸已经红到脖子根了。 她又不傻。 今晚怎么说起来,也算是她的……初次,出嫁前就听舅母说过,第一次会痛,会难受,若她无法承受,一定要劝诫自己的夫君惜福养身,不能由着他胡来。看书喇 于氏还特特叮嘱,宇文晔一看就是个身强力壮,火气大的年轻人,更要小心。 而宇文晔……在洛口渡的那一夜,他伤重成那样,都能令她神魂颠倒,甚至意乱情迷,如今伤已经养好了,休养了这么多天元气也恢复得差不多,若再给他吃些鹿血,那岂不是——要她的命? 所以,忍着满心的羞怯,她也一定要阻止宇文晔“火上浇油”。 只是没想到,这个平日里冷峻的宇文晔,竟然会说这种话有些流氓的话来戏谑她。 幸好这个时候,店小二又进来,送了一碟烩凤舌。 商如意立刻借着这个打岔,夹了一根和花雀舌送到他碟子里,轻声道:“你,你吃这个。” 看着她羞怯的样子,宇文晔的眼角眉梢已经溢满了笑容,却也知道不能再逗她,再逗她,只怕这个小女子的脸都要红破了,于是乖乖的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食物甘美的滋味和两个人甜蜜的思绪似乎在这一刻相得益彰,哪怕什么话都不说,可间或交错的目光还是把彼此的心意都交织在一起,连空气,也变得温柔了。 而宇文晔看着她的脸的目光再慢慢往下挪移,逐渐移到了她的手上。 其实,自从在新婚之夜知晓了商如意的手指的伤处,他也会时不时的注意到,她捏筷子的时候小指头会有些不寻常的扭曲,应该是怕人看出自己指骨的异常,所以特地将小指头藏在掌心。 宇文晔道:“你的指头,是什么时候受伤的?” “……!” 商如意的心微微的一颤。 虽然之前就说定了,她会在一月之期的最后一天告诉他自己的这个秘密,也许,也包括自己所有的秘密,但真正听到他开口,她的心跳还是有些失衡。 这,毕竟与她爱慕的心思不同。 而宇文晔似乎也明白她的敏感,第一个问的,是她的小指头。 也是她所有的秘密里,最浅显的那个,他是想通过这个作为入口,进入她的内心吗? 想到这里,商如意抬头看了他一眼,再低头看看自己扭曲的小指尖,沉默了半晌,终于轻声道:“八岁的时候。” “八岁?” 宇文晔道:“十年前?那个时候——” 商如意的神色越发黯然,沉默了一会儿,才轻声道:“我父亲,就是在那个冬天去世的。” 宇文晔慢慢蹙起眉头。 迎娶商如意之前,他们自然是要把她的家世弄清楚的,事实上也不用他们来弄清楚,商若鸿去世之前与宇文渊乃是至交好友,对于他家的事,宇文渊不说事无巨细,但大致也都了解的。 十年前,商若鸿病重去世,而在那之前的几年,他已经因为身体原因长期赋闲在家,尤其在他去世的前一年,楚旸登基,朝中的大臣换了一批他得用的,商若鸿也就更加不受重用。。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这位曾经叱咤风云,一手促成东西突厥分裂,为大业王朝解决了肘腋之患的骠骑将军颓然辞世。 这件事,自然算得上是一件大事。 可是,越是大事,往往越是容易掩盖一些小人物的喜怒哀乐,哪怕这个小人物,是他的亲生女儿。 宇文晔道:“那你——” 商如意道:“父亲过世的当天,大——兄长就跟同族的几个长辈一道,把我撵出家门了。” 宇文晔立刻拧起了眉头:“他们,敢?” 商如意苦笑了一声,道:“听说,他们原本希望父亲续弦一位名门望族的小姐,可父亲却违背了他们的意愿,娶了母亲,所以,同宗族的人对父亲一直很不满。” 不知为什么,听到这话,宇文晔的眼中闪过了一道寒光。 商如意陷在低落的情绪里,也没有注意到这点,只继续说道:“而且,他们又嫌弃母亲只生了我这个女儿,更对她不假辞色,连她早年过世,那些人都没有来吊唁过。父亲一走,商家的长辈们就翻了脸,而我那个时候,也根本没有反抗的能力。” 宇文晔突然道:“难道你,流落街头了?” 商如意点点头。 他的脸色越发冷冽,甚至露出了明显的怒意。 半晌,他道:“你舅父呢?” 商如意道:“他那个时候在营建司任职,全家都在东都,父亲的死讯传过去的时候,他还没来得及动身,我已经被赶出家门了。” 宇文晔道:“那你,是怎么度过那些日子的?” 商如意道:“晚上,我就到城郊没人的土地庙旁边睡觉,白天,我还是会回到商家,虽然他们总是拿冷水泼我,还放狗咬我——但那些狗都认得我,也没有真的咬到过我。” 宇文晔蹙眉:“你为什么还要回去?” 商如意道:“因为我知道,舅父一定会来吊唁父亲,只有守在商家,我才能见到他,才能有机会求他收留我。若我就这么离开去流浪,天大地大,舅父哪怕想要收养我,也很难找到我,那我就只能做一个流浪儿了。可我不想。” 宇文晔微微有些震愕的看着她。 他倒是没想到,当年才八岁,小小年纪的商如意,竟然就有这样的敏锐,虽然在婚前,宇文渊就曾经数次称赞过这位故人之女的聪慧过人,婚后,他也的确体会到了这个小女子身上不同凡响的地方,但直到听说起这段往事,他才真正明白,她的过人之处。 但,这样的早慧,一半是因为天生,一半也是因为那些遭遇。 他的眼中流露出了一丝疼惜,再开口的时候,声音也比之前更温柔了几分,道:“后来,你的舅父就来了,然后遇见你,收养了你,对吗?”看书溂 商如意点点头。 “那,你的手,又是怎么回事?” “……” 商如意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小指头,轻声道:“那几天虽然日子不好过,但还是有几个仆人对我很好,偷偷的拿东西给莪吃。只是,我拿到手的食物却被街边的乞儿们觊觎,他们就来抢,而我——我是个不肯吃亏的人,好几次跟他们打起来。” “……” “但,双拳难敌四手。后来——” 说到这里,她自己顿了一下,而宇文晔已经皱着眉头,沉声道:“手指,就是那个时候受的伤?” 商如意点点头。 雅间里又陷入了一阵沉默,但这个时候的沉默跟刚刚不同,商如意能明显感觉到从宇文晔身上散发出的一股怒意和冷气。 过了一会儿,他突然道:“你还记得那些人吗?” “……?” 商如意一愣,下意识的道:“你,你要干什么?” 听她这么一问,宇文晔也愣了一下。 是啊,他要干什么? 刚刚那一瞬间,他的脑子里甚至已经构想出了他要去找到那些人,把他们统统抽筋扒皮的样子,可再一想,那已经是过去了十来年的事,加上那些都是些乞丐,能不能活到现在还是一说,为了十年前小孩子打架的事去找他们报复,的确不是他,如今一个辅国大将军该做的事。 连想都不该想。 可是,他的心里,却有一股按不下去的火气。 再看向商如意那只没有知觉的小指头,他的眉头紧锁,仍旧怒意难平,反倒是商如意看着他冷厉的目光,微笑着说道:“都过去了。” “……” “有的时候就是这样,只要结果是好的,中间的过程就算再苦难,回想起来也不会觉得太难受。” “……” “至少现在,我觉得很好。” 宇文晔看了她一会儿,没说什么,只伸出手去,轻轻的握住了她放在桌上的那只手。 然后,捏了一下她麻木的小指尖。 虽然明知道那里根本不会有什么知觉,可不知为什么,商如意却感觉到又一阵麻酥酥的感觉从手上一直传到了心里,她的心跳,直接错了一拍。 宇文晔道:“没事了。” 商如意轻轻的点了点头。 然后,她说道:“那么,轮到我了吗?” 第254章 只有公平,没有感情 宇文晔微微一怔,抬头看了她一眼,却见商如意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目光精湛,似乎也要将他看透一般。 他立刻明白过来。 小指头的秘密,她已经告诉了他,那么,不论是公平还是作为交换,她也需要了解他的一个小秘密,正如她刚刚所说的,她是个不肯吃亏的人,而这,也不过是两个人对彼此了解的一个开始。更何况—— 今夜,她会把自己交给他。 既然如此,又怎么能对他的心事一无所知呢? 宇文晔没有立刻开口,只沉默着看了她一会儿,然后道:“嗯。” 商如意不由自主的深吸了一口气,紧张了起来。 相比起她仍旧隐藏着的那个惊人的秘密,宇文晔也并非一个能让人一眼就看透的人,再加上之前他二人的关系,这个人始终像一块坚冰,哪怕靠的再近也不肯融化,更不肯让人看到他内心深处隐藏着什么。 如今,他好不容易融化了一些。 商如意想了好一会儿,终于说道:“在与我结亲之前,跟你议定婚事的,就是新月公主。” 她这话,甚至不是询问。 宇文晔目光丝毫不闪烁,淡淡的一点头:“是她。” 商如意道:“你为什么不肯娶她?” “……!” 这一次,宇文晔的眼中有了一丝闪烁。 他沉默片刻,道:“你,怎么知道?” 商如意道:“之前,我一直以为,是因为我悔婚,又决定改嫁给你,阻挠了你跟新月公主的婚事,我也一直以为,你对她,你——” 似乎是感觉到她的言辞尚有保留,宇文晔沉沉的出了口气,坦然道:“我只把她当妹妹。” 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气。 果然。 虽然第一次在听鹤楼里撞见两人相会,那个时候新月公主哭得梨花带雨,而宇文晔发现她在偷听险些对她动手,令她以为是两个有情人在此地互诉衷肠;后来,巡幸北疆,宇文晔又被新月公主留在身边,与她分路而行,期间经历的艰难更令她对两个人的关系满怀酸楚。 可是,越到后来,她越觉得不对劲。 因为所有情绪的释放,都是新月公主做出的,她对着宇文晔泪水涟涟,她要求宇文晔守在自己的身边,她为了宇文晔四处遍寻良方,可宇文晔呢? 他说,他对儿女情长,不感兴趣。 他说,他从小到大,心里只有建立功业这一个念头。 他说,他不懂情爱是什么,更不懂,为了一个人,神魂颠倒,忘乎所以的心情…… 这绝对不是一个与新月公主两情相悦的人的样子。 更何况,他们还一起经历了兴洛仓一战,他对她的气恼,对她的热情,甚至那一夜几乎夺去她心跳和呼吸的吻,她明白,他对自己,是有心的。 这种有心,跟他对新月公主,是完全不同的。 商如意又深吸了一口气,道:“所以,你只是把她当妹妹,并没有,没有那种男女之情……是因为这个原因,你才不娶她的吗?” “……” 宇文晔沉默了一会儿。 道:“算是。” 商如意的心又是一沉——算是? 难道说,还有别的原因? 就在她带着几分疑惑看向他的时候,宇文晔也看向了她,那双冷峻的眼中闪烁着一点危险的光芒,而这一刻,商如意突然明白过来! 因为楚旸! 确切的说,因为朝廷! 这一次宇文渊在临走的前一晚召集他二人到书房商议未来的大事,他的那些话,任何一句传到皇帝的耳朵里,都会是诛九族的大罪,而这些念头,不可能是在这两天,甚至说,是在宇文晔出事之后,他才有的。看书喇 甚至,楚旸一直以来对宇文家的提防,对宇文渊的敌意,更可以反向证明,宇文家也许一直都…… 想到这里,商如意的心剧烈跳动起来。 所以,这才是宇文晔不娶新月公主的原因? 她下意识的抬头要说什么,这时,宇文晔却飞快的往外看了一眼,商如意立刻制住——虽然他们是在雅间,二楼也几乎没什么客人,但有些话,就不能像刚刚那些戏谑的话一样随便出口了。 商如意想了想,终于低声道:“你是为了,不被笼络?” 仔细想来,宇文晔和新月公主的婚事,不可能是宇文家去提,一定是皇室的人先提,尤其新月公主对他那么迷恋,很有可能是她主动提出下嫁;而皇帝,既然那么疼爱自己的女儿,自然也不能阻挠她嫁给自己心爱的人。 更何况,于公而言,公主与宇文家二公子结亲,也是一种拉拢宇文家的手段。 到那个时候,宇文家的一切,就更要为朝廷所驱使了。 可宇文晔,显然不是一个会被控制的人。 果然,当她问出了那个问题之后,宇文晔的脸色在一阵冷凝之后,慢慢的沉静下来,轻轻的道:“嗯。” 商如意也彻底明白过来。 她轻声道:“所以,那次,你们来舅父家定了跟我的亲事之后,没两天,朝中就传出皇帝陛下要杀盛国公的消息,其实,是因为这件事,对吗?” 宇文晔点头:“嗯。” “所以,你娶我,并非不愿,而是,顺水推舟?” “嗯。” “所以——”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突然有些沙哑。 似乎是感觉到了她心里的委屈,宇文晔握着她手的那只手微微用了些力,几乎将她整只小手都裹在了掌心,可商如意还是红了眼角,抬眼瞪着他:“那你为什么还那么对我?就算那个时候你不喜欢我,可你也是需要我的,却让我觉得,自己好像破坏了你们的感情,让你们有情人不能相守……” 宇文晔握着她的手,沉默了一会儿,道:“可我那个时候,的确不喜欢你。” “……” “我对不喜欢的人,只有公平,没有感情。” 原本的满心委屈,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心突然又有些失控的跳了起来,再看向他的时候,因为眼睛仍有些发红,倒显得更亮了一些。 商如意道:“那现在呢?” 宇文晔看了她一会儿,道:“你今后会明白,我对人不公平,是什么样子。” 第255章 欺骗还是隐瞒? 商如意立刻明白过来他的意思,顿时脸一红,将手从他手中抽出来,嘟囔着道:“被你喜欢也太倒霉了。” 宇文晔淡淡笑道:“你以为,做我的妻子,是那么容易的事吗?” “……” “更何况,” 他目光闪烁着看着商如意:“你做的,还是盛国公的儿媳。” 这句话一出,商如意的心里也动了一下,她突然想到,宇文渊与他们商议大事的那一夜,两个人离开书房之后原本还好好的,可宇文晔提起这句话,心情就变得不好了。 而这句话,也是当初,他要与自己合离的时候,自己哪怕厚着脸皮也要断然拒绝的原因。 他,好像一直记得。 商如意下意识的道:“我——” 宇文晔道:“为什么?” “……” “为什么,你一定要做父亲的儿媳,好像对他,比对我,更在意?” 商如意的心跳得越发的厉害起来,有一种好像从很深远的梦境中蔓延出来的阴霾,在这一刻笼罩住了她的心灵,她想要说什么,却在开口时心生万般恐惧,挣扎了许久,终于轻声道:“我——” 就在这时,楼下突然响起了一阵喧闹声。 两个人原本说话就很小心,而且话语间也刻意将那些彼此皆知的危险讯息隐去,可突然听到嘈杂的声音,还是立刻停了下来。 宇文晔转头看向外面,微微蹙起眉头。 听鹤楼虽然热闹,但从来都是酒客间的热闹,而楼下的声音又是吆喝又是尖叫,显然是出了什么事。 商如意下意识的道:“怎么了?” 宇文晔没说话,只仔细的听着,不一会儿,楼下的声音小了,可窗外又响起了嘈杂声,应该是刚刚闹腾的人出了听鹤楼,到大门口了。 商如意立刻起身走到窗边往下一看—— 只见几个官差押着一个头发蓬乱的女子,大声嚷嚷的走出听鹤楼,周围围观的百姓都指指点点,不住的说着什么。 难道,是抓逃犯? 那个女子不知身犯何罪,可看她的样子,布裙荆钗,文静秀气,倒不像个大奸大恶之人。 她坐回到桌边,轻声道:“官差抓了个女人。” 宇文晔想了想,道:“小二。” 那个店小二闻声立刻从楼下小跑着上来,对着他二人点头哈腰:“贵客,刚刚被吵着了,可千万别生气。” 宇文晔不动声色的道:“听说官差来抓人了,是怎么回事?” 店小二叹了口气,道:“就是渤海郡那边逃跑的民夫啊。” “渤海郡?” 宇文晔微微蹙眉:“朝廷什么时候在渤海郡调集民夫了?” 店小二倒是有些意外,陪笑道:“贵客大概是最近没怎么听外头的新闻,就是在半个多月前,朝廷突然下令征调渤海郡的民夫建造战船,听说,调集了上万人哪。” 战船? 一听这话,商如意的眉心微微一蹙。 她依稀记得,上一次见楚旸的时候,他就提及了再征辽东要走水路运送粮草,那么这一次建造战船,显然就是为了这个。 而宇文晔不知道这件事,是因为这半个多月,他一直被关在大理寺里。 店小二又接着道:“听说,要求十日之内,三十艘战船必须完工,逾期都要被砍头的。” 宇文晔的眉头蹙了起来,道:“可那不是个女人吗?” 店小二道:“这就是官府没人——嗨!”他半路住了嘴,自己抽了自己的嘴巴一下,然后轻声道:“这一次征调民夫,听说周围几个郡县男丁已经不够了,所以,把女人也扫过去了。” “什么!?” 宇文晔一听,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商如意也不敢置信,震惊的道:“连女人,都被征调过去?” 店小二叹息着道:“可不是嘛,刚刚那个就是逃出来的,可还是被抓回去了。哎,回去就是死路一跳啊,听说,那边的情形可惨了,那些修船的泡在水里,十天半个月不让上岸,下半身都生蛆——哦不,生虫了!” 他又陪笑道:“小的多嘴,别误了两位的雅兴。” 宇文晔沉默了一下,没多说什么,只淡淡的一摆手:“下去。” 那店小二行了个礼,转身退下了。 他一走,雅间里又安静了下来。 不仅是这个雅间,整个二楼也安静了下来,可这种安静,却和刚刚两个人甜蜜相对时的静谧不同,反倒透着一股令人窒息的沉重。 此刻,商如意的心里,痛如刀绞。 哪怕她再不愿意,哪怕那个人貌若谪仙,对她无限的温柔,哪怕他心怀天下,有万丈雄心,可她无法再欺骗自己—— 这是暴政! 这是暴政! 就在她痛心疾首,几乎快要连呼吸都无法继续的时候,突然发现宇文晔一直盯着她。 她的心一颤,下意识的道:“怎么了?” 宇文晔道:“你跟他,是什么关系?” “……!” 商如意的心猛地一沉。 虽然,他的口中只有一个“他”,可商如意的心里却很清楚,宇文晔问的,是当朝天子——楚旸。 她的气息不由得就乱了起来,道:“你,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 宇文晔的眼睛微微眯起。 他原本就生的冷峻华美,更有一股骨子里透出来的倨傲,一旦眯起眼睛看人,就好像把人的心肝脾肺都看穿了一般,商如意只觉得一阵凉风透过身子,不由得轻颤了一下。 而这一下,也并未逃过宇文晔的双眼。 他沉默了一下,道:“那我问你,你可知道你穿的那双鞋,是什么鞋。” “鞋?” 商如意一愣,再一想才想起两次进宫,楚旸都让人给她准备了一双翠绿色,镶嵌了无数珍珠玉片和羽毛的丝履。 商如意也算是金娇玉贵长到这么大,却从来没见过那么奢华,名贵的丝履。 只是不知道,除了贵重,还有什么其他特别之处。 她摇摇头:“是什么?” 宇文晔道:“那种鞋,叫织羽步仙鞋。” “织羽步仙鞋?” “不错,” 他慢慢道:“是陛下的宠臣,纳言陈谅在一本古书上看到的。据说,有仙缘的人穿上这样的鞋,就能羽化登仙。” “……” “而陛下,他一直认为自己是仙人临世,所以,除了朝会,其余时间他都会穿着这种鞋,这样,他就可以随时回到天上。” 仙人临世…… 商如意在心里苦笑了一下,她初次见到——不,应该说几乎每一次见到楚旸的时候,她都会有这样的念头,原来,他自己也是这么想的。 只是,这位“仙人”就算最终回到天上,可他又会给世间留下什么呢? 就在她腹诽之际,宇文晔冷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这种鞋,连皇后,都没有!” 感觉到一阵刺骨的寒凉,是宇文晔的眼中闪过的一道寒光,目光竟如刀锋一般的锐利,刮得她的脸都生疼。 他好像,生气了。 而且这种生气,跟前几天,他提起自己要做国公府的好儿媳时那种生气,完全不同。 商如意的心跳一时也有些乱,她想了想,抬起头来对上了宇文晔锋利如刀的目光,认真的道:“你觉得,我跟他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吗?” “……” 宇文晔没说话,只一直看着她。 在他的目光的注视下,商如意的心跳一时乱了。 她不退反进的反问,是想要探知宇文晔的心思,也的确是因为,她所面对的这个问题让她心乱了。可宇文晔,显然也不是一个可以被人随意拿捏的人,他的清醒冷静,更是她无法企及的。 被这样清醒的目光看着,商如意的心跳也越来越乱。 眼前这个男子,虽然只年长她两岁,可阅历和心性,实在超过她太多,甚至,也超过世人太多了。 她,怎么瞒得过他? 就在商如意几乎快要在这一场心灵博弈中败下阵来的时候,宇文晔突然道:“我不回答你这个问题,不是我回答不了,而是,该轮到我了。” “……” “商如意,你现在,跟当初在香来居问我那些问题时的心情,还是一样的吗?” “……!” 商如意的呼吸又是一窒。 当初,她在香来居问他的那些问题——虽说是问他,但其实,她的心思已经在这些问题里表露无疑,她对朝廷的暴政不满,甚至认为,宇文晔与盛国公为了这样的朝廷而东奔西走的平叛,也是毫无意义。 可现在呢? 她还是这样想的吗? 商如意沉默了一下,轻声道:“我的心情,还是一样的。” “那,对那个人呢?” 宇文晔不动声色,口吻却丝毫不肯放松,甚至有些咄咄逼人的道:“你对他的心情,也是那样的?” “……” 商如意的呼吸乱了起来,她的唇瓣微微开阖,但挣扎许久,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宇文晔看了她一会儿,冷冷一笑,道:“你知道吗,你的确是盛国公的好儿媳,也是宇文家的好儿媳,因为你跟宇文家的人一样——不撒谎,只隐瞒。” 商如意的心微微一动。 她抬头看向宇文晔清明而冷峻的眼睛,想了想,道:“那你对我,还有隐瞒吗?” 宇文晔眉心一蹙,道:“还没轮到你。” 商如意道:“不,我说的是,你刚刚回答我的那些话里,还有隐瞒吗?” 第256章 对彼此,还有隐瞒 说出这句话的那一刻,商如意清楚的看到,宇文晔的眼神闪烁了一下。 这一刻,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喜悦还是别的什么心情,或许两者皆有。 喜的是,她总算有一次,抓住他的心思了。 更让她心情复杂的是,宇文晔的确对她有所隐瞒,而且,就是刚刚他告诉她的那些事情里,只是不知道,到底是哪一处。 是新月公主,还是什么? 她有足够的敏锐感觉得出,宇文晔对新月公主的情感中,仍旧有一些让她读不懂的地方,她更不会忘记,在雁门郡的时候,他看向新月公主的目光中,有一种说不出却撼不动的执着,那是即便她已经经历过与他片刻的肌肤之亲,甚至两个人到今天也算是心意相通了,仍未体会到的执着。 他在执着什么? 看到他长长的睫毛慢慢垂落,将那双冷峻又深邃的眼睛完全遮盖起来,连刚刚一闪而逝的那一抹光也被遮掩了,商如意轻声道:“不能告诉我吗?” 宇文晔反问:“你会告诉我吗?” 他的反问,清晰冷厉。 商如意的喉咙梗了梗,终究还是沉默下来,而宇文晔看着她,目光中竟流露出一丝讥诮,一丝萧索,道:“看来,我们对彼此,还是有隐瞒的。” 这句话,让商如意的心有些冷了下来。 她甚至不知道这一次自己应该对自己失望,还是对他失望,又或者,这种矛盾的心情,他也有。 就在两个人沉默相对的时候,那店小二又走了上来,身边还跟着一个富态的,衣着讲究的中年人,商如意一眼就认出,那是听鹤楼的老板,只见两人走到雅间门口,点头哈腰的陪笑道:“两位贵客,抱歉了。” 宇文晔道:“怎么了?还有一道菜没上。” 那老板道:“贵客,刚刚官府的人从小店抓走了一个潜逃此处的民夫,如今,他们非要小店关门详查,只能对不起二位,暂时先回去,今日的酒菜全免!下回,在下一定亲自做东,为两位贵客赔罪。” 原来,是来送客的。 这老板也算是有眼力的,看得出他二人衣着不凡,而且能上二楼坐雅间的非富即贵,也开罪不起,才亲自上来赔罪,正好两个人说到这里也都没什么胃口了,宇文晔便对着商如意点头示意,然后站起身来理了理衣裳,道:“那,我们就走了。” 就在两人撩开门口的珠帘走出去时,那守在门口点头哈腰的老板一眼看到商如意,突然愣了一下:“咦?” 商如意的心一跳。 其实她也不止一次来过这里,平时来这里,老板通常不会亲自接待,可她却记得这老板的长相,是因为上一次来这里,楚旸赶走了所有的客人,让自己的人在楼下充数,又将她接到二楼,后来在离开的时候,老板在楼下侍候,就是在那个时候他们二人打过照面。 此刻,这老板一脸惊愕的表情看着她,显然是认出她来了。 但立刻,那老板又像是担心自己惹祸一般,急忙低下头去,连连说道:“贵客慢走。” 宇文晔回头看了他一眼。 商如意的神色也有些紧张,对上他的目光,一时间冷汗都出来了,可宇文晔看了一眼之后,目光只闪烁了一下,却没说什么,依旧转头走了下去。 商如意急忙跟了上去。 走到楼下,宇文晔还是付了几道菜钱,马车也正好停在门口了,两人正准备登上马车的时候,宇文晔突然停了下来,转头看向长街的另一边。 商如意道:“怎么了?” 他没说话,只对着车夫挥了一下手让他等候,自己便朝着长街的一边走了过去,这个时候,商如意的心里像是感觉到了什么,隐隐有了一些不好的预感,但她还是立刻跟了上去。 不一会儿,他们走到了一个岔路口,一转身,进入了一条小巷子里。 这条巷子阴暗潮湿,因为过往的人不多,角落里满是青苔,还散发着一股难闻的霉味,一走进来,连阳光都暗了下来。 里面,有两个人。 一个衣着华丽的少年,扶着一个跛脚的老乞丐慢慢的走到巷子深处,那老乞丐放下腋下的拐杖,感激的说道:“多谢这位小少爷。” 那少年笑道:“没什么,老大爷你腿脚不好就不要乱走了,当心被人撞着。” 一听那声音,竟然是宇文呈! 商如意惊讶的睁大了双眼——这个时候,他不是应该在学堂念书的吗?为什么会在这里?而且,看着他一脸关切的表情,还是对着一个老乞丐!商如意嫁进宇文家也大半年了,这个孩子的脸上有过狡黠,有过冷漠,有过不屑,甚至有过狰狞,却从来没有过这般良善关切的神情,甚至让她都有些不敢相认了。看书喇 这,还是那个让全家人头疼的宇文三公子吗? 更让她心里不安的是—— 就在商如意内心翻江倒海的时候,只听那跛脚老乞丐苦笑道:“小少爷说笑了,老汉没钱没吃的,不出来讨些铜板,怕是一天都过不下去了。” “哦?” 宇文呈道:“你这样,一天能讨多少钱?” “唉,看过往大爷的心情,能讨到一两个就是老天庇佑了。” “这样啊……” 宇文呈想了想,伸手从怀里摸出了一锭银子,道:“那,这个,你要不要?” 那跛脚老乞丐怕是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的钱,一下子眼睛都直了:“这,这是——” 宇文呈掂了掂手中的银子,道:“这里有十两银子,你想要吗?” 那老乞丐求之不得,捧着双手:“要,要!” 就在他的双手快要碰到银子的时候,宇文呈突然一缩手,又将银子藏到了背后,然后说道:“不过,这么多的银子,可不能白给你。” 那老乞丐堆起一脸讨好的笑:“那,那小少爷要怎么才肯给我?” 宇文呈仰头想了想,突然打了个响指,笑道:“这样,你给少爷打一下,少爷就给你一两银子。这儿一共十两,本少爷就打你十下,好不好?” 第257章 你不是强,你是恶! 那老乞丐愣住了,也没想到他会提出这么个条件。 但,看着他手里沉甸甸的十两银子,终究还是抵不过这巨大的诱惑——更何况,看这少年锦衣华服,也不像个坏人,刚刚还扶起跌倒的自己,想来,就只是逗逗自己好玩。 于是,老乞丐道:“好,好。” 宇文呈笑了起来。 他的容貌也不坏,虽然年纪还小,也看得出形貌俊朗,加上脸上仍带着一团稚气,笑起来更给人一种可亲的感觉。 但下一刻,他突然变了脸,握着银子的拳头重重的打在了那老乞丐的脸上。仟仟尛哾 “啊!” 那老乞丐猝不及防,被他打得仰面跌倒在地,鼻子立刻破了,流出血来。 老乞丐顿时傻了,做梦也没想到他会出手这么重,还没来得及反应,宇文呈已经上前又一脚踢向他的胸口,就听一声闷响,那老乞丐的脸色顿时惨白,一口腥红的血吐出来。 可宇文呈不但没有收手,看到血,他反倒兴奋得两眼发红,顺手捡起那老乞丐掉在地上的拐杖,用力的朝着他的头打了下去。 砰砰几声,那老乞丐被打得头破血流,满地打滚。 他抱着头,拼命的讨饶:“别打了,别打了!” 宇文呈却根本不听,不仅不听,打得更用力起来,一边打一边还说道:“为什么不打?你拿少爷的钱,就得挨少爷的打。别怕,我这儿还有钱,我打你多少给你多少,嘿嘿!” 这一幕,看得商如意目瞪口呆。 她当然早就知道宇文呈生性跋扈蛮横,有的时候哪怕她拿着嫂子的身份也压不住他,可不管怎么的跋扈蛮横,他终归是个孩子,他的跋扈蛮横,也不过就是让家里人头疼,并没有什么恶行。 可她怎么也想不到,一个出身锦绣丛中的少年,居然就会当街打人。 而且,看到他见血却愈加兴奋的样子,商如意甚至觉得,她看到的不是宇文家的三公子,不是一个少年,甚至——不像一个人! 眼看着那老乞丐已经被打得奄奄一息叫不出声来,商如意正要开口阻拦,身边一个人影猛地冲了上去。 是宇文晔! 只见他面无表情的走上去,一句话不说,一脚狠狠的踢在了宇文呈的腰上。 “啊——!” 宇文呈惨叫一声,直接被他踢出了好几丈远,重重的跌落在地。 商如意吓坏了,急忙上前:“二哥!” 她虽然也想教训宇文呈,但也没想到宇文晔会下这么重的手,这一脚下去把人都踢飞了。 而宇文呈被踢得在地上滚了几下,趴在地上一时动不了,正火冒三丈的要破口大骂,抬头一看是宇文晔,也惊了一下:“二哥?” 宇文晔阴沉着脸走到他面前:“你在干什么?” 宇文呈惊愕之余,又看向已经走到他身边的商如意,顿时眼中流露出一丝得意的冷笑来,忍着痛笑道:“二哥,你是带我嫂子出来闲逛吗?正好,这听鹤楼的风景最好,你们应该多来看看。不过,就别管我的闲事啦。” 宇文晔道:“我问你在干什么!” 他二人说话间,商如意已经走过去扶起那老乞丐,那人被他打得奄奄一息,快没气了。 宇文呈冷哼了一声,才说道;“没干什么啊,教训教训他。” 宇文晔道:“你是什么东西,轮得到你来教训人?” 一听这话,宇文呈也变了脸。 他理直气壮的道:“怎么就轮不到了?弱肉强食,这是天底下所有人的生存法则,这不是二哥你教给我的吗?” “……” “我打了他,他被我打了,这就是弱肉强食。” “……” “他活该!” 一听这歪理,商如意顿时也气得说不出话来。 这宇文呈,小小年纪就如此残暴任性,对一个老人就能拳打脚踢,还毫无悔意,若他长大了,得了权势,那还得了? 尤其——他出身在宇文家! 一想到这里,商如意突然觉得身上的冷汗都冒出来了。 就在这时,耳边突然又响起了宇文呈一声惨叫,商如意转头一看,是宇文晔一脚踩在了他的脖子上,将他原本想要起身的动作压了下去。 宇文呈的脸被压在地上,搓着那些淤泥青苔,眼睛都红了。 只见宇文晔低头看着他,一字一字道:“你给我听清楚,弱肉强食,不是你恃强凌弱的理由!” “……” “如果你欺凌他,他是弱,但你不是强,你是恶!” “……” “你也应该知道,我对待恶人,一向是什么做法。” 宇文呈咬咬牙,还残留着一丝稚气的脸上却慢慢蒸腾起了一股恶狠狠的意味,道:“不就是杀恶人嘛,你要杀我,你杀啊!” “你以为我不敢?” 宇文晔的脚下突然一用力,就听见宇文呈的骨头发出了濒临破碎的声音,脸色一下子涨得发紫,眼睛爆出,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竟真的要—— 商如意吓坏了,急忙上前一把拉开了他。 宇文晔全身的力气都在脚上,猝不及防被她拉得趔趄了一步,险些跌倒,但也松开了脚下的桎梏,宇文呈一下子大大的吸了一口气,呛得咳嗽了起来。 商如意忙蹲下身扶着他:“你,你没事?” 她虽也有些讨厌这孩子,但真看着宇文晔下狠手,心里还是不忍。 这毕竟是大街上,弟弟当街打老人,兄长当街杀弟弟,那还得了? 宇文呈剧烈的咳嗽了几声,快把肺都咳炸了一般,两眼通红的转头看向宇文晔,咬着牙,却是一句话都不说。 他眼中浓烈的狠劲,让商如意心中一悸。 这,真的只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为什么会有这种恶性,又有这样不怕死,对着兄长也毫不畏惧的凶狠? 她想了想,还是耐着性子道:“三弟,你二哥说的那些话还是为你好。为人做事,不能这么肆无忌惮的。” 听到这话,宇文呈的脸色一沉,突然又冷笑起来,对着她道:“二嫂,这话你说出来,有点太好笑了。” 商如意的心一沉:“你,什么意思?” 宇文晔也抬头看向他。 宇文呈冷笑道:“你身为我二哥的妻子,偷偷跟皇帝来这里私会,这么不守妇道又伤风败俗,还好意思跟我说做人的道理吗?” 第258章 你是相信我,还是不在乎? 这话一出,商如意整个人都惊呆了。 而站在她身后的宇文晔脸色一凝,顿时,眼神暗了下去。 商如意道:“你,你怎么——” 宇文呈冷笑道:“二嫂,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其实上一次,你也看到了我了的,对,所以你才会回家之后故意来探我的口风。不过,我撒谎啦,你居然也信了我。” “……” 商如意周身都在发冷。 原来,上一次她在这里和楚旸见过面之后离开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真的是宇文呈,只是当时一闪而过,她怀疑自己看错了,之后回家再去探视他,这孩子故意隐瞒,又在话语间提起宇文愆,她便没再细问,只当自己眼花。 却没想到,宇文呈一直把这个秘密藏在心里。 直到此刻,口如利剑,生生的扎进了他们二人之间! 可是,不等她解释,宇文呈又接着说道:“对了,我看见的还不止这一次哦。” “……” “就在二哥你被关在大理寺的时候,他们还在咱们家附近的街口见过面呢。皇帝陛下乔装改扮,遮遮掩掩,生怕人认出来,还亲自为二嫂撑伞呢。” 说着他又笑嘻嘻的看向商如意:“二嫂,皇帝陛下对你这么好,你为什么不直接求他把二哥从大理寺里放出来呢?” “……” 这一刻,商如意的周身已然冰冷。 想要回头对宇文晔解释什么,可对上那双冷峻的眼睛,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宇文呈又咳嗽了两声,然后抬起头来看向自己的二哥,嘿嘿笑道:“二哥,你也别生气,你不是也经常进宫的吗?二嫂这么做,你们两倒是扯平了。” 宇文晔冷冷的看着他。 半晌,他道:“说完了吗?” 宇文呈一愣,原本以为这些话就算不能为刚刚自己平白挨的一顿打讨回颜面,至少应该能给这个向来高高在上的二哥下下面子,却没想到,他依旧冷静,没有半点失态。 这时,宇文晔面无表情的走上前,一把将他从地上抓起来,宇文呈挣扎了两下,也挣脱不了,只能恨恨的任由他摆布。 宇文晔转身,对着面色苍白的商如意用平静的没有一丝起伏的声音道:“回家。” 他让随从把那个老乞丐送去医馆,再去学堂问明情况,自己带着两个人回到了宇文府。 一进家门,便把宇文呈丢进了柴房,还上了锁。 家下人等眼看着三公子口鼻流血的被二公子拎回来又关了柴房,都不敢说话,而宇文晔只冷冷的站在院子里。 没一会儿,去学堂那边的人回来了,这才打听清楚,从宇文渊赴任太原之后,宇文呈上学一直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教书先生几次训诫,谁知,他竟伙同几个官家子弟一起把那教书先生打成重伤,还威胁其家人,从此,他便也不再去上课,只每天在街上闲逛游荡。 这样的日子,已经持续了一个多月了。 宇文晔的脸色冷冽的听完这些话,沉默半晌,他吩咐穆先:“派人去探望先生,除了赔药费再送些厚礼,万不可怠慢了人家。” 穆先领命下去了。 宇文晔再回头看向紧锁的柴房,沉声道:“三天内,不准给他送吃的和水,盖的,衣裳,都不行。” 众人只能答应着退下了。 商如意有些担心的听着柴房里宇文呈的呻吟声,又想了想,轻声说道:“都是我不好。” “……” “我之前,我还问过他的功课,但后来——” 后来,她因为兴洛仓的战事离开东都前往了洛口渡,在那里一耽搁就是好几天;回到东都后,宇文晔又被关进大理寺,她日夜忧心,自然也没有没办法再看顾着宇文呈,才让他这样毫无顾忌。 宇文晔只看了她一眼,淡淡道:“这是他自己不争气,与你无关。” 说完,他转身头也不回的走了。 而商如意站在原处,手足冰冷,好一会儿都回不过神来。 虽然宇文晔的话是在为她开脱,可“与你无关”四个字,却显得那么冰冷,甚至,拒人千里。 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的也回到房中,只见宇文晔正站在屋子中央脱下了外衣,长菀急忙上前接过挂到了一旁的架子上,而商如意原本也打算脱下衣裳,可刚脱了一半却感觉身上冰冷,屋子里也冷,哪怕卧雪他们立刻送来了火盆让屋子里暖起来,她仍旧感觉如同置身冰窟,只能又穿上。 长菀见此情形,便退下了。 这个时候,弥漫在两个人之间已经好几天的那种旖旎的气息与情绪,已经荡然无存。 她抬眼看着宇文晔,轻声道:“二哥……” 宇文晔低头看向她。 他的目光,冷峻依旧,甚至比以往更加深邃,连一点情绪都看不出了。 商如意原本就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一刻,更加心中空空。 面对她的沉默,宇文晔道:“你如果没有想好怎么解释,可以不必开口。” 商如意道:“你是相信我,还是,不在乎?” “……” 宇文晔眉心微微一蹙,而看着他淡漠的样子,商如意苦笑了一声,还是自己说道:“就算你真的不在乎,我,我还是得解释。” 宇文晔道:“你说。” 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气,道:“我跟他的确是在听鹤楼见了面,但并非那种私会,玉公公和王绍及都在,我没有做任何对不起你的事。” “……” “他跟我说的,也是兴洛仓的战事,我是在那一天才知道你三战皆败——,离开听鹤楼回家之后,我就收到了那幅画,因为担心你,当晚,我就出了城。” “……” “我说的,都是真的。” 宇文晔看了她一会儿,道:“我知道你说的是真的,只是,跟刚刚在听鹤楼的时候一样,你还是有隐瞒。” 商如意的目光微微闪烁起来。 宇文晔看着她的眼睛,犀利的目光如刀锋一般,几乎要割裂她肌肤:“他特地安排在听鹤楼见你,没在宫里,难道,就只是为了跟你说我在兴洛仓的战事?” 商如意的唇瓣颤了一下。 看着这细微的变化,宇文晔淡淡道:“如果我没猜错,他应该跟你说了想要杀我的念头。” “……!” 商如意一下子睁大双眼看着他。 她不仅是惊愕宇文晔能觉察出楚旸的心思,更让她惊讶的是,帝王对自己动了杀机,这种事情任何人知晓了,都一定会胆战心惊,甚至惶惶不可终日,可宇文晔说出来,却那么轻描淡写,好像全然不在乎。 他淡淡道:“他连在我大获全胜之后,仍把莪关入大理寺问审,当时我三战皆败,他怎么可能没冻杀我的念头?我猜,他不仅想杀我,甚至可能连杀了我之后如何安置我身边的人都已经考虑到了。” “……” “不过,你隐瞒这些事,不是怕吓着我,而是在护着他。” “我——” “为什么要护着他?难道在你心里,他杀不了我,我反倒会——” 说到这里,商如意的心几乎都要裂开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感油然而生,如同噬人的怪兽一般,从她自己的心里钻出来,又快要将她吞噬掉。 甚至连宇文晔自己,也没再说下去。 一时间,两个人陷入了一种难言的沉默里。 看着商如意沉默又惊愕的样子,宇文晔眼睫低垂,彻底掩盖住了他深邃眼眸中的暗光,这些,对他来说的确不算是什么难以揣摩的事,他甚至提不起兴趣去多问。 但,心里却还是有一个缺口,让他忍不住又开了口。 “炎劼说,他与你在附近见面,是何时?” 商如意抬头看向他,不知道他为什么又突然问道这个,还是老实的回答道:“我之前跟你说过,王少集和大理寺少卿曾经问过我兴洛仓的战事,要与你的供词对应。” “就是同一天?” “是。” 宇文晔眼中突然闪过一道冷光,道:“他们在宫里问了你的话,为什么他又出宫来见你?” “……!” 商如意的心一颤,目光也闪烁起来。 但她终究还是答道:“他,是来给我送东西的。” “送什么?” “送……伤药。” 宇文晔眉头一拧,目光立刻落向了商如意微微抽动的瘦削的肩膀,随即明白过来。 这一刻,又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将她传入宫中,也许只是为了询问兴洛仓的战事,但在问询过程中知晓她受了箭伤,转头便立刻出宫为她送来伤药。 甚至,因为下着雨,那位九五之尊还亲自为她撑伞。 这,与那精心准备,独一无二的织羽步仙鞋又有什么区别? 皇帝的心思,也许并不想让天下皆知,但也从没不打算隐瞒。 想到这里,宇文晔的脸色慢慢沉了下来。 一时间,一种不知是愤怒还是嫉恨的情绪涌了上来,几乎将他吞没,在看像商如意的时候,他的眼中满是复杂的,令人看不懂的情绪。 过了好一会儿,他道:“那你用——” 说到一半,他又硬生生的停下,商如意睁大眼睛看着他,宇文晔淡淡道:“用没用,都无所谓。” 商如意道:“我——” 她的话没说完,门外突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长菀急切的声音在门口响起:“二公子,少夫人,宫里来人了!” 第259章 这一夜,要如何度过? 宇文晔一听,微微蹙了一下眉头,但还是立刻道:“好,我们马上去。” 长菀立刻退下了。 宇文晔回头看了一眼,这个时候,商如意也整理了一下情绪——不管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宫里来人还是一件大事,更何况是这个时候,不知道是宫里谁派人来,又要做什么? 两人立刻推门走了出去。 走到大堂,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之前数次来宇文府传商如意进宫的那位内侍官,也就是在江皇后身边服侍的卢公公。 一看到他,商如意倒是愣了一下,怎么这个时候,江皇后又要传她入宫吗? 但等不及多想,她已经跟着宇文晔走了进去,那卢公公原本坐着喝茶,见他二人来了,忙起身客客气气的对着他们拱手行礼,宇文晔也行了个礼,说道:“不知大人此番前来,有何要务?” 卢公公微笑着道:“咱家特地来请大将军进宫。” “……?” “……?!” 一听这话,商如意有些意外。 之前几次卢公公都是来请传她入宫的,还以为今天也是,却没想到是来找宇文晔,但江皇后为什么要见宇文晔呢? 难道,是为了新月公主? 她转头看了一眼,却见宇文晔愣在那里,她轻声道:“二哥?” 宇文晔这才回过神来,立刻道:“好,我立刻随公公进宫。” 说完,便要走。 商如意下意识的又道:“二哥……” 宇文晔走出两步,又停下来回头看了她一眼,想了想,道:“你——把家里顾好,不用担心我。” 说完便走了。 商如意有些落寞的站在大堂内,看着宇文晔很快消失的背影,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轻轻的叹了口气,一回头,却见图舍儿站在身后,小心翼翼的道:“小姐,今天出了什么事呀?为什么姑爷进宫不带你?对了,三公子又是怎么回事?” 听她提起三公子,商如意倒是又想起什么来。 她立刻让图舍儿准备一些伤药和一点吃的,自己带到了柴房,一推开门,就看见宇文呈蜷缩在墙角的柴火堆里——他身上穿的衣裳也不算单薄,可柴房常年不见光,阴冷得很,加上他今天被宇文晔踢了一脚在腰上,这个时候痛得一动不能动,只能皱着眉头小声哼哼。 商如意走过去,蹲下身来轻声道:“三弟?” 宇文呈一下子睁开了双眼。 一对上那双眼睛里带着狠意的目光,商如意几乎是下意识的就感到,自己不该来。 可她想了想,还是说道:“你转个身,我给你涂点药。” 宇文呈冷笑道:“二嫂,你倒是很好心嘛。难道你不气我吗?” 商如意道:“先让我给你涂了药再说。” 宇文呈又看了她一眼,实在痛得挨不过,便依言转了个身,商如意拉开他的衣裳,立刻看到腰上青了一大块,宇文晔那一脚显然没有留情,还有背上也有些淤青,商如意都细细给他涂上了药,宇文呈虽然痛得几次哼哼,却一个字都不说。 这种狠劲,也是寻常少年人少有的。 等到弄完了,他慢慢转过身来,然后道:“二嫂,这可不是我求你弄的,你也别指望我谢你。” 商如意道:“你为什么要说那些话?” 宇文呈挑眉道:“你敢做,就别怕我说啊。” 商如意道:“可你应该看得出来,我跟陛下就算见面,也并没有什么不轨之举;而且,你隐瞒了那么久,故意在你二哥面前说,到底是要诋毁我,还是要气他?” 宇文呈又挑了一下眉毛,眼中闪过一点笑意,道:“二嫂,看来你不笨嘛。” 商如意道:“他是你亲哥哥,你为什么对他,从来没有一点尊敬看重,连——” 说到这里,她自己顿了一下,宇文呈却立刻领悟过来,冷笑道:“你是想说,我连对不在身边的大哥都那么敬重,却不敬重自己跟前的二哥,对。” “……” “我宇文呈这个人,是最简单的,谁对我好,我就对他好。” “……” “你知道我二哥是怎么对我的?你今天也看到了,我不过就是打了个老废物,他就对我下死手,他拿我当弟弟了吗?” 商如意皱起眉头:“你还认为你今天的所作所为是对的?” “不然呢?” “三弟,你也是人,若今日易地而处,你行动不便,而那老乞丐身强体壮,看你不顺眼就任意殴打你,难道你也觉得是对的?” 宇文呈冷笑道:“怎么可能有这样的事?天生我是国公府三公子,天生他是个废物乞丐,那就是注定了让我打他,你说的那些,做梦去!” “你——” 商如意被他堵得无话可回。 她才发现,这孩子不仅歹毒,而且内心极其扭曲。 他平时在宇文渊面前虽然不及宇文晔,却总还是个孩子的模样,任性霸道,但此刻,他的身上只有孩子那种天真的歹毒,却没有丝毫人性的良善,看来,平时那幅模样,大概都是装出来的。 商如意沉默着看了他许久,轻声道:“三弟,你这样,会害了自己。” 宇文呈冷笑道:“教训我之前,先顾好你自己。” “……” “别以为嫁了他,又跟他出双入对的就真的进到他心里去了,他的眼里,可没有你哪。” 商如意的心微微一震。 到了这个时候,她也知道自己跟这孩子无话可说,便留下了一些吃的,起身走了出去,又重新锁上了门。 等到做完这一切,她顿感有些脱力,险些跌倒。 其实,身上并没有什么病痛,上午还跟着宇文晔去听鹤楼吃了一顿好的,只是,今天发生的一切都太过猝不及防,尤其是她跟宇文晔之间的关系——期盼了那么久终于等到的这一天,却没想到,会发生这些事。 她甚至觉得,也许就算不发生这些事,她跟宇文晔今天在听鹤楼里说的那些话,大概也不会让这个一月之期的最后一天有一个甜蜜的结束。 只是,这样的结束,让她有些难受。 看着她脸色不太好,图舍儿急忙扶着她回屋休息,还以为她是在担心宇文晔,一边给她送了茶水来喝,一边问道:“小姐,姑爷才刚从大理寺出来没几天,又进宫去,不会出什么事?” 商如意看了她一眼,有些倦怠。 半晌,轻声道:“等他回来就知道了。” 只是,这一等,就等到了天黑。 商如意也不太记得宫门关闭是什么时间,但总归早就过了,可宇文晔却还没回家,图舍儿来催了她好几次,她也不能太露出内心的焦虑,只能乖乖的洗漱一番,然后上了床。 屋子里,只留下一盏烛火。 她看着头顶晦暗的光影,听着屋子里只剩自己一个人的呼吸声,不知怎的,心好像就放在那烛火上烤起来。 宇文晔为什么还不回来? 今夜,真的就这么过去了吗? 她忍不住起身,赤着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慢慢的走到门口,似乎是想要听听外面有没有脚步声,可听了半天,周围仍旧是万籁俱寂,甚至连她屏住呼吸时格外醒目的心跳声都能听见了,还是听不见宇文晔回来的脚步声。 她的心情愈加的低落。 明明知道不应该有这样怨幽的情绪,但这一刻,她又好像真的困在深闺的那些妇人,一心一意只等着心上人归来,可一想到心上人的心上未必是自己,那种怨幽也愈发的折磨人起来。 她只能又转身走回到床上躺下。 想了想,还下意识的往里面挪了些。 就在这样折磨又煎熬的情绪里,她渐渐的闭上了眼睛,被不安的潮涌慢慢吞没,几乎就要睡去。 可就在这时,寂静的夜色中好像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商如意一下子就睁开了双眼。 她也不敢动,就这么专注的听着,果然听见那微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走到了门口,但是,却没有立刻进来,而是在门口停了一会儿。 像是在迟疑,又像是在听着什么。 商如意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 然后,就听见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了。 清冷的月光一下子从门外洒了进来,也将一个高大矫健的身影投射到了地上,那身影在片刻的停顿之后,迈步走进了房间,然后,反手关上门。 而刚刚灌进房间的一阵风,将桌上烛台的最后一点星火给吹熄了。 屋子里,一片漆黑。 商如意愈发的敏感起来,哪怕闭着眼睛,她也能清楚的听到那脚步声又一次在房间里响起,而且,比刚刚更近的,是在一步一步走向她。 最后,停在了床边。 那熟悉的气息立刻像一张无形的网,笼罩住了这个房间,这张床,也包括床上心跳如雷的商如意,她知道那是宇文晔,甚至也感觉到了他的目光在巡梭着床上的自己。 他终于回来了,这一月之期的最后一晚,他终究还是回到了她的身边。 可是—— 这一夜,要如何度过? 他,又会对自己说什么? 就在她的心跳几乎快要跳出胸口的时候,她突然感觉到,宇文晔伸手捏住被子,然后,轻轻撩起一角—— 第260章 我也许会做傻事 这一刻,商如意的呼吸都窒住了。 宇文晔在干什么? 可是,根本不容她去细想,被子只被撩起一角,冰冷的空气立刻钻进了被窝里,冬夜的那种寒意是足以让人冻僵的,可商如意却感觉身上发烫,好像周身的血液都快要沸腾了起来。 屋子里,已经不再安静。 宇文晔沉重又急促的呼吸那么清晰的响在耳边,带着一种令人不敢忽视的压迫感,令商如意的内心一阵战栗,感觉到被子撩起得越来越多,几乎已经快要露出她的肩膀,她甚至要忍不住睁开双眼—— 可就在这时,宇文晔的手停下了。 “……?” 商如意的内心一怔。 就在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时候,被子又一次软软的落下,重新盖回到床上,甚至,他的手还轻轻的掖了掖,避免有冷风钻进去。 然后,他矗立在床边,静静的看了她一会儿,转身,离开了。 商如意完全呆住了。 这是怎么了?他为什么要到自己的床边来?为什么要撩起被子的一角?又为什么,什么都不做,又转身离开? 她不知所措,却清楚的听到宇文晔走到了那个熟悉的角落,然后躺下。 很快,屋子里恢复了和往常每个夜晚一样,平淡又有些僵硬的寂静里,两个人各自睡在房间的一边,遥遥相对,明明连对方的呼吸都能听见,却又好像隔着一整条银河,毫无关联。 商如意躺在温热的被窝里,一时间,周身冰冷。 她仍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她心里很清楚——她和宇文晔的一月之约,已经结束了。 结束在这个寂静又冰冷的夜晚,宇文晔还是宇文晔,商如意还是商如意,他们仍然是夫妻,仍然有着公平的交易,但是—— 之前所有的甜蜜,温柔缱绻,大概就像他刚刚撩起被子一角的动作一样。 终究,只是一场空罢了。 商如意静静的躺在床上,被子还是盖得严实,可她的身上冷了又热,热了又冷,好像在被什么东西撕扯一般,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在漆黑的夜中慢慢的闭上了双眼,也沉进了更深的黑暗当中。 这一夜,无比的漫长。 商如意甚至觉得,自己好像已经游遍了十八层地狱,全身好像很痛,又好像已经痛到麻木得失去了感觉,就这么不断的沉沦着,不知过了多久,一阵熟悉的温热的气息靠近,又仿佛将她从地狱里捞起了一丝神智。 她慢慢的睁开了一线眼睛。 然后,就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宇文晔坐在床边,静静的看了她一会儿,然后,躺到她身边,俯身将她抱起,揽入怀中。 商如意轻轻的笑了一下。 是了,即便是这样,他也没有忘记。 哪怕每天晚上分床而睡,可只要天一亮,他就会上她的床,将她抱进怀里,如同一对恩爱的夫妻。 这一刻,商如意甚至没有挣扎,当然,也是因为她没有力气挣扎,就这么软绵绵的被他抱进怀里,滚烫的吐息吹拂过宇文晔斜落的衣襟,吹打在他的颈项间,他突然感觉到了什么,伸手抱紧了她,然后,将她的脸贴上了他的脸。 商如意哆嗦了一下。 就听见他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发烧了?” “……?” 商如意混沌的脑子动了半天,才有些回过神。 发烧了? 怎么会发烧的? 一定是昨夜,他掀了自己的被子,这么冷的天,还是夜晚,被掀开被子又怎么可能不发烧。 她嘟囔了两句,也不知道是在怪他还是在说自己没事,只感觉到耳畔的呼吸愈加沉重了几分,然后,就听见宇文晔大声的喊了人过来,一时间眼前人影晃动,乱得像一场失了调度的皮影戏,商如意昏昏沉沉的被人挪来挪去,又是喝药,又是擦脸,好一会儿,才终于躺下来。 也总算清醒了一些。 再抬起滚烫的眼皮,宇文晔已经坐到了床边,他的脸色也很苍白,眼睛里满是血丝,低头看向她的时候,神情憔悴得好像病的是他,一夜难入眠的也是他。 商如意沉默了一会儿,唇瓣微微开阖,想要说话,可嗓子里却像是有刀子在割。 宇文晔忙又俯下身:“你要说什么?” “……” 商如意静静的看着他,这才看到,屋子里还有其他几个人,图舍儿他们都一脸担忧的看着自己,她想了想,微笑着说道:“你的沐休,昨天不是已经结束了吗?” “嗯。” “那今天,就该上朝了,快去。” “……” 宇文晔眉心微蹙,低头看着她,道:“还来得及,我有话要跟你说。” 商如意振了振精神,虽然这个时候,她也没什么精神,只奋力把眼睛睁大了一些:“说。” 宇文晔回头对着身后的人摆了摆手,图舍儿他们这才依依不舍的离开了房间,还关上了门。等到他们一走,宇文晔才又低头看向她,神色凝重的道:“如果,今天父亲派人回来,你让他带走三弟。” “……?!” 这一下,商如意清醒了大半。 只是,混沌的头脑还是不足以让她厘清眼前的情况,她只能本能的问道:“爹……要接三弟离开?什么时候的事?他有消息传回来吗?我怎么没收到?” 宇文晔道:“不是他的消息,而是,我的猜测。” “……?” 商如意眉头皱得更紧了一些。 宇文晔又道:“我留了一封信,就在桌上。你记得交给父亲。” “是交给他派来的人吗?” “……” 宇文晔沉默了一下,神色复杂的看着她,半晌,道:“你最好,也跟他们一起走。” 这一回,商如意是彻底的清醒了过来。 她甚至立刻要撑着身子坐起来,宇文晔急忙双手按住她的肩膀将她按回到床上,但即便这样,商如意还是焦躁不安的盯着他,吐出的气息愈发滚烫,甚至烫得近在咫尺的宇文晔心跳也开始失衡了。 商如意道:“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们最好都去太原。” “为什么?” “……” “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你若不告诉我,只会让我胡乱揣测,反倒会影响我的判断,我也许会做傻事。” 看着她脸颊烧得红红的,眼角也红红的,明明是柔弱得好像一只手都能给她撅断了,但又偏偏在脆弱中透出一种无法摧折的韧性来,宇文晔的呼吸也比之前沉重了许多。 他沉默了片刻,低声道:“父亲回太原的路上,遭到了伏击。” “什么?是谁伏击他?” “王绍及的人。” “王绍及?他,他敢直接对爹动手了?” 商如意几乎不敢置信。 虽然她早就知道王绍及跟宇文家过不去,甚至这一次宇文晔出兵兴洛仓,中间多少死关都是他设下的,可是,他的能力也只能对着宇文晔,是根本不敢去触及宇文渊的。 但这一次,他不仅碰宇文渊,而且是直接出手伏击! 这不太像他的个性和作风。 却见宇文晔眸色深沉,半晌,低声道:“王绍及手下可以调度的有两路人,一路是他自己的人,一路,是禁卫军。” 商如意呼吸一窒。 “对爹动手的,是哪一路?” “父亲没问,只把那些人都斩了首,首级送回到王绍及府上。” “为什么没——” 商如意原本还要问,但话也只说了一半,就止住了。 她甚至,轻轻的咬住了自己的舌尖。 而宇文晔低头看着她,那双近在咫尺,漆黑又深邃的眼中流露出的冷峻的光,似乎已经说明了一切。 商如意的呼吸心跳,愈发乱了。 她下意识的将脸偏向一边,可宇文晔却根本不给她这样的机会逃避,他一伸手就捉住了她的下巴,几乎不花任何力气的让她重新转过头来对向自己。 “你好像一直想要维护他。” “……” “但被你维护的人想要做什么,你现在应该很清楚!” “……!” 心跳得更厉害了。 宇文晔的目光,几乎审视得她的内心,每一处细微的悸动,都无所遁形。 过了许久,她才轻声道:“是谁告诉你的?” 宇文晔没有说话,但商如意立刻明白过来——他昨天在听鹤楼的时候尚不知此事,但进了一趟宫就知晓了一切,显然是宫里的人告诉他的,不是江皇后,就是新月公主。 而他们任何一个人告诉他这件事,目的都很明确 动手的人,很有可能是——楚旸! 也就是说,对宇文家,只是削弱已经不足以让楚旸放心,现在,他想要直接除掉宇文家的人,或许是宇文渊,若不能,也可能对另外的,还在他眼皮子底下的宇文家的人下手! 而他们把这件事告诉宇文晔,是想要保他的命。 回想起那张俊美无俦,明明是个狂暴的疯子,在对着自己的时候,却又无限温柔,甚至会在自己面前做小伏低的九五至尊,一想到他竟然已经动了这样的心思,商如意只觉得全身冰冷。 她有些痛苦的闭上了双眼。 而与此同时,覆在身上的那温热又熟悉的气息,一下子远离了。 宇文晔直起身来,看了她一会儿,淡淡道:“我去上朝了,你自己想清楚。” “……” “你不可能两边都选,也不可以什么都要。该去哪儿,你自己决定。” 说罢,转身离开了。 第261章 一种想要弄坏她的冲动 宇文晔走了,留下商如意一个人躺在床上,许久,都有些回不过神。 ??不可能两边都选,也不可以什么都要——这,是他留给自己的话,他清楚的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把她的犹豫和挣扎,看得那么明白。 ??可是他呢?自己又看清了几分? ??就在商如意心乱如麻的时候,图舍儿又进来了,她心疼的坐到床边,轻声说道:“昨天出去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回来就大变样了?小姐,你晚上到底怎么睡的,怎么还给弄发烧了呢?” ??“……” ??商如意无言的看了她一会儿,轻声道:“我饿了,弄点吃的来。” ??没想到她会主动要吃的,图舍儿倒是喜出望外,急忙从厨房拿了一些饭菜来,自然是专门为病人准备的粥和小菜,商如意的确被低烧折磨得没什么胃口,却还是强迫自己吃了一些。 ??果然,饭菜是最好的药剂,吃饱了一些,人也精神了不少。 ??她往外看了看:“什么时辰了?” ??图舍儿道:“快到巳时啦。” ??商如意道:“去,拿衣裳来给我穿上。” ??商如意根本来不及回答他,接连咳了好一阵,甚至咳得坐不稳,险些从床边跌落下去,宇文晔急忙一把抱起她。 ??而眼前,却是一室怡然。 ??“……” ??但最重要的,是夹杂在浓郁药味里,却仍然令他心中一悸的那股馨香。 ??宇文晔的眉头一下子拧了起来,一把抓住她的胳膊:“你怎么还在?” ??看着他的背影,商如意轻轻的叹了口气,眼见薛道彤也要转身往外走,她叫住了他,从身上取出宇文晔留下的那封信递给他,道:“薛叔叔,这是二哥让我给你,烦请转交给爹的。” ??宇文呈冷哼一声,大摇大摆的走了出去。 ??也不知是因为突然被抱起,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商如意的咳嗽也一下子止住了,她有些颤抖的抬起头,那双咳得微微泛着泪光的眼睛看向他。 ??屋子里摆放着两个火盆,一个在屋子中央,一个在床边,热力比平时他在家的时候强了不少,而空气里的药香则来自放置在床头的一张小几上的一只空碗,里面残留着最后一点黑乎乎的药汁,一看味道就不怎么好,所以留着一点碗底,倒也没人催促着喝完。 ??正当他大步回到房间,刚一推开房门的时候,一股猝不及防的,带着药香和一股熟悉的馨香的暖意一下子迎面袭来,他顿时浑身一僵,像是被迎头一棒似得。 ??商如意平静的道:“三弟,爹派人接你去太原。路上要小心,到了太原那边,也一定要安分听话,别让爹再操心。” ??薛道彤诚恳的道:“少夫人,国公还是在为你打算的,你可不要辜负了长辈的爱护。” ??再抬头看向大门,他的眼神已经彻底冰冷。 ??这话,也是宇文晔离开之前说的。 ??那,是来自坐在床头的那个人。 ??只是,在走下马车的时候,一阵寒风,猝不及防的将他身上最后一点温热带走。 ??“……” ??她差一点要怀疑,宇文晔是不是开了天眼,又或者,这是他们父子二人分别之前就约定好了的,不然,怎么会猜测得这么准。 ??但结合宇文晔临走前说的那些,商如意已经明白过来。 ??宇文晔的呼吸都窒住了。 ??薛道彤点点头。 ??这话,不像是概括,倒像是一种预测。 ??薛道彤道:“劳烦少夫人了。” ??商如意道:“爹突然接三弟过去,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吗?” ??他也并不打算多做停留,接到宇文呈便要离开,但想了想,又转头对着商如意道:“少夫人,国公还有话让我带过来,他说——若少夫人愿意,这一次,不妨跟我们一道去太原。” ??下一刻,他大步走进去,带着冷风一下子走到了床边。 ??薛道彤迟疑了一下,还是轻声说道:“国公在路上出了一些意外,心里着实放心不下东都这边,所以想着,还是把三公子接过去,他年纪最小,国公担心他会惹祸。” ??看着她有些矛盾挣扎的神情,薛道彤想了想,微笑着说道:“少夫人,容我多句嘴。国公做的每一件事,都有他的考量,既然想要接走三公子和少夫人,自然是为你们考虑。东都城乃是多事之地,不久之后,恐怕更是刀兵交集之所,少夫人留在此地,恐非上策。” ??好像轻轻一折,就会断。 ??她轻声道:“若是这样,那事不宜迟,我已经让人去给三弟收拾行李了,东西拿好就能出发。薛叔叔随我去找三弟。” ??商如意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 ??这一抱才发现,她的身子骨,脆弱得惊人。 ??宇文呈原本不耐烦,但一听到宇文渊要让他去太原,立刻又欢喜起来,薛道彤道:“三公子,马车就在门外等候,你看,你是换身衣裳再去,还是——” ??这话,说得很隐晦了。 ??言外之意,接走的人是需要人保护的,可宇文晔,他不需要人保护。 ??宇文晔竟然真的说对了。 ??东都……多事之地,刀兵交集之所。 ??商如意的眉心微微动了一下。 ??“……” ??图舍儿惊讶的道:“小姐,你还病着呢,不躺着好好养病,你起来做什么?有什么事吩咐奴婢便是。” ??所以—— ??薛道彤接过来放好,道:“好,我一定带到。” ??整个人,懵了。 ??他们父子两……倒真是父子。 ??“我现在就走,这儿我是一天都呆不下去了。” ??她想了想,还是先吩咐图舍儿和卧雪去宇文呈的房中收拾几件行李,然后自己支撑着病体勉强到了会客厅,果然见到了宇文渊身边的长随薛道彤。他是个三十多岁,饱经风霜的中年人,衣着朴素,形容消瘦,一见到商如意,立刻起身行礼:“见过少夫人。” ??虽然在里头关了一晚上,但这孩子脸上怨恨倔强的神情却是丝毫不减,走出来的时候还冷冷的看了商如意一眼,故意冷冷道:“二嫂,不是说要把我关三天吗,怎么今天就放我出来了?” ??商如意轻声道:“三弟不听话,我们做哥嫂的训诫了他。” ??他跟着商如意一路往里走,却没想到走到上了锁的柴房门口,顿时也是一惊:“这是——” ??商如意道:“我走了,那二哥怎么办呢?” ??他从来都很清楚自己该做什么,身边的人走与留,并不会影响他要做的事。 ??在这个时候,他突然有一点莫名的庆幸,庆幸昨夜……没有抱她。 ??商如意又道:“这一路上,还请小心。” ??商如意低头想了一会儿,然后抬头对着他微笑道:“我明白了。” ??薛道彤轻轻笑了笑,道:“这,国公倒是没有交代。不过,二公子跟别人不同。” ??“……” ??| ??今天的朝会持续了三个多时辰,等到下朝的时候,已经快到晌午。 ??她穿着一身雪白的睡衣,白得好像无暇的落雪,可她的脸颊,在低烧的折磨下仍旧泛着病态的嫣红,甚至连眼角也是红红的,却因为发烧的关系,眼睛格外的亮,甚至在抬头看向他的时候,有着盈盈的水光。 ??商如意的眉头渐渐的蹙了起来 ??他身上的寒意,立刻袭到了对方的身上,让她微微瑟缩了一下,随即,发出了虚弱的轻咳声。 ??那薛道彤倒是不好多说什么,正好柴房的钥匙也拿来了,商如意让人打开柴房,把宇文呈放了出来。 ??宇文晔的手臂顿时有些僵了。 ??而他现在要做的就是—— ??刚到巳时,外头果然有人来报,国公派人回来了。 ??“这样啊……” ??薛道彤道:“在下奉命,前来接三公子前去太原。” ??商如意的心跳了一下。 ??他很快进了家门,门房来报,说是今天国公派人回来,但没能等他回家见面,如今已经走了,宇文晔没听他细说,只匆匆的点了点头,继续往里走。 ??商如意道:“你快给我穿上,我自有道理,免得有人来了看着不雅。” ??商如意道:“薛叔叔这一次回东都,是爹有什么吩咐吗?” ??“咳咳,咳咳咳咳。” ??前几天的好天气好像用光了老天爷的好心情,今天头顶又开始积起了厚厚的阴云,寒风凛冽,在街道上肆虐杀伐。这种带着血腥气的天气也让宇文晔的面色更加冷峻,从下了朝,到坐上马车,一路回到宇文府,他脸上的表情几乎都没有任何的变化。 ??商如意的心颤了一下。 ??图舍儿有些诧异今天还会有什么人来,但商如意这样吩咐,她也只能照办。跟卧雪两个人一道费了好大的力气给浑身无力的商如意穿好衣裳,又梳洗一番。 ??虽然整整一晚,他都好像在不甘的焰火中挣扎,几乎熬干了他的精神,也熬干了他的耐性,但现在看来,这么细瘦的身子,若他真的——也许会被他弄坏。 ??至少现在,闻着她身上散发出的诱人的香,看着她因为咳嗽而愈加嫣红的脸颊,他好像更有一种想要弄坏她的冲动。 ??宇文晔又深吸了一口气,压下了心中的暴躁,轻轻的将她放下,往床内放了一些。 ??脸上,却是压不下的阴沉和明显的怒意。 ??他道:“你怎么没走?” 第262章 恶狠狠的吻她 不知道是感觉到了危险,还是感觉到了对方的怒意,商如意气息弱得几不可闻,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轻声道:“我病成这样,你还要赶我走?” 宇文晔的眉头拧得更紧。 他沉声道:“到了太原,自然有你养病的机会。” 商如意看着他:“这里不行吗?” 宇文晔道:“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别明知故问。” 商如意淡淡一笑,道:“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可我既然留下来,那你也应该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 “宇文晔,你可以不喜欢我,也可以不要我。” “……” “但你不该侮辱我。” “我,侮辱你?” 宇文晔有些不敢置信的睁大了双眼,他怎么也想不到,商如意竟会对他说出这样的话来。随即,他两眼微微眯起,透出一丝冷光来,那模样好像在说:我倒想要听听看,我是怎么侮辱你的。 商如意看着他,慢慢说道:“我承认我是个贪生怕死的人,可如今死还未在眼前,你就要让我丢下你一个人去苟安避祸,在你眼里,我到底有多不堪?” 宇文晔眉头一蹙。 他下意识的想要说什么,但商如意根本不给他机会开口,继续说道:“我不会走。” “你——” “我会留下来,陪你到灾祸真正到来的那一天。” 说到这里,她又自嘲的一笑,道:“你不想我陪在你身边也没用,就算不做好你的妻子,我也要做好宇文家的儿媳,更要做好盛国公的儿媳。” “……” “你管不了我。” 说完这句话,她安静下来,也微微的有些喘息。 毕竟还在低烧,身体虚弱,一口气说了那么多的话,而且是在宇文晔的面前,足够她耗尽这半日养好的一点精神。 可是,宇文晔却没有再开口。 他只是紧盯着她,脸上看不出喜怒,甚至,也没有情绪。 可他的脸上,此刻好像浮起了一点细微的,几乎细不可见的——狰狞。 他突然道:“你现在,不难受了?” “嗯?” 商如意愕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问,但喝了那么多药,又休息了半日,虽然烧还没退,但已经不像昨夜那么难过,至少,她还能在他面前嘴硬。 于是,下意识的摇了摇头。 而下一刻,宇文晔突然一把将她抓到怀里,一低头,用力的吻住了她的唇! 商如意来不及反应,更连一点惊讶的声音都未及发出,呼吸就被掠夺。她睁大了双眼,傻傻的看着那近在眼前的俊美面容,此刻已经完全露出了狰狞的神情,宇文晔恶狠狠的吻着她,那样子,好像恨不得把她吃掉。 事实上,他真的好像要吃了她。 唇瓣被用力的咬着,小舌甚至也感到一阵刺痛,商如意发出一声细弱的轻哼,立刻,两个人都尝到了一点血腥的咸涩滋味,可他还是不肯放开她,甚至在她呼吸不顺,下意识的伸手推拒他的胸膛的时候,用力的抓住她两只手反扣在了她身后。 顿时,她整个人再无一点可以阻止抗拒他的力量,于是,宇文晔不断深入。 越深入,越难以放开。 渐渐的,商如意也放弃了抵抗,不能呼吸,那就随着他的吐息,一点一点吸入他的气息,她的身子柔若无骨,因为发烧,肌肤无比敏感,被他还有些冰冷的手指触碰时,又冷又痛的触觉令她不断的颤抖,却反而被宇文晔锢得更紧了。 就在她几乎要被融化在那具滚烫而强悍的身体里的时候,门口突然响起“哐啷”一声。 然后,是卧雪的惊呼。 “啊呀!” 两个人都吃了一惊,下意识的转过头,才看见卧雪傻傻的站在门口,一脸不敢置信的表情看着屋子里的一切,她两手空空,地上则是碎了几瓣的碟子和撒了一地的蜜饯果子。 下一刻,她吓得捂住双眼,转身跑开。 远远的,还听到她带着哭腔的声音:“奴婢该死……” 房间里的两个人都沉默下来。 虽然沉默,可剧烈的呼吸和喘息声还是填满了两人之间不多的空隙,宇文晔咬了咬牙,神情又怒又急,可一想到门是自己没关上的,又气得无处可发。再低下头,看着怀中这个还有些微微颤抖,脸红得如同染露海棠一般的小女子,她显然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仓惶的抬头对上他的目光时,脸更红了,嘤咛一声将脸埋进他怀里。 宇文晔又喘了好几声,总算平复了气息。 然后道:“还要继续吗?” 商如意连头都不抬,轻颤的声音又羞又急:“还继续什么!” 好歹也是大白天,而且还被人看见了,若他们还要关起门来继续,那今后在下人面前还怎么做人?! 想到这里,她更是后悔不已,为什么刚刚没有拒绝他到底。 反倒…… 她羞得没脸见人,宇文晔却更难受——男人的冲动上来了,不是说退下去就能退下去的,更何况,怀里还抱着这具仍然发着热,却又柔软得好像可以被他随意揉捏的香香软软的身子,心里不仅有滚烫的冲动,还有不甘。 谁能甘心在这种时候,把这样柔软的身子放下? 想到这里,他一只手伸到商如意的脑后,粗壮的手指直接捏着她的后脖颈将她的脸抬起来,又一次低下头,用力的咬住了她的嘴唇。 “唔!” 这一次,商如意真的挣扎了起来,她痛得直发抖,双手不停的捶打着他的胸膛,砰砰的声音在两个人的混乱纠缠的呼吸间,显得那么突兀,好像硬生生的要砸碎什么。 终于,他放开了她。 商如意的脸已经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齿痕满布的唇瓣上更是隐隐透着一抹淡淡的血色,这让她显得更加诱人,但事已至此,宇文晔也只能深吸了几口气,用力将身体里那股激勇的冲动按了下去。 他凑到她耳边,低声道:“是你自己要留下来的。” “……” “这一次,没有一月之期,等你好了,我随时,都会向你拿回来!” 第263章 雷家父女,反了?! 等到图舍儿和长菀赶来伺候的时候,房中的两个人已经彻底分开,商如意仍旧靠坐在床头,宇文晔则坐在屋子中央的矮几旁,拿着一杯冷了的水喝了大半,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只是,商如意被低烧折磨得发红的脸颊,这个时候,红得有些不自然。 两人对视一眼,都有点不好意思。 今天薛道彤离开的时候不仅带走了三公子一个人,也把府上“多余”的一些人手都带走了,是以如今宇文府的下人并不多,要不然,他们也不至于二公子已经进府了还完全不知道。 但,也幸好不知道。 若跟卧雪一样撞上那一幕,那才要命呢! 两人急忙上前忙碌,长菀立刻给宇文晔换了一杯热茶,而图舍儿走过去服侍商如意吃了几颗自己重新带来的蜜饯果子清口——虽然这个时候,她嘴里大概早就不苦了,然后轻声问道:“小姐,你还难受吗?” 商如意连看都不好意思再看他们。 憋了半日,才轻声说道:“去,把午饭送来,先服侍他吃饭。” “哦,好,好的。” 于是,两个人急忙去了厨房,不一会儿,便送来了热腾腾的饭菜,虽菜色不多也还算家常可口,但宇文晔看到只有一副碗筷,便抬头看了她一眼:“你不吃?” 商如意摇摇头:“我喝了药,没什么胃口。晚些再说。” 宇文晔转头对图舍儿和长菀道:“那也不用你们服侍了,都下去。” 两人立刻退出了房间。 于是,房间里又只剩下他们两,宇文晔坐在房子中央的矮几前,拿着碗筷吃起来,而商如意则靠坐在床边,静静的看着他。仟仟尛哾 看了一会儿,她轻声说道:“今天,是薛叔叔回来带走三弟的,我想着就留我们俩,也用不了那么多人,所以让他也带走了一部分人。” 宇文晔点点头:“他带走三弟的时候,说了什么吗?” “三弟的事情,我跟他说清楚了,他没说什么。” “那,他还说了别的什么吗?” “他说,爹让我们抽空,也去半岩寺看看娘。” “……” 宇文晔的神情微微一黯。 的确,自从过年的时候,他们将官云暮的灵位供奉到半岩寺后,便一直风波不断,这一厢好不容易安定下来,倒也的确应该过去看看她。 于是说道:“过两天,等你好些,陪我一道过去。” 商如意点点头:“嗯。” 她想了想,又轻声问道:“今天朝会开了那么久,是不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啊?” 宇文晔抬头看了她一眼。 商如意的心颤了一下,她倒也没有忘记,之前两个人还好好的,是因为什么而突然心生嫌隙,就算此刻,两人算是勉强和好了,可扎在他们中间的那根刺——或者说,那个人,还是在的,不仅在他们的心里,也会出现在宇文晔去参加的朝会上。 不过这一次,宇文晔倒并没有再纠缠这个问题,反倒是低下头去喝了一口汤,然后道:“你猜猜看。” “猜?” 商如意想了想,倒是很快开口了:“是不是,朝廷又要征辽东了?” 宇文晔道:“你怎么知道?” 商如意道:“昨天……在听鹤楼看到的,既然战船都要造好了,那下一步,肯定是准备出兵了。” 宇文晔点了点头,道:“不错,其实大家都是这么想的。” “嗯?” 商如意一愣,他这话的意思,好像现实与想象有所出入,于是问道;“难道,还有别的什么事?” 宇文晔抬头看了她一会儿,然后慢慢道:“雷毅反了。” “雷……毅?” 这个名字商如意有些陌生,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但再一想,顿时倒抽了一口冷气,抬头看向他,不敢置信的道:“雷,雷大将军?!反了?!” 宇文晔点了点头。 商如意坐在床边,一时间整个人都僵住了。 左御卫大将军,雷毅…… 雷玉的,父亲! 就在一个多月前,雷玉最后一次来探望她的时候,临走前告诉她,她要跟随父亲前往河北平叛,这些日子一直没有消息传来,商如意也不知道他们平叛的进程是否顺利,却没想到,最后传回来的,竟然是这样一个消息! 雷毅反了?! 那雷玉呢?是不是也跟着她的父亲,那他们今后——? 商如意又是惊愕,又是不敢置信,愣了好一会儿才急切的下了床,但两条腿发软,险些跌倒在地,宇文晔眼疾手快,一个箭步冲上前扶住了她,皱眉道:“你干什么?” 商如意抓住他的胳膊,急切的问道:“他们真的反了?为什么反?” “……” 宇文晔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扶着她坐到矮几旁,然后慢慢说道:“到底为什么反,如今还没有确切的消息,但我可以告诉你的是,这种事情并不罕见。之前朝廷派去南方平叛的好几路将领,十有六七,哪怕明着不反,背地里,也早就不受朝廷的辖制。” “……” “就连我这一次去兴洛仓,也险些就成了‘率部逃往’。” 商如意说不出话来,只觉得周身发冷,直哆嗦。 看着她脸色渐渐变得苍白的样子,宇文晔皱着眉头,坐到她身边,伸手将她揽进怀里。 事实上,在朝会上听到这个消息,虽然早已经对一些事情有了预料,可他还是震惊不已,回来的时候,甚至有些庆幸,幸好商如意可能已经离开东都城,不必那么快知晓这个噩耗。 却没想到她留下来,而这个消息,也正如晴天霹雳一般,打得她整个人都懵了。 看着她惊惶不定的样子,宇文晔沉默了一会儿,才低头,轻声道:“如今这个世道,没有不为自己考虑的。” 商如意的心又是一颤,抬头看向他。 这个时候,她才恍惚想起来,雷玉在临走前告诉她,自己要跟随父亲前往河北平叛,最后还留下了一句话——在这样的乱世,手中的一点兵马,就是我们赖以生存的东西。 她想了一会儿,轻声道:“你的意思是说,他们父女去河北平叛,很可能遇到了跟你在兴洛仓的时候一样的情况?” 宇文晔攻打兴洛仓的时候,军粮被扣押,朝廷不信任,甚至还有监军从中作梗。 若非是他,换一个普通的将领,只怕已经折在那里了。 宇文晔长叹了口气,道:“就算跟我不一样,但也差不太多。朝廷这些年又是修长城,筑东都,通运河,还三征辽东,其余大小战役下来,每年也有十几场,你以为这些是什么堆出来的?不仅是钱粮,更是人命。” “……” “一边要平叛,一边要征辽东,还有那么多的工程,天下只有这么多人,怎么够用?” “……” “如今,朝廷的人马早就不够用了,所以,只能从各个王公将领的手里挖。” “……” 商如意没说话,但心里,也已经明白过来。 这一次,宇文晔被关进大理寺问审,而最终结果,不也是盛国公亲自入局,以削弱自身为代价,才换回了儿子的平安吗。 她突然想到,在宇文渊离开东都的前一天晚上,找他们两去书房议事,当时提起雷家父女在河北平叛的事情的时候,他的脸色就有些奇怪。 现在想来,也许,宇文渊比他们所有人,都更早预料到了这个结果。 她又问道:“那,雷将军他们现在是自立山头,还是——” 宇文晔道:“听说,他们投靠了梁士德。” “梁士德?就是他们前去平定的那股叛贼的首领?” “嗯。” “这个梁士德,有那么大的能耐吗?” 宇文晔看了她一眼,道:“梁士德在河北的势力本就不容小觑,但的确,只凭他,也还达不到能逼得雷家父女反叛朝廷,更投靠他的地步。从目前河北发回的消息来看,他可能还联络了两股势力。” “那两股?” “王岗军,和突厥。” “王岗军?!” 商如意一下子皱起了眉头,突厥这些年来一直在北方蠢蠢欲动,除了这一次皇帝北巡的时候他们兵围雁门之外,实际上北方有好几股叛军都是在他们的暗中资助之下声势渐长,也因此,给朝廷造成了不小的麻烦。 可王岗军?萧元邃不是刚在兴洛仓吃了败仗吗? 听见她这么问,宇文晔平静的说道:“我之前也觉得,萧元邃退得太快,虽然他当时的确已经在兴洛仓无法施展,但后来清点粮食的时候,我发现除了他运回王岗寨的那三十多车粮食之外,仓城内还少了一大批粮食。” “那是——” “现在看来,那匹粮食,应该是他用来跟梁士德交好了。” “……!” 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气,看来,他们还是小瞧了萧元邃,他虽然打下兴洛仓又失了兴洛仓,但他并不只是把那座粮仓当成一座粮仓,而是真正当成了一种战略资源。 宇文晔道:“如今,王岗军,梁士德,突厥,他们在河北联成一线。” “……” “朝廷,已经彻底失去河北道了。” 商如意沉默着想了一会儿,突然说道:“那接下来,朝廷要怎么做?” 宇文晔低头看着她:“你觉得,朝廷会怎么做?” 第264章 第一次,同床共枕 说到这里,她的心里叹了口气。 其实,这句话是多余,不管是从之前已经数次征伐花费的兵力财力来看不能半途而废,还是从她接触到楚旸之后了解了他的心性为人来看,楚旸都不可能不继续征辽东。那处在东北角的小小一隅,已经成了他的执念,并非勾利国有多好,而是他不能允许自己的失败,而且是一败再败。 所以,他一定会再征辽东。 不过商如意也没在这件事上多说什么,只顿了一下,又接着道:“一旦失去河北,东都就完全暴露在了突厥和北方众多叛军的刀剑之下……会出大事的。所以,朝廷必须立刻发兵夺回河北。” 她想了想,又道:“至少,要把他们中间的联系切断。” 宇文晔的嘴角微微的勾了一下。 他又看着几乎已经紧贴上自己胸膛的那张红扑扑的小脸,轻声道:“那你认为,朝廷会派谁去?” 那张小脸立刻抬起来看向他。 因为低烧的关系,眼角红红的,让她整个人看起来都有些楚楚可怜的感觉,而因为倦怠疲惫,眼中又有些雾气,显得无辜又懵懂。 “……” 她停在了车窗旁。 他的呼吸顿了顿,半晌,才勉强恢复了一些平静,说道:“你认为,朝廷会派我去?” 热度,甚至都烧到自己的身上了。 商如意笑了笑,只说道:“我回去再休息一下就没事了。” 她接过来正要喝,又听见图舍儿问卧雪道:“你去哪儿了,怎么一整天都没看见你?” “这件事,还是得我自己去,” “啊?” 商如意沉默着没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轻声道:“我去看看,你别多话。” 商如意支吾着摆摆手,很快便沐浴完毕,穿好衣裳回了房间。 坐在马车上,图舍儿还抱怨:“小姐又劳了半日神,脸色都不好看了。” 商如意一边喝着汤,一边说道:“过两天,我们要去半岩寺拜祭娘,香烛那些,最好是我自己去置办,也算是孝心。” “小姐……” 就在她浑身黏腻有些难受的时候,图舍儿和长菀走了进来。 她只是思索了一下,虽然这条街上没什么行人,但在这里行大礼自然是不妥的,于是对着车内的人拱手行了个礼,轻声道:“陛——” 商如意说不出话来。 “……” “什么事让奴婢们去办,你才刚好,还是得休养的。” 遇到这样不讲理的人,自然是要怒骂的。 再醒来的时候,竟然已经是第二天早上。 那辆马车停在路口,如一块拦路巨石。 卧雪的脸一红,支吾道:“没,没去哪儿。” “嗯,出去办点事。” 身上已经不再痛,甚至烧也退了,商如意从被窝里起身的时候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出了一身的汗,竟连贴身衣裳都湿透了。 宇文晔的唇角又是一勾:“为什么不是我?” 图舍儿立刻道:“小姐,你刚好一些,就要出去呀?” 难怪昨夜睡得那么温暖,又那么舒服,原来一直都是他—— “朝廷……应……该……” 可是,床褥却是冷冰冰的,商如意一躺上去,立刻不太舒服的蜷缩起来,嘴里也发出了一阵嘟囔,宇文晔看了她一会儿,又想了想,便脱下外衣,上了床。 那双眼睛眨了眨,然后,摇头。 这一觉,商如意睡得难得的安稳。 说着,也的确感到有些累,便闭上眼睛养身。 那车夫还来得及回她,只对着什么轻叱了两声。她的脸有些红,心也跳得厉害,却又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而看着她脸红得不太正常的样子,图舍儿反倒有些担心了,轻声道:“小姐,是不是水太烫了,我去拿点冷水来兑一兑。” 而马车内的人,也像是在等着她,听到她的脚步停下,便立刻伸出一只白皙的大手撩起了帘子的一角。 商如意也从她掀起的帘子中看到了这一幕,她的脸色也微微的沉了下来。 可图舍儿却没来得及开口,只觉得眼前这一幕似曾相识,再一看那辆马车,更是眼熟。 然后,一把抱起她,轻轻的放回到床上。 “……” 肌肤仍旧敏感,可包裹着她的温热的气息却让那种敏感降到了最低,她甚至觉得自己好像落入了一处桃花源,不论熨帖在肌肤上的温度还是鼻子嗅到的气息,都是自己最喜欢,也最让她安心的,渐渐的,就这么陷入了沉睡,连一个梦都没做。 商如意低头一看,那碗汤果然又白又润,散发着浓郁的香气。 图舍儿有些担心她,可心里也明白,如果那辆马车里的真的是之前的那一位,那他们今天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离开的,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商如意下了马车,一个人慢慢的走上前去。 看着她惊讶的样子,图舍儿反倒觉得她大惊小怪的,说道:“你们不是夫妻嘛,睡在一起有什么奇怪的?姑爷本来还想多陪你一会儿的,但兵部有人来请,他只能先走。还叮嘱我们热着水,你一醒来立刻送你去沐浴,千万不要再着凉了。” 黏黏糊糊的说完这四个字,商如意彻底的闭上了双眼,整个人沿着他的胸膛软软的滑下去,宇文晔急忙伸手将她抱住,看着她小嘴微翘,睡得不太安稳,又倦得完全睁不开眼睛的样子,忍不住抿了抿嘴角。 这时,那辆马车已经走到了他们前面,却没有离开,而是在他们将要拐弯回到宇文府的那个路口停了下来,不偏不倚,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听她这么一说,图舍儿也不好再阻止,只能立刻下去吩咐准备马车,而且,还在马车上铺上了厚厚的垫子,又备了两个手炉,保证商如意出一趟门不会又着了凉再回来。 可是,当商如意走近的时候,却分明能感觉到,一种压抑,却又躁动的气息从马车里渗透出来,很快便影响到了她的呼吸和心跳,连她,也变得不安了起来。仟仟尛哾 图舍儿有些惊惶的道:“小姐,那是不是——” 商如意惊讶的睁大了双眼:“你说什么,他,他抱着我——” 可话没说完,车里的人突然一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因为顾忌着自己的身体,商如意也没有在街上闲逛太久,买好了需要的东西,便直接打道回府。 图舍儿笑道:“是姑爷临走的时候吩咐的。” 于是,主仆二人便出了门。 被这样的眼神看着,宇文晔顿感身上一僵——她的身上,有点太热了。 图舍儿皱着眉头,急忙扶着商如意坐稳,然后撩开帘子往外一看,却见一辆不知从哪儿来的马车突然跑来与他们并驾齐驱,这条路原本就不甚宽敞,而那辆马车的车身却比普通的马车要宽出不少,挤得他们的车夫只能退让,这才让车身摇晃不已。 图舍儿轻轻一笑,脸上也有些红,轻声道:“你们两抱着睡了一夜,姑爷怎么会不知道?” 宇文晔微笑着道:“那,朝廷该怎么做?” 所以,这是他们两第一次,同床共枕吗? 可自己竟然什么都不知道。 一见她醒了,两人立刻上前来服侍她起身,直接送去洗了个澡,商如意才发现,他们已经准备好了浴桶和热水,舒舒服服的,忍不住笑道:“你怎么知道给我准备这些?” 虽然烧已经退了,可还是不能吃得太油腻,厨房仍旧准备的一些清粥小菜,商如意几口吃完了,又看到卧雪端了一碗热汤进来,道:“少夫人,厨房那边炖了一整晚的药膳汤,说是喝了能补补元气。” 她顿时想起了什么,急忙白着脸坐回到马车里,对着商如意道:“小,小姐——” 而房中,她的饭菜也已经摆好了。 “他?” 商如意道:“他怎么知道我醒来想沐浴?” 商如意轻声道:“朝廷对你……本来就不,不信任,你跟雷家又交好……怕你也跟着,反了。” “不,不用了。” 那张俊美无俦的脸露出来的时候,商如意竟然觉得,毫不意外。 商如意看了她一眼,也不好说什么,喝了一口汤,然后说道:“你们去吩咐一声,我一会儿要用车,让门房的人准备一下。” 可就在他们的马车快要回到宇文府的时候,原本平静行驶的马车突然摇晃了起来,商如意险些跌倒,图舍儿急忙扶着她,抬头对着外面的车夫道:“怎么回事呀?” “啊!” 商如意猝不及防,还没来得及反应,已经被用力的拉到了车窗边,仓惶的脸上满是震惊的神情,甚至差一点贴上了那张冰冷,却又隐含怒意的脸。 她吓坏了,急忙要挣脱,可楚旸的手却像一只铁钳,抓住她就不肯放。 而且,他双眸凝重又热烈,死死盯着她,好像要将她吞噬一般。 商如意惊呆了:“你,要干什么!” 第265章 你们是真的,情投意合了 楚旸盯着她仓惶的样子,道:“你觉得我要做什么?难道,像宇文晔那样对你?” “……?” 商如意眉心一蹙。 她想了想,尽量镇定下来,沉声说道:“请陛下慎言。宇文晔,是臣妇的夫君。” 楚旸的眉头慢慢的拧了起来,一直以来,在他的授意下,商如意都只能在他的面前自称“如意”,哪怕有的时候忘记,也一定会立刻改口。 但这一次,她明显是故意的。 臣妇,和陛下,中间是一条天堑鸿沟。 而夫君对她做的事,其他任何人,都不能做。 楚旸那双细长华美的凤目中怒意大盛,但随即,又在他炽热的呼吸里慢慢的平复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点莫可名状的悲哀。 再低头看看自己拉着她的手,可她挣脱不开,却又隐隐出力抵抗的样子,他突然苦笑了一声,道:“是不是不管朕再怎么拉拢你,你也不会到朕身边来了。” 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气,轻声道:“陛下,在陛下身边的,应该是皇后娘娘。” 楚旸像是被这话烫了一下,立刻松开了手。 商如意后退了一步,轻抚着自己被抓过的手腕,楚旸虽然不如宇文晔的力气大,哪怕抓紧她的手腕也不会留下什么指痕,但肌肤上还是留下了一种滚烫的触感,令商如意心悸不已。 楚旸看了她一会儿,道:“看来,你们是真的,情投意合了。” 商如意低着头,轻声道:“这不是陛下的祝愿吗?” “……!” 楚旸的眉心微微一蹙。 是了,在他们第一次见面——其实也算不上见面,而是在商如意出嫁的路上,他听说有这么一个门庭没落到连父辈庇荫都没有的孤女居然抢了自己捧在手心上的女儿的心上人,于是半路拦阻,一来是想看看对方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二来,也是想看看,对方配不配让自己的女儿不开心。 当然,他没想到的是,遇上了这样一个沉静,又聪慧的小女子。 虽然并没有露面,却硬向她讨要了“喜气”,最后,还祝愿她跟宇文晔——情投意合,当时那四个字,他说得何其刺耳。 而现在,刺耳的,却是自己。 楚旸沉默了许久,再抬起头来看向商如意,冷笑道:“好,很好。” “……” 商如意的心剧烈的跳动起来。 她意识到自己这些话也许会激怒对方,可这个时候,她也没有别的路可走——事实上,她从来,都只有一条路可以走。 楚旸微眯着眼睛看着她,许久,忽然冷笑了一声,道:“你知道吗,朕从不怕人忤逆,天下不顺着朕,都会被朕踏平,更何况一个人?” 说完,他冷冷一挥手。 前方的车夫不敢怠慢,立刻扬鞭,在一记响亮的鞭声后,马车从商如意的面前驶走了。 商如意一言不发的看着那辆马车渐渐的走远,直到消失在前方的长路尽头,她手足冰冷,心里更冷,过了许久,才喃喃自语道:“陛下,一个人的忤逆,很好踏平;可若天下都忤逆,那被踏平的,未必是天下啊……” 只可惜这些话,楚旸都听不到了。 甚至,她也明白,就算在楚旸的面前说,他也是听不进去的。 轻叹了口气之后,商如意转身回到自己的马车上,对上图舍儿忧虑的目光,她只淡淡说道:“回去,不要多嘴。” 图舍儿小心的点了点头。 没一会儿他们就回到了宇文府,商如意让图舍儿把买来的东西都收捡到一个盒子里,等去半岩寺的时候带上,然后自己便坐在屋子里休息养神。仟仟尛哾 明明昨天睡了那么长的时间,可一坐下,就感觉倦意像潮水一样袭来,商如意的眼皮耷拉了几下,竟然就靠在床榻上睡着了。 只是,这一次,睡得不如昨夜安稳。 不仅不安稳,她甚至睡得很不安,就好像睡在一片冰冷的湖面上,身下是薄如蝉翼的冰层,而周围全是熊熊烈火,那种炽热的温度还没灼烧到她身上,身下的冰已经消融殆尽,随即,她沉入了冰冷的湖底。 窒息的感觉令她痛苦不堪,她拼命的挥舞着双手,想要抓住什么——哪怕,是一根救命稻草。 然后,她就真的抓住了。 掌心里那温热又粗糙的质感是那么熟悉,给了她生的契机,她又是欢喜,又是庆幸,一下子睁开了双眼!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熟悉的,冷峻的面容。 宇文晔! 商如意一下子睁大了双眼,但,又好像并没有被吓着,只是从梦中登陆到现实里,有一点猝不及防的温暖和惊喜罢了。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的,又这样弯下腰俯视自己多久了,连衣裳都只是脱下后随意的丢在床边,一半还拖在地上;而且,看着他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再垂下眼,看向他的手—— 正被她用力的抓着,十指紧扣! 商如意的脸一红,下意识的就要松开,可他却反倒一用力,扣着她的手不放。 商如意立刻轻声道:“你干什么?” “……” 宇文晔并不立刻回答,只看着她:“你刚刚梦见什么了?” “啊?” “看你,好像很害怕的样子。” “……噩梦。” “什么噩梦,把你吓成这样?” “……” 商如意迟疑了一下,她虽然不懂解梦,可梦中那种感觉她却并不陌生,是在她那一场大病之后便纠缠着她,到大婚之后也没少出现的阴影;甚至,回想起今天发生的事,她大概也明白,自己心中的阴翳是从何而来的。 只是这一切,她还不能告诉眼前的人。 想了一会儿,她轻声道:“噩梦,都是吓人的。” 话刚说完,就感觉自己的手被用力的捏了一下,低头看向他已经反握住自己手的那只大手,两个人手心紧紧相贴,他的体温好像他的气息一般,源源不断的传到了她的身上。再看向他,只见宇文晔道:“还怕吗?” “……” 原来,在梦中让她放心的那种熟悉的感觉,是他的给。 商如意轻轻的摇了摇头,眼中的惊惶已经全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点暖暖的笑意。 宇文晔也笑了笑。 第266章 怕水?还是难受? 既然他已经回来了,商如意立刻就起身,先帮他收拾了衣裳,又让下人赶紧送晚饭过来,两个人这才坐到矮几边吃起来。自从宇文渊派人将宇文呈带走之后,家里就只剩下他们两个,用饭都不再去膳厅,只在房间里,虽不怎么规矩,但的确自在了许多。 一边吃饭,商如意一边问道:“今天,兵部的人传你过去?” “嗯。” “什么事啊?” “还是之前兴洛仓一战的事,还有些要交接的。不过,守仓城的人,也就是之前带过去的那几千人,不再变动了。” 说到这里,宇文晔目光微微闪烁了一下。 但商如意却有些担心的问道:“之前,你在大理寺不是把什么都交代清楚了吗?怎么这一次,还要问啊?” 宇文晔抬头看向她,道:“你说为什么?” “……” 商如意沉默下来。 她的思绪一下子飘走了,但也没飘远,反倒是飘回了昨夜,她在陷入沉睡之前,两个人最后谈起的话题。 她突然道:“朝廷打算怎么对河北用兵?” 宇文晔道:“我还当你把这件事都忘了。” 商如意急忙摇头,她怎么可能忘记这件事?从宇文晔告诉她雷家父女反了之后,她就隐隐感到,这件事就算此刻不落到宇文家的头上,最终,只怕也需要宇文家的参与。 果然,宇文晔道:“如今河北已经像铁板一块,直接攻打,几乎没有胜算,所以,朝廷打算分两路。” “哪两路?” “一路是对突厥,” 宇文晔伸手在桌上点了一下,道:“虽然之前在雁门关吃了突厥的亏,但如今内乱未清,朝廷还没有办法对突厥大规模的用兵。只是,父亲在山西一直没断过跟他们交手,只要他那边用点力气,河北这边的压力就能小很多。” 商如意微微蹙眉。 所以,还是要仰仗盛国公。 可是上一次,朝廷已经把派遣给他的兵马都削了,如今,是要他用自己的人马去对峙突厥吗? 不过,既然宇文渊做出了这样的牺牲,那他肯定对这件事的后果已经有了承担的准备,或者说,有了应对之策,如今真正让他们担心的反倒是—— 商如意轻声道:“另一路,是不是要打王岗寨?” 宇文晔看了她一眼,眼角隐隐溢出些笑意,像是很满意似得,点点头。 商如意接着道:“兵部找你过去问话,是要弄清楚,你跟王岗军经过上一次兴洛仓大战之后,不可能再有机会勾连,所以——” 宇文晔微微挑了一下眉毛。 商如意下意识的屏住呼吸,紧盯着他的眼睛:“会是你吗?” 宇文晔抬眼看向她:“你希望是我吗?” “……” 商如意迟疑了一下,半晌,喃喃道:“我,我不知道。” 身为辅国大将军,领兵平叛是职责;可上一次攻打兴洛仓,外有萧元邃,内有王绍及,甚至,头顶还有一只巨大的黑手,这样多面夹击都没能把他打下去,还能大获全胜的回来,天时地利人和,甚至运气,都不足以解释这一切的,只能说,宇文晔有着超乎她所识的,任何人的实力。 可再来一次,谁能保证,他仍能毫发无伤的回来? 更何况,他领兵出征,那自己又要——独守空闺?商如意不太愿意承认这四个字,但她的心里,也的确生出了这点“矫情”。 看着她矛盾的样子,宇文晔淡淡一笑,道:“朝廷,也是这么想的。” “嗯?” 商如意一愣:“什么意思?” 宇文晔道:“朝廷也不知道,该不该让我去。” 商如意想了想,道:“那你想去吗?” 宇文晔看了她一眼,竟然出乎她意料的点了点头:“我想去。” “你想去?” 商如意有些诧异的看着他,但下一刻,宇文晔又慢慢悠悠的道:“不过,我想去,可不是想去跟王岗寨的人拼命——现在,也还不到我跟他们拼命的时候。” 商如意诧异的睁大双眼看着他。 想去,但不想去跟王岗寨的人拼命。那他是想去做什么? 她没问,宇文晔显然也并没打算再多说什么,两个人便又安静下来,默默的吃完晚饭,等到下人来收拾了碗碟,宇文晔这才转头看到放在屋子一边的盒子,问道:“那是什么?” 商如意道:“你不是说要去祭拜娘吗,我今天出去买了要用的东西。” 宇文晔微微蹙眉:“怎么刚好,就出去乱跑。” “……” 提起这个,商如意微微有些心虚,只轻声说道:“我想着,是给娘要用的东西,还是我亲自置办才算是孝心;更何况,家里走了那么多人,也没多余的人手了。” 宇文晔看了她一眼,轻叹了口气。 如今,宇文家已经冷清得,他们不说话,整个府里都没什么声响了。 他说道:“过些日子,就好了。” 商如意抬头看了他一眼,但也没问,为什么过些日子就好了,又要过多久,反倒是宇文晔又问道:“那你的身体,如何?” 商如意笑道:“没事。” 宇文晔道:“那,明天我们就去半岩寺。” 商如意点点头。 于是到了第二天,两人收拾了一些东西,商如意只带着图舍儿,宇文晔带了穆先和两个亲随,一行人一大早便坐着马车离开了宇文家。 只是,在出城门的时候,被拦了下来。 守城的士兵一见宇文家的人,急忙往上报,不一会儿,守城的副将便亲自过来,对着坐在马车里的宇文晔恭恭敬敬的拱手行礼:“大将军。” 虽然被拦在路中央,过往的行人也都纷纷侧目,但宇文晔丝毫没有生气,撩起帘子的一角看着对方,平静的说道:“你们拦我是何意?” 那副将陪笑道:“大将军莫怪,不知为何大将军今日举家出城?” 宇文晔微微蹙眉:“本将军出城办事,还要向你们交代?” 那副将仍旧陪笑:“当然不是,只是——大将军乃是朝廷的重臣,您的去向,在下自然要弄清楚。” 宇文晔笑了一声。 而坐在他身边的商如意眉心一蹙,探出头来道:“我们是出城去半岩寺祭拜家中亲人,难道这也要向你们交代?朝廷什么时候连臣下的家事都要管了?” 那副将一愣,再看看跟车的几个人,的确不像是举家搬迁的样子,这才拱手赔礼:“抱歉,是在下莽撞了。” 说完,立刻侧身放行。 马车慢慢的驶过了城门,走出去好远,商如意再回头的时候,还能看到守城的那几个士兵望着他们的马车,似乎仍在说什么。 她坐回车内,想了想,转头看着宇文晔:“我们——” 宇文晔平静的道:“没事。” 两个字,似乎就把她心中所有的疑虑承认,但也把她所有的忧虑给抚平了,她想了想,点点头便也不再多问,反倒是身边的宇文晔,半眯着的双眼中,透出了一点锐利的光。 马车摇摇晃晃的又走了一个时辰,终于在午时左右到了半岩寺一河之隔的山脚下。 因为今天不是初一十五,所以去寺庙的人不算多,穆先更是提前让人过来雇好了船,他们到的时候,船家已经在渡口等待,宇文晔扶着她上了船,刚一坐定,船夫便撑着竹竿离开渡口,晃晃悠悠的朝着对岸驶去。 竹竿落入水中,激起小小的水花,一撑一起之间,搅动起无数的涟漪。 不一会儿,船到了河中央。 宇文晔正看着外面的风景,突然感到身边好像有些过分的安静,他低头一看,却见商如意紧靠着他,两只手放在膝盖上,十指甚至明显在用力的扣着自己。 而她的额头,出了一头的冷汗。 宇文晔忍不住微微蹙眉。 他好像记得,上一次送灵过河的时候,她也有些过分的安静,只是当时,因为是送灵的关系,所有的人都很安静,情绪也十分低落,所以,她的沉默并不显得太醒目。 可这一次,他明显的感到,商如意不是沉默。 而是紧张得沉默。 他低头看着她,轻声道:“怎么了?” “……” 商如意没有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抬头看向他,嘴唇抽搐了两下,轻声道:“没,没事。” 宇文晔蹙起眉头。 这个样子,怎么会没事? 他忍不住伸手去帮她轻轻擦拭了额头上的汗珠,道:“怕水?还是难受?” 他听说过有些人坐船会眩晕,严重的甚至会呕吐昏厥,不知商如意是不是那种情况,于是又轻声道:“不舒服就告诉我。” “……” 对上他温柔的神情,商如意只觉得紧绷在心里的那根弦,好像被一只温柔的手轻轻的抚过,竟神奇的放松了一些。 虽然,也没有放松太多。 她咬着牙沉默了许久,只摇了摇头,然后慢慢的将头靠进了他怀里。 虽然一身冷汗,还有些控制不住的颤抖,可靠在他怀里,汲取那种熟悉的体温和气息,似乎能将她从那种噩梦般的阴影里解救出来。 而虽然弄不明白她到底为什么如此,可感觉到怀里的人似乎是难得的,全身心的投入到自己的怀中,宇文晔也有了一瞬间的失神。 半晌,他轻轻的伸手,将她抱紧。 第267章 你是,神佛给我的神迹 河道不宽,不一会儿他们就到了对岸。 半岩寺是修在一座山的半山腰上,虽然只是半山腰,但因为山高的关系,爬上去还是很累人,加上毕竟身体还没完全恢复元气,走了一半的路,商如意就累得有些喘了。 宇文晔道:“上次来的时候,好像看见前面有个歇脚的凉亭,去那儿休息一会儿。” 商如意点点头。 不一会儿他们就到了那处凉亭,是修在山道旁一块突出的巨大岩石上,风景很好,只是此刻里面已经挤满了人,走近一看,凉亭中央坐着一个须发斑白的老人,奇怪的是他的头发只有寸余,穿着一身灰色洗的发白的长袍,看上去像个和尚,但又不是个和尚。 而他周围,围着几个山上猎户和渔家的孩子,似乎是在缠着他说故事。 那老人喝了一口葫芦里装的温酒,脸颊红润,眼睛却更亮了一些,摸摸胡子道:“好,那就再给你们讲个故事。话说,在很久以前——” 众孩童问道:“多久以前?” 那老人想了想,笑眯眯的道:“就是在,几年前,或者十几年前,总之你们几个都还没出生的时候,城里一个富贵人家的千金小姐突然生了一场大病,眼看着那小姐都要给病死了,突然有一天,她的病全好啦。” 众孩童奇怪的问道:“怎么就好了呢?” 宇文晔闻言,淡淡笑道:“爱吃酒肉,又舍不下佛陀,真是人心难足。” 商如意睁大眼睛看着他,半晌,轻声道:“你,不信神佛?” 这,几乎是他们之间最禁忌的一个话题,甚至,比起他们分别跟宫中的人的关系而言,还更禁忌,所以成亲以来这半年多的时间,几乎没有人提起过。 宇文晔道:“人就是该信自己。” 宇文晔牵着她的手让她坐下,又看了一眼那老人的身影,道:“伱认得?” 说完,摇摇晃晃的走了出去。 仿佛,他们的相对,就是天地间最柔软的神迹。 那和尚双手合十:“阿弥陀佛,请二位施主自便。” 暮鼓声声,在山岭间回响,更显得周围寂静如斯。 擦身而过时,商如意还对着他点了点头。 宇文晔又想了想,然后说道:“世人信神佛,是两种信法。一种是信世间有神佛,另一种,是信神佛能给自己带来好处。我不信的,是后一种。至于这世间到底有没有神佛,其实跟我关系不大。” 她笑道:“所以,你信的是自己。” 这个时候太阳还没落山,橘红色的阳光洒在路旁的积雪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甚至让人也觉得没那么冷了。两人沿着长廊出了半岩寺的侧门,又顺着小路走了一会儿,最后看见前方一处平台,似乎是供人停留看风景的,和尚们还特地在周围修了一排围栏。 “舅父舅母平时最疼我,也实在看不得我受苦。可他们,也实在愧对国公。” 老人道:“这家人想着自家女儿冰清玉洁,可不能被一个男人占了身子毁了名节,所以,就把他钉进棺材里,活闷死了,也算是保全了女儿的贞名。” “嫁我,不嫁我大哥,不算违背了婚约,也算满足了你的心愿。” “……!” 对上了他炽热的目光的一刻,商如意感到一阵战栗。 “不要……” “……” 宇文晔慢慢的低下头来,转头看向她:“怎么会突然生病?” 于是,两个人便出了门。 那里不仅能仰望半岩寺之上的山顶的风景,也能往下看到山脚下的那条河。 那老人道:“家里人也奇怪,而且那小姐病愈之后,跟换了一个人似得,直说自己不是这家的女儿,而是城外一个捕蛇为生的捕蛇人。昨夜为了抓一条毒蛇不小心跌落山崖,结果醒来,就到这个小姐身上了。” 要说她在宇文家最怕的,不是寻常媳妇最怕的公婆的为难,也不是慧姨若有似无的刁难和宇文呈的难相处,又或者,是过去那段日子里宇文晔对她的冷漠疏离。 但偏偏,她避不了。 “平时也不来?” 这句话他说的时候很平淡,好像这不过是跟吃饭睡觉一样寻常的事,可这句话,每一字,却都是说不尽的狂傲,商如意甚至忍不住去想,他跟那位九五之尊,同样的倨傲,睥睨天下,甚至不知道,到底谁更狂一些。 今天寺庙里的人也并不多,前来接待他们的正是上一次寄灵时帮助安顿一切的那个和尚,客客气气的将他们迎了进去。这还是寄灵之后他们第一次过来祭拜,于是在一个佛堂内做了道场,等到一切完毕,一天已经过去了。 “其实,我就是来半岩寺礼佛的时候突然生病的。” 宇文晔看了她一眼,道:“不信。” 明明刚刚,那双眼睛里还满是寒霜,只一瞬间,仿佛冰雪消融,他低头看着她的时候,滚烫的呼吸甚至将她也快要点燃了。 天底下,容得下这样两个狂傲的人吗? “……!” 商如意回头对着他,轻声道:“把你拖下水,对不起。” 大家都连连叹息。 商如意道:“他们,一开始当然不同意。我们两家算是世交,而且,我家都没落成了这样,盛国公不嫌弃我,还让大公子娶我,这是别人想都想不到的好事,我却还要悔婚,实在太不应该。” 不知过了多久,商如意终于轻声道:“你记得,你跟爹来我舅父家商议亲事的时候,家里人曾经告诉过你,我那个时候,生了一场重病吗?” 这,是否也是自己的心难足呢? 这老人的心难足,倒是找到了两全其美的办法,可自己,能有这么好的办法吗? 有人问道:“那,这个捕蛇人生在小姐的身上,后来又如何?” 两人便临时决定,当晚就在半岩寺留宿。 “……” 商如意嘟囔着,眼神却微微有些闪烁。 他像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并非没有听过这样充满爱意的话语,只是,没有想到商如意会在这个时候告诉他这些话,而他们的周围,半岩寺的暮鼓还在一声一声的响着,仿佛应证着这一刻的神迹。 商如意迟了半晌才回过神来,看了他一眼,轻轻的摇头:“没什么。” “可他们,最后还是答应了。” 众孩童惊得目瞪口呆,又有人问道:“那,那小姐呢?” 宇文晔深吸了一口气。 “……” 商如意道:“你不来拜佛?”宇文晔的呼吸一窒。 商如意道:“那你——” 他们一行人进了凉亭,正好那老人笑呵呵的站起身来道:“故事说完啦,老人家我也该回家咯。” 商如意一听,急忙掩饰的笑了笑,说道:“对了,你竟然不认得他,你小时候没来过半岩寺吗?” 商如意笑道:“在东都城里长大的孩子,凡是来过半岩寺的,多半都认得他。他原本是半岩寺里的一个和尚,但爱吃酒肉,数次破戒被方丈逐出了半岩寺,可他又舍不下佛陀,所以,就经常来半岩寺念经拜佛,完了,自己再回家去吃自己的酒肉。每次他来,都会在这儿给路过的孩子们讲故事,我以前也听过。” 商如意突然觉得脸上有些发烫,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想向他解释一些事,却把这些话都说出来了,她的脸一红,顿时便要走开。 宇文晔仍旧摇头。 宇文晔看了她一眼,平静的点点头。 她想了想,轻声道:“屋子里有点闷,我们出去走走好不好?” 休息了一会儿,他们又继续上路,不一会儿,就到了半岩寺。 老人道:“那捕蛇人也不知道,谁也不知道。这家人立刻派人去城外探查,果然找到了那捕蛇人的家,只是,他的尸身跌下山崖,已经被野兽吃了。” 可刚一转身,却感觉一只手伸过来,将她一把拉回了怀里。 他慢慢的低下头,吻向她。 商如意点点头,道:“因为当时,我急得吐了血。” 宇文晔微微眯起了眼睛:“所以——他们把这桩婚事,转到了我身上。” “啊?”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叹了口气。 再看向宇文晔的时候,他的眼神中似乎也有些东西在闪烁,但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只平静的说道:“劳烦了。” “谁吓着了?” “记得。” 紧贴上他坚实的胸膛,甚至能感觉到厚实精壮的胸膛下,他的心跳剧烈,仿佛要跳出来,而他一只铁钳般的手更是直接圈住了她细瘦的腰身,让她完全无法挣扎。 显然,是默认了。 此刻,波光粼粼的河面被夕阳映照成了一条金色的练带。 不知为什么,听到这话,商如意倒想起了前两天他对自己说的——你不可能两边都选,也不可以什么都要。 只是,在跑开的时候,山道狭窄,一下子撞到了商如意身上。 商如意的神色顿时有些黯然。 坐在一旁的宇文晔微蹙眉头:“做什么唉声叹气的?” 他虽然走了,屋子里的气氛却沉闷下来,不仅沉闷,还有些尴尬。宇文晔虽然没有露出怒容,可商如意依旧能从他淡漠的样子看出来,他心里一些不该被触碰的地方,好像又被触碰到了。 那老和尚笑道:“这房间原也没多少人来住,除了二位,就是贵府大公子在半年多前的时候,曾经借宿过这里。” 也不是第一次留宿这个地方,那和尚将他二人领到居士林的一处寮房,推门进去一看,倒是眼熟,正是他们上一次来为官云暮寄灵的时候住过的那个房间。 宇文晔摇了摇头:“不来。” 说起来,她也不该觉得意外,因为宇文晔正该是这样的人,天底下的人都有脆弱,无助,有所求的时候才会对神佛格外虔诚,可他——至少相处到现在,她从没见过这个男人脆弱无助的样子,似乎在他的身上,也永远都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说完,便转身离开了。 “哦?” 商如意笑道:“上次我们来的时候,也是住的这儿。” 众孩童又是叹息,又是啧啧称奇,也有人说这故事不好听,无聊的跑开了。 商如意顿了一下,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接着说道:“那一场病来得很急,也很重,险些要了我的命,而病好了一些之后,我就跟舅父舅母说——我不嫁宇文大公子。” 宇文晔的眼神渐渐冷了下来,哪怕被看似暖意融融的夕阳照着,那双冷峻的眼睛里也像是凝结着寒霜。他慢慢道:“所以,你跟我说这些的目的是什么呢?” 商如意仍旧诧异的看着他,但过了一会儿,又笑了笑。 商如意沉默着,低下头去。 她最怕的,就是有人提起那位大公子——宇文愆。 宇文晔淡淡笑道:“我一向认为,想要什么,都得自己去争取。自己什么都不做,却求神拜佛,指望神佛降下什么神迹,这不可笑吗。” “……” 他的话音一落,屋子里立刻安静了下来。 商如意沉默了一下,轻声说道:“你是,神佛给我的神迹。” “你是要告诉我,我是你不得已的选择吗?”看书溂 “还有这样的事。” 原来,他们上一次就住进了这个房间,难怪那天晚上,她隐隐听到宇文晔询问了那个和尚宇文愆的事,却没想到,竟然住的是同一个房间。 “没来过。” 宇文晔笑道:“不过就是个借尸还魂的故事,还把你给吓着了?” 另一只手,则捏住了她的下巴,轻轻抬起。 宇文晔看了她一会儿,道:“所以你现在,仍然不愿意告诉我,你为什么不肯嫁我大哥?” 商如意更诧异了,道:“你不信世间有神佛?” 但说起来,其实已经过去了,两人现在就算没有心意相通,但也已经向彼此表白的心意,再提似乎对他们二人也并不存在什么影响,可不知为什么,商如意再一说起,仍旧让他心中一震。 两个人走到那平台上,一个背对着围栏仰望山顶,一个扶着围栏俯瞰着河面,都没有说话。 可商如意矗立在原地,却是一动不动,好像那个故事给她听呆了,一旁的宇文晔看着她呆若木鸡的样子,忍不住轻声道:“怎么了?” 商如意又羞又急,却又躲避不开,只能轻声道:“不行,这里是寺庙……” 宇文晔的唇几乎已经贴着她的唇瓣。 呼吸着她吐息间的馨香,他喃喃道:“这里是寺庙外,他们管不到。” 说完,轻轻的吻住了她。 (本章完) 第268章 神佛,管不住我 “公子!二公子!” 宇文晔眉头一拧,还没反应过来,原本已经驯服的那双小手突然用力在他胸前一推,随即,商如意已经从他的怀里退了出去,满脸通红的站到一边。 仿佛一阵香风,吹过又无踪。 他一时还有些愣神,而商如意已经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扶着围栏看着下面的风景,很快,穆先就从小路上跑了过来,急匆匆的道:“二公子,原来你在这,东都那边有消息传过来——少夫人也在?你,你们——” 他说着说着,才感觉到气氛不对,少夫人虽然没有看他们,但鬓发间露出的耳尖却是通红的,而自家二公子背着手,虽然夕照明亮,可他的脸色却显得格外的阴沉,更是一脸肃杀的神情,好像要把自己给嚼碎了。 穆先突然觉得,这一幕,有些眼熟。 但,不等他反应,商如意已经轻声说道:“既然你们有事商量,那我先回去了。” 说完,甚至都没跟他打个照面,转身就走了。 主仆二人站在那平台上,看着她沿着小路很快便进了寺中,穆先一时还有些怔忪,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身后的宇文晔沉声道:“什么事,说。” 这个时候,太阳已经快要落山,只在遥远的山坳间还留下最后一丝残存余光,却是这一缕余光,格外的明亮,甚至透着一种挣扎的,濒死的辉煌。 商如意有些慌了。 她急忙起身,去点燃了一盏烛台。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此刻这个男人要做什么,已是不言而喻,更可怕的是,她好像不知道怎么阻止他。 下一刻,宇文晔走近她,一低头,将那烛火吹灭。 “……” 一阵风突然灌进来,吹得商如意手中的烛火几乎熄灭,屋子里一下子暗了下去。 宇文晔微微挑眉,伸手接过那封书信,却并没有拆开。 “啊?” 他一走,太阳彻底落山。 商如意的心,已经跳得快要跳出胸膛。 商如意睁大双眼,一时间反应不过来,甚至不知道自己眼前的黑影到底是幻象还是人在动,她只感到手上一轻,烛台被人拿走,哐啷一声丢到了屋子的一角,随即,身上也是一轻。 却衬得他的眼睛,格外的亮,好像黑夜里审视猎物的豹子。 宇文晔目光闪烁:“所以,征伐辽东这件事,怕是要搁置下来了。” “……” 其实,一句话就能说清的事,倒也不必再看什么书信,况且这件事,也是他早有准备的,只是没想到,朝廷在犹豫了那么久,又思虑了那么久之后,还是做出了这个决定。看书溂 宇文晔又看了他一眼,突然道:“你连夜回去,打点好府中的一切。” 穆先傻了——这种事,平时不都派一两个人回去通报一声就行了?这一次出行宇文晔带着两个亲随,不就是做这些的吗?为什么还要让他跑这一趟? 可宇文晔却丝毫不怜悯他,只冷冷的将那封根本没有拆封的信丢给他,转身便走。 然后,他伸手,推开了房门。 屋子里,彻底陷入了黑暗。 如同星火,也烧到了她的身上。 宇文晔微微蹙眉,眼睛映着已经快要落山的夕阳,闪烁出了一点仿佛是火焰的炽热光芒,半晌,喃喃道:“这么说,只有今晚了……” 宇文晔道:“看起来,河北那边的局势,比我们知道的,应该更糟。” “啊?哦。” 口中轻声道:“东都传来的消息,兵部那边已经决定下了,让公子领兵,前往征剿王岗寨。” 她轻呼了一声,有些猝不及防,却也下意识的伸手抓紧了身边的人,就感觉他大步的走着,不一会儿,走到了房间的另一头,然后轻轻的将她放下。 穆先轻声道:“这件事,对陛下的打击,恐怕很大。” 然后,她听到了一阵脚步声。 滚烫的唇,也吻上了她。 “哦?” “啊!” 却又停在了门口。商如意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也颤抖得快要碎掉:“二哥……” 宇文晔微微眯起双眼,并没有回答他,而是问道:“信上说了,兵部打算什么时候委任?” 不知道为什么,哪怕心跳已经平复了下来,可商如意却有一种,随时会天翻地覆的不安感。 只能在他拥有她的前一刻,颤声道:“这里,是寺庙。” 随即,他反手,关上门。 穆先轻轻的点了点头。 穆先道:“这,属下倒是也在派人打听。原本皇帝陛下前两日就已经决定要颁布出兵辽东的旨意,就是被河北的事情硬生生的压下去的。听说这一次征讨辽东,准备两路并进,一路走河北,一路走水路。但现在,在渤海郡那边建造战船的民夫已经开始造反,听说烧了好几艘船,河北这边梁士德闹得更大,尤其雷家父女的反叛,给朝廷的压力很大,所以——” 黑暗中覆在她身上的男人终于停了一刻,但他的沉重的呼吸声却没有停,反倒慢慢的靠近她的耳边,用沙哑又性感的声音道:“这个时候,可以叫我,凤臣。” 穆先睁大眼睛看着他。 更不知道,该不该去阻止他。 “明天……” 但宇文晔并没有露出其他的表情,神色仍旧冷峻,只是在冷峻中,又仿佛夹杂着一种复杂的情绪,半晌,才说道:“不管怎么样,征辽东是他的毕生心愿,之前数次征讨皆以失败告终,这一次原以为准备完全,却连出征都没能出,就偃旗息鼓,只怕这一来——” 连穆先也笑道:“朝廷这一次的任命,真的是心不甘情不愿。” “……啊。” 宇文晔沉默了许久,才慢慢道:“对他打击大的,也许还不止这一件事。” 商如意坐在门窗紧闭的寮房里,不知过了多久,才勉强平复了如同擂鼓一般的心跳,一抬眼,发现周围已经暗了下来,屋子里差一点就要伸手不见五指了。 穆先似也有些担忧的道:“不知道咱们这位皇帝陛下,还会做什么。” 商如意终于在寒冷和炽热的冰火纠缠中找回了一丝理智,她下意识的伸手,想要推开身上的人,可他强悍的身躯却根本不是她那一点力气就能撼动,甚至,汗湿的肩膀被她的小手一抹,汗水一滴一滴的落下来,砸在她的身上。 这一次,跟刚刚在平台上不同,那个时候的他,只是轻吻,温柔中带着明显克制;但此刻,她感受到的却是一种全然的占有。欲,在剧烈又炽热的呼吸间透着一股野。兽。侵。袭的感觉,不允许她抗拒,更不允许她在这一刻有丝毫的退缩。 感觉到自己一时间的走神,身上的衣衫已经被剥落大半,凉意袭来,可随即,又有滚烫的双手抚过她细腻的,在黑暗中也散发着莹白光泽的肌肤,令她不住的战栗。甚至,她已经感觉到这具覆在自己身上的躯体的冲动,仿佛随时都要点燃她,焚烧她。 他要干什么? 为什么突然就—— 站在平台上,看着自家主人的背影,过了好一会儿,穆先终于回过神来,他用力的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唉声叹气的走了。 穆先还看着他:“公子,什么今晚?” 脚步不算沉重,但一声一声,越来越近,却好像踏在她的心上,令她的心跳真的开始慢慢的不安了起来,商如意下意识的抬起头来,只见门外隐隐出现了一个高大的身影。 似乎也是在等待什么的平复,那身影明明一动不动,却又好像悸动得厉害,连带着商如意的呼吸已经开始紊乱了起来。 可见,如今可用之人,也实在是没有了,否则,不会让他们父子出现在同一个讨伐阵容里。 她被人一把打横抱了起来。 穆先忙道:“他们很急,可能,明天就会。” 穆先睁大眼睛看着他:“很有可能什么?” 火焰仿佛在濒死的时候得到了救赎,又慢慢的挣扎着重新燃烧起来,照亮了这个空寂中又充满了妖。娆光影的寮房,也照亮了商如意眼中的颤抖和彷徨。 火焰腾起的时候,照亮了她黑白分明的眼睛,摇曳的光影在这个空旷的寮房不停的摆动,虽然空气里满是檀香的味道,耳边,仿佛还回响着沉沉暮鼓,甚至,不远处还有和尚们上晚课的声音,可这游弋在她身边的光影,却透出了几分妖。娆,甚至鬼。魅。 随即,他俯身下来,整个人覆在了她的身上。 他慌忙将手中的书信递过去。 天黑的很快,整个山林连同半岩寺,几乎是眨眼间便落入了一片黑暗当中。 宇文晔道:“一个人越狂妄,也越容易在失败面前沮丧绝望,如果皇帝真的被迫放弃了征讨辽东,他的信念也就会从这个地方开始崩溃,那么他下一步很有可能——” “……” 宇文晔仿佛停了一下。 下一刻,漆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的寮房里,响起了他一声轻笑。 随即,他在她耳边道:“神佛,管不住我。” 当疼痛袭来,泪水不自觉的涌出眼眶,所有的呻吟与痛呼都被他吞下的时刻,商如意才明白,原来,神佛,真的管不住他…… 第269章 我可以更累一点 晨钟,在山中响起,惊起阵阵夜宿的飞鸟。 与那钟声一道响起的,还有僧人们的诵经声,清圣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山岭中不断回响,仿佛能涤荡世间的一切污秽,也能驱散黑暗。 可商如意,却陷在黑暗里醒不过来。 并不是她不愿醒来,而是这一夜让她累得厉害,此刻,哪怕是陷落在最深的梦境里,她也觉得周身的骨头好像被整个拆散了,又重新装上,全身都不再属于自己,甚至连动一动小指头都没办法。 可是,即便她这么累了,却有人不肯让她安生。 一双滚烫而有力的大手——就是这双手,磨折了她整整一夜,此刻,又握着她的肩膀将她翻转过来,抱进一个坚实的怀抱里,然后,温热的吻落到了她已经脆弱无比的肌肤上,带来阵阵战栗的触感,商如意忍不住伸手轻轻的推拒。 “不要……” 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她也终于慢慢的睁开了双眼。 虽然寺庙里已经响起了钟声,屋子里还是很黯,迷蒙间,她只能看到一个壮硕的轮廓在眼前,但更清醒一些,那双明亮的,仿佛仍旧燃烧着烟火的眼睛便在晦暗的光线下渐渐的清晰起来,尤其是看着她的时候,他视线的温度几乎快要灼伤她的肌肤。 一看到她醒来,宇文晔的唇角微微一勾,低下头,轻轻的咬了她一下。 “唔!” 商如意痛得轻呼了一声,又伸手推了他一下,可这一次,不仅没能推开他,宇文晔更是顺手握住她的手压到她身侧,俯身再一次深深的吻了下来。 两个人呼吸纠缠,连清晨山上微凉的空气都变得热了起来。 等到宇文晔终于餍足,放开她的时候,商如意已经脸颊通红,甚至喘不上气来,嫣红的唇瓣上更泛着水光,如同染露的海棠。 她的眼中,也满是水雾,迷茫着看着眼前的人。 过了好一会儿,才轻声道:“你不累吗?”看书溂 “……” 宇文晔拧了拧眉头,像是要生气,又像是要笑,过了好一会儿,低头咬了一下她的耳垂:“不累。但,我可以更累一点……” 经过这一夜,再不懂他是什么意思,那就真的是傻瓜了。 她从来不知道,男人身体的温度原来可以那么滚烫,这一整夜的烈火焚身,她只觉得自己从里到外都熟透了,可这个男人,却没有丝毫的疲惫倦怠,反倒比昨夜显得更精神勃发,甚至连他抱紧自己时,胸膛的温度,也没有褪去半分。 这个男人,好可怕的精力! 她只能轻声道:“真的……不行了。” 宇文晔看了她一会儿,似乎也明白这个小女子真的无法承受更多,只能作罢。他伸手将已经裹成一团的被子拉上来,轻轻的盖在她的身上,再深吸了几口气,竭力压下体内那股热气,然后翻身下了床。 一阵冷风,吹过了他的所在的位置。 商如意倒是有些茫然,没想到他真的就这么利落的离开了,虽然被子盖在身上,可相比起刚刚肌肤熨帖的温度,又好像过分的凉了一些。 她忍不住发出一声轻喃:“嗯?” 宇文晔站在床边穿好一声,听见她的声音,回头又看了她一眼:“怎么?不想我走?”看书喇 “……” 商如意立刻将脸偏到一边。 宇文晔笑了起来。 其实,就算她不拒绝自己,也不可能再继续下去,这个时候已经过了卯时,他得起身准备,过一会儿,就该离开半岩寺准备回城了。 商如意当然也知道,等听着他穿好衣裳,她再转过头来,然后慢慢的起身。 身上,还是软得厉害。 她也不好意思叫人,只能自己勉强起身捡起昨夜被他剥掉的衣裳穿好——平时两个人分床睡的时候,早起还要装作睡在一起样子;可昨夜,明明已经圆了房,此刻却要避着人。商如意脸上红晕未退,幸好和尚们的寮房里也没有梳妆镜,她只能简单的梳好头,整理了一下仪容,便等着图舍儿过来服侍。 宇文晔一回头,就看到了她发髻松散,一副春 睡未足的模样。 忍不住笑了笑,对她道:“过来。” 虽然觉得他好像不怀好意,可商如意还是乖乖的走到他的面前,宇文晔伸手为她将鬓边的乱发理了理,其实也并没有好多少,可掌心抚过她红红的耳尖,再捏住她的下巴,轻轻抬起她的脸时,他还是忍不住,烙下一吻。 这时,门外响起了图舍儿的声音:“小姐?姑爷?你们起身了吗?” 这个时候,应该分开了。 可不知为什么,商如意却反倒有些留恋不去,抬头看着宇文晔明亮的眼睛,她索性踮起脚尖,挽住他的脖子用力的吻了他一下。 这下,是宇文晔有些愣住了。 但下一刻,商如意就放开了他,气喘吁吁的后退了一步,然后说道:“进来。” 门外的图舍儿立刻推门走了进来。 宇文晔忍不住咬了咬牙,觉得自己好像被摆了一道,可人已经进来了,他也没办法,只能深深的瞪了商如意一眼,然后转头走到一边去。 而商如意,脸上还有些绯红,却已经坐到了一边,只吩咐道:“快来给我梳头。” 图舍儿进来,人有些发懵。 不知为什么,虽然已经惯常一大早来服侍他们起身,可今天,好像有些奇怪。 两个人虽然冷冰冰的,尤其那位姑爷,看着自家小姐的时候眼神里仿佛有火在烧,不知道昨夜是不是又吵架了,可原本应该清静的寮房内,却有一种奇怪的,仿佛柔情切切的气氛。 不过她也不敢多问,只拿了热水和毛巾进来,服侍了两人洗漱,又给商如意重新梳好了头,便出去吃斋饭。 宇文晔先走,商如意身上还有些发软,便由图舍儿扶着出了门。 两个人走在后面,图舍儿轻声道:“小姐,你们又吵架啦?” 商如意没说话。 图舍儿道:“打架啦?” “……” 商如意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心想——是啊,打架了,我现在身上还疼得厉害呢。 第270章 你当我是禽兽吗? 来到半岩寺膳堂,有些人已经用完早膳离开,此刻里面人不多,他们几人坐下后,图舍儿立刻取来了一些素斋,也不过是几个馒头,几碗稀粥和一些清水煮菜。 大家便坐下各自吃起来。 商如意一边埋头吃着,一边忍不住抬头看坐在对面的宇文晔。 此刻的他仍旧是容貌俊美,精神奕奕,只是,全然没有刚刚在房间里那副模样,倒像是换了一个人,还一本正经跟身旁那个和尚说着什么。 看着他现在这副彬彬有礼的样子,谁能想到昨夜的他就像一头饿了许久的凶兽,不论自己如何求饶,哭喊,甚至在他身下情绪崩溃了好几次,他也始终没有放过她。 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觉得,自己可能会因为这场亵渎神佛的欢好,而死在这庄严佛寺里。 想到这里,正好宇文晔转过头来看向她,目光交汇,商如意不由的又有些脸红,忙低下头去。 宇文晔的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不一会儿用完了早膳,他们便回房收拾收拾准备离开,在临走的时候,商如意无意中见到宇文晔又给了那和尚一些钱。 下山的时候,她走到宇文晔身边轻声问道:“你为什么给他们钱呀?” 宇文晔低头看了她一眼,眼角含笑。 “赔偿啊。” “赔偿?赔偿什么?我们弄坏了人家什么东西吗?” “倒也没弄坏,只是弄脏了人家的被褥。” “被褥?” 商如意突然明白过来,顿时脸羞得通红,瞪了他一眼便不说话了。 不一会儿到了山脚下,昨天的那艘船已经在渡口等着他们,宇文晔走上前去,却并没有立刻上船,而是回过身来,对着商如意伸出手。 商如意又有些脸红,还是乖乖的伸手去握住他的手,跟着他一起上了船。 等到众人都上船坐定,那船夫拿着竹竿一抵墩石,船便晃晃悠悠的离了岸,朝着对岸驶去。 虽然之前的心情一直不错,可一坐到船上,商如意的呼吸不由自主的又紧张了起来,尤其感觉到一阵湿冷的风吹过,几乎穿透她的肌骨,顿时克制不住一阵战栗,脸色也变得苍白了起来。 就在这时,一只手伸过来,轻轻的抱着了她。 商如意抬头,对上了那双温柔的双眼,只见宇文晔低头看着她——似乎从上船之后,他的目光就一直落在她的身上,此刻,轻声说道:“如果害怕,就闭上眼睛。反正我在。” 反正我在。 这四个字,好像一下子驱散了那种不知从何而来的寒冷,商如意望着他,一时有些失神。 半晌,她点点头,闭上了双眼。 一闭上眼,那种熟悉的恐慌几乎立刻如影随形,可这一次,身边却有一个强悍的存在,他的呼吸,甚至气息,明明是无形的,却又好像实实在在的笼罩在自己的周围,竟真的让她不至陷落在那无边的黑暗里。 商如意轻轻的松了口气,脸上,慢慢的浮起了一点笑意。 一阵舟车劳顿,他们终于在午后回到了东都。 只是在进城的时候,发现出城的人特别多,他们堵在城外足有小半个时辰,最后还是守城将士发现了是大将军的车驾,这才疏通了道路,让他们先进了城。 回到家,已过了未时。 众人自然又是一番忙碌,幸好卧雪和长菀守在家里,早已经把房间内都布置妥当,两个人各自去清洗了一番,回到房中,厨房也送来了午饭,却是一桌丰盛的酒菜。 商如意坐下一看,笑道:“早起还吃得那么清淡,中午就这么丰盛了。” 宇文晔道:“补补你。” 他看得出来,她是个喜食酒肉厚味的女子,从昨天吃斋到今天,也的确有些为难她,当然,也是为难了自己,所以回来自然是要补偿一下这大半日的寡淡。 于是,两人高高兴兴的吃完了这顿午饭。 等吃完了,卧雪他们立刻便进来收拾碗碟,图舍儿又送了热茶来,商如意刚喝了一口,就感到倦意袭来,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宇文晔含笑看着她,道:“是不是昨夜没睡好,中午就补一会儿眠。” 商如意的脸又红了。 别人不知道,她又如何不知道自己是为什么没睡好,只是这个“罪魁祸首”反倒一脸笑意的看着她,像是在看热闹一样,她说不出话来,只支吾着喝了两口茶,便准备上床去了。 图舍儿最后一个离开房间,然后关上了房门。 刚一转身,就看见卧雪笑嘻嘻的凑上前来,说道:“舍儿姐姐,你们昨天去半岩寺,到底怎么啦?” 图舍儿道:“什么怎么啦,没什么事呀。” “没事?怎么我觉得,二公子和少夫人,好像比之前,更亲近了。” “有吗?” “怎么没有?” 卧雪笑道:“他们很少一起睡午觉的,平时二公子哪怕在家,都会去忙自己的事呢。” “哦……?” 图舍儿想了想,倒真是这样。 而且,昨天在半岩寺,那可是大清静的所在,晚上听着山上的虫鸣鸟叫,他们都睡得格外的安稳,今天的精神也特别的好;可不知为什么,商如意却反倒哈欠连天,今天下山的时候,更是走得跌跌绊绊,宇文晔要伸手扶她,她又不肯,折腾了许久才下山。 他们,好像的确跟平常不太一样。 不过——图舍儿又忍不住想,能有多不一样呢?他们不就是一对恩爱小夫妻吗? 于是摆摆手道:“你就不要多问啦,去做你自己的事。” 卧雪见问不出什么来,只撅了一下嘴,倒也乖乖的下去做事了,图舍儿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不知怎的也笑了笑,转身走了。 房间内,倒是一片静谧安然。 商如意躺在床上,正有些恹恹欲睡,突然听见一阵很轻的窸窸窣窣的声音,睁眼一看,却是宇文晔站在床边,脱下外衣坐了下来。 她的心顿时一跳:“唔?” 宇文晔低头看着她,微笑着道:“怎么,要我去睡那边?” “……” 商如意的脸又是一红。 从昨天到今天,她已经不知红了多少次脸,这个时候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却是默默的后退了一些,将床让出一块来。 宇文晔微笑着躺下来,伸手将她抱到怀里。 他的怀抱,坚实而温暖,总给人一种可以放心,甚至完全放心的感觉,商如意一靠进去,立刻感到一阵全身心的放松,可揽在腰间的那只手,却有些发烫,铁钳般坚固的感觉让她又有点不放心,想了想,在他怀里抬起头,轻声道:“只睡觉。” “……” 宇文晔低头看着她,半晌,没好气的道:“你当我是禽兽吗?” 商如意抿嘴笑了笑,将脸埋进他怀里。 宇文晔伸手重重的拍了一下她的腰,然后,又轻抚了两下,像是安抚她似得,可抚摸着她细瘦的腰肢,感觉到怀中这具柔若春水的身子散发出的淡淡馨香,他的心里也的确有些不安分的悸动。 昨夜,因为是在寺庙里,既有理性的克制,又有些悖德违礼的愧疚,几种情绪交织着,令他们的结合既快乐,又压抑,总好像缺些什么。 可是,也真的不能再继续了。 这个小女子,是真的累了。 于是他又深吸了一口气,压下了身体里那一股不该出现的悸动,轻轻的抚摸着她的后背,准备陪着她好好的睡一觉。 就在这时,却又感到怀里的小脑袋抬起来,他低头看向她:“怎么?” 商如意道:“你什么时候走?” “……” 宇文晔微微一怔,立刻又明白了什么,嘴角含笑道:“你又知道了?” 商如意道:“穆先今天不在,肯定是昨天你就让他先回来了,若不是要紧的事,你不会让他先回来的。” “……” “刚刚我看到,府上也多了几个人,是你的亲兵。” “……” “朝廷,是不是要让你出兵了?” 宇文晔点了点头:“兵部的文书下来了。兵马已经准备好,就在城外,明天就要出发。” 商如意睁大了双眼,想了想,又说道:“这一次,怎么不让你去点兵?” 上一次去打兴洛仓的时候,明明还是让他自己去兵部点的兵。 宇文晔眼中闪过一道寒光:“你说为什么。” 商如意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这些年来,因为各地叛乱四起,朝廷平叛的人马也分了许多出去,可是,一边要平叛,一边也害怕领兵的将领们拥兵自重,所以,将军们几乎不会长期领导同一支人马,而是用一次便换一次,以便令他们互相不熟悉,避免串通叛乱。 所以,上一次宇文晔打下了兴洛仓,那批人马刚刚跟他熟悉了一些,便立刻留下守卫仓城,他不能再调用,这一次再要去河北,也是另找人马。 可是,连点兵都不让他自己去点,就真的有些过分了。 商如意轻声道:“人马你不熟,打的又是王岗寨——这样,能赢吗?” 宇文晔看了她一会儿,道:“你忘了我跟你说过什么?” “……” “我说过,现在,还不到我跟王岗军拼命的时候。” “……?” 商如意一愣。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又响起了一阵脚步声,只听图舍儿在门口急切的道:“姑爷,小姐,那位卢公公又来啦!” 话音刚落,宇文晔立刻从床上坐了起来。 商如意也一愣——卢公公,就是江皇后身边的那位内侍? 她急忙道:“他来找我吗?” 第271章 空闺怨妇 门外的图舍儿迟疑了一下,才轻声说道:“不,好像是,传姑爷进宫的。” “……” 商如意微微蹙了一下眉。 又找宇文晔,前几日才刚找了他,怎么今天又要传他入宫? 宇文晔倒是动作很快,立刻下床穿好了衣裳,商如意想了想,也起身穿衣道:“我跟你一起出去。” 宇文晔也没多说什么,两个人整理好衣衫便快步走了出去,果然见到那位卢公公坐在大堂里喝茶,见他二人出来,熟门熟路的拱手行礼问候,然后道:“大将军,烦请你随咱家入宫一趟。” 宇文晔道:“是。” 眼看他二人就要走,商如意忍不住问道:“公公,皇后娘娘让我夫君入宫,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吗?” 那卢公公没想到她会有此一问,愣了一下,立刻笑道:“少夫人,皇后娘娘的事,做奴婢的不敢多问。” 他说得极客气,但话外音也极明白——也不是你该多问的。 宇文晔回头对着她道:“好好在家待着。” 商如意只能点点头,看着他们走了。 宇文晔这一走,家里就好像只剩她一个——其实平时他在家的时间也不多,只是这一次,是格外清晰的感觉到“他不在”,商如意待在屋子里,不由得有些沉闷,连图舍儿也感觉到了,给她送了茶点来,又道:“小姐不是昨晚没睡好吗,不如再睡会儿补补眠。” “……” 商如意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 可躺下之后,却许久都睡不着,屋子里明明摆着火盆,被褥也柔软厚实,可她就是觉得冷浸浸的。 还是,他不在。 商如意觉得自己有些奇怪。 明明,他不在的时候也一样的过日子,为什么去了一趟半岩寺,回来就缺了他不行了?就算他进宫去见新月公主,又如何呢?宇文晔明明白白的告诉过自己,他只是把公主当妹妹,他没有必要骗自己。 自己这个样子,岂不是真的成了空闺怨妇了? 商如意一边觉得自己不应该,一边又按不下心里淡淡的煎熬,矛盾的情绪纠缠得她精疲力尽,终于慢慢的睡去。 可睡着了,也是不安稳的。 她好像又陷落在了那熟悉的噩梦中,只是这一次,她躺着的地方不再是结冰的湖面,而是一艘船,可这艘船却在漏水,冰冷的河水不停的往上涌,顷刻间便吞没了她,刺骨的寒冷几乎令她无法呼吸。 商如意用力的挣扎,可渐渐的,双手好像也没有了力气。 就在她快要窒息的时候,突然,一只熟悉的,温暖又有力的大手一下子伸过来将她挽住,将她从那冰冷的水底捞了出来。 她顿感一阵轻松,深吸一口气,随即睁开了双眼。 一睁眼,一张熟悉的俊美面容便映入眼帘,同时还有那双温柔的眼睛,透着一些关切与担忧:“醒了?” “……” 商如意有些懵懂的看着眼前的人,过了好一会儿,魂魄才好像从梦中返回到身上,她唇瓣微启,半晌,吐出几个字—— “你怎么才回来?” 宇文晔微微蹙了一下眉头,但立刻微笑着道:“什么才回来?我回来好一会儿了。” “啊?” “看你一直没醒,也不想吵着你,就在那边看书。”看书溂 商如意转头一看,才发现他的卧榻上还放着一本书,显然是刚刚放下过来的,她这才松了口气,又抬头看向他,只见宇文晔伸手轻轻将她汗湿的鬓发捋到耳后,然后道:“做了什么噩梦,给吓成这样?” “……” 回想起刚刚在梦中的场景,商如意又有些战栗,立刻伸手去抱住了他。 那只是梦。 现实中,已经有他了,她不用再怕了。 感觉到这个小女子柔软的身子紧贴着自己,微微颤抖,好像还没从噩梦中完全抽离一般,宇文晔在心里轻叹了口气,温柔却有力的将她整个抱起来放到怀中,一边伸手轻抚着她的后背,温热的掌心传递了他的体温,渐渐的把她紊乱的心跳和呼吸都捋顺了,一边柔声道:“噩梦都是假的,你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要人跟你说这个?” “……” 商如意说不出话来。 她何尝不知道噩梦是假的?可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一直被噩梦纠缠的原因。 只是这个原因,她现在,还无法坦诚。 不过,在他温柔的抚慰下,她终于还是平复了心绪,再抬头时,才发现外面的天色都漆黑了,屋子里也点着烛台,忍不住问道:“什么时候了?” 宇文晔轻笑了一声,道:“晚饭都吃过了。” “啊?我睡了这么久?” “你说呢?让你下午补补眠,谁知你一直睡到晚上,图舍儿他们也不好来叫你。” “……” “看你今晚还睡不睡得着。若睡不好,明天——就不用来送我了。” 商如意立刻精神一凛,抬头看向他:“明天什么时候走?” 宇文晔道:“一早。” “……” 闻言,她又有些情绪低落垂下头去。 看着她一副委屈的小女儿的样子,宇文晔的心里不由得一软——他向来不太喜欢溺于儿女情长,过去那么多年,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能让他沉溺;可如今,这个小女子窝在他怀里,却足以让他把那么多年来坚持的铁石心肠都化作绕指柔,他竟有些推不开,更放不下她。 不过,倒是商如意自己醒悟过来,像是想起了什么,她抬起头来看向宇文晔,轻声道:“你今天进宫,见到公主了?” “……” 宇文晔沉默了一下,点头。 商如意又想了想,道:“你们,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 说到这里,宇文晔倒像是想起了什么,低头看着她,道:“不过,她给我送了一盅鲜奶来。” “……啊。” 听到这话,商如意像是想起了什么,顿时目光闪烁起来。 宇文晔似笑非笑的看着她,道:“我倒不知道,我的贤妻原来这么大方。” “……” 商如意有些心虚的低下头,宇文晔却不肯放过她,伸手捏着她的下巴逼着她看向自己:“嗯?你原来这么大方的?” 商如意避无可避,更后悔不迭。 她那个时候,只当宇文晔对自己毫无情意,又有些可怜新月公主身为金枝玉叶,却那样做小伏低,更怀着索性成全他二人,也断了自己的念想的心思;可谁知道,之后又发生了那么多事,如今他们两已经接受了彼此,她之前的所作所为,就显得那么可笑了。 只能硬着头皮道:“你,你既然拿她当妹妹,我大方,又有什么错?” “哦?” 宇文晔微微挑眉,突然道:“若,我不拿她当妹妹呢?” “……” 这话,他说得很轻,却意外的,重重落在了商如意的心上。 若不拿她当妹妹呢? 其实,过去了那些日子,她的心里不就是这样想的吗?有酸楚,也有妒忌,可哪又如何?他的心里若真的有别人,难道自己还能去到他心里,把人血淋淋的挖出来吗? 想到这里,商如意不自觉的红了一下眼睛。 只低下头轻声道:“你心里的事,我做不了主,我只能做我自己的主。” “……” “你拿她当妹妹也好,有别的心意也罢——反正,我还是我。” 似乎是感觉到了她心里突然涌起的不安和酸楚,宇文晔的气息也沉了下来,两个人都不再开口,就这么沉默相对着,不知过了多久,他轻叹了一声,伸手轻轻的抚摸着她,柔声道:“我的心里,当然是你了。” 听到这话,商如意没说话,只默默的伸手,搂紧了他的脖子。 两个人就这么紧紧依偎着,如同血肉都相连在了一起,连彼此的呼吸心跳都渐渐融在一处,过了许久,商如意才埋在他怀里发出一声闷闷的声音:“那,你们还说了什么没有?” 宇文晔道:“跟她,没说什么。” “……?” 商如意想了想,抬起头来:“皇后娘娘跟你说了什么吗?” 宇文晔沉默了一下,说道:“她说,朝野上下,如今很不安。” 商如意道:“因为雷家父女的反叛?” 宇文晔道:“引子自然是这个,但也不全是因为这个。其实这些年来,朝廷的举措越来越不得人心。江湖,民间,朝堂,哪一个地方不是人心惶惶。你还记得,我们今天进城的时候,排了很久都挤不进来吗?” 商如意急忙点点头。 其实之前那些日子,她就发觉城里搬走的人很多,虽然东都城内勉强还有些繁华的景象,但比起过去真正安定繁华的时候,都已经不算什么。 甚至,连那个被宇文呈打成重伤的老师,在病愈之后,都跟家人们搬离了东都。 商如意忍不住道:“就是因为河北丢失,所以大家对河南境内的安定已经不抱希望了是吗?” 宇文晔道:“风雨来的时候,不是树先知道,也不是草先知道,而是鸟窝里的鸟先知道。” “……” “百姓这么做,他们就已经放弃东都了。” “……” “在这种情况下,梁士德不打东都,好像都有些过不去了。” 商如意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她轻声道:“那,朝廷有什么打算吗?” 第272章 出征前的夜晚 宇文晔并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那双半阖的眼中仿佛有冷光闪过,许久,才淡淡道:“谁知道,他的心里在想什么。” “……” 商如意微微蹙了一下眉。 她当然明白,他说的“他”,是指楚旸。 朝廷的打算,说到底,是皇帝的打算。虽然朝臣们会为了一些事情跟皇帝据理力争,但最后的结果——只看她的舅父和裴家父子的下场就知道了,他要做什么,终究还是能做到的。 所以,要如何应对这一次的危机,还得看皇帝的心思。 不过她的心里又涌起了一阵疑惑——如果连这个都没说清楚,那江皇后传宇文晔进宫,到底说了什么。 难道,就只是告诉他,最近朝野上下不安吗? 正当她有些疑惑的看向宇文晔的时候,后者也低头看向她,柔声道:“要不要吃点东西?你睡到现在,连晚饭都没吃。” “你,你不是不信神佛吗?” 他轻笑了一声,在她耳畔轻声道:“神佛都管不了我,还有谁管我?” 宇文晔轻笑了一声,道:“我不信神佛,是不信神佛对我有用。但看书,是有用的。” 他心里,有什么需要清静的? 或者说—— 于是,他放下商如意,出去吩咐了几句,商如意自己也红着脸起了身,默默的将衣裳穿好,稍事洗漱了一下,厨房那边立刻送来了晚饭,却只是两碗汤饼,原来是因为时辰太晚了,怕他们吃多了停住食,两人热气腾腾的吃下去,倒也暖和了不少。 说完,匆匆忙忙的擦干净桌面,把用过的碗碟筷子收拢到一起,退出了房间。 这话,却不是对着商如意说的,而是对着房间另一边,还在收拾桌子的卧雪他们,卧雪闻言,急忙道:“马上就好了。” 于是,便默默走到宇文晔的卧榻前,拿起他放在那里的书。 商如意漱了漱口,又看着他们收拾,再看看自己的床榻,倒是有些茫然,平时这个时候应该休息了,可她也才刚从床上起来,吃了又睡,总感觉有些废物。 而宇文晔甚至等不到抱着她走到那张大床上,直接转身便将她放到了靠窗的卧榻上,俯身压了下来,用力吻住了她。 商如意一听,顿时有些羞愧。 还顺带着关上了房门。 “嗯,好。” “伱看这个?” 这个时候,宇文晔的脸,也是通红的。 身体里的冲动几乎让他有些失去理智,尤其感觉到身下这个小女子的柔顺和乖巧,更让他有一种怎么样都不够,甚至想要彻底将她融入自己身体里的狂躁感——原来,神佛不仅没有神迹,连那些经书,也对他没什么用。 宇文晔看着她,眼神突然变得很深。 “啊!” 她勉强让自己清醒的偏过头去,避开了他的索吻,在他耳畔轻声道:“还,有人呢……” 一看之下,顿时傻眼了。 “啊……嗯。” 想到这里,身子也更加柔软的被他揉,弄着,完完全全服帖下来,她几乎就要沉醉下去,可外面还未走远的脚步,似乎又在提醒她。她似乎想要挣扎——毕竟这个时候,屋子里还灯火通明,甚至,外面的人还没走远,可他急切渴望的情绪从呼吸中传来,她竟抗拒不了。 “……” 商如意来不及说话,唇瓣已经沦陷。 商如意抬头看着他,有些傻乎乎的道:“这是什么?” 商如意猝不及防,发出了一声近乎娇而媚的低呼,但立刻,她就咬紧了唇,将随之而来的阵阵轻吟咽了回去,脸颊通红,呼吸紧促,一切都在他的操纵下乱成了一团麻,可她却在这样凌乱的思绪里,仍旧伸出一双洁白的玉臂,用力的抱紧了他。 另一边的宇文晔喝了茶,回头看见她捧着那本书站在那里,整个人好像都傻了,便也走过来。 说完,用力的抱紧了她。 这,倒也是。 他道:“你们收拾完了吗?” 而就在房门关上的一瞬间,商如意突然感到身子一轻,竟是宇文晔伸手直接将她打横抱了起来,两个人一贴近,她几乎是第一时间感觉到了他心跳的急促和呼吸的滚烫,那种急切,哪怕还隔着层层衣衫,也迅速的熏染到了她的身上。 她原以为宇文晔看的就算不是兵家典籍,也应该是法家经典,可此刻在她手中的,竟似是一本经书,而且翻到的这一页上正写着:男清女浊,男动女静;降本流末,而生万物。清者浊之源,静者动之基。人能清静,天下贵之…… 想到这里,她转头看向他,轻声道:“你的心里,有什么不清静的吗?” 她,又何尝不想要他? 明天就要出征,所以今晚,是他们在出征前的最后一夜。 宇文晔摇摇头:“打算等你醒来一起吃的。” 吃完之后,卧雪他们立刻来收拾房间。 可商如意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看了他好一会儿,再回想一下刚刚看到的那几行文字,只觉得哪里怪怪的——清静心经?这对他,有用? 宇文晔平静的道:“太上老君清静心经。是道家的经书。” 可外面的人—— “怎么?我不能看?” 他的吻,比之前任何一次,甚至比昨夜,还更炽热,还更剧烈,带着一点迫不及待的凶悍,几乎是瞬间便吞噬了她的呼吸,而他的双手更加急切,沿着她身子柔软又动人的线条抚摸下来,不一会儿,衣衫已经在两具滚烫身体的交,缠揉,搓下,慢慢的滑落下来,露出莹白的肌肤。 顿时,她的心跳也剧烈起来。 “那我让他们送来。” 不论昨夜有多累,身体有多不适,但身为国公府的儿媳,睡大半天的懒觉终究还是说不过去的,她轻声问道:“你吃了没?” 只看了一眼,无声的将书从她手里抽走。 “你——唔!” 商如意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 世事混乱,天地动荡。 她能拥有的,也只有眼前这个人,而已…… 夜色,渐渐深沉。 可房中撩人的风景,却将这深沉的夜色,点缀得愈发迷人。 (本章完) 第273章 送行 到了第二天,正是辅国大将军出征的日子。 天还没亮,家中的仆人就已经开始忙碌,又是烧水又是做早饭,图舍儿他们更是早早起身,过来服侍宇文晔他们起床洗漱,等到用过早饭,便该为将军着甲。 这一次,是商如意亲自动手。 宇文晔之前在军中所着都是普通的皮甲,升任辅国大将军之后才得了一套明光铁甲,有几十斤重,常人只拿在手上都觉得累,而他更要身着这样的重甲行动,甚至上阵杀敌,商如意简直不敢相信,他的力气到底有多大—— 但又好像,有些体会。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有些脸颊发热,只能低着头尽量不让人看出来,只是,当她吃力的将沉重的胸甲为他穿上后,还是忍不住出了一头的汗,身上的酸软甚至让她站都有些站不稳了。 宇文晔原本展开双臂立着不动,这时,一伸手扶住了她。 “怎么了?” 商如意急忙摇头:“没,没事。” 她转身去拿了笏头带为他系上,虽然铠甲厚重,可他的腰还是很细,一双手合抱还有余,而一贴近他柔韧有力的腰,一些不该回想的记忆又一次浮现在脑海里。 这一次,商如意的脸是真的有些发红了。 就在她还要去取覆履的时候,宇文晔一把拉住了她,不让她动,商如意微微挣扎了一下,轻声道:“干什么?” 宇文晔低头看着她有些发红的脸,嘴角微微勾着,道:“累了就直说。” “……” “你去休息,让他们来给我穿。” 商如意的脸烫得厉害,其实这个时候,她的确很累,昨夜几乎一直折腾到天亮,还没睡一会儿就到了该出发的时候,宇文晔倒是精神奕奕,还安抚她让她多睡一会儿,但她哪里有那个脸,强打起精神起来服侍他穿衣洗漱,也免得让家下人看笑话。 不过这个时候,腰已经软得有些不听使唤了,幸好长菀也算机灵,忙上前道:“这鞋子不好穿,还是奴婢来。” 说完,取过覆履来为宇文晔穿上。 商如意便坐到一旁,借着烛光打量着这个身着重甲,英武非常的男人。 对于男子的甲胄,她其实并不陌生,小时候就常在家中抚摸父亲挂在书房内那身沉重的铠甲,对她来说,那仿佛是能抵御世间一切刀枪剑戟,让自己的亲人不受伤害的神奇的衣衫。但现在,年岁已涨,她也渐渐明白,这世间的伤害,有的时候,未必来自刀枪剑戟。 但不论如何,她还是希望,希望那铠甲能为宇文晔抵挡住所有的伤害。 不一会儿,整套铠甲已经穿好了。 宇文晔抖了抖肩膀,身上一切都还顺服,然后回头看向商如意,微笑着道:“怎么样,还能去送我吗?” 商如意瞪了他一眼,起身道:“走。” 于是,他们出了房间,走到大门外,穆先已经带着十几个亲兵在那里等候,天还没亮的时候他们已经去城外清点了兵马,然后再回到宇文府,只等宇文晔准备完全便可以出发。只是这一次,他们身边还跟着一辆马车,是特地为商如意准备的。看书溂 她原本想骑马,但一路走出来,不仅腰又酸又痛,甚至两条腿也软得跟泡了汤似得,甚至在登上马车的时候,脚还软了一下,险些跌下来。 幸好,宇文晔一个箭步冲上来,扶住了她。 商如意回头,对上他含笑的双眼,只觉得脸上烧得滚烫,幸好外面天色还暗,门口的灯笼也不足以照亮她通红的脸,立刻转身钻进车厢去了。 宇文晔微笑着为她合上车门,这才翻身上了马。 一行人策马离开了宇文府,朝着城门口走去。 这个时候,天也还没亮,路上几乎没什么人,只有一些彻夜经营的酒楼还亮着灯,放眼望去,如同在城中点缀了几处光点,可越是这样,越是显得整个东都城更加的黑暗。 他们一路畅行,不到半个时辰,便到了城门。商如意撩开窗帘看向前方,城门已开,可城门外,仍旧是黑蒙蒙的夜色,当他们慢慢走过去的时候,就好像走进黑暗里似得。 她忍不住心里有些发沉。 而这时,几个士兵拦在了他们前方的城门口。 宇文晔立刻勒住缰绳,低头看着他们。他身着铠甲,哪怕手上没有刀剑,也自有一股武人的气息从骨子里透出来,一旦有丝毫的不悦,那种气息立刻化作一种慑人的杀意,令人心里发寒。 那几个士兵都不敢吱声,倒是一旁走出了一个提着灯笼的人来,笑呵呵的对着宇文晔行了个礼:“大将军。” 定睛一看,正是之前在城门口阻拦他们的那个副将。 宇文晔不动声色的道:“你拦我做什么?” 那副将笑道:“听闻大将军今日领军出征,特来相送。” 宇文晔道:“不劳,请让开。” 可那副将仍然站在路中央,宇文晔的眉头慢慢拧了起来。 那副将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急忙陪笑道:“我等不敢阻拦大将军,只是,大将军应该知晓军中的规矩,出征,是不能有家眷,尤其是女子随行的。” 说完,他的目光落到了宇文晔身后的马车上。 宇文晔也回头看了一眼,然后说道:“这是我的夫人,她来送我,有何不可?” 那副将陪笑道:“送到城门口,也就罢了。” “……” “大将军,我等——也是依律行事,还请大将军不要怪罪。” 这个时候,商如意的眉头也微微的蹙了起来,军中不能携带家眷女子,这自然是规矩,可家眷送行要送到哪里,也不是他们能管的;再想起之前出城的时候,这个人就拦过他们一次,这一次又是他,这副将似乎管得有点太宽了。 而且,单单的管在她的身上。 想到这里,商如意忍不住道:“怎么,我不能出门吗?” 那副将对着她规规矩矩的行了个礼:“请少夫人见谅,城外到底不太平,小人这么做,也是为少夫人着想。” 他这样一来,倒是让别人都无话可说,商如意抬头看向宇文晔,再看向城门外黑洞洞的,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的暗色,心里的那层阴翳也越加大了起来。 宇文晔竟也没有发火,只回头对着商如意道:“你就送到这里。” 商如意道:“那你——” 她的话没说完,宇文晔已经调转马头走到了马车旁边,俯下身来看着她,两个人在晦暗的光线下对视着,虽然天地昏暗,可彼此的眼睛却格外的亮,甚至好像是被对方明亮的眼睛给映亮的。 虽然心里明明是不舍,可到了这个时候,商如意还是开口道:“你放心去。” 闻言,宇文晔笑了笑。 他又看了她一会儿,然后说道:“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的话。” 商如意立刻点头。 宇文晔又抖动缰绳,策马朝她走了一步,两个人,也更靠近了一些。 但,也只是靠近,重甲在身,他们不可能如平时那般亲密贴近,事实上,这个时候也不允许他过多的沉溺于儿女情长,他只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说道:“好好保重。” 说完,调转马头,一扬鞭,坐下的骏马立刻冲了出去。 那几个士兵慌得急忙朝两边退让,有的避让不及跌作一团,而那副将也被骏马扬起的风吹得一阵凌乱,手中的灯笼直接熄灭了。 一团狼狈。 穆先他们忍着笑,也对着商如意行了个礼,然后策马追了出去,一行人如同一阵风,立刻便消失在了城门外。 那些士兵这才慢慢的从地上爬起来,嘴里嘀咕着要骂,可回头看着将军夫人还在马车上,也不敢多言,只能忍着退下,倒是那副将铁青着脸,仍旧客客气气的上前道:“少夫人,还不回去吗?” 商如意冷冷的看了他一眼:“我不出城,也管我?” 那副将立刻陪笑道:“不敢。” 商如意冷哼了一声,也不再理他,只看着城门外,事实上此刻也已经看不见宇文晔的身影,她仍旧待在远处,直到连他扬起的那阵风也消失,这才挥了挥手:“回府。” 马车立刻调转车头,朝着来时的路驶去。 当他们离开的时候,商如意清楚的听到,那守城副将长长的松了口气的声音。 | 再往回走,天色渐渐亮了起来,路上也开始有了行人。 商如意坐在马车里,有些恹恹欲睡。 可就在他们的马车路过东都城内最繁华的街道时,马车突然停了下来。商如意一下子清醒过来,对着外面道:“怎么回事?” 前面的车夫道:“少夫人,有人——拦车。” “……?” 商如意一听,眉头皱了起来。 她伸手撩开帘子往外一看,只见马车所停的位置,正是那个她已经再熟悉不过的酒楼——听鹤楼的门口,而在马车前,几个高大壮硕,虽然穿着常服,但显然不是什么普通百姓的男子拦住了他们。 随即,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听鹤楼走了出来,一直走到马车旁,对着她行了个礼。 “少夫人。” 一看到他,商如意的心也沉了一下:“玉公公……?” 第274章 天底下的人,还是太多了 再次走进听鹤楼,看着一楼那些明显乔装改扮,天刚亮就满座的客人们,还有那已经熟悉的老板与店小二,畏畏缩缩的蜷缩在柜台后的时候,商如意竟然并没有觉得害怕,也没有不安。 她只感到一点无力。 好像一个人,面对命运时的无力。 但下一刻,她突然又生出一点力量来——毕竟,面对命运,她似乎也不是真的全然的无能为力,于是深吸了一口气,跟着玉公公的指引上了二楼。 仍旧是那个靠窗的雅间,门口,也仍旧垂坠着微微摇晃的珠帘。 玉公公走到门口,对着里面行礼说了一句话,然后转身对着她笑了笑,便退下了。 周围,立刻陷入了一片寂静。 商如意甚至都听不到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声,只觉得有一种压抑的感觉从里面传来,几乎笼罩了整个听鹤楼,她似乎也知晓那种压抑的感觉从何而来,于是,在深吸了一口气之后,伸手撩开珠帘,走了进去。 雅间内,连布置,也跟上次一样。 一张矮几摆在房间的正中央,上面是精致的香炉,一壶刚刚温好的酒,两只酒杯,矮几下铺着厚厚的地毯,空气中也仍旧迷漫着那种属于某一个人的,幽然的冷香,仿佛一只冰冷的手,在商如意进入这个房间的一瞬间,就将她擭住。 这时,商如意才发现,跟上次在这里见面不一样的是,这个雅间里,一个火盆都没放,加上此刻太阳也还没出,这里冷得像个冰窖。 她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 再一抬头,就看见楚旸长身玉立站在窗边,似乎是在看着外面的风景,但仔细一看,他的眼神有显得很迷茫,仿佛不知道看到什么地方去了,而他的一只手,微微弯曲挂在窗台上,白皙的指尖不停的摩挲着一样东西。 是那个玉坠子。 商如意的心沉了一下,但立刻清醒过来,上前叩拜行礼:“如意拜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她的声音,几乎是这个听鹤楼里唯一的声响。 却没有人应她,在话音落后,一切,又归于一种令人难捱的沉寂。 商如意跪在地上,也不敢动,只感到周身冰冷,甚至手脚都有些微微的颤抖。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听到了一点声音,是衣裳悉悉索索摩擦的声音,一阵很轻的脚步声响起,越来越近,最后,她的视线出现了一双洁白的织羽步仙鞋。 “你忘了朕跟你说过的话?” 一听到头顶响起的声音,商如意的身上又是一震,随即,她也明白过来这话的意思,楚旸不止一次的,以“杨随意”的身份来见她,连她自己都已经习惯,不在皇帝面前行大礼这件事,可这一次—— 她低着头,轻声道:“如意觉得,今天来的,是陛下啊。” “……” 站在面前的人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头顶响起了一声轻笑。 他道:“你,还是懂朕的。” 说完,他一挥衣袖,坐在了商如意的面前。 虽然他坐下了,却并没有让她平身,甚至,他衣袖撩起的风直接扑到了商如意的脸上,也更让她清醒了几分——她的猜测,是对的。 于是,她一动不动的跪在原地,也不抬头。 楚旸看了她一会儿,道:“去送了他了?” 商如意道:“是。” “上一次他出征,你还是送到家门口,这一次,就送到城门口了。倒是难解难分。” “……这一次,他走得远。” “朕差点以为,你要跟着他走了。” “军中不能有家眷,更不能有女子,这一点,如意还是很明白的。” “若军中能有家眷,能有女子,你是不是就真的跟着他走了?” “……” 商如意跪在地上,眉心微蹙,却说不出话来,这一刻,她也彻底明白,那个守城副将在他们几次出入城门的时候都拦下来横加盘问,到底是谁的意思。 她沉默,可对方却并不打算让她沉默下去,冷冷的“嗯”了一声。 商如意想了想,轻声道:“这——如意没想过。” “……” 楚旸也沉默了一会儿,半晌,又轻笑了一声,道:“你倒是很明白,如何不惹朕生气。” 说着,他又慢慢的站起身来走到床边,这一次,天色比刚刚更亮了一些,他的眼睛也更清楚的看到下面长街上的行人的动向,冷笑道:“可惜,这天底下,却有那么多人,要惹朕生气。” 商如意的心咯噔了一声。 他说的,是雷家父女?是梁士德? 还是…… 但,不等她去细想,就听见楚旸冷冷道:“人多了,就是容易闹事。” “……” “可见,这天底下的人,还是太多了。” “……!” 这话一出,商如意如遭雷击,不敢置信的抬起头来,睁大眼睛看着他,而说出这句话的人,仍旧站在窗边,一手执杯,将淡淡的酒香送到鼻端享用,那模样清冷优雅,就像一个仙子在吸风饮露。看书喇 只是,这个仙子的脚下,全都是血! 商如意怎么也不敢相信,他会说出这样的话! 连宇文晔都在告诉她,连年征战,老百姓苦不堪言,尤其三征辽东几乎是扫地为兵,天下的百姓就算不是十室九空,也已经七空,而他,竟然说,天底下的人还是太多了! 商如意忍了又忍,终究还是忍不住,颤声道:“陛下,陛下真的认为,天下人……多吗?” 楚旸慢慢回头看向她,目光更冷了几分。 “不多吗?” “……” “你大概还不知道,朕才下令在渤海郡造船,不到半个月,那边的民夫就聚众十万开始造反;还有梁士德、王岗寨的人——这些你应该都知道,宇文晔不会没告诉你;而龙门,去年束端的叛乱才刚被平定,今年,他的堂弟又开始造反,如今已经跟陇右薛氏联合,更是要兵指大兴。” 商如意的头皮一阵一阵的发麻。 看来,宇文晔跟她说的,还是缓和了不少。 若真像楚旸说的,大兴城——也就是大业王朝真正的国都,只怕已经难保,而一个国家连国都都保不住,国祚还能持续多久? 当然,也许是他早有先见之明,营建了东都洛阳,可如今,河北已失,渤海郡也在造反,洛阳在这种时候哪怕还在朝廷的手里,也更像一座孤岛,再继续下去,哪怕孤岛,也会被吞没的! 难怪,难怪这些日子,离开洛阳城的老百姓越来越多。 回想起她第一次跟着宇文晔来听鹤楼的时候,是去年八月,那个时候,虽然城外已经大片荒芜,至少城内还有繁华的景象,这里也还高朋满座,客似云来;可那之后,每一次来,客人都越来越少,甚至上一次,宇文晔带着她来这里吃饭的时候,整个二楼只有他们一桌客人。 这,还不能证明什么吗? 而这,还是“天下的人,太多”吗?! 就在商如意内心刺痛,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开口的时候,楚旸却又回过身来,冷冷道:“朕对这个地方,对这些人,已经失望透顶。” “……!?” 商如意一怔,抬头看向他:“陛下?” 楚旸突然走到她面前,俯身看着她,那张冷漠倨傲的脸上又浮起一种仿佛三春暖阳般温柔的笑意,道:“你知道吗,其实好的风景,在南方。” “……什么?” “朕还在当太子的时候,曾经挥兵灭陈。陈朝虽然孱弱,可江都却有好风景,也难怪,朕数次南下,都险些醉在那里的风景中。” 商如意看着他温柔中又透着些许狂乱的眼神,心也渐渐的沉了下去。 她,当然知道。 那也是十几年前的事,虽然那个时候她还小,可灭陈却是惊天动地的大事。当年,中原南北分裂,先帝楚胤雄才大略,一统北方,而南方陈国的后主却凭借着长江天堑,沉溺于酒色,逐渐腐化在南方的杏花春雨中。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楚胤长臂一挥,剑指江南。 而当时还是太子的楚旸领兵三十万横渡长江,一战,歼灭了陈国所有的水军,直接打到了江都城下,活捉陈后主,之后又并陆续招降三吴、岭南等地,一统天下! 哪怕没有见过那刀光剑影的情形,可商如意似乎也能想象得到,十几年前,意气风发的楚旸站在江都城中,看着自己打下来的这片风景,何等的意气风发。 可现在—— 就在这时,楚旸忽的凑到她的面前,两个人的脸几乎快要贴到一起,商如意下意识的后退了一些,但即便退开,也能清楚的看到他两眼微微发红,既兴奋又快乐的神采。 他问道:“如意,你见过南方的风景吗?” “……” 商如意的眉心微微一蹙。 她想了想,轻声道:“没见过。” “那,你想去看看南方的风景吗?” “……” 商如意沉默了许久,终于轻声道:“不想。” 楚旸的眉头一下子拧了起来:“为什么?” 商如意道:“南方的风景,什么时候都可以去看。可如意,还要留在东都城中,等我的夫君回来。” 楚旸的眼神骤然冷了下来。 第275章 如意,朕不如他吗? 商如意的心跳,也随之紧张了起来。 她不是不知道,眼前这个男人不是真的“杨随意”,也不是一个纤尘不染的谪仙,他是楚旸,是一怒能令天下血流成河的九五至尊! 只是,因为他惯常用那种潇洒的姿态出现,甚至在她面前曾经做小伏低的认错赔罪,所以,在谨小慎微的同时,商如意也寄希望,这一次自己的坚持,可以被容许。 但,没有。 那双细长的凤目中所露出的阴鸷眼神,是她过去从来没有面对过的,也是在这一刻,她才明白,也许自己从来没有真正见到过这位帝王的真面目。 暴戾恣睢,甚至,视一切礼法为无物。 商如意下意识的想要退开,可就在她的身子只微微往后移了一丝的时候,楚旸突然伸手,一把捏住了她的下巴。 他的手指,甚至比她的还要更冰冷,触碰到她的肌肤的时候,仿佛一把冰刃划过。 商如意剧烈的颤抖了一下,下意识的就要躲开他。 可楚旸的手指微微用力,捏着她的下巴不放,甚至因为用力,那张向来俊美无俦的脸上露出了一丝陌生的狰狞感,他两眼爆出冷光,如同一头凶兽俯视着自己的猎物,一字一字道:“你,你跟他——” 商如意眉心一蹙。 而楚旸没有把话说完,并不是因为他说不出口,而是因为他似乎完全陷落在那令他暴怒不已的情绪里,似乎是压抑到现在才终于发作,两眼近乎发红,死死瞪着眼前脸色逐渐苍白的小女子,好像恨不得将她吞噬。 “你竟然跟他——” “……” 虽然他的话仍然没有说完,但商如意也明白了什么。 她深吸一口气,尽量平和的说道:“陛下要说什么?” “……” “难道,如意不应该在这里等候我的夫君?还是,我不应该对我的夫君关切,忠诚?” “关切?忠诚?” 楚旸慢慢的重复了一遍她的话,这几个字仿佛在他齿间嚼碎了一般吐出来,带着一股血腥气喷到了商如意的脸上。半晌,他冷笑道:“你忘了你曾经那么痛苦,是为了谁了吗?” “……!” 商如意的心又是一沉。 说起来她好像真的已经快忘记了,虽然那也不过就是几个月之前的事,可当楚旸再提起,就好像是上辈子的事一样。 那是他们俩第一次见面时,而那个时候,也正是她为了宇文晔与新月公主的关系而伤心难过,在冷雨中行走也毫无感知,最终被他在路边“偶遇”的时候。 那个时候,甚至是他,花了一整个下午的时间陪着她散心,看风景,哪怕没有平息心中的煎熬,但至少,在那个时候,他给了她一些挺过去的力气和温暖——而回头再看时,显然,陪着她的楚旸应该非常清楚,她是在为什么而伤心难过。 所以,他此刻才会觉得自己的话,有多么可笑。 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气道:“我没忘。” 楚旸咬牙道:“那你——” “可是,” 不等他说什么,商如意已经打断了他的话,平静的说道:“但那都已经过去了。” “……” “多谢陛下的记挂,可那件事已经过去了。” “……” “如意,现在很好。” 楚旸的手指颤抖了起来,虽然很轻,可商如意却清楚的感觉到,好像不知哪里突然吹来了一阵冷风,将他整个人都冻结了一般,那种酷寒从他的指尖一直传到了她的身上,如同锋利的刀剑一般刺入肌骨。 在这样的彻骨的冰冷里,楚旸的呼吸慢慢的软了下来。 但,又好像不是软,只是——无力。 他整个人仿佛被抽走了什么东西,有些无力的俯身望着商如意,明明在片刻之前,他还像一头凶兽俯视着自己的猎物,而此刻,他就像是一只已经被逼上绝境的困兽,在无助的哀鸣。 他突然道:“如意,朕不如他吗?” “……!” 听到这句话的一瞬间,商如意只感到心脏几乎都要在这一刻失衡的跳动中碎裂了! 他说什么? 他问,他不如他吗? 这是一个皇帝,一个九五至尊,在问她吗? 就算,也许会有皇帝这样,可他会问吗?他这样一个被上天偏爱,更极度自信的人,怎么可能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商如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在他的手中抬起头来,对上那双细长凤眼时,却见里面的阴鸷神情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孩童般无助的茫然。 他,好像真的在问,在问自己,是不是不如一个人。 商如意一时间都傻了,不仅忘了回答,甚至忘了做出任何反应,而就在她几乎全身僵硬着望着楚旸的时候,又发现那双凤目中渐渐燃起了火焰,随即,那种茫然被突然腾起的大火燃烧殆尽,取而代之的,是碳红的灰烬里垂死挣扎的疯狂与兴奋。看书溂 他突然对她一笑,道:“不,朕不是不如他!” “……” “朕也不可能不如他。这天下的人,谁都不如朕,他是如此,谁都是如此!” 说着,他又低头看向商如意,那张俊美的脸几乎贴到了她的面前,商如意能清楚的感觉到他呼吸急促而滚烫,仿佛内里吞入了无数烧红的碳火,让他五内俱焚,却又甘之如饴,他笑道:“是你瞎了!” “……” “你们都错看了朕,你,和所有人!” 说完这句话,他慢慢放开了商如意,站起身来服侍着她,又重重的道:“是你瞎了!” 商如意说不出话来。 她知道自己没瞎,可双眼却好像被刀割一般生疼,顷刻间,有滚烫的东西涌了上来。 她颤声道:“陛下……” 而这时,楚旸仿佛已经听不到任何的话,他仰头望着周围,明明还是个雕梁画柱的精美酒楼,却仿佛置身在一个随时崩塌,又或者已经要崩塌的世界里,他笑了几声,又低头对着商如意道:“你们,都瞎了。” 说完,一把将挂在门口的珠帘扯落,只听着珠子噼啪的散落在地,仿佛真的有什么崩毁了。 而他在那崩毁的声音里,大笑着走了出去。 而商如意,一直跪坐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许久,她才用一种近乎冷酷,但又好像有些痛的声音喃喃道:“你没有不如任何人。” “但你不如他!” 第276章 好梦旧陈色,何必困幽朝 就在宇文晔离开东都的三天后,朝中出来消息,皇帝要巡游江都。 这对在听鹤楼中经历了一场死生博弈的商如意来说,并不是一个意外的消息,可对整个朝廷,甚至整个大业王朝,却是个足以天翻地覆的消息。 虽然皇帝在朝会上的话是——如今江南正是杂花生树,群莺乱飞的好时节,诸位久经战火早已疲惫不堪,不如随朕骑鹤下江南,看看那木兰双桨,翠禽啼春的风景也好。 他这话是难得的体贴,甚至从登基以来,皇帝就从未如此体恤过臣下,臣子们本该感激涕零,可事实上却并不是那么回事。因为所有人都明白,河北已经失守,而陇右、山西甚至渤海郡各地更是叛乱四起,在这个时候离开东都南下巡游,那就是放弃东都,甚至,放弃整个北方! 这种事也并非没有发生过,在他登基之初,便放弃了先帝经营数十年的大兴城而营建东都,整个大业王朝的权力中心也自西向东迁移了。 但当时并没有引起太大的反响,便是因为他为了营建东都,提拔了众多中原的士族官员,而这些人为了让大业王朝的权力中心移向自己,也积极的在朝中动作,压制了由楚胤一手提拔的关陇士族。 现在,楚旸要放弃北方,往南而行,这些人又岂能甘心?! 一时间,人心惶惶。 江皇后急匆匆的冒着寒风赶到暖坞。 刚一走近,就听到了一阵靡丽的丝竹之音,抬头一看,却见平日里惯常门户大开的暖坞,今日却是门窗紧闭,但靡丽的乐声却从里面传出,甚至还能听到少女们银铃般的笑声,更衬得那乐声风流婉转,令人沉迷。 江皇后微微蹙眉,走过去伸手推开了大门。 大门一开,寒风从外面灌了进去,而那些少女们的娇笑声中,立刻又参杂了不少惊呼。 一看到眼前的场景,江皇后的眉头也蹙了起来。 平日里的暖坞总是非常的安静,这个地方像是楚旸为自己制造的一处桃花源,冬日有暖泉在地板下流淌,夏日则不停的更换冰盘保持这里的清凉,闲时有宫廷乐队远远的为他演奏,借着水声听取丝竹,美不胜收。他甚至不允许宫中其他的人来此,一旦有人扰了他的清静,就会被他斩断双腿。 所以,除了寻找商如意的那几次,江皇后也很少踏足此处。 但此刻,这里却是人头攒动,她的眼前是几十名身材窈窕,年轻貌美的少女,一个个身着鲜艳的红裙,广袖宽袍,正随着乐声翩翩起舞,一双双嫩藕般的玉臂高举空中,红裙与雪肤交相辉映,美不胜收。 空气里,还迷漫着一股浓得几乎醉人的酒香。 一见皇后来此,那些少女们都吓了一跳,惊惶的往两边退开,叩拜行礼。 江皇后冷冷的看了她们一眼,倒也并未发怒,只一挥袖,平静的说道:“都退下。” 她虽然态度平和,但皇后的威仪却是不容冒犯,那些少女们也不敢多话,只能低着头,一个个小心翼翼的退出了暖坞。 直到最后一个人走出大门,江皇后这才深吸了一口气,走过前方那道巨大的屏风,来到内室,却见这里甚至比外面歌舞升平的样子更混乱,平日里铺在地上的地毯已经被掀翻在一边,而那巨大的床榻上,楚旸正横卧于上。他一身素雅的白衣,衣襟大敞,露出胸口大片肌肤,腰带更是斜斜的挎在胯上,仿佛随时都会懈下。 此刻,他一只手拿着酒杯,一手撑着头,凤目半阖,眉心微蹙,仿若一个受到凡尘滋扰的仙人,不耐烦的道:“歌呢?舞呢?继续啊!” 江皇后脸色更沉了一些。 但她深吸了一口气,还是走上前去,恭恭敬敬的叩拜道:“臣妾拜见皇上!” “……!” 一听到她的声音,楚旸沉默了一下。 然后,嘴角又勾起了一抹笑容,慢慢睁开双眼看着她,笑道:“皇后怎么来了?” 江皇后道:“听说陛下要巡游江都。” 楚旸笑道:“皇后的消息真是灵通。” 江皇后道:“陛下已经在朝堂之上宣布的事情,臣妾的消息想不灵通都不行。” “既然知道,那还不下去准备,来这里做什么?” “臣妾想要请陛下收回成命。” “……” 楚旸的眉心又是一蹙,但他并没有立刻生气,而是轻笑了两声,慢慢从床榻上走了下来,他身上的酒气已经很沉了,只这两步都有些踉跄。可踉跄中的身形却仍旧风流潇洒,如玉山将崩。 他一步一步的走到江皇后面前,笑道:“皇后何出此言?” 江皇后正色道:“陛下心中应该明白,此时离开东都,东都城内的驻军必有大半须护持陛下南下。他们一走,东都难保。” “……” “陛下不要东都,不要北方了吗?” “……!” 楚旸的目光闪烁了一下。 但沉默半晌后,他忽的又大笑起来,转身用力的一挥手,宽广的袖袍如同流云一般在空中飞扬,随即飞扬而起的,还有杯中的酒水,此刻挥洒开来,如同细雨纷纷落下。 楚旸沐浴在这醉人的细雨中,一边狂笑,一边大声吟唱着: 征辽非我愿,所爱唯江南。 好梦旧陈色,何必困幽朝。 听到这几句诗,江皇后神色一僵,端庄的身形竟也微微颤抖起来,半晌,喃喃道:“好梦旧陈色……陛下还记得陈朝后主?记得他是如何沉溺酒色,最终亡在陛下的天威之下?如今,陛下却要梦到陈朝旧色?” 楚旸脸色一变,怒道:“你大胆!” 江皇后身形一震,急忙跪下:“陛下恕罪!” “……” 楚旸慢慢走到她面前,沉沉的出了几口气,脸色再度缓和下来,勉强平和的道:“朕只不过是太累了,想要去江都宫休息一阵罢了,并没有你说的什么放弃东都,放弃北方。” “可——” “行了,” 这一次,他不让江皇后再开口,而是一转身,冷冷道:“下去准备,十日后,就出发。” “……” 江皇后抬头看着他,几番欲言又止,终究只能一声长叹:“是。” 说完,便起身走了出去。 当她走出暖坞大门的时候,一阵突如其来的凛冽寒风吹过,仿佛无数把钢刀刺进人的身体,江皇后抬头看着阴沉的天色,突然瑟缩了一下,喃喃道:“好冷啊……” 没过多久,皇帝陛下在暖坞所吟唱的诗句,便传开了。 如果说时局本就像是一个装满了桐油的瓦瓮,那这首诗就是投入其中的一点火星,将整个朝堂炸得天翻地覆,日月震荡,之后几天,朝中的大臣们不停的上书劝谏,可楚旸一意孤行,甚至直接罢免了数十名官员,更有数名官员下狱。 而当这首诗传到商如意的耳中,又已经是数日之后。 没有了宇文晔在身边,许多消息都比平时迟滞了许多才能听说,当她听到连正议大夫官岙,也就是宇文晔的表兄,也被勒令闭门思过,便隐隐感觉到,这把火,是真的熄灭不了了。 看着她脸色苍白的样子,图舍儿担心她是不是冻着了,便沏了一杯热茶送到她手中,轻声道:“小姐,朝廷这一次,是不是要乱了呀。” 正在铺床的卧雪听到这话,哆嗦了一下,轻声道:“舍儿姐姐,你别吓我。” 商如意摇头道:“你懂什么,别胡言乱语的。” 图舍儿忧心忡忡的道:“可现在,城内的老百姓都在往外跑,我听说,河北那边集结了好几万的军队,好像要往东都过来了呢。” “……” “这要打起来,可怎么办呀?” 商如意喝了一口茶,平静的道:“东都城毕竟是陛下当年用心经营的,城池坚固,囤粮充足。梁士德的人马虽多,但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要拿下东都,他还不够这个资格。” 图舍儿一听这话,立刻大大的松了口气。 虽说她的这位小姐也是个女流之辈,但却意外的很能扛事,而且在将兵之事上并非白纸一张,从上一次雁门郡之围就让人深有体会,所以,她一句话,就让图舍儿安心了。 一旁的卧雪轻声说道:“可是少夫人,奴婢听说,皇帝陛下已经钦点了这一次去江都随行人的名册。你——咱们家,好像就在名册上。” 商如意看了她一眼,道:“哦……” 其实,这也不意外。 那天在听鹤楼,楚旸当着她的面那样问,就已经是决定要将她也带去江都,只是,他亲口询问,似乎又有另一层含义。 从他甚至直接开口问自己是否不如宇文晔,商如意感觉到,他好像想要把两个人的关系拉近一步——既然是要拉近一步,那让她随行江都,是必然的结果;只是,若那天自己的回答不同,也许去江都的身份和之后的待遇,也会有所不同。 想到这里,她轻叹了口气。 卧雪走过来,轻声说道:“少夫人,咱们要跟去吗?” 一旁的图舍儿皱着眉头道:“这是皇帝陛下的旨意,咱们怕是不能违抗?” 卧雪道:“那,二公子呢?” 第277章 切不可委屈了做事的人 千峰卧白雪,万岭常崔嵬。 黄土岭的风景自从上一次兴洛仓之战后,到今天,几乎没有丝毫改变,就像是一副凝固的画卷。 而唯一改变的,却是看着这幅画卷的眼睛。 宇文晔背着双手站在洛口渡河边,那双冷峻又深邃的双眼将眼前的一切都尽收眼底,事实上,他也像是这幅画中的人,自上次大获全胜还朝,到这一次又领军出征,他的面色依旧冷漠,身形依旧挺拔。 甚至,连军中不安的情绪,仿佛也和上次如出一辙。 只是这一次,不安情绪的来源,不再是监军。 大概是因为上一次监军寇匀良不仅在军中就被他斩杀,而且死状凄惨,这一回出兵,有权势的太监都不愿跟着出来,朝廷只能派出一个叫王珙的小太监任监军。此人职位不高,性情懦弱也没什么主见,因此,就算他行军五六天只走出了两天的路程,王珙也并不催促。 反倒是军中的几个裨将,有些坐不住了。 因为这一次出兵,户部并没有直接调拨粮食,而是发了文书来兴洛仓,让他们准备好这两万人马的粮草,等宇文晔途径此处直接带走粮食,再继续往王岗寨赶路。 可是,宇文晔到了洛口渡,却不继续赶路,反倒停下来原地休息,这让众人都有些疑惑。加上他已经耽搁了好几天的进程,几个裨将再也坐不住,索性找到王珙,七嘴八舌的道:“监军大人,这件事你怕是要管一管。” “是啊,朝廷让我们去清剿王岗寨,不是让我们来游山玩水的。” “他宇文晔再是大将军,也不能置朝廷的法度于不顾。” 王珙被他们几个催促着,实在避不过去,只能扭扭捏捏的朝着前方走了几步,正好看见宇文晔蹲下身,从河中掬了一捧冰冷的水浇在脸上。 而那双眼睛,在冰冷的水滴的衬托下,显得更加的冷冽深邃。 不知怎的,王珙心里打了个寒颤。 但他还是只能硬着头皮走上前去,对着宇文晔拱手笑道:“大将军。” 宇文晔慢慢的转身对着他道:“监军大人,有何要事?” 王珙笑道:“这——前方好像就是兴洛仓了。” “正是。” “大将军为何不直接进城,反倒停留在此啊?要知道,我们之前,已经耽搁了好几天的路程了。” “请王大人见谅,本将军停留在此,只是有些怀念罢了。” “怀念?” 王珙一愣,正不知他怀念什么,而宇文晔已经抬手指着前方河对岸一处宽大的河滩,说道:“监军恐怕还不知道,就是在那里,本将军一刀把寇匀良砍成两半的。” “……!” 王珙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说起那血腥的一幕,宇文晔却没有丝毫的动容,只是又轻叹了一声,然后说道:“事后想想,还是有些后悔。” 王珙勉强挤出一点笑容,但开口的时候,声音都有些发抖:“后,后悔什么?” 宇文晔道:“其实,我是可以不杀他的。” “……” “毕竟,他的罪过,不应该‘一刀两断’就过去了,应该把他带回朝廷,明正典刑,让其他的人都知道,在军中怀有异心,与本将军作对,是什么下场。” “……” “只是,当时杀得兴起,忘了……” 王珙的脸色苍白,两条腿都有些发抖,正不知该怎么接这话,宇文晔又回过头来看向他,说道;“监军的意思,是要催促我赶紧进城?” 王珙急忙摆手笑道:“不,不,在下怎敢催促将军?” 此刻站在他面前的,好像已经不是一个人,也不是一个朝廷的将军,而是一个满手血腥,甚至可能随时兴起杀人的煞神,王珙满身冷汗,哆哆嗦嗦的就要往回走,而宇文晔却很温和的说道:“其实,王大人也不必催促,只要等到——” 他的话没说完,自己倒是顿了一下。 而王珙也是一愣—— 等?他要等什么? 就在这时,他们的后方突然传来一阵急促而凌乱的马蹄声,众人都回头往去,只见一队人马迅速从后面飞奔上来,领头的不是别人,正是宇文晔自己的贴身亲随穆先。 他带着的一队人马是宇文晔自己的亲兵,一开始就跟着他们一道出城,与朝廷的人马合并一路行军,可是,众人却发现,就在几天前,他们消失不见了。 但他们不属于朝廷的编制,监军和裨将都不好多问,只是没想到,此刻,他们又出现了。 军中将士都纷纷给他们让开一条路,穆先带着人很快便到了宇文晔的身边,一下马,立刻对着宇文晔道:“大将军。” 宇文晔道:“东西,都拿齐了吗?” 穆先伸手朝着身后一指:“酒,肉,还有御冬寒衣,都已经准备妥当。” 宇文晔点了点头:“很好。” 王珙回头一看,这才发现他们身后还跟几架马车,上面堆满了酒肉和御冬的寒衣,甚至连他们的马匹后面,也装了不少这样的货物。不由得惊讶道:“大将军,这是——” 宇文晔淡淡笑道:“王大人见笑了,这守卫兴洛仓的人,是上一次追随本将军攻打兴洛仓的人马,他们浴血奋战,也吃了不少苦头,而且,粮仓打下来之后,他们就一直驻守在此地,也未得封赏,所以这一次来这里,本将军决定私下犒赏他们一番,当然,这些东西都是本将军自己出的钱,与朝廷无关。” “啊,这——” 王珙笑道:“原来如此,大将军果然是体恤下情。真不愧是朝廷的股肱之臣啊。” “不敢。” 宇文晔谦逊的一颔首,然后说道:“现在,我们可以进城了。” 于是,他立刻下令让众军往兴洛仓城出发。而仓城中的士兵也已经得到消息,辅国大将军前来,立刻派人迎了出来,一看他竟然还为这些人带来了犒劳的酒肉和过冬棉衣,顿时感激不已,除了镇守各个关卡的人,其余士兵几乎全都出来相迎。 其中驻军参将晏不坏见到宇文晔,两眼微微发红,轻声道:“想不到,大将军还记得我们。” 宇文晔笑道:“这座仓城是你们拿命拼下来的,本将军领了功,不能不记得你们。” 晏不坏道:“可我们听说——大将军此战,无功啊。” 宇文晔微微挑眉:“你们,怎么知道?” 晏不坏道:“大将军说了,这座仓城是我们拿命拼下来的,我们自然也是要关注这桩战事的结果。但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就因为杀了一个不懂将兵之事,把兄弟们推着去送死的太监,大将军此战的心血,竟然无功!” “……” “我等,一直为大将军不服!” 他的话,虽轻,却很重。 宇文晔听了,脸上仍旧没有丝毫的喜怒,甚至起伏,只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淡淡道:“不谈这些,先进去把东西分了。我这一次来得仓促,东西准备得也不齐。你们捡着要紧的人分配,切不可委屈了做事的人。” 这最后一句,更像是一块巨石,重重的落在了晏不坏和周围一些士兵的心上。 众人看着他,都不再说话,只默默退下。 可是,整个仓城内,却好像有些隐隐的情绪,沸腾了起来。 而在这样沸腾的情绪里,宇文晔却仍旧是冷静的,他一边往里走,一边沉声问道:“东都城内的情况如何?” 穆先跟在他的身边,轻声说道:“皇帝陛下已经下令,七天后,南下巡游江都。” 宇文晔的眼中冷光一闪。 七天后…… 他想了想,又问道:“还有什么消息吗?” 穆先迟疑了一下,轻声道:“还有就是——” | 与此同时,对着卧雪闪烁的大眼睛,商如意沉默了许久,终于慢慢说道:“我也想留在东都等他回来,只是,陛下未必会给我这样的机会。” “……哦。” 卧雪轻轻的应了一声,低下头去。 图舍儿道:“那小姐,还有几天就要出发了,我们是不是要准备一下了。” 商如意叹了口气,道:“可我心里,还有两件事放心不下。” 卧雪立刻道:“少夫人,是哪两件事呀?” 商如意道:“一个是城北的庄子,那是爹临去太原之前交给我的,这么久了我也没去看一眼。这一次若梁士德真的要派兵打过来,只怕会经过那边,我想着,找个时间过去交代一下。” 图舍儿道:“这倒是。” 卧雪问道:“少夫人,另一件你放心不下的事,是什么呀?” 商如意的神情比之前更黯然了一些,沉默了许久,才轻轻的叹了口气,道:“就是我的舅父舅母……” 一提起这个,连图舍儿的神情也沉重了下来。 虽然之前商如意已经得到了皇帝许诺的特赦,准许沈世言夫妇回东都,可现在传令的人得到了那里,他们那边又是什么情况,他们都一无所知。 若这一次跟着皇帝去江都,那他们两边的消息又要中断,将来再要见面,怕是更难了。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抬头一看,却是长菀拿着一封信走了进来。她微笑着对商如意道:“少夫人,刚刚收到一封书信,好像是沈公子寄来的。” 沈公子? 商如意一听这三个字,眼睛立刻亮了——是沈无峥! 第278章 凤体有恙 第278章凤体有恙 ??商如意急忙接过书信拆开一看,果然是沈无峥寄来的书信,顿时长舒了一口气:“总算有他们的消息了。” ??图舍儿也高兴的凑上来:“小姐,老爷和夫人,还有公子,他们怎么样了?” ??长莞和卧雪一看是沈家的事,便自觉的退了出去,还关上了门。房中只留他们一主一仆,商如意展开信笺认真的看了起来。书信不长,也只有一张信纸,显然是仓促而就。 ??但即便如此,信上的文字仍旧舒朗飘逸,运笔透着一股灵动,让人阅之心悦。 ??而商如意看着这信,脸上的神情一时欣喜,一时又透着淡淡的忧虑,看完后便陷入了沉思。 ??图舍儿有些着急了,轻轻的扯了一下她的衣袖:“小姐,公子在信上说什么了?” ??商如意又沉默了一会儿,才慢慢说道:“他说,他们已经接到了皇上特赦的旨意,准备启程离开岭南,让我们不用担心。” ??说着,她又想了想,喃喃:“现在,应该已经上路了。” ??图舍儿立刻笑道:“呀,那可太好了!” ??“是啊,太好了。”看书溂 ??商如意嘴里这么说着,可脸上愈发凝重的神情却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图舍儿欣喜之余也看出了她情绪不对,于是问道:“小姐,老爷和夫人他们终于能离开岭南了,这不是好事吗?公子也叫你不要担心,你怎么看起来更担心了呢?” ??商如意道:“能离开岭南当然是好事。可现在,路上也不太平啊。” ??图舍儿一听,顿时脸也耷拉下来:“是啊,外头到处都是叛军,到处都在打仗。他们若能早点回东都来也好——哎呀,现在东都也不太平呀。”看书喇 ??“……” ??商如意的眉心蹙得更紧了一些。 ??半晌,她喃喃道:“他们只有三个人,路途的确危险了些。” ??图舍儿道:“小姐,你有什么打算吗?” ??“……” ??商如意又想了一会儿,将那书信沿着原来的折痕慢慢叠好收起来,然后说道:“这件事,容后再说。” ??她的话音刚落,长菀却又在外面敲门,声音中带着几分急切:“少夫人。” ??商如意道:“什么事。” ??长菀推门进来,说道:“少夫人,那位卢公公又来了。” ??“卢公公?” ??一听是江皇后身边的内侍,商如意仿佛感觉到了什么,急忙整了整衣衫便去了会客厅,只见那位卢公公对着她拱手行礼:“夫人,叨扰了。” ??商如意急忙回礼,说道:“不知公公今日前来,有什么吩咐?” ??卢公公笑道:“自然是皇后娘娘,她传夫人进宫晤面。” ??“娘娘?” ??商如意的心里微微一动——说起来,江皇后之前对她很亲近,隔三差五的就派人接她入宫,可自从兴洛仓一战之后,他们就几乎没怎么见过面了,上一次卢公公来,她自作多情的以为是传召自己,结果却是传召宇文晔。 ??原本在商如意的眼中,这位皇后娘娘的形象是温柔又朦胧的,而如今,才有些明白过来,她之所以看起来温柔又朦胧,是因为她的周遭,迷漫着一层雾。 ??这层雾,让自己看不清她。 ??即便如此,商如意还是微笑着问道:“不知娘娘有什么要事传召我入宫?” ??那卢公公看了她一眼,才叹息着说道:“娘娘凤体有恙,传夫人进宫,就是说说话,散散心罢了。” ??“什么?” ??商如意一听,顿时吃了一惊:“娘娘病了?什么时候的事?” ??卢公公叹了口气:“也就是——陛下颁布旨意后不久。娘娘日夜忧心,也没顾着自己的身子,受了些风寒。” ??在这个时候,病了? ??商如意的眉头皱紧了,想了想,立刻道:“好,我马上随公公入宫。” ??说完,她又回头对着图舍儿他们道:“好好守在家里,等我回来。” ??几个婢女只能答应。 ??商如意跟着卢公公离开宇文府,跟之前一样坐着马车到了宣仁门,她也算是熟门熟路,早已没有了初次进宫时的熟门熟路,只是,如今再进宫,心里却有了另一种忐忑。 ??那就是楚旸…… ??之前,几乎每一次江皇后与她见面,楚旸几乎都会借机将她带走,而这一次—— ??也不知是看出了她的担忧,还是皇后早有交代,那卢公公一边往前走,一边闲聊似得说道:“这几日,陛下不上朝,也不见外人,就只在暖坞那边歇着,闲时欣赏些歌舞,大概顾不上别的事了。” ??“……” ??商如意一听,立刻明白过来。 ??她想了想,勉强笑着说道:“陛下日理万机,是应该,好好休息的。” ??卢公公便不再说话,只领着她继续往前走,不一会儿,便到了左藏宫。这里来往穿梭的人比平时多了数倍有余,商如意眼看着那些小太监低着头,抱着一箱一箱的东西往外走,远远看上去,就好像蚂蚁在大雨来临之前的忙乱场景。 ??她忍不住道:“公公,这里,怎么这么忙啊?” ??卢公公转头看了一眼。 ??他苦笑了一声,淡淡道:“陛下要巡游江都,这里的东西……自然是要跟着带走的。” ??“……哦。” ??商如意的心又是一沉,抿了抿嘴,不再多问了。 ??若只是普通的巡游,比如上一次巡游北疆,也未见楚旸搬运左藏宫的东西,而这一次,巡游江都,竟然将这里的东西都要带走,可见—— ??她的心更沉了一些,一言不发的跟着卢公公往前走去。 ??不一会儿,终于到了江皇后所在的东宫。 ??这里倒是比平时更安静了一些,而且,刚刚走进大殿,商如意就闻到空气里迷漫着一股淡淡的药味,显然是病人所在的地方才会有的味道。 ??她微微蹙眉,脚步也更轻了一些,跟着卢公公往里走去。 ??往常,江皇后都是在外殿见她,可这一次,卢公公却领着她一路往里,一直走到了内殿。 ??可刚一走进去,就听见里面传来了一个陌生男子的声音,懒洋洋的,口气里甚至带着一点漫不经心的意味—— ??“娘娘,伱病得,也太不是时候了。” ??“……?!” ??一听这话,商如意的眉头立刻拧了起来。 ??什么人,敢这么跟皇后说话! ??(本章完) 第279章 赶上赶不上的,都不好 一听这话,卢公公脸色也变了,忙伸手拦住商如意继续往里走,轻声道:“哎唷,国舅爷怎么突然进宫了。这——夫人,咱们稍等一下。” 商如意点点头,心里却是咯噔了一声。 国舅爷? 也就是,江皇后的兄弟? 听说这位江皇后幼失怙恃,并无亲兄弟姐妹,这个“国舅爷”是—— 心里正想着,里面又传来了那位“国舅爷”的声音,口气里更添了几分不悦的道:“就因为你这一病,要延迟上路的日子,不能跟陛下一道去江都,公主殿下和赵王殿下也被你留下来不说,连累得我都得守着你。谁不知道,跟在陛下身边的才是亲信,你这样……不是连累弟弟我吗?” 商如意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一些。 江皇后因为生病,不能跟皇帝一路出发?连新月公主和赵王楚成斐也留下来陪她? 里面响起了一阵轻咳声,听得出,江皇后的声音非常的虚弱,咳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说道:“重恩,本宫也不想耽搁你的前程。可是,这一次南下跟随的官员众多,也难有什么出头的机会。你留守东都,说不定另有一番天地呢?” 那江重恩立刻冷笑道:“别有天地?谁不知道梁士德就要打过来了,而且,还有雷家父女帮着他!那雷毅是当过左御卫大将军,他对东都的城防部署有多了解!我要是折在这里,你就开心了是不是?” “……” 江皇后没有再说话,只不住的咳嗽,但咳嗽的声音也比之前压抑了许多。 商如意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几乎要忍不住进去骂人了! 不管那江重恩怎么想,可皇后毕竟是皇后,他口气中没有一点敬重不说,甚至对自己这位病中的姐姐也没有半点怜悯体贴,简直冷酷无情! 可是,她还是管住了自己。 这毕竟是江皇后的家事,他们在这里听着已是不妥,若再去插嘴,那就真的不该了。 等到江皇后的咳嗽声终于平息下来,她喘息着轻声说道:“重恩,本宫的苦心,你终会知道。现在,你还是先回去,本宫这里有客,一会儿就要到了。” 那江重恩哼了一声,转身走了出来。 刚一走过来,就撞上了商如意和卢公公,商如意这才看清,这江重恩大概三十来岁,生得倒是有几分英俊,眉眼间与江皇后有些相似,但神情淡漠,双眼习惯性的往上翻,给人一种薄情寡义的感觉。 当然,也许并不是感觉。 他看到商如意,也没说什么,翻了个白眼就走了。 他一走,卢公公立刻进去禀报,随即,里面响起了江皇后温柔的声音:“如意来了。进来。” 商如意振了振精神,急忙走进去。 这还是她第一次进入皇后东宫的内殿,里面比外面的布置更简单一些,不过一个梳妆台,一张矮桌,然后便是靠着屏风的一张床榻,只有梁上垂下的几层纱幔让这个空旷的内殿多了几分难以明辨的复杂感。 商如意一步一步的走进去,终于看到了床榻上那个消瘦苍白的身影。 江皇后正靠坐在床上,微笑着看着她。 她穿着一身鹅黄色的长衫,房间里足够暖和,那衣衫也不算厚实,更显得她消瘦单薄,嘴唇没什么血色,可即便这样,她周身散发出的温柔的气息,还是让她整个人仿佛春水一般温婉动人,尤其脸颊还因为剧烈的咳嗽而泛着一抹病态的嫣红,在这一刻,反倒透出一种——别样的娇艳。 这是商如意第一次感到,这位江皇后不仅有着皇后的端庄秀丽,更有着一个女人的美。 是那种,令人无法不心动的美! 她看得甚至呆了一下,而江皇后已经微笑着对她说道:“如意,你来了。” “……是。” 商如意这才回过神来,急忙上前行礼,江皇后微微抬手道:“这个时候,就不要这些虚礼了。来,过来坐下。” 她竟伸手拍了拍床沿。 商如意迟疑了一下,虽然他们两算得上亲近,可毕竟尊卑有别,她还是有些忐忑,反倒是江皇后微笑着道:“本宫病中都将你叫来,就是不见外。你若跟本宫见外,那就辜负本宫了。” 一听这话,商如意急忙告罪,上前斜斜坐了下来。 江皇后这才微笑着点点头。 看着商如意脸上的神色有异,她想了想,淡淡笑道:“刚刚,让你见笑了。” 商如意忙说道:“如意怎敢?” 江皇后叹了口气,说道:“重恩他,是本宫的堂弟——本宫自幼失怙,是在叔父的家中长大,重恩他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这孩子,难免心高气傲了些,本宫时时劝他莫要好高骛远,可他就是不听。” 商如意的心微颤了一下。 原来,皇后也是自幼父母双亡,被亲戚中的长辈抚养长大。 她跟自己的身世,那么相似…… 商如意定了定神,轻声说道:“忠言逆耳,娘娘的苦心,也不是人人都能省的。” “是啊,忠言逆耳……” 这四个字,倒像是勾起了江皇后的什么心事,脸上的笑容更添了几分苦涩,但她似乎不太愿意沉溺在这种苦涩的情绪里,又抬头看向商如意,柔声道:“听说,国公把你们家老三也带走了,如今,你们府上就只剩你一个人了。” 商如意点点头。 江皇后道:“一切,可还顺利?” 商如意想了想,道:“一切还好。只是,城外的庄子是爹留给如意的,这一次若真的要随陛下巡游江都,一时半刻难以回来,如意想过去看看,安置一下那边的人。” 江皇后道:“这倒是正理。那,你明天就去,早去早回。” 商如意眼睛一亮,立刻道:“多谢娘娘!” 江皇后微笑着,突然又捂着嘴咳嗽了两声,商如意急忙伸手扶着她,感觉到她整个人消瘦得有些不成样子,便大着胆子轻抚着她骨节突出的后背,轻声道:“娘娘可要好好保重凤体才是啊。” “放心,” 江皇后虚弱的气息中又透着一种仿佛骨子里的坚毅,道:“本宫,也不想病太久。” “……” 商如意目光闪烁着看了她一眼。 江皇后慢慢往后仰倒,商如意急忙拿了一旁的一个靠枕来给她垫着,她微微喘了一会儿,总算平复了呼吸,然后笑道:“说起来,你们家那位辅国大将军出征也好几天了,不知道他现在到哪儿了。” 商如意想了想,道:“若快,应该到原武了。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他说要先去兴洛仓调取这一次出征的粮草,恐怕,要在那里耽搁一两天。” 江皇后笑道:“他连这个都跟你说啊?” 商如意低着头,带着几分赧怯的道:“凤臣的心里,只有领兵打仗的大事,我,也愿意听,所以他闲来无事,会说一些。” “哦。” 江皇后闻言,那双柔若春水的眼睛里,仿佛被什么东西一点,泛起了阵阵涟漪。 而那涟漪,也是温柔,带笑的。 她微笑着看着商如意,半晌,柔声道:“看起来,你们两的感情,比之前更好了。” “啊?” 商如意愣了一下,再想想——她说的,是自己跟宇文晔。 又再想了一下,她有些回过神来,似乎之前她在所有人面前称呼宇文晔都是叫的“二哥”,这顾然是她当初随口的称呼,也是后来才知道,竟跟新月公主对他的称呼重合了,听起来亲近,可在她心里,始终还是有些不太舒服的感觉。 而如今,她也开始叫他凤臣,是因为那晚,他清清楚楚的告诉她——这种时候,可以叫他凤臣。 一想到那一晚,商如意的脸上忽的有些发烫。 立刻又觉得自己不该在这种时候想到那种事,瞬间脸上又有些冷,冷热交击之下,她的脸色也是一阵红一阵白,不知道别人看出来没有。 江皇后倒是静静的看了她一会儿,然后温柔的说道:“看着你们小夫妻感情和睦,本宫就放心了。” “……” “凤臣这孩子自小——” 说到这里,她自己顿了一下,想了想,又笑道:“没什么了。” “……” 不知为什么,明明是听起来释然,甚至放松的话语,可商如意听着,心里却好像落上了一根羽毛,明明没什么分量,却又好像隐隐的压了她一下。 江皇后又笑道:“其实,本该让新月也过来跟你见一面,但她今天去庙里为本宫祝祷,来不及相见。” 商如意道:“公主殿下如此有孝心,必能感动神佛,娘娘一定能早日康复的。” 江皇后笑道:“希望如此了。” 接下来,他们两便闲话了一会儿,倒也没再说什么要紧的事。 过了大概半个时辰,眼看着江皇后精神不济,有些累了,商如意便起身告辞,江皇后让那卢公公过来送她出宫,又再三叮嘱,要送她回到宇文府。 商如意道:“谢娘娘记挂。” 江皇后靠坐在床头,温柔的道:“如意,你出城去那个庄子的时间,可要自己把好,陛下六天后出发,你可千万别算错了日子回来——赶上赶不上的,都不好。” 商如意看着她,轻声道:“如意明白。” 第280章 去大兴吧 第280章去大兴 ??离开东宫后,商如意便跟之前每一次离开的时候一样,坐上几个小太监抬着的檐子,一路往外走去。 ??这一次,没有人阻拦他们。 ??走出宣仁门,檐子慢慢落地,卢公公微笑着将她扶出来的时候,她都还有些不敢置信,而上了马车,再回到宇文府,直到看见图舍儿卧雪他们迎上来扶着她,又向卢公公行礼道谢的时候,她的一颗心才终于落回到原地。 ??不由得长舒了一口气。 ??卢公公似乎也明白她心里一直担心的是什么,微笑着说道:“夫人这下可放心了。” ??商如意勉强笑道:“这一路上,劳烦公公了。” ??卢公公笑道:“不敢。夫人也劳了半日神,赶紧进去休息。咱家还要去城门口传个话,明日夫人便可带人出城。” ??商如意感激的道:“多谢公公。” ??那卢公公只摆摆手,便转身上了马车,离开了。 ??他刚一走,图舍儿扶着商如意立刻问道:“小姐,我们明天要出城吗?” ??商如意点点头。 ??卧雪道:“少夫人,咱们出城干什么?” ??商如意一边往里走,一边不急不缓的说道:“我之前不是说了吗,庄子上的人和事我得过去安置一下,刚刚进宫的时候,就跟娘娘提了一下,娘娘让我早去早回,免得赶不上跟随陛下出发。” ??卧雪道:“这倒是,那庄子又远,光是来回都要一两天呢。” ??商如意道:“你们进去就赶紧收拾行李。也别大包小包的,这些日子的够用就行了。再有就是——长菀,你吩咐下去,让他们准备马车。” ??长菀立刻道:“是。” ??她转身走了,卧雪也去收拾东西,图舍儿一直扶着商如意进了房间坐下休息,又给她倒了一杯热茶来暖手,然后才笑道:“我还以为,小姐去庄子上要骑马去呢,结果竟是坐车。” ??商如意握着茶杯,沉默了一下,也笑道:“怎么我就不能坐马车呢?” ??图舍儿笑道:“就是,比起坐马车,小姐平时更喜欢骑马呀。” ??商如意道:“天气这么冷,骑马容易着凉。皇后娘娘就是因为不慎着凉了,这一次都不能跟着陛下一道南下呢。” ??“啊……这样啊。” ??“你们几个也留神些,最近天气变得快。” ??“奴婢知道了。” ??于是,这天晚上,宇文府剩下不多的几个仆人一番忙碌,为少夫人即将出行做好了准备,第二天一大早,商如意吃过早饭后便出发了。 ??马车走到北城门,这里进出的人也不少,而守城的士兵一眼就看到了她的马车,立刻迎上前来。 ??其中那个队长对着她拱手行了个礼:“是宇文夫人吗?” ??商如意撩起帘子的一角,平静的点点头:“正是。” ??那人道:“夫人出城,怎么只带了这几个人啊?” ??商如意淡淡一笑,道:“只是去城外的庄子上看看,天就回来,又不是搬家,不必前呼后拥的。” ??那人也笑了笑,道:“夫人真是洒脱。” ??说完便挥挥手:“放行。” ??于是,前方的士兵立刻移开了木栅栏,就在马车要通过城门的时候,商如意往周围看了看,突然又道:“这两天,好像进城的人也不少啊。” ??那人也下意识的往周围看了一眼——的确,之前东都城内的有钱人便陆陆续续的离开,之后便是老百姓,跟蚂蚁搬家似得,他们晚上关城门的时候甚至都忍不住调笑说再这么下去,东都城都要空了,连城门也不必再关。 ??只是,这两天,又不知怎么的,进城的人却多了起来,而且都是些青壮年。 ??那人笑道:“是啊,城里也有些活气了。” ??商如意笑了笑,也往周围看了一眼,然后挥挥手,马车便摇摇晃晃的朝前驶去了。 ??出了城便上了官道,这条路图舍儿之前倒是走过一次,为了通知姜克生他们前往兴洛仓帮助宇文晔,她骑着马一夜一日便是一个来回,而这一次坐马车,倒是比之前松快了些,可看着周围的风景,谁的心情都轻松不下来。 ??走的虽是官道,可道路两边萧条的情形,却是比之前,更甚。 ??走了一整天,几乎看不到什么村落行人。 ??终于到了黄昏时分,他们才在夕阳的余晖下看到前方山脚下出现了一片房舍的轮廓,正是盛国公的那片庄子,有河流横贯于前,潺潺的水流声中,乌鸦不时起落,踩得枯枝上的积雪簌簌而落,聒噪的声音反倒衬得这个地方更加的寂静。 ??因为他们是临时过来,事先并未通知庄上的人,等到商如意派出一个随从进去通报,姜克生才带着几个人匆匆的迎了出来。 ??他们恭恭敬敬的对着商如意拱手行礼:“少夫人。” ??商如意从马车上下来,看了看他们,然后对着姜克生笑道:“我突然过来,没打扰到伱们休息。” ??姜克生忙道:“少夫人这话,小的们不敢当。我们也是刚刚操练完毕,还没歇下。” ??商如意道:“这个时候,也操练?” ??姜克生道:“国公之前的吩咐,每次早中晚三次,不敢懈怠。” ??“……” ??商如意闻言,轻轻的点了点头。 ??盛国公果然治军严格,甚至连自己家中这些普通的随从们也都保持着军中操练的习惯,想来,若没有这样的勤奋刻苦,上一次在兴洛仓,他们也不可能那么轻易的冲击朝廷的军队,将她和宇文晔救下来。 ??于是说道:“好。” ??简单的说了几句话,姜克生便将他们迎了进去。太阳一落山,庄子里便暗了下来,商如意只能听见远近响起几声狗吠鸡鸣,却没什么人声,倒真像是一个纪律严明的军营。姜克生举着火把沿着庄子中央最大的一条主路将他们迎到了一处大院门口,道:“国公和公子们每一次来庄上,都是住这里。少夫人请放心,这里时常有人收拾,不脏的。” ??商如意笑道:“你多虑了。” ??她走进去,这里的确收拾得很干净,但也很简朴,符合从太原到东都,宇文家居所常见的样子,姜克生又立刻让人进去生火熏香,图舍儿他们也带着行李往内院走去,要准备商如意的寝卧。 ??商如意走到大堂上,看了看周围的景致,然后便坐下来,对着姜克生道:“你这里,还有多少人?” ??姜克生立刻说道:“本是两百人,之前兴洛仓一战,死七人,伤二十五人,其中二十二个伤已痊愈,剩下的三个不能再习武,只在庄上跟其他人一起劳作。所以,能用的是一百九十人。” ??商如意点点头。 ??姜克生道:“可要小的让他们过来拜见少夫人?还是——明日再正式相见?” ??商如意摆摆手道:“虚礼就不用了。” ??她拿出几张银票递给姜克生,道:“这里是安置死伤兄弟的,你按例发放,若不够的再来问我要。” ??姜克生也不多话,伸手接了过去:“我替他们多谢少夫人。” ??商如意点了点头,又说道:“我还有些事要吩咐你去做。” ??姜克生似乎并不意外,立刻道:“少夫人请说。” ??商如意道:“如今你手下的一百九十人,你调拨一半出来,分所三路南下,去岭南。” ??“岭南?” ??姜克生微微一怔,但立刻明白过来,道:“少夫人是要我们去接应沈家老爷?” ??商如意点头道:“他们如今已经接到陛下的特赦,要往回走。可这一路上路不好走,我想你们去接应一下。但现在,南方的局势也不稳定,而且,皇帝陛下要巡游江都,也许那边的情形会比北边更复杂。所以,你们分三路,一路走水路,一路走桐城小路,一路走官道。” ??姜克生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道:“好,我这就下去吩咐。” ??他刚转身,但想了想,又停下来,回头对着商如意道:“少夫人,若接到了沈家老爷夫人,接下来,要往哪里走呢?” ??“……” ??商如意的眉心微微一蹙。 ??其实,这也是她这一路都在考虑,甚至直到现在,答案还在各种思绪中纠结,无法清晰脱出的问题。 ??姜克生想了想,道:“要直接回东都吗?” ??商如意立刻摇了摇头:“梁士德的人马离这里已经不远,就算他们打不下来,到时候,这边的情况也不容乐观。舅父舅母他们好不容易离开岭南,我不想让他们再陷险境。” ??姜克生道:“那,去太原?” ??“……” ??“毕竟,国公还在太原。” ??商如意却摇头:“爹,不会一直在太原。” ??姜克生看了她一眼,眼中闪过一缕精光,但也没接这话,他又想了一会儿,道:“还是说,在南方找个地方暂时停留?” ??商如意仍旧摇头:“我说了,南方的局势也不稳定。况且,等到陛下到了江都,那边的情形会变得更复杂。” ??这一下,连姜克生也沉默了。 ??事实上,这三个地方已经是他们如今所能想到的,最安全的地方,其余的地方不是有叛军占领,就是被叛军觊觎,天下,似乎已经没有能容人安生之处。 ??就在大堂上的气氛陷入一种近乎窒息的沉闷中时,商如意突然道:“去大兴。” ??(本章完) 第281章 另一个问题 第281章另一个问题 ??大兴! ??一听到这两个字,姜克生立刻睁大双眼,那张向来冷静的脸上露出了诧异的神情:“少夫人,你说——” ??商如意道:“接到他们之后,你们不用停留,直接去大兴城!” ??“……” ??姜克生没有说话,而是皱着眉头想了好一会儿,再开口的时候,眼神和口气中都透着一点不确定,轻声道:“少夫人,你,确定吗?” ??要知道,大兴城虽然是大业王朝的国都,可自从楚旸登基后营建东都,将整个朝政都东移,大兴城几乎成了一个废都。而这些年来,盛国公先是跟随大朝廷到了东都,之后又外放山西,几乎没再回过大兴城,他留在那里的人也有限,几乎起不到什么作用。 ??在这个时候,回大兴城,真的好吗? ??想到这里,虽然知道自己的身份不该对大事置喙,可姜克生还是谨慎的道:“少夫人,三思。” ??商如意低着头,沉思了一会儿。看书溂 ??最终,她抬起头来,坚定的说道:“就去大兴。” ??“……” ??“不管是走水路,小路,还是官道,伱的人再是快马加鞭,接到他们至少也是三个月后的事;而等他们再渡江北上,那个时候,大兴城那边应该已经定下来了。” ??“……” ??“所以,不用迟疑。让他们接到人之后,去大兴。” ??姜克生看着她,眼中闪烁出一点异样的光。 ??这位少夫人——他之前在兴洛仓的时候就曾经对宇文晔说过对她的评价“料事如神”,而这种料事,显然是依据自己对事态的发展和对一些人的行动的预判,一般来说,小事容易,可大事却难,因为那其间会有无数势力的参与,无数人心的变化。 ??她刚刚说的,不是一个小小的兴洛仓,也不是一个小小的监军寇匀良。 ??而是大兴城! ??她说大兴城“定下来”,是什么意思?! ??要知道,虽然大兴城在如今许多人看来似乎已经是一座废都,可谁都知道,在那里有着包括盛国公在内的,出身定川军镇的王公贵族们积累数代的财富和权势,虽然被当今天子所遗弃,却并非全无用处。 ??相反,若有人能重新拿下大兴城,那就像是打开了一个装满无数财宝的宝藏! ??而商如意说定下来,难道是—— ??姜克生的呼吸隐隐沉重了一些,他深深的看了一眼商如意,然后说道:“属下明白了。属下这就去办。” ??等到他走了,商如意也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她慢慢起身走到门口,仰头看着外面越来越暗的天色,头顶上已经隐隐闪烁出了无数的星光,看来明天似乎会是个通透的好天气,可她的心上,却仍旧压着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阴霾。 ??沉默许久,她喃喃道:“还有不到五天了。” ??事实上,时间比她所想的,过得更快。 ??两天后,王珙在几个裨将几乎“逼宫”般的催促下,只能万般无奈的带着他们又去找到宇文晔。 ??这个时候,宇文晔正跟晏不坏一道巡视仓城内驻军的操练,他认真的说道:“操练,说起来是比较辛苦,但你们应该明白,这座仓城并没有他看上去那么坚固,一旦攻破,你们就会跟之前萧元邃那批人一样,成为瓮中之鳖。勤于操练,并不是为别人,而是为了你们在这乱世中更多一分活下去的机会,也是让你们的亲人,少一些痛苦的可能。” ??晏不坏和他手下的人从来只听说要为皇帝陛下,为朝廷尽忠,倒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一时都怔住。 ??过了许久,他才沉声道:“大将军……是第一个,把我们这些人当人看的。” ??宇文晔淡淡道:“你们本就是人,不用别人怎么看你们。” ??晏不坏与其余众人看着他,藏于眼中和心灵深处的黯然,仿佛被什么东西点燃了。 ??这时,王珙带人走了过来,宇文晔见到他们,客客气气的道:“王大人,你们来了。” ??“大将军,诸位,” ??那王珙满面笑容的拱手对着众人见礼,然后小心翼翼的说道:“大将军,我们在兴洛仓已经停留了好几天了,粮食的调拨,是否已经妥当?” ??宇文晔道:“已经妥当。” ??“那——” ??王珙更小心的说道:“咱们,是不是可以出发了?” ??宇文晔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看了他一眼,眉心微蹙,似欲言又止。 ??一旁的晏不坏立刻说道:“王大人,大将军行军,有他自己的道理,上一次催促大将军用兵的人,如今是什么结果,相信大人也该知道。战场之上,刀剑无眼,可不能盲目行事啊。” ??那王珙虽然脾气好,却也不是一个普通的参将能指摘他的,立刻露出了不悦的神色道:“这件事,似乎与你们兴洛仓无关。你们只要把粮草准备好就行了,攻打王岗寨的事,那是我们的事。” ??晏不坏皱起眉头,刚要说什么,宇文晔已经抬手阻拦了他。 ??王珙立刻道:“大将军,你看——” ??宇文晔又看了他一眼,然后说道:“王大人,本将军也知道你的难处,其实在这里停留数日的确是不该,可本将军这么做,也是有原因的。” ??一旁的一个裨将赵燊立刻道:“哦?不知大将军有何原因?” ??宇文晔道:“是这样的,在出发之前,本将军已经派遣了先锋前往王岗寨探听虚实,以便做到知己知彼。” ??另一个裨将庞天豹道:“那那边的情况是——” ??宇文晔道:“从大概半个月前开始,王岗寨的几个当家,带领他们的部众逐渐离开那个地方。现在,王岗寨内留守的人马,已经不足之前的一半。” ??众人一听这个消息,顿时眼睛都亮了。 ??那庞天豹立刻说道:“既然是这样,那我们还不赶紧行军,趁着他们守备空虚,一举拿下王岗寨,也是大将军你的不世之功啊!” ??其余众人也纷纷应和。 ??宇文晔点点头道:“这,的确是我们的一个好机会。” ??“那——” ??“可是诸位,你们难道不关心另一个问题吗?” ??众人面面相觑,都有些不明所以,那王珙也莫名道:“什么问题?” ??(本章完) 第282章 遇上二公子,就没辙 第282章遇上二公子,就没辙 ??宇文晔道:“离开王岗寨的人,去了哪里。”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过了许久,那晏不坏才小声的说道:“是啊,王岗寨那么大规模的调度,这批人去了哪里?他们要干什么?” ??那些裨将们面面相觑,半晌,庞天豹冷笑道:“这种事,自有别人去担心。我们这一次出征的任务就是拿下王岗寨,其他的,倒也不必太过操心。” ??“话不是这么说的,” ??宇文晔淡淡道:“萧元邃这个人野心勃勃,上次,他手里只有王岗寨不到一半的兵马,就敢出兵拿下兴洛仓城。而这一次,他们跟梁士德连成一气,梁士德统兵十万以上,他们的目标,一定比兴洛仓城更大。” ??说着,他慢慢的转过身,冷冷的看着那些人:“我且问诸位,在这附近,比兴洛仓城更大的城,是哪里?” ??这一刻,整个兴洛仓城都安静了下来。 ??众人的脑子里立刻冒出了一个地方,但,没有一个人敢说话,可不敢说出口的恐惧却化作冷汗,从他们的额头上慢慢的滴落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那晏不坏终于哑声道:“东都?” ??“……” ??“他们,要对东都动手!?” ??宇文晔道:“若我猜得没错……是这样。” ??众人顿时都有些慌乱了起来,这时,那王珙突然轻笑了一声,只见他冷汗涔涔,但苍白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丝扭曲的笑容,看起来既滑稽又有几分狰狞。他强作镇定的道:“大将军这话,未免有些危言耸听了。” ??“哦?” ??宇文晔看向他:“王大人有不同的看法?” ??王珙笑道:“在下虽然不懂军事,东都毕竟是东都,那是天子所在,有天威庇佑。梁士德就算统兵十万,又有突厥和王岗寨助力,也不可能拿下东都的。” ??听他这么一说,另外几个裨将也像是找到了让自己心安的理由,纷纷附和。 ??“不错,东都城池坚固,守军骁勇,王岗寨这么一股小小的叛军,能对东都造成什么威胁。” ??“大将军未免危言耸听。” ??“依我看,咱们还是赶紧出发,趁此机会拿下王岗寨才是正经。” ??…… ??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宇文晔倒并没有露出什么不悦的神色,只淡淡的看着他们,直到一旁的晏不坏小声的说道:“大将军是不是还有别的担忧之处?” ??宇文晔慢慢道:“你们认为,天子所在,有天威庇佑,东都就会没事?” ??“……” ??王珙梗着脖子点了点头。 ??宇文晔慢慢的说道:“那,若天子不在东都,天威不佑东都,那——又该如何?” ??“什么?!” ??王珙一下子睁大了双眼,其他几个裨将也纷纷上前:“大将军说天子不在东都,这怎么可能?” ??这时,一旁的穆先走了上来,沉声道:“诸位,前两天我们在沿途村镇上采买酒肉的时候,已经听到东都那边传来的消息——陛下要离开东都,南下巡游江都宫了。” ??“江都?” ??几个裨将面面相觑:“我们怎么不知道?” ??穆先道:“应该是在我们领兵离开之后,陛下才颁布的旨意。” ??那些裨将们像是被一块又一块的巨石砸在头顶,渐渐的,已经快要将他们的信念都砸得崩毁粉碎,那庞天豹突然说道:“我不信,陛下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离开东都?河北失守,突厥又在边境蠢蠢欲动,王岗军又——若真的在这个时候离开东都,那岂不是,岂不是——” ??他甚至不敢把后面的话说出来。 ??可就算他不说出来,所有人也都明白,皇帝这一次巡游江都的意义。 ??那就是,完全放弃北方! ??若圣驾不在洛阳,东都真的失守,那他们这一批人,岂不是成了朝廷的棋子?哪怕真的拿下了王岗寨,到那个时候,反倒是攻守易型。 ??他们,成了无主的“叛军”了! ??那些裨将们纷纷说道:“我们不信陛下会这么做!” ??这个时候,站在宇文晔身后的晏不坏上前一步,沉声道:“诸位,这个消息,应该是真的。” ??大家立刻看向他。 ??王珙冷笑道:“你一个小小的参将,守在兴洛仓里,知道外面什么!” ??晏不坏道:“我虽然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可外面若发生了什么,我们这里,是会跟着有调度的。” ??一听这话,众人又安静下来。 ??赵燊道:“伱们,调度什么?” ??晏不坏道:“就在你们来之前,朝廷已经发来调令,调走了三十万石粮食。” ??“三十万?!” ??几个人一听,都傻了,而旁边几个参将和士兵也都说道:“没错,而且要得很急。我们虽然是第一次驻守兴洛仓,可翻看了之前的记录,朝廷还从来没有一次性调拨这么多粮食的先例。” ??王珙勉强道:“只怕是,哪里出现了灾情,朝廷是调粮赈灾。” ??赵燊急忙问道:“那些粮食,送去了哪里?” ??晏不坏看了他们一眼,又看向宇文晔,沉声道:“那批粮食走水路,直接往南方去了。” ??这一回,众人彻底安静了下来。 ??如果说一件事还可能是巧合,但所有的事都聚集到一起,那就绝对不可能是巧合。更何况,三十万石粮食,任何一次赈灾都没有过如此巨大的调度,而且还是调往南方,这些年来南方风调雨顺,人民富足,根本不需要这样的赈济! ??所以,只有一个可能—— ??皇帝,真的要放弃东都,更放弃整个北方! ??他们,成为弃子了! ??那种绝望的情绪如同潮水一般涌向他们,一瞬间将他们吞没,这些人握紧拳头,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仿佛在无声的抵抗着,而从抵抗中生出的力气,又渐渐转为怒意,逐渐化火焰吞噬了他们。 ??在这样挣扎的情绪里,几个裨将突然抬起头来看向宇文晔—— ??“大将军,有何打算?!” ??宇文晔淡淡的看着他们,脸上的神情没有他们的愤怒,也没有他们的惊惶,那双冷峻的眼睛里,只有一点锋利的锐芒闪过。 ??“夺!” ??寒光飞射,稳稳的钉在了靶心上。 ??这是一处宽阔的练武场,有数百步宽阔,足以容纳上千人操练。但此刻,操练的人都已散去,只有商如意拿了一张弓,一筒箭,顷刻功夫,箭已上靶。 ??一旁响起了姜克生一声轻喝:“好!” ??商如意抬起头来看了看那百步之外的箭靶,十支箭矢全部上靶,而且有七支正中靶心,这几日的练习,的确精进了不少。 ??商如意自己摩挲了一下指尖,笑道:“还是差了一些。” ??姜克生上前接过她手中的长弓,认真的说道:“少夫人的箭术别说在女子中,就是在军中,也数一数二。” ??商如意笑道:“你可别哄我。军中百步穿杨的人多了去了,我这样的箭术,哪来的数一数二。” ??姜克生道:“少夫人虽然准头不高,可轻灵敏捷,是别人比不了的。” ??“哦?” ??“就这么说,在同样的时间,别人可能三发三中,可少夫人却是六发四中,这种迅敏,在战事中是非常难得的。” ??“这样啊……” ??商如意忽的笑了笑,道:“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一个人来。花子郢,你知道这个人吗?” ??姜克生道:“王岗寨的小李广。听说上次,就是他——” ??说到这里,他自悔失言,急忙闭上了嘴,倒是商如意微笑着说道:“没错,就是他,成了萧元邃最后的依仗,才把我们逼得跟他们和谈了,最后,放虎归山。” ??“……” ??“这个人的箭术就跟你说的一样,轻灵敏捷,他可以一边行走一边射中行动中的目标,而且动作比我快好几倍。” ??姜克生的脸上也露出了惊羡的神色。 ??半晌,叹道:“不愧是小李广。” ??商如意道:“凤臣的箭术也很好,但之前两个人却没能交上手。你说,若他两真的对上,谁能赢?” ??姜克生道:“当然是二公子。” ??商如意哑然失笑,道:“你刚刚不是还说,这种轻灵敏捷的箭术在战事中很难得吗?” ??姜克生一本正经的道:“是难得,但遇上二公子,就没辙。” ??商如意没想到这个人竟然如此维护宇文晔,甚至到了盲目的地步,不过细细想来,花子郢的箭术的确惊人,可宇文晔在雁门郡一战中与鸣镝对决,神臂弓所展现的惊人实力,也的确不容撼动。 ??姜克生又说道:“少夫人可能认为是属下偏袒二公子。但二公子的箭术——绝对不是一个王岗寨的小李广能比的。只要二公子心无旁骛,别说一个小李广,哪怕再加什么小养由基,小纪昌,都不是对手。” ??“……” ??听见他这么说,商如意的脸上慢慢浮起笑容。 ??她道:“这样,那我就放心了。” ??姜克生目光闪烁,突然道:“少夫人是觉得,二公子会遇上花子郢?” ??商如意刚要说什么,就在这时,姜克生的一个手下突然从练武场外跑了进来,对着他们说道:“少夫人,大哥,从太原来的书信!” ??(本章完) 第283章 这一切,太顺理成章了 第283章这一切,太顺理成章了 ??商如意一听,眼睛顿时亮了。 ??宇文渊离开东都之前曾经郑重的提醒他们,要留意他从太原传来的消息,可之后这段日子,那边没有任何动静,商如意也不敢怠慢,即便来到这庄子上,仍旧让人关注从太原那边传来的消息。 ??总算,在今天等到了。 ??她急忙接过那人奉上的书信,拆开来,里面也只有一张薄薄的纸笺。 ??展开一看,商如意的神色顿时一凝。 ??守在她身边的姜克生和图舍儿他们也都专注的看着她,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气,喃喃道:“这样,就好……” ??一听到她口中一个“好”字,图舍儿眼睛都亮了,急忙问道:“小姐,是不是有什么好消息啊?” ??商如意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旁边的姜克生,他虽然不多话,但显然目光也跟图舍儿一般的急切,想要知道到底有什么好消息。再看看周围,练武场上也只剩下姜克生身边几个兄弟,而远处,长菀和卧雪似乎是在厨房那边忙碌,一阵青烟从屋顶上升起。 ??商如意沉声道:“突厥的问题,暂时解决了。” ??“突厥?!” ??图舍儿睁大眼睛,有些不懂,但姜克生略一沉思,立刻说道:“突厥人不再进犯边境了?可他们不是一直——” ??商如意将信纸合上,慢慢说道:“爹数次派人前往西突厥牙帐,与千城公主和阿史那通示好,他们之前的态度还有犹豫,不过,自从雁门郡一役,阿史那刹黎被凤臣一箭射伤,蛰伏数月,他们的态度也松缓了不少,这一次,还派遣使者到了太原。” ??姜克生道:“可即便这样,阿史那刹黎也不会轻易放弃报仇啊。” ??商如意道:“是的。只是这一次,西突厥的使者,死在了路上。” ??“什么?!” ??众人都惊了一下,姜克生立刻道:“是东突厥的人动的手?” ??“……” ??商如意没说话,只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信笺,她慢慢叠好放回到信封里,然后说道:“当然是东突厥的人动手,不然,还能有谁呢。” ??图舍儿皱着眉头道:“突厥人真是太坏啦!” ??商如意道:“是东突厥的人太坏了。” ??图舍儿立刻点头。 ??姜克生想了想,说道:“那现在的情况是——” ??商如意转头看向他,说道:“阿史那通年少气盛,他本来带着人在赤城附近射猎,知道这件事,直接冲杀了东突厥的遮罗叶护。之后,东突厥的人也派兵报复,被千城公主派人拦截,但两边已经交手数次,所以,山西境内如今暂时安定下来。” ??旁边几个汉子立刻笑道:“咱们这倒算是因祸得福了。” ??商如意也笑了笑:“是啊。” ??姜克生道:“所以,如今国公那边,突厥已经暂时不足为患了。” ??商如意点了点头:“是的。” ??事实上,不止是突厥不足为患。 ??盛国公任山西抚慰大使,统领朝廷兵马的同时,朝廷也会担心他有异心,所以,在军中派遣了不少参将,监军,所以,他哪怕外放到山西,一举一动都还是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 ??可现在,却不同了。 ??之前因为宇文晔入大理寺受审,盛国公主动提出自降三级,仍留守太原,不再领朝廷兵马而抵御突厥兵马。他这么做,自然是遂了皇帝的愿,通过削弱自己来向朝廷表明忠心,也解救自己的儿子。 ??但同时,他也解决了一个问题。看书喇 ??就是朝廷留在他身边的那些眼睛,因为朝廷收回了自己的兵马,那些人,也就都被清走了! ??也就是说,现在,盛国公的头顶已经没有了突厥人的威胁,而他的身边,也没有了朝廷的监视,他想要做什么,已经完全可以大展手脚! ??想到这里,商如意的心中一震。 ??她突然觉得,这一切,有些太顺理成章了,甚至顺利得,好像有人在一步一步的下着棋,让事态一步一步的,走到了如今这个结果。 ??记忆中,宇文渊那张浓眉阔目,气势逼人的面孔,一瞬间变得模糊了起来,取而代之的,是他那双看上去和蔼可亲,笑起来甚至会弯成两道月牙的眼睛,在这个时候,显得深邃而精明。 ??甚至比她所能想象的,更深,也更精! ??也许,从一开始,他的“削弱”,就不是被迫的。 ??也许,他从一开始,就算到了今天!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只能说——天命! ??商如意突然感到一阵天摇地动,好像一副巨大的,名为宿命的画卷在她眼前慢慢展开,她好像看到了什么,可随即,自己就被那巨大的画卷卷裹其中,身不由己的随着其中的巨浪翻滚,扑腾。 ??就在她有些失神的时候,姜克生突然道:“少夫人,除了这些,国公还说了其他什么吗?” ??“……” ??商如意定了定神,转头看了他一眼。 ??摇头:“没有。” ??姜克生微微蹙眉:“也没说,让我们做什么?” ??商如意仍旧摇头。 ??事实上,这种事,根本不必写在书信上,毕竟,宇文渊也是个极其谨慎的人,哪怕这封书信中所写的东西突厥发生的事,他的言辞都十分中肯,哪怕被其他人看到,都挑不出任何的毛病。 ??做事都不会留下什么痕迹,更何况是文字书信。 ??不过,他虽然一个字都没有写,却又每个字都在写—— ??如今的他,没有了外患,没有了朝廷的监视,想要做什么都不是难事,唯一的牵挂,也就是留在东都的自己,和领兵在外的宇文晔。 ??所以他们现在…… ??商如意想了想,突然问道:“我来这里,多久了?” ??姜克生急忙道:“三天了。” ??图舍儿补充道:“小姐,后天,皇帝陛下南下的队伍就要出发了。” ??“后天,” ??商如意喃喃道:“也就是说,最晚,明天就得启程回东都。” ??就在这时,那个奉上书信的男子道:“少夫人,大哥,我还有两件事没禀报。” ??姜克生立刻道:“还有什么事,陈唐你快说。” ??那陈唐道:“我们派出的人探知,梁士德领兵十万,两天前已经从河间出发,他们行进的速度很快,直逼洛阳。” ??“两天前?!” ??商如意一听,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 ??之前他们都猜测梁士德要对东都用兵,可想归想,却也没有想到,他的动作这么快,甚至快到,是两天前就已经出发。 ??也就是说,几乎是在她离开洛阳之后不久,这些人也在向洛阳紧逼。 ??而一旁的姜克生一听这话,也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他想了想,说道:“少夫人,议事堂有地图。” ??正好,商如意也想看看地图,立刻让他带路,一行人匆匆走进了前方的议事堂内。另一边的卧雪和长菀看到他们脸色不对,都走了过来,只见姜克生将一副舆图直接铺在了地上,他显然非常熟悉附近的地形,立刻便找到了河间的位置,指尖一划,又点向了洛阳。 ??心里估算了一下,顿时脸色沉了下来。 ??“梁士德的军队,跟突厥来往之后,获得了很多马匹,是以骑兵为主。如果他们真的是两天前就从河间出发,而且是全速前进,那——两天后,就能抵达洛阳!” ??“两天后?” ??一听这话,一旁的图舍儿傻了:“那他们,是要直接跟皇帝陛下的御驾作战吗?” ??姜克生的神情也更紧绷了一些,抬头看向商如意。 ??这个时候,商如意的身上,也满是冷汗。 ??但她还是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看看洛阳,又看看河间——其实她看地图的机会很少,除了小时候父亲指点她看过几次,前些日子,宇文晔也带着她认了不少舆图上的标识。 ??再有就是—— ??在紫微宫,那座恍若人间仙境的暖坞中,铺在地上的,巨大的舆图。 ??而那个一身白衣,穿着织羽步仙鞋的俊美男子踩在地图上,就好像一个谪仙,对这个世间既 ??他因为自己的热爱,而指点着这个江山,可他的热爱,只是因自己而起,并非因这个江山而起。 ??想到这里,商如意轻声道:“不,他们是要赶在皇帝刚刚离开东都的时候,对东都用兵。” ??“为什么?” ??“因为,以他——以陛下的行事,只要离开了东都,就不会回头,不管东都发生了什么事,他要去的地方,才是他的目标。” ??姜克生道:“少夫人的意思是,就算身后打起来,陛下也不会回援?” ??商如意轻轻的点头:“应该是这样。” ??姜克生倒抽了一口冷气,道:“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东都城内的人,只怕会比任何时候,都更绝望。” ??“没错,” ??看着地图,商如意的指尖也凉了下来,她甚至已经可以想象,东都城内那些守军,原本心里就很清楚他们已经是朝廷的弃子,又在皇帝刚刚离开的时候受到叛军的袭击,而皇帝,而是头也不回的抛下他们。 ??那个时候,就算有坚固的城池,有充足的粮草…… ??可溃散的人心,能守得了多久呢? ??她突然明白过来,想出这种计策的人,一定非常了解楚旸,更了解人心。 ??是雷毅,雷玉? ??还是萧元邃? ??但不管是他们谁,哪怕现在,离梁士德的大军进逼洛阳还有两天,她却好像已经看到了战事的结果。 ??她皱着眉头沉默了许久,突然又想起什么来,对着陈唐道:“你说有两件事禀报,还有一件是什么?” ??(本章完) 第284章 又要变天了…… 第284章又要变天了…… ??陈唐压低声音道:“兄弟们在庄外,发现了一些可疑的人。” ??“哦?” ??姜克生一听,立刻问道:“是些什么人?” ??陈唐道:“他们观察了一阵,都是些青壮年,这两天已经有好几拨在庄子外的大路上过去,而且,这几个月,除了我们自己的人,已经没什么青壮年再出现在这里了。” ??姜克生转头看向商如意:“少夫人。” ??却见商如意沉默着想了一会儿,然后淡淡笑道:“最近洛阳那边出走的人很多,有些人路过这里也不奇怪。” ??姜克生道:“那我们——” ??商如意道:“不必管他们,让你的人做好自己的事就行了。” ??“是。” ??姜克生立刻让陈唐他们继续出去在庄子周围巡逻,而他自己收拾好了地图,便退下了。 ??商如意坐了一会儿,终于像是缓过一口气似得长叹了一声,再转头对着图舍儿道:“你去把行李收拾了,明天,我们就回洛阳。” ??图舍儿道:“是。” ??长菀和卧雪立刻问道:“少夫人,要不要我们也一起去收拾?” ??商如意笑道:“你们两个可别想偷懒,赶紧去做饭,我刚刚在练武场上累坏了,肚子早就饿了。” ??听见这话,卧雪立刻笑了起来,便拉着长菀一道往厨房去了。 ??等到他们都走了,商如意才又轻叹了口气,抬头看着外面隐隐透着光亮,却仍旧阴沉的天空,不知道那天顶的光什么时候才能彻底的穿透阴霾照射下来。 ??过了许久,她喃喃道:“又要变天了……” ??她这话,倒像是一个预兆。 ??当天晚上,呜呜的北风就吹了一整夜,好像梁士德的人马还没到,激起的风却先到了,在睡梦中,商如意甚至听到练武场的旗杆被吹倒的声音,第二天早上醒来,风声仍旧未停,而且,天空又开始下起了鹅毛大雪。 ??等到他们吃过早饭,路面上的积雪已经深到脚踝,而且风雪一直不停,吹得人眼睛都睁不开,乌压压的云层仿佛一只毫无感情的黑手,压在这些早已经精神脆弱的人心上,让人喘不过气来。 ??庄子里的人尚且如此,而庄外那些既要隐匿行迹,又要密切关注庄子里一切人事物的人,就更加艰难了。 ??几个精壮汉子藏身在山脚下不远的一处枯木林中,呼啸的北风如刀一般切割过他们的脸庞和身体,即便身上穿着厚重的衣裳,也抵御不了这样野地里的酷寒,一个个都冻得瑟瑟发抖,有人不自觉的抱怨起来:“一个将军夫人,至于让我们这么辛苦吗?” ??站在他身边的,是这一队人马的小队长,只冷冷的瞥了他一眼,道:“要抱怨,去陛下跟前抱怨去。” ??那人咬了咬牙,只能闭上嘴。 ??一个半侧身躲在他身后的人双手合在嘴边呵了两下,然后说道:“这位将军夫人可不是普通人,要不然,这一次跟随陛下去江都宫那么多官员的亲眷,怎么单让我们来监视她。” ??另一个人小声说道:“我听跟去雁门郡的兄弟回来说,陛下好像跟这位夫人有些……” ??话没说完,被小队长一个眼刀扎过来,立刻也闭上了嘴。 ??“伱们,是真的不想要脑袋了吗!” ??就在这时,站在最前方的人突然低声道:“他们出来了!” ??众人立刻抬头往前看去,只见风雪中,一队人从庄子里走了出来,虽然所有人都穿上了厚厚的衣裳,也举着伞,不仅分不清人,甚至连男女都快分辨不清了,但他们还是立刻认出,那走在最中央,身穿一袭厚重华美的貂裘,旁边还有人为她撑着伞的身影便是那位辅国大将军的夫人,商如意。 ??只见他们慢慢的走出庄子,来到了一大早就停在路口的马车前。 ??她没有立刻上车,而是站在车边,跟周围的人说了几句话,似乎还是在交代什么,而听着她的话的,自然就是这庄子上的管事姜克生,不住的点头,又伸手往庄子的另一旁指了一下。 ??那边,已经准备了几十匹马匹,后面还驮着重重的行李,显然,是打算在她离开这里之后,他们也走了。 ??一个人轻声道:“这些人,都要离开?” ??那小队长凝神看着前方,没说话,旁边一个人才小声道:“这附近早就没人了,他们一个庄子上的人单独留在这里,也过不了多久。只是不知道他们接下来要去哪里。” ??“去哪里?应该是去太原找他们的主子。” ??“那,那位大将军的夫人南下,就没人跟着了?” ??“她之前不是也派了近百人的队伍南下吗?” ??这些人絮絮的说着什么,而就在他们说话间,路口的人已经把事情交代清楚,只见众人扶着商如意上了马车,随即,马车便带着她来时带来的几个护卫摇摇晃晃的上了路,其余众人一直目送那辆马车消失在风雪中,这才回到庄子里。 ??等到一切平息下来,林中众人立刻聚集起来。 ??那小队长道:“你们两个,抄小路快马加鞭赶回东都,去跟上面禀报,宇文少夫人已经回城了。” ??被点到名的人奇怪的道:“我们不是要回去的吗?何必还要抄小路?” ??那小队长目光如隼,看了一眼风雪中那条路的尽头,锐利的目光又盯了向庄子里晃动的人影,沉声道:“这条路本来就不好走,如今风雪这么大,他们至少要走一天一夜。为免陛下担心,得提前回去禀报一声。” ??说着,他像是下意识的道:“免得出问题。” ??那两人虽不太愿意,但这时也不敢多话,领命之后,牵着马离开了这片枯树林,从另一条路出发了。 ??剩下的几个人看着那小队长,问道:“我们现在——” ??那小队长深吸了一口气,道:“走,我们走在他们后面,也跟着回城。免得中途再出什么意外。” ??众人点点头,也纷纷解开自己栓住的马匹,上了路。 ??而就在他们离开之后,一队人马从庄子里走了出来,一头扎进狂风暴雪当中,一路向北。 ??| ??正如那小队长所说的,这条路不好走,而且风雪一起,便真的一日一夜没有停过,骑马走在这样的天气里,几乎与受刑无异。 ??他们甚至发不出抱怨的声音,终于在第二天卯时三刻,从前方漆黑的夜色中出现了一片更漆黑的巨大的黑影。 ??他们,回到东都城了! ??那小队长也忍不住长松了一口气。 ??这个时候,倒也不必再与宇文府的马车保持距离,他们快马加鞭,眼看着那马车进入了雪花凌乱飞舞的城门,他们也很快通过了,刚一进去,便看到之前派回来的那两个人正等候在城门口。 ??众人勒马停下,那小队长俯身看着他们:“你们,都禀报过了?” ??那两人对着他拱手行礼:“是。” ??“陛下怎么说?” ??“陛下让我们继续盯着宇文府,今天大队是巳时出发,一定要确保他们的人准备到南城门集合。” ??“巳时出发?” ??那小队长听闻,倒是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巳时出发,而宇文少夫人过了卯时才回到东都城,几乎已经不到两个时辰了,幸好路上没出什么意外,不然他们今天的任务还真难说。 ??于是点头道:“我们知道了,你们下去。” ??那两人这才拱拱手,转身离开,而那小队长对着身后的人说道:“大家辛苦一些,再去宇文府盯着。” ??众人这个时候早已精疲力尽,但也不敢违抗皇命,只能继续策马跟着那辆马车前进的方向一路向前行进。大概是因为今天是皇帝南巡的队伍出发的日子,整个东都城几乎一整夜都未曾入眠,天还没亮,各处的灯火却已经亮了起来,照着他们眼前的路一阵明一阵暗,总有一种仿佛置身在费人猜疑的迷宫中的错觉。 ??又走了小半个时辰,马车终于到了宇文府。 ??这里的人也是一大早便开始等候,门口两只大灯笼散发出橘红的光,映照着凌乱飞舞的雪花,好像无数火星在空中闪烁,也将门口那些人的眼神映得闪烁不定。 ??直到马车停在门口,他们急忙迎了上去。 ??而骑马跟到这里,站在长街尽头的这几个人,也终于在这个时候,长松了口气。 ??一切,总算是尘埃落定。 ??他们辛苦了这几天,也算是功德圆满,现在就要赶紧回去与禁卫军大队汇合,因为还有不到一个时辰,皇帝陛下南下的队伍就要启程了。 ??可就在他们已经准备要掉头离开的时候,那个小队长突然道:“等一下!” ??众人急忙停了下来。 ??大家看着他,只见他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宇文府门口,像是急切的在寻找什么,忍不住道:“大哥,他们不是已经回家了吗?咱们该走了。” ??“不对,不对……” ??那小队长喃喃说着,突然,他两眼发红,立刻策马朝着前方冲了过去。 ??几个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只能策马跟了上去,只见他顷刻间已经冲到了宇文府门口,那几个跟车的护卫见突然有人闯过来,急忙上前阻拦:“干什么的?” ??那小队长根本不理他们,直接策马飞奔过来,来到马车前,一把撩开了帘子! ??里面,空空如也! ??(本章完) 第285章 君无戏言 第285章君无戏言 ??冰雪封天。 ??在几乎蔓延了整个天地的凌乱飞雪中行路,已经不是简单的艰难二字可以概括,但即便这样,还是有人踏着最艰难的步伐蹒跚前行。 ??等终于走进一处可以暂时歇脚的破旧的山神庙里,一队人的身上积雪几乎已经凝结成冰,他们站在庙门口跺了跺脚,成块的碎雪跌落下来,立刻便铺满了残破的地面。 ??而一只白皙柔软的手撩开头上帷帽的垂幔,立刻露出了一张熟悉的,秀丽的面容。 ??正是此刻让整个东都城内混乱不已的商如意。 ??她似乎也能感觉到,遥远的东都城内会有怎样的震荡,抬头看了看阴沉的天空,忍不住叹了口气,而这时,先进入破庙中的图舍儿和姜克生他们已经把里面大致清扫了一番,又点燃了一堆篝火,这才请她进去。 ??这座破庙也不知道荒废了多久,甚至连山神的石像都已经残缺不堪,香案上厚厚的积灰还残留着老鼠的足迹,虽然四周墙壁的裂缝已经被姜克生让人用稻草堵上,可空气还是冰冷,甚至散发着一股霉味。 ??幸好,火已经燃起来了。 ??商如意走过去坐下,火焰散发的热力很快便驱散了她身上的寒意,可心里,却仍旧僵冷无比,甚至连眉宇间凝结的愁绪,也散不去。 ??这时,听见卧雪轻声道:“原来,少夫人是这个打算。” ??商如意抬头看了她一眼,笑道:“怕了?” ??卧雪急忙点点头,但想了想,又迟疑着摇了摇头,像是生怕自己这个时候的态度不对会引起她的怒意,但商如意却没有生气,只微笑着说道:“怪我事先没有告诉你们,但这件事,事关重大,我不想泄露任何风声。” ??姜克生道:“少夫人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再回东都?” ??“……” ??商如意沉默了一会儿,再看着周围一张张被那火焰照亮的年轻的面孔,平静的说道:“陛下这一次说是巡游江都宫,可北方的事态已经危机至此,他这一走,东都哪怕不沦陷,北方也势必大乱。所以,圣驾是断然不会再回来了。” ??“……” ??“可我,我们的根,是在北方的。况且——” ??说到这里,她顿了一下,虽然眼中也映着火光,可眼神却忽的透出了一种几乎彻骨的寒意。 ??一旁的图舍儿轻声道:“什么?” ??沉默了许久,商如意才慢慢道:“这一去,生死难料。” ??生死难料,这四个字一说出来,好像又有一阵寒风吹进了这个破旧的山神庙里,让每个人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她说的生死难料,好像并不指没有跟去的他们这些人。 ??而是…… ??图舍儿想了一会儿,一挥手道:“嗨,反正奴婢是跟定了小姐的,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既然小姐不回东都,那不回去就是了。” ??坐在一边的卧雪和姜克生也连连点头。 ??商如意笑了笑。 ??卧雪想了想,又问道:“可是少夫人,那我们接下来要去哪里呢?” ??商如意看了她一眼,道:“当然是,回去了。” ??“回去?回哪里去?” ??“东都。” ??“东都?!” ??这话一出,破庙里的人全都大吃一惊,连向来最沉得住气的姜克生都露出了诧异的神情,他睁大眼睛看着商如意,一脸不可思议的神情:“少夫人,你刚刚不是说,不回东都的吗?” ??商如意平静的道:“我说的是,不回东都,跟随陛下去江都宫。” ??“……” ??“但不是一直不回去。” ??“可是,” ??卧雪露出了有些惊恐的神情:“少夫人,伱这一次让空车回去,又不跟陛下去江都宫,已经是抗旨不尊了,咱们若再回去,怕不是要被抓住治罪。” ??图舍儿也连连点头。 ??商如意淡淡一笑,道:“我说的回去,又不是正大光明的回去被他们抓。” ??长菀道:“那,我们回去做什么?” ??商如意道:“去跟凤臣汇合。” ??一听这个,众人顿时恍然大悟,连长菀向来清冷的脸上也露出了一点笑容,毕竟,谁都知道,抗旨不尊之后他们这一群人的身份实际上就成了朝廷的“叛贼”,不管皇帝去了哪里,他们还是非常危险的,只有跟宇文晔汇合,才能让人安心。 ??他,就好像是乱世中一根擎天巨擘,定海神针。 ??只是,姜克生在欢欣之余,喃喃道:“不过,何必一定要到东都汇合,就算回庄子上去也好啊。” ??商如意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她只是慢慢站起身走到庙门口,外面的风雪还是很大,几乎是十步开外就看不到东西了,在这样的天气行路,实在太磨人了。 ??她沉声道:“等雪小一些,我们就上路。” ??众人道:“是!” ??可就在他们齐声应答的下一刻,头顶的屋檐上一块巨大的积雪突然像是支撑不住似得落下来,轰的一下砸在商如意的面前,如同一整块洁白的瓷器,碎了一地。 ??她吓了一跳。 ??等再看清,又忍不住笑了笑,觉得有些大惊小怪,可笑过之后,再看向脚边一地的碎雪,笑容,却不知怎的慢慢沉重了起来。 ??几乎是与此同时,一声轰隆巨响,震得整个暖坞都摇晃了起来。 ??站在暖坞外的玉公公和其他几个小太监面面相觑,虽然寒风凛冽,可他们的身上却硬生生的被吓出了冷汗。 ??因为就在刚刚,禁卫军传来了一个消息。 ??他们并不知道那是什么消息,只知道皇帝陛下在听到这个消息的第一时间,便下令砍下了整整一队禁卫军的人头,一想到地上洁白的积雪会被喷涌的滚烫鲜血所融化,玉公公忍不住两腿都有些发软。 ??更让他有些惊惶的是,已经快到出发的时间了。 ??一个内侍小心的走到他身边,轻声说道:“公公,要不要,进去催一下?” ??“……” ??玉公公的脸上也露出了为难的神情。 ??耽误了南下的时间,陛下是不会惩罚他自己的,挨罚的就是他们这些人,可谁又敢在陛下盛怒之下,进去催促他呢? ??就在这时,他们身后簌簌的落雪声中,响起了一阵轻轻的脚步声,还伴随着虚弱的轻咳。 ??回头一看,竟然是江皇后,从几个小太监抬着的檐子上走下来。 ??只见她穿着一身雪白的狐裘,虽然衣衫厚重,却仍显得身型窈窕,尤其因为病弱的关系步履滞缓,更显出一种弱柳扶风的姿态,玉公公等人一见到她,既是如沐春风,又是如蒙大赦,都慌忙上前叩拜。 ??玉公公道:“娘娘怎么在这个时候过来了,应该保重凤体啊。” ??江皇后本就肌肤如雪,在风雪中,更苍白得像是快要透明的瓷器一般,那么脆弱易碎。她勉强笑了笑,然后说道:“本宫听说陛下还没出发,可已经要到时辰了。” ??玉公公苦笑道:“是,是——有事耽搁了。” ??江皇后道:“是宇文家的事吗?” ??“……” ??玉公公低着头,不敢回答。 ??江皇后抬头看了一眼暖坞,那双温柔的含情目中似乎流露出了一丝淡淡的无奈,然后说道:“你们赶紧准备,不能误了时辰,本宫这就进去劝皇上。” ??玉公公等人在心里松了口气,立刻应声,然后退下了。 ??等到他们一走,江皇后这才慢慢的走进了暖坞。 ??即便已经快要离开,可宫殿内依旧暖泉流淌,熏蒸得里面暖意融融,但在这样温暖的宫殿内,却有一丝令人胆寒的气息在不断的蔓延,几乎快要把整个宫殿都冻僵了。 ??气息的来源,便是站在内殿中央,那个茕茕孑立的身影。 ??他依旧是一身白衣,翩然如谪仙,只是,这位仙人身上散发的不再是飘飘然的仙气,反倒像是快要入魔一般的阴沉又阴冷的气息;而不知什么时候,他又把那巨大的舆图毯子铺开,就在他的脚下,踩着如今已经快要被他放弃的东都。 ??可是,看着他消瘦身影,好像被放弃的,是他一样。 ??而在一边的角落里,是一地碎瓷片。 ??只一看就知道,应该是一只瓷杯在盛怒之下被用力的扔到那里摔成了碎片,只是,在那一地的碎片中,仿佛还有什么东西,闪烁着一点温润的光。 ??江皇后静静的看着眼前的情景,终于长叹了一声,道:“陛下。” ??那身影微微一震。 ??半晌,楚旸终于慢慢的转过身来,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已经是平静下来,没有任何喜怒的表情,他淡淡的看了江皇后一眼,道:“皇后不是要留在紫微宫养病?怎么又过来了?” ??江皇后道:“听说,已经快要到时辰了,可陛下还没出发。” ??楚旸忽的一笑,一挥手走到卧榻前坐下,懒懒道:“皇后之前不是还一直劝阻朕不要南下的,怎么现在,反倒过来催促了?” ??江皇后慢慢的走过去,平静的说道:“陛下既然已经下了旨意,就不能临时反悔。” ??“……” ??“君无戏言。” ??“君无戏言,” ??楚旸微眯着那细长的凤目,半晌,又笑了笑,道:“是啊,君无戏言,朕的确应该说话算话,不管是对任何事,还是,任何人。” ??不知为什么,他话语中那几乎切齿的坚定,让江皇后心中微微一颤。 ??而下一刻,楚旸突然站起身,走到那个角落里。 ??刚刚在盛怒之下将手中的杯子用力的投掷过来,他直到现在都感到手臂有些微微的发麻,而麻痹的指尖却也有一点细微的感觉。 ??还有一样东西,被他丢了出来。 ??楚旸蹲下身,从一地的碎片中找到了它—— ??一个小小的,几乎不起眼的玉坠。 ??他伸手抓起了那玉坠子,却也将其他的细碎的瓷片也抓到了手里,掌心一扣,肌肤立刻被割裂,一阵刺痛将麻痹的感觉瞬间驱散,取而代之的,却是一直窜到心里的,克制不住的痛。 ??自册封为太子,荣登九五,他再没有受过这样的伤痛。 ??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楚旸用力的咬着牙,脸色在疼痛中狰狞,两眼更是充血通红,看着掌心已经被自己的心血染红的玉坠子,他裂开嘴,露出了一丝阴鸷的笑意。 ??朕要带走的,一个,都跑不了! ??(本章完) 第286章 滔天大错 第286章滔天大错 ??北风呼啸,乱雪纷飞。 ??整个东都洛阳仿佛都陷落在一片混乱又混沌的气氛中,百姓的脸上满是被风雪冻僵的麻木,甚至连他们的情绪和行动也都麻木了起来,当看着皇帝的御驾走过街市,往城门而去,他们甚至忘记了叩拜行礼。 ??巳时正,皇帝在禁卫军的前呼后拥下,坐上龙辇,赫赫扬扬的离开了这座他经营多年的东都,南下往他梦中木兰双桨,翠禽啼春的江都去了。 ??四十万人马,从四个城门出发,走了足足一整天的时间,才完全离开东都。看书喇 ??当最后一路人马走出城门,消失在风雪中时,矗立在城楼上相送的江皇后早已经周身冰冷,可她却好像丝毫不觉得冷,那双温柔含情的眼眸在风雪中仍旧没有被冻僵,甚至缠绵着一缕温情,看向那已经在风雪中走远了的人。 ??这时,身后响起了新月公主轻轻的声音—— ??“母后,父皇已经走远了,我们回去了。” ??“……” ??江皇后仍旧一动不动,她身上厚重的狐裘已经染上了不少的雪沫,甚至连她的眉毛上,也挂着一点寒霜。 ??一双纤纤玉手挽住了她的手臂,江皇后这才回过神一般,回头一看,只见新月公主穿着一身鹅黄色的衣裳,领边和袖口各缀着一圈洁白蓬松的狐毛,越发衬得她脸颊饱满如月,肌肤白皙如雪,当她站在风雪中,似乎连风雪都因她而停缓了。 ??她关切的轻声说道:“母后,您的身体要紧。” ??“……” ??“您都在这里站了大半天了,再这样吹风,您的病又要加重了。” ??“……” ??“难道,母后不想早些病愈,早些去江都找父皇吗?” ??听见她这么说,江皇后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缓和的神情,她默默的点点头:“走。” ??新月公主和身边的卢公公,还有几个相陪的宫女这才同时松了口气,她急忙扶着江皇后慢慢的往楼梯口走去,再临下城楼的时候,江皇后还是忍不住又抬头看了一眼。 ??这一次,她看的,不仅是城外苍茫的雪景,也有城内,苍凉的情景。 ??然后,轻叹了口气,由女儿扶着下了城楼。 ??刚走到下面,守城的士兵立刻上前来行礼,其中的守城副将恭恭敬敬的道:“皇后娘娘,是否需要关闭城门?” ??江皇后道:“平时,不都是申时三刻才关城门吗?现在还不到。” ??守城副将道:“是不到,只是——” ??他有些迟疑的看了看周围。 ??江皇后也抬头看向那洞开的城门,虽然今天已经走了四十万人马,但城门口并没有就此安静,相反,还有更多的老百姓在源源不断的往外走,他们或驾车骑马,或背负着大小包裹,一看就知道是要搬离洛阳的。 ??这些人早就打算走了,又担心路上遇上叛军流寇,所以,一直留到今天跟随圣驾一道离开。至少,流寇叛军不敢随意滋扰这么大队的人马。 ??看着这些人艰难行路的样子,江皇后轻轻的叹了口气。 ??“百姓何辜。” ??她说道:“不必提前关闭城门,等到了时候再关。” ??“是。” ??江皇后便带着新月公主转身上了轿辇,很快,周围的宫女内侍连带着护卫便集齐人马,护送她往紫微宫去了。 ??而在飞雪乱窜的城门口,几个高大壮硕的男子却逆着人流,往城内而来,他们与城内早已等候多时的几路人马交汇过眼神,都纷纷散开,不一会儿,便消失在了东都城内混乱又汹涌的人群里。 ??回到东宫时,江皇后的脸色比之前更苍白了一些。 ??新月公主一直扶着她走到内殿的卧榻前躺下,又吩咐御膳房送来姜汤,热气腾腾的喝下去,总算驱散了周身的寒意,那苍白消瘦的脸颊上也泛起了一点红润。 ??新月公主轻声说道:“母后不能再这样不顾自己的身体了。” ??看着女儿贴心的样子,江皇后微微笑了笑,脸上尽是温柔的,欣慰的神情。 ??正当新月公主又为她将身上盖的毯子掖得更严实的时候,眼角却无意中看到卧榻另一边放着几个包袱,墙角也对了好几个大箱子,似乎是收拾的行李,忍不住问道:“母后,您收拾行李做什么呀?” ??江皇后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新月公主道:“母后是想跟着父皇一道去江都宫吗?可父皇不是说了,等母后养好身体再动身,不急于一时的。” ??“……” ??江皇后又看着她,这一次,却是几番欲言又止。 ??自己的这个女儿,聪明伶俐,娇俏可人,是从小就备受呵护的金枝玉叶,天之娇女。大概是因为自己太明白背负责任的沉重和辛苦,所以,对于这个女儿,她总是把她保护得很好,从小到大不让她参与任何朝廷后宫的事务;而楚旸,对这个女儿更是宠爱有加。是以她长到十六岁,还是那么天真无邪,对人情世故,没有一丝戒心和防备。 ??更妄论,那些波谲云诡的阴谋陷阱。 ??但现在,她后悔了。 ??天底下本来就没有永恒不变的东西,若她不能一直将她周围的桃花源保护好,那一开始就不该让她只活在桃花源中…… ??现在,她真的,有些后悔了。 ??感觉到母亲眼中的温柔渐渐染上了一丝哀伤,新月公主疑惑的道:“母后,您,怎么了?” ??“……” ??江皇后深深的看着她,过了许久,终于轻声道:“不止是母后自己的行李,连你们,你和斐儿的行李,母后也已经让人帮你们收拾好了。” ??“我们?” ??新月公主睁大了一双明亮的杏仁眼,疑惑的道:“母后,我们才刚送走父皇,您的身体又还没好,我们不用急着上路啊。” ??“不,伱们得上路了。” ??“可母后你——” ??“我们走的,不是一条路。” ??“……什么?” ??新月公主诧异的看着母亲渐渐又变得苍白的脸庞,虽然她还不明白她的话中到底是什么意思,可敏感的心已经立刻感知到了一点不安,甚至说,是不祥。 ??她轻声道:“母后,要跟我们分开吗?” ??“……” ??“您,要去哪里?” ??江皇后伸手轻轻握住了她有些发抖的手,道:“母后是皇后,皇后,自然是要陪伴在皇帝的身边。所以,母后会追随你们的父皇,南下去江都宫。” ??新月公主的脑子更乱了,轻声道:“可是,我们不是应该一起去吗?母后之前不是说了,您的身体抱恙,新月和弟弟一道留在东都陪您,等您病体康健,我们再——” ??“不,” ??江皇后打断了她的话,轻轻的摇头:“你们,不跟着本宫走。” ??新月公主的呼吸窒住,轻声道:“那,那母后要我们去哪里?” ??“……” ??“我们为什么要分开?” ??“……” ??“母后,您到底要干什么?” ??那种不安和不祥的感觉越来越深,好像在心头压上了一块巨大的石头,新月公主越说,越觉得呼吸困难,心跳困难,她微微喘息着抓紧了江皇后的手,可自己的手,已经控制不住的开始颤抖。 ??看着女儿这个样子,后悔的情绪在这一刻,无以复加。 ??但,后悔也晚了。 ??江皇后淡然一笑,然后柔声说道:“新月,你可还记得母后曾经跟你们说过,人,都是有私心的。” ??新月公主有些僵硬的点点头。 ??江皇后道:“母后身为皇后,心中也未免有私,而这私心便是——对自己的亲人,总是会宽容,过分的宽容。” ??“……” ??“他犯小错,可容忍;他犯大错,可饶恕。” ??新月公主道:“因为亲人,就是特殊的,就是可以被私心爱护。” ??江皇后轻轻的点点头,却又接着说道:“但,如果他犯下滔天大错呢?” ??“……” ??新月公主怔住了。 ??这个问题,是过去不论皇后还是书房的老师们都从来没有教导过她的,她美好单纯的世界里,有过小错,有过大错,却从来没有想过,会有“滔天大错”的存在,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应对。 ??半晌,她看着自己的母亲,怔怔的道:“新月不知道。” ??“……” ??“滔天大错……可以被包容吗?或者,被宽恕?” ??江皇后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近乎冷酷的肃然。她道:“滔天大错,就是滔天大错,包容不了,也不能被饶恕。” ??新月公主的心重重的沉了一下,好像刚刚压上的那块石头,一瞬间又沉重了无数倍,压得她快要喘不过气来。 ??她有些艰难道:“为什么?” ??江皇后一字一字的道:“因为,人可以有私心;但人,也要是非分明。” ??新月公主突然感到一阵颤抖,好像是有什么寒意从心里最深处生出来,一瞬间遍布了她四肢五体,冷得她周身的血液仿佛都要在这一刻凝固了。 ??她突然开口,声音颤抖着道:“母后,你说的,是谁?” ??“……” ??“是谁,犯下了滔天大错,不能被包容,也不能被宽恕?” ??说到这里,她的眼中突然盈出了泪光,声音也哽咽了起来:“母后说的,是不是——” ??(本章完) 第287章 不要恨 第287章不要恨 ??父皇! ??这两个字,她说不出口,因为在她仰望楚旸,仰望这位至高无上的九五至尊,自己的父皇的这十几年里,她看到他既能够平定南陈,又能够挥军草原,而在那雄姿英发,如同仙人一般的英武之外,他也是一个慈祥的,温柔的的父亲,他给了自己无尽的宠爱,也阻挡了世间所有的风雨。 ??楚旸,她的父皇,是完美的! ??这样一个完美的父亲,一个完美的皇帝,怎么会跟“滔天大错”扯上关系? ??于是,这句话甚至都没说完,新月公主立刻下意识的摇头道:“不,母后你说的肯定不是父皇,对不对!?” ??“……” ??江皇后温柔的看着她,目光中的悲伤也越来越深。 ??沉默了许久,她终于轻声说道:“不,就是他。” ??“……” ??“新月,你的父皇,已经铸下大错,滔天大错。他的江山,不知道何时就会崩毁,这个大业王朝,也不知道会终结于何人之手……母后的智慧,看不到那么远,我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保护我的儿女,保护你和斐儿。” ??新月公主拼命的摇头,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珍珠一般不断滴落下来,不一会儿便濡湿了两人交握的双手,湿冷的感觉让她的内心更加沉重,也更加难受。 ??她喃喃道:“母后,我不懂……父皇明明那么好,他那么好,为什么伱要说这些话?他怎么可能犯错?” ??江皇后苦笑了起来。 ??她更用力的握紧了女儿的双手,将那泪水几乎融入了掌心,咸涩的滋味也令她开口时说话的声音更添了几分苦涩,她说道:“现在说这些,都已经晚了,新月,你将来会明白你的父皇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当然,他是一个好父亲,这一点,你永远不要怀疑。” ??“……” ??“现在,我只能告诉你,你和斐儿,你们必须得离开。” ??“……” ??“斐儿还小,我跟他说这些,他更听不明白。所以,你作为姐姐,这一路上要好好的安慰他,不要让他害怕。而你,你要做的,就是保重自己。” ??“……” ??“将来,不论天下是谁的,你都要记住一点——” ??新月公主似乎越来越感到那种不祥已经像是一只有形的黑手,捏住了自己的心,更擭住了自己的生命,她从未感觉到自己的人生如此刻一般黑暗,唯一能抓住的,就是温柔呵护了她十几年的母亲的双手。 ??她颤抖着问道:“什么?” ??江皇后道:“不要恨。” ??“……!” ??新月公主微微一震。 ??不要恨?什么意思? ??不要恨什么?不要恨谁? ??她的人生只有幸福和快乐,哪怕尝到了爱情的苦涩,却也只有苦涩,从未有过恨,她甚至不能明白时间竟然会有这样的情绪,可现在,她的母亲却教给她——不要恨。看书喇 ??“我——” ??她想要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而江皇后只温柔的看着她,道:“记住了吗?” ??新月公主有些茫然,只能本能的点头:“记住了。” ??江皇后欣慰的一笑:“这样,母后就可以放心让你离开了。” ??新月公主的脸浮现出了疑惑的神情:“母后,您到底要我和弟弟去哪里?我们两,从来没有离开过你,离开过父皇。” ??“今后,你们要习惯离开本宫,离开你们的父皇了,” ??江皇后温柔的笑了笑,然后郑重的说道:“我要你,带着斐儿,跟凤臣一起走。” ??“二哥!” ??一听到宇文晔的名字,新月公主几乎是下意识的,泪痕犹在的脸上便不自觉的浮起了一丝笑容,甚至连含泪的眼睛都亮了一些——她虽然在今天饱受惊吓,但毕竟是个更事的少女,哪怕只听到了心上人的名字,都足以安慰她的失魂落魄。 ??她急忙问道:“他,他不是出征了吗?” ??“是,” ??江皇后点点头,道:“但,母后之前,已经把你和斐儿托付给了他。” ??“……” ??“你们只要留在东都,他会来接走你们,保护你们。” ??新月公主睁大眼睛道:“那,他什么时候来?” ??江皇后抬头看了一眼。 ??虽然他们所在的内殿只有一扇紧闭的窗户,但窗纸上还是透出了外面晦暗的天光,想来,现在的天色应该比之前更暗了不少,大概已经快到关城门的时候了。 ??江皇后道:“他应该快——” ??一阵震耳欲聋的轰鸣声突然打断了她的话。 ??内殿中的两个人都惊了一下,不知发生了什么,只看到那巨大的窗户都跟着轰隆巨响而震颤了起来。 ??怎么回事?打雷了? ??可现在是冬天,怎么可能打雷呢? ??江皇后定了定神,立刻对着外面道:“来人!” ??立刻,内侍卢公公和宫女远翠便匆匆走了进来,两个人的神情也有些惊惶不定,显然都是被那巨响给弄的。江皇后问道:“刚刚那声音,怎么回事?” ??远翠道:“奴婢不知道,但听着,像是东边传来的。” ??“东边?” ??江皇后皱起眉头,她在这紫微宫中也住了快十年了,除了打雷,还从未在东都城内听到这么巨大的轰鸣声。于是立刻吩咐卢公公:“赶紧让人去探听清楚,立刻来报。” ??卢公公领命,转身跑了出去。 ??江皇后又想了想,问远翠:“现在,什么时辰了?” ??远翠道:“回娘娘的话,刚过申时三刻。” ??“申时……三刻……?” ??也就是平时,关城门的时间。 ??不知怎的,她心中一阵不祥的预感涌了上来。这时,惊魂未定的新月公主轻轻的拉了一下她的手,小声道:“母后,出什么事了?” ??江皇后想了想,并没有立刻回答她,而是转头对着远翠道:“你立刻传话,把赵王传到这里来。还有,本宫让人为新月和赵王收拾的那些行李,也都一起拿过来。” ??远翠领命,急忙下去了。 ??新月公主愈发不安了起来,急切的道:“母后!” ??江皇后反手握住了女儿的手,虽然她的手冷浸浸的,却在这一刻格外的有力镇定,说道:“别担心,等消息来了再说。有母后在。” ??新月公主只能仓惶而本能的点头。 ??不过,先来的却是赵王楚成斐,他虽然也听到了那声巨响,但完全没有危险的意识,还兴奋的跑过来对着他们说道:“母后,姐姐,我刚刚听到打雷了。冬天居然都打雷了呢!” ??他天真又愉快的话语在宫殿中响起,反倒更衬得这里的气氛沉闷压抑。 ??又过了一会儿,他们两的行李也都送来了。 ??因为不是外出游玩,因此行装并不像过去那样大包小包大箱小箱的堆积如山,反倒每个人只有两三个包袱,除了必要的衣裳和物品,最重要的就是银钱。 ??江皇后拿出一个一尺见方的盒子交给新月公主,说道:“别的行李,任何东西都可以丢,但这个你必须贴身带着,无论如何都不能丢掉。明白吗?” ??新月公主仍旧只能本能的点头,接过盒子,紧紧的抱住。 ??就在这时,外面响起了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在这个时候,就像是一种宣判,所有人都屏住呼吸,抬头看着卢公公带着两个小太监脸色苍白,几乎是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跪在江皇后面前:“娘娘,大事不好了!” ??江皇后立刻道:“说,什么事!” ??“叛军,梁士德的叛军来了,他们在攻城!” ??“什么?!” ??这一刻,江皇后只感到又有一声轰隆的巨响在头顶炸开,但立刻她就明白,那并不是真正的声响。 ??而是天要塌了的声音。 ??这一下周围的人也都慌乱了起来,全都露出了惊恐至极的表情,新月公主立刻道:“母后,母后我们该怎么办?” ??江皇后立刻问道:“城中的守军,还有多少?” ??卢公公哭丧着脸道:“陛下这一走,几乎带走了洛阳所有的守军,东都的守备军留下的不足两成。他们现在正在抵抗——” ??可话没说完,又有一个小太监飞跑进来禀报:“城门被破了!” ??江皇后一下子站起身来,不敢置信的道:“城门被破?怎么,怎么这么快?” ??她虽然不通军事,可经历过雁门郡的战役,她多少也明白,东都城这样坚固的城池是雁门郡完全无法比拟的。连雁门郡都能在突厥兵疯狂的攻势下固守那么多天,怎么可能东都这么快就被攻破了? ??那小太监惊惶失措的道:“城中有叛军的内应,他们里应外合,把守城门的士兵都杀了。现在,东城门大开,叛军怕是已经进城了!” ??他的话音刚落,楚成斐一下子哭了起来。 ??他其实也并不太懂这些话的意思,可却有着小孩子天生的敏锐和知觉,那种危险排山倒海的袭来,他是第一个精神崩溃的,嚎啕大哭的声音一下子刺痛了所有人的耳朵。 ??新月公主也哭了起来:“母后……” ??江皇后脸色惨白,但她深吸了一口气,立刻沉声吩咐道:“赶紧,让人备马,送公主和赵王出城!” ??一个小太监领命,立刻跑了出去。 ??新月公主道:“母后,那你呢?” ??(本章完) 第288章 是宇文晔吗? 第288章是宇文晔吗? ??天,黑得很快。 ??虽然知道天很快会黑,所以一路快马加鞭,被风卷裹着吹到脸上的碎雪就跟刀子一样割过去,但商如意还是没想到,天会黑得那么快。 ??一整天都没散开的阴云在这个时候仿佛受到了什么召唤,全部淤积在了他们头顶,将整个天空严严实实的遮了个透,很快,周围便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姜克生只能明几个人点亮火把在前方和周围照亮道路,可这样一来,他们前行的速度就不得不减缓了一些。 ??已经戌时初刻了。 ??他们在一个时辰前经过了自己的庄子,按照路程来算,大概还有一个多时辰的路程,就能到洛阳了。 ??越靠近洛阳,众人的心情就越沉重,脸上的神情也越凝重。 ??终于,在一个拐弯处,姜克生策马冲到商如意的身侧,沉声说道:“少夫人,我们不能再继续向前了。” ??商如意皱着眉头看向他,但坐下的马仍然不停。 ??“为什么?” ??“按照我们之前的估算,今天,就是梁士德攻打洛阳的日子。虽然我们走的是小路,可以避开他们的路线,但越靠近洛阳,我们跟他们相遇的机会就越大。” ??“……” ??“我们的人手不足,一旦被裹进战事里,这里的人,全都会没命!” ??商如意的心抽搐了一下,下意识的勒了一下缰绳。 ??骏马飞驰的速度立刻缓慢了一些,身后的人马也全都减速,周围的火把照亮了两个人脸上的神情,也照亮了商如意眼中的凝重。 ??她迟疑了一下,说道:“可凤臣,还在前面。” ??姜克生道:“二公子既然跟少夫人约定,我们只要在此地等候,应该能等到他前来。” ??商如意皱着眉头道:“可我……我担心他。他手下的兵马不多,但梁士德统兵十万前来,万一撞上,我怕他会有危险。” ??姜克生道:“可少夫人,若真的撞上,我们这点人马,也帮不了二公子。” ??“……” ??“以属下对二公子的了解,他不是一个莽撞的人,也绝对不会横生枝节去做无用之事。只要他想离开,梁士德的人倒也拦不住他。可万一他来了,少夫人却陷入险境,那就真的麻烦了。” ??听见他这么一说,商如意总算勒住缰绳,将座下的马停了下来。 ??姜克生急忙高举手臂对着后面的人一挥,众人也都纷纷停了下来,商如意清楚的听到,大家都松了口气。 ??显然,对于回到可能已经陷入战火的东都,他们都心有余悸。 ??商如意又抬头,看向前方。 ??这个地方当然看不到东都,甚至,狂风暴雪让她也看不清十步开外的景致,而越是这样视线受阻,她心里的阴影就越深重,几乎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沉思了许久,她终于道:“好,我听你的。” ??姜克生点点头,又往周围看了一眼,然后指着前方一个土坡道:“咱们到那里去,那边背风,视野也更开阔。” ??商如意同意了,于是他们便带着人往前行进,不一会儿到了土坡下,把马拴好之后,姜克生立刻让人生火给她取暖。 ??可就在那些人还在四处捡拾柴火的时候,突然感到地面一阵微微的震颤。 ??就在他们的身后,土坡的另一边,风雪中传来了一阵沉重而急促的马蹄声,显然是大队人马正在朝着他们飞驰而来,这些人搅动起的飓风卷得空中的飞雪都更加凌乱了起来。 ??商如意心中一喜,急忙跑上土坡,往前看去。 ??只见前方,出现了许多的火光。 ??是无数人高举着火把在风雪中前行,但也跟他们之前一样,火焰被风吹得几乎缩成了一簇,只能照亮方寸的距离,所以,他们也看不清对方到底是谁,只能依稀辨认那至少是一支近千人的队伍,马蹄滚滚,声震如雷,朝着他们飞奔而来。 ??是宇文晔吗? ??商如意的心不由的跳了起来,睁大眼睛,连冰冷的雪花吹进眼里,刺得她眼泪都快要流出来了,也还是期冀的睁大了双眼。 ??那些人,越来越近。 ??她的视线被风雪和泪水模糊,渐渐的有些辨识不清,只能微微眯起眼睛,而就在这时,跟在她身边的姜克生却是倒抽了一口冷气,沉声道:“不对,不是二公子的人!” ??“啊?” ??商如意一惊,姜克生皱着眉头看着前方,突然,他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 ??“那,好像是——是梁士德的人!” ??梁士德的军队!? ??商如意简直不敢相信,他们不是避开了梁士德的人马,怎么会—— ??前方的人显然也发现了他们的存在,立刻吆喝着朝着他们飞奔而来,风声和马蹄声中,夹杂着刀剑出鞘锐利的声音,顷刻间,那些人已经冲到了他们周围,将他们这一队人马团团围住! ??“少夫人小心!” ??“小姐!” ??“快,快牵马!” ??眼看着周围的人都乱了,商如意反倒冷静下来,她一只手抓住慌乱间抱住她的图舍儿,一只手拉住了姜克生的胳膊,抬头看着那些围着他们的人马,这些人一个个身形壮硕,身上穿着统一的黄领褐衣,却没有甲胄,但行动却十分的整齐划一,显然是经过严格训练的兵士。 ??梁士德的人马,有这样的形制? ??商如意的心里一时慌乱,一时清醒,好像察觉到了什么,但周围的滚滚马蹄和那些人发出的大声的吆喝声又不断的打断她的思绪。 ??她只能沉声道:“先不要动,看他们要干什么!” ??这些人刀剑在手,却没有立刻冲杀上来,反倒也在看着他们,似是在辨认。 ??半晌,有人说道:“好像不是。” ??“他们是什么人?” ??“不要横生枝节,我们只是——” ??“赶紧去禀报!” ??然后,他们便看到有人调转马头往后面跑去,风雪中那马蹄声渐渐远去,但不一会儿,马蹄声又一次响起,而且带来了更多的人,将他们围住的这队人马分作两列,只见一骑人马从中间走了出来,低头看向他们。 ??而商如意,也在风雪中抬起头,看向了那个俯身向他们的人。 ??目光交汇的一刻,商如意几乎窒息。 ??(本章完) 第289章 也许,还有情 第289章也许,还有情 ??俯下身对着她的,是一张美丽得几乎锋利的脸庞,她跟周围的人一样穿着黑领褐衣,只多了一件厚厚的风氅,这个时候迎风飞起,也激得她束在脑后的黑发在风中飞扬,更给她的美丽增添了几分凌厉。 ??她看着商如意,一双深邃而锋利的大眼睛瞪圆了,似乎也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 ??半晌,她沉声道:“商如意?” ??而一直仰望着她的商如意直到这个时候,听到了那熟悉的嗓音叫出自己的名字,也才终于相信了自己的双眼。 ??商如意轻声道:“雷……玉……” ??她眼前着带领着近千人的队伍,在风雪中疾行的不是别人,正是雷家大小姐,也就是数月前,跟随其父雷毅前往河北平定叛乱,却最终背叛朝廷,投靠梁士德的雷玉! ??商如意只觉得周身都凉了下来,呼啸的北风如刀一般在脸上刮过,甚至也感觉不到痛了。 ??两个人静静对视了许久。 ??雷玉脸上的神情变了又变,却没有再说什么,而是扬手一挥,身后的人一看到她的手势,立刻命令周围的人马原地待命,而她已经翻身下了马,走到商如意面前,拧着眉头道:“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商如意也看着她,声音沙哑的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 ??“……” ??两个人又是一阵沉默。 ??过了好一会儿,还是雷玉先开了口,她说道:“梁士德的部队正在攻打——不,肯定已经拿下东都了。我是奉命带领人马在此地阻拦东都派出求援的人马。” ??商如意的嗓子更哑了一些:“求援?” ??“是。” ??“东都,还能向谁求援……?” ??听到这话,雷玉的眉头也拧了一下,但她很快说道:“皇帝离开东都,就是抛弃了整个北方,周围的人早就知道这个结果,从利益来说,他们的确不太会再派遣人马过来救援。毕竟——” ??她说到这里,下意识的迟滞了一下。 ??而商如意却接着轻轻说道:“毕竟,手里的兵马,是我们在这乱世赖以生存的东西。” ??雷玉的目光微微闪烁了一下。 ??她大概也没想到,商如意会一直记得这句话,甚至在这个时候说出来,却又不知道刺痛了谁的心。但她还是点了点头,然后说道:“不过,话虽如此,也不能以偏概全。” ??“……” ??“毕竟,这世上除了利益和生存,也有忠孝大义,还有……” ??“还有什么?” ??雷玉沉默了好一会儿,说道:“也许,还有情。” ??“……情?” ??“是的,这些,都是可以让人放弃利益,放弃生存,甚至舍生忘死的东西。” ??商如意看着她美丽而刚毅的脸庞,虽然在这样的风雪中早已经冻僵得几乎没有表情了,可她还是能分辨出一丝淡淡的哀伤,只是不知道,这哀伤为了她自己,还是为了别的什么。 ??商如意只点点头,轻声道:“伱说的对。” ??她想了想,突然又道:“不过,你说,梁士德的人马已经拿下东都了?” ??雷玉点了点头。 ??商如意皱起眉头:“你凭什么这么肯定?就算你和雷——你们熟悉东都的城防布控,可东都城池那么坚固,就算留守的人马不多,也不至于这么短的时间就被梁士德拿下啊。” ??雷玉看着她,眼中闪烁着一点怪异的光。 ??她说道:“城中有内应。” ??“什么?!” ??商如意大惊,再低头一想,突然有些明白过来:“是,是你们提前派人进城——” ??雷玉道:“是提前派了人进城,但不是我们的人。” ??“那是谁?” ??“王岗寨,萧元邃的人。” ??“……!” ??商如意倒抽了一口冷气。 ??萧元邃,又是这个人,又是这个名字! ??他果然,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这个时候她才明白过来,为什么明明城中的老百姓在河北沦陷,皇帝决定南下放弃东都的时候都陆陆续续的离开洛阳了,却莫名出现了那么多人进入东都城,而且看上去,都是些精壮的男子。 ??原来,是王岗寨,萧元邃的人! ??他们跟梁士德的人搭上了线,既然要攻打洛阳,就要以最小的牺牲取得最大的战果,最好的办法就是提前派遣人马进入东都蛰伏,等到皇帝一走,梁士德大军赶到,这些人立刻在城内相迎,那要拿下东都城几乎就不费吹灰之力了。 ??商如意苦笑了一声。 ??亏她之前还信誓旦旦的对图舍儿他们说东都城城池坚固,屯粮充足,梁士德的人马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不够资格拿下东都,如今—— ??凛冽的寒风卷着一团鸡蛋大的雪团,啪的一声拍在她脸上。 ??倒像是,狠狠的被打了一下似得。 ??商如意的脸上又是痛又是冷,可这个时候她也顾不上这些,只感到心里的不安,甚至不祥一阵一阵的涌上来,几乎要让她窒息。 ??这时,她又听见雷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商如意,你,又怎么会在这里?” ??“……” ??“凤臣呢?他没跟你在一起?” ??“……” ??“你们,为什么不在东都城内?” ??“……” ??商如意抬起有些麻木的脸看着她,沉默了一下,才慢慢说道:“他,他奉命去攻打王岗寨了。” ??“哦?” ??雷玉眉尖一挑,脸上露出了一丝异样的神情。 ??立刻又问道:“那你——” ??商如意道:“陛下南下江都宫,要把我,我们都带走。我不想去,所以,偷偷跑了出来。” ??“哦……” ??雷玉轻轻的点了点头,又像是想起了雁门郡发生的那些事,再看向商如意苍白的脸庞和仓惶的眼神,淡淡说道:“你这么做是对的。若真的跟着他南下,面对的,还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情形。” ??商如意道:“留在东都,也未必就好。” ??雷玉闻言,眼中闪过了一道冷光,她说道:“你是不是想说,如果你留在东都,今晚会成为刀下亡魂?” ??商如意道:“刀剑无眼。” ??“……” ??雷玉沉默着看了她一会儿,突然讽刺的一笑,道:“你也不必妄自菲薄。今晚的东都不管打成什么样子,哪怕把紫微宫拆了,都不会有人动你们宇文家一草一木。” ??“……!?” ??商如意一怔,再抬头看向她,突然也明白过来什么,自觉刚刚的话语中似乎锋利太过,她跟雷玉,也的确不至于落到这个地步。看书溂 ??于是柔声道:“我知道,你对我们一直——” ??雷玉说道:“也不止是我们。” ??“嗯?” ??商如意又是一怔,抬头看向她——什么意思? ??雷玉也低头看着她,眼中闪烁着一点复杂的光芒,道:“出兵之前,我向他们提出了要求,不论如何,大军进入东都城后都不能骚扰到你们家。原本这话是要传给潜伏进东都的那批人听的,可是,在我们的消息传过去的时候,他们的消息,倒是先传过来了。” ??“……” ??“他们要求,梁士德的大军进入东都城后,干什么都可以,就是不能动宇文家。” ??“……” ??“尤其,不能动宇文少夫人。” ??“……!” ??商如意僵在那里,一时失去了反应。 ??王岗寨的人向梁士德提出,不能惊动宇文家,尤其,不能动自己? ??虽然四肢已经冷得麻木,可这个时候她的脑子却是转得很快,几乎立刻就厘清,她在王岗寨能攀扯得上关系的,只有萧元邃,至少在自己孤身一人进入兴洛仓的时候,他对自己很客气,从头到尾都没有伤害过自己。 ??这话,是他交代的? ??雷玉道:“看来,你跟王岗寨的关系,非比寻常。” ??商如意还是说不出话来。 ??雷玉看着她,眼神愈发的凝重,犹豫了许久,才轻声说道:“商如意,你——” ??她的话没说完,突然,他们俩仿佛都感觉到了什么,全都转头看向路的前方,而跟在他们各自身后的人也都警惕了起来。 ??苍茫的夜色和风雪中,仿佛又有人,朝着他们飞驰而来。 ??雷玉要比别人都更警惕许多,立刻一扬手,身后的人全都戒备起来,甚至有人已经拔出了刀剑,苍白冷厉的光在这样的夜色里,直接刺痛了人的眼睛。 ??可这个时候,姜克生却先一步说道:“好像是我们的人!” ??“……!” ??“……!” ??一听这话,商如意的脸上立刻露出了惊喜的表情,急忙转身往前迎去,果然看见一队人马从风雪中疾驰而出,而映着周围的火光,她一眼就认出,那一骑当先的更是穆先! ??他们来了! ??商如意高兴的露出了笑容,迎上前去大声道:“穆先!” ??穆先他们大概没想到这里会有这么多人,也吓了一跳,但就在这时看到了商如意,也多少放下心来,急忙策马飞驰而来,等跑到商如意的面前,立刻翻身下马:“少夫人——雷大小姐?” ??雷玉看着他,只默默的点了一下头。 ??穆先的脸色急变,又看了看她身后跟着的人,立刻也明白过来什么,沉默了一下,只能点头示意,并不多说什么。 ??只片刻时间,紧跟在他身后的人已经陆续冲了上来。 ??虽然两边人马相会,多少带着一点莫名的敌意,可因为领头的人会面都没有开口,也没有动手,所以下面的人虽然情绪紧张,却也都压抑着,风雪中呈现出了一种紧绷的气氛。 ??不过这个时候,再紧绷的气氛,也影响不了商如意。 ??她欣喜的道:“你们总算来了,我还担心东都那边出事,你们会有意外呢。” ??穆先看了雷玉一眼,神色复杂的说道:“东都——的确出事了。王岗寨的人跟梁士德的大军里应外合,现在,东都城已经落入梁士德之手,守军都已经……” ??后面的话,他说不出来。 ??而雷玉的脸上,也露出了一种复杂的神色,像是欣喜,又像是有些矛盾的拉扯。 ??商如意的心,也越发沉了下去。 ??虽然刚刚雷玉就把一切都告诉她了,可真正听到穆先口中的消息,她还是忍不住心中一阵难受,更让她感到不安的是,东都城这么快就陷落,那新月公主,还有江皇后呢? ??更重要的是—— ??她抬头看向穆先,又看了看周围,竟然没有找到宇文晔的身影! ??他人呢? ??似乎知道她在找谁,穆先的眼神在这一刻也有些闪烁,商如意立刻皱起眉头,沉声问道:“凤臣呢?” ??“……” ??“他人呢?” ??穆先没立刻说话,而是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 ??商如意的心又是一喜,也急忙抬起头来看向风雪中,穆先带领了大队人马,除了紧跟在他身边的那一队,后面还有大队人马,在风雪中如同一块乌云般朝着他们压了过来,也引得雷玉手下的人马越发的不安起来。 ??但下一刻,所有人都静了下来。 ??因为在风雪中,一骑人马在众人的护持下跑了过来,马背上那纤细窈窕的身影逐渐在众人眼中清晰起来,越来越近,能清楚的看到,那是一个穿着红色风氅,虽然神情仓惶,但容貌姝丽,倾国倾城的少女。 ??她的出现,仿佛狂风暴雪中突然绽放的一朵娇艳的小花,令人的心神都不由得一悸。 ??商如意一下子睁大了双眼。 ??那,竟是新月公主楚若胭! ??她显然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这么多人,她颤抖着看着周围的人,一看到商如意,她立刻就像找到依靠似得:“少夫人!” ??“公——” ??公主殿下这几个字几乎已经快要脱口而出,可商如意的脑子里灵光一闪,立刻又改了口:“你,来了。” ??站在她身边的雷玉,明显气息也乱了一下。 ??可是,她什么话都没说,甚至淡淡的转过头去,示意自己身后的人不要轻举妄动,那些人一见来的是这样一个娇俏动人的女子,原本腾腾杀气竟也平息了下去。 ??而紧跟在新月公主身边的,还有一骑人马,却是穆先的一个手下,怀中抱着一个八九岁的孩子,正是赵王楚成斐。 ??这一路,他显然也给吓坏了,直到现在还脸色惨白,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而这时,商如意已经明白过来。 ??宇文晔带着穆先他们从兴洛仓赶回来,时间上应该正好撞上梁士德攻打洛阳城,他们接应了公主和赵王,带着他们一起上了路。 ??可是—— ??她再往周围看去,来的人越来越多,但人群中依然没有熟悉的身影,反倒是穆先脸上的神情更加复杂怪异了起来,好像隐瞒着什么,又好像,生怕她问什么。 ??商如意只觉得呼吸困难,心跳一阵一阵的发沉。 ??她问道:“他人呢?” ??“……” ??“快说!” ??穆先挣扎了许久,终于用细若蚊喃的声音,低声道:“二公子他,去追皇后娘娘了……” ??(本章完) 第290章 他自己,就不怕万一? 第290章他自己,就不怕万一? ??商如意愣了一下。 ??就在她有些回不过神来的时候,狂风卷着一阵拳头大的雪团袭来,用力的打在他们身上,而商如意的脸上又啪的一声挨了一下,顿时碎雪飞散,冷浸浸的感觉又把她的心神拉了回来。 ??商如意沉默了半晌,轻声道:“他,去追江皇后了?” ??穆先道:“是。” ??商如意又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看着他:“他,一个人去的?” ??穆先看着她脸上说不出是喜是怒的神色,但总给人一点寒意彻骨的压抑感,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只能回答道:“只带了几个人——二公子为了尽快赶上,所以带的人不多。” ??“……” ??“他让我们跟少夫人汇合,就赶紧去太原。” ??“……” ??“洛阳被攻陷,这周围很快都会是梁——”他说到这里,小心的看了雷玉一眼,然后道:“都会是他们的人马,我们跟他们非友非敌,为防万一,还是得赶紧回去。” ??商如意安静了一会儿,道:“他是这么交代的?” ??“是。” ??“那他自己,就不怕万一?” ??“……” ??穆先答不上来了。 ??这个问题的答案,也是他这一路上绞尽脑汁都想不出来,甚至,这个问题的出现,都是他想不明白的。 ??他只能道:“少夫人,你们还是——” ??后面的话,他没有再说下去,因为在凌乱的风雪中,他看到商如意神色凝重,跟平时遇到危急情况时的状态完全不同。 ??就在这时,他们的身后传来了一阵马匹嘶鸣声。 ??回头便看到雷玉已经翻身上了马,她双手握紧缰绳,那张美丽又凌厉的脸在风雪中愈发显得刚毅不可摧。她低头看着商如意,道:“我要去做自己的事了,商如意——” ??商如意抬头望着她。 ??两个人在风雪中望着彼此,目光中仿佛有许多的话,却在这一刻说不出口,当然,是已经不必再说出口。雷玉沉默了许久,终于还是长叹了一声,沉声道:“你,自己保重。” ??商如意声音沙哑的也道:“你也保重。” ??雷玉对着她点了一下头,随即便策马扬鞭,带着她的人走了。可刚跑开一段路,她却又停了下来,回头看着商如意有些混沌的眼瞳,思虑良久,她说道:“记住我之前跟伱说过的话。” ??说完,便不再回头,转身离开了。 ??一直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苍茫的风雪中,商如意许久都没有回过神,只觉得越来越冷,凛冽的寒风仿佛把她身上最后一点热气都带走了。 ??目送着这一队人马彻底离开,穆先也终于松了口气。 ??他回头看向商如意,沉声道:“少夫人,他们都是梁士德的人?那我们现在——” ??“他去了多久了?” ??“嗯?” ??突然听到商如意开口问话,穆先愣了一下,再一想才明白过来她是在问宇文晔,于是沉声说道:“我们是在辰初接应到公主殿下和赵王殿下的,交代了我们这些事之后,二公子就,走了……” ??他越说,声音越低。 ??因为商如意的眼瞳,越发深邃,不可捉摸。 ??就在这时,新月公主慢慢的从马背上下来,周围的人急忙上前搀扶她,只见她脚步蹒跚,两腿跟灌了铅一般沉重,显然是骑马给磨的。她这样的金枝玉叶,就算会骑马,也显然没有经历过这样的长途跋涉和恶劣环境,当她走近的时候,商如意甚至能看到她眼眶红红的,开口时语气里也不自觉的带上了委屈的口吻。 ??她轻声道:“少夫人……” ??商如意看着她一会儿,道:“公——公主殿下,你能平安实在是太好了。接下来,可能还有一段很难走的路,希望殿下能忍耐一下。” ??新月公主委屈的咬了咬下唇,却还是点点头。 ??她又接着说道:“二哥去救我母后了。母后说,等我跟弟弟平安脱险,她就要去江都陪父皇,尽她身为皇后的责任……”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都有些哽咽,而商如意只觉得胸口一阵憋闷,半晌,才勉强道:“是吗?” ??新月公主接着道:“二哥说,那样太危险了,所以要去把她救回来。可是我,我好像看到,城内有人追着他们去了。” ??“……” ??“少夫人,我好担心他们……” ??商如意下意识的握紧了拳头,但脸上的神色还是十分平静,甚至比刚刚听到这个消息都更平静一些。她说道:“你别担心——凤臣他,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要他出手,事情就不会失败。” ??新月公主的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她:“真的吗?” ??商如意点头:“真的。” ??新月公主这才松了口气,勉强笑道:“这,太好了。” ??“……” ??商如意看着她单纯得像一张白纸似得神态,一时间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竟然生出了一丝怜悯的心情,再一想,又不知道这怜悯到底是对着谁,甚至,混乱到连这一丝怜悯到底从何而来都不知晓。 ??她轻叹了一声,然后抬起头来看向周围。 ??如今,两路人马已经汇聚到了一起,新月公主和赵王也已经被安全的护送出来,说起来,他们这一次的行动也算是成功了。 ??只除了—— ??这时,穆先走到她面前,低声说道:“少夫人,两位殿下交付到这里,我们也放心了。接下来,我想带人回去帮二公子。” ??商如意抬头看他:“哦?” ??穆先道:“二公子带走的人不多,万一他真的遇上了梁士德的人,不好脱身。我们得回去接应他,不能让他身陷险境。” ??“……” ??商如意看了他一眼,点点头。 ??然后道:“我跟你们一起去。” ??一听这话,周围的人都惊呆了,姜克生和图舍儿全都走上前来劝阻,连长菀都劝道:“少夫人,那样太危险了。你还是留在这边。” ??商如意看了看他们,又看了一眼显然还陷在仓惶情绪里,眼神慌乱,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新月公主,平静的说道:“你们不用担心,我不是无理取闹,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姜克生,你带着你的人,护送两位殿下先回庄子上去,没有我们的命令,不要轻易出来。” ??姜克生迟疑着跟穆先对视了一眼,只能点头:“是。” ??商如意又对图舍儿和卧雪他们道:“你们,照顾好两位殿下。” ??图舍儿急得直跺脚:“小姐。” ??商如意道:“听话!” ??她露出了些微严厉的神色,众人也不好再说什么,而商如意又转头对着新月公主平静的说道:“两位殿下——接下来,就不能再自称殿下了,你们最好隐匿身份,等我接应了凤臣回来,带着你们一起离开。” ??新月公主点点头。 ??交代完这一切,商如意最终深吸了一口气,转身上了马,在凛冽的寒风中,她扬声道:“走!” ??立刻,他们分作两路人马,各自往风雪中疾驰而去。 ??从昨天离开庄子,一路往北,到躲过了皇帝的人马,又折返原路,前来接应到穆先这一队人马,两天的时间,商如意几乎是不眠不休,后脊梁胀痛无比,两条腿的大腿内侧也被磨得红肿发麻,哪怕小时候曾经过过一段苦难的日子,她也没有这么辛苦过。 ??可她心里很明白,这些,不算什么。 ??因为真正煎熬的,根本不是身体上,而是她心里,那一处轻飘飘的,好像始终无法落地的困惑。 ??也许在今天,她会得到一个答案。 ??就在她心里一阵恍惚的时候,身边响起了穆先的声音:“少夫人,前面!” ??商如意急忙抬起头来,只见那几乎已经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色中,突然出现了一片朦胧的光影,随着他们越来越近,一个巨大的阴影从光影中显现出来,那熟悉的轮廓刺到了每个人的眼中,而随风扑来的除了冰冷如刀的雪沫,还有若隐若现的,惊呼和惨叫的声音。 ??那,是东都城! ??他们曾经居住过的,无比熟悉的东都城,此刻就在前方,在这样的深夜里几乎是灯火通明,甚至有几处,能清晰的看到火光冲天,滚滚浓烟如同咆哮的巨龙,直冲天际! ??东都城,果真陷落了! ??商如意下意识的倒抽了一口冷气,急忙吩咐道:“赶紧熄灭火把!” ??周围高举着火把照亮前路的人一听,都立刻将火把狠狠的倒插进路边厚厚的积雪当中,火光立刻熄灭,顿时,他们也陷入了更深的黑暗中。 ??唯一能看到的,就是前方满城的红光。 ??穆先这个时候也紧张万分,压低声音道:“梁士德的人果然已经占领了东都,少夫人,我们如果要接应二公子,得绕过东都,避开他们的人。”看书喇 ??商如意颤声道:“凤臣有没有可能已经被——” ??“绝对不会!” ??穆先斩钉截铁的说道:“二公子就算单枪匹马,也一定能杀出重围,不会轻易被擒。” ??“……” ??听见他这么说,商如意的心里似乎又放松了一些。 ??她说道:“那好,我们——” ??话没说完,一阵凛冽的冷风突然袭来,吹得他们在马背上都有些摇晃,而风中,似乎隐隐传来了一阵急促的,带着杀气的马蹄声。 ??还有一阵,浓烈的血腥气! ??商如意心中一凛,急忙抬起头来,睁大眼睛看向前方! ??(本章完) 第291章 硬生生的,挨了这一箭! 一骑人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风雪中冲了出来。 夜色凝重如墨,整个洛阳城散发出的火光在那一骑人马身后洇染出了大片的光幕,虽然看不清骑在马背上的人的样子,可从光晕描绘出的轮廓中,商如意几乎是第一眼就辨认出了—— 那,就是宇文晔! 这一刻,她的心都要提到嗓子眼了,睁大双眼,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前方,而在火光中,那人慢慢的抬起头来,黑夜中那双明亮又冷峻的眼睛一下子对上了她的。 目光交汇间,商如意的呼吸都窒住了。 这时,周围的人也很快认出了前方的人,纷纷大声呼喊起来:“二公子,那是二公子!” “快去接应二公子!” “二公子我们来了!” 就在他们这些人立刻策马扬鞭要朝着前方疾冲的时候,却见宇文晔身后那片深重的夜幕中突然又蹿出了几个身影,同样骑着马,同样在风雪中疾驰如电,看那架势,好像死咬着猎物不肯松口的猎手。 而商如意立刻就辨认出了,跟得最紧,几乎离宇文晔只有半百步的那一骑人马,正是王岗寨那有着“小李广”之名的神箭手花子郢! 此刻,他一抬头,也看到了前方这些朝着他们直冲过去的人马,立刻意识到了应该是有人要接应宇文晔,目光一沉,竟然双手放开了缰绳,随即从身后拿出长弓,又从背上的箭筒里抽出一支箭矢,敏捷的拉弓上弦,闪烁着寒光的箭尖对准了前方策马疾驰的宇文晔。 他,他要动手了! 这一下,周围所有人都慌了手脚,他们来不及拿出兵器,就算有兵器在手,也根本来不及在这种情况下解救宇文晔,商如意只感到心跳如雷,眼睛挣得通红,对着仍旧策马飞驰的宇文晔大喊道:“凤臣,小心!” 那人,却没有一点动作。 这一刻,商如意的心不由得一沉。 她清楚的记得,当初在雁门郡,哪怕孤身陷于千军万马之中,与手持鸣镝,威震草原的阿史那刹黎对峙,宇文晔一把神臂弓仍旧不落下风,甚至能在百步之外的对狙中大获全胜。 这个时候,他只要拿出神臂弓——甚至,一把普通的弓箭,也未必会输给花子郢! 为什么,他全然不动? 这个样子岂不是任人鱼肉?! 眼看着花子郢手中的箭矢越来越稳,虽然座下马匹疾驰,风雪肆虐,可那箭尖上的寒光竟然已经不再闪烁,是已经对准了他的目标,商如意目眦尽裂,用尽全身力气大喊:“宇文晔!” 那马背上的人,仍旧不动。 与她的喊声几乎同一时间响起的,是一声锐利的破空之声。 只见一道闪电从花子郢手中飞快射出,快到甚至连眼睛都来不及捕捉那寒光在风雪中的痕迹,就听见一声闷响从风中传来。 马背上的宇文晔没有任何闪避,高大的身子猛地一震。 他,中箭了! 不,他不是中箭,而是硬生生的,挨了这一箭! 这一刻,商如意的心几乎都要裂开,她拼命的扬鞭策马,带着身后众人冲了上去,终于在几乎窒息到全身都要脱力跌落的前一刻,冲到了宇文晔的身边。 只是,她没有停。 这个时候,也还不是他们停下来关切他的时候,商如意哑着嗓子,大声呼喊:“快保护他!” 其实也不等她吩咐,穆先等人在离宇文晔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已经停下来调转马头,等到他从身边疾驰而过的时候,立刻熟练策马,形成了一个弧圈围在他的身后;而商如意虽然不及他们的动作迅速,也在他们之后冲到了宇文晔的身边。 就在两个人擦身而过的一瞬间,她整个人突然僵住了。 因为就在那一刻,她才清楚的看到,宇文晔的马背上,并非只有他一个人。 还有一个人,被他牢牢的护在怀中,因为护得太周全,太密不透风,所以他们刚刚甚至都没有发现,而花子郢的箭,也完全伤害不到他怀中的那个人。 商如意睁大双眼,看着那张苍白而秀丽的面孔。 那是,江皇后! 这时也有另一双眼睛,冷峻而锐利,看向她,只是这个时候,商如意竟已经没有力气去与他对视,她深吸了一口气,调转马头跟在了他的身后,狂风卷起的雪沫跟发疯一样吹打在她的脸上,可她竟然丝毫不觉得冷,更不觉得痛,只凭着直觉不停的策马飞奔。 而即便如此,身后的马蹄声,也越来越靠近她。 花子郢还没有放弃! 这一刻,虽然脑子里一片混乱,甚至乱得比眼前晃动的人影和雪花更乱,可商如意却又奇迹般的冷静下来,她知道,想要得到一个答案,她必须尽快摆脱眼前这个乱局,而要摆脱眼前的乱局,就必须解决花子郢! 想到这里,她一边策马飞驰,一边回头看了一眼。 这一眼,就对上了花子郢也看向她,明显充满了诧异的眼神。他显然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商如意, 两人对视的刹那,商如意大声喊道:“花子郢,你忘了你们跟梁士德的约定了吗?!” “……” “如果你今天伤了我们,不仅梁士德的人不会饶过你,你又要回去怎么跟萧元邃交代?” 一听这话,花子郢的身形顿时一震。 而商如意的心也跳得厉害。 其实她也只是猜测,王岗寨那边提出不要惊动宇文家,不要伤害自己的人是萧元邃,并不能真正确定;而梁士德那边,提出这个要求的并不是梁士德本人,而是雷家父女,现在想来,梁士德未必就为了这个原因真的跟王岗寨过不去,可现在这么说出来,至少对花子郢是个震慑。 果然,在听到她的话之后,花子郢的马慢了下来。 他一慢,他周围那些跟着他的人全都跟着减缓速度,不一会儿,便跟他们拉开了距离。 商如意长舒了一口气,但这个时候也不敢放松,跟着周围的人一道疯狂的策马疾驰,很快,便将身后的人远远甩开,再转头看时,漆黑的夜色中已经寻摸不到那群人的身影。 她满头冷汗,慢慢的回过头来。 然后,她有些艰难的抬头看向前方的宇文晔,而直到这个时候,她才看清,那熟悉的宽阔挺直的后背上,竟然中了三支箭! 鲜血,沿着伤处流淌下来,染红了马背。 第292章 值得吗? 在漆黑的夜色中亡命狂奔,他们终于在五更时分回到了庄子上。 幸好商如意让姜克生他们先回来做好了准备,所以,当他们再回到庄上时,这里的人立刻前来接应,也准备好了房间,火盆和伤药,很快,这群仿佛刚从地府打了个转的人被安顿下来。 等一切安定,终于松了口气的时候,已经到了卯初。 商如意坐在自己的房间里,看着窗外一片深重的黑暗,虽然远近还有灯光,可那点微弱光芒根本不足以照亮她所在的房间,她仍然好像置身在无尽的黑夜当中。 直到房门被吱呀一声推开。 她急忙抬头看去,可走进来的却是举着一盏烛台,手里拎着一个食盒的图舍儿,轻声说道:“小姐,你还没睡啊。我让厨房准备了点热汤和饭菜。你吃了再睡,等休息好了再说接下来的事。” “……嗯。” 商如意忽略掉心中那一点失落,慢慢的起身走到桌边,图舍儿点燃屋子里的烛台,把盒子里的饭菜一样一样的拿出来。 东西很简单,这个时候,也的确弄不出更丰盛的饭菜了。 商如意一点胃口都没有,只看着碗里冒出来的热气,然后问道:“其他人,安顿得怎么样了?” 图舍儿道:“大家都安顿好了。” “……” 商如意沉默了一会儿,道:“有人受伤吗?” 图舍儿隔着一盏烛火看着她,眼神微微闪烁,轻声道:“只有,只有姑爷,背上中了三箭。” “……” “不过好在都不深。我听穆先说,那个什么花子郢应该是故意留了手。” “……” “他可能,想捉住他们……” 商如意又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问道:“皇后……娘娘呢?” 图舍儿脸上的神情更怪异了,看着她轻声道:“皇后娘娘没事。” “一点事都没有?” “没有。” “……” 商如意轻轻一笑,道:“果然,果然……” 到了这个时候,图舍儿也终于按捺不住心里的疑惑,尤其看着自家小姐刻意压抑自己的样子,她忍不住心疼,于是问道:“小姐,姑爷为什么……为什么那么护着皇后娘娘啊?” 商如意抬头看了她一眼。 似乎是觉得商如意的眼神过于平静,可又觉得,她这个时候无论如何也不该平静,图舍儿有些慌乱的说道:“奴婢,奴婢知道这些事情事关皇后,我不该乱说话……可我,我就是觉得奇怪,小姐,姑爷他为什么那么关心皇后娘娘?他身上的伤才刚包扎好,连药都来不及吃,就又去皇后娘娘那里了。” “……” “他,他为什么都不来看看你啊?” “……” 商如意的眼睛在闪耀的烛火下,渐渐黯了下去。 许久,才听见她用几乎没有温度的声音慢慢说道:“我也想知道为什么。” 这个时候,似乎是感到心中的不安在渐渐的化作现实,图舍儿脸上的神色逐渐凝重起来,她皱着眉头正要说什么,却听见商如意又淡淡说道:“好了,你也忙了这么久,一定累了。下去休息。” “小姐……” “我累了,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 听见她这么说,图舍儿也没有办法,只能恋恋不舍的看着她,退出了这个房间。 商如意静静的坐在桌边,两眼无神的望着不停摇摆的烛火,不知过了多久,她端起桌上的已经变温的汤饭吸溜了一大口,让自己稍微有了一点力气,也稍微有了一点热气,然后起身推门走了出去。 这个庄子在经历了刚刚一阵慌乱之后,又安静了下来。 黎明前的黑暗最沉重,仿佛裹在人心上的一块黑幕,不仅让人无法呼吸,更让人挣脱不开,商如意就在这样压抑的气氛里慢慢的沿着长廊往前走,周围那些房间都熄了灯安静下来,只有最前方的一个单独的院子里,房子的门窗内还透着光。 商如意忍着寒意,慢慢的走过去。 就在她离那门口还有几步的时候,突然感觉到,眼前这个场景有些熟悉。 再一想,才想起来,当初在雁门郡,宇文晔受伤之后她去看他。那个时候,她也是这样慢慢的一个人靠近他的房间,看到他受伤坐在床上,而新月公主坐在他面前,心疼得直哭。 那个时候的她,为了他流露出的那点温柔,心痛如绞。 可现在再回头看时,他那时流露出的,分明就是属于兄长的温柔,亲切却又疏离,甚至于,一直以来,他对新月公主都是那样的态度。 可惜当时的自己,完全不懂,直到现在,她才明白,他心里真正的温柔,是什么样子的。 是给谁的。 其实,早该明白,真正的温柔不是含笑的表情,不是关切的话语,一切看得出来都可以作假,可对一个人呵护备至,连伤她一分一毫都不允许的决心和牺牲,那才是真正的,刻骨的温柔。 想到这里,商如意的脚步迟滞了下来。 她突然觉得,自己其实不必来了。 就在这时,门窗紧闭的房间内响起了一声低沉的,哀婉的叹息,一听到那熟悉的温柔的声调,平时的商如意都会觉得如沐春风,但此刻,她却站在寒风里,周身的血液仿佛都要被冻僵了一般。 她听见江皇后沉声说道:“凤臣,你为什么要这么固执?” “……” “你只要不管本宫,就一定能平安无事的带着他们离开,你为什么要多此一举?还累得自己受了这些伤。” 房间里沉默了许久。 然后,就听见宇文晔低声道:“娘娘的安危,我不能不顾。” 商如意的耳朵嗡了一下,什么都听不到了。 周围寒风呼啸,甚至不断有拳头大的雪团用力的吹打到她脸上,跟有人不停的狠狠的打着她的脸一样,她都没有任何的感觉。 又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慢慢恢复了知觉,下意识的伸手捏了一下自己的手指。 紧接着,她又笑了起来。 这个时候,她竟然都忘记了自己的小指头原本就没有知觉,就算要捏也不应该捏小指头。于是,她垂在身体两侧的手慢慢的握紧了拳头,越握越紧,直到不算长的指甲掐进掌心,那种细碎的刺痛终于让她找回了自己。 然后,她听见房中响起了江皇后一声长长的叹息。 “你这孩子啊……” 而与她相对的人,不知道在这一刻听到这句话是什么心情,可商如意似乎也能感觉得到,所以,她几乎是屏住呼吸,跟着房间内那人一起沉默了许久,才听见他沉声说道:“娘娘好好休息。” 紧接着,里面响起了一阵脚步声,越来越近。 然后,门开了。 房中闪耀的烛光将他高大壮硕的身形勾勒得一清二楚,甚至连他脸上的黯然,和突然抬头对上商如意的双眼时的惊愕也照得一清二楚,但他立刻反手关上门,走到商如意的面前。 “你,来这里干什么?” 商如意抬头,看着他已经恢复了平常的冷峻双眼,自己倒也没有偷听被发现的尴尬,反倒很平静的说道:“听说你命都不要,把皇后娘娘救出来了,我来看看。” “……” 宇文晔的眉头拧了起来。 他看了看商如意,似乎也感觉到“来者不善”,于是道:“有什么话,去我房里说。”看书喇 说完,便要走开。 可商如意却不动,只仰头看着他:“为什么不能在这里说?” 宇文晔道:“她很累。我想让她好好休息。” “……” 冷风如剑,当胸刺穿了商如意的身体。 她虽然已经周身僵冷得失去了感知,却还是因为那剧痛而摇晃了一下,她看着宇文晔,用力的咽下了什么,虽然明明嘴里什么都没有,可喉咙处却仿佛感觉到了一点腥涩的滋味。等到气总算顺缓过来,她才说道:“走。” 于是,两人一前一后,离开了这个安静的院落,到了宇文晔的房中。 他的房内,连火盆都没准备。 空气里迷漫着一阵血腥的气味,等点燃了桌上的烛台,商如意才看到地上堆满了染血的纱布,脚边还有一个铜盆,里面的水已经被血染红,显然是他刚刚回到庄子上,就第一时间在这里处理了自己身上的箭伤。 中了三箭,而且,不是贯穿伤。 拔箭头,缝合伤口,伤药,包扎,这一套下来能要人半条命,可他连多一刻都没休息,就又去关切别人。 商如意再回头,才看到他身上虽然穿着厚厚的裘衣,但内里分明只有一件贴身的内衣,隐隐还能看到身上裹着的厚厚的纱布。 而他的脸色,也是苍白的,嘴唇没有一丝血色。 商如意有些不争气的心疼了起来,只是这个时候,她不知道是在心疼他,还是在心疼自己。 她问道:“还疼吗?” “……” 宇文晔的眉心微微一抽搐,像是这个问题来得不仅无端,更猝不及防。他低头看着商如意,用一种紧绷的口吻道:“不疼。” “哦……” 商如意轻轻的点了点头。 然后,她又抬头看着他,那双明亮的眼睛在并不明亮的烛光下,锐利得像刀锋一般,直直的看到了他的心里。 她问道:“值得吗?” 第293章 你,就是喜欢她! 值得吗? 一听到这三个字,宇文晔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空气里满是血腥气,而他阴沉的脸色让这种血腥气更加沉重了几分,甚至让人有些无法呼吸。 于是,商如意几乎是窒息的看着他,在等不到答案的时候,又一字一字的问道:“值得吗?” 宇文晔道:“她是皇后,从小看着我长大,我去救她,没有值不值得。” 商如意道:“她也是个女人!” “……!” 听到这话,宇文晔的胸膛剧烈的起伏了一下,像是被什么东西刺中了。他深吸一口气,沉声道:“你在说什么?” 商如意盯着他的双眼,一瞬不瞬:“我在说你的心!” “……” “你,喜欢她!” 宇文晔怒道:“你疯了吗?她是皇后,天底下除了皇帝,什么人敢——敢去喜欢皇后!” 这个回答让商如意笑了一声。 这一声笑,让宇文晔的眼神闪烁得更加厉害,她慢慢说道:“神佛都管不住你,更何况是皇帝陛下?” “……” “再说了,” 她慢慢走到宇文晔面前,闻到他身上散发出的越来越重血腥味,像是在折磨自己一般,清清楚楚的说道:“敢不敢喜欢,是一回事;有没有喜欢,是另一回事。” “……” “你,就是喜欢她,你喜欢大业王朝的皇后!” 这几个字,几乎是商如意用尽全力,低吼着说了出来,她的声音不算太大,可在这个封闭的,空旷的房间内,却像是一阵惊雷,震得两个人耳朵嗡嗡作响,仿佛真的身遭雷击,四肢五体都被霹裂震碎。 过了许久,她才看到宇文晔骤然苍白的脸慢慢的偏向一边。 商如意心如死灰。 明明已经从他骗不了人的举动里得到了答案,为什么又要自虐一般来问他要一个早已知晓的答案,难道,自己真的还抱着什么幻想? 可是,到了这个时候,什么幻想还能骗得了自己? 她也终于明白,为什么一直以来,就算她跟宇文晔已经有了肌肤之亲,夫妻之实,可她总有一点飘忽的感觉在身上,但那种感觉并不是轻松,而是一种身无归依,无所适从的无助感。 现在,她也终于明白过来。 因为宇文晔的心里,有别的人。 她一直以为这个人是新月公主,虽然到了后来,宇文晔亲口告诉她,自己只把公主当妹妹,而她回想起一直以来宇文晔看着公主时的眼神,那的确不是一个爱慕着对方的人所能有的眼神—— 除了一次。 那唯一的一次,成了商如意心中长久以来解不开的困惑,便是在雁门郡,他们在离开官衙准备上车的时候,她在宇文晔的眼中看到了一种从未见过的炽热,那是他向来冷峻的眼瞳中,几乎绝无仅有一次。 当时,她以为他在看着新月公主,可现在,她也才明白过来。 他看的,是新月公主身边的江皇后。 而一直以来,她从来没有见过宇文晔和江皇后相对的样子,也就并不知道,在他冷峻的表面下,其实藏着那样温柔,甚至炽热的情感,他瞒过了所有的人,也包括与他最靠近的自己,但在生死关头,他的选择,却骗不了人。 想到这里,商如意又轻笑了一声,这一笑之下,眼角立刻被心里涌上的一股滚烫的东西给烫得发红了:“其实,我根本不用你的答案。我以前的确是傻,明明摆在眼前的答案,我却偏要一叶障目;可现在,我能看清,连以前没看清的,我都看清了。” 宇文晔的眉心拧出了几道深深的褶皱。 他慢慢的转过头来看着商如意,尤其看着她通红的眼眶,眼中似乎也有了一丝矛盾和挣扎,沉默半晌,他哑着嗓子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商如意凄然一笑,笑得眼中泪花都闪了起来。 “我想不到还有什么别的原因,能让一个男人连命都不要,用自己的身体去为一个人挡箭!” “……” “王岗寨和梁士德的人早有约定,这一次攻打东都,不能惊动宇文家。他对萧元邃忠心耿耿,不可能明着违背萧元邃的命令。所以,他要射的不是你,而是皇后!” “……” “那三箭,是你为她挡的!” 越说,商如意越觉得自己可笑。 她回想起自己在兴洛仓,因为猜到花子郢可能隐藏暗处要对宇文晔动手,所以故意站在他的面前,甚至在箭矢射来的前一刻展开双臂,想要保护他。 这一切,都被王岗寨的人看在眼里。 而现在,她拼了命要去保护的人,在今晚,拼了命保护了别人。 如果他们知道今晚,花子郢三箭都被宇文晔挡下,在他们眼里的自己,会不会成了一个笑话? 看着商如意一脸讥诮的笑意,宇文晔的眼神愈加凝重。 他深吸了一口气,道:“商如意,我——” “行了,你不必再说了,”商如意也深吸了一口气,好像关上闸门一般将脸上讽刺的笑容关住,又看了宇文晔一眼,无力的道:“再说下去,我觉得自己真的要无地自容了。” 宇文晔深深的看着她。 商如意道:“幸好,幸好我对你还没有到,到无法自拔的地步。现在知道这一切,也算是老天救了我。” 宇文晔皱起眉头:“如意——” 商如意又抬头看向他,然后后退了一步,离他身上那股刺鼻的血腥味远了一点,但她已经清楚的看到,他的后背有鲜血一滴一滴滴落下来,在地上绽开了几朵刺目的血花。她说道:“你赶紧让人来看看,你的伤口好像裂开了。” 说完,便转身要走。 刚一转身,她的手腕就被一只滚烫有力的手抓住。 是宇文晔,他抓住了她,却没有了下一步的动作,甚至连话都没有,只用力的抓着她纤细的腕子,好像用这样的力气,就能留下她。 商如意费了些力气,终于将手从他的手里抽了出来,然后道:“我帮你去叫人。” 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她没有看到,站在她的身后的宇文晔仿佛要上前一步拦下她,可他身后三处箭伤完全崩裂开,鲜血染红了整个后背,而抓住她手腕的动作耗费了他最后一点力气,在看着她离开的一刻,宇文晔沉沉的倒下了。 庄子上,又乱了一阵。 但商如意已经不再去管,她将那些凌乱的脚步声和焦虑的情绪都抛在身后,自己一个人踏着沉重的脚步慢慢的走回了房间。这个时候,天还没亮,而之前被图舍儿点亮的烛台已经只剩下最后一滩蜡油,烛心上一点微弱的光仿佛在做垂死挣扎。 不过,也挣扎不了多久。 当商如意走到桌边,沉沉的坐下来的时候,衣袂带起的风忽的一下,就把那微弱的火星扇熄了。 顿时,整个房间陷入了一片黑暗。 她并没有再去点亮其他的烛台,反倒放任自己沉溺在这样的黑暗中,也许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不必直面这些日子以来的盲目,和痴心错付的愚蠢。 她怎么能,盲目到那种地步,又愚蠢到那种地步? 难道,是代价? 是她选择了这样的人生,可以保护自己,也保护最爱的亲人,就一定要付出与之相等的,近乎生命的代价? 所以,这样的心痛,是不是也算值得呢? 商如意忍不住又笑了起来,越笑,越觉得好笑,她甚至有些喘不过气来,不停的点头道:“值得的,值得的……” 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没有白得的东西,她从一开始,就是以悔婚和改嫁为代价,换来了眼前的一切,原本是钱货两讫,是她自己糊涂,多付出了感情,才会换来这些日子自己的自作多情和可笑的结果。 但,终归来说,还是值得。 她现在还活着,而她最关心的舅父舅母,还有无峥,也已经有人去保护他们,这对她来说,又有什么不好呢? 至于感情,收回来就好了。 越这样想,她越平静。 只是,身上实在太冷了,而且是从胸口开始往四肢五体蔓延的冷,在这个时候,几乎快要把她整个人冻僵了。 她转头看了看周围,想要找一点暖和的东西,可什么都看不清,而一低头才发现就在面前的桌子上,除了刚刚图舍儿送来的已经凉透了的饭菜之外,还有一壶茶,她伸手摸了一下,竟然还是温热的。 她急忙倒了一杯,仰头喝下去。 温热的茶水立刻流淌下去,虽然不足以暖遍她的四肢五体,可总算让她整个人舒服了一些。她微笑着握紧了茶杯,又不停的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值得,值得…… 这两个字,就像是一声声咒语,在说服她的同时,也让她的脑子渐渐陷入了昏沉当中,她的眼皮越来越沉,而想想自己已经几乎两天两夜昼夜不眠,便终于放弃了挣扎,慢慢的闭上双眼,任由自己被如潮水一般袭来的倦意吞没。 只是,在她失去神智的前一刻,她好像听到一阵脚步声。 很轻很轻,一直走到她的身边…… 第294章 这里,是江都宫! 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商如意都陷落在那种一半混沌,一半昏迷的状态里,她清醒的时间很少,短暂的几次清醒,只能看到周围的景致似乎不停的在变,而在这样清醒与混沌的交织中,她勉强拼凑出了一个事实。 她被人迷晕,劫走了。 这个事实让她有些无力,但无力中又仿佛有些许她自己都难以察觉的庆幸。也许,在这个时候离开那个男人的身边,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只是,她要去哪里?又能去哪里呢? 在很长的一段黑暗之后,商如意终于恢复了一些知觉,是比这些日子以来短暂的清醒时的知觉更清楚的知觉,她感觉到了自己周身绵软无力,闻到了空气里淡淡的雅致的冷香,最后,还听到了有人在轻声低语:“是快醒了吗?” 然后,一阵脚步声仿佛走远了。 商如意聚集了全身所有的力气,也终于在这一刻,睁开了双眼。 一睁开眼,就看到了一副华美的蓬莱仙境的画卷,有祥云,有飞凤,更有清逸出尘的神仙,她愣了一下,再仔细一看,才发现,那是头顶悬挂的帐幔上的图案;再看看,发现自己是躺在一张宽大的床上,身下的床褥绵软如云,她睡在上面,几乎是陷在云堆里。 就在她看着周遭的一切的时候,耳边响起了一阵水声。 商如意有些费力的扭转脖子,这才看到自己身处在一个巨大的房间——确切的说,好像是一处宫殿内,看着床边竖立着的屏风,外面似乎还有巨大的空间,这里应该是宫殿的内室。周围的布置奢华精美,如同天宫一般;一个人站在窗边背对着她,似乎正拿着杯子在倒水。 这个人的背影,有些熟悉。 商如意正想着,那人的手肘一晃,不小心将桌上一个杯盏碰了下来。 眼看着那杯子就要落地摔碎,商如意的心下意识的提到了嗓子眼,可就在那千钧一发之际,那人眼疾手快的弯下腰,一伸手,稳稳当当的接住了那杯盏。 商如意有些诧异的睁大了双眼,惊讶于这个人的身手。 好快的身手。 而更让她惊讶的是,当这个人捧着倒好水的杯子转过身来时,露出的,竟然是一张无比熟悉的脸庞。 卧雪! 她一抬头,发现床上的商如意已经醒了,正看着她,脸上浮起一丝喜色,急忙走过来:“少夫人,你终于醒了。” “……” 商如意看着她,没说话。 也的确是因为,嗓子沙哑得厉害,身上更没有力气让她开口。幸好,卧雪也看出了她的虚弱,柔声说道:“你刚醒来,肯定身子还很虚。这一路上都在给你用药,喂给你的也只是一些汤水,你需要恢复一段时间的体力才能行动自如。” 说着,她伸手扶着商如意起身,将手中的杯子递到她嘴边:“先喝点水。” 商如意看着她,然后慢慢的低下头去喝了一口。 这一口,立刻刺激得她整个人哆嗦了一下,随即开始大口大口的喝水,温热的水润泽了她的唇舌,也让她整个人恢复了一点活气,等到气息终于平复,整个人的知觉也完全回到身上的时候,她终于长舒了一口气。 而卧雪将杯子放到一边,又立刻拿了软垫过来放到她的身后,让她靠坐得更舒服一些。 殷勤的做完这一切,她才又看向商如意。 两个人的目光相对,卧雪那张年轻俏丽的脸上依旧是近乎天真又坦荡的神态,没有半点的闪避和歉疚,反倒是商如意,因为气息微弱的关系,显得不那么坚定。 但,先开口的还是卧雪。 她轻声说道:“少夫人……想跟奴婢说什么?” 商如意看了她一会儿,又转头看了一眼刚刚那个被她接住,放回去的杯盏,然后笑了笑道:“你跟在我身边那么久,我竟然都不知道,你有这么好的身手。” “……” “看来,我还是太粗心了。” “……” “不过,你若没有这么好的身手,也没办法把我这么一个大活人从那个地方带走。” 卧雪眨着大眼睛说道:“其实,本来也是没有机会的。” “哦?” “但幸好,二公子失血昏迷,危在旦夕。” “……” “庄子上的人都乱成了一团,我才有这样的机会带走少夫人。” 商如意的呼吸不易察觉的顿了一下,但也没有多问,只淡淡一笑,用轻描淡写的口吻道:“这样的吗。” 卧雪歪着脑袋看了她好一会儿,终于忍不住轻声道:“少夫人是不是早就知道我——” 商如意抬头看她:“嗯?” 卧雪神色复杂的道:“我在宇文府,虽然也知道自己是新人,不可能接近到什么秘密,但每次家里有什么事,我都被很顺理成章调开,现在想来,都是少夫人做的。” “……” “而且,你刚刚醒来看到我,也一点都不惊讶,甚至都没有生气。” “……” “少夫人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觉得我有问题的?” 商如意淡淡道:“越窑杯。” “……?!” 卧雪一愣,睁得圆溜溜的眼睛里满是惊愕的神情,她低着头仔细的想了好一会儿,又抬头看向商如意:“我,我做了什么吗?” 商如意平静的说道:“我让你们去长菀的屋里搜东西,你抠了墙缝。” 卧雪仔细一想,的确有这么回事,但自己抠了墙缝的结果是一无所获,她疑惑的道:“这,有什么问题吗?” 商如意道:“把偷来的东西藏到松动的砖头里封好,这是侯门大户里的家贼会干的事;但,这样的事不多,闹出来的更少,得是在这样的大家族里做了许多年的人才会知晓的秘辛。” 她说着,抬头看向卧雪:“你来宇文家,是因为慧姨懒得跟我耍没用的心眼子,所以特地新买的小丫头;而且,是底子相对干净,没在别的侯门里做过事的。” “……” “你却知道这个,至少就证明,你来自的地方,要比侯门大户深得多。” “……” “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怀疑,你是来自宫里了。” 卧雪深吸了一口气,有些懊恼的自语道:“我那个时候,只想着好好表现,在你跟前出头让你更信任我,却没想到,反倒露了马脚。” 说完,她又看向商如意:“那,少夫人为什么不处置了我?” 商如意道:“如果你真的是宫里的人,那就是皇帝派来的。皇帝派来的人,谁敢处置?” “……” “其实,侯门王府中,哪一家又没有皇帝派的人?大家心知肚明,只不过,不捅破这层窗户纸罢了。” “……” “只是这一次,我——” 说到这里,她自己苦笑一声。 长久以来的提防都没有出任何事,偏偏是这一次,因为宇文晔的关系,她痛苦得失去了警惕心,才会让卧雪钻了空子。 卧雪似乎也被她这种坦然和静谧的智慧所震慑,呆呆的看了她好一会儿,才长叹了一口气,轻声说道:“奴婢,对不起少夫人。” 不过,她这话里,并没有多少背叛忠诚的愧疚。 似乎只是对眼前这位主人的一点叹息。 商如意却又看向她,轻声说道:“不过,我也很奇怪。你明明是派到宇文家的人,可这么长的时间,却什么都不做,也没有任何的逾矩之举,除了那件事之外,你几乎没有露出任何马脚。有的时候我甚至都开始怀疑,怀疑我的怀疑是不是多余的。” “……” “卧雪,你到底是来宇文家做什么的?” 卧雪目光闪烁的看着她,轻声说道:“其实,奴婢什么都不做。” “……?” 商如意有些诧异的睁大双眼。 卧雪接着说道:“奴婢就只是奉命,来服侍宇文二公子和宇文少夫人。” “……” “如果说一定有什么目的,那就是探查两位,到底是不是真的夫妻;探查宇文二公子到底是不是真的为了少夫人,而放弃了公主殿下。” 商如意呆呆的看着她,又深吸了一口气。 原来,是这样。 她这才想起,那位九五至尊为什么会纡尊降贵的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化身杨随意,陪着自己看风景散心,甚至做了许多皇帝根本不该做的事。 就是因为,宇文晔答应了与自己的婚事,而拒绝了新月公主。看书喇 她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如果眼前的人,连同那位皇帝陛下知道宇文晔到底是为了什么才拒绝了新月公主,他们一定会目瞪口呆,那个表情,也一定会很好笑。 看着商如意突然笑起来,卧雪的露出了诧异的神情,轻声道:“少夫人?” 商如意摆摆手,但这一动,立刻让她再次感到了自己的虚弱,她整个人都软了一下,几乎要倒下,还是卧雪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她。 卧雪道:“不过后来,任务就不是这个了。” “哦?” “后来,就是守着少夫人。” “……” “再后来——也就是这一次,奴婢的任务就是要把少夫人带离宇文家,带到这里来。” 商如意微微的喘了两口。 再抬头看向这个巨大的房间,周围那奢华精美的陈设,她的心跳比刚刚虚弱的时候更沉重了几分:“这里,是什么地方?” 卧雪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开口,这个内室外面的大门,突然被推开。 商如意只感到一阵清风,卷裹着说不出的清雅气息袭来。她下意识的转头,可隔着一层屏风,她看不清来的人是谁。 只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带着熟悉的倨傲,和孩童般的得意,说道—— “这里,是江都宫!” 第295章 朕,好像真的心疼了 商如意睁大双眼,看着那半透明的屏风上渐渐出现了一个清晰的轮廓,是那熟悉的,翩然若仙的身影,伴随着带着暖意的风慢慢的走了进来。 当看到那双熟悉的,雪白而奢华的织羽步仙鞋出现在眼前的时候,商如意的呼吸不由得一窒。 是,楚旸。 也只能是他。 大概因为天气转暖,他只穿着一身单薄的广袖宽袍,衣袂随风飘飞,只轻轻一动就有一阵裹着悠然冷香的风扬起,轻轻的扑到商如意的脸上。她睁大双眼,看着他一直走到了床边。低头看向自己时,那双细长的凤目中仿佛盈着笑意,却又有一点和风中暖意不相符的冷感,慢慢的溢出。 卧雪慌忙起身,跪拜在地:“奴婢拜见陛下。” “下去。” 楚旸并不理会她,只静静的看着靠坐在床头的纤细的人影,简单干净的两个字带着无形的威慑,卧雪甚至不敢再抬头,急忙起身低着头退了出去。 门,也给关上了。 这个时候,商如意才终于缓过一口气来。 不知道为什么,面对楚旸的时候,她应该紧张——事实上,她也的确有些紧张,呼吸紧蹙,心跳加剧,哪怕没有照镜子,也能感觉到自己的脸色一定很苍白——可一旦单独与他相处,她却又好像有一种,异样的放松。 至少在这个时候,面对他,不是一件太难的事。 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气,轻声说道:“陛下,请恕如意无法起身向陛下行礼。” 楚旸的嘴角微微勾起一点。 他道:“你要让朕宽恕的,只是这个吗?” “……” 商如意的气息又是一沉。 想了想,也不再多说什么,只伸手费力的掀开了盖在身上的薄被——幸好她的身上穿着整齐的衣裳,哪怕不是可以面见皇帝的正装,但至少不会让她太失礼,然后就要翻身下床。 跪拜请罪,应该是她现在唯一能做的了。 可是,她还是太高估自己这些日子被数次用药,几乎没怎么进食,被折磨得只剩最后一点支撑的身体,刚这么一动,立刻就感到筋骨酸软,整个人跟断了线的木偶一样朝床下跌去。 “啊!” 她发出了一声急促的低呼。 而同时,一双手伸过来,商如意几乎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就腾空而起,直接被打横抱进了怀里。 她心跳如雷,冷汗涔涔,一转头,就对上了那双细长的凤目,此刻,不再有任何的锐利和冷意,反倒微微弯起,盈满了愉悦的笑意。 楚旸似笑非笑的道:“怎么,知道自己罪不可赦,所以用这个办法,让朕心疼?” “……” 商如意已经说不出话来。 并不是她沉溺于皇帝突如其来的温柔,也不是她被这突破君臣伦常的举动给吓得失去了言语,而是刚刚那一点变故已经消耗了她所有的力气,她整个人虚得像一块绸缎,软软的靠在他的怀里。 而这个样子的她,似乎也是楚旸从未见过的。 他低头看着面色苍白,脸颊和眼角又意外有些发红的这个小女子,从未见过她如此乖顺,服帖的样子,在这个时候,甚至让他有一点从未有过的“受宠若惊”的感觉。他顿时心情大好,甚至连原本要问的罪都被抛到九霄云外。 只含笑的看着她,道:“那你碰对了。” “……” “朕,好像真的心疼了。” 商如意的额头已经满是冷汗,身上冰冷,手脚发麻,她感觉到这是极度饥饿之后身体的反应,毕竟小时候曾经经历过这样的一段,如果再不进食,再这样消耗体力下去,她就算不被饿死,只怕身体的元气也会大损。 于是,她气喘吁吁的抬头看向楚旸,用细若蚊喃的气音道:“陛下,让我吃点东西……” “……?” 楚旸微微挑眉,再一看她的状态,顿时明白过来。 他有些恋恋不舍的将怀中这具温软的身子放回到床上,还掏出一块丝帕为她擦拭了鬓角的汗珠,这才起身走出去推开门,跟外面交代了两句。 然后,又返回到床边坐下,看着商如意已经饿得发灰的眼珠。 说道:“你受苦了。” “……” “朕也没想到,这一路上会让你吃这么多苦。朕这就让人去砍了她的脑袋。” “……!” 商如意一愣,然后才明白过来他口中的“她”是卧雪,吓得急忙道:“陛下不要!” 楚旸刚要起身,听到这话,又坐下来。 他皱着眉头道:“为何不要?她做错了事,就该受罚。” 商如意又一次满头大汗,只是这一次不是饿的,而是吓的,她生怕楚旸坚持要杀卧雪,也不顾自己不剩半点力气,急切的道:“她,她是奉陛下的旨意带我来江都,何错之有?” 楚旸微微眯起双眼,冷道:“让你受苦,就是错。” “……” 商如意的心像是被狠狠的撞了一下,本来就没有力气,心跳剧烈更让她几乎昏厥。 她无法解释更多,只能简单的道:“我,我不想她死……” “……!” 楚旸有些意外的睁大了双眼看着她。 虽然一直以来,商如意都是他意外遇上,认定,可以称为自己知己的人,而事实上,从第一次见面,她说的话,做的事,每一样都让他有一种意外的惊喜,哪怕并非都是合自己的心意,却偏偏让自己感到一种异样的愉悦,这种愉悦,是所有人跪伏在自己脚下,顺从自己的旨意也无法比拟的。 唯一的遗憾,大概就是,商如意永远没有办法只把他当杨随意。 自从他九五之尊的身份曝光之后,她哪怕口称“杨公子”,对他的态度却还是透着恭顺,从来不敢有半点逾矩之举。看书溂 这,是她第一次,用一种要求的口吻。 她不是请求,而是向他要求! 顿时,一种不知从何而起,却又令他无比欣喜的愉悦感铺天盖地而来,楚旸甚至觉得,自从离开洛阳这段日子,已经好久没有一件事能让他如此开心的了。 他立刻露出了欣喜的笑容,道:“好,我答应你。” “……” 商如意只觉得像是自己在鬼门关外走了一圈,冷汗涔涔而下,甚至都滴落到了她自己的手背上,她虚弱的道:“多谢,陛下……” 这时,外面来人了。 不知道是不是下面早就有准备,楚旸吩咐下去不一会儿,便送来了满满一桌的精美菜肴,什么三套鸭,软兜长鱼,脆鳝,更有一个小盅里盛着清润幽香的汤水,汤水中泡着四个滚圆油润的肉球,看起来是一道很新鲜的菜肴。 商如意看到这道菜,也愣了一下:“这是——” 楚旸颇为得意的道:“这是朕让厨子仿照万松山、金钱墩、象牙林和葵花岗的样子做的四个丸子。嗯,就叫葵花斩肉。” “……是吗。” 商如意苍白的嘴唇微微颤了一下。 到了江都,他的心情似乎真的很不错,还有心思钻研这些菜肴。 楚旸道:“来,吃一些。” 商如意虽然知道自己已经饿到极限,必须得吃些东西,可这个时候,却反倒感觉胸口有什么堵着,轻轻摇了摇头。 楚旸立刻蹙起了眉头。 这时,在一边布菜的玉公公陪笑道:“这汤,是用了鸡鸭,火腿,各色鲜货炖了几天才得的。少夫人身体虚弱,吃不得太油腻,这汤也该喝两口。” 商如意轻轻的点头:“劳烦了。” 玉公公连忙让宫女盛了半碗汤送到她面前,商如意喝了几口,果然感觉那汤水没有半点油腻,却又清香扑鼻,半碗热汤下去,肠胃都暖了起来。于是,又尝试着吃了一点汤饭,虽然挣了一身汗,但总算把自己的命捡回来了。 等到玉公公带着人收拾了碗碟,退出这个宫殿的时候,商如意已经有力气坐直身子了,眼睛更亮了一些,脸色也恢复了红润。 她轻声道:“多谢陛下。” 一听到这四个字,刚刚那句要求带来的喜悦顿时被什么东西卷走了一般。 楚旸微微的蹙起了眉头。 他突然说道:“商如意,有的时候朕觉得,你知道说什么话能让朕开心,也知道说什么话能让朕不开心。但你就是要选让朕不开心的。” 商如意低下头:“如意……不敢。” 楚旸冷笑道:“你在朕面前放肆多少回了,哪一次朕与你计较过?朕生平唯一对人道歉的,就是对你。可你,却还是‘不敢’。” “……” “你是真的不敢?还是,你其实很敢!” “……!” 商如意的心又剧烈的跳动了起来。 只是这一次,不是因为饥饿,也不是因为虚弱,而是害怕。但这种害怕,又并不是害怕这位天子的愤怒,而是害怕,自己如果真的‘敢’了,这个天下,会如何…… 这个天下,还能如何? 想到这里,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气,用身上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一点力气让自己抬起头来,对上楚旸微微眯起,透着危险冷光的那双凤眼。 她轻声道:“陛下知道,东都已经沦陷了吗?” 第296章 江都,还平安吗? 只一瞬间,这个宫殿安静了下来。 商如意清楚的看到楚旸的脸色慢慢变得阴沉,尤其那双细长的凤目中闪烁的冷光比之前更冷厉了无数倍,看向自己的时候,周身的血液仿佛都要被那目光中的极寒冻僵了。 她只能在被子里用力的握紧双手,让自己颤抖得不要那么厉害。 半晌,楚旸突然轻笑了一声。 他道:“朕知道。” 商如意有些猝不及防的看着他脸上的神情变得轻松愉快起来,他起身走到一边推开了窗户,更有一阵带着清香和暖意的风吹进这个大殿,将刚刚一瞬间几乎充斥了整个空间的僵冷空气吹散了。 然后楚旸道:“是谁,攻占了东都?梁士德?还是王岗寨的那批乌合之众?” “是他们一起。” “一起?” 楚旸冷笑道:“朕让宇文晔去攻打王岗寨,可他居然无功而返了是吗?” “……!” 猝不及防的听到那个名字,商如意的心跳还是不受控的漏了一拍。 她觉得有些可笑。 现在,自己离他,不是已经千万里之遥了吗?为什么,只一听到他的名字,却还是会感到心口一阵痛呢? 就在她苍白着脸,沉默不语的时候,楚旸像是感觉到了什么,回头看向她。 在他锐利的目光下,商如意只能低下头,轻声道:“在他出兵之前,王岗寨就已经往城中派人作为内应了。等到陛下离开东都,大队人马也离开,东都守备空虚的时候,梁士德的大军攻城,那些人里应外合,东都失守。” 楚旸的脸上露出了难看的表情。 那表情,好像有人用刀在他的心口血淋淋的割走了一块肉,他却只能看着,做不了任何事。 他转过身去,又看向了窗外。 而商如意看着他的背影,轻声道:“陛下——” “商如意,” 他的话没说完就被楚旸冷冷的声音打断:“你真就是这样,明知道说什么能让朕开心,也知道说什么会让朕不开心,但你偏要选择后者,是吗?” “……不,不是。” “那你知道你现在该说什么吗?” “……” “你又知道,朕现在想听什么吗?” “……” 商如意沉默着想的许久,然后抬起头来轻声说道:“公主殿下和赵王殿下,他们俩都平安。” 一听到这话,楚旸的肩膀微微一抽搐,转过头来看向她,眼神也总算恢复了一些暖意和活气。 他道:“他们平安,就好。” 商如意看得出他对这个消息并不意外,显然卧雪已经早就禀报过了。 她又接着道:“皇后娘娘……也平安。” 楚旸的眼神闪烁了一下。 沉默半晌,把那张俊美无愁的脸上露出了一丝似笑非笑,似暖还寒的表情:“她也算是得偿所愿,功德圆满了。” 商如意的心一跳,抬头望向他。 楚旸道:“怎么,到现在你还看不出来?” “……” “她虽然是大业王朝的皇后,但她从来没有站在朕的身边想过,到如今,她的眼里只有一双儿女了。否则——” 他冷笑着看向商如意:“她又怎么会对你那么殷勤拉拢?” “……” “她一直想让新月嫁给宇文晔,哪怕他已经娶了你,要让自己的女儿去给人做妾,她都在所不惜,甚至还希望你们将来能够好好相处……” “……” “朕不明白她为何那么看重宇文家,宇文渊,宇文晔,甚至连宇文愆,好像在她眼中都是朝廷的栋梁之才,” 说到这里,他眼中寒光一闪:“可朕,从来就不相信他们。” 商如意的心跳微微有些发沉,艰难的看向楚旸:“我,我也算是宇文家的人,陛下也从不相信我吗?” 楚旸道:“你不是。” “我——” “你是朕选中认定的人。现在,你不就是在朕的身边吗?” 商如意的心不自觉的有些微颤。 这时,楚旸似乎也感觉到了她的沉默,转身慢慢的走过来,看着她失神的眸子,沉默半晌,道:“你在想什么。” 商如意轻轻摇头:“没什么。” 楚旸却皱起眉头:“你,在想宇文晔?” “……” “你还在想他?” 商如意在心里觉得有些好笑。自己怎么可能想他,与其花力气去想他,还不如想想自己眼前的困局该如何打破。于是,她慢慢抬头看着他,声音有些沙哑的道:“陛下,还想再回东都吗?” 楚旸的眼神闪烁了一下。 他立刻道:“当然,不是想,而是朕一定会回去。” “那——” “只不过,朕在江都,还有,还有一些事情要办。等到朕办完那些事,朕自然会重新挥军北上,就跟当年,朕南下灭陈一样,一战毕其功!” “……” “东都,一定会再回到朕的手中!” 商如意仰着头看着他,不管周围发生了什么,不管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死了多少人,也不管死的是叛军,还是百姓,甚至不管是烈火焚身,还是天下已经洪水滔天,他始终都是那么意气风发,好像只要他想,就能让所有人都跪伏在他的脚边。 只是,江南过于温柔湿润的空气,让他的话语,失去了一些锐利。看书溂 “到那个时候,” 楚旸又慢慢的坐到了床边,看着商如意低垂的眼睫后,那微微闪烁的明亮的眼瞳,道:“你陪朕一道回去。” “……” 商如意突然觉得很累。 再有任何的话,她都说不出口,甚至也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只能轻轻的点头。 楚旸的脸上露出了一点笑容。 他伸手,像是要抚摸她,可指尖还没触碰到商如意的脸颊,就被她猛然瑟缩的动作惊得停住,那只手僵了一下,还是缓缓的放回去。 然后他站起身来:“你休息。” “……” “这几天,好好的养身体,等到恢复了朕再来陪你,这里的风景很好,到时候,朕陪你一道去看。” 商如意道:“多谢陛下。” 楚旸转身走了。 他走的时候,扬起的衣袖里又扑出了一阵苍然冷香,袭到商如意的脸上,第一次有了一种哀伤的气息,而商如意也看到,从袖口露出他的手上,仿佛缠着一块绷带,但也只是露了短短的一瞬,便消失在了眼前。 商如意长叹一声,无力的将头往后仰去。 江南……木兰双桨,翠禽啼春的江南,这里有的,真的只是好的风光吗? | 接下来的几天,商如意就留在这个宫殿里修养。 事实上,她也只能在此修养,虽然这一回南下她并没有经历什么血光之灾,甚至连擦破皮的伤口都没有,可长时间的饥饿和药物的致迷,令她的身体和精神还是遭受了巨大的损耗,她吃了好几天的汤食,各色贵重的补品药材也跟不要钱似得往她的房里送,总算在几天后能行动自如,也可以正常的吃喝了。看书喇 这几天,她一直没见到卧雪。 她有些担心楚旸还是把她杀了,一问玉公公才知道,卧雪在她的要求下捡回了一条命,但因为犯错,还是挨了几十棍。 一个那么年轻纤细的小姑娘,几十棍打下来,不死也丢半条命了。 看着商如意有些担忧的神情,玉公公陪笑着说道:“她是夫人出面保的人,陛下自然不会真的要她的命。那几十棍的确是惩戒,也是打给其他人看的。” 说着,他又叹息了一声,道:“陛下对夫人的事——是真的上心的。” 上心……? 这两个字,令商如意的心一阵难受。 她涩然道:“公公难道不知道我的身份吗?” 这些日子玉公公常来照顾她,两人已经相熟,商如意感觉得到这位内侍大人虽然善于算计,但心并不坏,对自己除了遵循旨意的服从之外,也有些格外的关切。所以两个人不时的还能说上些话。 玉公公看了她一眼,神情似也有些尴尬,苦笑道:“谁能不知道。” “……” “可,知道,又如何?” “……” “夫人既然已经到了江都宫,也别想其他的,好好的保养身体,闲时——再劝谏一下陛下,也许对夫人也是有好处的。” 劝谏? 商如意听到这两个字,心里倒像是有些触动。她看着玉公公,轻声道:“陛下最近一直没露面,不是在处理政务吗?” 玉公公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商如意像是感觉到了什么,又问道:“玉公公,江都这边的情况如何,烦请公公告知。” 玉公公仍旧不说话。 商如意眉心一蹙,道:“江都,还平安吗?” 玉公公一言不发,可他那始终保持着笑容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隐隐的裂痕,仿佛笑容也跟不上心中涌起的不安。 就在这时,一个小太监神色慌张的走了进来,低声对着玉公公说了几句话,玉公公一听脸色大变,惊道:“怎么会,会闹出这种事?!” 商如意在旁边听着,心里咯噔了一声——出什么事了? 那小太监道:“公公,怎么办?” “这种事,得立刻禀报陛下!” 这么一说,玉公公又犯了难,迟疑的道:“可,可陛下现在——” 正当他满头大汗的时候,突然一转头看到了一旁的商如意,顿时眼睛一亮,像溺水的人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般一把抓住她,急切的道:“夫人,这次得靠你了。” “什么?” 商如意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把拽走了。 第297章 画中人 这是商如意来到江都宫之后,第一次离开这个修养的宫殿。 一出门,她立刻感到一阵说不出的畅然,江南果然是江南,哪怕还没看到什么风景,只是迎面扑来的风都是温润的,带着一种青草的芳香,顿时让人心中一块。 而抬起头来,她就看到了前方高耸巍峨的大殿。看书溂 据说江都宫是楚旸在灭陈之后,在陈朝皇宫的旧址上重新营建修造而成,气势格局比之前的大了不少,譬如这些日子商如意几乎闭门不出,却也能从窗户上看到的风景,便是那大殿。 那正殿就是修筑在三丈高的高台上,宫殿本身也高逾数丈,四周皆有宽阔能行马车的副阶,远远看着,给人的感觉好像可以登阶入云,扶摇成仙,而那宫殿,也许就是一座高高在上,令世人无法企及的天宫。 这,是楚旸的心绪和精神,留在人间的投影。 他就是这样的骄傲,不可一世。 不过,虽然江都宫有那么巍峨的正殿,可这里毕竟也是南方,既然是在陈朝皇宫的旧址上修建的,自然也保留了旧宫的一些风貌。 譬如,现在玉公公带着她下了一条台阶,穿过两道门之后,就进入了内宫。 这里就完全是另一幅景象了。 内宫的长廊,过道突然变得狭窄起来,四周的宫墙也不高,宫门更是被修筑成了不同的扇形,月形,看来有趣,也给人一种精致玲珑的感觉;尤其在进入了一处花园之后,脚下的青石板路湿润光滑,周围草木丛生,又因修剪得宜,整条路呈现一种曲径通幽的惬意感。 商如意觉得,自己好像身在什么人间仙境。 自从醒来之后,她的衣饰都是楚旸派人过来打理,身上所穿都是一些看似简朴,但细节处全都精致奢靡的玄裳缟衣,脚上更是每天一换的织羽步仙鞋,让她整个人看上去清雅又飘然若仙。 再加上周围花木繁盛,四周还氤氲着乳白的雾气。 走在这样的风景里,连商如意自己都觉得,自己好像是画中人。 可是,就在她看着周围的美景,恍惚觉得自己身在天宫的时候,耳边听到的,却是带着血腥气的杀伐之事。 听着玉公公的话,商如意也终于知道现在江都的局面。 楚旸这一次南下巡游率领了四十万人马,其中三十多万都是军队,其余的除了数千名官员及其家眷,侍从,宫女太监之外,最多的,便是王绍及率领的禁卫军。 问题,就出在这些禁卫军的身上。 这些人大多数都是勋贵之后,也有不少是楚旸从军中挑选出的骁勇果敢之士,平日里他们宿卫皇城,本就高人一等,来到江都之后,更是看不上这里的旧宫卫队,刚刚那小太监过来禀报的,便是几个禁卫军的人今天去城中酒楼喝酒,正好在那里也遇上了一队旧宫卫队的人,一言不合便口角起来,互不相让,如今两边叫去了不少人,在城中引起了一场乱斗,听说已经死伤了不少人。 商如意眉头紧皱:“怎么会有这样的事?王——王大人都不管的吗?” “他?” 一听到王绍及这个名字,虽然玉公公平日里脸上总是挂着笑容,这个时候,也掩饰不住的露出了一点冷意。 他道:“若他管一点,禁卫军也不至于闹成现在这样。” 商如意听出一些由头来,道:“这么说,这种事不是第一次了?” 玉公公摇头道:“禁卫军跟江都宫守卫在宫里就已经冲突了好几次,但因为有陛下和各级官员在,事情从未闹大,可出了宫,他们可就不那么听话了。” “……” “这些人啊,在城中横行霸道,还欺压百姓,下面的人也是怒不敢言啊。” 商如意越听,眉头皱得越紧。 她当然知道王绍及这个人本就不是什么好人,在东都城内的时候就有轻薄公子的称号,他的部下比起他来也是有过之无不及。只不过,在洛阳城中到底还有些顾忌,可到了江都城,这些人就横行无忌起来。 但,这样一来,岂不是加深了朝廷跟南方人的矛盾吗? 楚旸如果真的想在江都扎下脚跟,至少得管住自己手下的人,若任由王绍及和他的人这样下去,只怕江都也会步上洛阳的后尘。 就在她心情沉重的时候,玉公公又带着她穿过了一个别致的宝瓶形的小门,眼前豁然开朗,是一处巨大的庭园,一条长廊围绕了整个庭园,而在庭园中央,种着一棵不知什么名的树,树干大概一人多高,枝叶繁盛,撑展开来如同一顶华盖,翠绿的树叶中点缀着星星点点的白玉色的花朵,枝头更系满了各色的丝带,垂落下来随风飞扬,看上去极华美,又梦幻。 商如意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 她从没见过这样精美的景致,而更令她惊愕的是,在树下,铺着巨大的地毯,几乎铺满了这整个庭园,而坐在地毯上,背靠树干,手中拎着一只酒壶,正仰头将清冽的酒水往嘴里倒的人,就是楚旸。 只见他身穿一袭无暇的白衣,腰带松松垮垮的吊在胯间,衣领大敞,黑如墨玉的长发只随意的束了一下,披散在脑后,肩上,酒水从口中溢出,流向他的胸口,也淋湿了他的长发,可他毫不在意,甚至一边咽着酒,一边带着酒气大笑了起来。 那双细长的凤目中,酒意氤氲,流光潋滟。 商如意不由的停下了脚步。 然后,她看见楚旸一把丢开酒壶,从身侧举起一把长剑,慢慢的拔剑出鞘,寒光掠过他的眼睛,他微眯双目,踉跄着起身,手腕翻转挽出一个剑花,广袖宽袍也随之飞扬,整个人就像是在空中飞舞的鸾凤,优雅而夺目,更有着世人无法想象的华美高傲。 他一边舞着剑,一边慢慢吟唱: 鹤飞三千里,春花犹自开, 高台影凌乱,歌尽独徘徊; 流波遣月去不还,潇潇坠星带笑来…… 这一刻,商如意几乎窒息。 她与楚旸相识,说起来时间也并不长,甚至不到一年的时间,可这不到一年的时间里,他们却经历了太多,以至于现在,她不管愿不愿意,也被他软禁在了自己的身边,她就算不是他的人,也已经对他无比熟悉了。 可是,即便这样的熟悉,她也仍旧会为他的天人之姿所惊艳。 就在刚刚,她还觉得自己好像是画中人,可现在,看到这个样子的楚旸,她才明白,这才是真正的画中人。 也许,他真的是被上天宠爱,宠爱到极致的一个人。 可这样的宠爱,还能持续多久? 而且—— “遣月去不还”,“坠星”……他知道自己吟唱的这些诗句,有多不祥吗?! 还是,他已经感觉到了什么? 就在商如意一阵心乱如麻的时候,楚旸已经看到了他们,他的脸上顿时浮起笑容,踉踉跄跄的走过来,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你来了。” “……!” 商如意挣扎了一下,没能挣脱他的手。 一旁的玉公公已经跪拜下来:“陛下,奴婢,奴婢有要事禀报。” 楚旸根本听不到他的声音似得,只对着商如意笑道:“看来,你已经恢复了。身体还好吗?已经可以行动自如了吗?” 商如意挣脱不开,也幸好,这里的人不多,便只能任由他抓紧了自己的手腕,轻声说道:“多谢陛下关心。陛下这些日子让人送来的药很有效,如意已经没有大碍。” “那就好,” 楚旸的手上不断的用力,似乎要把她拉进自己的怀里,口中还不停的道:“来,你过来。” 商如意看看他,再看看跪在身边有话不能说的玉公公,后者正在对她使眼色——商如意也明白他刚刚一定要抓着自己一道前来的用意,想了想,便顺从的被楚旸拉着走到了庭园的中央。看书喇 楚旸一脚踢开刚刚已经喝空了的几个酒壶,重新拿起一个酒壶,递到她面来。 “来,陪朕饮酒。” “……” 商如意眉心微微一蹙,对着这样一个已经酒醉的人,她还是很认真的说道:“请陛下恕罪。如意虽然行动自如,但尚不能饮酒。” “不能饮酒?” 这四个字令楚旸眉头拧了起来,再看了看商如意,他忽的又一笑,反手将那酒壶丢到一边:“好,不喝就不喝。” 他抓起商如意的手,握住了自己手中的剑柄。 然后笑道:“那,就陪朕一道舞剑!” “我——” 商如意还要拒绝,可话没出口,楚旸已经一闪身走到了她的身后,一手将她纤细的腰肢搂住,扣到自己的怀中,然后低头,在她耳畔轻声道:“两个人的剑舞,朕也是第一次。” “……” “你得配合朕,不要乱动。” 商如意的确没有乱动,因为这个时候,她的心跳已经让她无暇再乱动。 除了那个令她心痛不已的男子,她从来没有跟任何一个男人这样接近,后背几乎完全靠在他的怀里,腰肢也被锢住,一只手与他同握剑柄,两人衣袂翩然,甚至如同一体双生。 她战栗的道:“陛下……” 第298章 不忍不去懂他 “陛下……” 就在这两个字刚出口的瞬间,一道寒光闪过,斩断了她的声音。 楚旸抓着她的手,慢慢的伸展开来,长臂一展,那龙泉宝剑已经直刺向前方,薄而柔韧的剑身只微微一晃,立刻被倾注于上的力量掼得笔直,顿时,剑身发出苍的一声龙吟。 这一下,震得商如意心神俱荡。 而剑身返回的力量,也震得她虎口发麻,若不是楚旸温热的大手覆在她的手上握紧的剑柄,这把剑几乎就要脱手而出了。看书喇 这时,似乎是感觉到了她的心神有异,楚旸的声音又一次在她耳畔响起—— “留神!” 这一刻,他的声音居然也显得清晰而清醒,仿佛刚刚的酒意在这长剑一舞的瞬间就被剑气挥洒开去,剩下的,是身后这个人身上散发的,令人无法忽视的傲人气魄和滚烫体温,他的手愈发用力的将商如意的腰肢扣紧,两具身体仿佛融为一体。 手腕一翻转,长臂随之弯折,寒光闪烁的宝剑在空中划出一道虹影,回旋至头顶。楚旸揽着商如意的腰,身子缓缓后仰,他的腰韧而有力,上半身几乎与地面平身,还托扶着商如意,竟也稳如磐石,长剑在两人的面上轻轻划过,如果一道水光掠过眼前。 商如意恍惚觉得,自己好像是沉在湖底,看着头顶的水面波光滟潋。 而下一刻,楚旸突然身形一转,带着她转了一个圈,两人的衣袖一下子缠绕在了一起,如同一对翩然飞舞的蛱蝶,而在蛱蝶挥动翅膀的时候,一道寒光忽的又钻出,被他二人的双手所俘,随即,蛱蝶分飞,楚旸手腕不停的翻转,长剑在他的手中化作几十道寒光,时而混元如月,时而开展如扇,而随着他凌乱的脚步,那寒光更是不停的游移,在商如意的眼前,仿佛展开了一幕诡异却又华美的画卷。 她完全失去了反应,只能跟随着楚旸的脚步,不停的走,又不停的停。 他的脚步虽乱,却乱中有秩,有的时候似乎已经快要到崩毁的境地,可他却力挽狂澜,一收剑势,挽她于玉山将崩之危。 渐渐的,商如意似乎也体悟到了他的步法与身法。 渐渐的,她也跟随着他,一时纵剑如狂,一时受身敛气,两个人逐渐舞出了一种无言的契合,身如飞鸾,剑如长龙,在这幽美的庭园中,静谧如水,却气动山河! 等到一舞毕,商如意一转身,正好与楚旸面向而立。 长剑在两人的手中,横于两人眼前。 毕竟体力刚刚恢复,这样一段剑舞——哪怕有人全程护持着她,也仍旧让商如意有些体虚气短,她微微喘息着,呼出的气息喷在那寒光湛湛的剑身上,都起了水雾。 可剑身的另一面,则光亮如镜。 镜中,映着一双盈满喜悦的细长凤眼。 此刻的楚旸,整个人都充满了愉悦与生气,那种狂喜就好像一个久困于荒漠的人,突然找到了一处泉水一般,那种渴望和得偿所愿的快乐,已经不是任何言语可以形容。看书溂 对着这样的目光,商如意心跳如雷。 她一直觉得,自己不懂他,至少,不应该懂他。 她知道自己是个算的上聪明的人,所以,趋利避害对她来说,不是一种智慧,而是一种本能,就好像看着悬崖,谁都不会往下跳一样。 可在这一段剑舞之后,对上这样狂喜的目光之后,她不忍不去懂他。 他,太寂寞了…… 可是,就在两个人对视的时候,旁边响起了一声很轻的咳嗽声,商如意如遭雷击,这才回过神来,玉公公一直在旁边。 他倒也不是窥探,而是这一次自己跟着他来,本来就有“任务”的。 而商如意的脸色一变,楚旸的眉心也蹙了起来。 他转头看向玉公公,脸上已经浮起了一点怒意,不过还没等他发火,商如意已经轻声说道:“陛下,如意跟玉公公前来,其实是有要事禀报的。” 楚旸沉沉的出了一口气,余怒未消的道:“什么事,明天朝会的时候再说。” 一旁的玉公公更是苦不堪言。 事实上,这一路走过来,商如意也从他的口中知晓了现在江都宫的大致情况。刚开始到江都的时候,楚旸还是每日一朝;之后,变成隔日一朝,而现在,他已经数日不朝了。 因为,即便开了朝会,禀报上来的消息也无非是谁又起兵,哪个地方又出现了叛军,每一个消息传来,都是在楚旸的头上又多悬了一把刀;而现在,他索性将眼睛闭起来,看不到那些刀光,眼前只剩江南温润的风景,这才是他南下想要的生活。 可已经架在脖子上的刀,却是他不能不管的。 商如意转头看到玉公公正苦苦对着她递眼色,似乎这个时候也只能靠她了。于是,商如意又看了楚旸一眼,发现他脸色虽然不太好看,但并没有真的大怒。 于是,小心翼翼的道:“是禁卫军在城中,跟旧宫的守卫打起来了,听说死伤了不少人,还牵连了许多无辜百姓受伤。” “……” “不管哪一方的人,其实都是陛下的人,他们打起来,于陛下的面子上不好看。” “禁卫军?和旧宫守军?” 楚旸显然有些意外,蹙眉道:“他们怎么会打起来的?” 商如意正要说什么,就在这时,一个高大的身影突然出现在了玉公公身后,大声道:“微臣拜见皇上!” 玉公公猝不及防,被吓了个哆嗦。 回头一看,却是王绍及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他的身后,玉公公皱了一下眉头,但还是立刻赔笑道:“王将军怎么来了?” 王绍及冷冷看了他一眼,道:“我来面见陛下,劳烦公公通报一声。” 他已经走到了这里,再说通报,根本就是脱了裤子放屁。 玉公公只能陪笑着道:“不敢,不敢。” 而一看到他,商如意的眉头也皱了起来,但她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不对,慌忙放开手中的长剑,又接连退了好几步,总算跟楚旸之间拉开了一段距离。 不过,这一幕,已经被王绍及看到了。 他眼中闪过一点阴冷的光,却也没有多说什么,仍旧恭恭敬敬的对着楚旸叩拜行礼,楚旸这个时候的酒气也消散了一些,只皱着眉头看了商如意一眼,然后收回长剑,转头看向王绍及:“你来得正好。你手底下的人,怎么跟旧宫守卫打起来了?” 王绍及低着头,面色阴沉的咬了咬牙。 事情才刚发生不久,他也是一得到消息就立刻进宫,没想到楚旸已经知道了,那禀报的人是谁,已经不言而喻。 这个女人,从一出现,就一直在给他找不痛快! 心里虽然这样咬牙切齿的想着,可王绍及的脸上却不见半点动容,只对着楚旸毕恭毕敬的说道:“微臣正要向皇上禀报此事。旧宫守军狂悖无礼,以下犯上,打死打伤了数名禁卫军,此事断不能饶!臣请陛下严加惩治,以儆效尤。” 玉公公在旁边听着,皱起了眉头。 虽然他是带着商如意过来禀报,但禀报的目的是希望皇帝能制止此事,再查明真相,然后惩治犯错的人,可王绍及一来,就直接要皇帝惩治旧宫守军,完全不分青红皂白,他这么做分明就是护短。 而他护短也就罢了,若真的不问缘由惩治了这批人,那皇帝在江都的威信,岂不是损失殆尽? 可这些事毕竟是正事,玉公公一个内侍官,再是关心大事,也不能随意插嘴。 他只能焦急的望着楚旸,又看看商如意。 果然,楚旸一听就沉下脸:“有这样的事?” “是。” “岂有此理。立刻传旨下去,把那些人都给朕抓起来,打入大牢!” 王绍及面色一喜,立刻领命就要下去,商如意急忙说道:“陛下,这样处置怕是不妥。” 楚旸转头看向她,而王绍及已经立刻说道:“宇文少夫人,这是正事,与你无关,你最好不要插嘴!” 楚旸道:“你闭嘴!” 王绍及只能闭上了嘴巴。 楚旸又低头看着商如意,说道:“你要说什么?” 商如意还有些气喘不匀,额头上,鼻尖全都是细密的汗珠。但此刻她也顾不上失礼,轻声说道:“如意并非有意僭越,只是王将军刚刚的话未免有失偏颇。” “哦?为何?” “旧宫守军是这里的皇宫宿卫,而禁卫军的职责也是宿卫皇城,两者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也谈不上上下的问题,他们打起来,更说不上是以下犯上。” “……” “况且,事情的真相还没查明,直接惩治旧宫守军,未免令人不平。” 楚旸看了她一眼,若有所思。 一旁的王绍及见此情形,立刻说道:“陛下,宇文少夫人这话更偏颇。旧宫守军守的不过是江都宫,而禁卫军守卫的可不仅是皇城,还有陛下的安危,孰轻孰重,难道她心里分不清?还是说,在她的心里,江都宫的安危比陛下的安危还更重要?!” 一听这话,楚旸的目光顿时一寒。 商如意忙道:“我没有!” 第299章 可笑…… 王绍及冷笑道:“你没有,那你说的这些话,又是什么意思?” “……” “上下尊卑,同罪不可同罚,这是铁律。这些南方人长久以来自由散漫惯了,本就疏于管教,才会如此目无君上肆无忌惮,照你的话,再助长了那些人的气焰,将来,他们不仅要欺压到禁卫军的头上,怕是要欺压到我们,更要欺压到陛下的头上了!”看书喇 商如意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她早就听说王绍及身为近臣,对皇帝的一些荒唐政令从无劝谏,反有煽风点火,助纣为虐之嫌,如今看来,煽风点火助纣为虐,只怕都是轻的。 他这一番话,听起来像是没什么毛病,但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是在颠倒黑白,若楚旸真的听了他的建言,只怕皇帝的威信在江都会荡然无存,更有可能会闹出大事! 可是,要跟他争出一个是非曲直,不仅费力气,还根本毫无意义。 想到这里,商如意也不去做口舌之争,只转头对向楚旸。 她深吸了一口气,认真的说道:“陛下,如意刚刚那些话绝对没有要混淆上下尊卑之意,而是全心为陛下着想。” “哦?” 楚旸微微挑眉:“怎么说?” 商如意道:“陛下此番巡游江都宫,不论要停留多久,但宿卫江都宫都是旧宫守卫的职责,而禁卫军保护陛下,两路人马最终的目的都是一样的,理应精诚合作,内外团结上下一心,方能保陛下安危,保江都宫的安危。” “……” “可是,若不分青红皂白就处置他们,难免引起两边离心离德,这样一来,于陛下的——不利啊。” 她中间,故意缺了一下。 而这缺的一下,可以联想出许多东西,而皇帝直接想到的,一定是“安危”。 旧宫守卫宿卫江都宫多年,他们对这里的确是最熟悉的,若引起了守卫军的不满,万一引发什么大事,的确是个麻烦。 而且,商如意的话虽然十分收敛,但如果再去深想,还是能想到很多东西。事实上,他并不关心真相,有人去查,有人受罚就可以了,可这一次洛阳失陷,对朝中的官员,对天下的百姓都是很大的影响,若不处置得当,只怕会引起一些民怨。 若是以前,楚旸从来不会在意老百姓的态度,更不会在意下属有任何的异心,对他而言,不平之人,不平之事,杀掉便可一了百了。 可是,洛阳失陷,雷家父女的反叛,让他感觉到了危机。 想到这里,楚旸的眉头也蹙了起来。 一旁的王绍及见此情形,急忙要说什么:“陛下——” 楚旸一抬手,阻止了他的话。 他低头看着商如意,过了一会儿,轻轻点头道:“你说得有理。” 商如意道:“多谢陛下。” 而说着这些话的时候,她的身上也出了冷汗,刚刚真担心楚旸不会听自己的话,若他判定自己僭越,那真的就大祸临头了。 幸好,那些话他听进去了。 楚旸道:“内侍官,立刻派人下去,把事情查清楚,即刻奏报。” 玉公公立刻道:“是!” 王绍及眉头紧锁看着玉公公转身离开,恨的咬牙切齿,但这个时候就算他再有不满也只能压下,毕竟,他还不敢在皇帝已经决定之后再说什么。 可是,心头的火气,却是压不下去。 他回头看向站在楚旸身边的商如意,眼中闪过一丝阴毒,突然笑道:“少夫人果然思虑周全,刚刚,倒是我考虑不周了。” 商如意不知道他又在打什么鬼主意,只不冷不热的道:“王将军过奖了。” 王绍及又笑道:“可不是在下过奖,在下一直以来都觉得这满朝文武中唯有辅国大将军英明神武,思虑周全,是皇上可以倚重的臣子,只可惜这一次南下江都宫他未能随行;没想到,少夫人也和尊夫一样,看来啊,贤伉俪是心有灵犀,哪怕相隔万里也心灵相通,真是一对天生的璧人啊。” …… 他的这句话说完,整个庭园都静了下来。 而王绍及则是好整以暇,看着眼前两张神色各异的面孔。 楚旸沉默了许久,才对着他道:“你下去,等事情查清楚了,朕再找你。” “是。” 王绍及行了个礼,转身便走了。而在临走的时候,他又回头阴狠的看了商如意一眼,那锐利的目光,仿佛要将人撕碎一般。 商如意却只是木然的站在那里。 其实,她倒也不怕,毕竟自己和他的矛盾已经不是刚刚才有的事了,之前跟宇文晔在一起的时候,和这个王绍及就不止交手一次,两边哪怕不是你死我活,至少不是可以和平并存的状态。 只是…… “你在想什么?” 耳边突然响起楚旸的声音的时候,商如意的呼吸顿时一沉,她抬起头来,便对上了那双细长的凤目,此刻,楚旸的眼神比刚刚热切,甚至有些滚烫的温度已经完全冷了下来,连口气也是冷的:“你在想谁?” “……” 商如意定了定神,轻声道:“陛下,陛下刚刚的剑舞,似有西河裴氏的风采。” “嗯?” 楚旸倒是有些诧异她会突然说起这个,但心中莫名的不悦还是因为她的话而消退了几分,道:“你知道裴云深?” 商如意轻轻的点头。 她虽然过去不擅交际,也不常跟门阀世家的公子小姐们来往,但裴云深名动天下,有“剑圣”之称,她还是知道的。而且,这裴云深就是之前被楚旸贬斥的左光禄大夫裴恤的叔父,只是他无心仕途,一生与剑为伴,是以裴氏剑舞举世闻名,几乎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不知是因为说他有别人的风采,还是提起裴云深就不免让他想到了裴恤令他不快,楚旸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他冷冷道:“别因为他裴云深擅长剑舞,再看到剑舞就都是他裴家的。天底下会剑舞的多了去了,难道世人脑子里就只有那姓裴的?” “……” “他只不过带着他的徒弟,一个叫什么孙玲珑的,给先帝献过一次剑舞,朕看过一眼罢了。” “……” “朕的剑舞是自己的体悟,与他无关。” “……” “朕,才不像那姓裴的。” 他这话,倒也不无道理,其实天下剑舞本出一家,不论如何演绎变化,都是万变不离其宗,但楚旸的剑舞的确跟裴氏的剑舞还是有很大的不同。裴云深的剑舞重在刚柔并济,灵动飘逸,而楚旸的剑舞则是纵情肆意,狂傲不羁,几乎是他本人的灵魂投影。 动作和姿态可以像,但灵魂,是绝对不会相似的。 也难怪,自己的话惹恼了他。 只是,他这话显得有些骄傲,更有几分孩子气,虽然心里乱得像一团麻,商如意的脸上还是忍不住露出了一丝仿佛是笑意的神情,轻声道:“陛下说得是。” 虽然像是被惹恼了,可一看商如意的笑容,楚旸的心情却又好了起来。 他还是正色道:“朕就是朕,只有天下人像朕,没有朕像别人的。你明白了?” 商如意点头道:“如意明白。” 楚旸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这时,玉公公已经传令下去,又走了回来,商如意一看到他,立刻便说道:“陛下,如意有些累了,想要回去休息。” 楚旸也看到,她的脸色有些苍白,便点点头:“朕送你回去。” “不用,” 商如意低着头,轻声道:“陛下刚来江都宫没多久,还有事情需要处理。如意自己回去便是。” “……” 听见她这么说,楚旸忍不住皱了一下眉头,但也只能道:“那,你回去。” “如意告退。” 商如意对着他行了个礼,转身便走了。 不知是不是刚刚那一套剑舞下来消耗了太多的体力,还是跟王绍及的争执令她心力憔悴,这一路再往回走,要比来的时候脚步沉重得多,等到终于回到那处宫殿,推门进去走到床边坐下的时候,商如意只感到全身的筋骨都有些发软。 她慢慢靠到垫子上,长吁了一口气。 宇文晔。 宇文晔…… 刚刚猝不及防听到这个名字,她几乎用尽了全身力气克制住了自己,没有露出任何情绪上的起伏,没有让王绍及如愿。 可也只有她自己知道,那一刻,她的心跳得几乎发疼。 这些日子,她刻意不让自己去想,更不准自己去问,但卧雪仿佛无心对她说的那句话却像是一根细如牛毫的针,重重的扎在了她的心上,这些日子,始终折磨着她——文晔失血昏迷,危在旦夕,是因为这样,她才把她迷晕,带离了那个庄子。 失血昏迷,危在旦夕…… 他中的那三箭,不是并没有危及生命,甚至,他拔了箭之后,还能好好的去探望江皇后?为什么又会危在旦夕? 难道,崩裂的伤口,真的那么严重? 那现在,他怎么样了? 还……活着吗? 这个问题,她觉得自己不应该去想,可又像是一个梦魇,在她清醒的时候被驱赶,却又在她虚弱的时候纠缠着她。 楚旸不肯去面对全国各地的义军蜂拥而起,而她,却连面对一个人的生死,都不敢。 可笑…… 她伸手遮着双眼,感到阵阵滚烫在眼眶中涌动,她喃喃道:“可笑……” 第300章 少夫人,请小心 第二天早上,商如意跟往常一样起身,才发现来服侍她的宫女中多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卧雪。 她没有立刻说什么,等到她们为她洗漱梳妆完毕,坐下来用早膳的时候,才问道:“你,伤好了?” 卧雪正盛了一碗热汤给她,听到这话,手顿了一下。 可她立刻恢复神色如常,轻声道:“多谢少夫人关心,奴婢,没事了。” 话虽这么说,可商如意还是看出她脸色有些苍白,而且刚刚做事的时候,行动也比之前更迟缓了一些,但她没多说什么,只点点头,接过碗准备用膳。 再低头看向桌上的碗碟,却又忍不住皱了下眉头。 她这些日子的胃口不太好,吃的不多,可厨房那边每天送来的饭菜却足够几个人吃的,光是这一顿早膳早摆了满满一桌,就有两样粥,四种药膳汤饭和七八样菜,还有清口的果品和糕点,她一个人根本吃不完。 商如意道:“下次跟厨房说一声,我一个人用膳,用不了这么多饭菜。” 卧雪轻声道:“这是陛下亲自交代的。” 言外之意,不能改。 已经相识这么长时间,商如意也知道楚旸的刚愎自用不仅仅是在国家大事上,连同这些小事也是如此,他根本不会听任何人的劝谏,所以,只能叹了口气。 想了想,又道:“那你也吃些。” 卧雪的脸上露出了惊恐的神色,急忙摇头:“奴婢不敢。” 商如意道:“没人知道,我让你吃的。” 卧雪仍然摇头。 商如意又想了想,道:“我一个人吃饭没胃口,你陪着我,我能多吃两口。” “……” 卧雪看了看她,又沉默了一会儿,终于低着头,轻声道:“是。” 于是,她告罪坐到了商如意的对面,陪着她吃起来。 她虽是出自宫中,听命于皇帝,但还从来没有吃过这么丰盛又精致的菜肴,加上这些是专门为商如意准备的有滋补药用的东西,她吃着,对身体是有极大好处的。 卧雪咽下去一口温热的汤,只觉得那热气又从眼中冒了出来,一时间湿润了眼眶。 一顿饭默默的吃完,虽然有卧雪陪着比平时多吃了不少,可还是剩了许多,商如意想着这些东西拿下去都是丢掉,心疼得牙疼,却也没办法,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卧雪和其他两个宫女将碗碟收捡下去。 等到一切收拾完毕,卧雪问道:“少夫人今天要做什么吗?” 商如意摇了摇头。 说起来,她从来到江都宫这些日子,大部分时间都是瘫在床上休养,然后是恢复体力练习走路,还真没做过其他的事,也才发现有些无聊。 卧雪道:“陛下让人准备了百戏艺人,还有歌者舞姬,若少夫人闷了,可以随时传他们过来为少夫人解闷。” “……” 商如意闻言,仍旧摇头。 她对歌舞百戏从来兴趣就不大,更何况这个时候,她更没有这样的闲情,想了想,说道:“我来这里这么久,还没出去逛过。你陪我出去走走?” 卧雪道:“少夫人,我们不能出宫的。” 商如意道:“那,就在宫里走走?我想看看江都宫的样子。” “是。” 于是,他们二人便一道出了门。 其实昨天已经去了内宫一趟,也见识到了一些风景,但今天商如意不想再去那边,于是出了门往反方向走去,离开这座宫殿,又沿着一条甬道走了一会儿,出了一道门,便踏上一条长廊。 沿着这条长廊往前走,再拐一个弯,下台阶,便能进入正殿前方巨大的广场。看书喇 也就到了皇帝的所在。 所以,这里的守卫要比之前那些地方多得多,眼前的长廊上每个几步便站着一个高大威武的侍卫,那些人看到她,脸上都露出了诧异的神情。 商如意的脚步也有些迟滞。 似乎,也不好再往前走了。 正在她有些迟疑的时候,旁边突然响起了一个很轻的男子的声音:“宇文……少夫人?” 商如意转头一看,是一支巡逻的队伍走过身边,其中领头的那个青年男子大概二十来岁,中等身材,两眼闪着光的看着她。 是一张陌生的面孔。 商如意道:“是。你是——” 那人脸上露出了惊喜的神色,回头对着身后的那一队人马挥挥手,这些人目不斜视的继续往前走去,而他则几步走到商如意的面前,对着她拱手行了个礼:“在下程桥,左宫军副统领。” 这江都宫的守卫,分作左宫军与右宫军两支队伍,各自掌管东西两侧的宫门及宿卫,最高统帅也是两位,分别是左右宫军将军,而副统领则是两支队伍的二把手。 商如意还是第一次见到宿卫江都宫的统领。 不过奇怪的是,一般人介绍自己,应该是将职位放在前面,可他却先说自己的名字,再说职位,好像他本人的身份比职位更重要似得。 思及如此,商如意又看了他一眼。 此人比起周围南方的军士来皮肤更黝黑粗糙一些,眼睛又圆又大,嘴唇微厚,看起来气质很敦厚,但怎么看,也都是一张陌生的面孔。 感觉到商如意眼中的陌生,这程桥轻声道:“在下曾在太原军中效力。” 太原?盛国公的军中? 商如意一听,立刻来了精神:“你跟过国公?” 程桥立刻点头,又小心的看了看商如意:“二公子,没提过在下?” “……?!” 商如意的呼吸微微沉了一下,心里一阵疑惑,又一阵不该有的心悸,但她还是勉强保持着神色如常,道:“没有。” 程桥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落寞的神情,随即,又轻轻笑道:“二公子向来如此。” 商如意忍不住想,难道,那人是有什么对不起人家的地方? 程桥一阵落寞之后,又抬头对上商如意疑惑的眼神,立刻笑道:“少夫人不要误会,其实,是我受了二公子大恩,欲报无门。” 商如意道:“怎么了?” 程桥这才告诉商如意,他曾在太原从军,一直跟在宇文晔的身边,可就在几年前,朝廷征调兵马第二次征伐辽东,他的兄长被迫随军出征,而且后来战死辽东。 商如意皱起眉头道:“你们两兄弟,都在军中?这不合规?” “……” 程桥看了她一眼,苦笑道:“少夫人,从第二次征辽东开始,兄弟不能同期服役的规矩已经名存实亡了。” 商如意叹了口气。 她又道:“那你是怎么会到江都宫来的?” 程桥道:“兄长阵亡后,家中二老无人照应,二公子知道后,便让我回了老家。而且,还特地安排了我到江都宫守卫。这样一来,我还算在军中,也就不必再被征调了。” 商如意松了口气,道:“这样也好。那你家中长辈也算有了依靠。” 提起这个,程桥的眼睛却是一红。 商如意立刻感觉到了什么,问道:“怎么了?” 程桥涩然道:“其实,就在我回乡的路上,朝廷已经开始征调第三次征伐辽东的兵马……我爹,被征调了。” “什么?!” 商如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程桥的父亲,不管怎么看,他的年纪也绝对不应该在征兵之列啊!于是道:“令尊,那他——” 她一看到程桥的脸色,就知道不必再问。 那一次征伐勾利国是三次征伐中最惨烈的一次战役,四十万人马奔赴辽东,最终只有不足八万回到故国。商如意听说,只是在最后大溃败的时候,勾利国的士兵趁着大业王朝的兵马渡河时在后面追击,就淹死了近十万士兵! 十万,在过去听说的时候,觉得惨烈,但再惨烈,也只是数字。 可现在,那十万人中,有一个很清晰的身影,也许就是眼前这个人的父亲。 商如意突然感到心口一阵沉痛,几乎说不出话了。 而看着她骤然苍白的脸色,那程桥也自悔失言,急忙说道:“唉,在下本是想要问候少夫人的,怎么说起这些事让少夫人不开心。请少夫人见谅。” 商如意轻轻的摇了摇头。 再看向他,眼神中多了几分沉重,而程桥已经恢复如常,又说道:“虽然兄长和父亲都——但我跟母亲如今也算是安定了下来。在下心中一直想要报答二公子,听说这一次陛下率领百官及其家眷巡游江都宫,原本以为会有机会,可又听说,二公子好像被派去攻打王岗寨了。” 商如意只觉得心口一阵又一阵的钝痛。 虽然程桥没有提宇文晔的名字,但只是提起这个人,也像是对她一遍又一遍的刺伤。她只能装作神色如常,轻轻道:“嗯。” 程桥有些失落的叹了口气。 但他又立刻抬头对着商如意道:“少夫人若有什么需要,可随时派人来吩咐在下。” “……” 商如意看着他,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跟宇文晔的关系——就算谈不上破裂,但至少现在,她连听到他的名字都会难受,自然不会想再沾惹与他有关的任何人和事。 更何况,是代替他来享受别人的报恩。 于是淡淡摇头道:“我,我没……,总之,你不必如此记挂……好好保重自己。” 说完,便要转身离开。 可程桥却在她身后轻声道:“少夫人……也,请小心。” 第301章 一碟青菜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302章 宇文晔,也没有…… 楚旸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而那玉公公吓得急忙告罪:“奴婢御前失仪,奴婢该死,请陛下恕罪。” “……” 楚旸微眯着双眼看了他一会儿,冷冷道:“你到底是年纪大了,连做这点小事也这么毛躁。” 玉公公连连磕头:“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商如意忙道:“请陛下宽恕玉公公,他的年纪大了,手脚不那么方便。” 楚旸仍旧看着跪在地上的玉公公,过了好一会儿,才似笑非笑的道:“有人为你求情,你还不赶紧道谢。” 玉公公这才又转头对着商如意道:“多谢少夫人。” 楚旸冷冷一挥手:“下去,办你的事。” 玉公公这才像是从鬼门关捡回一条命,一头冷汗的从地上爬起来,退了出去——只是,在他临走的时候,那双闪着光的小眼睛看了商如意一眼,然后,低头关上门。 商如意心中微微一动。 这时,楚旸转头看向她:“你刚刚,要跟朕说什么?” 商如意想了想,摇头道:“没什么。” 楚旸看了她一会儿,那俊美无俦的脸上似乎浮着一点笑容,可细长的凤目中却没有丝毫笑意。他慢慢的站起身来,说道:“既然没什么,那就走,陪朕去花园看看。” 商如意不敢怠慢,急忙起身:“是。” 这一天,他们二人在那风景如画的内宫后花园内游玩了半天,等夕阳西下,夕照将青石板地面都烧得火红了,商如意才拖着有些疲惫的身躯回到那宫殿中,卧雪早已经让人准备好了热水为她清洗,等到稍事清理了一下,晚膳又送来了。 仍旧是满满一桌,精美得令人瞠目的菜肴。 商如意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虽然身上那么累,腹中也的确饥饿,可捧起碗筷的她却没有一点胃口,反倒觉得胸口像是被塞了一块大石头一样堵得慌。而正在这时,玉公公又带着一个小太监端了一碗汤药过来送到她面前,笑道:“这是陛下吩咐,让少夫人在饭后一定要用的。”看书喇 商如意道:“我的身体已经痊愈了。” 玉公公道:“身体是痊愈了,这药是固本培元的。少夫人前些日子舟车劳顿伤了元气,若不好好将息补足,于将来不宜。” 商如意闻言,只能点头道:“放下。” 于是,那小太监将药碗放下,便转身退了出去。 玉公公行了个礼,也要离开的时候,商如意叫住了他,又示意周围服侍的卧雪和其他几个宫女都退出去,等到他们都走了,她才轻声问道:“公公今天,为什么阻止我?” 玉公公看了她一眼,只笑笑没说话。 商如意道:“公公年纪虽大,但不是一个毛躁的人,也不会犯御前失仪这种错。公公那个时候是不想让我把话说完,故意打断我,对吗?” “……” “那些话,不能说吗?” 玉公公又看了她一会儿,终究叹了口气,轻声说道:“少夫人来到江都宫这些日子,可曾迈出过宫门一步?” 商如意摇头。 别说迈出宫门了,她连江都宫的宫门都没看见过,更妄论看到外面的世界,这令楚旸魂牵梦萦,甚至做诗吟唱“好梦旧陈色,何必困幽朝”的江南,到底是什么样子。 玉公公道:“少夫人连宫门都没出过,都知道了菜蔬,粮食的事,那朝中那些日夜为社稷担忧的大臣们,难道会不知道?他们,难道不会向皇上谏言?” 商如意道:“公公是说,已经有人说过了?” 玉公公叹了口气:“不只有人说过,而且,还不止一个人说过。” “那——” “纳言纪大人顶撞皇上,被斩了;礼部苏侍郎向陛下谏言,如今已经被贬官三级;还有几个人微言轻的,在大牢里。” “……” 窗外一缕火红的夕阳光照在商如意苍白的脸上,也将她眼中的失神和无奈照得一清二楚。她张了张嘴,过了好一会儿,才涩然道:“陛下,不听?” 玉公公只苦笑。 他转头说道:“奴婢阻止少夫人,只是不想少夫人做无用功,因为这件事情不管是陛下还是朝中的大臣们,其实都想不出任何解决的办法。唯一的办法——” 商如意两眼放光的看着他:“是什么?” 玉公公道:“就是被斩的纪大人所提,陛下不能再在江都停留,应该立刻重振旗鼓,挥军北上,返回洛阳夺回东都。” “……” 商如意闻言,有些无奈的在心里叹了口气。 听到这番话,她也明白,为什么这位纪大人被斩了。 这的确是眼前唯一可行的路,可他却是要让皇帝放弃自己逃避的态度,更要让他回到洛阳,去直面自己的失败和错误,这,又怎么可能不惹恼楚旸,招来杀生之祸呢? 玉公公接着道:“奴婢不想少夫人惹恼了陛下,与少夫人无益;而陛下跟少夫人生了气——少夫人身份特殊,也许不会跟那几位大人一样受罚,可倒霉的就不知道是谁了。” “……” “而且,也不止是江都的事陛下不听不看,如今,连洛阳那边发回来的战报,陛下都不看了。” “洛阳战报?” 商如意的心不由得又是一跳。 她深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神色和口气看上去听起来都平静如常,问道:“那边,现在怎么样了?” 玉公公苦笑道:“具体的,我们也不知道,只是听说——梁士德在攻占洛阳之后,又接连攻占了好几座城池,周围的郡县竟无一兵一卒对抗阻拦。现在,他们已经是叛军中势力最大的一股了。” “……” 商如意的心揪了起来。 梁士德势如破竹,也就是说,他的军事行动,没有遭到任何阻碍。 没有任何人,去阻挡他。 宇文晔,也没有…… 他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是已经带着他关心的人回到太原,去过他们想过的生活;还是,因为失血过多,伤重难治而—— 这个像扎在心口的刀子一样的问题只一想,又扎得更深了一些,商如意呼吸急促,脸色竟有些惨白,只能两只手用力的扶着桌沿,才能勉强撑着自己的身子。 看着她呼吸困难的样子,玉公公若有所思。 半晌,他道:“少夫人,请保重。” 商如意好不容易平复了自己的心跳和呼吸,再抬头看向他,只能无力的说道:“多谢公公关心,你说的话,我都明白了。” “……” “只是,这些事若陛下都不听,那我也不知道,我还能劝谏陛下什么。” 听到这话,玉公公又苦笑了一声。 他道:“这个时候,大概只有——不要让陛下不开心,再保重自己,就是少夫人唯一能做的了。” 说完,他行了个礼,转身走了。 而商如意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火红的夕阳中,过了许久,才低下头,看着桌上那些精致得有些让人作呕的精致菜肴,又拿起碗筷,味同嚼蜡的吃了起来。 等到她用完晚膳,天就黑了。 巨大的江都宫四周慢慢响起了各个宫门关闭的声音,在夜色中嘶哑的长鸣如同异兽在吼叫一般,等到沉重的宫门合拢,发出一声闷闷的巨响,一切,又归于平静。 只是今晚,没那么平静。 江都宫正殿前的广场上,禁卫军正在列队巡逻,走到正南方那道光明门前。这座宫门是进入江都宫后最大的,也是直接通向正殿前广场的大门,此刻竟然还开着,立刻道:“怎么回事,为什么宫门还没关?” 没人应他们。 禁卫军的人嚷嚷得更大声了:“是死人了嘛?江都宫守卫都死绝了?” 在他们的叫喊声中,一队人马这才从外面匆匆的跑来,正是江都宫守卫,他们刚刚关闭了广场左右两边的宫门,最后关上这一道,只来得慢了几步,就听到那些人不干不净的叫骂声,立刻也怒道:“你们干什么骂人!” “骂你们怎么了?棺材瓤子不会做事还不会挨骂吗?” “你们才是死人!” 眼看着两边就要动手,这时程桥走了上来,伸手拦住了自己的人,又看了看禁卫军的人,平静的说道:“我们今天好几个兄弟挨了军棍起不了身,人手不足,所以来得慢了些。还请诸位安静些。” “挨了军棍又怎么了?” 禁卫军这边的一个参将冷笑道:“挨了军棍?我们的兄弟可是被你们连累得挨了刀子!你们反倒在我们面前叫起屈来了。” 程桥看了他们一眼,也看出来这些人是有意找茬,但现在已经过了关门的时候,不能再拖延。于是他不再争执,只转头挥了挥手:“关门,上锁。” 他手下的人立刻过来,推着两扇沉重的宫门慢慢合上。 好容易,宫门总算关上了。 可是,站在门内的禁卫军却是一个个面色狰狞,目露凶光。 等到外面的人都走了,他们还站在宫门口,其中几个愤愤不平,对着那参将道:“大哥,刚刚真不该跟那些人废话,就该好好的教训他们,这么多兄弟被砍头,还被抄家,我们咽不下这口气啊!” 这时,人群中响起一个冷幽幽的声音—— “咽不下这口气,打这些人就能解气?到底是谁让咱们受的委屈,你们还不知道吗?” 第303章 手中有兵马,可以成事 众人一惊,急忙转过头去。 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他们的统领,右屯卫将军王绍及。 只见他冷笑着说道:“真正害得你们兄弟挨了刀子,更被流放抄家的人,如今还过得好好的,你们却整天只想着跟这些一辈子都出不来头的江都宫守军找麻烦,这样有用吗?” 一听这话,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其中一个禁卫军小心的问道:“将军,你说——真正害我们的人,是谁?” 王绍及瞥了他一眼。 跟在他身后的另一个参将符江立刻道:“你们还不知道,其实就在事情闹出之后的第一时间,将军就已经去面见陛下,请求惩治江都宫守军,陛下原本也已经答应了。但是——” 众人一听,急忙问道:“但是什么?” “但是,有人劝阻了陛下。” “是谁?” 王绍及看了他们一眼,然后慢慢说道:“就是那位——被陛下藏在深宫,万千宠爱的宇文家少夫人,商如意。” “……” “就是因为她,陛下没有处置江都宫的那些守卫,反倒严惩了我们禁卫军的人。” 一听到这个名字,禁卫军的人都皱起了眉头。 他们其实对这个女人并不太感兴趣,虽然当初在雁门郡,皇帝当着所有人的面抱着受伤的她一路回到官衙的事让大家很是兴奋,更猥琐的谈论了一阵,可皇帝割了几个人的舌头之后,大家被杀鸡儆了猴,都不敢再提起,时间一长,也就渐渐淡忘了。 这一次,这个女人明明没跟着南下,却又突然出现在了江都宫,而且被皇帝“金屋藏娇”放到了内宫中,大家又在嘴里嚼起她来,但说的也不过就是些风月之事。 可如今王绍及却告诉众人,是因为她,皇帝才下令惩治禁卫军的。 立刻有人怒道:“妈的,那个女人算什么东西,竟然敢在皇上面前胡言乱语,害得我们的兄弟被砍头,还被抄家流放。” “她是宇文家的少夫人,宇文家的人本来就跟我们不合。” “没错,宇文家的人平时给我们找的麻烦还少吗?” 见众人你一言我一语都在怒骂,王绍及和符江对视了一眼,符江又说道:“不仅如此,我们巡逻的时候还看到,那位少夫人跟江都宫守军的副统领见面,两个人偷偷摸摸不知道说了什么,看上去,也相熟得很。” 一听这话,众人都更怒了。 “所以,她是故意偏袒江都宫守军!” “有她这样的女人在皇上身边,我们这些禁卫军的人日子还能安吗?” …… 眼看着众人的火气越来越大,都对着商如意骂骂咧咧,王绍及冷冷一笑转身走了。 趁着夜色,他回到了自己的住所,正要回房休息的时候,却一眼瞥见旁边的书房里还亮着灯,想了想,便推门走了进去。 这个书房他不常来,也不太习惯房中浓重的油墨味道,因为他从小就不喜欢念书,可是,就像是为了弥补他这个轻薄的毛病似得,他的身边却有一个人自幼酷爱读书,几乎是在书本子里泡大的。 此刻,听到他推门的声音,坐在烛台前捧着一本书看的人慢慢抬起头来。 闪耀的烛火照亮了一张与王绍及极为相似的脸,同样的高颧骨,吊梢眼,但整个人比王绍及看上去更有书卷气,又因为神态憔悴的关系,给人的感觉似乎温和无害,让人很容易信任。 他,就是王绍及的兄弟,秘书省少监——王绍裘。 虽然两人一母同胞,感情也不错,可王绍裘自幼体弱多病,相比起在军中混了几年就拿下军功,顺利升任大将军,并且成为皇帝亲信的兄长,他的仕途就显得十分坎坷,因为身体孱弱无法在军中效力,之前在礼部做过几年,用因病沐休,直到前阵子身体好转,才进了秘书省,此回能顺利跟着皇帝南下。 他说道:“兄长,你回来了。” 一看到他,王绍及的脸上露出了一点笑容,走过来说道:“你的办法倒是有用。” “哦?” 王绍裘原本打算继续低头看书,听到这话,又从书本里抬起头来,只见王绍及兴奋的说道:“我只跟手下的人提了几句,现在,他们一腔怒火都往那个商如意身上去了。” “……” “哼,这个贱人,之前就数次让我难堪,这一回,我可不能再让她那么耀武扬威下去。” “……” “趁着宇文晔不在,我一定要让她好看!” 王绍裘看了他一眼,淡淡的低下头去,道:“兄长,如果你的眼睛里只能看到一个女人,如果你想方设法,只想着去跟一个女人计较,那你的路可不会长远。” 王绍及一听这话就皱起了眉头:“什么意思?” 王绍裘沉默了一下,将书合上慢慢放下,然后抬头看向他:“我让兄长去挑起禁卫军的不满,并不是为了只让他们去对付那个商如意。这个女人不过是个小卒子,死活除了能让兄长你开心一下,根本没有任何价值和意义。” 王绍及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不是为了对付商如意,那你——你还要对付谁?” 王绍裘抬头看着他,那双细长的吊梢眼中闪着一点冷光。 王绍及的心里隐隐腾起了一点不安,虽然他在世人口中有轻薄公子之称,平时也喜欢横行霸道欺压良善,甚至在朝廷陷害忠良,可他的恶行也仅止于此;说起来,其实他一直都知道,自己这个兄弟看上去病弱无害,可心里的主意比谁都大,甚至,比起自己,他的心思更甚,手段更毒。 只是,他的手上,从来不见血罢了。 如今听到他的这番话,王绍及隐隐觉得,他让自己说那些话去激怒手下的人,好像目的并不简单。 于是,他又问道:“你到底还要做什么?” “……” 王绍裘没有立刻回答他,而是沉默着看了他许久,然后问道:“兄长,你想一直待在江都吗?” 王绍及立刻道:“当然不。” “……” “我们的家族是在北方,之前从大兴城移到东都,已经伤了些筋骨,这一次到南方来,本就人生地不熟的,若一直待在这里,那更是伤筋动骨,我们更成无依无靠的孤魂野鬼了!” “……” “况且,南方那些士绅一直就像跟我们争权,可不能让他们如愿。” “我再问兄长,你不想留在江都,但你觉得,陛下是怎么想的?” “陛下?” 提起这个,王绍及的脸色又是一沉:“他现在每天就是躲在内宫喝酒舞剑,还跟那个贱女人搞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哪里还会想着再回北方。” “那,兄长敢去劝谏陛下回东都吗?” “之前的纪纳言,还有礼部那几个,杀的杀,贬的贬,谁还敢去?” 王绍裘点点头:“这就对了。” 王绍及一愣:“什么对了。” 王绍裘道:“劝,劝不动;留,不能留,那我们现在唯一能做的,该做的是什么,兄长还不明白吗?” “……” “兄长,乱世之中兵马最为宝贵,不仅仅是因为兵马可以在战乱中保护自己,更重要的是,在一些关键的时刻,手中有兵马,可以成事。” 王绍及呆呆的看着他,过了一会儿,他的眼中突然闪过一道光,顿时明白过来。看书溂 “你,你想——” 王绍及又惊又吓,整个人都差一点跳起来,后面的话更是一个字都不敢往外说,硬生生的被他咽了回去,一脸惊恐的表情看着王绍裘。 他一只手指着王绍裘,指尖直抖,喉咙梗了好一会儿,才哑声道:“你,你好大的胆子!” 就在这时,王绍裘突然道:“谁?” 王绍及又吓了一跳,急忙顺着他的目光往身后看去,才发现自己刚刚进来的时候没有关上门,门外一个窈窕的身影一闪,慢慢的走了进来。 只见这美人一身绿裙,莲步姗姗,虽然只是走了几步路,杨柳腰却摆得动人心魄,更有一阵沁人心脾的体香随风飘来,王绍及虽然刚刚才被吓出一身冷汗,而一看到她,却又有些神魂颠倒。 这美人不是别人,正是他的侍妾——绿绡。 只见这位千娇百媚的美人慢慢从外面走了进来,微笑着说道:“二公子好耳力,我才刚来,你就听到了。” 王绍裘皱起眉头:“你来干什么?” 绿绡笑着看了他一眼,又对着一旁的王绍及瞥了一眼,噘嘴委屈的道:“妾是在房中等公子,等到刚刚,好不容易听见公子的脚步声,却不肯回屋。我还以为,是哪儿来的狐狸精把公子迷走了,幸好过来一看,是二公子。” 王绍裘不太会应付女人,只皱着眉头不再说话。 而王绍及一见到她,已经全身发热,也顾不上再跟自家兄弟多说什么,迎上前去就将她揽入怀中,两人调笑了一番,他回头道:“有事明天再说,我先忙去了。” 说完,带着绿绡回了房。 不一会儿,夜色中就传来了一些不堪而入耳的声音。 王绍裘坐在书房中,静静的看着手中的书,但直到深夜,都没有再翻一页。 第304章 清君侧,诛邪佞 接下来的几天,程桥在巡逻的时候渐渐发现,江都宫中的气氛好像变得不太一样了。 一是那些禁卫军不再像过去那样耀武扬威的找他们的麻烦,这固然让他们平日里的工作顺利了许多,可是第二桩让他意外的事情便是,这些禁卫军的士兵时常聚集在一起,偷偷摸摸的说着什么,看神情似乎在说重要的事,而且一个个面带怒容,可刚一靠近,他们又立刻散开。 程桥隐隐有些不安。 他将自己的不安告知了左宫军统领,得到的答复却是:“我们两边好容易和平相处下来,就不要再找麻烦了。禁卫军要做什么是他们的事,不要多管。” 听见这样的话,程桥的心里更加的忐忑,甚至感觉到头顶有一片阴云,笼罩住了整个江都宫。 这天晚上,他又带领手下巡逻了一圈之后,准时关上了宫门。 在关闭光明门的时候,他忍不住往里看了一眼,只见禁卫军参将符江和虎贲郎将葛元冲两个人鬼鬼祟祟的,似乎往一边的排房走去,不知道他们去干什么。 程桥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了。 而那副将和葛元冲两人却是避开众人,各自拎了一些酒菜找到一处安静的地方喝酒——在军中直宿的时候喝酒是大罪,可这些日子,大家心都已经不在正事上,加上皇帝近月不朝,众人早已经散漫得不讲规矩了。 两个人坐下,便开始推杯换盏起来。 喝了一会儿,天黑了。 符江又为葛元冲斟满了酒,然后笑着说道:“咱们也有些日子没这么轻松了。听说兄弟这些日子带兵在城中清剿叛乱,可有收获?” “哎,什么收获,” 葛元冲冷笑道:“就是一伙穷老百姓,吃不起饭拿着家里的棍棒就敢造反,杀了他们,都不成功劳。” “怎么就不成功劳了?” “如今,陛下不仅一个多月不上朝,连外头的消息都不听,谁敢跟他提一句叛乱,叛贼还没被杀,提的人先被杀了,说是妖言惑众之罪。” “这——” “再这么下去,只怕叛贼已经冲到眼前了,他才能相信。” 符江道:“兄弟,慎言,慎言。” 葛元冲原本就是个性情耿直,脾气火爆的人,这个时候喝了点酒,更压不下心头的怒意,大手一挥道:“慎什么言,咱们的日子都过成这样了。你可知道,军中已经有半个月没有新鲜的菜蔬,大家的牙齿都在流血,有几个连屎都拉不出来。说是什么江南好风光,什么好风光,要人命的风光罢了。” 符江眼中闪过冷光,也叹了口气,道:“是啊,还不如我们留在洛阳,好歹房子是自己,家是自己的。” “……” “如今到了这个江都,万一真有什么意外,死在这儿也是个孤魂野鬼。” 葛元冲闻言,更是怒上心头,啪的一声将手中的酒杯放到桌上,顿时酒水飞溅,只见他恶狠狠的道:“与其是我们死,还不如——” 符江睁大眼睛看着他:“兄长,你要说什么?” 到了这个时候,葛元冲的声音反倒低了下来,他凑到符江的跟前,轻声说道:“不瞒你说,其实大家对这一次南巡早有不满,只是敢怒不敢言。可这一次,陛下竟然为了一个女人的话就斩杀禁卫军,将来还不知道要如何处置我们,大家的意思是,不如,反——” 这个“反”字刚出口,房门突然被砰地一声推开。 两人都吓了一跳,急忙转头一看,只见两个熟悉的身影立在门口,站在前面的正是右屯卫大将军王绍及,而他身后那个大半张脸都隐藏在夜色中,显得鬼魅无比的,便是他的兄弟,少监王绍裘。 葛元冲惊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王绍及指着他道:“好啊,你们两个好大的胆子,竟然在这里密谋造反!我这就去禀报皇上!” 说完,转身就走。 葛元冲吓得喝进去的酒化作一身冷汗冒了出来,急忙跳起来,三步并做两步冲上去抓他,而站在王绍及身后的王绍裘却也不失时机的拦住自己的兄长,口中道:“兄长,你先不要冲动,听人家把话说完。” 王绍及怒道:“还有什么好说的?” 葛元冲冲到他面前,沉声道:“王大将军,我承认我刚刚是在说——但,有这个心的只有我一个人吗?你去问一问江都宫中,问一问你的手下,哪个不想反?” 王绍及大惊失色,看向王绍裘,又看向符江,像是在向他们求证。 而两个人都沉默着,轻轻点头。 王绍及闻言,愤愤的一跺脚:“你们好大的胆子啊!” 葛元冲道:“王大将军,其实我早就想跟你说,如今陛下已经不像之前那么信任你了,到了南方,自然有南方的士绅取代我们的位置。与其到了那个时候被夺去兵权,不如趁着现在手里有兵马,干一件大事,若大事能成,你老兄可就流芳百世;若不能成,至少也搏了一把,不负你先祖的威名啊!” “这——” 王绍及还做出一副犹豫的样子,而一旁的王绍裘轻咳了一声,似乎是在示意什么,王绍及看了看他,这才说道:“你这话,也有理。” 葛元冲大喜过望,道:“王将军果然有魄力!” 说完,他直接伸手将王绍及和王绍裘两兄弟拉进房中,又另取了两只酒杯出来,四人共饮。 这一次,虽然喝了酒,可四个人却是越喝越清醒。 符江说道:“虽然我们约定,可事情要传达下去,却不是那么容易,而且,真的要举兵造——,万一有人不敢,泄露了消息怎么办?” 几个人下意识的转头看向了王绍裘。 虽然他们其中三个人都是带兵的,可三个人的脑子加起来也不及一个王绍裘,此刻也只能寄希望于他。 只见王绍裘慢慢的将酒杯放到桌上,道:“谁说,我们传达下去的,是造反的消息?” 几个人一愣:“那是——” 王绍裘道:“我们要传达下去的消息是,清君侧,诛邪佞。” 葛元冲下意识的道:“邪佞是谁?” 王绍裘的眼中流露出一丝冷光:“谁让禁卫军的人吃了亏,谁就是邪佞。” 第305章 寒食节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306章 他要眼前的“成功”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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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307章 朕这一生,都没有犯错!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308章 一步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309章 预警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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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311章 情分,本就不值一提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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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312章 美梦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313章 你不喜欢朕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314章 我心如灯君未燃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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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316章 朕,一生无过!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317章 惊变!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星文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星文阅读app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星文阅读app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星文阅读app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星文阅读app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星文阅读app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星文阅读app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文阅读app,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星文阅读app,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318章 说不清谁更痛 “宇文晔!” 这一刻,离光明门最近的那些禁卫军尚且没有看清眼前的人,可是,还站在丹墀之上,离得那么远的王绍及却一眼就认出了这个痛恨无比,却又如噩梦般的身影。 宇文晔! 他竟然在这里出现了! 但是——他怎么可能在这里出现?! 哪怕已经喊出了他的名字,可王绍及仍旧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紧握着长刀,又接连几步走下台阶,像是想要确认,想要从这突如其来的噩梦中醒来,可是,当他走近,越看清那双冷峻双眼的一刻,那锋利又冰冷的刀锋仿佛一下子刺穿了他的身体。 王绍及顿时僵住了。 这个如神兵天降般的身影,真真切切,就是宇文晔。 只见他一身黑衣劲装,座下也是一匹墨色骏马,唯有四蹄雪白,是俗称的乌云踏雪,一人一马几乎是从夜色中凝结而出;但与夜色的墨黑不同的,是他的脸色有些过分的苍白,不知是这一刻面对眼前紧迫局势的紧张,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可他的眼神还是冷峻的,只有在看向那个满是鲜血的纤细身影的时候,他的眼中才泛起了一丝血红。 仿佛,被她的一身血红所染。 “如意……” 这两个字,轻轻的,却是沉重的从他的口中念出时,两个人的目光,也终于隔着千军万马对视了。 一瞬间,天地茫茫。 但下一刻,商如意淡淡的垂下了眼睑。 她的眼神冷漠,神情木然,虽然刚刚那一刻,好像有什么东西撞击了一下她的心,但立刻,那种感觉又被周身冰冷的血液所凝结,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她只是低头,看着自己这一身血红,还有手中尚滴着血的长剑。 一切……结束了。 似乎是感觉到了她身上那种死亡的讯息,宇文晔的眉头一拧,而眼看着周围的禁卫军已经和江都宫守卫杀得尸横遍地,眼前血雾腾起,几乎快要吞没那个纤细的身影,宇文晔突然一声低喝:“驾!” 顿时,坐下的马如同离弦的箭一般,直接冲进了光明门,在广场上疾驰起来。 这一下,王绍及也回过神来。 他大喊着:“拦住他!杀了他!” 听到他的命令,那些原本对于今夜发生的大事还有些木然,甚至回不过神的禁卫军全都活了过来,不管发生了什么,杀敌是他们的天性,更何况在这样的夜晚,必须有人用鲜血为他们今夜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所以,眼看着宇文晔一骑人马冲杀进人群中,所有人全都咆哮着围了上来。 但是,比他们反应更快的,是程桥。 他带着人冲进光明门之后,第一件事便是冲入人群当中,将禁卫军从中间冲击开,这些人自动分成了两边,跟江都宫守卫混战起来,不知不觉的,便留出了一条中间的通道。只是,这条通道也并非坦途,反而是血流成河,甚至有无数人的尸体横七竖八的倒在地上。 宇文晔连看都没看一眼,直接冲了过去。 但是,越靠近大殿下的台阶,禁卫军的人越多。 这些人如同蚂蚁一般朝着他围了上来,手中的刀剑在夜色中闪耀出一片雪亮的寒光,仿佛一块噬人的盾牌。 宇文晔苍白的脸被那一片寒光映亮了,同时,也映亮了他眼中腾起的,血红的杀意。 这一刻,他毫无惧色。 在冲在对前方的一队人马已经拦在他的马匹前的时刻,他猛地一提缰绳,坐下的乌云踏雪长嘶一声,矫健的飞身跃起,四肢雪白的马蹄仿佛是踏在了云端上,直接从那群人的头顶越过! 这些人完全反应不过来,只感觉一片乌云压顶,顿时吓得缩起了脖子。 而在他们的身后,另一队人马原本还在往前冲,突然感觉眼前一黑,矫健的马匹竟然从空中跃出,冲在最前面的几个人吓得变了脸,刚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就被马蹄重重的踏在胸前,随即压倒在地。 “啊——!” 就听见几声惨叫,这些人直接被踏穿了胸膛,顿时气绝。 鲜血,流了一地。 可这,才只是一个开始,骏马落地,也落在了禁卫军最为密集的人群中,但这些人被这一幕所震慑,甚至还来不及反应,就看见马背上的人手中挥刀如虹,雪亮的刀光一瞬间划过眼前,顿时,他们就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陌刀如风,一瞬间便卷走了一波人头。 这一下,禁卫军被彻底震慑住了。 而他们这一僵,江都宫守卫却已经杀到了眼前,两边助力,将这些人一波一波的杀退,直接在眼前杀出了一条血路。 他和她之间,终于没有了障碍。 这个时候,宇文晔终于大喊:“如意!” 这一声呼喊,如同晴天惊雷,声震九霄。 他在叫她过去。 可商如意,仍旧木然的站在台阶上,木然的看着他,那眼睛明明是被鲜血染得血红,却没有一点温度,甚至到了这一刻,连一点动容都没有。 宇文晔只觉得从未有过如此沉重的气息,明明无形,却像是一块巨石压在了他的身上,让他甚至都有些喘不过气来。 但他还是大喊:“商如意,过来!” “……” 她,仍然一动不动。 她虽然不动,可站在不远处,被刚刚那一幕震得说不出话来的王绍及却终于动了起来,他一看着宇文晔此行是为了这个女人,顿时狞笑了一声,急忙冲着商如意飞奔而去。 手中的长刀,甚至也挥向了她的头顶。 “……!” 宇文晔目眦尽裂,眼看着王绍及的刀已经快要砍到商如意的身上,他突然一声暴喝,扬起手中的陌刀用力的一掷—— 顿时,一道闪电,从手中飞射而出。 王绍及只感到眼前白光一闪,甚至来不及去反应那是什么东西,就感觉肩膀被重重的撞了一下,随即,整个人跟着飞身而起,重重跌倒在地。 一阵剧痛,从肩胛处袭来。 他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惨叫:“啊——” 他,竟然被宇文晔投出的那把陌刀,硬生生的钉在了丹墀之上! 而宇文晔,手中已空空如也。 周围的禁卫军虽然被刚刚的那一幕震得心神具碎,但立刻,没有武器的人还是令他们的心中又升起了一丝希望,于是,这些人又开始挥舞着刀剑往宇文晔的身边冲。 这一下,程桥的心都要裂开了! 要知道,他是护卫宇文晔前来救出商如意,这位天下无双的二公子在军中的确所向披靡,可手中没有了武器,而周围又是刀剑环伺,在这种情况下,根本就是羊入虎口了。 他只能大喊:“二公子——” “快退”两个字,几乎就要出口。 可这一次,宇文晔却没有退,他甚至没有再跟周围的人纠缠,而是抬起头来看向那人群中全然冷漠的纤细身影,眼神中透出了几分狠戾,用力的一夹马肚子:“驾!” 他,竟然直接朝着大殿方向冲了过去! “二公子!” 程桥吓得失声高喊,可这个时候,也来不及阻止,他只能带着身后的兵马继续冲杀,只是完全跟不上宇文晔的步伐。 越来越近! 他离商如意,越来越近! 骏马飞驰,快如闪电,疾风吹过脸上身上,也像是刀割一般。很快,身上一阵一阵的血腥气腾起时,他也知道,那并不是如刀的风,而是周围的禁卫军在阻止他的时候,刀锋剑刃全都挥舞到了他的身上,但这一刻,他也感觉不到痛,只看着前方那双无神的眸子,那种冰冷淡漠的神色,让他想起了那一晚,她在质问他的时候—— 说不清谁更痛。 可是,他还是有很多话要跟她说! 想到这里,宇文晔咬着牙策马,在全身如同凌迟一般的剧痛中,他终于冲到了丹墀之下。 而就在离台阶还有几步路的时候,他猛地一勒缰绳,马头几乎被他拧了个折,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嘶鸣,顿时旋身一转。 就在马匹转身的一瞬间,他长臂一展,将商如意整个人从台阶上捞了过来,紧紧的抱入怀中。 两个人身上的鲜血,在这一刻相融。 浓烈的血腥气甚至比刀锋剑刃更令人感到刺痛,宇文晔甚至在这一刻被痛得眼前都有些发白,但他咬紧牙关,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如同野兽咆哮般的低吼:“啊——” 商如意只感到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好像飞了起来。 事实上,她正在空中飞舞了一刻。 而下一刻,她就稳稳的落在了马背上,一个满是血腥的怀抱里。 宇文晔将她抱进怀中,双手用力的紧锢住她,好像生怕再有属于她的一丝气息从身边溜走,一直到感觉到她这一刻的战栗,他才长出了一口气。 “坐稳!” 他低声在她耳边说。 可怀里的人,没有丝毫的动静。 她甚至也没有挣扎,就这么木然的坐在他的怀里,哪怕将这具纤细的身体紧揉入怀中,也感觉不到她的任何气息。 宇文晔的心一沉。 但他也没有多余的话,只一只手用力的锢紧了她的腰肢,然后将缰绳拧了个圈套在自己的掌心,再一次策马:“走!” 第319章 祸水东引 这一个“走”字,令王绍及等人愤怒不已。 他们这里就算没有千军万马,但也都是禁卫军的精锐,若真的让他宇文晔从他们手中把一个女人救走,那就真的是个笑话了! 绝对不能让他走! 几个虎贲郎将更是直接冲上前来,恨不得将宇文晔从马背上拖下来碎尸万段,可不等他们冲下下来,宇文晔已经纵马越出数丈之远,原本那些还要围杀上来的禁卫军一见到那匹骁勇无畏的马,甚至都心生惧意,不由得往后退去。 刚刚,那几个被马蹄直接踏穿胸腔的人的惨象,历历在目。 葛元冲等人不肯放弃,不停的指挥着下面的人:“拦住他,快拦住他呀!” 几个士兵跃跃欲试,举着刀剑就要冲上来。 而就在这时,宇文晔突然一转头,对着那些如同鬣狗一般紧缠着自己的禁卫军怒喝道:“滚开!” 这一声怒喝像是凭空震响的一个惊雷,震得人心神俱裂,那冲在最前面的一个禁卫军直接全身一颤,像是被抽走了骨头一般,手一软,刀直接跌落在地。 周围的人一见此情形,吓得也不敢再冲,纷纷往后退去。 宇文晔红着眼睛,策马直接从人群中冲了出去。 而紧跟着他的便是程桥,他一看到宇文晔救下了商如意,也不恋战,立刻指挥着手下的人:“退!” 于是,由宇文晔带领着,这些人且战且退,往光明门退去。 就在他们的马纵身一跃,直接飞跃出了那道巨大的光明门的一瞬间,一直木然无感的商如意突然抬起头来。 越过宇文晔的肩膀,看向他的身后。 身后,是乌压压一片的人群,如同排山倒海一般朝着他们冲杀过来的禁卫军,还有被那一把陌刀钉在丹墀上,声嘶力竭的怒吼的王绍及……可这些,在她的眼中,都全然没有任何的意义。 她只抬头,看向了光明大殿。 此刻,已经什么都看不到了。 商如意无声的,慢慢闭上了双眼——可是,那血腥的一幕,那绝望的一幕,却永远留在了她的心里。 这时,宇文晔低头看了她一眼。 似乎是感觉到了什么,他没有说话,只是更用力的将她抱进自己的怀里,策马疾驰而去…… | 眼看着宇文晔来去如电,怀抱着商如意突出重围,一眨眼便踏过所有人的惊呼与怒吼,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消失在了光明门外的沉沉夜色之中,王绍及气的暴跳如雷,红着眼睛怒吼道:“给我抓住他!给我杀了他们!” 话没说完,肩膀上一阵剧痛,他险些昏过去。 可就在这时,一个声音从丹墀之上响起,对着禁卫军道:“不必追了!” “……!?” 众人都大吃一惊,连王绍及也顾不上肩膀上的剧痛,转头一看,说话的竟然是自己那个兄弟王绍裘。只见他站在大殿之上,看着宇文晔他们消失的方向,一双眼睛精光内敛,若有所思。 下面的禁卫军有些犹豫,只能看向王绍及:“大人,真的不追了?” 这时,王绍裘也走到了他的身边:“兄长。” 王绍及道:“为什么不追?难道,要让宇文晔他们活着离开?” 王绍裘的脸上露出了一丝阴鸷的冷笑。 他清清楚楚的道:“不错。” “……?” “我就是要让他们离开,而且,他们最好是活着离开。” 王绍及听得又是痛又是急,眉心都拧成了一个疙瘩,道:“为什么?” “为了我们接下来的路。” “什么意思?” 王绍裘低头对着他道:“如今,皇帝已经宾天,天下大乱,群雄争霸,这是避免不了的。只是,各方势力相互征伐,谁能活下来,才是最重要的。” 王绍及皱着眉头:“那跟放走他们有什么关系?” 王绍裘道:“皇帝在今夜宾天,这个消息隐瞒不了多久,一旦传开,我们这批人一定会成为天下各路人马的竞相争伐的对象。那些人,一定会打着为皇帝报仇的旗号来攻打我们,到那个时候,我们就成了众矢之的了。” “……” 王绍及突然打了个寒颤。 他倒没想到这个,但听王绍裘这么一说,的确如此。 他又道:“那,放走他们——” 王绍裘冷笑道:“等到宇文晔带走商如意,我们明天就可以立刻昭告天下,是宇文家的少夫人商如意弑君,这样一来,各路人马的矛头会指向谁,还用说吗?” 王绍及一听,眼睛顿时亮了。 王绍裘道:“盛国公前些日子在太原起兵,他的实力不凡,原本就会是我们最大的敌人,但现在,只要把弑君的事情往宇文家,往他的身上引,自然会有人替我们去收拾他。到那个时候,我们,就可以坐收渔人之利了。”仟千仦哾 这一下,王绍及也无话可说。 他连连点头,半晌才说道:“还是你思虑周全。” 说完,立刻对着下面的禁卫军道:“不必追了。立刻打扫江都宫——将光明大殿封锁起来。明天,就昭告天下,商如意弑君罔上,十恶不赦,天下当共诛之!” 众人齐声道:“是!” 说话间,他刚一笑,可立刻又被肩膀上的剧痛痛得险些昏厥过去。王绍裘急忙唤人过来,三个人齐力,才将那柄陌刀从他的肩膀上拔了出来。 王绍及肩膀上直接被刺穿了一个血洞,血流了一地,将丹墀都染红了。他白着脸,红着眼,看着那把染满了自己鲜血的陌刀,阴狠道:“宇文晔——这一刀之仇,我一定要报!” 众人急忙护着他起身,纷纷往下面退去,急着要去找大夫给他疗伤,倒是王绍裘,一直站在远处。 他正低着头看丹墀上的刀痕,宇文晔那一刀不仅硬生生的将王绍及钉在丹墀上,而且,刀锋裂石,竟入壁三分。 好可怕的力道! 好强悍的人! 这时,他突然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虽然知道自己的安排是正确的,却又不免生出一丝不安。 在今晚,放这个人活着离开,真的是正确的吗? 第320章 对不起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321章 我们之间,不是交易!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322章 谁也不能抽身离开 我们之间,不是交易! 这几个字,他几乎是咬着牙,从心底里迸出来的,每一个字,都仿佛钉子一般,钉在两个人紧贴的身体里。 可商如意却连眼神都没有闪烁一下。 她只是静静的看着他,过了许久,慢慢道:“无所谓了。” 说完,便又一次闭上了双眼。 可就算闭上双眼,她还是能感觉到宇文晔的目光灼灼的盯着她,几乎要将她的肌肤都烧伤;而且,他的呼吸沉重而炽热,吹拂过她的脸颊时,也烫得她瑟瑟发抖。 可是,她始终闭着眼,没再与他对视。 也就没有看到这一刻,他眼中的挣扎的痛。 不知过了多久,才感觉到那捏着她下巴的手慢慢的松开,虽然他根本没有太用力,也没有弄疼她,可当他放开手的时候,商如意反倒感觉到一阵滚烫的东西又一次涌上眼眶,像是哪里痛得厉害,所以令她的眼泪这般失控。 她只能咬着牙,不在他的面前再落泪。 “商如意,” 不知过了多久,宇文晔低哑的声音在她的耳畔响起,他似乎是俯身下来凑到她耳边,一个字一个字的说给她听:“我们之间的事,从来不是你一个人说了能算。” “……” “交易,也不是一个人就能做。” “……” “我们之间,还有话没说完。在那之前,你,我,我们谁都不能就这么抽身离开。” 说完,他慢慢直起身,低头看着躺在床上,脸色苍白,仿佛已经陷入沉睡一动不动,可纤长的睫羽上却沾染了一两点晶亮的水星,不住的轻颤的小女子,他轻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了。 而床上的商如意,仍旧紧闭着双眼,始终没有再看他一眼。 就这样,她有些稀里糊涂的获救,也糊里糊涂的到了这艘直到现在她都未知全貌的船上,身体异样的虚弱令她接连数日连下床的力气都没有,更妄论去弄清楚周遭的环境和现在的局势。 她就像一个被掏空了的破麻袋,每天就躺在床上,等待图舍儿来照顾自己。 而宇文晔,没有再来过。 其实他不来也好,两个人到了这一步,虽然没有翻脸,也没有敌对,可的确没有再面对彼此的必要,只是,每天图舍儿都会送来一碗药,商如意自觉无伤无病,并不需要喝药,可图舍儿却比任何时候都更坚持,只说:“这是姑爷吩咐的。” 商如意忍不住疑惑的看她——这丫头,什么时候这么听宇文晔的话了? 虽然,她并不知晓宇文晔跟自己的关系,可一直以来,这丫头都是个最护主的,哪怕之前宇文晔对自己一点冷淡,她都会念叨半天,还跟防贼似得防着长菀,现在,却反倒帮着宇文晔了。 商如意只觉得苦笑不得。 当图舍儿又一次端着那碗散发着浓郁苦味的汤药送到自己面前时,她终于忍不住,蹙着眉头道:“我喝不下。” 图舍儿劝道:“小姐,这药对你有好处呀。” 商如意看了她一眼,道:“我身上没有伤,也没有病,为什么要一直给我喝药?” “……” “我这几天喝了这药,也还是很虚弱。这药到底是治什么的?” “……” “舍儿,你到底有什么事瞒着我。” 一听这话,图舍儿的眼神闪烁了起来,似乎不知道应该如何应对。而这时,虚掩的门外响起了一声轻咳,随即走过了一个人,不知道是那个侍从又或者仆妇在忙碌什么,身影一闪而过。 但图舍儿立刻就想到了什么似得,说道:“我能有什么事瞒着小姐?” “那这药——?” “这药是凝神静气的。这些天,船一直走得很快,下面的人一个个都晕船做不了事,有一些连觉都睡不好。这药就是治这个的。” “真的?” 图舍儿理直气壮的道:“当然啦!” 商如意看了她一会儿。 的确,她也想不到图舍儿有什么理由来欺骗自己,况且之前她也听到他们说过船开得很快,厨房的人晕船,连送来的饭菜都摔了。 商如意这才默默的接过那小碗,将苦涩的汤药慢慢的喝了下去。 图舍儿在一旁看着她面无表情的喝下那些汤药,心里跟刀割一样,连眼睛都有些红了。但一看到商如意喝完了药,她立刻掩饰低下头,接过空碗又拿了茶来给她漱口,再将果脯送到她嘴边给她清口。 就算嘴里的苦涩滋味被压了下去,可小小的房间里迷漫的药味还是让人有些窒息。 商如意忍不住道:“舍儿,你开窗,透透气。” 图舍儿立刻道:“不行。” “为什么?” 商如意有些疑惑,这些日子她虚弱得不能下床,完全不知道外面的情形也就罢了,图舍儿甚至连窗户都不准她开,只说怕她吹了风会着凉。可她就算再是虚弱,也不至于这么些天了连一点风都不能见。 眼看着商如意又面带疑惑,图舍儿想了想,忙道:“刚刚不是说了吗,这几天船开得特别快,江上风大呀。” “……” “小姐你毕竟还很虚弱,万一吹了风着了凉,那就真的不好办了。” 商如意忍不住皱起眉头。 要喝药是因为船开得快,不能开窗也因为船开得快——船就开得那么快? 她问道:“船开得那么快,是因为王绍及他们在后面追赶吗?” 图舍儿急忙摇头:“这倒没有。奴婢听说,他们都没有追出江都宫,姑爷带着小姐出城的时候都很顺利。” “那为什么什么船开得那么快?” “……” 这一回,图舍儿又看了她一眼,眼神中明显有些难以启齿的东西。 商如意道:“到底为什么?” 图舍儿沉默了半晌,终于像是忍不住似得,轻声说道:“因为,我们听说王绍及那伙人已经昭告天下,说——” “说什么?” “说,小姐你——弑君罔上,请天下共讨之,共诛之。” “……!” 仿佛晴天一道惊雷,重重的打在了头顶,商如意整个人一下子僵住了。 弑君…… 这两个字,仿佛一把利剑,狠狠的扎进了她的心口。 半晌,她才从那种撕裂般的剧痛中抽回心神,看向图舍儿:“所以,船开得那么快是为了——” 图舍儿道:“姑爷担心,一路上那些听到这个消息的人会很快来找我们的麻烦,我们必须尽快回到国公身边,那样,才能护小姐周全。” “……” “所以,最近昼夜兼程,就是要赶在这个消息之前。” 说到这里,图舍儿小心翼翼的看着她,又犹豫了许久,才轻声说道:“小姐,你——你真的,杀了皇帝吗?”仟仟尛哾 “……” 商如意没有回答她。 并不是不能回答,而是这一瞬间,她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整个人好像又被掏空了一般,有些虚软的靠坐在床头,脸色苍白如纸,冷汗涔涔而下,虚弱得几乎下一刻就要昏厥。 图舍儿一下子吓坏了,急忙道:“小姐,我,我不问了。” “……” 商如意抬头看了她一眼,想要挤出一点平静的表情来安抚她,可这个时候,连这样的力气也没有了。 她只垂下眼睑,半晌,淡淡道:“我想休息。” 图舍儿哪里还敢再说什么,急忙扶着她躺下,又小心的给她盖好被子,这才退出了她的房间。 可即便躺下,商如意的心神仍旧没能平静,相反,虚弱被潮水般的倦意填满,将她整个吞没的时候,这些日子一直纠缠着她的那些血腥的记忆,也涌了上来。一瞬间,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空旷冰冷的光明大殿,一睁开眼,就看到了手中闪烁着寒光的剑。 这一刻,她忽的战栗起来。 然后,她眼睁睁的看着与自己同握那把剑的手慢慢的用力,将长剑举到他自己的咽喉上,剑刃的寒光划过的一刹那,他对着自己,露出了笑容。 随即,微笑被突然腾起的血雾掩盖。 而那血雾,越来越浓,最终化作涛涛血海,铺天盖地的朝着商如意扑来,商如意只感到心神俱裂,一下子发出了痛苦的哭喊:“不要——” 已经晚了。 那个人,在血海中,慢慢倒下。 他的笑意越深,血腥越浓,而她的生命,仿佛也被这片血海吞噬。 她在血海中挣扎,几乎窒息的痛苦令她快要死去,她不停的挥舞着双手,像是想要抓住那个人,又像是想要抓住什么可以救自己的人,可是什么都抓不到,眼看着她就要被这片血海吞没。 就在这时,一只温热的大手,突然抓住了她。 “如意!” 熟悉的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商如意如同溺水的人终于找到了一根救命稻草,拼命的抓住那只手,整个人都攀附了上去,而她也立刻被来人紧紧的抱进怀里,那温暖的怀抱散发着令人安心的气息,将她整个包围起来。 “没事了,没事了……” 他还在耳畔说着,一边用力抱紧了她,一边轻抚着她的后背,仿佛要帮她拂去从梦魇深处带出来的绝望气息。 商如意战栗着,终于在他的怀抱里,慢慢恢复了平静。 第323章 活着,是最大的好处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324章 我们之间,不要互欠太多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325章 失去的就失去了 “更何况你,我对你——” 话没说完,他突然感到怀里沉了一下。 是商如意软绵绵的倒在了他怀里,脸也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宇文晔一怔,下意识的揽住她细瘦的腰肢,却发现那吹拂过自己脸颊的呼吸散发着不寻常的热度,他心中一惊,急忙在黑暗中伸手一摸她的脸,触及的肌肤果然滚烫! 她,发烧了! 宇文晔顿时也有些慌了,急忙抱着她轻呼:“如意!如意!” 这个时候,商如意只感到全身绵软,明明不想再与他这样靠近,可推拒他的双手却连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只感到宇文晔用力的抱紧了她,焦急的呼喊在静谧的夜晚显得那么刺耳。 不一会儿,周围响起了很多脚步声,随即,屋子里也亮了起来。 她迷蒙的睁着一线眼睛,看到眼前人影晃动,许多人都在忙碌,耳边嘈杂的声音里也只能勉强剥离出“发烧”、“找大夫”等字眼,她恍恍惚惚的明白过来,自己应该是白天在船头脱下风氅时吹了那一下风着了凉,白天的时候还好,晚上就开始发起热来。 真是,可恶…… 这么想着,她忍不住在心里苦笑。 图舍儿这些日子千叮万嘱让她不要吹风免得着凉,她只说自己没这么孱弱,却没想到,这么快就现眼了。 越想,越觉得生气,可神智也越恍惚。 到最后,她已经看不到周围忙乱的人影,也听不到那些焦急的说话声,唯一的感知只有紧抱着自己的这个人,他的手臂仍旧有力,却在紧紧抱着自己的时候,出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迹,就在商如意的意识几乎快要陷入昏迷时,仿佛听见他咬着牙,沉声说了一句—— “靠岸,下船!” | 不知过了多久,在一阵颠簸中,商如意慢慢醒了过来。 还没睁眼,就听到耳边不断响起的车轮的声音,她恍惚的知道自己是在一辆马车里,可是,身下却并非冰冷坚硬的车板,也不是普通的坐垫褥子。 而是一股熟悉的气息,将她整个包围了起来。 商如意慢慢的睁开双眼,对上的,仍旧是那双熟悉的,此刻却被倦怠侵扰得有些黯然的双眼。 宇文晔…… 四目相对的一刻,那双眼睛里仿佛被激起了一丝波澜。 但,他的脸上还是平静的没什么表情,看着她的时候甚至连呼吸都放轻了一些,像是害怕惊吓到她。 半晌,他轻声道:“还难受吗?” “……” 商如意沉默了一会儿,低头看了一眼,一件厚重的风氅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被他抱在怀里。 难怪,属于他的气息那么浓。 浓得,都快浸到她的梦里了…… 商如意下意识的动了一下,宇文晔立刻道:“你先不要动。” “……” “我们去找大夫给你看诊,你的身体很虚弱,再折腾下去,会留下沉疾的。” “……” “有什么话,都等看了大夫再说。” 商如意沉默了一会儿,又闭上了双眼。 这个时候,她没有余地去说什么做什么,事实上,她也没有这个力气去说什么做什么,只能感觉到怀抱着自己的人沉默下来,那双眼睛似乎也还一直留驻在自己的身上,过了许久,才听见他轻叹了口气,伸手将她身上的风氅又拉紧了一些。 这一路,两个人就这么一言不发,明明靠得那么近,却似乎比之前一南一北两分离的时候,还离得更远…… 马车又走了一会儿,进了一座城。 周围渐渐变得热闹起来,商如意睁开眼,就看到宇文晔伸手撩开窗帘的一角,立刻,阳光和外面喧闹的声音如潮水一般涌进了这个寂静的车厢内。 有路上行人见面,大声问好的说笑声,也有小商贩们卖力叫喊的声音,还有其他的马车经过,马蹄阵阵,车轮滚滚。 那烟火人间的气息,好像更近了一些。 可是,阳光照在宇文晔那棱角分明的脸上,却感觉到他的神情很凝重,甚至透着一点紧张。 不一会儿,就看到窗外人影一闪,似乎是穆先,他对着宇文晔道:“二公子,我们已经先派人过去了……” 宇文晔目光闪烁,道:“不要暴露身份。” 穆先道:“二公子请放心。” 说完,他似乎又往前赶去,宇文晔这才放下帘子,一低头,又对上了商如意的目光。 两个人相对,又是一阵沉默。 然后,他低声道:“这里是宋州。我在这里没有故旧,所以,做事要小心,不要暴露了我们的身份。” 商如意没说什么,只垂下长长的睫羽。 虽然她现在很虚弱,低烧也折磨得她整个人都有些恍惚,但宇文晔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她也明白过来——皇帝一死,天下大乱,各方势力竞相争逐,像宇文晔这样的身份,的确很容易被人盯上。 更何况——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被裹在风氅里,仍旧显得纤细的身体。 虽然已经从梦中醒来,可梦魇中那血腥的气息,似乎还是很真实的萦绕在鼻尖,是那个人留在自己身上,手上,甚至灵魂里的……血腥味。 她有些战栗的想要握紧拳头,给自己一点力量,但到了这个时候,却连动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这时,头顶响起了宇文晔低沉的声音:“你现在很虚弱,不要乱动。” “……” 商如意的目光微微一闪,抬头看向他。 宇文晔低头看着她,轻声道:“我会保护你。” “……” 商如意的呼吸一窒。 似乎,不仅刚刚藏在风氅里那样细微的小动作被他察觉到了,甚至连她心里那一点沮丧和念头也都被他捕捉到了。 她避开了他此刻的目光,只淡淡道:“不用。” 宇文晔沉默了一下,道:“用不用是你的事,会不会是我的事。” “……” 商如意索性低下头去。 就在这时,马车摇晃了一下,停了下来。 似乎,到了。 可宇文晔并没有立刻下车,而是从怀里拿出了一块丝帕,轻轻的蒙在了她的脸上,遮掩住了她的容貌,这才抱着她下了马车。 眼前,是一家医馆。 这里算不上太热闹,来往的也都是些上门看诊拿药的人,一看到有辆马车停在门口,众人不免多看了几眼,而宇文晔站定之后,立刻抱着商如意快步走了进去。 里面的店家已经迎了出来。 虽然被那丝帕遮住了脸,商如意还是能勉强看清外面的情形,那店家身边站着图舍儿和两个宇文晔身边的长随,显然是刚刚穆先说的先派过来的人,只是不知道,不过是来看个诊,何必还要先派人过来。 但派人过来也是有好处的,外面看诊的人还在排着队,那店家却已经迎着宇文晔,客客气气的走到内间去,显然是使了银子。 内间坐着一个慈眉善目,须发斑白的老者,见宇文晔抱着人进来,立刻道:“看诊的是这位夫人吗?” 宇文晔点点头。 那老者一伸手:“请坐。” 宇文晔抱着她坐到了一张椅子上,却仍旧不放手,只掀开了风氅的一角,将她的手拿出来,放到桌上一个软垫上。 商如意无力挣扎,也索性不浪费力气,只隔着脸上那一层丝帕,望着老人伸手轻轻的扣在了自己的脉门上,眉头逐渐蹙起,神情变得凝重。 自己,到底为什么孱弱至此? 只见那老人给她诊了一会儿脉,紧蹙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抬头道:“这位夫人长期忧思过度,又受到了极大的惊吓打击,以至——” 宇文晔轻咳了一声。 那老人立刻道:“身体虚弱,气血不足。这一次着凉发热,不过是之前压着的病发出来罢了。” 宇文晔道:“应该怎么办?” 那老人道:“这倒不妨事。老朽开一剂药,吃了就好。只是夫人玉体尊贵,万不可再有劳损。另外——” 他看着那张丝帕下神色黯然的商如意,轻声道:“也望夫人凡事放宽心,更想开些。” “……” “失去的就失去了,牵挂怀念,不及莫牵莫念。” “……” 商如意的心微微一动。 失去的,就失去了……? 牵挂怀念,不及莫牵莫念? 不知为什么,他这话明明是开解,可听在耳中,却有一种莫名的酸楚从心里生了出来,商如意静默许久,慢慢的低下头去。 蒙在脸上的那一方素帕,沾上了一点湿润。 这时,怀抱着她的人也沉默下来,过了许久,才说道:“劳烦您开药方。我们要抓一个月的药量。” 那老人道:“请稍等。” 他虽然年纪大,动作倒是很快,不一会儿便将方子写好递了过来,而商如意从那方素帕后抬起眼来,匆匆的看了一眼。 就在这时,宇文晔突然脸色一沉,抱着她的手一下子收紧了。 众人见他脸色一变,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却见宇文晔转头往门口垂下的帘子看了一眼,沉声道:“外面怎么没有声音了?” 这话一出,众人才有些回过神来。 的确,刚刚进来的时候,还能听见病患们来往说话的声音,这个时候,外面突然安静下来。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刀剑散发出的,特殊的铁器的味道。 第326章 屠尽宋州城!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327章 死者已矣,生者可追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328章 商如意,我没有不顾你的生死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329章 我流产了,对吗? 想到这里,她突然又觉得有些好笑。 宇文晔的确从来都是坦荡的,他也许会隐瞒,但不会欺骗;他也许会忽略,但不会放弃。他从来都只做他自己,从两个人第一次见面,成亲,新婚之夜的“交易”,他就一直是这样,清醒得不像个真人。 而自己,蠢得像个假人。 尤其想到自己相信他与盛国公一道起兵,置她于不顾,而痛苦得放弃了一切,甚至愿意赴死的愚蠢,她更觉得可笑。 亏得自己当初与他对峙的时候,口口声声说幸好没有对他无法自拔,若自己真有说的这么清醒,又怎么会在以为他不顾自己生死的时候,就痛苦到那种地步? 其实,自己对他还是—— 想到这里,她真的笑了笑。 该清醒了,该清醒了…… 他的温柔体贴,甚至不顾一切的相救,是他的个性,而非自己的特殊。 真正特殊的人,是在他的心里,而不必在他的身边。 该清醒了…… 不知为什么,明明已经解释了一切,可一看到商如意的笑,宇文晔却蓦地感到一阵心惊。 他蹙眉,沉声道:“商如意!” 直到这个时候,商如意才又抬眼,看了他一眼,道:“我知道了。” “……”biqμgètν “多谢你来救我。” “……” “也多谢你,没有放弃我。” 宇文晔的脸色慢慢阴沉下来,他咬了咬牙,道:“我说了这么多,你还是要跟我‘公平’?要跟我互不相欠?” “……” “你到底明不明白——” 他的话没说完,商如意有些恹恹的闭上了双眼,用虚弱的声音轻声道:“宇文晔,我们之间就是公平的。” “什么?” 宇文晔眉头一蹙,心里像是不自觉的漏跳了一拍。 马车内小小的空间仿佛又宁静了下来,过了好一会儿,商如意才又睁开双眼,平静的看着他,道:“你说你没有骗我,我承认,你好像也从来不屑于骗人,你只是——会隐瞒。” “……” 宇文晔的呼吸顿时乱了。 而商如意的眼神也在这一刻,闪烁得有些乱,但她脸上却是惨淡的笑容,道:“我明明没有受伤,也没有病痛,为什么这一路,我会虚弱成这样,甚至,你们连一丝风都不让我吹着。” 宇文晔那冷峻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 低头看向商如意的时候,他的神情,似也有了痛苦的意味。 他道:“如意……” “还有,” 商如意接着说道:“这一路上,你们都让我喝药,凝神静气的药我喝过,不是那个味道。” “……” “看大夫,为什么要提前让图舍儿他们过来。他们到底是来安排,还是来提前告诉那个大夫,不要在我面前说明我的病情?” 商如意越说,气息越乱。 而那双紧紧抱着她的双手,也在这一刻越发沉重,几乎要将她整个人融进自己的胸膛里,恨不得两个人再也不分开。 可是,紧贴的身体,仍旧是冰冷的。 如同此刻,商如意冷冽的眼神。 她看着宇文晔,道:“我一直在猜,一直在想,直到刚刚,那个大夫给我开了药方,我终于明白了。” “……” “溪麻、黄芪、菟丝子、熟地……” 她慢慢的将刚刚只匆匆一瞥,勉强从那药方中辨认出来的几味药名字说了出来,然后道:“这些,可不是治晕船,让人静养的药。” “……” “这些,是为女子流产后复宫养血的药。” 宇文晔道:“你——” 商如意淡淡一笑,道:“你好像忘了,在新婚第二天我就告诉过你,我曾经跟着父亲出使突厥,跟着那里的巫医学过医术。” “……” “我虽然没有喝过这种药,但药名,药效,我一看便知。” 说到这里,商如意的脸色比之前更苍白了几分,可眼角,却透出了一点令人心惊的红。 她深吸了一口气,道:“莪流产了,对吗?” 不知是不是车轮突然撞上了什么坎坷,马车顿时剧烈的摇晃了起来,如同此刻两个人的世界,也在这样剧烈的摇晃中,濒临破碎。 这一刻,宇文晔的眼睛也红了起来。 可是,他的双手越加用力的紧抱住商如意,像是生怕她再有一丝一毫可能从自己身边离开,让他再也触碰到不到的可能。 他道:“如意……” 那声音,痛得像是也快要破碎。 而商如意,只淡淡的点了点头。 其实,她并不需要他的回答。 看到药方的那一刻,她已经什么都明白,之所以到现在才问,她不愿意承认是流连他的一点温柔,想来,应该是想要积攒一点力气,让自己可以平静的面对这一刻。 她,流产了。 被卧雪劫走,去到楚旸身边,经历那一切的时候,她的腹中,一直有一个孩子。 他们的孩子。 可是,这个孩子甚至没来得及让她察觉到他的存在,就走了。 难怪那一夜,她那么冷,那么痛,身上的血好像流不完,她甚至痛到失去了理智,恍惚间以为自己也跟眼前在血海中倒下的人一样,就快要死去,就快要被眼前无尽的血海吞没。 所以,她提着剑,漫无目的的出了光明大殿,因为那个时候,她已经忘了自己还活着。 但原来不是。 走的不是她,而是那个他们之间,不该存在的孩子。 他走了。 无声无息,只带给了她一阵痛楚,便走了,如同他来的时候,原本是快乐的。 可是不管痛楚还是快乐,到了这一刻,都该清醒了。 商如意笑了,这一次,她是真的认真的笑了笑,只是猝不及防的,一点滚烫的东西从眼角颓然落下,啪嗒一声滴落在宇文晔紧抱着她的那只手上,化作一朵晶莹的泪花,瞬间便消失不见。 两个人之间的苦痛,也是如此。 存在过也罢,但该结束的,便就此结束。 商如意抬头看着他,这张脸仍旧俊美,即便曾经有那样俊美无俦的男子对自己倾心,可商如意明白,就算时光再回头,她也避免不了对这张脸动心。 只是,死心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平静的对他说道:“宇文晔,老天都在让我们互不相欠。” 第330章 这个孩子,是在警告我 大路上,算的上艳阳高照,路旁的鲜花竞相绽放,马车走过,带起的一阵风吹得那五颜六色的花朵微颤轻摆,如同一副绚烂的春景图。 美不胜收。 可是,车厢内,却如同寒冬。 在听到商如意最后的那句话的一刻,整个马车仿佛都被寒冷的气息笼罩,即便身体健硕如宇文晔,也感到周身冰冷,甚至怀抱着她,紧紧相贴的胸膛,也感到寒冷刺骨。 他低着头,看着眼前这个脸色苍白,气息奄奄,却固执得不肯退让一步的小女子。 半晌,他道:“如果,我不同意呢?” 这个小女子淡淡一笑。 可这笑容显得那么虚弱,事实上坚持到现在,商如意也已经觉得自己的精力到了极限。她只能躺在他的怀里,半阖双眼,平静的说道:“宇文晔,你自己说过,我们之间的事,从来不是一个人说了能算。交易,也不是一个人就能做。” “……” “这一次,也是。” 宇文晔的眉心一蹙,沉默了一会儿,他道:“没错。” “……” “我们之间的事不是一个人说了算,所以——相不相欠,也不是你说了就算。” “……!” 宇文晔看着他,眸子黑凝如墨,道:“你知道吗,我其实做不来太温柔体贴,甚至委曲求全的样子。所以,如果你要自说自话,那我也可以。” “……” “这个孩子走了,也许是在警告我。” “……” “警告我,应该好好的把你留在身边,不再轻易让你离开,保护好你,让我们的下一个孩子可以平安的降生。” 商如意的心一颤,睁开双眼,看着他坚定的眼神,在低头看向自己的时候,竟透出一股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悍然,令人心惊。 “就看我们两,谁能坚持到最后!” 看着他坚毅的眼神,不知为什么,商如意只觉得一阵酸楚涌上心头。 可这个时候,她已经无话可说。 只能无力的,慢慢的闭上了双眼,而在纤长的睫羽间,仍有冰冷晶亮的泪星缀着,随着她的呼吸心跳而轻颤。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见耳边响起了一声长叹。 之后,怀抱着自己的人伸手,轻轻将已经有些散落的衣裳再一次为她裹紧,而那双手,也将她更紧的抱入了怀中。 马车,继续在明媚的春光与窒息的静默中,慢慢前行。 不知过了多久,商如意有些迷迷糊糊的,感觉到周身一颤,似乎是马车停下了,可她没有力气清醒过来,只听着耳边响起了这些日子常伴的流水潺潺的声音,似乎是回到了他们停船靠岸的码头。 所以,他们是要回船上,继续赶路了? 她这么混沌的想着,可抱着她的人却并没有立刻下车,而是一直静静的坐在马车上,那周身沉稳的气息里,仿佛透着一点纠结。 这时,穆先走到窗边轻声道:“二公子,我们该登船了。” “……” 宇文晔仍旧没动,似是有什么疑虑。 穆先感觉到了什么,轻声道:“二公子,怎么了?” 宇文晔沉默了一会儿,道:“王绍及他们昭告天下的消息已经到了宋州,而且,连范承恩都知晓了我们的行迹,难保别的人不会知道。” 穆先愣了一下。 再想了想,才有些回过神来,道:“二公子说的是,东都的人?” “嗯。” “可是,我们跟梁士德并没有交过手,也从未敌对,他会对我们动手吗?” 宇文晔道:“我有点担心……” 商如意半梦半醒的,不太明白他在担心什么。 而这时,外面又响起了一阵脚步声,一个人走到马车的窗边,沉声道:“二公子!” 熟悉的声音,似乎是程桥。 他的声音低沉浑厚,一下子惊得商如意神智一震,忍不住微蹙眉头,似是要醒过来。宇文晔立刻抬手示意他小声一些,程桥看了一眼他怀中闭着双眼,陷入沉睡的商如意,忙低下头:“请二公子恕罪。” 宇文晔低声道:“你下船干什么?” 程桥道:“我们在船上等候公子的时候,有人来告诉了我们一件事。” “什么事?” “东都的梁士德和萧元邃已经知晓了二公子的行踪,如今他们正在前方运河上布下人马,似是要等二公子。” “哦?” 宇文晔微微一挑眉,脸上露出了一丝冷冽之意。 穆先的脸上也露出了怒意:“他们还真的要对我们动手!” 宇文晔道:“看来,我的担心倒不是多虑。” 说到这里,他又看向程桥:“来报信的是什么人?” 程桥道:“是个陌生的中年人,说了这些话就离开了,我们也不好阻拦。只能等二公子回来,再将一切告知。” 宇文晔倒也并未继续纠结这个人的身份,只想了想,然后说道:“来人应该是要告诉我们,最好不要再走水路。这一段的运河比较窄,也比较浅,我们的船过去,很容易就会落入他们的包围。在运河上一旦陷落,连逃的机会都没有。” 穆先道:“所以,我们要改走陆路?” 宇文晔道:“我本来也有这个打算,过了宋州,就上岸走陆路。只是——” 说到这里,他下意识的低头,看了一眼怀中的人。 路上要比坐船更颠簸得多,别的人还好,可商如意身体孱弱,这样的舟车劳顿只怕对她会有不好的影响。 可现在,已经不是能选择的时候了。 宇文晔想了想,道:“你们立刻上船,把船上的人和东西都带下来,莪们改走陆路。” 两人立刻道:“是。” 说完,便转身离开了。 窗上的帘子软软落下,将原本洒在脸上的阳光也隔挡在外,而商如意在晦暗的光线下,慢慢的睁开了双眼。 虽然无声无息,可宇文晔却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低头看向她。 两个人的目光,又一对视。 但这一次,两个人都很平静,已经完全没有了之前对峙,甚至濒临决裂的态度,宇文晔看了她一会儿,低声问道:“你都听到了?” 商如意轻轻的点头。 宇文晔道:“接下来的路,可能会难走。” 商如意道:“我撑得住。” “……” 不知为什么,简单的话语,却让宇文晔的眼神更深了几分。 反倒是商如意,浅眠了这一路,虽然没有恢复太多体力,可她还是比之前清醒了一些,甚至抬头看了看透过帘子缝隙照进来的阳光,然后说道:“来传消息的人,是雷家的人?” “……!” 宇文晔看着她澄清明亮的双眼,只觉得心又跳了一下。 但他脸上仍旧平静,点点头:“应该是。” 商如意目光闪烁了一下,不知怎的鼻头有些发酸,但这个时候也没有多余的力气让她伤春悲秋,怀念故人,她又抬头看向宇文晔,轻声道:“可是,梁士德和萧元邃为什么要拦我们的路?” “……” “他们总不会也要跟范承恩一样?” 宇文晔摇头:“他们自己都是叛军,谈不上要为皇帝报仇。” 商如意又道:“那,是萧元邃——” 宇文晔冷笑了一声,道:“我跟他的旧账,迟早都要算。但,梁士德应该不是个会为了帮他算旧账而出兵的人。” “……” “他们相聚,应该还是以利为先。” 说到这里,商如意的头脑更清醒了一些。 她想了一会儿,道:“难道,还是因为爹——” 后面的话她没说完,但即便没说完,两个人也都明白。宇文晔看着她,道:“如果我没猜错,应该也是跟父亲起兵的事有关。” 商如意的眉心蹙了起来。 虽然盛国公起兵的确是件大事,但从整个大局来看,各地叛军风起云涌,盛国公的起兵不过是其中一股比较大的势力,还完全不到能左右天下,让世人都瞩目的地步。 为什么,会引起那么大的反响? 就在商如意费力思索的时候,突然,紧蹙的眉心被揉了一下。 她一愣,抬头,就看见宇文晔伸手在她眉心一揉,帮她展开眉间的褶皱。他低声说道:“这些事,你不要太操心。” “……” “接下来的路不好走,你应该好好的休养身体。” “……” 明明两个人已经把话说到那个地步,可他还是依然故我,甚至做出这种亲昵的举动,商如意咬了咬下唇,立刻便挣扎着想要从他怀里挣脱出来。 可宇文晔的双手紧紧的钳住了她。 商如意道:“你——” 宇文晔却不接这话,又接着说道:“过了宋州之后,前面就是汴州。再往前走,就是东都,梁士德和萧元邃布下的兵马,应该就是在那段路上。” 商如意不想理他,可这段路也涉及到自己的安危,她出了几口气,才沉声道:“我们不走水路,不是就能避开他们?” 宇文晔道:“萧元邃是个很谨慎,思虑很周密的人,他就算不知道有人会来给我们报信,也未必不能猜到,我会在过了宋州之后改走陆路。” “……” “如果我没猜错,除了在运河上布下兵马,他们应该也会拦截道路。” “……” “所以,就算改走陆路,我们也未必能保证绝对的安全。”qqnew 商如意的心神被他一牵,忍不住抬头看向他:“那——” 第331章 如果你想,我可以杀了她 就在这时,马车外又响起了穆先的声音:“二公子。” 宇文晔道:“何事?” “属下有事禀报。” “哦?” 宇文晔目光闪烁了一下,低头轻轻的将商如意放下,便下了马车。 虽然身上仍然没什么力气,但被人像个粽子一样裹在风氅里也快一天了,商如意只觉得手脚僵硬,便趁着这个时候稍微活动了一下,身上总算没那么绵软,而正当她靠到窗边,立刻就感到一阵带着水气的风从帘子的缝隙吹了进来。 风中还夹杂着穆先低沉的声音:“他不肯下船。” 商如意的心中一动——他们,在说谁? 宇文晔道:“你没跟他说清楚吗?” 穆先道:“属下说了。可他说,他经不起这般折腾,而且,梁士德等人的目标并不是他,继续坐船往洛口走,说不定还能牵制梁士德那边一些人,为二公子减轻些负担。” 宇文晔沉默了下来。 过了许久,他终于轻叹了一声:“这样,也好。” “……” “派几个人跟在他身边保护他。” “是。” 之后又响起了一阵脚步声,是穆先离开了。 商如意抬起没什么力气的手,轻轻的撩起帘子的一角,立刻就看到外面的情形,船上的人已经陆续下到了码头,还有些随从将所携不多的行李拿了下来,堆到另一架马车上,其中一个有些熟悉,与众不同的身影,便是绳索紧缚了两只手,被人牵到马车边栓上的卧雪。 她显得没什么精神,脸上身上,似乎也带着伤。 一看到她,商如意的呼吸立刻一紧。 她下意识的低下头去。 这时,宇文晔转过头,便看到她靠坐在窗边,阳光照在她苍白的脸上,原本看着似乎也有些活气,但一看到卧雪,她的神色立刻又黯了下来。 那种说不出的伤痛,从她灰暗的眸子里蔓延出来,几乎一瞬间,便笼罩住了她整个人。 宇文晔走到窗边看着她,突然道:“如果你想,我可以杀了她。” “……!” 商如意的呼吸一沉。 不知为什么,这个时候她却突然想到,当初刚到江都宫的时候,也是为了给她出气,那个人也是这么轻描淡写的便要杀了卧雪。 这个女孩子的生死,好像一直都是这些大人物嘴里的几个字而已。 说话间,便可轻取。 她低着头,眼睛微微有些发烫,沉声道:“你不是说过,你不杀平民吗?” 宇文晔道:“她可不是平民。” “……” “而且,若不是她,很多事情,你都不必——” 他的话没有说完,因为看到商如意的眼瞳闪烁着被刺痛的光,他也说不下去了。 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气,好不容易压下了心口那阵剧痛,才抬起头来,勉强作出平静的神情对着他,道:“还是算了。” “……” “她虽然不是平民,但也只是奉命行事,拿她出气,我也于心不忍。更何况——” 宇文晔看着她:“何况什么?” 商如意道:“你捉住她这么久都没有杀她,显然是留她下来还有点用。” “……” “既然有用,就更不能——” 这句话没说完,商如意突然就止住了。 自己这话,倒像是在为他着想似得,尤其看着宇文晔看向自己,那闪烁着仿佛带着一点暖意的目光,心里更是后悔不迭。 但,她只是觉得,杀这么一个棋子,残忍,且无用。 似乎是感觉到了她的尴尬,宇文晔温柔的看了她一会儿,只柔声道:“那好,我会留下她的。” “……” “你累不累,要不要在车上睡一会儿?” 商如意摇摇头:“我们去了一趟宋州已经耽搁了,还是赶紧上路。” 不管是梁士德和萧元邃盯着宇文晔,还是会有其他像范承恩这样忠君之人想要杀她,他们留在外面多一天,危险也就多一分,还是应该尽快赶回宇文渊的身边,更何况,她也想早一点知道,宇文渊起兵的真实原因。 宇文晔道:“那,趁着收拾东西,我让他们给你准备点吃的,你休息一会儿,就上路。” 商如意点点头。 很快,他们就在码头上简单的做了一些饭菜,图舍儿甚至还趁着这段时间拿了那个老大夫开的药,先给她熬了一碗送上来。 浓烈的药味顿时充斥了整个车厢,熏得商如意几乎要昏过去。 可她还是老老实实的将那墨汁般的一碗药喝完了。 苦涩的味道,刺激得她两眼发红。 坐在身边的图舍儿一直守着她喝完,又接过空碗放到一边,然后拿出手帕来给她擦拭嘴角,商如意感觉到她今天特别的安静,忍不住抬头一看,只见图舍儿两眼有些发红,那小心翼翼的样子,比前几日更甚。 她道:“怎么了?” “……” 只是问了三个字,图舍儿的眼睛红的更厉害了。 她低着头,哽咽了许久,终于看向商如意,轻声道:“小姐,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了?” “……!” 商如意只感到心口一震。 随即,那刚刚喝下去的还有些发烫的药,此刻化作一股暖流,一下子涌上她的鼻头和眼中,顿时她的眼睛也有些发红,酸楚的感觉令她开口时声音也沙哑起来。 她道:“你以为,能瞒我多久?” 只一句话,图舍儿的眼泪一下子就落了下来。 虽然自己的心里千疮百孔,可看着她痛哭流涕,商如意自己却还要做出无所谓的样子,只是哽咽的声音也骗不了人,她哑声道:“你哭什么?” 图舍儿哭道:“小姐,你受苦了。” “……” “都怪我,我要是一直跟在小姐身边,说什么也不让你受这样的苦,我宁肯死,也不让你——” 商如意苦笑着抬起手,捂住了她的嘴。 可图舍儿的眼泪仍旧汩汩而出,不一会儿连她的手也润湿了。商如意只能轻声道:“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你也不要自责。” “……” “只是,你不该瞒我。” 图舍儿捧着她被自己的泪水润湿的手,呜呜的道:“对不起小姐,可我们都怕你知道了以后受不了,之前的大夫都说你要静养,不能受刺激。” “……” “对不起小姐。” “好了,” 看着她愧疚的样子,商如意也原谅了她这些日子跟宇文晔的“沆瀣一气”,只淡淡道:“今后有什么事,都要跟我直说。瞒着我,只会让我更担心。” 图舍儿直点头:“我知道。” 说着,她又轻声道:“小姐,你也不要太怪姑爷。其实这件事,他比我还伤心。那天晚上,他抱着小姐你一身是血的出城,可他那个样子,好像自己的命都丢了一半在江都宫里。” “……” “后来,他就一直守在小姐身边,一刻都不——” “舍儿,” 不等她说完,商如意生硬的打断了她的话:“你不要说了,流产是我自己的事,我不会迁怒别人。只是,你今后不准再跟他串通了瞒我,不管任何事。” 图舍儿立刻道:“我知道,这次是因为小姐的身体我才出此下策。但我还是小姐的人,当然不会帮着别人了!” 看着她信誓旦旦的样子,商如意在心里笑了一声。 然后道:“好了,我有点饿了,你去给莪拿些吃的来,等我吃饱了,你再给我赌咒发誓。” 图舍儿笑了笑,急忙应着下了车。 看着她总算歇下心头的大石,显得轻松了不少的背影,商如意的心里似乎也松开了一些,但同样,也有些更沉重的,压在了她的心上。 她抬起头,往窗外看去。 宇文晔就站在前方不远的码头上,这个时候风有些大,卷着他的衣袂在风中猎猎作响,却仍旧撼不动他挺拔的身形。 似乎不管到了哪里,他都是这样坚毅挺拔,不可撼动。 这时,他们的船离岸了。 商如意心中一动,忍不住伸手扶着窗框,凝神的看着那艘船,甲板上站着几个人,应该就是穆先留下的那几个,似乎是让他们留在船上照顾什么人。 可是,这艘船上除了他们,还有谁呢? 商如意仔细的看着,但毕竟隔得太远,加上风卷起的阵阵水雾弥漫,实在看不清,不一会儿,船就慢慢的离开了他们的视线,融入了粼粼波光当中。 直到这时,宇文晔慢慢的转过身来。 两个人目光交汇,却都无言。 | 大概是因为知晓了真相,也把一些话说出来了,商如意的心结虽然没有完全解开,但多少也卸下了一些负担,身体倒也没有之前那么沉,吃了一点细软的汤饭之后,甚至精神也好了一些。 然后,他们就上路了。 从宋州到汴州,路途本来就不太远,而且梁士德和萧元邃并没在这段路设下人马,走得也比较顺利,只是,因为顾着商如意的身体,行路仍然不快,一直走了两天,才到了汴州境内。 再往东,前方就是洛阳了。 这天早上,他们早早的上路,可走了一会儿,商如意看着外面的风景,渐渐的感到不对。 这条路,她虽然不是十分的熟悉,可因为之前兴洛仓的事,她几次来回,多少也识得沿途的风景,但现在他们走的,却并非那条路。 商如意坐在马车一侧,看着右边升起的太阳发出万丈光芒,刺得她有些睁不开眼。 她回头,看向身边的宇文晔:“我们在往北走?” 第332章 我需要这个“功劳” 宇文晔转过头来看着她。 窗外的阳光给她镀上了一层迷蒙的,仿佛水墨晕染的光芒,让她看上去温柔又清静,甚至连她的目光都清澈了许多。 宇文晔的眼神在这一刻也有些恍惚。 半晌,他才点头道:“嗯。” 商如意微微蹙眉,这个时候他们不是应该尽快过东都,回到宇文渊身边吗?这个时候往北走—— 她道:“你不会是想绕过东都?” 宇文晔摇了摇头,说话时眉宇间已经染上了一层阴翳,道:“梁士德占领洛阳之后,统兵数十万,洛阳周边郡县几乎都在他的控制之下,我们要绕多大的圈子才能避过他。” “……” “况且,河北本来也是他的地盘。” 商如意点了点头,正是因为这样她刚刚才感到担忧,于是又问道:“那你往北走要去哪儿?” 宇文晔沉默了一下,然后道:“我们,去王岗寨。” “……!?” 商如意一下子睁大了双眼。 王岗寨?! 他们一路北行,要去王岗寨?! 那个在传闻中,由王取易统领,英雄豪杰齐聚,统兵无数,坚如铁桶的王岗寨? 她几乎是下意识的问道:“你要去干什么?” 宇文晔看了她一眼,嘴角流露出一点淡淡的笑意,可他的眼中却没有丝毫笑意,不仅没有,甚至还有几分凝重之色,道:“当然不是去看风景的。” 其实,商如意自己也知道这个问题问得太傻。 只是她有些猝不及防罢了。 这个时候再一想,她抬头看向宇文晔,下意识的压低声音道:“前面的路上有梁士德和萧元邃拦路,所以,你打算绕道王岗寨?” 宇文晔又看了她一眼,沉默了一下,道:“这是一个原因。” 商如意问道:“你还想做什么?” “……” “你,你不会是,想趁着这个时候,拿下王岗寨?” 宇文晔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这态度,却是默认了。 商如意这个时候已经连惊讶的表情都做不出来,更说不出任何不敢置信的话语,只呆呆的看着他。过了好一会儿,才轻声道:“你手上的人马,哪怕加上程桥带来的,也才百余人。” “……” “可王岗寨——就算萧元邃这个时候在洛阳,留在寨子里的至少也有数万人。” “……” “这,要怎么打?” 宇文晔道:“所以我正在想办法。” “……” 商如意看着他,心思都乱了。 如果是百余人的队伍去打千余人的队伍,也许是以卵击石,但至少还能期盼着奇迹发生,比如铁卵击碎石;可百余人的队伍去攻打数万人驻扎的王岗寨,那就算是奇迹也想不到的可能。 宇文晔却说,他要想办法! 什么样的办法,能让百余人的队伍,拿下数万人驻守的王岗寨? 商如意看着他靠坐在另一边窗口,阳光照在他的双眼上,让那双冷峻而深邃的眼瞳透着一点琥珀色的光芒,可是,那眼瞳仍旧深不见底,里面甚至闪烁着一点,连阳光也无法掩盖其光彩的眼神。 似乎是感觉到了她的目光,宇文晔转头看向她,道:“怎么了?” 商如意轻声道:“我觉得,你好像还有别的心思?” “……!” 宇文晔的眼神微微一闪。 他不动声色道:“为什么?” 商如意想了想,道:“雷家传来的消息应该不假,梁士德和萧元邃在前面的路上等着我们,而以我们现在的兵力,要过东都的确不太可能。所以,你要想办法保障我们在路上的安全,更要保障我们可以平安回到爹的身边——可就算这一切都是真的,这也不是你用百余人的队伍去攻打王岗寨的理由。” “……” “我觉得,你应该还有别的考虑。” “……” 宇文晔的眼中闪过了一丝仿佛是欣喜的神色,那种喜悦,就好像一个长期孤身行走在黑夜中的人突然看到前方出现一缕光亮,而在光亮中,还出现了另一个人的身影一般。 但他并没有露出太激动的神色,只长舒了一口气。 然后道:“你说的,对。” 商如意睁大双眼:“你——” 宇文晔道:“我需要这个‘功劳’。” “……功劳?” 商如意看着他,心思一动——功劳?什么意思? 她想了想,似乎能够理解一点,如今盛国公已经起兵,那么下一步一定是逐鹿天下,宇文晔是他一直以来最器重的儿子,跟在他身边战功显赫,如果真的能够一举拿下王岗寨,的确算得上是一个“功劳”。 但是,这个功劳,真的用的上“需要”二字吗? 他现在,应该是保全自己为先,为什么会考虑到需要功劳这件事上去? 而且,提起功劳,似乎就有与人相争之意了。仟千仦哾 商如意的心里隐隐感觉到什么,可又觉得眼前仿佛蒙着一层薄纱,让她不仅看不透宇文晔的心思,更看不透眼前这双冷峻而深邃的眼睛。 沉默半晌,她才轻声道:“你要做,就去做。” 这一回,反倒是宇文晔又看向了她。看着她被纤长的睫羽掩盖了所有心绪的双眼,宇文晔轻声道:“你可以放心。” 商如意抬眼看他:“嗯?” “我不管做什么,都一定会护你周全。” “……” “这是我的底线。” “……” 商如意的眼神又是一黯,低下头去避开了他的目光,道:“我也不是你的累赘。不管到了任何时候,我都会做我该做的事。” 宇文晔静静的看着她,半晌,轻声道:“嗯。” 接下来这一路,两个人没有再说话。 虽然商如意的心里仍是忐忑不安,可她也明白,这个时候不应该打扰宇文晔思绪,自己也许在战事上做不了什么,那不给他压力,让他放手去做,就是她唯一能做的。 一直到中午,他们才停下来,在路边一处茶摊旁吃饭歇脚。 宇文晔照常下了马车,然后转身,握着她的手,小心翼翼的将她半扶半抱着下了车。 直到此刻,两个人对彼此的关系仍旧没有达成一个统一,不仅是因为谈不拢,也是因为到了这个时候,生存比感情重要得多。不管他是否还需要自己这个妻子为他遮掩自己的感情,但商如意自己知道,她仍然需要他—— 更需要宇文渊这个公公。 于是,两个人仍旧保持着刚成亲时的状态,在众人面前,还是那样夫妻和睦的样子。 一旁的图舍儿,看到宇文晔护着她那幅小心翼翼的样子,心里那块大石头也终于落了下来,便忙跑去那摊主那里买茶买点心。 他们来的人多,那摊主手边的茶点不够,只能先服侍两个主人坐定,送来茶点,又去灶上烧水给其他人煮茶,忙得脚不沾地,还殷勤的陪笑道:“贵客慢慢吃,其他的马上就送到。” 宇文晔拿着茶壶倒了一杯茶,送到商如意的手边。 然后转头道:“老板,你这里过路的客人多吗?” 那摊主立刻苦笑道:“贵客说笑了,这个地方,荒得连村子都没了,这不,好半天了,才等来了您这些位。” 商如意喝了一口茶,茶味很淡,也只做解渴罢了。她抿了抿唇,问道:“若是这样,那你为什么还留在这里做生意?” 那摊主笑道:“过路的客人虽然不多,可到底还守着那么大一个寨子呢。” 他说着,伸手朝前方指了指。 宇文晔道:“你说的是,王岗寨?你做他们的生意?” “是啊,” 那摊主笑道:“那寨子的人多,平时出去办事,少时有几十人,多时百千人哪,只在小的这摊子上歇歇脚,就够我吃一阵啦。” 宇文晔道:“原来是这样。” 说罢,他笑了笑,道:“这么说来,老板你也是靠着一个金山了。” 那老板苦笑道:“说是金山,可谁知道金山哪天倒?如今这个世道,今天你打我,明天我打你,连东都洛阳都——谁能保证长久?我们这些做小生意的是靠山怕山崩,靠水怕水流啊。” 商如意道:“所以,这天下,还是太平得好。” 那摊主笑道:“这是当然。只是——” 说到这里,正好灶上的烧着的水开了,他连忙去拿了水壶给周围众人煮了茶,送到各人的手上,然后又叹息着走回来,道:“如今这兵荒马乱的,听说连皇帝都——唉,想要过太平日子,可只能在梦里了。” “……” 商如意的神色立刻黯了下去。 宇文晔看了她一眼,也没说什么,只又拿了水壶,往她的杯子里加了一些热水,轻声道:“再喝一点,你的嘴唇都干了。” 商如意抬头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只默默的点头,拿着杯子送到嘴边。 这时,一旁那摊主又叹息着道:“说起来,这天下大乱,就是从左家的叛乱开始的,也就是在这郢宋二州,当时闹得可厉害了,皇帝还在洛阳,他们都差点把洛阳拿下,可见有多凶了。” “……” “自从他家开了头,这天下就没消停过。” 他这话一出,整个茶摊都安静了下来。 商如意的手不自觉的一颤,一点茶水溢出杯口,泼了她一手。 第333章 凤鸣萧山侧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334章 左公疑塚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335章 这个人是敌,还是友? 商如意立在原地许久,才又慢慢转过头来看向他,轻声说道:“所以,你是想要利用他和王岗寨之间——” 说到这里,她自己停了下来。 又思虑半晌,神情凝重的道:“可是,你上一次在兴洛仓,不就是用的这个法子吗?同样的办法再用一次,还能有用吗?” 宇文晔道:“那就要看,王取易有没有改他的臭毛病了。” 商如意想了想,道:“你是说,多疑猜忌?” “还有贪婪。” 宇文晔说着,又轻笑了一声,笑容中带着一丝淡淡的讥诮,道:“不过依我所见,一个人的贪婪是很难改的,更何况王取易如今雄踞一方,这种情势更容易助长他的贪婪;而他对萧元邃的猜忌,不仅仅是取决于他的性格,更取决于如今的情势。他不猜忌也不行。” 商如意道:“你的意思是,如今萧元邃跟梁士德合兵拿下了洛阳,这让他声势大振,在王取易的眼中,是又一次‘功高震主’,所以,王取易一定会猜忌他,而且会对他有所行动。” 宇文晔淡淡道:“左公疑塚,只是给了他这个行动的借口。” “……” “而且,是他这种贪婪的人拒绝不了的借口。” 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气。 再抬头看向宇文晔的时候,她的眼神更复杂了几分,喃喃道:“我一直以为,你只是能征善战。” 宇文晔也低头看向她,平静的道:“兵者,诡道也。” “……” “这世上最诡谲的莫过于人心,想要打好仗,就得先摸透人心;而只要摸透了人心,再善加利用人心,仗也不会太难打。” “……” “不过这一次,” 他又转头看向前方,虽然现在离王岗寨还有些很长的距离,并不能看到那座营寨,但他的眼中,已全是敌意和戒备,喃喃道:“有人不仅摸透了人心,还想到了我的前面,更是已经开始动手了。” 商如意一怔:“你是说,左公疑塚的地图?” 宇文晔点了点头,道:“我刚刚才想到了这个办法,可那个摊主说,两天前,已经有关于左公疑塚的消息传出,而且,王岗寨的人甚至已经拿到了两张地图。” “……” “偏偏是在这个时候出现,而且偏偏,是出现在王岗寨附近。” “……” “如果不是左公疑塚中真的有宝物,因缘际会被人得到,那就是——” 商如意沉声道:“有人跟你一样,想要拿下王岗寨。” 宇文晔目光一凝。 两个人对视的眼神都变得凝重了起来。 如今天下大乱,群雄并起,有人想要对王岗寨动手这并不稀奇,可是,能想到这种办法,而且这么快的动手,可见此人的见识与胆识都非凡,甚至,能与宇文晔一较高下。 这个人,会是谁? 对他们而言,这个人是敌,还是友呢? 这时,他们已经走到了马车边上,宇文晔牵着她的手便将她扶上了马车,可商如意回头看时,他却并没有上马车,而是让一旁的人牵了马过来,立刻问道:“你要去哪儿?” 宇文晔道:“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我想去王岗寨附近看看。” 商如意蹙眉道:“你一个人?” 宇文晔道:“只当是路过看看,我不会跟他们起冲突。我只是想看看,到底是谁跟我想到了一处,这个人要干什么。” “你确定他会在王岗寨附近?” “刚刚那个店家说,王岗寨有两个当家拿了两张地图,我觉得这件事不简单。如果真的有人动手,那他现在应该在附近等待结果。” 商如意一听,立刻道:“我跟你一起去。” 宇文晔也蹙起了眉头,正要说什么,却见商如意道:“如果有危险,那你一个人不可以去;如果没有危险,那我也可以去。” “……” 她这话,倒是把宇文晔的话给堵了。 他沉默了一下,没说话,只是看着商如意仍旧有些苍白的脸。 商如意立刻明白他的目光的含义。 其实这些日子,她的身体恢复得还算不错,到底是年轻,底子好,加上图舍儿他们无微不至的照应,现在已经能行动自如了。可是,周围人都拿她当易碎的娃娃似得捧着的宠溺让她有些不太自在。 尤其是在宇文晔面前。 她不想让自己太像个“夫人”的样子。 既然是交易,就该平等,这样,哪怕将来她跟他真的需要做个了断,至少,她没有欠太多。 她认真的说道:“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我是不会逞强的。” 见她这样,宇文晔便也不再阻止。 于是,他只挑选了穆先带着几个人,还带着图舍儿,做出寻常人家赶路的样子,自己便也上了马车,一路往北继续走。 终于在一个时辰后,前方出现了一座山。 宇文晔道:“前面,就是王岗寨了。” “……!” 商如意一听,急忙撩起窗帘,探头往外看去。 只见周围郁郁葱葱皆是林地,唯一一条长路从脚下一直延伸向前方的一片土坡,土坡上一块石碑,一座凉亭,几株枫树围绕在旁,看上去倒是幽静清雅,并不像这个王岗寨周围该有的风景。 那长路在凉亭外一折,又弯向了另一边,慢慢的延伸到山上去了。 而山上的风景,便是下面难以窥见的。 宇文晔道:“王岗寨,就在那座山的后面。” 商如意看了看,道:“他们在山前,没有岗哨吗?” 宇文晔摇了摇头,道:“这个地方山势太险,就算在前面设置了岗哨,出了事,传到后面去也需要很长的时间,不过是浪费人力;而且,如果我是他们,我也会把岗哨设在山后,让进入的人防不胜防。” 商如意叹道:“看起来,要比兴洛仓城还更深。” “当然,” 宇文晔道:“否则,王取易也不能盘踞在此,而且聚集数万徒众,令朝廷都拿他没办法了。” 说话间,他们的马车已经离那片土坡越来越近。 就在这时,商如意突然睁大了双眼,凝神看着那如画风景中最点睛一笔的凉亭上。 亭中,似乎有一个人。 第336章 这个意料之外,太意外了!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337章 宝物动人心,人心贪不足 沈无峥看了他一眼,然后说道:“小妹让人护送我们去盛国公身边,而这些日子,也一直蒙国公的人照应。我想着,就这么空手过去,始终有些不妥。” 宇文晔的眼睛也微微眯了起来。 沈无峥这话说得十分的客气,也很委婉,可身为世家子弟,他很明白这话的意义—— 虽然盛国公位高权重,沈氏夫妇又早就被罢官流放,显然是不能同日而语;不过,毕竟两家也算是世交,官位有高低,人情还是平等;但如今沈氏夫妇过去投奔宇文渊,已经是完全的弱势,这种情形就算盛国公不在意,可对于沈氏夫妇来说,多少是有些落差的。 若放任不管,长此以往,沈氏夫妇的内心一定会非常煎熬。 而对于盛国公而言,也很难平等的对待这昔日的故交。 并非人情凉薄,而是人心微妙。 所以,沈无峥想要提前做一些安排,也就是他说的,不能空手过去。 宇文晔道:“那你来这里是打算——” 沈无峥道:“我想着拿下王岗寨,作为见面礼。” “……!” “……!” 整个凉亭里又一次安静了下来。 只是这次,连宇文晔也有些动容,蹙着眉看着他,商如意更是目瞪口呆,她看了沈无峥好一会儿,却没有立刻说话,而是又转头看向周围,这片风景如画的地方的确只有他们,还有便是穆先等站在马车边,谨慎又小心的看着这幅画的几个人。 她这才再看向沈无峥,难以置信的道:“哥,你——一个人?” 沈无峥点点头。 他说得那么轻描淡写,神情也显得很淡然,就好像这不过是俯身捡起一片脚边的落叶一样。 可是,王岗寨!? 这是如今天下叛军中实力最大的几股之一,徒众数万不说,只他们来到这里,一看到这岗寨的山势就知道此地易守难攻,别说他一个人,就算是当年朝廷想要拿下王取易,派遣了无数的将领士兵,也几乎都葬送在了这座山后面的营寨里。 他一个人,又怎么可能?! 只这么一想,商如意的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蓦地想到了什么,回头看向宇文晔。 而宇文晔的眼中,也闪烁着一点寒光。 他对着商如意道:“看来,与我想到一起的人,我们找到了。” 商如意再转头看向沈无峥。 沈无峥看着他们两对视,又听到宇文晔那一句话,俊秀的眉间微微一蹙,露出了一丝阴翳,但他还是平静的说道:“你们来这里,难道也是——” 后面的话,只看着他们的表情,便已经不必再说了。 这个时候,商如意只觉得整个人都有些恍惚,眼前出现的一切让她太过震惊,甚至都有些回不过神,半晌,她才总算厘清了一点思绪,看向沈无峥,轻声道:“哥,左公疑塚的地图,是不是你给王岗寨的人的?” 沈无峥微微挑眉:“你们也知道了?” 商如意急忙点点头。 对上她疑惑的眼神,沈无峥笑了笑,平静的说道:“黎文鞅和吴乾的地图,死是我给他们的。” “……?” 这两个名字,商如意有些陌生,而站在她的身后的宇文晔已经扶着她的肩膀走到她身边,慢慢坐下,然后说道:“黎文鞅是王岗寨的六当家,从王取易起事不久就归附了他,是个阴险狡诈的小人;吴乾是八当家,听说身手不错。” 商如意闻言,立刻明白过来,这也就是之前那茶摊摊主说的那两位。 沈无峥也看了宇文晔一眼,并未接他的话,只对着商如意道:“我到了这附近,就一直在想办法,正好遇上他们两,吴乾身边还带着一个手下,黎文鞅是一个人,他们好像是各自去完成了什么任务,正好同时回来。我想办法把地图分别给了他们,等他们聚头之后回王岗寨,我就在这附近等结果。” “结果?” 这两个字虽然简单,但商如意一下子就明白过来。 宇文晔的两眼也闪过一道寒光,沉沉道:“宝物动人心,人心贪不足。” “……” “你是用这两张地图,引得他们自相残杀?” 沈无峥点点头。 宇文晔道:“结果,是什么?” 沈无峥抬起手来,指着对面的一片密林,说道:“吴乾和他的手下,尸体就在那里面。” “……!?” 听到这话,宇文晔和商如意都有些诧异的对视了一眼。 虽然他们从没见过吴乾和黎文鞅,但从刚刚获悉的大致情况来看,吴乾武艺高强,身边还跟着一个手下,而黎文鞅是孤身一个人,如果他们真的动了邪念要抢夺多方的地图,那也应该是吴乾和自己的手下一起动手杀了黎文鞅。 为什么死的会是他们两? 难道说,黎文鞅那么厉害,能以一敌二? 似乎是看出了他二人的诧异,沈无峥平静的说道:“虽然吴乾身边跟着一个手下,但是,拿到地图之后,再亲近的人,也成了提防的对象。” 宇文晔忽的明白过来。 他说道:“吴乾对自己手下的提防,反倒让二人心生芥蒂;而黎文鞅,他就趁着这两个人心生芥蒂的时候,拉拢了吴乾的手下?” 沈无峥点了点头,然后道:“他们两合谋杀了吴乾,吴乾虽然武艺高强,但也没办法在这种情况下对付两个人,更何况其中一个还是他自己的手下。” 商如意道:“那吴乾的手下——” 话说了一半,她自己也停了下来。 其实,答案已经很显而易见了。 黎文鞅拉拢吴乾的手下,可不会是为了跟他分享这两张地图,合谋杀了吴乾之后,这个手下自然也就多余。 所以,吴乾和他的手下,一前一后,就这么死在了那片密林里…… 宇文晔的目光从那片密林中收了回来,再看向沈无峥,眼神更深了一些。他说道:“古有二桃杀三士,算的是人心;你用两张地图就杀了这两个人,也不遑多让。” 沈无峥平静的道:“过奖了。” “……” “在这样的乱世,一无钱财依仗,二无兵甲傍身,若不将人心看透些,很难存活下来。” 第338章 等一个结果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339章 他的“反”,成了正!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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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340章 你在生气?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341章 我会毫不犹豫的带你走!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342章 她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如果你要离开什么人,什么地方,我会毫不犹豫的带你走!” 他的话音刚落,两个人正好走到偏殿门口。 而就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的正殿内,和尚们的晚课结束,一声悠长清越的磬声传来,一下子像是击中了商如意的心。 几乎是一瞬间,她立刻从那种痛苦纠结的情绪里清醒过来。 离开?不行! 哪怕此刻,他们暂时避开了战火,哪怕此刻,沈无峥能护佑她的周全,可是在这样遍布天下,令所以百姓和生灵都痛苦不堪的战火中,谁又能保证,自己的明天仍旧是安全,平静的? 她明明知道结果,又怎么能走上歧途? 如果兄长愿意为了保护她而做到如此的地步,那她又怎么能不为了自己最关心的亲人考虑? 于是,商如意抬起头来,目光冷静而清晰的道:“哥,我不走。” “小妹——” 沈无峥蹙眉,正要说什么,但这个时候,商如意却柔声打断了他,道:“哥,你说你要带我走,我们能去哪里?” 沈无峥眸子一沉,但还是立刻道:“任何地方。” “……” “只要能让你远离痛苦,不再受伤,我可以带你去任何一个地方。” “……” “我相信,爹娘也一样。” 虽然心里很清醒,可这句话,却还是给了商如意一个几乎美梦般的温柔抚慰,她突然觉得,人生就算再是苦难,却也总有甘甜滋味相伴,而这,也就是人们总能在艰难和困苦当中坚定走下去的原因。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浮起一点笑容,伸手过去牵着沈无峥的手,轻轻晃了晃。 “哥,谢谢你。” 这是他们两自幼便经常做的动作,每每当商如意难得对着这个兄长撒娇,又或者得到了他的疼爱,她就会用这样近乎娇憨的方式表达自己对兄长的情意。虽然现在已经嫁为人妇,再做这样的动作似乎也不像小时候那么乖巧,可她还是忍不住想要亲近自己的亲人。 而面对她这样的亲近,沈无峥的心里也涌起了一股阔别已久的晴天暖流。 他微笑着,反手捏住了小妹的手指。 然后道:“那你——” “可我还是不走。” 沈无峥立刻皱起眉头:“为什么?” 商如意淡淡叹了口气,道:“其实,哥你的心里比我更清楚。” “……” “你既然已经知道皇帝宾天——不管他是不是我杀的,甚至,他的死都已经过去,可他的死亡开启的是什么,难道哥会不知道吗?” 沈无峥没有说话,但脸色明显凝重起来。 的确,他不会不知道。 哪怕最愚蠢的莽汉,最无知的妇孺都会知道,在皇帝身死之后,整个天下将陷入混乱,原本就已经连绵的战火,会更加肆无忌惮的燃烧起来,更可能,会将全天下的百姓都卷入其中,焚烧殆尽。 从古到今,人们都用四个无情的字来形容这种毁灭般的世局—— 改朝换代。 在这四个字中,任何杀戮都是平常,任何尸山血海都只是风景,任何人的生死,都可能只是一个泡沫的破灭,无声无息,来不及成为一声风中的呜咽。 所以,在这样的世局中,他们能去哪里? 看着沈无峥那双温柔却又深沉的眼瞳,商如意轻声道:“哥,我知道你在为我担心,不想我再受伤害,可人生在世——伤害在所难免,重要的是,在受伤之后,能不能更坚强的活下去。”qqxδnew 说着,她又低头,看向自己瘦弱的身子。 尤其是那平坦的小腹。 事实上,她从未感觉到这个孩子的到来,对于她来说,自己会流产背后的原因,要比流产这件事本身更让她痛苦,但现在,所有的痛苦也都过去了。 她淡淡一笑,轻声道:“哥,这个孩子,可能来得不是时候。但在天下大乱的时局中,他离开,也未必不是他的幸运,我不能因为这一点苦痛,就逃离我选择的人生。 “……” 沈无峥的眼神一凝:“你,选择的人生……?” 商如意点点头:“对,这样的人生是我选择的,我当然要为结果负责。” “……” 听到她的这番话,沈无峥没有立刻再说什么。 他只是神情凝重的看着眼前这个小妹,明明是那么熟悉的亲人,甚至,在她周身柔软的气息里也仍旧透着一股骨子里的坚毅和果敢,那是他愿意付出一切去守护,可现在,她的身上又好像发生了什么,在她的坚毅中更多了一种陌生的执着。 她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被沈无峥那澄澈又清明的目光注视,虽然知道他不会对自己造成任何伤害,但商如意还是下意识的避开了他的目光。 沈无峥想了想,突然道:“小妹,你还记得我们上一次见面吗?” 商如意道:“记得,是在湛平河的驿站里。” “对,” 沈无峥道:“那天晚上时间不多,我们两也不及深谈,但我还是记得你说过,你并不赞同我入仕,不仅如此,在父亲被罢官流放之前,你就已经劝过他告老还乡。” “……” “那个时候,你似乎就对朝廷没有信心。” “……” “而如今这个局势——” 说到这里,他轻笑了一声,虽然他生性平和,但这一声轻笑中也难免带了一丝讥诮之意,淡淡道:“也的确不负我们之前所担心的,已经是社稷危如累卵,百姓苦如倒悬。” “……” “在这种时候,任何一种人生,都有无限的可能,谁也不能保证明天会发生什么,更不知道,时局和自己的人生会走向何种方向。” “……” “但是,” 他眼睛明亮如电,紧盯着商如意的双眼:“你好像知道,自己的选择一定是正确的。” “……!” 商如意的呼吸一顿。 沈无峥道:“老师曾经跟我说过,人生有不同的形式,可能是一条路,可能是路上的一个举动,也可能是同行的一个人。” “……” “所以你选择的是什么?” “……” “是你去大兴城的这条路,是你在路上决定拿下王岗寨的举动,还是还是与你同行的——宇文晔?” 第343章 你关心的人都有谁啊? 这个问题,他明明问得很轻,但这一刻,却像一块巨石重重的压在了商如意的心头,她几乎立刻感觉到了一阵窒息,甚至有些说不出话来。 半晌,才艰难的道:“哥——” 沈无峥温柔的看着她,目光却一点都不让她逃避:“小妹,我需要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 “你选择的,是这条路,还是这个人?” “……” 商如意咬着下唇,在一段长久的沉默之后,她终于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来道:“如果我说,我选择的,是宇文——” 她的话没说完,身后突然传来咔哒一声。 两个人都惊了一下,急忙回头,原来是不远处的正殿大门被打开了,那些上完晚课的和尚们鱼贯而出,虽然没有一个大声喧哗的,但有序的脚步声和海青在夜风中轻轻拂动的声响还是打破了这片夜的宁静。 商如意松了口气,又觉得自己的心跳有些快,连脸都涨红了。 沈无峥也回头看了一眼,见无大事,便又转过头来。 再看向脸颊有些发红的商如意,他的神情更凝重了一些——虽然刚刚商如意的话没有说完,但他还是听到了那两个字,而她的选择,不言自明。 沈无峥的眼神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黯然。 商如意轻声道:“哥,我——” 说到这里,她又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在一阵有些沉闷的沉默中,沈无峥已经伸手扶着她消瘦的肩膀,温柔的说道:“好了,只要你知道自己选择的是什么就好。没关系,不管你的选择是对还是错,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哥……” 商如意望着他的眼瞳,心里又是温暖,又升起一股冲动。 她想了想,轻声道:“哥,如果我告诉你,我的选择一定是正确的,你信吗?” “……?” 沈无峥一怔,愕然的看着她。 要知道,他们谈的可不是挑选哪一样首饰,又或者出门走哪一条路,甚至,女子嫁给哪一个人为妇,而是人生的选择,更何况,还是面临改朝换代这种宏大局势的人生选择。朝中那些王侯将相,哪怕手握重兵、雄踞一方也都小心翼翼,只怕自己一个行差踏错便是一失足成千古恨。 可商如意,她竟然如此笃定的说,自己的选择一定是正确的! 若是普通人这么说,沈无峥就算不嗤之以鼻,也不会多做理会,只当这人胡言乱语,可说这话的,却是商如意——要知道,自己这个小妹从来都不是一个自信狂傲的人,相反,她比任何人都谨言慎行。 为什么这一次,她会这么说? 沈无峥神情复杂的看了她许久,才说道:“如意,你到底知道什么?” “……” “在你身上,发生了什么吗?” “……” 商如意想了想,说道:“哥,有些事情我现在还没办法告诉你,因为我自己都还没弄懂。可你要相信我,我不是胡言乱语,也没有发疯,我做的一切也都是为了得到一个最好的结果,保护舅父舅母,你,还有我自己!” 看着她坚定的目光,沈无峥的心情却更沉重了一些。 思虑许久,他说道:“好,我信你。” 商如意的脸上一下子浮起了欣喜的笑意。 而沈无峥又说道:“不过,你不必把那么多担子往自己肩上扛。爹娘,我,还有你的安危,有我来保护。你——应该多考虑自己,你过得开心快乐,比很多事情都重要,明白吗?”qqnew 商如意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用力的点点头。 这一番谈话,虽然没能解开心中一些乱麻,但商如意却得到了一丝温柔的抚慰,也让她的心情好了许多。这时,那些和尚们都已经走了,正殿大门也关了起来,整个寺庙似乎都安静了下来,沈无峥才说道:“天色也不早了,我又扰你劳了半日神。赶紧回去休息了。” 商如意回头看了一眼,他们正站在偏殿门口,殿内供奉的是观自在菩萨。 她轻声道:“哥,你先回去,我想再拜拜菩萨。” “要我陪你吗?” “不要,我有话要单独跟菩萨说。” 沈无峥想着,她大概有些女儿家的话不好意思在外人面前说,便笑着轻抚了一下她的头发,然后道:“别待得太晚。” “知道啦。” 于是,目送沈无峥离开之后,商如意便转身走进了这个偏殿。 殿内的角落里点着几盏烛台,算不上灯火通明,加上有人走进来带起的一阵风吹得烛火摇曳,更给那菩萨的脸上增添了几分晦暗难明的神采。 商如意走到蒲团前,慢慢的跪下。 跟宇文晔不太一样,他是不信神佛,更不信神佛能赐给世人什么,而她——她相信世间有神佛的存在,也相信神佛慈悲,会赐给世人一些宁静安乐,但她从小到大都没有去求过,因为童年的经历,加上个性使然,她这前十几年的人生都过得清净无争,无欲无求。 可成亲之后,她才发现,原来自己并不是那么清净无争。 她也有想要的人,更想要自己的感情得到回应。 但现在,她也更加明白了,有些东西哪怕是强求也求不来,就算上天给了自己机会,但人的心,是上天都没办法掌控的。 更何况那个人,他还不信神佛。 想到这里,商如意苦笑了一声,然后双手合十,轻声道:“我直到现在,都不明白为什么在我的身上会发生那样的事,如果这是您给我的指引,那么莪会按照您的指引走下去,不管这条路上再多的荆棘苦难。只是——” 她顿住,又抬头望向慈眉善目的菩萨,然后道:“请让我和我——关心的人,得到最好的结果。” 说完,便叩拜下去。 可就在她拜完三拜的时候,突然,头顶传来一个好奇的声音—— “你关心的人都有谁啊?” “啊!?” 商如意猝不及防,被吓得低呼了一声,抬头一看,却见一个圆溜溜的小脑袋从菩萨后面探了出来。 定睛一看,竟是个小和尚! 商如意急忙站起身来,对着他道:“谁让你偷听人说话了?” 那小和尚急忙摆手:“我可没要偷听,你自己进来叽里呱啦的说了一通,我想不听也不行呀。” 商如意又好气又好笑,只能对着他招招手:“赶紧下来,你这样是对菩萨不敬。” 那小和尚嘿嘿一笑,麻利的从菩萨背后跳了下来。 等他走到面前仔细一看,这孩子不过十三四岁,生得虎头虎脑的,还带着几分奶气,很可爱。而他的手里竟然捏着半个馒头,跳下来之后小心的将馒头护在怀里,然后一本正经的对着商如意道:“女施主,小僧有礼了。” 商如意原本还想板起脸来训人,可看着这小和尚实在生的可爱,而且,他行礼之后又掏出那半个馒头大口大口的吃起来,便忍不住笑道:“你是在这里修行的吗?” “是呀。” “你叫什么名字?” “我呀,我叫善童儿。” “善童儿?谁让你大半夜躲在菩萨后面吓人的?” “我才不是呢,我是在这里吃东西。” “吃东西怎么不去厨房吃,反倒躲到这里来?” 善童儿又咬了大大的一口,含糊的道:“他们都嫌我吃得太多了,不给我晚上吃,所以我才偷偷来这里吃。” 商如意又笑了起来。 眼看这善童儿大口大口的吃着,连嘴角沾了不少面渣子都不知道,便伸手去帮他抹掉,善童儿看了她一眼,笑嘻嘻的道:“多谢你。” 商如意发现,这孩子虽然顽皮,却很懂礼貌,似乎是受过一些教导的。 于是问道:“你怎么这么小就出家了?你爹娘呢?” 善童儿眨了眨眼睛,然后道:“他们,不要我了。” 商如意眉头一皱:“为什么不要你?” 善童儿又眨了眨大眼睛,说道:“我不记得了,那个时候我还小。” 看他的样子,似乎是真的不记得了,对于父母的遗弃,他甚至连难过的心情都没有,商如意的心里顿时感到一阵难过,对他说话的口气也更加温柔了几分,道:“那,后来呢?” 善童儿想了想,道:“后来,我就被人买了,到了一个好漂亮的房子里,陪着一个小公子玩。” “那,你又怎么会出家的?” “那个小公子生病了,他们就让我出家,说是,我出家,那个小公子就能好。” “……” 看着他几乎毫无感情的诉说着这一切,商如意的心头又是难过,又是酸楚,不过她也听明白了,这孩子应该是被人买去陪着有钱人家的小孩子玩耍,原本只是当个书童玩伴,可那有钱人家的孩子生了病,而民间有一种说法,孩子的病若治不好,就要舍身侍佛才得平安,但大多数的爹娘都舍不得自家的孩子,就会寻一个孩子来代替自家孩子出家。 这个善童儿便是被这样摆布着,出了家。 看着他不过十来岁,一双眼睛圆滚滚黑漆漆,清澈得像一泓清泉,却没想到,已经经历了这么多了。 商如意顿时有些心疼他,伸手摸了摸他光溜溜的脑袋:“所以,你就在这里出家当和尚了?” 那善童儿抬头,正要说什么,突然,偏殿外传来了一个和尚的呵斥声—— “善童儿,你又偷吃!” 两人急忙回头一看,只见一个大和尚从外面走了进来,善童儿一见到他,吓得急忙将手中最后一点馒头塞进嘴里,两边腮帮子都塞得鼓鼓的,然后才道:“师兄……” 那和尚走进来,见商如意也在,只能先对着她行了个礼,然后伸手便去抓善童儿:“你这小子,刚刚厨房遭了贼,我就知道是你!” 这善童儿也不跑,被拎着后领吊起来手脚曲着跟个小狗似得,还嘿嘿笑道:“师兄,我知道错了。” 那和尚道:“回回都认错,回回都不改,是?” “嘿嘿。” “今天没那么好混过去的,非打你不可。” 商如意在一旁看着有些不忍,急忙说道:“这位大师,你还是饶了他。” 那和尚瞪了手里的善童儿一眼,又看向商如意,道:“这位女施主你不知道,这小子最坏了,经常晚上去厨房偷吃,他饭量又大,一偷半箩筐,明天寺里就有一半的人得挨饿。” 商如意有些吃惊的看着善童儿,没想到这么小的孩子,竟然这么能吃。 那和尚又气咻咻的道:“吃得多也就罢了,谁让他年纪小。可他经常偷跑出去玩,三天两头不见人影。让他念经也不念,让他参禅也不参……” 一边骂,他一边抡起蒲扇大的巴掌拍了那善童儿的屁股几下。 善童儿被打得嗷嗷直叫,又讨饶道:“师兄,饶了我。” 商如意到底还是心疼这孩子身世可怜,便说道:“大师,他年纪还小不懂事,你也别怪他。这样——” 她说着,便伸手去摸钱袋。 可刚刚出来得急,身上也没带着钱,眼看着那善童儿眼巴巴的望着自己,商如意想了想,索性解下耳上的一对耳坠子递给那和尚:“这,就当我给他买馒头吃的,你别怪他了。” 她这对耳坠子并非官夫人之前给她的,也不算什么珍宝,但毕竟是纯金打造,值些钱的,那和尚一看,眼睛都亮了,立刻放下善童儿接过耳坠子,连连道谢:“多谢女施主。” 善童儿在一旁,睁大眼睛,看看商如意,又看看师兄掌中的耳坠子。 半晌,他对着商如意道:“多谢你。” 商如意笑了笑,温柔的说道:“听你师兄的话,别再偷吃,也别再吊儿郎当了。” 那善童儿也不说话,只呆呆的望着她,像是从未有过这样的待遇,那大和尚喜得眉开眼笑,连连道谢之后,便揪着善童儿离开了。 闹过这一番,商如意也没有心思再求神拜佛,只回头看了一眼低垂着眉眼,静静注视着这红尘热闹的菩萨,笑了笑,也转身离开了这偏殿,往寮房走去。 走在路上,她的脚步却又沉重起来——不知道宇文晔睡下没有。 她现在,还是不想单独面对他。 走到门口,发现门窗紧闭,里面是黑漆漆的,没有点灯,想来他已经睡下了。 商如意倒是松了口气,便伸手去推门,可就在她的双手刚一碰到门的时候,大门突然从里面打开了。 宇文晔,就站在门口,静静的看着她! 第344章 还要多贴身才算贴身?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345章 尽人事,天必从之 但她转念一想,既然这庙里的住持把耳环送回来,想必也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告诉了宇文晔,他知道善童儿倒也并不奇怪。 于是便不再多想,低下头去洗完了脸。 等到洗漱完毕,宇文晔这才站起身来:“走。” 两人出了寮房,往斋堂走去。 大凡寺庙供奉的都是同样的神佛,但殿堂格局,乃至住持僧侣都会有不同。譬如他们之前经常去的半岩寺,因为临近洛阳,是许多达官贵人常去的地方,所以修得宏伟壮观,连斋堂都修得比别的寺庙大,能同时容纳几十上百人同时用斋。 可眼前这个寺庙,寺小人稀,斋堂也十分拥挤,只摆了四张桌子,仅供这里修行的和尚们用斋。 幸好,他们来的时候已经不早了,和尚们都早已经用过斋饭,所以并不拥挤,一走进去,就看到沈无峥正坐在一张靠窗的木桌旁,图舍儿将拿到的素斋摆到了他面前。 商如意走过去:“哥。” 沈无峥抬头看她,微笑着道:“起了。” 商如意点点头,宇文晔也对着沈无峥拱手行了个礼,叫了声“大哥”,沈无峥只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商如意,平静的点了一下头。 然后,他们便坐下来开始用斋。 商如意吃了半碗粥,又往周围看了一眼,发现他们带来的人似乎少了一些,便问道:“穆先他们呢?” 宇文晔道:“我让他们轮班去王岗寨下面守着。” 商如意道:“是等萧元邃吗?” 宇文晔抬起头来,跟坐在对面的沈无峥对视了一眼,沈无峥道:“按照中间的路途和王取易派出的人的脚程来算,只要萧元邃得到消息立刻启程回来,一日一夜应该就能到王岗寨。” 商如意精神一凛:“所以,今天黄昏,他就能到?” 说到这里,她有些紧张起来。 虽然直到现在,她仍然认为只凭他们这一行人想要拿下王岗寨有些天方夜谭,毕竟,他们到现在还没有弄清王岗寨内几个当家的真实身份,而且,他们要对上的可不是普通的叛军首领,也不是朝廷里一些昏庸无能之辈。 而是萧元邃! 上一次在兴洛仓,哪怕宇文晔那样的谋划,几乎天衣无缝,也没能完全拿下这个人。 所以这一次,她不敢掉以轻心。 如果萧元邃今天黄昏就要到王岗寨,那么他们是不是应该要做好准备了? 这时,宇文晔在一旁道:“大哥说的是,如果萧元邃得到消息立刻启程,那么今天黄昏,他就能到。” 商如意转头看了他一眼,再细细琢磨了一下这话,有些回过神来:“但,他应该会做些准备,对吗?” 宇文晔点点头:“这个人,可不是个昏庸无能之辈。” “……” “从上次兴洛仓之战,他虽然退回了王岗寨,但肯定已经跟王取易离心离德,所以这一次和梁士德合兵攻打洛阳又没带上王取易;既然是这样的局面,那么王取易在这个时候突然召他回王岗寨,他又怎么可能不提防呢?” 商如意想了想,道:“也就是说,他可能预料到王取易要对他动手,这样的话,在出发之前,他一定会做足准备,甚至可能带回大队人马。” “……” “如果真是这样,那不正好应了你们之前所想吗?” 一个左公疑塚的宝藏,引起两边猜疑。 只要王取易和萧元邃动起手来,王岗寨中的人自相残杀,哪怕不全军覆灭,也会实力大减,正合了他们的心意。 沈无峥道:“但,这是我们所想。” 商如意又转头看向他。 沈无峥道:“萧元邃会不会应我们所想,那就不得而知了。” “……” “事实上这一次,只从王取易杀黎文鞅的事也看得出来,人心难测。我能猜到王取易的贪婪,但没想到他能那么贪婪。而萧元邃——他本来就很聪明,经过了这些年的历练和磨砺,只怕会比之前更聪明,手段也更高明。” “……” “所以,他会如何应对这一次王取易召他回来的事,还真的难下定论。” 他们只能掀起事态的浪潮,但在浪潮中,各种无根的浮萍会飘向何方,也许是受浪潮的拍打,但也有可能,还有风,又雨,又各种说不清的因素在影响着。 所以才会说——尽人事,听天命。 这时,一旁的宇文晔淡淡道:“尽人事,天必从之。” 商如意转头看向他,只见宇文晔平静的说道:“既然王岗寨形势复杂,那么,要拿下这个地方,就不能只靠让他们自相残杀了。” “哦……” 沈无峥也看向他,两人对视之时,眼中似乎都闪过一点锐利的光。 而就在这时,一个佝偻的身影走进了斋堂,不是别人,正是这座寺庙的住持。这个老和尚年事已高,走起路来都颤颤巍巍的,走进斋堂四下看了看,似乎是在找什么人,却没找到,只长叹了一声。 然后,便转身走了出去。 一看到他,商如意心里想到了什么,急忙起身就要赶过去。可她刚一起身,身边的宇文晔立刻抓住了她的手腕:“你干什么?” 看到他二人的手拉在一起,坐在对面的沈无峥目光微微一闪。 而商如意也有些慌乱,可她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勉强道:“我,我有话跟住持方丈说。你们先吃饭。” 说完,轻轻的将他的手从自己的手腕上抹下,然后转身走了出去。 “住持方丈。” 这老和尚听见,回头见她过来,忙双手合十行礼:“女施主有什么吩咐?” 商如意道:“方丈,昨天那个——” 这老和尚睁着混沌灰色的眼珠看了看商如意的两耳,立刻想到了什么,说道:“女施主,劣徒修行不够,贪财了,还请女施主见谅。” 商如意忙说道:“方丈别这么说。这东西是我自己给令徒的,如今世道艰难,本也是我们打扰了贵寺,这不过是一点心意罢了。” 世道艰难四个字,倒像是说到了这老和尚的心里。 他长叹了一声,道:“是啊,可越是世道艰难,人心越该清静,否则,人心越贪,世道越乱。” “……” “况且,布施虽是布施,但劣徒的心却不净。” “……” “若非二公子,他就要走上邪路了。” 商如意听着,虽然觉得这老和尚说得有些严重,但再想想,防微杜渐,不正是出家人的修行吗? 不过—— 若非二公子? 他这话说得,明明是他把东西拿来还给他们,倒像是宇文晔先做了什么。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了宇文晔的声音:“你们在说什么?” 回头一看,是他和沈无峥一起走了过来。一见到他们,那老和尚立刻对着他们行了个礼,然后道:“是老衲打扰诸位用斋了。” 沈无峥笑着摆摆手:“我们也正好吃完了。对了,我刚刚看到方丈进来好像是找人。你在找谁啊?” 那老和尚苦笑道:“老衲是在找小土善童儿。因为他偷吃,昨夜骂了他两句,今天一早,他又不见人影了。” “什么?” 商如意一听,有些担心的道:“他会去哪里?” 老和尚摇摇头,道:“不知道。这孩子虽然出家的时日也不短了,但心还是野的,到了鄙寺,老衲多方管束也全无作用。他啊,三天两头的就往外跑,连个影子都找不到。等我们都以为他是去别的地方了,可他又自己跑回来了。真是——”qqnew 一边说着,他一边摇头叹息。 可宇文晔闻言,却像是想到了什么,问道:“方丈的意思是,那善童儿不是在这寺里出家的?” 那老和尚道:“不是。这孩子是前些日子因为战乱流浪到鄙寺,老衲看他可怜,又孤苦无依所以收他为徒,留他在鄙寺挂名修行。可他,唉——” 这一下,连商如意都有些意外。 她原以为昨夜听到的善童儿的那些经历已经够坎坷了,没想到,原来他还经历了战乱流浪,这孩子小小年纪,竟然经受了这么多的磨难,真是可怜。 就在她心中有些感怀,也有些担忧的时候,一直沉默不语的宇文晔突然道:“住持方丈,这善童儿在来这里之前是在什么地方出家修行,你知道吗?” 商如意转头看了他一眼。 那住持方丈摇摇头。 他叹息的道:“这孩子虽然平时话多,吃得也多,可很少说起自己出家的事。” “……” “说起来,就算收他为徒,他也是野在外头的时间多,留在寺里的时间少。” “……” “老衲别的倒不担心,只怕他吃不饱,在外头也去偷吃的,外头的人,可不像寺里的人,只罚他抄经,骂他两句就了事。老衲是怕他挨打啊……” 宇文晔道:“方丈的意思是,他虽然经常偷跑出去,比留在寺里的时间还多,但,还没有听说过他在外面偷吃挨打的事?” 那住持方丈想了想,点头:“是的。” “哦……” 宇文晔微微挑眉,眼中仿佛闪过了一道亮光,半晌,他笑道:“那这样,方丈也不必太担心了。” “……” “想来,他也有他自己的去处。” 第346章 你很累吗? 听到宇文晔的话,住持方丈那苍老的脸上倒是流露出了一丝复杂的神色。 沉默半晌,他叹了口气,道:“不管怎么样,老衲还是再去找找。几位施主,你们请自便。” 说完对着他们行了个礼,便转身走了。 看着那老和尚佝偻的背影,又想起昨夜那善童儿可爱的模样,商如意忍不住心里的担心,道:“要不,我们也去找找。” 说完也想跟着过去。 可还没等她迈出一步,宇文晔就一把就抓住了她的手腕,将她扯了回来。 “你——” 商如意下意识的要挣扎,可一想着兄长还在身边,而且沈无峥的脸上似乎已经露出了一丝怪异的神色,周围也还有其他那些用完早膳赶着去上早课的和尚,她也不想在这里跟宇文晔拉拉扯扯的,只能轻声道:“你拉着我干什么?” 宇文晔却抓着她不放,只说道:“有这个精力去找人,不如回去好好的休息。” “可是——” “那个孩子,我让人去找。” 说完,他回头吩咐了一声,跟在身后不远处的两个亲随立刻上前,宇文晔跟他们交代了几句,两个人立刻领命下去了,宇文晔这才回头对商如意道:“可以了。你现在,回屋去好好休息。不要再乱跑。” 说完,对着沈无峥拱了拱手:“大哥,我先带她回去了。”说完便拉着商如意走了。 沈无峥站在原地,神情复杂的看着他们离开。 当着外人和沈无峥的面,商如意也不好挣扎,但等被宇文晔一路牵着回到寮房,她立刻挣脱了他的手,皱着眉头道:“这里是寺庙,你可不可以——” 宇文晔回头看着她。 一对上他冷峻又深邃的眼瞳,商如意的话立刻止住了。 而宇文晔却说道:“你可不可以不要太关心别的——人。” 商如意一愣:“什么?” 宇文晔道:“我说,你可不可以不要太关心别的人,比如,那个善童儿。” 商如意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有此一言,但还是立刻说道:“虽然是萍水相逢,可善童儿还是个孩子,我担心他在外面会——” 宇文晔突然道:“他可不是个孩子。” 商如意道:“你又没见过他,你怎么知道。” 说到这里,她忽的一个激灵,抬头看向他:“你,见过他吗?” “……” 宇文晔眼神闪烁了一下,立刻道:“没有。” 商如意的心里却好像更疑惑了一些,又想了想,轻声说道:“你刚刚那些话,好像意有所指。” “什么话?” “说善童儿的那些话。你既然没见过他,为什么好像对这个孩子很了解似得?” “……” 宇文晔抬头看了她一眼。 沉默半晌,他又转过头去,淡淡道:“有的时候,对一个人的了解,未必需要见面。” 说着,又低声道:“就算朝夕相对的人,也未必就能了解对方。” “……” 商如意微微蹙眉看着他——他这句话,意有所指的意味好像更深。 宇文晔沉默了一会儿,又回头对上商如意疑惑的目光,他只能轻叹了口气,然后说道:“我只是想跟你说,你不用太担心这个孩子。” “……” “他小小年纪就能在战乱中存活下来,而且时常外出又从不惹事回来,就证明他是有保全自己的能力的。” “……” “相比之下,你更应该关心的是你自己。” “我自己……怎么了?” 对上他的目光,商如意才回过神来——自己才是刚刚从生死关头逃出一条命来,而且,流产后自己的身体也的确需要好好的修养,这两天能留在这小小的寺庙里,正好是她修养的时候。 她轻声道:“我只是,担心那个孩子。” 宇文晔道:“可我担心的是——” “公子,” 他的话没说完,门口突然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两个人急忙转头,只见穆先正匆忙从外面走来,而一走到门口,突然发现两个人站在屋子里,周围迷漫着一种他有些熟悉的怪异气氛,顿时一怔,停在了门口:“我,属下是不是——” 宇文晔只冷冷的看着他,没说话。 而商如意却像是松了口气似得,急忙说道:“穆先,你不是在王岗寨那边守着吗,怎么突然回来了?” 穆先看了她一眼,又小心翼翼的看了一脸寒霜的二公子一眼,只能陪笑着轻声道:“因为已经守了一夜了,属下想着还是要回来禀报一下那边的情况,所以,就让手下的人继续蹲守,我回来——” 说着,又小心的望了宇文晔一眼。 宇文晔倒是很快恢复了平静,一掸衣摆坐了下来,问道:“王岗寨那边的情况怎么样?” 穆先急忙道:“昨夜到今晨,陆续有几路人马回王岗寨,看来,应该都是收到了消息,如今他们齐聚寨中,怕是都预备着一些大事。” 宇文晔目光微微一闪:“有调度兵马吗?” 穆先道:“有。” 宇文晔轻轻的点了点头,道:“看来,王取易的确有跟萧元邃动手的打算。”他又问道:“那,萧元邃那边呢?可有探到他的行踪?” 穆先道:“属下已经派了人往东边的路上沿途探查,但目前,还没有发现萧元邃的人马。” “哦……” 宇文晔闻言,微微眯起双眼。 一旁的商如意轻声道:“既然他现在都还没有上路,那看起来,他对王取易召他回王岗寨的目的,已经起疑心了。若是这样的话——” “若是这样的话,” 宇文晔沉声道:“那就真的有好戏要上场了。” 说完,他又回头看向一旁的穆先,吩咐道:“继续回王岗寨外面守着,有任何消息,立刻回报。” “啊?” 穆先的脸色顿时一苦。 他带着人在王岗寨外面蹲了一整夜,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原想着好歹吃口热饭再走,没想到,连地皮都没站热,宇文晔竟然如此“无情”赶他回去。 商如意也觉得他有些太严苛了,轻声道:“还是让他歇一歇。” 宇文晔淡淡的看了穆先一眼:“你很累吗?” 第347章 也许,还有第三种可能——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348章 第三种可能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第349章 萧山 “唔!” 明明是正午,烈日当空,可商如意却突然莫名的打了个寒颤。 他们刚刚在斋堂用完午饭,正沿着长廊准备回后面的寮房休息,刚走到偏殿门口,周围也都是安安静静的,突然听到她这一声轻呼,身边的沈无峥立刻道:“怎么了?” 宇文晔也低头看着她。 商如意自己也觉得莫名其妙的,明明又不冷,而且这里是寺庙,偏殿里的菩萨也在慈眉善目的看着他们,为什么会突然打寒颤呢? 她轻轻的摇了摇头:“没事。” 而就在这时,前方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熟悉的脚步声,抬头一看,竟然是穆先急匆匆的朝着他们走了过来。 他是在王岗寨山下守着的,他一回来,就意味着王岗寨那边情况有变! 果然,他一走过来,先对着他们拱手行礼,然后立刻说道:“二公子,少夫人,沈公子,王岗寨那边有动静了。” 宇文晔立刻道:“如何?” “萧元邃上山了!” “……!” 一听这话,宇文晔和沈无峥立刻对视了一眼,宇文晔问道:“什么时候上山的。” “早上。” “带了多少人?” “随行的,只有七八个。” “七八个?” 宇文晔眉头一蹙,而一旁的商如意已经惊讶的睁大眼睛看着他:“他,没有带多余的人马?” 穆先神色凝重的道:“没有,属下还特地让人沿途搜寻,的确没有发现他同行带着其他的人马。就这么几个人上了山;而且,还是王岗寨的三当家亲自下山来接了他。” 宇文晔想了想,又道:“那后来,山上可有什么动静?” 穆先摇头道:“完全没有。” 一听这话,商如意的眉头一下子皱了起来,难道,萧元邃这么一次回来,并没打算跟王取易决裂,王岗寨仍旧上下齐心,坚如铁桶? 还是—— 她又转头看向宇文晔,喃喃道:“是你说的,第三种可能吗?” “……” 宇文晔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倒是一旁的沈无峥道:“你们是不是揣测,萧元邃有可能根本不打算大队人马回来,用这个方法获取王取易的信任,令他放松警惕,然后趁机拿下他。” 宇文晔道:“以我前几次跟他交手的情况来看,他是有这种可能的。” “……” “可是,他带回的人马也太少了。” “……” “就算他能够找机会对王取易下手,解决掉这个最大的心腹大患,可是,王岗寨内部还有那么多人,甚至还有王取易的兄弟。他只带了七八个人就上山,一旦对方反扑,他根本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 “……” “除非——” 商如意急忙道:“除非什么?” 宇文晔看了她一眼,眼神中却好像有一丝复杂的神色,半晌,又摇了摇头:“我们在这里猜测这么多,不如过去看看。” 跟之前他们在王岗寨的山脚下等到黎文鞅的结果一样,有一些事情的结果不到最后一刻看清楚,是不会知晓真相的。 沈无峥点点头:“走。” 于是,三个人立刻往寺外走去。 刚走到大门口,正好遇见那住持方丈带着几个和尚往正殿走去,宇文晔想了想,突然停下脚步,回头对着那住持方丈道:“方丈,你那小徒弟,找回来了吗?” 老和尚苦笑了一声:“寻了一天了,现在还没他的踪影。这孩子不知道又跑到哪里去了。只望他在外头,不要有危险才好。” 宇文晔点了点头,转身走了。 穆先也知道自己这一次回来报信,他们肯定会往王岗寨山下一行,所以提前让人准备好了马匹,三人出寺庙之后立刻上了马,一路疾行离开了偃月城。 在烈日下策马狂奔,自然要比别的时候更难受,更何况这个时候三个人的心里都有一些未解的疑惑,那种未知的,让人可能随时一脚踏空的感觉更令人煎熬。 幸好,走了一个多时辰之后,他们终于又到了那处山脚下。 这里,和前天离开的时候一样,仍旧是风景如画,那凉亭仍旧静静的矗立在山脚下,四周的枫叶未红,却有一点刺目的鲜红妆点在这片风景当中。 宇文晔策马,纵身跃上土坡。 骏马慢慢的踱步到了那凉亭外,突然,宇文晔的手一紧,骏马顿时停了下来。 而后面的商如意和沈无峥也跟了上来,却看见他停在凉亭外,后背仿佛僵了一下,商如意急忙策马上来,轻声道:“怎么了,你——” 话没说完,她也僵住了。 那块高大的石碑,这个时候已经静静的,又仿佛在无形中带着震耳轰鸣映入他们的眼帘。 上面的王岗两个字,不知何时已经被人凿去。 此刻,“萧山”二字,赫然在目! 那字不仅深,而且被涂得鲜红,当一阵风吹过,风中甚至染上了一丝血腥的气息吹过他们的鼻尖,也让这两个人更像一把带血的剑一般,狠狠的扎进了他们的心里。 商如意的呼吸都停住了。 萧山? 萧山! 这一刻,她的耳边仿佛又响起了那首谶歌——皇图三代后,王岗夺民口。凤鸣萧山侧,还看米字洲。 凤鸣萧山侧…… 如果之前,她还能相信宇文晔所说,这首谶歌不过是些似是而非的东西,可是,自从楚旸身陨江都宫之后,这首歌之前所预示的事情,就已经不是叛军会抢夺粮食,所以“王岗夺民口”不过是巧合这种说法了。 皇图三代后——这首歌出现的时候,先帝楚胤甚至都还在位,谁又知道,在楚旸死后,宇文渊会另立赵王楚成斐为帝? 所以,皇图三代,已经应验! 甚至,对商如意而言,她很明白,楚家王朝也只能延续到这第三代,因为下一朝的高祖皇帝如今已经具备了太多的天时地利人和。 而凤鸣萧山侧…… 商如意突然感到后背一麻,下意识的转头看向宇文晔。 凤鸣,萧山侧? 就在这时,宇文晔看着那血红的“萧山”二字的眼瞳中仿佛也染上了一丝血腥的悍然,他突然吩咐道:“穆先,把你的刀给我。” 第350章 给她一个不伤心的结果 商如意吓了一跳:“你要干什么?” 宇文晔已经开始束自己的袖口,一边束一边说道:“既然萧元邃已经拿下了王岗寨,那么,肯定不能给他时间稳定人心,就此坐大。” “……” “现在,是最好的时机。” 说完,他的两只袖口也已经束好,整个人立刻变得干净利落了起来,只是,一旁的穆先虽然奉上了自己的陌刀,却犹豫着道:“二公子,我的刀才五十斤,只怕你用不惯。”qqnew 商如意闻言,眉头皱得更紧了一些。 之前在江都宫的时候为了救下自己,宇文晔直接抛出了自己的陌刀,将王绍及钉在了丹墀之上,之后离开,那刀也没有拿回来,所以这一路上,他都没有别的兵器。 而穆先奉上的陌刀明显比他惯用的那把要小一些,分量也轻不少,可在战场上,沉重的兵器挥舞起来,对本人而言若是三分负担,那对敌人而言就是十分的压迫感,所以宇文晔几次斩杀敌人,几乎都是一刀绝杀,对方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这其中固然是因为他超绝的武力,但那把刀的作用也不小。 可一旦换上轻一些的兵器,那在战场上的威慑之力,甚至杀伤力也会降低很多。 果然,宇文晔伸手接过穆先的刀掂了掂,分量不够,也不趁手。 商如意急忙道:“这样不行。” 宇文晔转头看了她一眼。 商如意道:“你用不趁手的兵器上战场,很容易——总之这样不好!” 宇文晔道:“没事,用两下就习惯了。” 商如意皱着眉头道:“你这又不是平常在家里练武,王岗寨上面就算人心不齐,但少说还有上万的人马——还有申屠泰!万一动起手来,一点差错都可能要命的!” 她记忆尤深的,便是当初在雁门郡外。 宇文晔那石破天惊的一箭,几乎要了阿史那刹黎的命,却在发箭的那一瞬间身形一错,导致了最后只射伤对方一只眼睛的结果,而原因,就是因为他脚抽筋这样小小的问题。 这一次,更是连兵器都不趁手! 想到这里,商如意的眉心都拧成了一个疙瘩。 而看着她一脸忧虑,更充满无法掩饰的关切,虽然手里拿着刀,可宇文晔的眼神却在这一刻柔软了下来。 他平静的道:“不用担心,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 “况且,我也没打算再带人上去。我一个人去就够了。” “……!?” 这话一出,商如意整个人都懵了。 他这还叫——不用担心? 不仅商如意懵了,一旁的穆先等人也急了,忙说道:“二公子,你说什么?你怎么能一个人上去呢?绝对不行!” 宇文晔又挥了一下手中的刀,似乎是在让自己尽快习惯,然后道:“多带了人上去,反倒会出事。” “什么?” “跟萧元邃这一次上山一样。人越少,越好办事。” 这时,一直沉默不语,只是静静的看着商如意焦急面容的沈无峥突然道:“这样,我跟你一道上去。” 商如意急了:“哥!” 沈无峥道:“你放心,我知道我们在做什么。”他说完,又转头看向微微蹙眉的宇文晔,平静的道:“况且,你上山,也需要一个理由。” “……” 宇文晔没有说话,只看了看他。 沉吟半晌,他道:“好。” 说完,他又策马走到商如意的面前,虽然隔着各自的马匹,不可能太过靠近,但这一刻他温柔的眼神却好像比其他任何时候都更靠近,商如意甚至能感觉到他的呼吸随着风,已经吹拂到自己的脸上,那种熟悉的气息令她的心中不停的悸动。 她下意识的将目光挪开了一些,也避开了他专注的目光。 宇文晔道:“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 商如意说不出话来,只能再次看向他,眉头紧皱。 她知道自己不该担心他,或者说,自己就算担心也不是担心的他,而是万一他出了事之后自己接下来的命运不知道会迎来什么样的坎坷,可是,一想到他们要这样上王岗寨,而寨中除了深不可测的萧元邃,威名远播的申屠泰,和其他那几个武艺高强的当家之外,还有上万如狼似虎的徒众,她的心里就没有办法冷静下来。 她咬着牙,只看着宇文晔。 而宇文晔也看着她紧蹙的眉头,轻叹了一声:“你这个样子,我没办法放心的上山。” “你——” 明明是他做让人担心的事,他一句话,反倒把包袱丢到自己身上。 见商如意气得说不出话来,宇文晔反倒对着她露出了一点淡淡的笑意,然后说道:“至少,你应该对我有点信心。” “……” 其实到这个时候,也知道他是非去不可了。 至少,沈无峥就是一个说一不二的人。 商如意咬着下唇又沉默了许久,几乎将下唇都咬出了一个牙印,终于道:“那,你——你们一定要答应我,要平安的下来。我就在这里等你们。” 宇文晔微笑着点点头。 而沈无峥也平静的说道:“有我在,你可以放心。” 说完,他们两边同时调转马头,离开这座凉亭沿着山路往山上走去。 这片斜坡倾斜的角度较大,往上时没有办法策马疾驰,于是两个人都走得不快,也是并肩而行。走着走着,宇文晔突然道:“我还以为,大哥不会做这种冒险的事。” “哦?为什么?” “你应该是个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的人——比如这一次,用两张地图就杀了黎文鞅和吴乾,但你好像,不太适合亲身上战场。” “也许,” 沈无峥一边策马,一边淡淡的道:“我做这件事,也不是为了你。” 宇文晔转头看向他。 沈无峥也看了他一眼,仍旧淡淡的道:“我是为了如意。” “……” “与其留在那里安慰如意,不如给一个让她不担心,更不伤心的结果。” 宇文晔目光闪烁,看了他一会儿,然后道:“既然是这样,那不管结果如何,我都不用向大哥你道谢,或者道歉了。” 沈无峥道:“当然。” 第351章 学我者生,像我者死 走了大概小半个时辰,终于在山道两边郁郁葱葱的树木从中看到了两座高耸的箭塔,宇文晔抖了抖缰绳,坐下的骏马走快了几步,绕过前方一块巨大的岩石,那威名赫赫的王岗寨便终于映入眼帘。 只是,箭塔中央那大门却是紧闭的。 虽然紧闭,可周围的气氛却并不平静,不仅不平静,甚至,在他们两策马上前发出的马蹄声之中,甚至能听出一种隐藏在风中的杀气。 这时,宇文晔突然勒住缰绳停了下来。 沈无峥转头看了他一眼,却见他低头看着前方不远处的一块地面,那里——一片血红! 沈无峥皱了一下眉头。 宇文晔歪着脑袋,似乎是在仔细辨认,却见那一片血红虽然像是被一些足迹踏过,踩得有些凌乱,但还是看得出,是呈扇形喷射开来,越靠近他们的位置越淡,而越靠近大门的位置越深,甚至仿佛积成了一个血潭。 看了一会儿之后,宇文晔道:“看来,大哥你之前的猜测没错。”看书溂 “……” 沈无峥没说话,也看着那有些刺目的红,再抬头看看这片血红离大门的距离,道:“竟然连大门都没进。” “……” “看来,萧元邃比我想的,更聪明,更有手段,也更狠辣敢为。” 宇文晔道:“能从左家叛乱之后朝廷的清剿中存活下来,到现在拿下东都,更拿下王岗寨,任何一个普通人都走不到这一步的。” “我倒想见见这个人。” “他应该也是这个想法。” “哦?” “不然,也不会明知道我们进了山,还一直等到现在都不出手。” 说完,宇文晔抬起头来,看着前方紧闭的寨门,道:“他应该想要先把我们看清楚。” 沈无峥道:“只有两个人,还怕看不清楚吗?” 宇文晔道:“正是因为只有两个人,所以才看不清楚——” 说着,他又轻笑了一声,道:“不过,他应该越快开门越好,否则,面对两个人都只能紧闭大门,那可不利于他安抚寨子里的人心。” 话音刚落,就听见前方吱呀一声。 大门缓缓打开了。 宇文晔抬起头来,只见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了大门的正中央,那双精亮的眼睛带着一丝冷冽的光看向他。 正是萧元邃。 而随着大门的开启,站在他身边的人也都露出了形貌,自然都是王岗寨中被他收复的手下,此刻一个个劲装在身,刀剑在手,在看到大门外的两个人时,更是目露凶光,仿佛随时会扑上来将他们两人一口吞下的凶兽一般。 宇文晔草草扫了一眼,并没有看到任何熟悉的身影。 “久违了,辅国大将军——” 萧元邃开口,虽然并没有刻意的扬声高喊,但他的声音清朗,更有浑厚气劲,所以哪怕只是平静的说话,声音朗朗也是传来,在身边一众兄弟的映衬下,更显得气势逼人。 但立刻,又听见他轻笑一声,道:“如今,只怕‘辅国大将军’,还不及一声‘宇文二公子’来得如雷贯耳。” 宇文晔道:“就不知道,萧山寨和王岗寨,哪一个能有更大的声势了。” 萧元邃的目光一沉。 宇文晔接着道:“其实我也知道,萧公子刚刚接手这个山寨,肯定还在忙着收复人心,肃清旧敌,应该是很忙的,我们本不该在这个时候上山打扰——不过,既然萧公子大事已成,我身为故人,还是应该来道贺一声。” 萧元邃冷笑道:“二公子客气了。” “哪里。” “其实,若非二公子,这一次我还没那么容易成事。” “哦?” 这句话,倒是让宇文晔有些意外,他微微挑眉,看向一脸冷笑的萧元邃,却见他虽然态度有些倨傲,但显然不是一个说谎的态度,况且这个时候,他也没有说谎的意义。 一旁的沈无峥也轻声道:“他的意思是——” 宇文晔没有立刻说话,而是又低头,看向自己前方几步距离的那一摊刺目的血红,想了想,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萧公子是在此地动的手,而王取易也绝对没有再从此地迈出过一步。” 萧元邃朗声道:“他背弃兄弟,更是早就在寨中伏下刀斧手,一旦我进入山寨就会立刻将我诛杀。我又怎么能如他所愿?” “不错,” 宇文晔点了点头,又往自己的身后看了一眼,然后道:“你在此地杀了他,而你的身后,应该就是前来接应你的王取易的兄弟,王岗寨的二当家王取仁。” “是。” “他离你最近,而你带来的人马虽不多,却偏偏,恰好能制住他和他的人马,对吗?” “是。” “所以十步之内,你没有危险,” 宇文晔一边说着,又一边将目光从那一摊血红慢慢的望向王岗寨的大门——这十几步的距离,是萧元邃早就为自己定下的生死线,因为王取易一死,也许其他人会被震吓得失去反应,但申屠泰一定会第一个暴起,为王取易复仇。 一旦他冲上来,萧元邃哪怕已经杀了王取易,也只能立刻为他陪葬。 可现在,萧元邃还活着—— 所以,有人拦住申屠泰。 而这个人,有与他一战的实力,又或许,就算无法战胜他,也会让他下不了手。 这样一来,申屠泰就被暂时牵制住了。 可是,不管怎么样,这一段时间一过,跟着王取易到寨门口来迎接萧元邃的人一定已经回过神来,他们也一定会被暴怒冲昏头脑,一定会冲上来为王取易报仇。 而这个时候,萧元邃身边的人,都用来制服王取仁和他带来的人马,他自己只有孤身一人,不论如何都不可能抵挡住从寨子里冲出来的那些人马。 除非—— 宇文晔慢慢的抬起头来,看向那大门后。 沉吟半晌,他轻笑了一声,再看向萧元邃的时候,萧元邃也冷笑着看向他,平静的说道:“王取易没有想到,虽然他早就一路派人监视,看我有没有带大队人马回来,但其实我的人马比我还早离开,只不过,走的并不是这条路,而是另一条路。” “……” “他们进入王岗寨,也不是从这道大门,而是从后山。” 宇文晔点了点头,又看向那两座高耸的箭塔,和周围那些削尖的木栅围成的高墙,然后说道:“我听说,萧公子进入王岗寨之后,曾经亲自督造了这个山寨的防御工事——原来,你从那个时候开始,就给自己留了一手。” 萧元邃道:“二公子果然一点就透。” 说着,他忽的又冷笑了一声,眼中爆出一缕冷厉的光,道:“但说实话,二公子不该到现在才想通。” “哦?” “毕竟,这一招就是当初在兴洛仓的时候,你用来对付我的。若非你当时神兵天降,突然从仓房杀出,我也没那么容易被逼退兴洛仓。” 宇文晔的眼神也微微一闪。 事实上,在山下的时候他就已经意识到,萧元邃可能用这个方法来拿下王岗寨,此刻再听闻,并不惊讶,只是在心中难免还是有些叹息。 他点了点头,道:“学我者生,像我者死。” “……” “你虽不能败中取胜,却能以败而胜——萧元邃不愧是萧元邃。” “……” “难怪,左珩兵败,那么多人都被清剿屠杀,唯有你,能一直活到现在,甚至,如今东山再起。” 这时,沈无峥道:“看来,就算他真的知道左公疑塚的秘密,也没有人能拿他怎么样。” 萧元邃的脸色立刻变了,道:“你说什么?” 宇文晔道:“萧公子应该还记得,刚刚我说了,我们本不该在这个时候上山,但我们之所以前来,是因为有一样东西落在了王岗寨,所以,要向萧公子你讨回。” “哦?” 萧元邃微微眯起双眼:“什么东西?” 宇文晔没有立刻回答他,而是转头看了一眼,这时,沈无峥抖了抖缰绳,策马往前走了两步,道:“是左公疑塚的地图。” 这话一出,大门口的人群中顿时发出了一阵低呼。 显然,对于这个东西,这里的人并非一无所知,哪怕王取易杀了黎文鞅,但关于宝藏的事,只怕也已经随着黎文鞅的死传开了。 萧元邃的脸色更阴沉了几分。 沉默半晌,他道:“是你,把那些地图给了六弟和八弟?” 沈无峥道:“是他们从莪这里夺走的。” 萧元邃目光更冷了几分:“你是何人?” 沈无峥道:“在下沈无峥。” “沈——无峥,” 萧元邃的神色一变,下意识的道:“你是她的,兄长?” 宇文晔的脸色沉了一下。 而沈无峥的脸色也在这个时候微微有些变化,但他并没有多说什么,只平静的道:“不管我是谁,丢了东西就该物归原主,还请萧公子将那地图送还给我。毕竟,萧公子如今不仅已经占据了东都洛阳,王岗寨更是你的囊中之物,一个左公疑塚的宝藏对你而言,应该是看不上眼的。” …… 整个王岗寨在这一刻,陷入了一种几乎死一般的安静。 宝藏两个字,好像一下子夺走了所有人的呼吸。 第352章 萧公子,你舍得吗? 宝物动人心,这句话放在任何时代,任何地方,甚至任何人的身上,其实都一样是有效的,天底下,就都没有不为财帛而动的人心。 只不过,有些人没有那么大的贪念,但有些人的贪念,却往往比他的本事还大。 而王岗寨内,显然后者居多。 一听说宝藏,而且是左公疑塚内的宝藏,那些原本杀气腾腾对着宇文晔和沈无峥两人的徒众,眼中全都爆出了贪婪的光芒,甚至有几个直接转头看向了身边的萧元邃。 此刻,萧元邃的脸色已经完全阴沉下来。 沉默半晌,他开口,有一种咬牙切齿的狠厉:“原来,是你们——” 这句话虽然没说完,但在三个人之间,这句话也不必说完。萧元邃显然已经明白了为什么王取易这一次会急匆匆的将他从洛阳召回,甚至直接在寨中埋伏下刀斧手,一副要跟他拼命的样子——哪怕,两个人早已经一山不容二虎。 是因为左公疑塚的“宝藏”,令他的贪婪再也压制不住了。 所以,他非拿下自己不可。 虽然这一回,自己也是顺势诛杀了王取易,并且险中求胜的拿下王岗寨,可一想到自己的行动竟然完全在别人的算计之中,萧元邃的心里就腾起了一股无名怒火,尤其眼前的这个男人,更像是将一切都尽在掌握的样子。 他盯着宇文晔,冷冷道:“你们,就不怕有来无回?” 这威胁似话音一落,周围的人倒像是得到了命令一般,已经齐刷刷的伸手摸向了自己的刀剑,虽然刀剑还为出鞘,但那种腾腾的杀气却如同化作实体一般朝着宇文晔和沈无峥扑来。 连在山中卷着泥土和树叶气息的清新的风,在这一刻,仿佛也带上了血的腥气。 对方,哪怕只在大门口,也已经聚集了上百人。 更何况,还有后面他们看不到的寨子里,更不知道有多少兵马在暗伏,若是一拥而上,哪怕两个人立刻转身,也根本逃不出生天。 可是,宇文晔和沈无峥,甚至连握缰绳的手都没有抖一下。 而宇文晔更是又看了看萧元邃身边那一群杀气腾腾的徒众,然后淡然一笑,道:“萧公子跟我交过手,想必对我是有些了解的。” 萧元邃道:“自然。” “那么,你应该早听说过我在雁门郡,和前些日子在江都宫的战绩。” “……” 萧元邃没有说话,可眉头慢慢的蹙了起来。 宇文晔看着他带着几分阴狠的目光,又看看的低头看向手中提着的陌刀,平静的道:“我宇文晔一人之力,不能抵挡千军万马,但在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 说到这里,他的目光又从刀锋上移向了萧元邃的脸,眼神中,似乎也沾上了刀锋的锐利。 然后,一字一字道:“易,如,反,掌。” “……!” 萧元邃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去。 他当然明白,这是宇文晔的威胁,赤裸裸的威胁,不带任何拐弯抹角,修饰掩藏。 因为,他的确有这样的实力。 不仅是当初在雁门郡,千军万马之中一箭射伤阿史那刹黎,击退千军万马,还有这一次江都宫之战,哪怕王绍及兄弟昭告天下的消息中只强调了宇文少夫人弑君一事,但懂得军事的人都明白,宇文晔是从装备精良,骁勇善战的禁卫军围杀中,把商如意救出来。 所以,他如果拼死要在王岗寨杀一个人,并不难。 绝对的实力,有的时候,就是一种让人不敢反抗的威胁——他这话一出,萧元邃竟没有立刻做出反应,甚至,他身边的那些人也此刻,似乎感受到了一种无形的威慑力,哪怕刀剑在手,却突然感到沉重了无数倍。 沉默许久,萧元邃冷笑道:“宇文,二公子,你舍得死在这里?” 他加重了“宇文”二字,似乎也是在告诉宇文晔,他身为宇文家的公子,此刻宇文渊已经占据大兴城,又拥立了新帝,下一步要做什么,哪怕不说,许多人都明白。 而宇文家的二公子——此刻已是贵不可言。 他舍得死在这里? 宇文晔淡淡一笑,仍旧看着自己那把闪着雪亮寒光的陌刀,平静的说道:“我上山的时候,就已经舍了。” 说罢,他突然看向萧元邃:“但萧公子,舍得吗?” 萧元邃眉头一拧。 而宇文晔又接着说道:“说到底,我们上山只是为了那两张地图,萧公子若肯交还,我们根本不必兵戎相见——更何况,那地图上的东西,也许萧公子你早就知晓答案了,不是吗?” 一听这话,萧元邃尚无反应,可他身侧的那些人明显表情又是一变。 甚至,在他身后大门内也传来了一些躁动的声音。 这时,萧元邃也发现,宇文晔和沈无峥不断的提起左公疑塚、宝藏,而且在话语中数次暗示这宝藏跟自己有关,如今他刚刚杀了王取易,王岗寨内人心不稳,再提这种事,很容易让一些人生出二心。 想到这里,他冷冷道:“你们一直说什么左公疑塚,宝藏,这些东西与我何干?” “……” “更何况,左公疑塚连皇帝都找不到,你们又是哪里来的地图能找到那个地方?” “……” “还是说,你们不过是信口开河,想让听到这个消息的人白白为了你们虚构出的东西而丢了性命?” 他这么一说,周围的人又是一震。 可沈无峥立刻道:“别的人也许不知道,但萧公子身为当初左珩叛乱的军师,多少应该听左珩说过,萧山公临死之前,曾经请了一个精通阴阳五行的人为他寻找宝穴修建墓地。” 萧元邃道:“那又如何?” 沈无峥道:“家师,便是那个精通阴阳五行的人。” 萧元邃眉头一拧:“你的老师是——李通?!” 沈无峥道:“正是。” 萧元邃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气。 他当然听说过这位河东大儒,当代鬼谷子的威名,更没想到,沈无峥竟然是他的徒弟,若是这样,哪怕他现在再是否认,可关于左公疑塚和宝藏的事,也已经在周围的人心中烙下了深深的一印,而众人也自然而然的,会认为他知晓这疑塚的下落。 毕竟,人能证明自己有,却很难证明自己没有! 这时,宇文晔又道:“萧公子如今占据东都,坐拥山寨,志在天下,若真的在此地为了两张地图而丢了性命,未免可惜。” “……” “所以,这个问题还是该我来问你——萧公子,你,真的舍得吗?” “……!” 萧元邃的眉头又是一拧。 舍得?他当然舍不得! 他也算出身名门,就因为一首谶歌,遭到朝廷的冷落,他走投无路索性跟随左珩起兵叛乱,却没想到,叛乱失败流落江湖,更遭到朝廷的追杀,好不容易找到了王岗寨收留自己,并且逐渐培养自己的势力,如今终于重回东都,报仇雪恨,甚至还拿下了整个王岗寨。 现在,正是他大展宏图,一飞冲天的时候。 他怎么可能舍得?! 可是,到了这个地步,就算他真的把那两张将黎文鞅和吴乾置于死地的地图交出来,也没用了,因为整个王岗寨的人一定更会相信这件事,等到宇文晔和沈无峥一走,这个疑塚和宝藏,就会成为点燃整个王岗寨的火药。 到那个时候,人心更难收复。 而这——应该也就是这两个人冒着险上山的原因。 所以,他更不能放这两个人离开,尤其是沈无峥,因为身为李通的徒弟的他,能够替代自己成为寻找左公疑塚的焦点! 可是—— 正如宇文晔所说的,在上一次兴洛仓交手之前,他就已经了解过这个人,宇文晔少年成名,虽然贵为国公府二公子,却从小就在战场上长大,每逢战事都身先士卒,雁门郡之危,是他一个人冲进突厥的百万军中解决的,而这一次的江都宫兵变,他也只带了一队人马,便从禁卫军的围杀中救出了商如意。 这个人打起仗来,从来不畏死,但老天偏偏不让他死! 所以,他说他舍得,是真的舍得。 这个时候,萧元邃的心里难免涌起了一丝悔意——在知道这两人上山的时候,不应该太过谨慎,怀疑他们一定有后手而没有立刻让手下的人围杀;后来,在沿途派人观察,发现上山的真的只有他们两的时候,又太自信,认为这两个人就算真的武艺高强也不足为患,而更好奇,他们上山想要干什么。 如今,就落到了眼前这个局面。 看着他眉头紧锁,面色更有些阴沉的样子,沈无峥平静的说道:“萧公子不必懊恼。” 萧元邃抬头看向他。 沈无峥道:“也许你现在有些后悔自己刚刚太过谨慎,太过自信,又太好奇。但不管是谨慎自信,还是好奇,对如今生活在这乱世中的人来说都是好东西。萧公子可千万不要改。” “……” 在一阵长久的沉默之后,萧元邃慢慢的抬起头来。 那双精亮的眼睛里,闪烁着锐利的,甚至近乎冷厉的光芒,他突然冷笑道:“看来两位已经把我萧元邃琢磨透了。” “……” “那,你们把王岗寨琢磨透了吗?” 宇文晔微微挑眉,和身边的沈无峥对视了一眼。 萧元邃道:“宇文二公子固然是骁勇善战,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易如反掌,但幸好,我王岗寨内,也不乏这样的人。” “……” “你若要杀我,不如,先过他那一关如何?” 虽然一直都很镇定,但一听这话,沈无峥的还是长吸了一口气。 他沉沉道:“你,能对付得了申屠泰吗?” 宇文晔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前方,只见萧元邃慢慢的侧过身去,一个人从他的身后,走了出来。 第353章 九当家 可是,这个人,却不是申屠泰。 沈无峥微微睁大双眼,看着一个不过十来岁的少年,虽然生得敦实,也虎头虎脑的,但毕竟只是个十来岁的少年,只见他一手握着一把铜锤,一个铜锤竟有南瓜大小,一看便知分量不轻,而他站在王岗寨的大门口,虽然那模样显得有些滑稽,可周围人一看到他的出现,竟然都纷纷往旁边退开去。 仿佛,有些害怕似得。 “这,这孩子是——” 沈无峥一时愣住,他虽然想到这一次来王岗寨,一定会有许多让人措手不及的变故,但这个变故,的确是他之前没有预料到的。 毕竟,以他们所知,如今王岗寨中最高的战力应该就是申屠泰无疑,所以这个时候,萧元邃要对付宇文晔,一定,也必须得打出这张王牌。 却没想到,他叫出来的,竟然是这么一个少年。 而这少年—— 这时,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喃喃道:“九当家?这孩子就是王岗寨的九当家?” “不错,” 一旁的宇文晔看这个个子不高,神情也并不凶悍,甚至,拿着两个加起来比他块头还大的铜锤看上去有些滑稽可笑,但一站在那里,却又好像无形中给人一种说不出的威慑力的孩子,然后平静的道:“他,也叫善童儿。” “什么?” 沈无峥眉心一蹙,看向宇文晔,却见他丝毫没有意外的神色,那双深邃的眼睛里反倒有一点“终于如此”的落定感,而再抬头看向那个“九当家”的时候,才发现这孩子剃了头,头顶还有几个戒疤。 的确,是和尚才会有的! 而宇文晔的声音,虽然不高不低,却正好能传到对面大门口,一听到他的话,那孩子的脸上也露出了一点讶异的神色,睁大眼睛道:“你,你怎么知道?” 这孩子,正是前天夜里,与商如意在寺庙偏殿见面的小和尚——善童儿。 他诧异的看着宇文晔:“你见过我?” 沈无峥也看向了宇文晔。 却见宇文晔目光微微一闪,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沉沉的出了一口气,道:“不管见没见过,但从很早,很早之前,就对你的名字——如雷贯耳了。” 说完,他用刀面轻轻的拍了一下马臀,踱步上前。 沈无峥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也看向前方那个一步一步朝他们走过来,脚步沉重得仿佛震得地面都在微微颤抖的孩子,心里突然一颤—— 很早? 宇文晔口中的“很早”,有多早? 但,这个时候也根本不容他再多想,随着那沉重的脚步声和清越的马蹄声渐渐靠拢,两个人也走到了几乎只有丈余的距离,宇文晔低头看着眼前的这个孩子,虽然知道他的年纪,也知晓他这些日子的经历和遭遇,可这孩子的神态竟然还是很天真,那双眼睛澄明清澈,甚至整个人还透着一团奶气。 只见他仰头望着宇文晔,小脸上满是疑惑:“你到底是谁?” 宇文晔淡淡道:“我夫人用一对耳坠子换了你不挨你师兄的打骂,你可有向她道谢?” “……!?” “……!?” 一听到这句话,善童儿立刻露出了惊愕神情。 可他不知道的是,站在他的身后,一直冷冷看着他们两人,那沉静又精亮的眼睛仿佛在等待一场大战的萧元邃,也露出了一丝掩饰不住的错愕神情。 他下意识的伸手,摸向了自己的胸口。 而这个小小的动作,虽然身边的人都没有注意,却也没有逃开宇文晔的双眼。 面对那比刀锋还利的目光,萧元邃的手在离自己的胸膛还有一点距离的时候停下,半晌,他将手捏成一个拳头,只是僵硬的指骨挣啪啪响了两声,然后又慢慢的放下,垂落到身侧。 然后,他沉声道:“老九,你这些日子去干什么了?” “……” “他夫人的耳坠子——又是怎么回事!?” 那善童儿眼神有些慌乱,显然是完全没有料到这个人和这个人带来的变故,他回头看向萧元邃,支吾了两声,却说不出话来,只嗫喏道:“我,我是——” “还是让我来说。” 宇文晔微微扬起下巴,眼神中透着一点冷意,道:“你们这位九当家,的确是九当家,可他也是偃月城中一个小寺庙修行的和尚。” 萧元邃的眼神一沉,他还没开口,而他周围的那些人已经急得说道:“九当家,你不是从寺庙里逃出来的吗?” “对啊,你逃难到这里,因为身手好救了兄弟,所以加入了寨子,为什么又去出家?” “你到底瞒了我们什么?” 就在众人七嘴八舌,将这孩子问得面红耳赤,说不出话来的时候,宇文晔淡淡道:“因为,寺庙,是让他安心的地方。” “……” “或者说,王岗寨的所作所为,让他不安心,让他难受了,所以他虽然在这里当了九当家,却还是要寻个让他安心,让他觉得自己可以消除业障的地方。” “……” “至于他为什么没有一直留在寺庙,而是仍然留在这里当你们的九当家,我想,只有一个原因——” 说着,他看向善童儿,嘴角勾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因为你心里很清楚,那个寺庙,养不起你。” “……” “你一顿饭能吃十个人的饭量,若不是过去你出家的地方,或者像王岗寨这样的地方,寻常人家,都养不起你。” “……” “甚至,哪怕我夫人那对耳坠子,也只够你半年的饭量。” 说完,他又冷冷的看了萧元邃一眼,然后低头,看向低下头去,仿佛露出了一丝懊恼神色的善童儿,道:“是吗?” 那善童儿沉默半晌,终于轻声道:“是……” 王岗寨众人发出了一阵惊呼。 善童儿又抬起头来看向宇文晔,皱着眉头道:“但我道谢了。” 这个时候,他的神色凝重,已经完全没有了孩童的天真,反倒透着一种恩怨分明的老道。 “哦,” 宇文晔微微挑眉,似乎也并不在意这个答案,只轻轻的点了点头,道:“既然是这样,那我就不责备你一转头,就到了我和她的敌人的身边去了。” “……” “也不向你讨还,我父亲放你一命的恩情了。” 第354章 杀了他,就是大功! 这话一出,整个王岗寨又陷入了一阵寂静。 众人仿佛都有些回不过神,即便沉静如沈无峥也微微蹙了一下眉头,看向宇文晔冷峻而深邃的双眼,目光坚定且锐利,显然不是信口开河,反倒带着一种强悍的压迫感。ъitv 萧元邃的脸色也更阴沉了一些。 因为他也看得出来,宇文晔不仅不是信口开河,相反,他的话语条理清晰,说出的话虽然震惊众人,可他自己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起伏,显然并非刚刚才发现的这件事,而是早有准备,只是刚好,在这个时候发作而已。 而他的目的—— 想到这里,萧元邃面色阴沉的看向站在前方,明显有些错愕,乃至肩膀都晃动了两下的善童儿。 此刻,善童儿也震惊的睁大了双眼,愕然的看向宇文晔:“你,你怎么——” “我怎么会知道,是吗?” 宇文晔看着他,平静的说道:“其实,像你这样的人,本来就不容易隐藏自己的行踪,毕竟,一顿饭能吃半箩筐馒头的孩子,放眼全天下,也没几个。” “……” “而偏偏,在大兴城的皇宫中,就有这么一个孩子。” 众人一听,又是一阵震愕的惊呼,几个王岗寨的徒众都忍不住低声道:“大兴城?皇宫?” “九当家到底是什么人?” “他不会是皇——” 话没说完,善童儿就回头瞥了他们一眼,圆圆的脸上露出了一阵复杂的神情,轻声道:“我不是皇子,我只是——” 说到这里,他自己又停了下来。 而宇文晔平静的说道:“你只是,代替皇子出家的替身。” “……!?” 众人又是一惊。 宇文晔道:“我其实也只是听说过,皇帝——先皇第一次巡游江都的时候,官员们买来了一个孩子陪当时还是赵王的陛下游玩;后来发现,这孩子不仅乖巧懂事,而且天生神力,能陪伴陛下玩耍,还能保护他,所以他就被留在了陛下的身边。” “……” “可后来,陛下突然病倒,药石罔效,听说只能舍身出家才能渡此一劫。但先皇难舍亲儿,便让这个孩子做了替身,出家为僧。” “……” “之后,陛下的确痊愈了,而这个孩子也就被送去了大兴皇宫,从此留在那里持戒。” 看着善童儿有些苍白的脸颊,宇文晔道:“你不用奇怪为什么我知道你的来历,其实很多人都知道你的存在,只是大多数人都没见过你。而我之所以能把你和那个孩子联系在一起,不仅是因为你的年岁,你的饭量,还因为你的名字——善童儿。” “……” “如果我没记错,当初的你,应该是姓单。” “……” “你流落在外,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所以假借同音的善字作为了自己的姓氏。至于你为什么会流落在外——” 宇文晔又看着他闪烁的双眼,道:“数月前,我父亲占领大兴城,自然也要进入大兴皇宫——如果他要杀你,即便你天生神力,会使这一对铜锤,也断然杀不出大兴城;而你出现在了这里,身上也没有任何的伤痕,只能证明,家父并没有对你做什么,反倒放你自由,让你出宫去过自己想过的生活,对吗?” 善童儿的脸色更苍白了一些,沉默许久,轻轻道:“是。” 宇文晔淡淡道:“你放心,我说这些,并不是为了向你讨还恩情。毕竟,拿耳坠子给你师兄的是我的夫人,放你一命的是我的父亲,这两件事,都不是我做的。” “……” “你要跟我动手,你还是得全力以赴,因为我虽然不杀平民,尤其不杀妇孺,但上了战场,拿起兵器站在我面前的,就不再是平民,你也不是妇孺,明白吗?” 善童儿点点头:“明白。” 宇文晔道:“好,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有,” 善童儿看着他:“你刚刚说,你不杀平民,尤其不杀妇孺,是真的吗?” 宇文晔道:“但我也说了,上了战场,拿着兵器对着我的,就不是平民妇孺。” “我知道,我的意思是,手无寸铁,也并不与你为敌的平民、妇孺,你会杀吗?” “不会。” “真的吗?” “……” 宇文晔认真的看了看他,却见这孩子也认真的看着自己,那双澄清的眼睛里好像闪烁着一点什么。他想了想,郑重的点头:“真的。” 善童儿的脸上仿佛闪过了一丝笑意。 他轻轻道:“这样,就好。” 宇文晔平静的看着他,沉默了一会儿,才道:“现在,要动手了吗?” 善童儿又道:“再等一下。” 他说完,又迟疑着转过头去,却是对着站在身后不远处,眉头紧锁的萧元邃轻声道:“二,二哥,我如果这一次挡住了他,是不是就算我为寨子里立下大功了?” 萧元邃的眼睛微微眯起。 他道:“算。” 善童儿又道:“那,这个大功,能抵得过我这些日子吃的粮食吗?” “……!?” 一听这话,周围的众人都露出了震愕的神色。 萧元邃的脸色也更沉了几分。 现在他才明白,从宇文晔策马踏上上山的路的那一刻,并不是他踏进了王岗寨的范围,而是萧元邃自己踏进了一个圈套,宇文晔虽然提着刀,以武力震慑了他们众人,但其实,他要做的,从头到尾都不是来攻打王岗寨。 而是来攻打王岗寨的人心。 他的每一句话,从左公疑塚到宝藏,从地图到善童儿,都是在分化这里的人心;而自己杀了当初在危难中收留自己的王取易,本就让许多兄弟不齿,甚至连申屠泰都不愿意跟自己多说一句话,更不愿为自己所用。 如今,善童儿这话,也明显有了离心之意。 这样下去,就算自己统领了王岗寨,但九大当家折损了一半还多,相当于王岗寨的势力也被削弱了大半。 想到这里,他眼中的阴狠之意也更深了几分,看着前方的宇文晔,开口时,低沉的声音里透着一股狠意:“如果你杀了他,就能抵过。” 第355章 生死一瞬 听到萧元邃的话,善童儿一怔,再看向宇文晔的时候,脸上露出了一丝矛盾又纠结的神情。 却见宇文晔嘴角微微勾起一点。 他道:“你不必觉得受过我夫人和我父亲的恩惠,就对我下不了手。” “……” “更不要觉得,你能杀我。” 善童儿沉默的看着他,没有说话,而萧元邃的眼角微微眯起,眼中透出了一丝冷笑。 他突然道:“老九,动手!”看书喇 话音一落,那善童儿原本还带着几分天真,甚至奶气的脸上突然神情一沉,那种天真和奶气顿时消失,整个人好像换了一个人,变得肃杀而骁勇,只见他脚步一踏,已经抡起铜锤朝着宇文晔冲了过来。 这一刻,宇文晔也蹙了一下眉头。 毕竟此刻,他还在马上,而善童儿没有骑马,这并不是对等的对阵,一旦他策马往前方一冲——骑兵对步兵的碾压,这是千百年来人们在无数场战场中得出的几乎绝对的结论,萧元邃竟然连马匹都不给他,而这孩子竟然就这么冲上来,难道是自信过了头? 但下一刻,他就明白其中原因了。 这善童儿虽然个头不大,又握着两把至少百斤重的铜锤,行动却丝毫没有受到拖累,反倒冲得极快,像一头小牛犊一般,眨眼间已经冲到了宇文晔的马前。 只见他右手一挥,朝着马前蹄抡了过去, 而听着那呼呼的风声,这一击若真的击中,别说马蹄要被他砸碎,只怕整匹马都会被他打飞! 宇文晔一惊,但急忙口中起哨,手里缰绳一抖。 那乌云踏雪也是常年跟在他身边的一匹战马,早已经对他的指令烂熟于心,听到一声轻哨,立刻抬起前蹄往后退了一步。 堪堪躲开那一锤。 而那一锤也重重的砸在了地上,竟然将地面生生的砸出了一个深坑,可善童儿丝毫不急,右手挥空,左手的大锤也已经呼啸而至,朝着另一只前蹄也捶打过去。 宇文晔又抖缰绳,坐下的乌云踏雪慌忙又退。 一锤又砸空。 可这一锤砸空,刚刚陷在深坑里的另一只铜锤已经又被挥舞起来,于是,善童儿左右两只手轮番朝着乌云踏雪的马蹄相继砸去,而那乌云踏雪也随着宇文晔的指挥不停的后退,一人一马配合无间,陆续避开了他五六锤。 就在宇文晔策马一步一步后退,眼看着就要退到这片大门前的空地的尽头,而身后便是一条倾斜的山道时,善童儿大喝一声,两只手突然同时抡起双锤,冲着乌云踏雪两蹄中央用力一击。 就听“哐”的一声巨响,那铜锤交击发出的刺耳锐鸣震得在场的人全都捂住了耳朵。 这巨响也立刻刺激得马匹受惊,同时,两只大锤将地面砸出了一个深深的大坑,烟尘腾起落在了马的眼睛里,那乌云踏雪又惊又痛,发出一声凄厉的长鸣,一下子人立而起。 宇文晔之前一直策马后退,整个人都呈现防御的姿态,这个时候马匹突然人立而起,他猝不及防,险些从马背上跌落下来! 这一瞬间,他猛地一挺腰,两腿夹紧马肚,同时握紧缰绳,整个人紧覆在了马背上! 可就在这时,他突然感到马身整个往后塌了一下。 眼角的余光一扫,立刻发现乌云踏雪的后蹄已经退到了这片平地的边缘,人立而起时,踏空了一步,顿时便要往后仰翻下去! 这要翻下去,就算他不跌伤,也会被马匹砸伤! 见此情形,宇文晔突然放开缰绳,两条腿重重的踩着马镫往下一踏! 只听乌云踏雪又发出一声长嘶,仿佛又有千钧力道在这一刻重重的按在了马背上,将它原本要仰倒的姿势生生的踩了下去,它顿时慌乱的紧刨了几步,堪堪在土坡边缘站稳;而宇文晔那一脚踏出,整个人从马背上一跃而起,在马匹落定的一瞬间突然挥出一刀—— 善童儿原本年纪小,个头也小,双手抡出那一击之后,只看得到眼前人立而起的高大马匹,等到乌云踏雪神奇的落定,他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烟尘中突然寒光一闪! 宇文晔手中的陌刀,从他的头顶劈头砍下! “小心!” 身后传来了王岗寨众人的惊呼,而善童儿出于本能,两手急忙挥起铜锤并架在头顶一挡—— 就听“当”的一声,顿时感到手臂一沉! 宇文晔的刀,重重的击在了那把铜锤之上,这一击之沉,竟然击出了几点火星,而善童儿的手臂,连同一条腿,也被压得弯了下去。 可是,陌刀的重量毕竟不是铜锤可比,宇文晔虽然借势一压,但立刻,善童儿绷紧全身,如同一张拉到极致突然发开的弓,猛地将两把铜锤朝着前方一顶,宇文晔压他不住,整个人也往后仰了一下。 而就在这一瞬间,善童儿已经又抡起右手的大锤,带着呼呼风声朝着他的胸口,猛地砸了过去! 宇文晔心中一惊,急忙握刀回防,铜锤哐的一声打在了刀面上。 这一击,连铜锤之重带上善童儿的神力,至少有数百斤之势,饶是宇文晔也被逼得接连后退几步,双手虎口顿时崩裂! 等到他手臂一抖,手心中的刀把往后滑出一段,抵在地面稳住身形的时候,心中又是一沉。 那陌刀,刀面竟然被硬生生砸弯了! 这一下,不仅是他,连王岗寨的人都发出了一番惊叹——他们虽然知道这善童儿小小年纪被王取易破格提拔为当家,就是凭借他的一身神力,但也没想到,他的力气竟然这么大,一击之下,连宇文晔的陌刀都打弯了! 而见此情形,萧元邃的脸上更是露出了一丝淡淡的冷笑。 看着宇文晔紧握刀柄的手上,已经见了血色,他淡淡道:“你以为,这孩子真的只凭一身力气,就能当上九当家吗?” 宇文晔微微挑眉,抬眼看了他一眼。 萧元邃道:“虽然我之前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有这么好的身手,但刚刚你的话,倒是给了我答案。” “……” “既然是在大兴宫中,又有那么多宫廷侍卫,他这身手怎么练出来的,也就可想而知了。” “……” “二公子,比起你在战场上学到的杀伐本领,他的身手如何?” “……” 宇文静静的听完了他的话,再将目光慢慢的移向眼前的这个孩子,这几招下来,善童儿竟然面不改色气不喘,甚至,提着两把铜锤的手上连一丝颤迹都没有。 原来,传闻中的天生神力,果然不假。 这孩子不仅仅是力气大,而且力气大得异于常人,哪怕是个头比他大几倍的彪形壮汉,也未必能有这样的力道。 而再低头看向握着刀柄的自己的手,虎口的伤处流出的血,已经沿着虎口和指缝流到了掌心和刀把之间,血液立刻让刀把变得滑腻了起来。 善童儿见到血,那张脸上倒是露出了一点复杂的神情。 他道:“要包扎吗?” 宇文晔摇摇头。 善童儿道:“可你这样,会握不紧刀的。” 宇文晔淡淡道:“战场上,可没有时间包扎。” “……” “握不紧刀的人,早就死在战场上了。” 听到这话,善童儿的眉头又拧紧了。 宇文晔的话也许是一个道理,但,也在告诉他一个事实,宇文晔本人是从无数场真实的战争,杀戮中存活下来的人,流血对他来说不算什么,即便流血,他也能握紧刀,并且,杀掉让他流血的敌人! 他活着站在这里,就是一把身经百战,也许被打弯,甚至打缺过,却仍旧能杀人的刀! 这么一想,善童儿的头皮突然有点发麻。 而身后的萧元邃已经冷冷道:“老九,怎么还不动手?” “……” 善童儿没有立刻说话,只侧过脸看了他一眼,那一眼虽然短暂,可他眼中的矛盾纠结,甚至挣扎,已经比之前更深了几分。 他虽然在与人厮杀,但在他身体的深处,他的灵魂,似乎也在受到厮杀。 眼看着这孩子的脸上又露出了一种属于孩童的天真,萧元邃蹙眉,突然道:“你忘了你的身份了?” “……” “就算忘了自己的身份,也不该忘自己的承诺。” 善童儿的眉心又是一蹙。 不等他多想,萧元邃道:“你的大功,就在眼前!” 一听这话,善童儿目光一沉,又大喝一声,挥舞着双锤朝着宇文晔冲了上来。 这一次,宇文晔没有再闪避,可是,眼看着那铜锤又冲着自己的胸口击来,跟之前一样,他急忙两手握住刀把侧挡上去,也跟之前一样,那重重的一击将他虎口的伤崩裂得更大,虽然这一次他没有后退,可刀面却又被打弯了一些。 见此情形,善童儿乘胜追击,整个人挥舞着两把铜锤像一个风车,虎虎生风。 眼看着一锤击来,宇文晔急忙伸臂格挡,那重锤一击,陌刀一挡之下,两个人支撑在身后的那条腿都不自觉的一曲,脚跟深深的陷在地里。 而立刻,第二锤又至,宇文晔扬刀就挡,却仍旧不退。 就这样,善童儿朝着宇文晔接连抡出数锤,宇文晔一言不发,左右格挡,而每一次,铜锤都是生生的打在了刀面上,只听刺耳的脆响不断响起。 等到十几招过后,宇文晔手中的陌刀,刀身已经弯成了一个折角。 这个时候,哪怕这把刀还闪着寒光,透着血腥气,可是,众人都知晓了一个结果—— 这把刀,再无威慑之力! 之前,因为卢勇被斩杀的血腥一幕,让王岗寨目睹过这一幕的人都肝胆俱碎,他们不仅恐惧宇文晔这个人,也对他手中的刀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恐惧,只觉得那把刀不仅斩杀了卢勇,更是滴着卢勇的血,悬在了王岗寨每个人的头顶上! 而此刻,他的刀竟然废了! 这一下,不仅是萧元邃,连同他身边的那些王岗寨的徒众们也都兴奋了起来,他们一个个两眼发红,握紧了拳头,不停的挥舞着双手大喊着—— “杀了他!” “九当家,快杀了他!” “宇文晔,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听着那一声比一声更兴奋的呼喊,宇文晔双眼微眯,却没有露出丝毫惊惧的神色,反倒冷冷的看着那弯折的刀身,寒光与他冷峻的目光交相辉映,竟是一般的锋利。 而策马一直立在一旁的沈无峥,虽然也在他刚刚几次明显落于下风的交手中蹙起了眉头,但在这一刻,他好像突然感觉到了什么。 不过,他的脸上仍旧没有任何的表情。 只是一只手,微微握紧了缰绳。 就在这时,萧元邃已经厉声呵道:“老九,杀了他!” 善童儿听到这话,后脊梁像是忽遭雷击,整个人都战栗了一下,抬起头来看向宇文晔,却见宇文晔面色冷厉,甚至带着一点淡然和从容。善童儿咬咬牙,又大喊一声,两只手同时往中间一并,竟然是挥舞着两只铜锤从两边重重的朝着宇文晔的太阳穴合击而来! 这一击,若不退,根本无从抵挡! 果然,就在他挥出这一击的时候,宇文晔终于不再硬抗下他的冲击,而是猛地往后一退,避开了这一击,但善童儿的反应很快,眼看着两只铜锤就要击空,他生生制住自己的力道,将两只铜锤往下一沉,借着这股力道又朝着宇文晔的面门直冲了上去。 而他这一止,一沉之间,宇文晔突然身形一晃,从他的右侧旋身而过。 善童儿猝不及防,两只铜锤都击空了,而他迈出的那一步也正好踩在刚刚宇文晔为了抵挡他数次重击而踏出的土坑中,顿时脚下一绊,整个人朝着前方跌了下去。 与此同时,耳边传来忽的一阵风声。 竟是已经闪身到了他身后的宇文晔长臂一挥,手中的陌刀挥出了一个巨大的半圆,从前方硬生生的横扫过来;一道寒光,带着几乎割裂人肌肤的锐利的风,呼啸而至。 善童儿的两只铜锤急忙往地下一拄,就听轰的一声,铜锤深深的砸在地上,也勉强将他身形稳住。 那刀,堪堪停在了他的颈项旁。 而被他打弯的刀身,将他的脖子,一整个绕住! 第356章 我是要杀你! 这一刻,仿佛整个天地都静了下来。 善童儿僵在原地,只觉得耳中一阵轰鸣,好像天地都在周围崩毁塌陷,而他自己也要随之坠入深渊,碎做齑粉。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慢慢听到自己的心跳,和沉重急促的呼吸声。 他,还活着? 他还活着! 可是,身体却又好像不是自己的,他那双哪怕握着两百斤的铜锤挥舞如风,也从来不曾颤抖的双手,这个时候却颤抖得厉害,几乎支撑不住他的身体,就要往前倾倒。 而这一倒—— 他慢慢的垂下眼,看着绕在颈项上的那把刀,刀身锋利,哪怕被他硬生生的打折,也丝毫不损,甚至在他剧烈呼吸,喉结起伏的几下,刀锋已经擦过他的脖子,留下了一道淡淡的血痕。 善童儿又是剧烈的一颤,整个人僵硬如铁,再不敢乱动。 而那把刀,却是稳如磐石。 反手握着刀把的手,不仅没有一丝颤迹,更是因为虎口崩裂流下的血,透着一种悍然之气,令人不敢再有丝毫违抗。宇文晔背对着他,沉声道:“你已经做到你该做的了。” “……!” 善童儿呼吸一窒。 说完这句话,宇文晔又抬起头来看向前方的萧元邃,此刻,他面色阴沉,眼中的杀机却在善童儿失败之后一层一层如同潮水般的涌了上来,而宇文晔只淡淡道:“他的战力,在你这寨中——乃至放眼天下,也是一流。” “……” “但他今天失败,却是因为你。” “……” “因为是你未自量其力,让他来对付我,才遭此惨败。所以,这个败绩应该是归你,而不是归他。” 萧元邃握紧了双拳,指骨啪啪作响。 他冷冷道:“你在我寨中说这句话,是不是有些太目中无人?” “……” “还是,你真的认为,在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之后,你还能活着离开?” “二哥!” 这一次,不等宇文晔开口,站在他身后,那被刀锋逼着咽喉的善童儿却突然开口,众人的目光又落在了他僵直的背上,只见这孩子肩膀微微抽动了一下,然后慢慢说道:“就算你不让他离开,我,我也会护着他,活着离开的。” 萧元邃的眉头一下子拧了起来。 而周围的徒众更的勃然大怒,纷纷怒喝道:“九当家,你这是什么话?” “难道你要帮着外人对付自家人?” “这个人是王岗寨的敌人!” 善童儿沉默了许久,见逼近咽喉的刀始终没有再动之意,便慢慢的站直身子,转过身来,看了看宇文晔宽阔的背影,又越过他的肩膀,看向大门口的萧元邃等人,沉声道:“他们刚刚说的没错,我在王岗寨,很难过。” “……” “我不喜欢你们做的事,虽然你们都是好汉,虽然你们也有寨规,但劫掠山下村庄和过路商贾的时候,还是会有人滥杀无辜,连妇孺都不放过。可我没离开这里,是因为我,我吃不饱,如果没有你们,我活不到今天。” “……” “所以,我一直在想办法,回报你们的恩情。” 说到这里,他又看向宇文晔:“刚刚,我的确是想要杀了他,杀了他,才能抵过这些日子我在寨子里欠下的,他也知道,但他,他却没有对我下杀手。所以……” 宇文晔慢慢的转过身来看向他,善童儿看着他深邃冷峻的双眼,轻声道:“我,我想跟你们走。你们,能让我吃饱吗?” 这一下,整个王岗寨几乎都炸锅了。 “你竟然背叛我们?!” “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竟然投敌!” “我们真是看错你了!” 所有人都在指着善童儿怒骂斥责,而宇文晔却纹丝不动,甚至也没有丝毫的喜悦,只静静的看着这个又恢复了几分孩童的天真和奶气,在他面前甚至显得有些无措的小和尚,半晌,他沉声道:“跟着我,也就是加入盛国公的军中,吃饱没有问题。但,我们一样会攻占城池,一样会打仗。” 善童儿轻声道:“盛国公进大兴城的时候,没有滥杀。” “……” 宇文晔微微挑眉,露出一种并不意外的神色。 善童儿道:“其实那个时候,我也想过留在他的身边,可是我,莪持戒太多年了,我太想出来看看外面的世界了。只是没想到——” 只是没想到,他出来面对的,已经是战火纷飞,支离破碎的天下。 这个时候,宇文晔发出了一声长叹。 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慢慢的转过身去,又看了沈无峥一眼,沈无峥轻轻的点了一下头。 宇文晔这才又看向面色铁青的萧元邃,道:“看来,此战胜负已定。” “……” 萧元邃冷冷的看着他:“未必。” 宇文晔的手臂慢慢的收回,也将那被打得弯折的刀重新倒提在身侧,道:“难道,你还要跟我动手?” 萧元邃摇了摇头:“我不是要跟你动手。” “……” “我是要杀你!” “……!” 这一次,宇文晔的心忽的一跳。看书溂 在经历了这一切之后,王岗寨的人,或者说萧元邃想要杀自己,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可不知为什么,他却隐隐感到,萧元邃的情绪,似乎有些异样。 毕竟,萧元邃本人是一个非常精明,懂尽退的人,才能在这样的乱局中数次险中求胜,还东山再起;而当初在兴洛仓,哪怕落在那样的劣势上,他也能镇定的与自己谈判,最后带着他的人全身而退,并且还带走了一批粮食。 可现在的他,却好像在执着一件事——杀自己! 从刚刚见面开始便如此,到此刻,这种执着似乎已经影响到了他的行事了。 为什么? 他为什么那么想要杀了自己? 难道是—— 宇文晔心中一乱,可萧元邃已经慢慢抬起手臂,便要对着周围那些因为善童儿的叛离而愤怒不已的徒众下令。 就在这时,寨子里急匆匆的跑出了几个人,他们面色惊惶,气喘吁吁的跑到萧元邃的身后,颤声道:“当家的,出事了!” 第357章 还请量力而行 萧元邃面色一沉。 虽然他知道,刚刚杀了王取易,寨子里肯定人心不稳,而他带着一众人马迎到大门口来与宇文晔等人对峙,也是在表面上暂时平定了人心之后才做的,难道就在这段时间,里面又闹出事来了? 他立刻道:“怎么了?” 其中一个伸手指着寨子后面,手指都在发抖,声音更是抖得厉害:“后,后山粮仓,走水了!” “什么!?” 萧元邃一惊。 周围的人更是大惊失色,所有人全都转过头去,看向寨子后面——只是,处在这个位置根本没办法看清后山,却能看到一股浓烟从远处冒了出来,内中更有隐隐的烟火,如同一条咆哮的黑龙,直冲天际。 萧元邃的眼睛一下子被黑烟中的火焰映红了。 他看着这一幕,忽的又转过头来,看向一脸震愕的善童儿,和明显皱起眉头的宇文晔跟沈无峥,咬牙道:“是你们?!” “……” “又是你?!” 这一次,宇文晔没有掩饰自己眼中闪过的一丝意外,听到这话,再看向萧元邃,淡淡道:“同样的手法,我没兴趣玩第二次。” 毕竟,上一次在兴洛仓大获全胜,其中重要的一个步骤就是让他的手下到王岗寨的粮仓放火,烧掉他们的屯粮,才让王取易派遣了胡金风等人到兴洛仓取粮,从而引起了他们的矛盾让他们自相残杀。 但这种手法,在这个时候玩,没有那么灵。 宇文晔说完,又淡淡一笑:“看来,你这寨中的人心,没那么容易安抚。” 说完,便转身要走。 可就在他刚一转身的时候,萧元邃突然道:“这个时候,你觉得你还能离开?” “……” 宇文晔原本已经伸手牵过了迎着他走来的乌云踏雪的缰绳,听到这话,他的手微微一用力,乌云踏雪立刻被勒得马头沉了一下,又甩了甩脑袋,打了个响鼻。 然后,宇文晔慢慢的回过头。 他没有看向萧元邃,而是微微仰头看向了他身后,那远不知何处的后山,此刻,已经有一抹黑云染上了傍晚的天空,给天边金色的晚霞更添了几分阴翳。 他道:“你觉得,你还有时间跟我在这里,再过几招?” 萧元邃冷冷道:“你应该知道,我说的,不是过招。” 这一次,他开口时间的口气和眼中的神色,都已经充满了杀气,很显然,这不是过招,而是要厮杀。 他,决定要了宇文晔的命! 可就在萧元邃再次抬起手来,正要对着身边和身后的人发号施令的时候,沈无峥突然策马上前一步,轻声说道:“萧公子——还请量力而行。” 萧元邃眉心一蹙,看向他。 只见沈无峥也看向了后山那山势已经遮掩不住的浓浓的黑烟,然后将目光慢慢的落到了他身上,道:“你的屯粮,对我们并不重要,但对你很重要,对你这一寨人马,更重要!” “……” “你晚去一分,就多烧一分。” “……” “多烧一分,你寨中的人心就更乱一分。” “……!” 这话一出,萧元邃的脸色也沉了下去。 不错,虽然他现在还不知道是什么人在后山的粮仓放了火,但屯粮在这个时候对他来说的确很重要,也正如沈无峥所说,一旦粮食烧光了,原本就人心不稳的王岗寨,更会完全崩坏! 所以,他的确不能再拖延下去了! 可是,他心里更清楚,眼前,也许是唯一能杀宇文晔的机会,如果就这么放走了他,那么将来—— 想到这里,他又抬头看向宇文晔,可就在他的目光落在宇文晔身上的时候,善童儿也已经走到了宇文晔的身后。 这孩子虽然身形并不高大,可他的战力,的确如宇文晔所说,是一流的。 因为这样的战力,才将他收入寨中,但若同时与他和宇文晔动手—— 萧元邃咬了咬牙,终于道:“快去后山!” 身边的人早就站不住了,毕竟对于不知何时才会对他们造成威胁的敌人,眼前能填饱肚子的粮食才是最要紧,能活命的东西,这个时候听到他下令,急忙转身进了寨子,往后山跑去,一路惊惶不定的呼喊声似乎也应证了刚刚沈无峥的话——人心,要乱了! 萧元邃最后看了他们一眼,转身,走了。 而等到他们一走,大门也轰隆一声被关上,一阵风,激得人鬓发都飞扬起来。 沈无峥慢慢的策马走过来,看着宇文晔翻身上马,又将善童儿也提到自己面前坐下,然后问道:“是谁放的火?” 宇文晔摇了摇头。 善童儿回头看看他,又看看沈无峥,一脸惊讶的道:“不是你们呀?” “……” “那些粮食都烧了的话,怪可惜的。” 虽然他刚刚还一脸凶悍,几乎要置人于死地,但这个时候,就完全恢复了孩童的天真,说起话来甚至透着几分稚气。宇文晔低头看了他一眼,也没说什么,只淡淡道:“如果是我做的,我自然会认。”看书溂 沈无峥微微蹙眉:“那会是谁?谁会在这个时候烧王岗寨的屯粮。” 宇文晔又低头看着善童儿:“是寨子里的人?” 善童儿立刻摇头:“谁舍得啊。” “……” “那么多粮食,能够我们吃好几个月呢。” 宇文晔默默的点了点头——这个道理也对,如果真的是寨子里不平萧元邃的人干的,那么就算是动手杀人也比烧粮仓更好,毕竟,如果夺回权力之后,粮食没了,人心不稳,还不如不夺。 他道:“看来,这倒是个问题。” 沈无峥道:“先下山再说。如意他们在山下,肯定等急了。” 宇文晔点点头,又对着怀里的善童儿道:“小鬼,坐稳了。” 说完,策马一纵,跃下了这片高地,沿着山路一路小跑往山下而去。 可就在他们终于走到山脚下,快要靠近那凉亭的时候,却远远看见,那周围并没有穆先等一众人马在此等候的身影。 宇文晔脸色一沉,急忙策马飞驰到了凉亭边,里面空空如也,再抬头望周围环视了一眼。 连商如意,也不见了! 第358章 凤鸣萧山侧 “商如意!” 宇文晔大喊了一声,他的声音浑厚沉重,立刻在山岭间回响起来。 可是,周围却安静得连一丝风声都没有。 宇文晔的眼睛一下子红了,他一只手将缰绳在掌心一绕,握紧之后立刻便调转马头要往山上冲。 坐在他前面的善童儿猝不及防,险些被摔下马背。 而就在宇文晔要策马上山的时候,一旁的沈无峥往周围看了一眼,立刻策马上前拦住了他,沉声道:“你等一下。” 宇文晔被迫停了下来,抬头看他时,脸上已经透出了一股掩饰不住的杀意。 沈无峥的脸上虽然神情也十分凝重,甚至,刚刚在发现商如意不在山下的时候,他的眼中也难得在平静无波的表象下露出了一丝凶光,但此刻,他开口也还算冷静:“如意应该没有上山,上山只有这一条路,如果她跟着我们上了山,我们回来应该能遇上她。” 宇文晔的气息沉重,道:“萧元邃——” “应该也不是他,” 沈无峥说着,又往周围看了一眼:“如果是他动手抓了如意——且不说他现在有没有这个余力,更别说他的人能不能打得过你留在这里的人,不论如何,穆先他们都一定会抵抗。可你看看,周围连一丝打斗的痕迹都没有。” “……” 闻言,宇文晔皱着眉头往周围看了一眼。 的确如沈无峥所说,这里不仅安静得一丝风声都没有,也不见任何凌乱的打斗痕迹,所以,商如意显然不是被人强行掳走。 直到这一刻,他的气息才松缓了一些。 想来,这些东西他应该一眼就能看得出来,可刚刚,一切明明尽收眼底,他却全然无知,只不顾一切的就要往山上冲。 但现在,他也顾不上去想自己刚刚到底为什么这么鲁莽,只又焦急的抬头看向周围。 “可是,她人呢?” “……” 沈无峥也皱起眉头,往周围看去。 如果商如意不是被萧元邃派人强行掳走,那她为什么会不见? 就在这时,坐在宇文晔怀里的善童儿突然回头,指着他们身后一条路上大声道:“是她!” 宇文晔急忙回头。 只见一队人马从另一条路匆匆的跑了过来,马蹄阵阵,将路上的尘土都扬了起来,而走在队伍最前列,一马当先冲出烟尘的不是别人,正是商如意! 一看到她,宇文晔一颗心顿时落了回去。 随即,那张英俊的脸上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和冷峻,但眼中却明显透着一股凶悍,直到看着他们越走越近,才发现不管是商如意还是跟在她身后的穆先众人,身上都带着一点烟火气。 不是凡尘俗世的烟火气,而是真真正正的烟火气! 他们脸上都有大片的烟灰,身上的衣裳似乎也有火灼的痕迹,而身后的随从一个个更是灰头土脸,狼狈不堪。 宇文晔的眉头立刻拧了起来。 但这个时候,他反倒不动了,只用力的握紧了手中的缰绳,挣得指骨都在啪啪作响,坐在他怀里的善童儿看了看他的手,又仰头看了他一眼,像是感觉到什么,缩起了脖子。 倒是沈无峥,策马迎了上去。 而一看到他们,商如意灰突突的脸上顿时浮起了笑意,急忙策马跑过来,对着沈无峥道:“大哥!” 沈无峥眉头紧锁,却也不忍心凶她,只沉声问道:“小妹,你去哪里了?” “我——” 商如意刚要说话,可目光却不由自主的往他身后看,而在对上宇文晔怒目瞪向她的双眼时,她愣了一下,立刻就又看到了坐在他怀里的善童儿,顿时又惊又喜。 “善童儿!?” 善童儿看到她也十分高兴,轻声道:“夫,夫人……” “你们怎么在一起?” 商如意一时间有些弄不明白,但再看看善童儿和他手里那两个大铜锤,忽的又像是感觉到了什么,还是沈无峥道:“他就是王岗寨的九当家。” “什么?!” 商如意大吃了一惊,看着善童儿有些愧疚,也有些不好意思的笑容,她又想了想,终于有些回过神来:“原来你——原来你这些日子跑出去,是去王岗寨?” “是。我平时都是在寨子里。” “那你们怎么又在一起回来?” 沈无峥道:“刚刚,他跟宇文晔交了手,我们把他带回来了——这些事情等回去再说。小妹,你先说你去哪里了,怎么搞成这幅样子。” 这个时候,商如意才又抬眼看了宇文晔一眼。 不管他们刚刚如何对话,又如何的惊喜,宇文晔始终一言不发。 可他的目光,却像刀子一样,钉在自己的身上,哪怕不与他对视,商如意也感到脸上火辣辣的,心里更隐隐的有些不安。 她感觉到,他好像生气了。 于是,她吞了口口水,定了定神,才轻声说道:“我们刚刚,去放火了。” “什么?!” 沈无峥和善童儿顿时大吃一惊,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她:“那把火,是你放的?!” 宇文晔的眼神更深,更冷了一些。 他仍然一言不发,只冷冷的盯着商如意,却见商如意又看了他一眼——虽然知道不应该,可不知为什么就是有点心虚的又把目光挪开,然后道:“对,我们刚刚在王岗寨的后山放火,你们都看到了?” 沈无峥转头看了宇文晔一眼。 感觉到他面色有异,尤其宇文晔又一直沉着脸,商如意终于鼓起勇气主动对宇文晔道:“出什么事了吗?” “……” 宇文晔冷冷的看着她,仍旧不说话。 气氛有些僵,还是坐在宇文晔怀里的善童儿小心翼翼的说道:“萧大哥问二公子,火是不是他派人去放的,二公子说不是。” “……” “二公子还说,同样的手法,他没兴趣玩第二次——” 说话间,他明显感觉到头顶的气息都更沉重了一些,压得他脖子缩得更紧,后面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而商如意看着宇文晔面无表情的脸,顿时也感到尴尬。 虽说兵者诡道,但做事的手法是一回事,人品的磊落是另一回事,尤其是宇文晔这种骄傲的人,在面对萧元邃这种强劲的对手的时候,他不仅要赢在心智上,更要赢在心理上。可自己的自作主张却让他变成了一个信口雌黄的小人。 她顿时有些愧疚的道:“对,对不起,是我自作主张,没想到连累了你。” “……” “将来若有机会,我,我会跟他说清——” “不必,” 宇文晔眼神一沉,冷冷打断了她的话:“你我是夫妻,本就是一体。” “……” “你做的事,就是我做的。” “……” 不知为什么,听到这句话,商如意的脸上烫的厉害,甚至比刚刚一把火点燃王岗寨后山的屯粮,火焰燎过脸颊时的温度还高。 看着她通红的脸,不知怎的,宇文晔心口几乎烧得要发疯的业火也渐渐平息了一些。 但开口时,声音仍旧冷硬—— “不过,你为什么要做这件事?” 商如意看了他一眼,却犹豫着没说话,而一旁的沈无峥原本在听到他们刚刚的对话时已经沉下脸去,这个时候也看向商如意,叹了口气。 他沉声道:“小妹,这太危险了!” 商如意显然一开始就准备好了要应对他们的责问,甚至兄长的责备,于是轻声道:“我知道,可是,我也不能就这么待在下面,任你们上去冒险。更何况,我后来想了想,虽然你们可能有很多方法能应对萧元邃,但萧元邃如果真的要拼尽王岗寨一寨的实力杀你们,你们很难逃出来。” “……” “而他是一定有这个念头的。” 沈无峥道:“为什么?” 商如意道:“因为那个——” 说着,她抬手一指,沈无峥和一脸阴沉的宇文晔也都顺着她的手指方向一看,却是那凉亭外的巨大石碑,上面血红的“萧山”二字仍然那么刺目。 宇文晔沉声道:“这算什么理由?” 商如意道:“那首谶歌——因为他自己的家族就是因为那谶歌而没落,后来左家的没落,左珩反叛,也都跟那谶歌有关。萧元邃在拿下王岗寨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那石碑上的‘王岗’二字改成‘萧山’,这一切都证明他应该是非常相信那首谶歌的。” “……” “而他最在意的,应该就是那句——凤鸣萧山侧。” 沈无峥的眼神微微一闪。 宇文晔道:“所以呢?” “所以,” 商如意道:“他一定不会允许你出现在他统领的萧山寨,更不能允许你削弱了他的实力,击溃了寨中的人心之后再活着离开。” “……” “因为,那就是凤鸣萧山侧。” “……” 宇文晔沉默了一会儿,冷冷道:“无稽之谈。” 商如意道:“我知道你不相信神佛,也不相信这个世上有什么预言,但你不信不代表别人不信,别人不仅会信,还会因为相信这些预兆,而对你采取行动。” “……” 这一回,宇文晔没有说话。 只是在沉默了许久之后,他突然道:“穆先。你和你的人,回去之后自领八十军棍,罚俸一年。” 第359章 为什么要生气? 似乎是早就料到这个结果,虽然一直低着头沉默不语,好像恨不得把自己缩成看不见的尘埃,但当宇文晔冷酷的声音响起,穆先还是苦着脸,用一种认命的口气说道:“是,属下等领命。” 商如意一听就急了:“等等,你不要罚他们,这件事是我自作主张——” “与你无关。” 宇文晔冷冷道:“他把你带去后山,就应该知道有这个结果。” 商如意忙道:“不是他带我去,是我自己去的。” “……” “他只是没办法阻止我,又怕我出事,才被迫带着人来保护我。” “……?” 宇文晔眉心一蹙,看向商如意:“若不是他带着你,你怎么找得到王岗寨后山粮仓的位置?” “呃——” 商如意欲言又止,目光闪烁着低下头去。 穆先抬头看了他一眼。 似是感觉出了其中的问题,宇文晔眉心微微一蹙:“嗯?” 穆先苦着脸道:“少夫人找得到。” “……” “少夫人说,若属下不跟随她一道过去,她就自己去。属下等没办法,只能跟着过去保护少夫人,顺便,放了把火……” “……!?” 宇文晔有些诧异的回头看向商如意。看书溂 “你怎么找得到王岗寨后山的粮仓?穆先他们知道,是因为之前在兴洛仓那一战,他们来这里放了火,可你从没上过王岗寨,你怎么知道他们的粮仓在什么位置?” “……” 商如意仍是欲言又止。 宇文晔怒道:“说!” 一旁的沈无峥皱起了眉头。 虽然在这件事上,他也有些担心商如意,认为她不该自作主张去冒险,但一看到宇文晔凶自家小妹,他的脸色也沉了下来。 他说道:“宇文晔,归根结底,小妹做这件事不是为了她自己。” “……” “她去冒险是为了谁,你应该很清楚。” “……” 宇文晔看向他。 虽然两个人刚刚才并肩经历了生死,但这个时候目光交汇,却又好像锐利得要击出火花一般。不过,一旁的商如意感觉到了什么,立刻说道:“哥,我知道这件事也是我不对,我不该自作主张。” 说完,她又向着宇文晔,轻声道:“是,是你之前,摆给我看的。” “……?” 宇文晔的眉头又是一拧:“我什么时——” 话语一顿,似是想起了什么,而商如意已经轻声道:“就是,我们第一次留宿半岩寺的那个晚上,你刚刚接到了被敕封为辅国大将军的旨意,知道朝廷一定是要派你去攻打兴洛仓,那天晚上,你在房间里用石子排布地图。” “……” “那个时候,我发现你摆的并不是兴洛仓的地形。” “……” “但后来,打下兴洛仓的时候,你用了穆先他们绕道去王岗寨的粮仓放火,我就笃定,你那个时候摆的,一定是王岗寨的地形——你在那个时候,就已经想到了声东击西。” “……” “而我也记下了那个地形。” “……” 宇文晔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只微微蹙着眉头,神情凝重的看着她。 虽然一言不发,但他的胸口,却好像被什么东西无形,却用力的撞击着,撞得他的心跳都在一阵一阵的失衡,更在发疼。 沉默了许久,他道:“回偃月城!” 说完,便调转马头,一言不发的朝着偃月城的方向疾驰而去,因为跑得太快,那善童儿猝不及防,又险些被他摔下马背,哇哇的乱叫着。而商如意等人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急忙跟了上去。 一行人就这么回到偃月城的那座小小寺庙里。 善童儿一回去,自然是引起了寺庙中一阵不小的震荡,尤其那住持方丈和其他的师兄弟们看到这孩子竟然拎了一对两百斤的铜锤回来,才知晓他的真实身份,一个个都诧异得不得了,而善童儿也对着他们磕头道歉,愧疚自己这些日子的隐瞒,令他们担心。 最后,那老和尚看着跪在自己面前这个圆乎乎的小徒弟,叹息着道:“所以,你今后,是要跟着他们走了吗?” 善童儿跪在他面前,双手合十。 他道:“师傅,我不能留下来,这里养不起我。” “……” “我就算有浑身的力气给寺里干活,也不过就是挑点水,捡点柴,种几亩菜地,可我吃的比这些多多了。” “……” “我只能跟在像萧大哥,宇文公子这样的人身边,才能吃饱。” 不知为什么,他这话明明很可笑,可周围的人听在耳中,却莫名感到了一点苦涩,连那老和尚也苦笑了一声。 乱世中,谁又不是为了“吃饱”二字,拼命苟活呢? 他叹息着道:“也罢,那是你自己的选择,你就去。” 说罢,他又抬头看向宇文晔,轻声道:“施主,听说你们大事已毕,不知——” 宇文晔却沉静的说道:“大师,我们可能还要留在寺里耽搁两天,烦请通融。这两天的柴米钱,我也会如数给的。” “……” 听到这话,那住持方丈没说什么,倒是站在一旁的商如意愣了一下,转头看向他。 还不走? 之前他们不是一直急着要赶回大兴城跟盛国公汇合,而且现在王岗寨的事情也解决了,为什么还要停留? 不过,她也不好在这个时候发问,只能默默的咽下疑惑。 等到众人又闲话了一阵子,大家都累了,便各自散去,商如意也跟着宇文晔回到了他们的房中。 两个人洗漱一番,天就黑了,也到了该休息的时候。 可是,等到商如意换上睡衣走到寮房的时候,却发现宇文晔已经上了床,却是背对着自己,一言不发,似乎已经睡着了。 看着他的背影,商如意一时间有些说不出话来。 她当然清楚,宇文晔生气了。 昨夜,明明还是自己在生他的气,不想理他,怎么去了一趟王岗寨,回来之后,两个人的态度就有些“攻守易型”的意思了?看书喇 再说了,自己明明做的是对的。 连善童儿也偷偷告诉自己,他们在王岗寨门口,的确是险些跟萧元邃血拼,若不是后山粮仓突然起火,萧元邃顾忌到屯粮和寨中的人心,若真的打起来,宇文晔未必能全身而退。 明明是自己救了他。 为什么还要生气? 第360章 你没事,就好了 姑且不论他为什么生气,商如意也并不想跟他“攻守易型”,她还没有蠢到明明是自己救了对方的命,还要在对方面前做小伏低,她也许不够泼辣强悍,但公平一直都是她的准则,怎么样也不能太好欺负了。 只是—— 这一次,她就是有些不听使唤的在宇文晔面前心虚。 “唉……”biqμgètν 商如意在心里叹了口气,又看了一眼宇文晔的背影,决定出去走走,反正经历了这一天的折腾,虽然她现在有些疲倦,但其实精神还是很清醒,她也需要理清自己有些混乱的头脑。 于是,披了件衣裳,又推门出去了。 只是在她关上离开的那一刻,床榻上的人,似乎微微的动了一下。 一走出寮房,外面便是一片漆黑。 这座寺庙并不富有,所以晚上点灯的地方不多,只有前面上晚课的正殿,还有两边偏殿供奉菩萨的地方点着蜡烛,幸好地方不大,商如意接着前面的一点淡淡的烛光,也能勉强沿着长廊一路往前走去。 只是,刚走到那偏殿门口,又看到里面有个人影。 难道是善童儿? 商如意下意识的停下脚步,可仔细一看,跪在菩萨面前的却不是善童儿,而是穆先,只见他口中念念有词,说道了半日,然后对着菩萨恭恭敬敬的拜了三拜。 商如意忍不住轻笑道:“这么虔诚啊,在求什么?” 穆先回头一看是她,也笑了,急忙站起身来:“少夫人怎么还没休息?” 商如意摇了摇头:“睡不着。” 说着,抬头看了一眼慈眉善目的观自在菩萨,然后看向穆先:“我倒不知道,原来你还信佛的?这么晚了来拜,是要向菩萨求什么?” 穆先不好意思的笑道:“临时抱抱菩萨的衣角,也不敢求什么,求点财。” “……啊。” 闻言,商如意神情顿时一黯。 就是因为自己的缘故,穆先和他的手下被宇文晔罚俸一年,虽然现在在寺庙里,还不能动手,但等回去之后,还有八十军棍等着他们的。 她立刻愧疚的道:“抱歉,都是因为我——” 穆先忙道:“少夫人这话,属下怎么担得起?再说了,这件事,到底是属下处置不当。” 商如意苦笑道:“你这么说,我就更无地自容了。明明是我自作主张,你们是被我胁迫着去的,可最后,受罚的却是你们。” “……” 穆先倒没有立刻应这话,只是看了她一眼,半晌才笑道:“其实,少夫人也不必太顾忌我们,二公子赏罚分明,跟在他身边,不怕罚,也不怕不赏。我们这一趟跟着下了江都的,个个都有功,回去自然也都是有赏赐的。” “哦,是吗。” 商如意点点头,却并没有被安慰到。 毕竟,这件事终究还是自己连累了他们,并不是一个功过相抵就能算的。 而看着商如意仍旧黯然的神色,穆先沉默了一会儿,才轻声笑道:“其实,二公子要的,就是这样。” “嗯?” 商如意一愣,抬头看向他——什么意思? 穆先似笑非笑的看着她道:“二公子要罚的,从来都不是我们。” “……” 这一次,商如意倒是很快回过味来,看向穆先带笑的双眼,她道:“你是说,他罚你们,是要让我难受。” 穆先道:“少夫人现在,不正在难受吗。” 商如意沉沉的出了一口气,然后道:“可是,我明明做的是对的事,如果今天不是我们去烧了王岗寨的粮仓,他们未必能那么平安的下山,不是吗?” “是。” “那——” 这一次,不等商如意再开口,穆先就打断了她的话,说道:“二公子罚的,不是有人去做了这件事,而是,做这件事的,是少夫人你。” “……?” 商如意的眉头又蹙了起来。 宇文晔要罚的不是她做了这件事,而是,做这件事的是她? 这到底—— 她脑子里一片乱麻,像是感觉到了什么,可又实在理不清头绪;而就在她焦头烂额的时候,穆先也苦笑了起来,喃喃道:“算了,反正都多管闲事了,不如管到底,大不了回去再加几十军棍。” 商如意看着他:“嗯?” 只见穆先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决心一般的抬起头来,道:“少夫人,你的记性那么好,连第一次留宿半岩寺的事情都记得,那为什么,后来兴洛仓的事,却不记得了呢?” “……” “那个时候,你跟二公子——” “……!” 商如意的脑海里灵光一闪。 对了,她突然想起,她和宇文晔这样的情况,尤其宇文晔对着她生气的样子,似乎在上一次打下兴洛仓之后,也出现过——那个时候,因为她孤身一人闯到洛口渡来,被萧元邃等人抓进兴洛仓城,宇文晔大发雷霆,不仅潜入城中之后一直晾着她不与她相见,让她在里面担惊受怕,之后还冷酷无情的丢给了她一句话。 说她,欠教训。 这一下,商如意顿时有些清醒了过来,再看向穆先:“你是说,他,他是生气我——” “后面的话,属下可不能再说了。” “……” “少夫人,” 穆先又看向她,苦笑着道:“二公子对少夫人如何,属下看得清楚;少夫人对二公子,属下也明白,可是,为什么你们两总是这么别扭,属下就不懂了。” “……” “还望你们,早些厘清你们的关系。” “……” “毕竟——” 说到这里,他脸上的笑意消退,却隐隐的透出了几分凝重,道:“接下来的路,会更难走。若你们不能同心同德,只怕走得,会更艰难呀。” “……!” 商如意的心微微一沉。 而穆先已经对着她行了个礼,转身走出了这个偏殿。 商如意一言不发,甚至也没有再转头去看他离开的背影,只是默默的矗立在这偏殿的中央,微凉空气里的淡淡檀香味像是抚慰了她这一天辛劳的身体,可内心却有一种莫名的,好像连神佛都无法安抚的情绪在涌动着。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慢慢的抬脚,走出了这个偏殿。 外面,仍旧一片漆黑,也一片寂静。 只有一阵夜风,带着悠悠凉意吹过她的脸颊,也让她的鬓发凌乱的飘在眼前,好像有人影在晃动一般。 商如意伸手捋了捋头发,这才又沿着来时的路,慢慢的往回走去。 等回到寮房中,房间里唯一一盏烛台已经只剩下最后一点烛心还在勉强支撑着,烛火紧缩成了小小的一团,微弱的光只最后照亮了床榻上的那个背影,下一刻,就因为商如意反手关上门带来的一阵轻风,噗地一声熄灭了。 屋子里,也陷入了一片黑暗。 商如意站在门口沉默了一会儿,听着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在这片寂静中显得格外的突兀,她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然后才摸着黑的往前走去。 没走几步,膝盖就磕到了床沿。 她弯腰伸手,摸了摸床榻,宇文晔虽然先躺了上去,但还是给她留下了大片空位,商如意摸索着脱下了身上的外衣,然后慢慢的坐下,又慢慢的躺下。 刚一躺下,立刻感到身边有一阵凉浸浸的气息染来。 好像是,宇文晔身上的。 奇怪的是,他明明在房中睡了那么久,为什么身上还有这样的凉意,就好像——刚刚还在外面去吹了夜风似得。 商如意有些不太明白,可又好像有些明白,她转过头,看着夜色中那紧挨在身边的身形轮廓,在静谧的夜晚,一阵衣衫摩擦的悉悉索索的声音传来。 宇文晔翻了个身,对着她。 他,还没睡? 明明应该很吃惊,事实上,商如意也的确有些吃惊,因为她清楚的听到自己的呼吸一窒,而心跳却像是擂鼓一般的响了起来。 可是,她仍然静静地躺在那里,静静的侧过脸看着他。 哪怕房间里没有一丝的光亮,哪怕明明是伸手不见五指,可这么近的距离,这么清晰的呼吸和心跳声,商如意还是看到了那双明亮的眼睛,在夜色中灼灼的凝视着自己,甚至能从他的眼睛里,看到几分自己的轮廓。 两个人,就这么静静的对视着。 不知过了多久,一只温热的大手伸过来,揽住了她的腰。 商如意仍旧一动不动,只是在被他触碰的一瞬间,全身的肌肤好像起了鸡皮疙瘩,连带着她的呼吸也急促了起来。 然后,那只手慢慢的将她抱住,再慢慢的,将她拢进了一个怀抱里。 那熟悉的气息,温热的胸膛,一切的一切,仿佛一场曾经做过的,过于美好的幻梦,再一次将她包围。 商如意说不清楚自己是想要用沉默来抗拒,还是沉默的沉溺其中,她只是一动不动的看着那双眼睛,褪去了平日里所有的冷峻和锋利,在这一刻,温柔的看着自己。 然后,他慢慢的低下头,唇瓣轻轻的拂过她的脸颊,最后凑到了她的耳边。 温热的气息,也吹拂过她的耳廓。 在两个人难分彼此的距离里,宇文晔低沉的声音,在她耳畔轻声道:“你没事,就好了。” 第361章 中馈 这一夜,就这么静静的过去了。 黑沉一觉醒来,商如意刚睁开眼,就感到一阵温热的气息吹拂过脸庞。过热的温度让她的脸颊有些发红,甚至发烫,商如意微微蹙眉,抬起眼睫,才发现自己竟然还被宇文晔抱在怀里! 而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了,却一动不动的低头看着自己! 商如意一抬眼,就对上了他的目光,那双深邃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点温暖,甚至带笑的神色,静静的看着她。 在两个人目光交汇的一瞬间,他的嘴角一勾,又一阵过热的呼吸,吹过商如意的脸颊。 商如意的脸一下子就红了。 可是,她也并没有挣扎,毕竟昨夜被他揽住,抱在怀里的时候,她是清醒的,经过一夜再要挣扎避开,反倒显得有些矫情。她只是低下头,避开了他的目光。 宇文晔的眼神也更温柔了一些。 他道:“醒了。” “……嗯。” “斋堂那边已经没有饭菜了。” “哦。” “我让他们另准备了一些,你现在要起身吗?要起身的话,我让他们一会儿送过来。” “嗯。” 话虽这么说,可商如意应了之后,他却没有起身,仍旧侧卧在那里,低头看着怀中人,那目光似乎也快要化作一双无形的手,随着他的呼吸轻轻的拂过商如意的脸颊。 商如意只觉得脸上一阵痒酥酥的。 她开口,声音也不知怎的就有些异样的沙哑:“你,你还不起来?” 宇文晔道:“我想再看一会儿。” “……” 明明这些日子,两个人就算有隔阂,也是朝夕相对,随时都能看到,为什么一定要在这个时候,再看一会儿? 商如意忍不住又抬头看了他一眼。 而这一抬眼,才意识到他话中的含义。 似乎,从上一次他从东都领兵出征之后,两个人就再没有这样亲近过,甚至,他似乎也明白,过了一些特殊的时期,商如意也未必就愿意再跟他这般的亲近。 毕竟,当初他们刚刚成亲的时候,哪怕洞房花烛夜,也是分床睡的。 想到这里,商如意也彻底的清醒了过来。 她不动声色的从他的怀里挪了出来,拿开了那一直揽着自己腰肢的手,然后慢慢的起身穿衣,再去洗漱,等到一切都整理完毕,宇文晔终于起身了。 两个人之间那一点温柔的,甚至带着一丝旖旎的气息,消失殆尽。 等到他吩咐下去,不一会儿,真的有人送来了早饭。 饭菜跟之前吃的差不多,只是多了一样炒鸡蛋。商如意一看,立刻轻声道:“怎么有这个?在寺庙里吃这个,不太好?” 她虽然不算一个虔诚的佛家信徒,但也依稀记得,在《大藏经》中,鸡蛋是算荤的。 在寺庙里吃荤,只怕对神佛不敬。 宇文晔道:“我是让人从外面送来的。而且,我让人去问过住持了,汉地佛家的寺庙里如果有小沙弥,一般是准许他们在长身体的时候吃鸡蛋的,也不算破了他们的戒律。” “这样啊,那就好。” 商如意这才松了口气,拿筷子吃起来。 说起来,他们借宿这寺庙也好几天了,更何况商如意本来就是一个喜食厚味的人,都是吃素的确有些受不了。她夹起一筷炒得金黄松软的鸡蛋,刚一送进嘴里,立刻被那种油香迷住,全身都舒坦了起来,竟忍不住轻叹了一声。 坐在她对面的宇文晔看了她一眼,眼中似乎也闪过了一丝笑意。 可吃了几口之后,商如意却并不见他动筷,便说道:“哎,你怎么不吃?” 宇文晔道:“你先吃。” “……” 商如意愣了一下。 他这意思是,等到她吃完了,他再吃剩下的。 她想了想,便放下自己的碗,拿起那碟炒鸡蛋,拨了一半到自己的碗里,然后便要将剩下的送到他碗中,宇文晔立刻道:“不必,你——” 商如意道:“要吃就一起吃,哪有吃剩下的的道理?” “……” “再说了,你昨天还跟王岗寨的人动了手,一直吃素,身体也受不了。” “……” 见她竟有些蛮横的这么安排了自己的膳食,颇有执掌中馈之态,宇文晔又抬头看了她一会儿,嘴角勾起了一抹淡淡的笑意,竟顺从的道:“好。” 而一看到他的笑容,商如意顿时脸颊又是一烫。 她这才回过神来,自己刚刚这样的做法,不就是一家之中馈吗? 她觉得自己好像落入了什么陷阱,可这件事明明又是自己主动做的,更让她有些有冤无处诉的憋屈,只能低着头,又默默的咬了一口鸡蛋。 而宇文晔也与她一样,吃了一口之后,点头笑道:“我还是第一次发现,原来炒鸡蛋这么香的。” 商如意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可能是因为,吃素吃太久了。” 宇文晔看着她,笑道:“大概。” “……” 不知为什么,商如意的脸更烫了。 好不容易吃完了,看着桌上干净的碗碟,宇文晔道:“你的胃口倒是不错。中午想吃些什么,我再让他们准备,给你炖个鸡蛋好不好?” 听到这个,商如意的脸又有些忍不住的发烫。但她还是压下了心中那一点不该有的悸动,摇头道:“还是不要了。” “为什么?” “我们在这里借宿这么多天,本来就打扰了人家,如今还要另做一锅饭,岂不是更麻烦别人吗?” “……” “再说了,人家的柴米,也吃紧的。” 且不说寺里那么多的僧众,单是善童儿一个人,回来之后要吃多少,想想都怕人。之前他还有王岗寨那个大粮仓可以养着他,但现在回到这个小寺庙,只怕没几天就要把他那师傅吃垮了。 宇文晔的脸上仍旧含笑,却是认真的说道:“这个你不用担心。” 商如意看向他:“为什么?” 她的话音刚落,门外就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随即,就听见程桥在外面道:“二公子。” 一听到他的声音,宇文晔的眼睛似乎亮了一下,立刻道:“进来。” 商如意急忙转过头去,就看见程桥从外面推门走了进来,只见他一身劲装,满身风尘,脸色似乎还有些疲惫,但一见到他们两,立刻振振精神俯身行礼。宇文晔道:“事情都办妥了吗?” 程桥道:“二公子放心,粮食已经全部运到。” 宇文晔点了点头:“你辛苦了。” 程桥立刻道:“二公子言重了。” 宇文晔摆了摆手:“先下去休息。这里的事,就不用你再操心了。” “是。” 程桥又对着他们拱手行了个礼,然后转身走了出去。 等到他退出这寮房,商如意才慢慢的转过有些僵硬的脖颈,看向宇文晔,脸上是掩饰不住的讶异神色,而宇文晔已经平静的对她说道:“粮食已经运过来了,从今天开始,我们吃的这一份,自然也是从我们自己的粮食里出,你可以不用担心。” “粮食?运过来了?” 商如意的脑子一下子乱了——他这话,什么意思? 他们在这里借宿,所耗用的柴米都是要跟寺庙里结算银钱的,这样不会让出家人吃亏,也方便些,可怎么突然,又把粮食运过来了? 他这样,又是要做什么? 而且,哪里来的粮食?为什么突然运粮食到这里?他要干什么? 似乎是看出了她脸上的疑惑,宇文晔平静的说道:“兴洛仓,进入偃月城之后,我就让他立刻让人过去,从那里调了一批粮食过来。” “……!” 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气。 对了,她差一点忘了,就在离这里不远的兴洛仓,那里囤积着能供养天下的粮食,而宇文晔之前出兵说是要去攻打王岗寨,实际上却是拿下了兴洛仓。 所以现在,那仓城中的粮食,已经完全归他所有了。 难怪这几天一直没看到程桥的身影,商如意还以为宇文晔已经让他先绕路去大兴城,又或者去做别的事,却没想到,竟是让他去兴洛仓运粮。 可是—— 商如意的眉心又微微蹙起,轻声道:“我们就算在这里停留了几天,吃了寺里的一些粮食,但,结算银钱就够了呀,为什么还要花那么大的力气,又从兴洛仓去调粮过来?” 这,不是自找麻烦吗? 看着她疑惑的神情,宇文晔淡淡的笑了笑,道:“你以为,他运了多少粮食过来?” 商如意一愣:“多少?” 宇文晔道:“五十车。” “……!?” 商如意惊讶的睁大了双眼。 五十车粮食? 那不是能养活整个偃月城了吗?要知道,当初萧元邃退出兴洛仓,跟宇文晔勾心斗角,也不过要了五十车粮食而已。 这一次,他自己就调了五十车的粮食过来! 所以,这批粮食,肯定不是供他们这些人消耗的。 一想到他昨天突然跟那住持方丈说还要多停留几天,却没有跟任何人解释;而今天,程桥就运了五十车的粮食过来,却是在几天前就出发了,显然这件事是在他进入偃月城之前就已经决定了的,商如意立刻感觉到了什么。 她问道:“你,到底要做什么?” 第362章 下下策 一个时辰后,烈阳如火,整个偃月城毫无遮掩的在烈日的暴晒下,连树梢的绿叶都微微打着卷,几乎要燃起火来。 可是,这样炎热的天气,几乎所有的百姓却都排着长队,站在烈日之下。 他们非但没有抱怨,反倒一个个满面笑容,充满希冀的望着前方。 而他们的前方,便是这个小小的无名寺庙的大门口。 一辆运粮车正停靠在门外的大树下,树下还摆着一张木桌,穆先带着几个手下坐在那里,将一袋袋的粮食从车上扯下来,打开之后,拿着一个木铲从里面铲出粮食,排在队伍最前列的人立刻拿出米袋子上前接过,然后欢天喜地的离开。 紧跟着,又是下一个人,同样欣喜不已的等待着粮食进入自己的米袋里。 穆先还在不停的喊着:“新帝登基,大赦天下,宇文二公子特地来偃月城施米三日,不论僧俗老幼,人人都能领一袋米回去,大家千万不要挤,不要打架,人人都有。” 众人感激不已,连连高声呼喊宇文晔的名字。 连那些和尚也纷纷说道:“我们这一回去,一定日日为宇文二公子烧香祝祷,祈求二公子福寿安康,逢凶化吉。” 穆先笑道:“多谢各位了。” 听着一墙之隔的外面那热火朝天的景象和人人口中赞颂不已的声音,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气,这才转头看向身边的人:“这就是你要做的事?” “……” “你要在偃月城施米三日?” 同样站在围墙下,背着手听着外面的动静,宇文晔倒是一脸的平静淡漠,好像人人口中赞颂的不是自己一般。他只淡淡的点了点头:“嗯。” 商如意目光闪烁的看着他。 她像是想要说什么,但犹豫了半晌还是没开口,倒是站在她身边的沈无峥也听着外面的动静,半晌,淡淡道:“这一次,你倒是动作很快。” 宇文晔看向他,似笑非笑的道:“这边的事,也不能总是让大哥操心。” 两人对视了一眼。 虽然一言不发,也没有什么不愉快的气氛,可商如意却似乎还是从两个人的眼神中读到了一点仿佛锐利的锋芒。 她感觉得到,这两个人之间的气氛有点奇怪。 之前,用左公疑塚的事引得王岗寨的人自相残杀,宇文晔才刚刚想到,沈无峥就已经去做了,他显然输了半步;而这一次,在偃月城施米,宇文晔却是提前安排好,又赢了沈无峥半步。 这仿佛是一种,明明并不敌对,却又不免暗含敌意的感觉。 感觉到头有点痛,商如意下意识的伸手抚了一下额头。 沈无峥立刻道:“小妹,不舒服吗?” 宇文晔也低头看向她,眉心微微蹙起,道:“是不是站在这里太热了?你的身子本来就弱,还是回去休息。” 商如意抬头看了看他们,却摇了摇头。 她只说道:“你做这件事,应该不是为了收买人心这么简单?” 宇文晔勾了一下唇角。 商如意道:“还是为了王岗寨?” 宇文晔微微的点了点头。 商如意道:“可是,我们的目的不是已经达到了吗?” 虽然宇文晔和沈无峥上山一趟,只带回了一个善童儿,但从目前的情况来看,王岗寨九大当家,沈无峥用计杀了两个,王取易和王取仁兄弟死在了萧元邃的手上,善童儿也离开了王岗寨,可以说王岗寨的精锐实力已经去了大半。 而他们昨天上山那一趟,也不只是带回一个九当家那么简单。 商如意听了善童儿复述的他们在山上说的那些话——如果站在萧元邃的角度来看,说他们“阴损”都不为过,那些话的每一句,每一个字,都是在寨中的人心里埋下看不见的火药,而且引线已经点燃。 商如意几乎可以肯定,他们不必再上王岗寨,只从萧元邃竟然没有下山来找他们的麻烦就看得出,他现在已经自顾不暇,而过不了多久,王岗寨内一定人心涣散,还会出现更大一次的分裂。 他们要拿下王岗寨的目的,几乎是已经达到了。 结果不过是时间问题。 为什么还要从兴洛仓运了那么多粮食在偃月城内施米? 宇文晔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倒是沈无峥微笑着看着她,问道:“小妹,我来问你,你认为在这乱世之中,什么最重要。” 商如意一怔,抬头看向他。 而她的耳边,仿佛已经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一点无奈的口吻道:在这样的乱世,手中的一点兵马,就是我们赖以生存的东西…… 那是雷玉在离开洛阳之前,最后跟她说的话。 商如意轻声道:“兵马?” “不错,” 说到这里,沈无峥又转头看了宇文晔一眼,然后道:“虽然我们之前做的那些事,已经让王岗寨人心涣散,并且我可以断定,要不了多久,他们就会四分五裂。但四分五裂之后呢?” “……?” 商如意眉心一蹙。 她看向沈无峥,又看了看宇文晔,只见宇文晔也说道:“乱世当中,人心自然重要,但可以掌握在手中的兵马,也同样重要。” “……” “如今这个乱局,谁的手下有更多的兵丁,谁就有更大的赢面。” “……” “王岗寨这一波人,我可不想让他们就此散落在外。” 商如意有些明白过来。 不过,刚刚她往外看了一眼,来的大多数都还是偃月城中的僧众,百姓中也都是老弱妇孺居多,并没看到太多的青壮年。 她问道:“王岗寨的人之前跟你们交过手的,他们,会来吗?” 宇文晔和沈无峥对视了一眼。 沉默半晌,他说道:“这件事,我们已经做到了这里,接下来还是跟之前一样,等结果就好。” 商如意还要说什么,这时,图舍儿从一旁走了过来,对着他们道:“饭菜已经准备好了。” 众人抬头一看,才发现已经到了中午。 难怪太阳这么烈。 宇文晔道:“先去吃饭,什么话,过去再说。” 众人都点点头,便往一旁的斋堂走去,而商如意在离开的时候,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虽然已经到了中午,太阳悬在半空跟一个火球似得,烤得众人汗流不止,可他们却还是殷切的看着前方那堆积如山的粮袋,眼中的期盼,让人不免感到一丝酸楚。 吃饱饭,这简单的几个字,在这样的乱世中,却又是那么的难。 默默的走到斋堂,其他的和尚们都已经吃完了午饭,而专门为他们摆出的一桌饭菜还是热气腾腾的,比平日里多了几道菜,而且,商如意刚一坐下,就有一碗炖得嫩嫩的鸡蛋羹摆到了她的面前。 商如意愣了一下,抬头看了一眼图舍儿,图舍儿对着她笑嘻嘻的,没说话,只拿眼睛看了另一边的宇文晔一眼。 商如意的心忽的一跳。 宇文晔不动声色的坐在她身边,拿起了碗筷。 “……” 商如意沉默了一下,终究还是默默的端起那碗鸡蛋羹,用调羹一勺一勺的吃了起来,鸡蛋炖得很嫩,也很香,这对于吃素吃了好几天的她来说,的确是难得的滋补。 然后,她似乎看到身边的人嘴角微微的勾了一下。 坐在对面的沈无峥看了看他们,目光闪烁,却一言不发,只安静的吃着自己的东西。 不一会儿,一顿饭默默的吃完了。 刚放下碗筷,穆先就过来禀报宇文晔:“二公子,我们的人在偃月城的门口发现了一些生面孔,似乎是听说城内在施米,过来观望。” 宇文晔微微一挑眉:“是王岗寨的人吗?” 穆先道:“都是些青壮年,看着像。” “进城了没有。” “没有,他们很谨慎,观望了一阵子就离开了。” “……” 宇文晔想了想,挥挥手:“不必惊动他们,等再过两天,再看结果。” 穆先领命,转身下去了。 一旁的商如意听到这消息,眼睛倒是亮了,但她想了一会儿,还是有些忧虑的道:“萧元邃他,真的没有办法安抚好王岗寨的人心吗?” 宇文晔默默的摇头。 沈无峥也道:“他做不到。” 商如意越发疑惑起来——对于人心的事,他们所能做的都只有揣测,但这一次,两个人却好像都十分笃定。 她问道:“为什么?” 沈无峥道:“他杀了王取易,这就是一个死结。” 商如意想了想,道:“可是,王取易猜忌他,甚至可能在他回王岗寨之后对他动手,他也的确是在情非得已的情况下才反击的。” 宇文晔摇了摇头,道:“这不一样。” “……” “当初的他走投无路,流落江湖,是王取易收容了他,而且将他一举提拔为王岗寨的二当家,不论之后两个人之间有多大的龃龉,但王取易对他就是有恩,而且是天大的恩情,这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 “可现在,他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杀了王取易,就是忘恩负义。” “……” “连王取易都能杀,还有谁,他杀不得?” “……” “这一次我们上山,萧元邃与我动手只叫得动善童儿,而申屠泰甚至都没有露面,就可见一斑。别说忠于王取易的那一批人,就连之前一直跟随他的人,只怕也会对他这一次的行事而心生芥蒂。” “……” 商如意的眉心微微蹙起。 沉默了许久之后,她轻声道:“现在的他,好像也跟之前的他,不太一样了。” 宇文晔眼神一冷。 他似乎并不想接这个话,于是拿起一旁的茶杯喝了一口茶,但再回头看到商如意还是一脸凝重的神情,于是眉心慢慢的蹙起。半晌,他才口气淡漠的道:“你跟他见过几面,有那么了解他吗?” 商如意抬头看了他一眼,道:“虽然只见过两面,但印象很深。” “哦?”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虽然很狼狈,为人却很豁达,看得出是个能成大事的人;可第二次在兴洛仓的时候——他竟然派人把我抓进仓城内,而且行事已经开始有些偏激,尤其在对待王取易的人的态度上。” “……” “这一次,他直接在王岗寨的门口就杀了王取易,可见,比上一次更偏激,手段也更凶狠了一些。” “……” 宇文晔将脸偏向一边,似乎不想理会。 倒是一直沉默着的沈无峥这个时候开口道:“一个人处于弱势,会柔软自己的身段,让自己有更多活下去的机会;可是,得到权力,站到高处,能够操纵别人的性命和人生的时候,真正的人性才会浮现出来。” 商如意抬头看向他。 沈无峥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字的道:“也许,这才是真正的他。” “……” 商如意的心微微一跳。 这个时候,她忽然想起了之前她被抓进兴洛仓城时,跟萧元邃相处的那段时间里,曾经谈起他那个红颜知己——绿绡。 不知为什么,她的心里突然有了一点不祥的预感。 看着她眉心微蹙的样子,宇文晔虽然有些不耐烦,但还是忍不住道:“怎么了?” “没,没什么,” 商如意摇了摇头,觉得自己在这个时候想起那些事的确有些莫名其妙,毕竟,绿绡现在还在王绍及的身边,跟这里的事完全没有关系。 她又想了想,然后抬头看向眼前的两个男人。 “如果是你们,处在他的位置上,你们会怎么选择?” “……” “你们,会杀王取易吗?” “……” 宇文晔和沈无峥同时一怔,也对视了一眼。 沉默半晌,宇文晔轻笑了一声。 商如意道:“笑什么?” 一旁的沈无峥也淡淡的笑了笑,但眼神仍旧温柔的看着商如意,道:“这么说可能有点说风凉话的嫌疑,但我,——和他,我们应该都不会让自己陷入到这种境地。” “……” “作为旁观者而言,解决他和王取易之间的问题有很多方法,只是,需要耐性,或者需要付出一些代价。但萧元邃显然没有这个耐性,也不愿再付出代价,他这么粗暴的解决了这个问题,自然就会留下无穷的后患。” “……” “可以说,他选择了一个下下策。” “……” 这时,一旁的宇文晔悠悠道:“你看我们谁是会选下下策的人?” 第363章 谁是开口子的人呢? 不知怎的,虽然他的话是事实,可商如意总觉得,他这话说得有些刻意。 像是故意在奚落萧元邃。 可是,不管怎么样,萧元邃已经两次败在他的手下,根本不必他这样出言奚落,说出这话的他,倒显得有些小气。 也有失他世家公子的气度。 果然,说出这句话之后,宇文晔立刻就蹙了一下眉头,好像自己也觉得不妥,他的脸上浮起了一丝近乎后悔的神色,长叹了口气,然后道:“我先走了。” 说罢,起身便离开斋堂,往寮房走去。 看着他的背影,商如意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等再回头的时候,只勉强微笑着对沈无峥道:“他平时,很少这么说话。” “……” 沈无峥不动声色的看着宇文晔离开,又看向似乎是在向自己解释的商如意,眼神似是一亮,又微微一黯。 好一会儿,才淡淡一笑,道:“小妹,你不用跟我解释这个。” “呃,哦。” 商如意自己也觉得这话有些多余。 她有些尴尬的笑了笑。 沈无峥又看了她一会儿,说道:“不过,你好像对那个萧元邃,也有些怨言。” 商如意道:“之前这个人曾经借我们的车队躲过王绍及的追缉,我还因此与王绍及交恶;后来,又给了他一些吃的,虽然不算什么恩惠,但好歹也是结个善缘;可他在兴洛仓的时候,竟然派人把我抓进仓城里,这一次我们从江都回来,他又跟梁士德在前方拦路……” 说到这里,商如意淡淡道:“看来,是哥说的对。” “……” “也许,这才是真正的他。” 沈无峥想了想,轻叹了一声,道:“这个乱世,每天都会发生无数的事,而这些事,也会从不同的角度改变很多的人,你认为是这样的人,可能在你看不见的地方,会变成另一个样子。” “……” “所以,不要太固执的去相信一些人和事,你最要相信的,是自己。” 商如意闻言,如醍醐灌顶,轻轻的点了点头。 再抬头看向沈无峥温柔的眼神,她又笑了笑,道:“还有哥。” 沈无峥笑着道:“这是不用说的。” 兄妹二人相视而笑。 闲谈了一会儿之后,他们便离开斋堂,也各自回了自己的房间休息。 商如意回到房中的时候,就看到宇文晔正坐在外面的蒲团上。 他显然是不想上床休息,但也没有坐在蒲团上静心修禅的心思,只是坐在那里,脸色似乎还有些不好看。 一看到商如意推门进来,他下意识的又将脸偏向一边。 见他这样,商如意的脚步也迟疑了一下。 而就在这时,身后突然响起了一阵咚咚咚的沉重的脚步声,回头一看,却是善童儿像一头小牛犊一样跑了过来,险些撞到她身上。 一看到门口的商如意,和坐在屋子里的宇文晔,善童儿立刻停下来,嘿嘿笑道:“宇文二哥,如意姐姐。” 两个人都愣了一下。 他们都没有被人这么叫过,尤其是商如意,觉得有些新鲜,也有些好笑,更觉得与这孩子亲近了几分。 于是,拉着他进了屋,笑道:“你又跑到哪里去了,这一头汗。” 善童儿道:“我刚刚在外面看到,整整两车的粮食,已经被分完了。” “这么快?” “是呀,所有的粮袋都底朝天了。” 善童儿摇着头,叹息着:“这两车粮食,能够我吃好久呢,才不到半天居然就被分光了。” 商如意下意识的看了宇文晔一眼,却见他一只手轻轻的拂过一边,像是想要抹平嘴角勾起的一抹弧度,但终究还是抹不平,抬头一看商如意,两个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商如意笑道:“城里的人这下至少有一段日子不会挨饿了。再说了,我们还有好多车的粮食呢。” 善童儿道:“不止是城里,我刚刚听说,现在连周围一些州县的人听说语文二哥在这里施米的善举,都要过来呢。” “真的?” “出家人不打诳语。师傅担心他们来的人太多了,会引起城中乱象,尤其怕他们冲撞了庙里的菩萨,所以,特地让师兄他们都去外头安顿了。” 宇文晔闻言,微微蹙眉:“倒是给他们添麻烦了。” 善童儿急忙摆摆手:“不麻烦不麻烦,虽然他们很忙,但都说这是好事,师傅还说,二哥这一次修了大大的善因呢,将来,一定有善果的。” “……!” 商如意闻言,心微微一动。 可再回头看宇文晔时,却见他神色淡漠,只摆了摆手到:“我不是为善果做这件事,而是为了我自己的目的,善果应该也不会报到我身上。只要让我达成目的就行。” 商如意又回头看了他一眼。 善童儿似乎也没想到有人会这么固执的坚定本心而全然不信神佛,忍不住问道:“二哥,你为什么这么不信神佛,不信菩萨呢?” 似乎是感觉到了商如意的目光,宇文晔看了她一眼,又看向善童儿,才说道:“如果我跟与我相争的敌人都做了你们说的善因,那我们相争,神佛让谁胜?” “……” “如果我的敌人修得比我更好,神佛让他胜了,那我之前做了那么多善事,这结果算是得的善果还是报应?” “……” 善童儿毕竟年纪还小,佛法并不精深,被他这么一问,顿时哑口无言。 连商如意也愣住了。 宇文晔看着他们,这才淡淡道:“所以,我不信神佛能给我什么,我只信自己做好每一件事,就能达到莪的目的。” “……” 善童儿眨巴眨巴大眼睛,仍旧说不出话来,小脸上全都是一副被大石头砸中脑袋,晕头转向分不清南北的样子。 商如意觉得他好像在欺负人,便急忙对善童儿道:“好了,我们知道外面的事了,你先下去帮忙。等晚些时候,我也去帮着大家一起施米。” “哦,哦。” 善童儿木木的点点头,又伸手挠了挠圆滚滚的光头,俨然就是一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样子,转身慢慢的走了。 可着他脚步好像都不如来时稳重的样子,商如意苦笑了一声,又回头看向宇文晔:“你跟这孩子说这些做什么?” “……” “人在乱世中有些信仰,有些寄托,有什么不好?” “……” 宇文晔沉默了一会儿,才轻声道:“我是觉得,人如果太相信一些人和事,容易误入歧途。” 虽然他仍然固执己见,但口吻却是温和了不少。 而听着他的话语,倒是和刚刚沈无峥的话不谋而合,只是,说出来的感觉完全不同。 难怪,自己总会觉得,他们两暗含敌意。 见她又看着自己出神,宇文晔道:“怎么了?” “……” 商如意迟疑了一下,才摇摇头:“没事。” 她慢慢的走过去,坐到了宇文晔身边的蒲团上,两个人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的都想起了上一次两个人这般靠近坐着的时候。 宇文晔突然道:“你的记性,倒是很好。” 商如意知道他是想起了自己一直把他用石子摆的王岗寨的地形图记下来的事,只淡淡笑了笑,但又想起王岗寨的事来,问道:“对了,现在,王岗寨的人好像还没来。” 宇文晔道:“他们对这件事,自然会很谨慎。” “……” “不过,就跟粮袋一样,只要能开一个口子,米粮就会不断的漏出来,那些人也会不断的过来。” 商如意眼神闪烁:“谁是开口子的人呢?” 宇文晔看了她一眼,没说话,沉默半晌,只淡淡的一笑。 | 可是,接下来的两天时间,虽然周围州县的许多百姓都来这里领了粮食,可他们还是没看到王岗寨的人来。 到了第二天傍晚,天边一片火烧云。 吸收了一整天烈日温度的地面这个时候开始反吐出炽热的温度,让整个偃月城像个蒸笼一样,哪怕是站在寺庙外的树下,有遮阴的地方,众人仍旧是一身汗。 商如意也不例外。 但她也不叫苦,只拿手帕擦了擦额角的汗水,继续装了一袋米递给眼前一个身形佝偻的老尼,这老尼接过米袋,连连对着商如意道谢:“阿弥陀佛,多谢女施主。” 商如意笑了笑,又吩咐一边的善童儿:“善童儿,你帮师太把米拿到城门口再回来。” “好嘞!” 这一天,善童儿已经帮了无数的老弱,早已驾轻就熟,立刻便拿起米袋子又扶着那老尼,一老一少相携离开了。 看着他们的背影,商如意温柔的笑了。 就在这时,一阵清风吹过。 这阵风来得突然,却带着无比的清凉,好像一瞬间把人心上的烦闷和身上的疲惫都一扫而空,商如意忍不住舒服的长叹了一声,抬起头来。 恍惚间,好像看到了一朵云。 她愣了一下,再仔细看时,才发现是站在街对面的一个白衣僧人,这个人身材很高大,一身雪白的僧袍被风吹着,衣袂轻飞,更重要的是,虽然天气炎热,他却包了一块头巾,连头顶带下半张脸全都裹住,只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睛。 难怪刚刚晃眼一看,好似轻云飘逸。 不过,那双眼睛却是一双清明的妙目,眼神悠远,竟真有从天顶拨开云雾,窥视人间之感。 而他,好像在看着自己。 第364章 单从真 商如意不由得一愣。 而就在这时,一个小心翼翼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夫人?” “嗯?” 商如意回过神来低头一看,自己面前的是站在长长的队伍最前列,还等着拿米的一个中年人,显然因为她刚刚失神已经等了片刻,这个时候还小心的说道:“我,我可以拿了吗?” “可以,当然可以。” 商如意定了定神,急忙给他装了一袋米,这人千恩万谢的拿着米袋子走了。 等到他转身离开,商如意又抬头往街对面看去,却见刚刚那个白衣僧人站立的地方,已经空无一人。 那人,消失了? 商如意不知怎的,下意识的又抬头往长街的两边看了看,都没有看到那和尚的身影,他就好像真的是轻云一般,眨眼就飘走了。 商如意一时又有些失神。 难道,是自己看错了? 就在这时,一只温热的大手轻轻的扶上她的肩膀,商如意急忙回头,却见宇文晔不知何时来了,正站在她的身后看着她:“你在发什么呆?” “呃?” 商如意愣了一下,立刻摇头:“没,没有。” 外面排队的人一看到宇文二公子出来了,都纷纷扬声向他道谢,还有些出家人甚至直接朝着他叩拜行礼,口中赞颂不已。 宇文晔面色沉静,既没有过分的谦逊,也没有高高在上的傲慢,只说道:“诸位不必言谢,你们拿了粮食回去,好好的过自己的日子便是。” 说完,他又低头看着商如意:“你在这里忙了半天了,该歇一歇了。晚饭也摆好了,再等下去就要凉了。” “哦,好。” 商如意听话的点点头,便放下米斗,跟着他进了寺庙大门。 而那些排队领米的人看着两人相携离开的背影,都忍不住纷纷感慨:“真是一对璧人啊。” 两人回到房中,商如意先去清洗了一番,人也清爽了不少,回头就看到饭菜已经摆到了寮房中的矮桌上,忍不住问道:“我们不去斋堂吃饭吗?” 宇文晔道:“那里热。” “哦。” 商如意倒也没多问,点点头便坐了下来。 虽然只是两个人的饭菜,也都是些素菜,但比起前些日子来还是丰盛了不少,仍旧有一碗炖得嫩嫩的鸡蛋羹摆在她面前,而且还点了几滴香油,那被热气蒸腾起来的油香一下子激得人食欲大开。 商如意顿时就饿了,正当她拿起碗筷准备吃的时候,外面又响起了一阵咚咚咚的脚步声,转头一看,果然又是善童儿,跟一头小牛犊一样冲了进来。 一看到他们两正在吃饭,善童儿立刻笑着凑上来:“宇文二哥,如意姐姐。” 宇文晔像是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倒也没说什么。 商如意笑道:“你回来了,那位师太呢?” 善童儿道:“我送到城门口啦。”biqμgètν 说着话,圆溜溜的眼睛却往桌上的饭菜盯去。 看着他这样子,商如意忍不住笑了起来,尤其见他一双眼睛落在那碗鸡蛋羹上挪不动了,心里也明白,便将那碗推到他面前,笑道:“辛苦你了,这一碗给你吃。” “多谢如意姐姐。” 善童儿眉开眼笑,急忙伸手接过来。 一旁的宇文晔见状,正要说什么,可善童儿已经一仰头,一碗鸡蛋羹跟水一样倒进了他嘴里。 宇文晔立刻不说话了,只沉沉的出了一口气。 商如意也没想到,这孩子一口就是一碗鸡蛋羹,有些好笑的道:“怎么这么馋,你这几天没吃过的吗?” 善童儿放下碗,看了宇文晔一眼,倒是有些心虚的嘿嘿笑起来。 宇文晔不冷不热的道:“他一顿吃七八个鸡蛋,你说他吃过没有?” “……!?” 商如意诧异的睁大了双眼看向善童儿:“你吃那么多?” 善童儿仍旧嘿嘿的笑。 商如意伸手摸了摸他圆圆的脑袋,道:“鸡蛋虽好,也不能吃太多,克化不动的。” 善童儿立刻道:“不会呀。以前他们都说我肠胃好,吃石头都能克化得动。” 商如意闻言,噗嗤一声笑了起来,连一旁原本冷冷的宇文晔也忍不住勾起嘴角,却还是克制着自己没有笑出声。 半晌,他道:“行了,别守在这里了,赶紧回去吃你自己那一份。吃完之后,再去搬粮食。明天还有四车的粮袋,都交给你一个人!” “得令!” 善童儿跳起来,高高兴兴的走了。 一直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商如意才回过头来,又忍不住叹息道:“幸好他之前一直都是在皇家的寺院里出家,若真的从小就在民间,只怕现在都不知是个什么情况。” 宇文晔没接这个话。 只是过了一会儿,他才说道:“今后,你的东西不要分给别人吃。” “嗯?” 商如意不解的抬头看了他一眼,却见宇文晔又淡淡道:“他有他自己那一份,你的——就是你的。” “哦,好的。” 虽然只是一碗鸡蛋羹,商如意觉得并没有什么大不了,但既然他这么说的,她也就乖乖的听话。 毕竟,这里人的口粮,都是他给的。 没有人打扰,两个人也就开始吃起来,刚吃了几口,商如意突然想到了什么,道:“对了,之前你说他原本不叫善童儿,只是姓单,化了这个姓而已。那他本名叫什么啊?” “……” 不知为何,宇文晔闻言,眼神忽的闪烁了一下。 沉默半晌,他才慢慢说道:“单从真。” “单,从真?” 商如意细细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忍不住浮起笑容,道:“真是个好名字。” 宇文晔沉沉道:“嗯。” 商如意又忍不住念了一遍,然后道:“没想到,他的爹娘虽然对他——却给了他这样一个好名字,倒是难得。” “……” 说着,她却发现宇文晔的神情仿佛有些古怪。 于是道:“怎么了?” “……” 宇文晔看了她一眼,说道:“这个名字,不是他爹娘给他的。他爹娘卖他的时候,连个大名都没给他起。” “那个名字是谁给他起的?” “……” 宇文晔又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皇后。” 第365章 是谁,提前拿下了大兴城? 这两个字,来得有些猝不及防。 商如意毫无防备的,就感到心口沉了一下,眼神也不由得黯了留下来。而紧盯着她的宇文晔,目光灼灼,似乎也并没有放过这一瞬间,她心情的变化。 “……” 商如意沉默了半晌,立刻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微笑着说道:“这样啊。” “……” “难怪了,寻常人家,也很难取出这么好的名字……” 说着,又对着宇文晔笑了笑。 她自认为平静的应对了这件事,却没发现,当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她的声音已经明显有了一些掩饰不住的暗哑,甚至,连气息都变得弱了起来。 但,也是为了掩饰,她立刻便举筷夹菜,继续吃自己的。 可宇文晔却一直盯着她,那双眼瞳明明深不见底,却又在这个时候,仿佛流露出了一丝异样的情绪。 他突然道:“你如果不开心,可以直接告诉我。” 商如意立刻道:“我没有。” 宇文晔又看了她一会儿,声音也多了一分暗哑:“商如意,我没有对你不关心到,连你开不开心,我都看不出来。” “……!” 商如意的呼吸顿时一窒。 虽然知道这个时候不该抬头,她本来就没有足够的能力在他的面前掩饰自己的情绪,毕竟,她曾经那么清楚的将一切的心思都在他面前剖白开来,她的心思悸动,在这个男人面前不是秘密。 可是,她还是没忍住,抬头看向了他的眼睛。 那双深黑得几乎不见底的眼瞳,这个时候,竟似有几分温柔。 却也有几分挣扎。 而在这样的挣扎里,他开口,声音也带上了几分沙哑,道:“商如意,其实我——” 可就在这时,门外突然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虽然人还没到,可他的话却已经停了下来,而商如意看向他时明亮的眼神,在这一刻,也黯了下去。 她默默的低了一下头。 这时,门外已经响起了穆先的声音:“二公子,少夫人。” 这个时候,宇文晔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不知道是失落,又或是松了口气,但他还是立刻整肃了神情,抬头道:“什么事,进来。” 穆先推门进来,还小心翼翼的看了看他们,像是在判断自己有没有在不该出现的时候出现——虽然感觉宇文晔的情绪似乎不太好,但商如意已经转过头来,微笑着对他道:“什么事啊?” 穆先松了口气,立刻道:“国公派人来接应二公子和少夫人了。” “……!” 一听这话,两人下意识的对视了一眼,精神都为之一振。 宇文晔立刻道:“哦?是谁?” 穆先道:“是达薄。” 宇文晔道:“让他过来。” “是!” 穆先立刻下去,不一会儿,就看到一个白面赤发的胡人将领走了进来,只见他素衣劲装,风尘仆仆,正是之前在太原军中就跟随在盛国公身边的副将达薄。他一走进房间,见到宇文晔和商如意,立刻俯身叩拜行礼:“属下拜见二公子,拜见少夫人。” 宇文晔道:“你来了。” “是,” 达薄抬起头来,说道:“国公那边已经得到了江都宫的消息,担心二公子回来路上会有险阻,所以特地派遣属下前来接应二公子。” “你带了多少人?” “两千。沿途还会有人马前来接应,确保二公子和少夫人能安全抵达大兴城。” “嗯。” 宇文晔点点头。 这样一来,他也放心了,虽然这一次打算拿下王岗寨的人马,可到底不是自己养熟了的人,未必能那么好用,没想到达薄竟然带来了这么多人,这一路上安全已经是无忧了。 想到这里,他转头看了商如意一眼。 一看之下,却不由得心中一动——只见她眼神明亮,这些日子一直凝结在她眉宇间的一团阴翳在这个时候似乎终于散去,她整个人都明朗了起来,对着达薄微笑道:“你辛苦了。” 达薄立刻道:“属下不敢言苦。” 商如意急忙又道:“对了,我的舅父舅母——” “属下正要禀报,” 达薄道:“国公也已经接应到了沈老爷和沈夫人,如今两位都被安置在城中,请少夫人放心。” 一听这话,商如意一直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了下来。 她长舒了一口气,开心的笑道:“这可太好了。” 达薄又道:“国公特地叮嘱了属下,让属下这一路上务必好好保护少夫人,所以,接下来的路,也请少夫人放心。” “……!” 听到这话,商如意的心中更是感到一阵畅意。 到底,还得是宇文渊…… 虽然只是他的一句话,却好像给了所有人一座坚实可靠的大山,甚至让她对接下来的路也更有信心了。 商如意微笑着点点头:“嗯。” 这时,坐在另一边的宇文晔,眼神却好像更深了一些。 他看着商如意与之前完全不同的情绪与表情,不知为什么,心里仿佛又沉重了几分,可这个时候,也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让他去分辨到底为什么,只沉沉的出了一口气,然后抬手示意达薄坐下。 达薄左右看了看,便告罪,坐到了一边的蒲团上。 宇文晔道:“你是从大兴城那边过来的?” “是。” “父亲是什么时候进入大兴城的?” “三月中旬,国公进驻大兴城内。” “三月中?” 听到这个日子,宇文晔不由得皱起了眉头,而一旁的商如意闻言,眼神也暗了一下。 之前沈无峥跟他们说,梁士德拿下东都之后没多久,盛国公宇文渊就拿下了大兴城,从这个日子来看,的确没有相隔太久。 只是,如果从准备上来说,这个日子有些太过出乎他们的意料。 太快,太快了。 宇文晔脸色更添了几分凝重,道:“我听人说,父亲能那么快占领大兴城,是因为早有人攻下了大兴城,然后大开城门,迎父亲进城,是吗?” 提起这个,达薄的眼神也微微闪烁了起来。 他道:“是。” 宇文晔道:“是谁,提前拿下了大兴城?” “……” 这一次,达薄没有立刻回答他,而是小心的看了商如意一眼,沉默半晌,才轻声道:“是,大公子。” 第366章 如有神助 整个寮房都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商如意虽然脸上纹丝不动,可只有她自己知道,放在膝盖上的那只手,掌心一瞬间已经全都是冷汗! 宇文愆…… 盛国公大公子,她曾经定亲的对象! 如果说过去这些日子,只是听到他的名字和关于他的传闻,都让她尴尬无比,甚至会如坐针毡,那么接下来,她要面对的,就已经不是众人口中的宇文愆,不是传闻中的大公子,而是真真实实的,这个人了! 一想到这里,不安的情绪就在心中蔓延。 而更让她感到不可思议的是,大兴城,竟然是宇文愆拿下的! 想到这里,商如意下意识的抬头看向宇文晔,却见他的目光虽然闪烁了一下,可脸上却没有丝毫的表情,甚至比她的表面还更冷静,显然,对于这个答案,他并非没有预料过。 只是,在得到这个答案的时候,仍旧让他有了一丝心悸。 似乎也是知晓自己说出的答案会对房中的两个人产生多大的影响,达薄说完那句话之后,便微微的低下头去,不再出声,一时间,一种难以言喻的压抑和沉闷气氛迷漫在了这个房间里。 这时,宇文晔再开口,却不是对着达薄,而是对着商如意道:“你,不是要出去帮忙吗?” “……?” 商如意一愣,但立刻就明白过来他的意思。 刚刚自己还说,吃过晚饭之后要继续出去帮着外面施米,他虽然一直不想自己太辛苦,但这个时候却暗示自己离开,显然是不想让她再听到关于宇文愆的消息。 毕竟,两个人曾经议过亲事,怎么说起来,都有些尴尬。 但商如意想了想,却平静的说道:“外头还有图舍儿他们,我想再休息一会儿。” “……” “再说了,等回大兴城,我也是要跟大哥见面的。” 达薄有些意外的小心看了她一眼,目光中显然透出了几分诧异,而宇文晔与对她对视,看着她眼中平静的神情,倒也没有多说什么。 没错,他们迟早都是要见面的。 之前宇文愆一直在外云游,不知道他何时会回家,所以大家都避免在商如意面前提起这个让她尴尬的人,但既然现在宇文愆已经回来了,就在大兴城,他们见面已成定局,那不如现在就先了解一下对方,也免得真正见面的时候,再手足无措。 于是他点了点头。 再看向达薄的时候,宇文晔便说道:“原来是兄长拿下了大兴城。” 达薄立刻道:“是。” 宇文晔想了想,又道:“放眼天下,也只有这个答案,不算是意外。” 达薄也道:“是。” 听着他们简单到甚至有些干涩的对话,商如意虽然一直让自己平静以对,可这个时候,心跳还是不可避免的变得有些急促了起来。 宇文晔这话,说得虽然很简单,但从字里行间和他的态度也看得出来,他对自己这位兄长的能力,是非常认同,甚至,这种认同里,带着几分——仰视。 对于一个连神佛都不信,只信自己的人来说,这种态度,是非常难得的。 而商如意也想起了当初议定亲事的时候,关于宇文愆的那些传闻。 传闻,这位盛国公的大公子学识渊博,俊美无俦,原本是世家公子中非常耀眼的一位;可他淡泊名利,又远离官场,虽然已经年过二十身上却没有丝毫战功,这也让他原本耀眼的光芒渐渐的黯淡了下去,逐渐被世家门阀淡忘。 却没想到,这一次,一举拿下大兴城,令他身上的光芒重新耀眼夺目了起来。 而且——是他,拿下了大兴城! 这一点,甚至要比拿下大兴城这件事本身,更让人感到诧异。 想到这里,她的眼神更复杂了几分,抬头看向对面的宇文晔,只见他神情仍旧平静,只是眉心微微的蹙了一下,然后又对着达薄道:“但兄长为什么会突然出手?他不是一直在外云游,从来不管父亲和家中的事吗?” 达薄道:“这,大公子为何会有此改变,属下也不清楚。不过——” “不过什么?” “这一次,大公子拿下大兴城,几乎是,不费一兵一卒。” “……!” 这话一出,再次震撼了寮房中的两人。 连一直让自己沉默,不参与关于宇文愆这个人的半分讨论的商如意,也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抬头诧异的看向达薄,而宇文晔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不敢置信。 他瞪着达薄:“你说什么?” 达薄也露出了一丝苦笑,道:“属下等刚刚听说这个消息的时候,也不敢相信。” “……” “但,这就是真的。” “……” “大公子不费一兵一卒,拿下大兴城,然后打开城门,恭迎国公进城。” “……” 商如意的脑子已经完全没办法动了。 达薄的这几句话说得很轻,却像是震耳欲聋的巨雷,震得她整个人都有些神魂离散——如果说,之前宇文晔和沈无峥打算通过一个“左公疑塚”的策略,通过离散人心的方法拿下王岗寨,已经是令世人称奇的举措,那宇文愆不费一兵一卒拿下大兴城,这件事就是梦里才会发生的事。 可是,这就是实实在在发生了! 就在这时,商如意听到“啪啪”几声响,她下意识的低头,看到宇文晔放在桌上的那只手微微握紧,指骨挣出了声音。 但他立刻就将手放了下去。 然后抬头看向达薄,似笑非笑的道:“他是怎么做到的,你说给我听听。” 达薄道:“自从陛下迁离大兴城之后,大兴城的守卫就只有左右威卫将军和左右御卫将军。听闻,大公子进城之后,直接找到了左御卫大将军虞定兴,说服他投靠国公,然后,再假借他的名义邀约另三位将军前来聚饮。席间,左威卫将军姚骞也被他们说服,同意起事,但另两位将军不从,就被他们一举拿下,再利用副将控制住了两支队伍。” “……” “之后,大公子便掌握了大兴城,然后包围了大兴宫。不过,在那之前,他已经让人在城中和宫中四处散布陛下——先帝南下江都宫,放弃东都,而东都为梁士德与萧元邃占领的消息,城中人心惶惶,宫中的宿卫在听到这些消息之后,也就放弃了抵抗,直接投降。” “……” “城中的百姓,秋毫无犯。所以,国公顺利进城。” 说到这里,达薄也轻叹了一声:“大公子有勇有谋,这一仗,胜得实在漂亮!” “……” 商如意没说话,可心情却更沉重了几分。 哪怕她不通晓军事,也听说过一句话——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沈无峥和宇文晔这一次拿下王岗寨,再是善用计谋,也需要宇文晔跟善童儿动手,才拿下了这位九当家;而宇文愆,几乎是不费一兵一卒就拿下了那么大一座大兴城,那可是整个大业王朝的国都! 宇文渊有了这个地方,才有了拥立新帝,号令天下的资本! 这,若将来事成,那是盖世奇功! 而就在这时,商如意的脑子里突然回想起了之前宇文晔提出要绕道过来,攻打王岗寨的时候,对她说过的一句话。 他说——我需要这个“功劳”。 当时,商如意只觉得奇怪,虽然盛国公已经起兵,逐鹿天下,甚至在她眼中,成就大业已经是指日可待,而宇文晔一直跟在他身边受他器重,如果能够拿下王岗寨,消灭了一个敌人不说,还能巩固自己的势力,增强他们的兵力,的确算是一个“功劳”。 可是这个功劳,用的上“需要”二字吗? 但现在再回头看时,她突然感到心里一阵说不出的寒意透了出来,四肢五体都感到冷冽如冰。 是不是在那个时候,宇文晔已经感觉到了什么。 所以,他才会“需要”这个功劳。 商如意神情复杂的看向他,宇文晔仍旧很平静,只是在沉默着思索了一会儿之后,他说道:“大哥很早就离开了大兴城,也跟宫中,尤其跟官场的人从无来往。据我所知,他几乎不认识大兴城中的守卫,跟左御卫军也从无往来,是完全陌生的。” 达薄道:“是。” 宇文晔道:“那,他为什么单独去找虞定兴?” “……” “又为什么那么有把握,虞定兴一定会听从他的建议,归附父亲?” 达薄苦笑道:“二公子恕罪,这些事情,属下一无所知。” “……” “直到现在,属下只是在出发前来接应二公子的时候,才见了大公子一面,他叮嘱属下,一定要催促二公子早日回大兴城,免得在外遇到了危险。至于其他的事,属下听到的,都是军中传闻。” “军中传闻?” “是啊。而且,也不止是军中传闻,如今,大兴城和城外一些州县,在听说大公子不费一兵一卒拿下大兴城之后,都有了许多传闻。” 宇文晔似乎来了兴致,微笑着道:“传闻还说什么?” 达薄看了宇文晔一眼,又沉默了半晌,才说道:“传闻说,大公子这一次的出手,如有神助。” 商如意的心里咯噔了一下。 而宇文晔眉心一挑,眼神中透出了几分凝重:“神?” 第367章 七哥 商如意坐在一旁,静静的看着宇文晔冷峻的眸子。 她深深知道,这个人从骨子里就不信神佛,而如今,他的兄长如有神助,突然立下这样的大功。 这难免让人有些异样的情绪。 “如有神助……” 沉默半晌,宇文晔又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忽的一笑,道:“也许。” 达薄不好再对他们兄弟的事情多说什么,只有说道:“二公子,临行之前,国公和大公子都催促属下见到二公子之后,就立刻启程。所以,我们还是马上就出发。” 宇文晔道:“马上出发?” 达薄道:“是啊,你多在外面留一天,就有多一分的危险。” “……” 宇文晔微微蹙眉,商如意在一旁听着,也急了。 之前宇文晔和沈无峥那么长久的谋划,好不容易用计让王岗寨的几个当家自相残杀,又离间了他们的关系,如今在偃月城施米,就是为了收容那些离开王岗寨的人,但现在,宇文晔说的那条口子还没开,人也还没来,就要被催促着离开。 如果就这么走了——岂不是为山九仞功亏一篑? 于是,她说道;“可是,我们还有一些事情没做完,要多停留两天。” 达薄看了她一眼,又看向宇文晔,道:“属下来的时候也听说了二公子在王岗寨的施为,若真的能一举拿下王岗寨,的确对国公将来的大业有益。” “……” “可是——二公子,少夫人,什么事比你们的安危更重要的?” “……” “依属下看来,如今国公拥立赵王为帝,引得许多人都心生不满,梁士德和萧元邃在半路阻拦你们的去路,就是想要阻击二公子,以削弱国公的实力。二公子和少夫人还是应该早日回大兴城,那里才安全。” “……” “一直留在外面,万一引得一些不轨之徒前来,岂不是——” 宇文晔和商如意对视了一眼。 达薄的担忧并不是没有道理,可对他们来说,就这么离开,相当于完全放弃了王岗寨,这是他们绝对无法接受的。 宇文晔说道:“我再在此地停留一天,若明天还没有事成,我就启程离开。” 见他心意坚决,达薄无奈,也只能道:“是。” 就在这时,外面又响起了一阵熟悉的,咚咚咚的脚步声,三个人转头一看,善童儿又像是一头小牛犊似得跑了进来,笑嘻嘻的道:“如意姐姐,宇文二哥——咦?你们有客人呀。” 达薄微眯着双眼看了善童儿一眼,神色凝重。 他是行伍之人,显然看出了这个孩子与众不同,但善童儿倒是没有多的察觉,只对着他很有礼貌的双手合十行了个礼。而商如意已经说道:“你怎么过来了?” 善童儿道:“我吃过晚饭,看到外面还有些人在排队,就过来问问,咱们晚上还继续施米吗?” 商如意道:“当然。” 她原来就打算吃过晚饭再出去帮忙,只是达薄来了,她想多听一些关于大兴城的消息,所以一直留在这里,这个时候宇文晔突然道:“要不,你带着善童儿出去帮忙,我这里,还有些事情要问达薄。” “哦,” 商如意看了他一眼,又想了想,道:“好。” 于是便站起身来,对着达薄点头示意了一下,便领着善童儿出去了。 达薄倒是很谨慎,也起身向商如意行了个礼,一直目送她的背影离开,这才转头看向宇文晔,压低声音道:“二公子,刚刚那孩子——” 宇文晔道:“王岗寨的九当家。” “啊?!这么大点的孩子?” “别看他年纪小,我都差一点在他手上吃亏。” “这……” 达薄轻叹了一声,道:“看来,也不能小看了那王岗寨。” 宇文晔淡淡道:“所以这一次,不管有多大的危险,我都要留在这里,把王岗寨的事情处理了。否则,等到萧元邃统领了王岗寨,势力坐大,再跟梁士德联合镇守东都,将是我们将来东进最大的障碍。” 达薄轻声道:“有理。” 不过说完这些,宇文晔的目光又闪烁了一下,眼神却仿佛柔和了一些下来,他抬头看向达薄,道:“我还有一件事要问你。” “二公子请说。” | 另一边的商如意领着善童儿一路走到了寺外,这个时候太阳已经快要落山了,周围光线也黯了下来,原本排着的长队,这个时候也只剩下不多的一些人,但这些人一个个骨瘦如柴,面有菜色,显然是家境非常困难的,才会在这个时候还等着领米。 一看到他们这样,商如意的心里也不由得有些难过。 这时,穆先也带着人又赶了一辆装满了粮袋的车到了大门口,那些人眼里的期盼几乎都要扑到那车上去了。 眼看着他们一个个激动的往前拥挤,善童儿立刻跳过去拦住他们,大声说道:“排队排队,不要挤,大家都有!” 那些人一听,急忙规规矩矩的排起队来。 这个时候,商如意也走过去,拍了拍已经忙出一身汗的图舍儿的肩膀,柔声道:“你坐下歇歇,我来。” 图舍儿一见她,立刻道:“小姐,你怎么又出来了?你的身体不好,应该好好休息的。这里交给我就是了。” 商如意笑道:“我没那么弱。” 说完,直接从她手中夺过木铲,图舍儿没办法,但也舍不得离开,只能站到一边去看着她将那粮袋打开,给眼前的百姓一个个装满了米袋,领到米的人全都恳切的道谢之后离开了。 不一会儿,天黑了。 排队的人仍旧还有不少,商如意便让穆先点了火把立在树下,穆先站在她身边,轻声说道:“今天都已经第二天了,虽然来领米的人多,可一个王岗寨的人都没来。” 商如意一边给人装米,一边道:“真的一个都没有?” 穆先道:“我的人去城外看了,那些人倒是来过,但只在城门口徘徊了一番,并没有一个人进来领米。” 商如意想了想,笑道:“可能,他们对我们还是没有办法信任。” 其实,就算以她自己来看,如果她是王岗寨的人,这个时候刚刚经历了寨中两大当家的自相残杀,兄弟阋墙,一定也是惊弓之鸟的心态,哪怕别人有好处给自己,也会怀疑对方是不是另有目的。 人心的信任一旦崩坏,是很难重建的。 又或许,就像宇文晔说的,王岗寨的人需要开一个口子。 穆先苦笑道:“就怕这五十车的粮食分完了,他们一个人都还是不肯来,那我们白费了这三天不说,还白费了这么多的粮食。” 商如意笑道:“不管怎么样,老百姓得了实惠,也不算白费。” 穆先眨眨眼睛,看向她。 一边的图舍儿也点头道:“是呀,我今天一路都能听到城中的人夸赞我们小姐和姑爷的,说他们是菩萨心肠,这可是钱买不来的。” 另一边的善童儿也点头如捣蒜:“嗯嗯嗯。” 看着他们这样,商如意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们就这样一边说笑,一边忙碌着,倒也并不觉得太劳累,不知不觉,排队的人越来越少,眼看着,就只剩下几个了。 商如意陆续给这些人装了米,当最后一个妇人领了米,感恩戴德的转身离开后,终于没有人了。 图舍儿长长的舒了口气:“总算弄完了!” 商如意回头看了她一眼,笑道:“你赶紧回去洗一洗,早点休息。” 图舍儿立刻看向她:“小姐,你还不回去吗?” 商如意摇了摇头,却是又转头看了一眼前方,面前已经没有排队的人,只剩下沉沉的夜色,和身边的火把唯一照亮的眼前这方寸之地,然后说道:“我想再等等。” “还等?” 图舍儿道:“不会再有人来了。” 一旁的穆先也道:“这么晚了,老百姓应该也都要休息了。少夫人你忙了一天,还是早点回去歇息。” 就在他们七嘴八舌的劝着商如意的时候,突然,夜色中传来了一阵沉沉的脚步声。 众人下意识的安静了下来。 大家一起往前方一看,只见沉沉夜色中,一个高大的黑影从远处慢慢的走来,越靠近他们,那魁梧的轮廓也慢慢的被火光勾勒出来,似乎是个壮汉,而当他一走近寺庙门口,也走进众人的视线中时,大家都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 站在最前方的商如意,更是感到眼前一黑。 一种泰山压顶的感觉,扑面而来。 她抬起头,借着身后的火光,对上了一张仿佛老虎一般的面孔。 眼前是一个彪形壮汉,穿着一身深蓝色的布衣,身形魁梧如山,一脸的络腮胡从耳垂一直连到下巴,几乎遮掩了他大半张脸的容貌,只能勉强辨认出一双虎目炯炯有神,当他低着头看向商如意的时候,商如意只觉得自己好像被一只老虎低头盯住了! 她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 周围的人,也全都不自觉的安静下来,整个寺庙门口仿佛连风都停止了。 而这时,就听见善童儿轻声道:“七,七哥?” 第368章 良禽择木而栖 七哥?! 一听到善童儿这个称呼,众人全都惊呆了! 他的七哥,岂不就是王岗寨的七当家,那名满天下的勇武之将——申屠泰?! 商如意睁大双眼看着眼前这个壮汉,可还没来得及反应,就看见这人突然抬手,那醋钵儿大小的拳头猛的朝她挥了过来。 “……!?” 这一刻商如意的心跳都要停止了。 就在她惊恐的睁大双眼,眼睁睁的看着那巨大的拳头几乎就要直击面门的时候,预料中的剧痛却没有传来,只有剧烈的心跳让她感到心口阵阵发痛。 那拳头,竟硬生生的停在自己的面前,但因为力道太强,强劲的拳风直激得她的鬓发都飞了起来。 “少夫人!” “如意姐姐!” 一旁的穆先和善童儿都吓得惊呼一声,急忙要冲过来,却被商如意一下展开双臂拦在了身后。 再看那人停在她面前的巨大拳头上面,竟还拎着一个布袋。 这是—— 商如意慢慢抬眼,只见这壮汉问道:“还给施米吗?” 他一开口,声音就跟打雷一般,震得众人的耳朵都在嗡嗡作响。 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气,平静的说道:“当然。” 说完,便拿起木铲铲了米,那人打开米袋,将她铲来的米尽数装下——只是,别人装了这一袋米,至少是要扛在肩头才能拿走的,但他捏在手里,却好像只捏了一个面团似得,掂了掂,又看了商如意一眼,然后道:“多谢。” 商如意笑道:“客气了。” 这人又转头看向一旁眼睛瞪得溜圆,直勾勾的盯着自己的善童儿,眼神中带着一丝复杂的情绪,沉默了半晌,道:“老九,你终于找了个好去处。” “……” 善童儿的脸上似乎也露出了一丝愧疚的神色,但还是轻声道:“我,我在王岗寨,不好。” “……” 听到这话,那人竟没有说什么。 善童儿又道:“七哥,你不是也——” 可他的话没说完,这人已经挥了挥手打断了他的话,又回头看向商如意,炯炯有神的虎目仿佛闪烁了一下,然后道:“你就是宇文家的少夫人?我曾经听花子郢提起过你,说你是个非凡的女子,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 商如意倒是有些诧异,并不是诧异花子郢跟他提起过自己,而是诧异,自己在他的口中,竟然是个“非凡的女子”。 她想了想,只笑道:“他过奖了。” 这申屠泰又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然后说道:“并没有,寻常女子对着我,很少能说得出话的。” 商如意笑了笑。 申屠泰又道:“你们在这里施米三天,目的是不是就是想要等那些与二当家——跟他不和的人离开王岗寨,然后来投奔你们?” 商如意倒也并不意外他一眼就看穿了他们的目的,毕竟,他们的目的几乎已经摆在脸上了,于是说道:“良禽择木而栖,贵寨的人若没有落脚之处,不妨考虑国公府。毕竟,盛国公如今已经占据大兴城,未来大业指日可待,还望诸位英雄不要错失良机。” 她这一番话,说得已经有些过分了。 若是平时,商如意一定不会把“大业指日可待”这样的话挂在嘴边,那太招摇了;可现在,局势已经非常明朗,占据关中的宇文渊,占据东都与河北的梁士德、萧元邃,停驻江都的王绍及兄弟,还有占据陇西的薛献,这几股势力已经是争霸天下最大的力量,未来一统天下,缔造新的王朝的人,必定会从这几个人当中产生。 就算她没有过那一番令人不敢置信的经历,只从现在的局势来说,她也能做出这样的判断。 更何况,她知晓那个唯一的答案。 而在这个时候说出这样的话,就是要让申屠泰和他手下的人明白,盛国公是他们最好的选择。 可是,她也看到,申屠泰在听到这番话的时候,眼神微微闪烁了一下。 他好像,还有别的想法。 就在这时,申屠泰突然又说道:“我有一批兄弟,的确没有落脚之处,如果他们来投靠了二公子,不知能否得到庇护。” 商如意一听,心都跳了一下。 不止是她,一旁的善童儿,穆先,连图舍儿也都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呼吸也急促起来——他们在这里停留数日,又调拨了五十车的粮食过来,等的就是这个人,就是这句话! 没想到,竟然真的,要实现了! 商如意定了定神,郑重的说道:“当然。” “……” 申屠泰又看了她一会儿,道:“那,我就把他们交给你们了。” “……?” 听到这话,商如意的心里咯噔了一声,可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申屠泰又道:“明天午时,他们会在城外以西二十里处与你们相汇,还请你们,善待他们。” 商如意想了想,道:“这是自然。” “多谢。” 说完,申屠泰对着她拱了拱手,又低头看了善童儿一眼,转身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很快,他高大的身影便融入了夜色之中。 一直到这个时候,众人才相识,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商如意深吸了一口地,只感到两条腿都有些发软,图舍儿已经立刻上前来扶住了她,又惊又喜的说道:“小姐,咱们的目的是不是达到了?王岗寨的人是不是要来投靠我们了?” 另一边的穆先却道:“可我听他的话,好像,他只是把他的一部分兄弟托付给我们,他自己并不会来。” 善童儿点点头:“好像是。” 图舍儿一听,也疑惑起来:“可是,他不来,又把他的一些兄弟叫过来,这算是什么意思呢?” 商如意也皱起了眉头。 就在众人都有些疑惑不解的时候,一个温和平静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他是在试探我们,” 众人急忙回头,却见沈无峥从寺内慢慢的走了出来,月光下,他的眼神清明,透着一种沉静的智慧,看向了一眼申屠泰消失的方向,然后道:“拿走一袋米,又让他的一部分兄弟来投靠我们,就是在投石探路,看看我们真正的目的和态度。” 一看到他,商如意立刻松了口气,急忙道:“哥。” 沈无峥走到她的面前,也上下打量了她一番,道:“刚刚,没什么?” 商如意笑着摇头:“没有,他都没有碰到我。” 沈无峥点点头,也像是松了口气似得说道:“倒是早就听说,申屠泰是个勇武之人,从来不跟妇孺动手。但你也不该太冒险,万一有歹人混在排队的人里对你动手,你该怎么办?” 商如意笑道:“不会的。” 沈无峥无奈的摇了摇头,又微微蹙眉看向周围:“宇文晔呢,他怎么没过来?” 商如意闻言,急忙道:“他,他还跟达薄有话要说——就是国公派来的接应我们的人。他可能,还有些……要紧的事,要问。” 说到这里,她的眼神不由的一黯。 “要紧的事?” 虽然只是在微弱光线下一点眼神的变化,可沈无峥似乎也看在眼里,眉心微微一蹙,道:“再是要紧,也要紧不过这里,更要紧不过你的安危。万一刚刚真的出事了,那他能做什么?” “哥……” 似乎感觉到沈无峥动了一丝怒意,商如意无奈的笑道:“偃月城内外都是我们的人,还有达薄刚刚带来的两千人马,如果真的有人想要对我做什么,根本没办法走到我面前的。” “……” 这一次,沈无峥没有立刻说什么。 他只是神情凝重的看了商如意好一会儿,才道:“小妹,你——” 似乎是感觉到他要说什么,商如意急忙打断了他的话,轻声说道:“哥,你刚刚说,申屠泰拿走了一袋米,又让他的兄弟过来投靠,是投石探路?那他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打算?” 见她有意岔开话题,沈无峥无奈,只能轻叹了口气。 然后顺着她的话说道:“很简单,王岗寨的这一批人刚刚经历了王取易和萧元邃的自相残杀,兄弟阋墙,他们不会轻易的相信任何一个人,一股势力;但现在,离开萧元邃也是势在必行的,所以,先让一部分人来投靠宇文晔,能看出宇文晔的态度,和对他们的真实意图。” “……” “另一方面——” 沈无峥道:“申屠泰也不甘心自降身价的投靠。” 商如意蹙眉:“什么意思?” 沈无峥又看了她一眼,才说道:“刚刚,你说他们‘若无落脚之处’,正是击中了他们的痛处。现在这一批人的确是没有落脚之处,也就是说,他们是走投无路才投奔过来,是处在绝对的劣势上。这样的话,可以说他们的价值就大大的降低,一无战功,二无依仗,与降将无异。”看书溂 “……!” 一听这话,商如意有些回过神来:“我,我说错话了。” 沈无峥柔声道:“谈判就是这样,要无限压低对方的价值,逼得他创造自己的价值,这才能让自己获利。你没有说错。” 他这话,显然是安慰自己的,商如意苦笑了一声。 她又道:“也就是说,申屠泰是让他的一部分兄弟先过来投靠,探视我们的态度,然后,他要另找机会归附我们,而且,是要找一个,能让自己不处在劣势的机会?” 沈无峥点了点头:“没错。” 他们这一番话,听得周围的人一时懂一时不懂,都有些一头雾水,尤其善童儿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更是一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样子,嘟着嘴道:“如意姐姐,我不懂,我七哥已经那么厉害了,还要怎么提升自己的价值?” 商如意低头看了他一眼,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道:“人心很复杂的,就算可以看透世事,也看不透人心。你现在不用管这些,总之,明天就能见到那些在王岗寨的兄弟了。” 一听这话,善童儿又高兴的笑起来。 事情一定,加上天色也黑了下来,他们立刻收拾了门口的车马和粮食,纷纷回到寺中。商如意一路想着刚刚发生的一切,一路走回到寮房里,一推门,却看见宇文晔一个人坐在桌案边,桌上摆着一堆一堆的小石子,顿时一愣。 这,好像上一次在半岩寺借宿的那个晚上的场景。 他又在摆地图? 只是,这一次宇文晔的神色却显得很奇怪,虽然在看着桌案上的石子,可他的眼神却有些飘忽,好像不知道看向哪里去了,甚至,商如意能从他周身散发的气息里,感觉到一丝……沉痛? 而那一粒小石子也被他捏在指尖,许久都没有放下。 商如意轻轻的走到他身边,然后坐下。 直到这个时候,宇文晔好像才回过神来,回头看了她一眼,道:“回来了。” 商如意看了看桌上的石子,又看了看他指尖捻着的那石子,说道:“刚刚,申屠泰来了。” “莪知道,” 宇文晔将那一粒石子放到一边,道:“有人来向我禀报了。” 说完,又对着她笑了笑:“吓到你了没有?” 商如意摇摇头,道:“只是有些意外,没想到他会一个人来,更没想到,他虽然想要投靠我们,但还有这一番算计。我原以为,他是个性情暴躁,很莽撞的人。” 宇文晔道;“性情暴躁,并不代表不聪明。” “……” “再说了,他在朝廷任职的时候已经吃了那么多的亏,若再不长进,那就真的白费了这些年的挫折了。” 商如意点了点头,道:“那我们明天出发?” 宇文晔道:“既然跟他约定了明天午时,那我们明天一大早就可以出发。” “可之前许诺的施米三日——” “既然许诺了,就不能言而无信。我会留下一批人马和十车粮食,布施之后剩余的都赠给这个寺庙,也算是补偿这些日子的打扰了。” 商如意道:“这样就好。” 说到这里,似乎一切都安顿好了。 可商如意看着他摆了一半就摆不下去的地图,再看着那颗被他放到一边,但明显已经在指尖捏了许久,甚至都捏得有些光滑的石子,想了想,道:“你刚刚,在想什么?我觉得你好像有心事。” “……” 宇文晔沉默了一下,抬头看向她:“你关心我?” “……!” 商如意的眼神顿时一乱。 她有些想要否认,可又觉得在这个时候否认反倒显得欲盖弥彰,若非关心,她刚刚又何必问出那个问题。 就在她犹豫的这一瞬间,宇文晔又凑近了她一些,深深的看着她的双眼:“你是在关心我吗?” “……” 商如意沉默了半晌,再抬眼看向他的双眼,终于叹了口气,轻声道:“宇文晔,我们,仍旧是夫妻。” “……” “跟第一次借宿半岩寺的时候一样,我仍旧想跟你和好,我们之间太过别扭,对你我都没有好处,对我们接下来要走的路,也没有好处。” “……” “可是,也仅止于此。” “……” “有一些事请,我知道了,就不能当不知道。知道了之后的我,和不知道的时候的我,也是不一样的。” “……” “所以,我可以承认我是关心你,但我的关心是为了什么,我想,你应该明白。” “……” 宇文晔默默的看了她许久,突然苦笑了一声,道:“以前,我总是跟你说人要活得清醒,现在看来,你倒是比以前的我,还要更清醒一些。” 商如意道:“你刚刚不是说申屠泰吃了那么亏若还不长进,就白费了这些年的挫折吗?” “……” “人,总是要长进的。” “……” “我总不能,连他都不如。” 宇文晔又看了她一会儿,轻叹了一声。 商如意道:“那,你现在可以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吗?” 宇文晔低垂着眼睑看着桌上的那些石子,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道:“大兴城那边发生了很多事这些都可以容后再说。但有一件,我想,还是提前告诉你。你若不开心,也可以直接跟我说。” 这话,好像又是刚刚他们说过的。 但这一次,商如意没有反驳他,只是专注的看着他的双眼,刚刚从他周身的气息里感觉到的沉痛,这一刻,仿佛已经从他的眼神中流露了出来。 她道:“你说。” 宇文晔道:“她……皇后,自尽了。” “什么?!” 商如意失声惊呼,下意识的要起身,可手上力道一错,直接将宇文晔摆在桌案上的那些石子都搅乱了,无数的石子滚落到地上,噼啪的声音响成一片,也如同此刻她完全慌乱的情绪。商如意惊惶的睁大眼睛看着宇文晔:“你,你说什么!?” 江皇后她—— 宇文晔看着她,倒是很快说道:“救下来了。” “……!” 商如意的心口又是一沉。 刚刚那剧烈的一阵痛,好像心脏都要裂开一般,在这个时候才总算又缓过来,可即便这样,她还是痛得脸色苍白,牙都咬不紧了,一只手抓着桌案边沿,半晌才道:“怎么,怎么会这样?” 宇文晔的脸色黯然,沉沉道:“她,听到了江都宫传出的消息。” “……” “在知道陛下宾天之后,她……拔剑自刎。” 第369章 水利万物而不争 拔剑……自刎…… 商如意慢慢的,甚至有些手脚瘫软的坐了回去,一时间,心绪也乱了。 江皇后……自刎,在知道楚旸的死讯后? 她其实一直不太明白江皇后对楚旸的感情,毕竟,自己身处在一个尴尬的处境里,而江皇后对她又从来都是和颜悦色,甚至倾心相交,让她看不清这个温柔又和善的皇后娘娘到底抱着什么样的心情面对自己, 可是,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她突然明白了。 原来,即便如此温柔,看上去仿佛对一切都淡然的女人,心中竟然有着那样激烈的感情。 她,原来是爱着楚旸的。 爱到,在知晓他的死讯之后,便要立刻追随他而去,哪怕以那种惨烈的方式! 而商如意又慢慢的抬起头来,看向宇文晔——面对这样的江皇后,他的心情,又是如何呢? 显然,她看不明白。 这一刻宇文晔的眼神复杂,唯一清晰的,就是那掩饰不住的沉痛,可除此之外,他还有着什么样的心绪,她完全看不懂。 她只是明白,为什么之前沈无峥说起大兴城的事时,他会突然那么急切的询问江皇后的现状了。 也许,他是明白的。 他明白自己心中的那个人有多爱自己的丈夫,明白如果她一旦知晓楚旸的死讯,会用这样惨烈的方式来结束自己的生命。 商如意涩然道:“她——” 宇文晔看了她一眼,道:“我把这个消息提前告诉你,是让你做好一个准备。你是在江都宫陪着他一直到最后的人,也许回到大兴城之后,会有很多人来问你要一个答案,但你唯一需要面对的,大概只有她。” 说着,他又深深的看了商如意一眼:“你,不忍心骗她的,对吗?” 商如意道:“你希望,我怎么应对她?” 宇文晔道:“我希望你的回答,能让她不那么痛苦。” “……” 商如意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我明白。” 说着,她又看了宇文晔一眼,道:“你,好像从来没有问过我,江都宫内发生的事。你是不关心这件事,还是,不关心这件事里的人?” 宇文晔闻言,眼角仿佛微微抽动了一下,低头看向她。 两个人的目光一对视,商如意立刻感到了他眼神中那股深邃的,好像随时要把自己的灵魂都牵吸进去的力量,宇文晔道:“你现在,已经可以谈这件事了吗?” “……!” 商如意的心一颤。 虽然这句话,明明没有提起江都宫,可她好像突然又陷落进了那一片血海的梦魇当中,那一夜,几乎深深攥刻进她灵魂的痛楚,又一次在她的心上,身体里,苏醒。 她痛得心跳都一下子乱了。 而看着她破碎的目光,宇文晔像是已经得到了答案,他轻叹了一声,道:“所以,我还是不问了。” “……” 商如意仍旧说不出话来,只微微的喘息着。 而看着她鼻尖、额头上已经冒出的冷汗,宇文晔沉沉的叹了口气,道:“早点休息,明天一大早,我们就要出发了。” 商如意挣扎了许久,才细细的“嗯”了一声。 这一夜,就这样在两个人无声,却又仿佛思绪纠缠的静默中度过。 第二天一大早,他们便起身了。 天刚蒙蒙亮,图舍儿他们已经把一切行李都收拾好,宇文晔依言留下了十车粮食和一队人马,负责这最后一天的施米,也提前给寺中住持方丈结算了这些日子耗用的柴米银钱。 他出手大方,自然给得多,那方丈倒也并不推辞,收下之后,只说道:“贫僧无身外之物,只能祝祷二公子与少夫人前程无歧路,脚下皆坦途。” 宇文晔道:“多谢。” 这时,善童儿磨磨蹭蹭的走到了那住持方丈的面前,跪拜下来:“师傅。” 老和尚混沌的眼睛看着他,终于流露出了一丝不舍,甚至也闪烁出了一点泪光,只说道:“你是要跟他们走了?” “是。” 老和尚叹息道:“我就知道,佛门是留不住你的。” 善童儿噘着嘴,嘟囔着道:“佛门养不活我。” 原本众人都陷在分别的情绪里,都有些低落,可一听这话,众人却都又忍不住笑了起来,连那老方丈也笑了,可笑声中,却满是酸涩,道:“是啊,佛门养不活你,你只能靠自己的力气。但也要记得——身后有余忘缩手,眼前无路想回头。凡事,莫走得太急,太深。” 善童儿道:“徒儿明白。” 老和尚又伸手摸了摸他的头顶,终于狠心闭眼,转身道:“走。” 善童儿对着他又是深深三拜,这才慢慢起身,走了。 于是,一行人在晨光的沐浴下,离开了这寺庙,也离开了偃月城。 他们原本的人马,加上达薄率领的两千人,倒是赫赫扬扬的一大队,商如意仍然跟之前一样坐进了马车里,宇文晔也陪着她,原本想请沈无峥也上车的,他却拒绝了,只骑着马走在马车一侧。 队伍静静的往前走着,马车在宽敞的官道上也止不住的摇晃,宇文晔原本是闭着双目养神,却又听见在车轮磕碰的声音中,仿佛还夹杂着一点轻轻的念叨声,睁开双眼一看,却是商如意在默默地念着什么。 于是问道:“你在想什么?” 商如意抬头看他,轻声道:“你说,现在那寨子里的情况,是如何?” 宇文晔有些哑然失笑,道:“你还在想这个。” 商如意道:“就这么走了,我还是有些放不下。” 宇文晔想了想,道:“昨夜申屠泰来过,证明他已经是离开了王岗寨,而且,他跟善童儿不同。善童儿在王岗寨不过是挂名,加上年纪小,所以没能培植出自己的势力,可申屠泰是出身行伍,他在王岗寨,一定有自己的人马,今天要来投靠我们的,可能只是其中一部分。” “……” “也就是说,他这一走,至少会带走很大一部分人。” 商如意忍不住掰着手指头道:“那现在,王岗寨还剩下——” 宇文晔道:“王取易和王取仁皆被萧元邃所杀,黎文鞅被王取易所杀,吴乾被黎文鞅所杀,善童儿投靠了我们,申屠泰也离开了王岗寨。”看书溂 “……” “现在,那里剩下的,就只有萧元邃,和没有露面的那个四当家和五当家。” 商如意忍不住轻叹了一声,道:“我们在这里前后停留不到十天,就把他们一半的精锐人马都灭了。” “……” 宇文晔沉默了一会儿,道:“若不是你兄长,一切,也不会那么顺利。” 听到这话,商如意的心微微一动。 她又撩起帘子的一角,看着骑马走在外面的沈无峥——正如宇文晔所说,这一切,都是从他那份左公疑塚的地图开始的,也是因为他的设计,让吴乾与黎文鞅自相残杀,而从这开始,王岗寨渐渐走向了这个结局,可他却显得那么淡然,好像自己做的,不过是一件寻常的事。 宇文晔也看了一眼外面那骑在马背上的人,道:“他倒是让我想到了一句话。” “什么?” “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不争。” 说到这里,他自己淡淡的一笑:“这个名字,倒是正合了他。” 商如意也笑了笑,眼神中满是温柔,道:“其实,我哥也不是完全不争的。” “哦?” 宇文晔微微挑眉看向她,只见商如意道:“我的事,哥就争得厉害。” “……” “我记得,我小时候刚到舅父家,有些世家的公子小姐上门来玩,时常笑我,说我是丫头命,还克死了爹娘,哥那个时候不仅跟他们吵,还跟他们动了手,一个打他们好几个,都不落下风的。” “……” “动了几次手,那些人就不来我们家了,也不跟哥一起玩了。可哥一点不介意,还说,如果这些人再对着我冷言冷语的,他就上门去揍他们。” 说到这里,商如意抬头对着他笑道:“看不出来。” 宇文晔倒是有些意外。 再看向马车外的那个身影,他的脸上似乎更添了几分复杂的神情,沉默半晌,道:“你有个好哥哥。” “……” 不知为什么,商如意觉得他这话,仿佛有几分深意。 回想起来,他不是也有个兄长吗? 宇文愆…… 一想起这个人,又让商如意的心里更添了几分说不出的凝重,说起来,这个人哪怕不出现,他的名字和身影也像一座大山一样压在她的心上,更挡在她的前路,是一座难以逾越的,险峻的高峰。 但现在,她也是避无可避了。 一想到回到大兴城,就要面对他,商如意不由得又有些紧张了起来,她突然想到了什么,道:“对了,昨晚你说,大兴城那边其实发生了很多事,但都要容后再说。到底是什么事啊?” “……” 提起这个,宇文晔的目光又闪烁了一下。 看着他凝重的神色,商如意似乎又感觉到了什么,轻声道:“是不是,跟你大哥有关?”看书喇 “……” 就在这时,马车突然摇晃了一下,停了下来。 第370章 逃兵 两个人身形都微微一晃,却是没有太吃惊。 毕竟,时辰已经差不多了。 果然马车刚停下,穆先就策马走到了一旁,俯下身对着车窗轻声道:“二公子,少夫人,我们到了。” 宇文晔撩起窗帘的一角,看了看外面的天色,烈日当空,突然一抬头立刻感觉到刺眼,已经是正午,他们已经依照昨天申屠泰的话,在午时到了偃月城以西二十里的地方,就在他们的正前方数百步之遥,那是一片杏子林。 而杏子林外,站着一个人。 离得有些太远,看不清那人的形貌,只隐隐感觉到是个身形消瘦的年轻人,虽然只一个人,可他背后的林子里密密麻麻的,却好像都是晃动的人影。 显然,那就是申屠泰说的,前来投奔他们的人。 商如意探头往前方看了一眼,疑惑的道:“怎么只有一个人在那里等着,其他人怎么都在林子里?” 穆先道:“只怕有埋伏。” 商如意听到这话,不由得也有些紧张,这时,沈无峥和善童儿也都策马走了过来。沈无峥抬头看了看前方的情形,说道:“如果他们真的要在此地伏击我们,申屠泰也就不用昨天特地还来告知这个地点和时间了。” “……” “我想这些人,应该是不想暴露行踪。” “……” “他们毕竟算是叛出王岗寨的,对我们也并非完全信任,所以格外的小心。” 在他们说话的时候,善童儿眯着眼睛盯着前方那个人,喃喃道:“那个人,好像是聂冲聂大哥。” “聂冲?” 这个名字对他们而言倒是陌生,宇文晔道:“他是什么人?” 善童儿睁大眼睛,压低声音道:“他是七哥身边最信任的人之一,别看他名气不大,你们都不认识他,其实,寨子里的人都怕他。” “为什么?” “这个人是个顺风耳——哎呀!” 说到这里,他突然露出了失悔的神色,众人又诧异的看向他:“怎么了?” 善童儿道:“我刚刚的话,他肯定听到了。” 商如意看了看前方,几乎只能勉强辨认的模糊身影,忍不住笑道:“隔得这么远,你说话又那么小声,怎么可能听得见?” 善童儿只怕他们觉得自己是在吹牛,急得脸都红了,认真的低声道:“我说的是真的,他真的耳朵很灵,山上的兄弟们说他的坏话都要离得远远的,还得蒙着被子说——哎呀,他肯定又听见了。” 这一下,他是真的捂住嘴不吱声了。 众人见他这样,又是好笑又是好玩,却也对前方的人更感到一丝神秘,宇文晔道:“管他是千里眼还是顺风耳,都要去会一会的。” 说完,便下了马车。 身后的达薄和穆先急忙也要带着人马跟他上去,可宇文晔却一抬手,道:“不必跟着,你们在这里等候便是,我过去看看前面的情况。” 众人哪里肯放心让他一个人去,最后沈无峥翻身下马,道:“还是我陪你一道去。” 善童儿立刻道:“我也去!” 看了看他们,宇文晔又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明显有些担心的商如意,便点点头,于是,三个人便一道往前走去。 不一会儿,他们走到了那杏子林前。 站在杏子林外的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他中等身材,形容消瘦,面如金纸,看上去便是一副精神不振,格外萎靡,好像几天几夜没睡过觉的样子,但见到他们三人前来,还是客客气气的拱手行了个礼,道:“在下聂冲。” 宇文晔道:“你就是申屠泰说,要带人来投靠我们的?” “是。” “那你的人呢?” 聂冲侧过脸往身后看了一眼,然后道:“他们就在林子里。” 宇文晔道:“为什么不出来?” 聂冲道:“我们此番前来投靠,实属冒昧,也的确对你们还不太信任。所以在这里,我想要代替我的兄弟们问宇文二公子一些事。” 宇文晔道:“请说。” 聂冲道:“我们归附到二公子麾下,二公子会如何待我们?” 宇文晔看了他一眼,又看向他身后那茂密的树林里,越来越多的人影晃动,显然,那些人也都感到了十分的不安,更在这一刻急切的想要听清他的许诺。 他想了想,道:“你们既然要归到我的麾下,将来,也就是我的兵。我如何对我的兵,就会如何对你们,一视同仁。” 聂冲道:“那二公子,是如何对你的兵的?” 宇文晔道:“申屠泰出身行伍,性情磊落正直,我想他即便到了你们寨中,也应该不改其性,对你们的要求应该和他在朝廷的军中相差无几。所以,我可以告诉你们,我跟他对手下兵将的要求,几乎是一样的。不过——” “不过什么?” “既然你们是新投靠到我这里来,莪可以给你们一个特殊的权力。” 聂冲立刻看向他:“什么特殊权力?” 宇文晔道:“我可以给你们三天,当逃兵的机会。” “……!?” 聂冲一惊,连一旁的善童儿闻言,也露出了诧异的神色。 只有沈无峥,他微眯着双眼,似乎在心中估算了一下,眼中立刻闪烁出了一点淡淡的光,几乎是不露痕迹的点了点头。 聂冲诧异的道:“二公子这话,我不解?” 宇文晔道:“我练兵,从不允许懒惰懈怠,因为平时操练的懒惰懈怠,上阵就意味着九死无生。” “……” “如果经不起我操练的兵,可以逃,但如果要留在我麾下建功立业的,就必须勤。” 聂冲闻言,神情顿时凝重起来。 他身后的杏子林里,也隐隐响起了一阵骚动声。 而宇文晔又抬起头来,对着树林中晃动的人影扬声道:“所以,我在这里把话说在前面,你们来投靠我,是申屠泰想要给你们一个去处,我可以收容你们,但你们中间也有些人可能有二心,这一点,我也并不介意。” “……” “从今天起,我会接连三天急行军,让你们体会一下我平时练兵的强度。这三天时间,你们受不了的,有别的去处的,可以随时离开,我绝不阻拦。” “……” “三天之后,过了洛阳,还留在我军中的,就证明你们有能力,也愿意留在我的麾下,功过赏罚,皆与我军中将士相同,你们,也就是我宇文晔的兵了。” “……” “愿意的,现在,可以走出来了!” 他的声音一落,周围顿时都安静了下来。 只剩一阵带着一点凉意的风,从那茂密的树林中吹了出来,仿佛也带上了几分人心的不安与躁动,吹拂着他们几个人的鬓发微微飞扬。 善童儿睁大眼睛,紧张的看着前方。 不止是他,甚至在他们身后,还坐在马车里的商如意,也屏住呼吸,小心翼翼的盯着那片茂密的杏子林。ъitv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很轻的脚步声,从风中传来。 只见四五个青年结伴,从林子里走了出来,他们一个个身形魁梧,显然是有高强的武艺傍身,走出来之后,也不多说什么,只对着宇文晔拱手行了个礼,便站到了一边。 紧接着,又是一队人马走了出来。 这一队,就有三十来人。 跟着,陆陆续续又有不少人从林子里走了出来,不一会儿便在眼前密密麻麻的站成了一片,宇文晔粗略估算了一下,竟有上千人! 这倒是在他的意料之外。 他原以为申屠泰派来探他们的态度的人马,最多也就几百人,没想到这里的就有那么多,那跟随他一道离开王岗寨的人马只怕更多。 这样一想,他的心里也有了一丝畅意。 因为他知道,这个时候的王岗寨,势力已经大减。 不过,虽然这些人走出来了,也能看得出,林中还留着一些人没有出来,甚至,有一些人沿着小路,从杏子林的另一边离开了。 三天的考验,从此刻就已经开始了。 宇文晔看了看眼前的这些人,平静的说道:“很好,诸位既然已经出来了,那我也就不多话了,从现在开始出发。” 说完,便一挥手,他身后的队伍立刻上前来,两边的队伍很快融成一处。 这一下,这支队伍瞬间暴增了一倍,声势更加浩大。 就在宇文晔上了马车,众人也纷纷上马的时候,那聂冲突然对着善童儿道:“九当家。” 善童儿立刻回头:“什么?” 聂冲看着他,道:“你刚刚说,山上的兄弟说我的坏话都要蒙着被子,那,你们蒙着被子说什么了?” “……!” 周围那些跟着他来的人,齐刷刷的低下头去,众人俱是一惊。 商如意也没想到,刚刚他们离得那么远,说话那么轻,这聂冲居然真的听到了! 一见众人都露出了惊愕的神情,聂冲倒是没多说什么,只冷笑了一声,策马跟着队伍往前走去,而善童儿苦着脸吐了吐舌头,对着商如意用口型道:“看,我没骗人。” 商如意又是惊讶又是好笑,而宇文晔在一旁看着,也并未多说什么,只一挥手,队伍便朝前行进而去。 第371章 好复杂的关系 接下来的三天时间,正如宇文晔说的,他们开始了急行军。 急行军跟普通的行军不一样,所有人都轻装简行,全速前进,他们丢掉了多余的行李,甚至连商如意也从马车上下来,骑在马背上,跟众人一起顶着毒辣的烈日爬山涉水,策马奔腾。 沈无峥和图舍儿担心不已,可这样跑了三天的商如意虽然累,精神却好了很多。 虽然流产有些伤身体,但那胎儿月份不大,而且,毕竟年轻,身体的底子也好,之前在船上静养了一阵也恢复了许多,如今动一动,反倒让商如意觉得自己好像活过来了。 眼看着连国公——现在应该说是大丞相的儿媳都如此,原本一些叫苦连天的人也都渐渐闭了嘴,虽然仍旧有些吃不了这样苦头的偷偷溜走了,但剩下的人几乎都经过了考验,他们意志坚定,行军能力显然也要高过常人许多。 而宇文晔的急行军,也并不只是为了考验他们。 因为在出了偃月城之后,他们便进入了梁士德的势力范围内,虽然选择小路避开了大队人马,却还是遇上了对方的两股人马。 只不过,这两股人马并非主力,遇上第一队时他们选择了绕道而行,避开了与对方的正面冲突;到了第二队人马拦截他们的时候,对方的人马竟然也只有千余人,宇文晔更是感觉到了对方无心恋战,甚至明明看到他们队伍中的马车都没有冲杀过来,便索性率领人马直接对冲了过去,竟然没有遭遇太大的阻拦,就这么过了。 之后,沿途便再没有遭遇任何阻拦,梁士德的人马也没有追击上来。 到了第四天,下起了毛毛雨。 虽然雨中行军也并不轻松,却也没有一个人叫苦,反倒让接连数日被烈日暴晒得几乎要脱水昏厥的众人缓了一口气。 大家带着斗笠,披着蓑衣,仍旧冒雨前行。 而商如意,也在图舍儿黑着脸的催促下,被迫回到了马车上。 为了陪她,宇文晔也坐到了马车上,商如意还有些不放心的说道:“你坐马车,会不会让下面的人心生不满——尤其是王岗寨那批人?” 宇文晔脸上含笑,却并没有立刻说话,而是对着她做了一个小声的手势。 商如意一惊,立刻闭紧了嘴。 这两天,他们也彻底见识到了那个聂冲的“顺风耳”的威力,的确如善童儿所说,这人什么都能听见,哪怕周围一片嘈杂,他也能准确的听到其中一个人低声说话的内容。 甚至,第一次遇到梁士德的人马的时候,也是他提前许久就听到了对方的马蹄声,让他们做好了准备,才绕道避开了对方。 所以现在,大家说话都小心谨慎的提防着他。 看着商如意警惕的样子,宇文晔又笑了笑,才轻声道:“真正不满的人,这三天都已经走了。况且,我也说了,只有三天的急行军,过了洛阳梁士德的势力范围,也就不必走得那么急了。” “哦。” 商如意闻言,撩起帘子看着外面的雨幕,又回过看着他轻声道:“我们现在,过了洛阳了吗?” 为了避开梁士德的主力,他们绕了很大的一段路,周围的环境她不太熟悉。 宇文晔道:“过了前面的伊河,差不多就算是离开东都地界,只是,我们走的小路,过了河之后还有一条山路要走。”biqμgètν 商如意长长的松了口气。 她说道:“我倒是没想到,梁士德的人马居然没有跟上我们。” 宇文晔撩起帘子的一角往后看了一眼,身后也只有他们的人马在雨幕中静默前行,他想了想,道:“不是没有跟上。” “嗯?” 商如意一愣,再对上他深邃的双眼,顿时明白过来什么,道:“你是说,他不想跟上来?” 宇文晔道:“王岗寨出了这么大的事,他跟萧元邃是盟友,不可能一点都不关心,也一点消息都探听不到。” “……” “如今王岗寨的势力削弱过半,他不能不重新考虑跟我们的关系。” “……” “而且——” “而且什么?” 宇文晔低头看了她一眼,道:“而且,前些日子我让程桥去兴洛仓运粮的时候,也顺便让他们往外散布了一些消息,其中就有——王绍及和王绍裘兄弟要北上了。” “……!?” 一听这话,商如意顿时露出了惊愕的神情,而瞪大的双眼里,也不自觉的流露出了一丝惊惶和恐惧。 哪怕已经过去了几个月,也远离了江都宫,可在那里发生的事,仍旧像噩梦一样纠缠着她,平时哪怕浅眠时的迷梦,甚至一句不经意的话,都会重新把她牵引会那个黑暗的,仿佛被血海吞没的深夜。 更何况,他提起了王绍及这个名字。 这个人哪怕不是一切的起因,却也是这场噩梦里令她痛苦的存在。 眼看着商如意的脸色骤然苍白起来,宇文晔蹙眉,伸手扶着她的肩膀,像是想要说什么安慰她,可这个时候,却又说不出口。 倒是商如意,她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 再抬头看向宇文晔的时候,她勉强作出了一个笑容表示自己没事,然后说道:“听到讨厌的人的名字,真是让人不舒服。” “……” 宇文晔看着她,沉默半晌,“嗯”了一声。 商如意又道:“不过,你为什么让人去散布这个谣言?” 宇文晔道:“说是谣言,其实也不算是谣言,只是个预示,以我的推测,王绍及也不可能在江都停留太久,他一定会北上的。” “为什么?” “他是北方人,他的家底,一切势力、人脉,都是在北方,去到江都对他而言也是一切陌生,更不好应对和南方氏族的关系;更何况,就算他想要留在江都,他手下的禁卫军可全都是北方人,包括巡游带下去的军队也是,这些人思乡心切,不可能一直留在那里的。” 商如意闻言,轻轻的点头:“对,我之前就听说……” 后面的话,她没说完,但宇文晔也明白。 留驻江都宫的那些禁卫军的将士跟旧宫守军不同,他们是日夜期盼回到北方的,如今皇帝已经宾天,再也没有旨意压在他们的头顶,他们肯定会要求北上的。 她想了想,又道:“你散布这个谣言,是要让梁士德听到?” “嗯。” “为什么?” 宇文晔低头看向她,道:“如果王绍及和王绍裘兄弟回来,你说,他们带着几十万人马,会去哪里。” 商如意这一下已经完全明白过来,道:“东都!他会回东都!” “……” “而东都,已经被梁士德占领,所以,他们之间很有可能会对上!” “不错,” 宇文晔道:“如今,王岗寨势力大减,又可能面对王绍及率领几十万大军回城,这才是摆在梁士德面前最大的危机。如今他若动了我,父亲一定会率军东进为我报仇,这样一来,梁士德就要两面受敌。” “……” “所以,这一次他没有派大军来追击我们,应该是有自己的考虑了。” 商如意点了点头,又忍不住长叹了一声,道:“好复杂的关系。” “……” “我之前以为,我们过来就要跟他们对上,没想到,王绍及一动,竟然还对我们的行动有影响。” 宇文晔道:“如今天下大乱,各方群雄并起,合纵连横是很重要的,哪怕不能联合其他势力,也要善于运用各方的势力平衡关系,才能找到自己的生机。” 商如意看了他一眼,点头道:“嗯。” 说话间,前方的雨幕和马蹄声中,传来了一阵河水潺潺本来的声音。 伊河到了。 商如意急忙撩起窗帘的一角往外看去,一条贯通南北的河流横在了他们眼前,河面宽阔,水色浑浊,这个时候雨虽然比之前小了一些,但下了半天的雨,河水仍旧湍急,被风吹得不时卷起浪花拍在岸边,激起半人高的水花,吓得靠近河岸的几匹马都长嘶起来。 幸好河面上有一座宽阔的石桥,倒是可以通过。 前面的人下了马,牵着自己的马匹领着队伍陆陆续续的过了这座石桥,轮到他们,因为石桥不算太宽敞,只堪堪够马车行过,他们担心有翻车的危险,便让商如意和宇文晔先下车,等到马车过了之后他们再过。 于是,商如意便下了马车。 刚一站定,细雨迷蒙,就落了她一身,顿时感到一阵凉意袭来。 商如意伸手下意识的抱住了自己的胳膊。 就在这时,一把伞撑在了头顶。 商如意抬头一看,才发现是宇文晔,他撑着伞,将她拉到了自己身边。 顿时,绵绵细雨被阻隔在外,只听着头顶一阵雨丝落在油纸伞上发出的细碎的声音,忽远忽近,好像情人在耳畔的低喃。 不知为什么,明明刚刚被细雨落了一头一脸,有些凉意,可这个时候,她突然又感到有些热。 不仅身上热,连脸上,也有些不自觉的发烫。 似乎是宇文晔身上的体温,两个人挨得太近,染了过来,商如意下意识的往旁边挪了一步。 可宇文晔一伸手,又将她拉回到自己身边。 第372章 峡谷杀机 第373章 不是冲着她,那就是—— “小心!” 聂冲一声惊呼震响整个山谷,可这个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巨石从天而降,眼看着就要砸向马车。 那巨石足有半个车厢那么大,再加上一路滚落,其势千钧,若这样砸下来,别说这辆马车,只怕连马车里面的人都要被砸成肉泥。 周围的人立刻惊恐的大喊起来—— “遭了!” “快闪开啊!” 众人杂乱的惊呼声顿时在山谷里响成一片,可车内的人似乎仍旧毫无反应,而巨石已经快要滚落下来。 就在这时,人群中突然响起了一声怒吼! 只见善童儿突然从马背上一跃而起,手中高高举起的巨大铜锤朝着那马车的车辕重重的砸了下去,原本坐在前方的车夫见此情形,吓得抱头滚了下去。 只听轰隆一声,车辕被这一锤硬生生的砸断,顿时木屑飞溅,拉车的马匹受惊,长嘶一声立刻朝前飞跑而去。 马车一震,失了拉力僵在远处。 而善童儿眼疾手快,另一只手中的铜锤挥舞得虎虎生风,带着雷霆之势冲着马车的车驾又重重的一击! 那巨大的马车,竟被他的一锤,生生推得往后滑出了数丈之遥! 就在马车被推开的一瞬间,巨石轰然落下。 正正,砸在善童儿面前! 善童儿直接被震得仰面跌坐在地,周围的马匹更是惊得人立而起,嘶鸣之声响彻山谷,其他的人也吓得两腿发软,甚至有几个跌坐在了地上! 好险! 善童儿坐在地上,眼看着那巨石离自己的两只脚不过巴掌宽的距离,刚刚,他哪怕晚缩手一瞬,又或者往前多走一步,只怕现在,自己已经成了一摊肉泥了! 想到这里,他也有些两腿发软。 这时,一只手从后面伸过来,按住了他的肩膀,善童儿心有余悸的回头一看,却是一脸凝重的沈无峥。 他不知什么时候下了马走过来,对着善童儿道:“没事?” “我——” 善童儿想要说什么,但声音却颤抖得有些说不出口。 他第一次,离死亡这么近。 挣扎了半天,总算从嗓子里挤出了一句:“没事。” 说完,又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勉强平静下来,然后立刻说道:“沈大哥,赶紧过去看看,如意姐姐和宇文二哥没事?” 沈无峥抬头看了一眼,眉心微蹙。 那马车挨了重重的一击,划出数丈远后撞到了山壁上,虽然车门都被砸碎了大半,但至少是躲过了那块巨石,应该并无大碍。 只是,怎么里面一点响动都没有?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飞快的冲了过去,不是别人,正是图舍儿。她被刚刚那一幕吓得魂飞魄散,这个时候冲到了那马车前,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急切的喊道:“小姐!小姐你怎么样了?!” 可是马车里依然没有动静。 这一下,众人的脸上都露出了不安的神情。 而沈无峥眉心紧蹙,虽然脸上仍然没什么表情,可这个时候,他的心仿佛都悬了起来,一步一步走到马车前。 就在他要伸手去推开那剩下的半扇残破的车门的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从马车后面传来—— “哥。” “……!” 沈无峥一下子睁大了双眼。 众人的目光也立刻看向马车后面,却见一骑人马从马车后面慢慢的走了出来,不是别人,正是刚刚所有人都以为在车厢内,只怕已经遭遇不测的商如意! 她的脸上还有几分惊魂未定,但,人却是无恙! 而紧跟在她的身后慢慢的走出来的,便是宇文晔,只见他骑着那匹乌云踏雪,面色凝重的踱步上前,那双冷峻的眼睛里此刻仿佛凝结了一层寒霜。 他们两,竟然都没事! 众人又惊又喜,一时间都反应不过来,还是图舍儿一下子破涕为笑,脸上又是泪又是笑,开心的道:“小姐,你没事!” “……” 商如意沉默着,轻轻的摇头。 她心有余悸,尤其看着那巨石就在眼前,将地面砸出了一个深深的大坑,马车也撞在山壁上,残破了大半,就感到后背一阵一阵的冷汗,几乎将衣衫都要湿透了。 这个时候,沈无峥也彻底的放下心来。 他不动声色的松了口气,而一旁的善童儿已经睁大了双眼,不敢置信的道:“如意姐姐,你,你和二哥没在车里啊?” 商如意又摇了摇头,轻声道:“雨停之后,我就不想坐马车了,所以在进谷的时候,我下了车,跟他一道骑马进来的。” “……” “只是,怕你们担心我,所以走在后面——” 说到最后几个字,她的声音也有些不自觉的发颤,而一直站在她身边,面无表情的宇文晔接着道:“不曾想,不仅躲过了一劫,还躲过了一锤。” 一听这话,善童儿伸手挠了挠后脑勺,憨憨的笑了。 只是,宇文晔这话虽然带着几分轻松,可说话的人,其余听到这话的人,却没有一点轻松,相反,众人再次看向那块巨石的时候,心情都更沉重了。 若不是他们恰巧下了车,若不是聂冲耳力过人提前预警,若不是善童儿天生神力及时出手,只怕现在两个人根本不可能站在众人面前这样说笑的。 这巨石,足以让两人命丧当场! 直到这个时候,众人才勉强回过神来,有人不由得的疑惑到:“怎么突然落下这么大块石头。” “是啊,奇怪呢。” “该不会是——” 宇文晔突然对着聂冲道:“你刚刚,是不是听到了什么?” 聂冲点点头,立刻抬手指着上方道:“我听到那里,好像有人说话。” 众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抬头看去,却是那巨石落下的方向,山壁上一路都是巨石滚落碾压出的一道痕迹,而再往上看,便是已经高得视线难以企及的山顶上,离他们至少有几十丈的距离。 此刻看时,那里只有些郁郁葱葱的灌木,和嶙峋的山石,并不见任何人影。 善童儿道:“没有人啊。” 聂冲淡淡道:“我不会听错的。” 宇文晔神色一沉,道:“穆先,立刻带人上去查看!” “是!” 穆先领命,急忙带着几个手下绕到往山上去了,而宇文晔又看了看那已经无法再用的马车,说道:“这里还是不安全,先走出这条山谷再说。” 众人的确也被刚刚那块大石头吓得不轻,不管是无意落下来的,还是有别的什么原因,万一再来一块,谁也不能保证会不会落到自己头顶。这个地方的确太危险了,于是大家也不敢再抱怨,纷纷加紧脚步往前走去。 终于在太阳落山的时候,走出了这条山谷。 因为走的是小路,找不到驿站,周围也没有村落,他们找到一处水源就地安营扎寨。虽然已经是八月盛夏,但在野地里过夜,尤其之前还下了那么久的雨,地上还是有些潮湿凉意,宇文晔立刻让人升了火,和商如意一起坐在火堆旁。 商如意坐在毡子上,对着眼前扑腾的火焰出神。 看着火光映照着她有些苍白的脸庞,宇文晔道:“今晚,你委屈一下。” “……” 商如意闻言,看了他一眼,才轻轻摇头:“我不介意这个。” 到底,是刚刚捡回一条命。 只一想到如果他们两都在马车里,就算不被那巨石砸死,也要被善童儿那一锤吓掉半条命,商如意就觉得没什么好抱怨的。 老天,已经很厚待她了。 似乎总是在最关键,最生死攸关的时候,给她一条意想不到的生路。 这时,沈无峥走过来,坐到了他们的对面,一见到他,商如意立刻做出笑容来,轻声道:“哥,刚刚好险。” 沈无峥知道她是有意安慰自己,沉默了一下,才道:“没事就好。” 商如意点点头。 沈无峥又看向宇文晔:“穆先他们还没回来?” 宇文晔往后看了一眼,其实这个时候天色已暗,再加上已经走远,根本看不到那一处山壁,他便回过头来,沉声道:“还没有。” 沈无峥道:“我听聂冲的口气,他应该没有听错。” “……” 宇文晔和商如意对视了一眼,都没说话。 虽然只是短短两三天的相处,他们都已经见识到了聂冲那“顺风耳”的威力,的确不太可能是听错,但如果他真的听到山上有人说话,那那块巨石,就是有人故意推下来的,意图,就是要他们的命。 问题就在于——到底是要谁的命? 商如意想了想,道:“如果是冲着我来,应该跟范承恩的目的一样。但,如果跟他的目的一样,那动手的人应该不会用这种方式。” 一心为皇帝报仇的,一定是朝中的忠臣,而这样的人动手,又是为皇帝报仇,必然是要光明正大,昭示天下的,不会用这种手段。 所以,那巨石,应该不是冲着她。 若不是冲着她,那就是—— 商如意转头,看向身边神情凝重的宇文晔,轻声道:“不是说,过了伊河,梁士德的人马应该就不会追上来了吗?” 宇文晔看了她一眼。 他还没开口,对面的沈无峥已经说道:“也许,未必是梁士德。” 商如意一听,眉头就蹙了起来。 宇文晔的眼中,也在这一刻,闪过了一道寒光。 第374章 诡异的钱袋 虽然面对着不断扑腾的火焰,可在听到沈无峥那听起来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时,商如意还是感到一阵寒意从心里升起。 不是梁士德,那就是—— 她不由得抬头看向前方。 从过了伊河到潼关这段路,既不属于东都的地界,也还没有被大兴城内新组建的朝廷掌控,所以,这是一段权力空白的地域,不属于任何人,但同样,任何人,也都可以往这里派人。 不是梁士德,那就只有——大兴城! 大兴城的人,要杀宇文晔?! 只这么一想,那股寒意更是遍布四肢五体,商如意蓦地打了个寒颤。 宇文晔立刻道:“冷吗?” “……” 其实,八月的夜晚,面前还有篝火,就算在野外也称不上冷,可商如意还是感到寒意遍体,但她不想被对方发现自己的思绪,只轻声道:“可能,雨水太潮湿了。” 宇文晔看了她一会儿,道:“让图舍儿拿件衣裳来给你披上。” 商如意道:“我自己去。” 说罢,她起身朝着另一边正在整理从马车上拿下来的大包小包的行李的图舍儿走去。 看着她的背影走远,坐在火堆旁的两个男人这才慢慢的转过头来,沈无峥的目光透过火焰看向宇文晔,他的神情虽然平静,那眼神却因为透过火焰的关系,多了几分炽热的温度。 他道:“你知道是谁吗?” “……” 宇文晔沉默了一会儿,道:“穆先还没回来,没有线索。” 沈无峥道:“没有线索,你就没有答案?” 宇文晔又看了他一眼,又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我只是不想预设答案妄加猜测,这样,会影响我的判断。” “……” 这一次,沈无峥没有再说什么。 只是在沉默了许久之后,他才沉沉道:“我不想小妹今后还要离这种事太近。” “……” 宇文晔的目光也闪烁了一下,看了看他,又看向另一边的商如意,道:“我明白你的意思。” 这时,图舍儿也从包袱里找出了一条毯子给商如意披上,道:“晚上凉了,小姐还能盖着些。你现在虽然大好了,但还是不能着凉的。” 商如意也习惯了她这些日子的唠叨,只笑了笑,便接过来给自己裹上。 其实这个时候,倒也不那么冷了,只是脸上的神色仍有些凝重,尤其在回头看了一眼火光映照下,宇文晔深邃又冷峻的眼睛时。 他的心里,好像有心事。 图舍儿突然又道:“小姐,咱们去了大兴城,是不是会更麻烦?” “……?” 商如意诧异的回头看了她一眼:“更?为什么这么说?” 图舍儿咬了咬下唇,道:“说不上来,奴婢就是这么觉得的。” “……” “这还没到大兴城呢,就这么大一块石头压下来。” 说到这里,她目光闪烁的盯着商如意,轻声道:“还有,宇文大公子,不是回来了嘛……到时候你们一见面,多麻烦啊;还有那个慧姨,还有那一家子人……” 见她烦恼起这些事来,商如意有些哭笑不得。 道:“你想得倒多。” “小姐怎么能不为小姐你多想想呢,” 图舍儿道:“小姐你自从嫁进宇文家,总是大事小事不断,还一直受伤,这一次还流——” 看见商如意神色一黯,她立刻闭上了嘴。 商如意看了她一眼,也没说什么,只在心里苦笑了一声,然后道:“你之前不是还说宇文晔对我很好的吗,怎么现在,突然又说这些话了?” 图舍儿嘟着嘴道:“姑爷对小姐好,是应该的,救小姐那么搏命,也是应该的。只是,奴婢看不得小姐受苦嘛。” 听见她这么护短的话,倒是让商如意心里一暖。 但她只笑了笑,道:“但,做夫妻,哪有只能同甘,不能共苦的?” “……” 图舍儿被她说得一愣。 商如意叹了口气,道:“既然他对我好,为了救我搏命是应该,那么大兴城里,宇文家那些局面,也就该让我和他一道去面对,这是责任,明白吗?” 图舍儿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商如意笑道:“不过,有你在,也不会再让我吃苦了,对吗?” 图舍儿立刻挺起胸膛:“奴婢会保护小姐的!” 商如意笑了起来。 正在这时,前方夜色中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正是穆先带着那一队探查的人回来了,商如意见状,急忙走了过去,只见穆先已经走到宇文晔和沈无峥面前,对着他们行了个礼:“二公子,沈公子。” 宇文晔立刻道:“如何?” 穆先道:“属下等上山去探了探,那里已经没有人了。” “……哦?” 宇文晔眉心一蹙,道:“听你这话,上面应该是有过人的?” 穆先道:“是,属下等在山顶上,发现了一些杂乱的脚印。” 这个时候,商如意也走过去坐下,正好听见他这话,想了想,道:“既然还能看见脚印,就说明是在雨停之后那里都还有人,那石头八成就是人推下来的。” 沈无峥点了点头道:“有理。” 宇文晔也看了她一眼,眼中仿佛浮起了一丝笑意,但也没多说什么,只又对着穆先道:“除了脚印,还发现其他什么了?” 穆先低头,从怀里摸出了一样东西,奉到他的面前。 “属下等搜查了一遍,在草丛里发现了这个,应该是上面的人在慌乱离开的时候遗失的。” 宇文晔接过来一看,是一只黑色的袋子。 整个袋子大概有人手掌大小,是由漆黑的缎子缝制而成,看上去像是钱袋一类的东西,而且用的缎子也是上等品,只是,上面并没有寻常人常在钱袋上绣的名姓,或者花鸟图案,反倒只有一个用月白色丝线绣成的圆。 这又是什么意思? 宇文晔低头看着这看起来平平无奇,又透着一点古怪的钱袋,正疑惑不解的时候,突然听见沈无峥急切的道:“如意,你不舒服吗?” 宇文晔一抬头,只见身边的商如意两眼紧盯着自己手中的钱袋,脸色苍白,身子不住的颤抖,额头上和鼻尖上,已经满是冷汗。 宇文晔忙道:“你,怎么了?” 第375章 一身,白色的僧袍 “嗯?” 商如意猛的回过神来,抬头便对上两个男人看着自己关切的眼神,才发现自己对着一个钱袋发愣。 她急忙摇了摇头:“没,没事。” 宇文晔皱着眉头看着她:“真的没事?” “嗯……” 商如意又轻轻地摇了摇头,虽然刚刚那一瞬间,她的全身好像被雷电击中一般,连灵魂都有了一丝颤抖的,快要离开身体的感觉,可那一瞬间过后,整个人又恢复平静,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甚至有些莫名,刚刚为什么会有这样奇怪的感觉。 沈无峥看了她一会儿,柔声道:“真的没事吗?小妹,你的脸色不太好看。” 商如意又认真的摇了摇头。 两人见他神色如常,这才勉强放下心来,反倒是商如意自己,带着几分疑惑的又看了看宇文晔手中的钱袋。 怎么看,都是陌生。 而且,自己也不再有那种怪异的,好像灵魂都被击穿的感觉。 奇怪,为什么会对一个钱袋有这种感觉? 宇文晔又拨弄了一下这个钱袋,左右辨认了一番,确实没有别的显着的标识,便说道:“就这样也找不出什么线索,恐怕只能回到大兴城后再想办法。” 沈无峥点了点头。 而商如意看了他一眼,眼神更深了几分——他这话的含义便是,他也倾向于相信,这一次巨石砸车事件的主事者是来自大兴城。 的确,如果是梁士德的人动手,不会这么麻烦,那狭窄的山谷里,直接派大军冲杀上来,结果也会比现在要惨烈得多。 可大兴城…… 大兴城里那么多人,除了宇文渊之外,还有更多从大业王朝建国开始便显赫的权贵,又到底是谁要对他们,尤其是要对宇文晔下手呢? “还有,” 就在他们三个费力思索的时候,穆先又开口,神情比之前更沉重了几分,道:“属下探查完毕下山的时候,在山的背阴处,发现那里有堆放硝石、硫磺和木炭的痕迹。” “什么?!” 一听这话,商如意的脸色立刻露出了震惊的神色。 宇文晔和沈无峥的神情也变了。 穆先继续道:“看样子,堆放的数量应该是不少的,只是,好像又被人都拿走了,只留下些末屑被属下等发现。就是不知道,堆放这些东西的,跟山顶上的,和砸下来那块大石头的,是不是同一批人。” 听到这些话,商如意下意识的又将身上的毯子裹紧了一些。 硝石、硫磺和木炭,这些东西放在一起能做什么,已经不言而喻,而且,他们之前所处的位置又是一处狭窄的山谷。 若真的是同一批人做的这些事,那他们要做的,不仅仅是用巨石滚落下来砸碎他们的马车,也许他们还准备了,如果一击不成,就用那些火药继续动手,一定要将他们置于死地。 如果是那样的话—— 商如意下意识的抬头,看了看周围那些忙碌的身影,有宇文晔的亲兵,有达薄从大兴城带来的兵马,还有王岗寨归附的人马,尤其,她还看到了守在另一边的篝火旁,对着上面煮得咕嘟直冒泡的热粥大咽口水的善童儿,这些人,只怕一个不剩,都要折在那条狭窄的山谷里! 什么人,要对他们下这样的狠手? 甚至不惜杀这么多的人? 想到这里,商如意又转头看向神情凝重,望着眼前那扑腾的火焰,眼眸却始终冷冽如冰的宇文晔,几乎已经要忍不住问他——你得罪了什么人? 但这话,她又根本不需要问。 宇文晔身为盛国公的二公子,尤其现在,盛国公已经成为了新朝廷大丞相,大权在握,根本不必他去得罪别人,想杀他的人大有人在。 甚至,他的存在,对许多人来说,也是一种威胁。 这时,穆先又说道:“二公子,属下想再领一队人马沿着这条路往前走,看看能不能追上那批人——就算追不到,也能提前去探探路,免得他们在前面再设下什么陷阱。” 宇文晔想了想,道:“也好,你去。” “是。” 穆先领命,立刻转身下去点了几个人,他们骑着马,一头钻进了沉沉的夜色当中。 过了一会儿,伙头兵做好了晚饭,虽然也只是一些简单的粥和小菜,但大家在雨里跑了一天,又经受了这样的惊吓,早就饿了,于是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等到用完晚饭,已经过了戌时,众人便各自找地方安歇了。 因为随行没有带着帐篷,只能幕天席地,宇文晔让人把烧着的火堆移到了一边,将烤得热气腾腾的地面清扫干净之后,铺上了毡子。商如意躺上去的时候,果然感到一阵暖意融融,雨天的潮气一点都没有影响到她,再盖上一条毯子,倒也很舒服。 她又看了一眼守在火堆旁的宇文晔:“你,还不休息吗?” 宇文晔道:“我再想点事。” “哦……” 商如意点点头,便也不再说什么,只静静的看着他。 宇文晔一只手捏着那钱袋撑在下巴上,双眼灼灼的盯着火堆,虽然火焰扑腾,却始终无法让他眼里的冷冽寒冰消融下去,更无法看到,在那寒冰般的目光隐藏下,他到底有着什么样的心绪。 不知过了多久,似乎感觉到了她的目光,宇文晔转头看了她一眼,柔声道:“快睡。” “嗯,嗯……” 商如意应着,好像还想说什么,可这个时候,倦意像潮水一般涌来,她只感到眼皮阵阵发沉,不一会儿便睡着了。 梦境有些杂乱,更有些不安。 她的耳边,又一次响起了轰隆隆的,仿佛天地都要崩毁的声音。 商如意恍惚间以为又有什么巨大的石头要从头顶砸下来,可当她往四周看去,却是发现自己好像置身在一处华丽又辉煌的府邸,而那巨大的轰鸣声,竟然是大门在被撞的声音! 她睁大双眼,看着那门板被撞得阵阵发颤,最终,木栓经不起沉重的撞击,猛然断裂! 大门,一下子被撞开了。 一群如狼似虎的人从外面冲了进来,他们手中拿着刀剑,在夜色中闪烁着寒光,刀锋上甚至有血迹,散发出浓烈的血腥味,显然是刚刚经历过一场厮杀。 而厮杀,还未停止! 这些人闯进来之后,又开启了一场新的屠杀,周围的人不停的尖叫着,四散奔逃,却被那些人追上,一道道寒光划破夜色,随即,惨叫声和喷涌出来的鲜血又一次将这座华丽的府邸妆点成地狱的修罗场。 商如意,就站在这修罗场中央。 惨叫声,响彻她的耳边,鲜血,不断的喷溅到她的身上,她整个人就好像被血河吞没一般,已经快要忘记自己的存在。 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 “不要!” 就在这时,她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呼,一下子睁开了双眼,猛地从地上弹了起来,却一头撞进了一个人的怀里。 商如意冷汗涔涔,惊恐的睁大双眼,就对上了一双带着几分疑惑的眼睛。 “如意,你怎么了?” “……?!” 商如意不停的喘息着,胸口剧烈的心跳好像要将她的胸膛都撞裂一般,过了许久,她才勉强从那噩梦的震撼中抽回自己的心神,抬头看向眼前的人——是宇文晔。 他坐在自己身边,双手正护着自己。 商如意望着她,唇瓣不停的颤抖,过了好一会儿,才轻声道:“你,我——” 宇文晔看着她,沉声道:“你做噩梦了?” ……? 噩梦? 对,是噩梦。 商如意只觉得自己颤抖得厉害。 那噩梦,不仅是噩梦,而且,是熟悉的噩梦。 她已经许久没有做过这样的噩梦了,为什么会在这个夜晚,突然又梦到那几乎让她心神具碎的场景? 她不是,已经选择了另外的人生了吗? 眼看着她一头冷汗,神情更是惊恐得仿佛还未从梦魇中抽离,宇文晔柔声道:“没事了,梦醒了,天都亮了。” “……?” 商如意又是一愣,抬起头来,才发现天边已经露出了橘色的晨光,是太阳要出来了。 一夜,都过去了。 她松了口气,又看了宇文晔一眼,发现他衣衫齐整,头发也没凌乱的样子,便道:“你,你一夜没睡?” 宇文晔摇摇头。 商如意蹙起眉头,正要说什么,却听见前方传来了一阵马蹄声,抬头一看,原来是穆先领着之前的一队人马回来了。 他们去了一整夜。 一见他们回来,商如意倒也没再说什么,只立刻起身,整了整衣衫,而穆先让众人各自回去之后,便立刻翻身下马,朝着宇文晔走了过来,对着他们两人拱手行礼道:“二公子,少夫人。” 宇文晔道:“追上那些人了没有?” 穆先皱着眉头,轻声道:“属下无能,那些人跑得很快,虽然沿途追踪到了他们的马蹄印,可还是没能赶上他们。” 宇文晔想了想,道:“对方是有备而来,赶不上,也不怪你们。” 说完,挥了挥手:“走了一夜,下去休息,一会儿又要出发了。” 穆先闻言,却并没有立刻离开,反倒看着宇文晔,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而且,连神情也比之前凝重了许多。 宇文晔和商如意都察觉到他神色有异,宇文晔道:“怎么了?” 穆先沉默了半晌,才轻声道:“虽然没有追上那些人,可是在路上,属下等好像,好像看到了一个人的身影。” 宇文晔的眉心微微一蹙,脸上露出了一丝异样的神色。 他道:“是谁?” 穆先又看了商如意一眼,才低下头去,轻声道:“那人,穿着一身,白色的僧袍,好像——” 第376章 开悟了 “大公子……” 这三个字从穆先口中说出来的时候,商如意突然感到眼前一阵光亮刺眼,险些令她昏厥过去。 她猛地伸手撑住身体,低着头,深吸了几口气,才勉强稳住身形。 再抬头时,发现,原来是太阳升起了来了。 那耀眼的光芒,一下子穿透了所有人的眼睛,也驱散了这一夜深重的黑暗和不安的情绪,却把一种更复杂的情绪,传递到了她,和他们的心里。 商如意的心跳,阵阵如雷。 大公子,宇文愆! 等等,为什么像他的人,是穿着白色的僧袍? 白色的僧袍?! 这一刻,商如意只觉得脑子里一片混乱,好像无数凌乱的思绪变成了潮水一下子涌了上来,几乎将她吞没。 可坐在她身边的宇文晔,却沉静得连呼吸声都听不到了。 他微微眯了一双双眼,脸上没有丝毫表情的变化,只是在沉默了许久之后,慢慢抬眼看向穆先不安的脸,道:“我知道了,你下去。” “……是。” 穆先小心翼翼的行了个礼,便转身离开了。 他虽然离开,可剩下的两个人却没有立刻说什么,不仅没有,反倒有一种异样的沉静气氛包围住了这两个人,紧绷的气息令人不仅不敢开口,甚至连呼吸和心跳仿佛都变得谨慎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商如意终于鼓起勇气,转头对着宇文晔:“你——” 宇文晔抬眼看了她一眼。 只这一眼,原本想要出口的话,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商如意只觉得喉咙发梗,整个人乱得像一团找不到绳头的乱麻,可这个时候,宇文晔的眼神反倒比之前更冷峻,也更清醒了一些。 他道:“你是不是想问我关于兄长的事。” “……” “你想问什么?” “……” 商如意又挣扎了许久,虽然她从出嫁之前,就对这个人有太多问不出口的疑惑,而此刻哪怕宇文晔这样开了口,她仍然不知道自己到底该问什么,才能把一切厘清。 半晌,她终于道:“僧袍,是怎么回事?” “……” “你兄长他——” 宇文晔道:“他修佛的。” “……?” 商如意诧异的睁大了双眼。 修佛? 宇文愆是修佛之人? 她这才想起,在朝廷内外,包括世家门阀之间对于宇文愆的传闻中虽然有许多溢美之词,可这样的溢美之词外,却是这个人因为一些特殊的原因远离朝廷,远离官场,出身名门却无丝毫战功,甚至数年不在家中常住的单薄的身影。 原来,那特殊的原因就是——他是个修佛之人。 只是,说起来他年纪轻轻,又有着世家公子几乎都艳羡的出身,容貌和本事,为什么要修佛呢? 她抬头望向宇文晔:“他,为什么要修佛,怎么家里人从来不提这件事?” 宇文晔道:“父亲当然不喜欢他修佛,所以这件事家里人也从来不提,这是他的忌讳。” “那他,出家了吗?” “没有剃度,他持戒修佛,已经是父亲忍耐的极限,父亲不会允许他真的剃度出家。” “……” “这些年来,他大部分时间都在外云游,几乎很少回家。” 商如意倒抽了一口冷气。 她这才想起,之前官云暮过世,她无意中听到宇文晔向慧姨询问起宇文愆的下落时,慧姨就说他开悟了一些,去云游了;而之后,他们留宿半岩寺的时候,宇文晔又跟寺中的和尚谈起宇文愆,那和尚也提到,宇文愆曾在寺中留宿。 开悟,云游,在寺庙留宿…… 这些词句用来说一个普通人,尤其是一个国公府的世子,显得很奇怪,但若放在一个游方僧人,云水和尚的身上,就不奇怪了。看书喇 可他,偏偏就是国公府的大公子。 一时间,商如意的思绪一下子就飘远了。 “你在想什么?” 耳边突然响起宇文晔的声音,商如意一愣,又转头看向他,神情更添了几分凝重,沉默半晌,她轻声道:“我,我没有想到那么快,就遇上关于他——的消息。” 两个人之间的气氛有些紧绷了起来。 是的,关于他。 这个“他”,哪怕是楚旸,哪怕是江皇后,都没有“他”出现的震撼来的大。 因为“他”的存在,不仅仅是感情上的纠葛,更重要的是,他们的这段婚姻是铸建在宇文愆的背后,甚至可以说,他的阴影,会永远笼罩在两个人的心上。 宇文晔看了她一会儿,沉声道:“他是我兄长,你们,迟早也是要见面的。” “……” “我只是没想到——” 后面的话,他像是说不出来,但商如意看了一眼他冷峻中难得露出一丝迟疑的眸子,似乎也体会到了他的心情。 她轻声道:“你没想到,他会回到爹的身边?” 宇文晔沉默半晌,却是默认了。 宇文愆若一直像过去那样,云游在外,几乎不回宇文家的话,那么他跟商如意见面的机会不多,也就不会有太尴尬的时候;可现在,既然他已经回到了宇文家,而且是以立下大功,全权参与宇文家的事务这样的姿态,显然,他应该不会再像过去那样云游四方,行踪不定了。 他的状态,已经从“出家”,或者说“出世”,变成“入世”了。 那么,他们之间就不是见不见面的问题,而是将来要长期相处。 这时,图舍儿那边看到两人已经起身,便送来了热水毛巾和青盐,服侍他们洗漱了一番,又去守着旁边的篝火熬粥,周围的人也都纷纷起身,开始做起了早饭,四周炊烟袅袅,空气里迷漫着一股饭菜的香味,还有周围人声嘈杂,这一切,都是属于这红尘俗世的喧嚣。 在这样的喧嚣里,商如意的头脑更清醒了一些。 她又问道:“那,你兄长为什么会修佛呢?是从小就有佛缘吗?” 宇文晔道:“算是。” “算是?” 商如意看着他:“怎么说?” 宇文晔想了想,道:“我印象里,是我小时候,大概四五岁的时候,突然生了一场重病,而且药石罔效,差一点就死了。那个时候,父亲和母亲就带着家里的人去了大岩寺为我祝祷,回来之后没多久,我的病就好了。” “……” “不过,病好之后,却没在家里见到兄长,一问才知道,他跟随父亲母亲去大岩寺的时候,听了里面的禅师讲经,竟然听进去了,不肯回来。” “……” “后来,父亲虽然还是强行把他带了回来,但他的心好像就留在了那里。” “……” “之后他就时常去寺庙里常住,听那些和尚讲经,自己也开始念经修佛。渐渐的,他长大了,父亲管不住他,而他也开始离家云游,这些年来,很少回来。” 说到这里,宇文晔轻叹了口气,道:“其实,在这一次大兴城的事情之前,几乎所有人都觉得他一生奉献佛家,甚至会在将来找机会剃度出家。我怎么也没想到——” 后面的话,他虽然没说,但商如意也完全明白。 谁也没想到,一个修佛修了那么多年,连家都不回的人,不仅突然入世,而且突然回家。 说起来,这的确是件很奇怪的事。 从宇文愆之前的行为,行迹来看,他是个淡薄一切,云游四海,天地为依的人,才会孑然一身,哪怕出生锦绣丛中也对名利全无看重;可这一次,他却突然参与到盛国公的大业中,甚至——孤身一人,兵不血刃的拿下大兴城,大开城门迎接宇文渊进城。 这,是盖世奇功。 也更像是——他回到父亲身边,作为这些年来身为儿子却并不尽孝,也未曾为家族进心的补偿。 但这前后看来,就太矛盾了。 他为什么会突然有这样的转变呢? 想到这里,商如意抬头看向宇文晔:“一个一直潜心修行的人,为什么会突然回来,你知道原因吗?” 宇文晔的眼神又闪烁了一下。 不知为什么,商如意觉得,他闪烁的目光中,好像有几分清明。 半晌,他道:“也许是他——开悟了。” “……?” 商如意的心咯噔了一声。 开悟? 这就是之前,慧姨说过的话。 可是,开悟之后,为什么不是在佛法上更精深一些,反倒是开始入世,回到了家族? 这一切都让她无法理解,可商如意也明白,她现在甚至连宇文愆的一面都没见到,自然不可能去理解他的做法。 只是—— 她看着宇文晔,问道:“那,穆先看到的人影,你认为,会是他吗?” “……!” 听到这个问题,宇文晔的眼神突然一震。 那感觉,好像他的内心也受到了无比的震撼一般。 商如意的心下意识的紧张了起来。 但下一刻,宇文晔却又恢复了淡漠的神情,他低头看了一眼商如意,再抬起头来,看向前方已经高高升起的太阳,那阳光照亮了他的脸,每一处轮廓都那么清晰,却照不亮他深邃的眼中那隐藏至深的情绪。 半晌,他道:“也许是,也许不是。” “……” 商如意的眉头微微蹙了起来。 也许是,也许不是。 当然只有这两个可能。 只是,若不是,那一切都没有问题。 若是—— 第377章 白衣僧人入关? 他们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太久,毕竟,所有的答案都在大兴城,而眼前还有很长一段的路途,才能回到大兴城。 才能彻底安全。 于是,在匆匆用过早饭之后,众人便收拾了一番,继续上马前行。 经过了昨天那一场下透了的雨,今天的天上不再有一丝云彩,却也是烈日当空,晒得他们浑身冒油,但这个时候没有一个人抱怨,大家只闷着头赶路,脚程比之前快了不少。 接连数日,路上再无险阻。 三天后的黄昏,他们到达了潼关。 潼关守将一见大丞相的二公子,急忙迎接他们入关,不仅立刻安排了住所,并在当晚设下酒宴,为宇文二公子和少夫人接风洗尘。 奔波数日,商如意也总算痛痛快快的洗了个澡。 换上一件还算得体的衣裳,商如意便坐到铜镜前让图舍儿给她梳头。图舍儿看着铜镜中焕然一新,十分精神漂亮的商如意,又笑道:“这样洗一洗,小姐整个人看着都精神了。” 商如意看着铜镜中的自己,笑道:“是吗?” “当然,” 图舍儿一边梳理着她乌黑的长发,又感慨似得道:“幸好有姑爷在,这潼关守将才会给咱们安排这住处,不然,小姐不知道还要风餐露宿多久呢。” 商如意又看向铜镜中的她,忍俊不禁:“怎么,现在又觉得他好了?” 图舍儿吐了吐舌头,道:“让小姐过得好的人,就好。” 商如意无奈的摇了摇头,笑了。 不一会儿,头发梳好了。虽然地方用器都很简陋,图舍儿也只能给她梳了一个简单的发髻,但还是拿出了两样首饰给她带上,显得庄重些,也一扫之前数月的寡淡朴素。 这时,旁边传来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了。 商如意一转头,就看见宇文晔走了进来。 他也刚刚清洗了一番,如今换上了一身素色的长衫,虽然也只是简单干净的装束,可他容貌俊美,身材颀长,哪怕只是简单的衣衫也被他穿出了一股清贵之气,尤其是在泥汤里打了两天滚,突然这样清爽的打扮,更是有些让人移不开眼。 商如意立刻移开了双眼。 可心口,还是有些止不住的跳动。 宇文晔看到她,两眼仿佛也亮了一下,他不动声色的走过来看了看商如意,然后道:“准备好了吗?” 图舍儿立刻放下梳子:“姑爷,一切都好了。” 宇文晔又低头看着她:“走。” 商如意点点头,这才起身,跟着他一道走了出去,前去赴宴。 说是酒宴,其实也就是一桌还算丰盛的饭菜,但对于经历了几天风餐露宿的人来说,宽大的房间,干净的桌椅和丰盛的酒菜,已经是难得的享受,而那守将还十分客气的说道:“此地简陋,酒菜寒酸,还望二公子,少夫人不要嫌弃。”看书溂 宇文晔道:“这里已经很好,你有心了。” 那守将道:“两位请入座。” 于是,两个人便走过去坐了下来。 这守将名叫褚正飞,三十来岁正当年,说话做事也十分稳妥,席上虽然只有三个人,而且宇文晔不多话,商如意不好多话,只他一个人执杯祝酒,气氛也并不冷淡。 酒过三巡,宇文晔道:“我看着褚将军眼生,之前守卫潼关的好像不是你。” 那褚正飞闻言,笑了笑放下手中的酒杯,道:“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新帝登基,自然有许多人员的调度,在下也是刚刚调到潼关来不久。” “那之前你是在何处领兵?” “在下,原是左骁卫都尉。” “哦……” 听到左骁卫三个字,宇文晔的眼中闪过了一道光,他微微笑道:“原来,你是左骁卫大将军虞定兴的部将。” 褚正飞道:“是。” 宇文晔道:“这一次……虞大将军,可是立了大功。” 提起这个,褚正飞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怪异的神情,他笑了笑,道:“那,也是虞大将军顺天应时,顺势而为。否则,也难有今日家族之盛。” 家族之盛? 听到这四个字,宇文晔和商如意对视了一眼。 而褚正飞似乎也觉得自己的话多了一些,立刻笑道:“说远了。虞大将军那已经是大兴城内的事了,在下别无长处,也就只能守一守潼关。” 宇文晔不动声色的道:“守好潼关,也是大功一件。” 说着,他又看向褚正飞,道:“正好有件事,我想要问问褚将军。这些日子,可有人运送硝石、硫磺等物出入潼关。” “硝石?硫磺?” 褚正飞道:“这些,不是做火药之用吗?” 宇文晔道:“不错,褚将军可有发现?” 褚正飞道:“没有。” 他回答得这么快,倒是让一直沉默不语的商如意有些意外,她下意识的想再问一遍,却被宇文晔使了个眼色,她想了想,立刻抿上嘴唇。 反倒是褚正飞笑道:“不知二公子问起这个,有何因由?” 宇文晔道:“也没什么,只是在路上发现了一些硝石硫磺的痕迹,担心是有人运送这些东西入关做什么事。既然褚将军没有查到,那想必也没什么大碍。” 褚正飞道:“多谢二公子信任。在下镇守潼关,别的不说,这些人和物,倒是得盘查清楚的。” 说着,他又举杯,三人共饮了一杯。 放下酒杯之后,商如意又想了想,然后问道:“对了褚将军,既然你盘查过往,人和物都要查清,那这两天,可有看到一位,一位白衣僧人入关?” 听到这话,褚正飞拿着酒杯的手仿佛抖了一下。 但他不动声色的放下酒杯,立刻抬起头来,微笑着道:“少夫人为何有此一问?” 商如意道:“哦,也没什么。就是前些日子在路上遇到了一位白衣僧人,看上去似乎修为深厚,但之后再未见到。我想要向他请教佛法,所以,想问问他有没有入关?” 褚正飞笑了笑,道:“这,就难说了。” 宇文晔和商如意对视了一眼,都感到他这话,似乎另有深意。 宇文晔立刻道:“褚将军此话怎讲?” 第378章 法会 褚正飞道:“这些日子入关的和尚可太多了,一天没有一百也有八十,要说白衣僧人,那也不少,就是不知道少夫人问的是哪一位。可有姓名法号,在何处修行?” “……?” 听到这话,两人都愣住了。 一时间,他们都顾不上什么姓名法号,何处修行,宇文晔皱着眉头问道:“怎么会有这么多和尚入关?” 褚正飞笑道:“看来,二公子和少夫人怕是还不知道,八月十五——也就是后天,大兴城内有一场法会,广邀天下僧侣,消息已经传遍了附近州县。这些日子,各地的出家人都在往大兴城赶,之前每天都成群结队的过关,把关隘都要堵住了,而且,朝廷还恩许沿途州县为他们提供食宿,险些把这潼关的粮仓都吃空了。也就是这两日,他们大多都已经抵达了大兴城了,过往的才少了些。” 商如意皱着眉头道:“我们之前在偃月城停留,怎么不知道?” “这——” 褚正飞愣了一下,答不出来,倒是一旁的宇文晔沉吟了一番,道:“之前恐怕是因为东都战乱,这个消息暂时传不过去;后来我们过来的时候,一直走的都是小路,也没见到什么人,所以没听到这个消息。”看书喇 商如意这才点了点头,又看向褚正飞道:“不过,是哪里举行的法会?” “就是皇家寺院,大岩寺的法会。” “这法会的目的是什么?” “目的……” 说起这个,那褚正飞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怪异的神情,似笑非笑的道:“目的其一,自然是为了讲经布道,弘扬佛法了。” 宇文晔道:“其二呢?” 褚正飞却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小心翼翼的看了商如意一眼。 那一眼,更加深了商如意心中原本已经升起的一丝的阴霾,她似乎已经隐隐猜到了什么。 沉默半晌,褚正飞才谨慎的说道:“其二便是——先皇。” “……!” 一听到这两个字,商如意的呼吸都窒住了。 宇文晔的神色也是一黯。 原来,如此。 其实,褚正飞前面的话都不过是在缓着说,其实这场法会并没有什么其一其二的目的,在此时此刻,面对这样的世局,举行法会就只有一个目的,唯一的一个—— 先帝楚旸! 虽然宇文渊占领大兴城之后,已经拥立赵王楚成斐为帝,遥尊江都宫的楚旸为太上皇,实际也就是在天下人的眼中架空了他,可太上皇毕竟是太上皇,仍有皇帝之尊。而且,他宾天的消息既然已经传遍天下,那么继承皇位的新帝也必须有所表示。 这场法会,就是为了他而举行的。 宇文晔也明白过来,为什么刚刚褚正飞会对着商如意露出那么奇怪的表情了。 既然楚旸宾天的消息传来,那么王绍及他们附加在这个消息之中的一些讯息,显然也已经为大兴城的人所知——商如意弑君! 所以,在天下人眼中,楚旸,是死在宇文家少夫人的手里的。 而如今,朝廷却又要举行这样一场法会…… 不知道,他们会将商如意至于何地。 宇文晔低头看了一眼身边的人,虽然她似乎已经竭力让自己看上去平静淡漠,可黯然的眼瞳和垂在身体一侧,微微颤抖的指尖,却是骗不了人。 宇文晔不动声色的伸手过去,轻轻的握住了她的手。 “……!” 商如意一震,抬头看向他。 宇文晔却没有看她,而是对着褚正飞道:“既然有这样的大事,那我们也不能怠慢。若能及时赶回去参加这场法会,也好。” 褚正飞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诧异的神情:“二公子和——少夫人,也要去?” 宇文晔道:“当然。” 褚正飞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似乎平静下来的商如意。 虽然宇文晔一直没有低头看自己,可掌心传来的温度,却是让她渐渐的平静下来,商如意甚至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来,微笑着道:“这样的法会,我们当然要去。” “……” 褚正飞又神情复杂都看了看他们。 半晌,他笑道:“既然是这样,那在下明日就准备马车和新的马匹,一定让两位一路畅行,在八月十五之前赶到大兴城。” 宇文晔道:“那,我就先多谢褚将军了。” 褚正飞立刻道:“二公子言重了。” 于是,三人再次举杯,共饮起来。 这一晚,他们喝了不少,可当宇文晔带着商如意回到房中的时候,酒气里的两个人却比平时更加冷静了几分,甚至,当商如意坐在铜镜前,自己卸下身上的钗环时,看着镜中映着的宇文晔的眼睛,也是无比的清明。 宇文晔,也透过镜子看着她。 两个人对视了半晌,似乎都有话要说,却又都沉默着。 过了许久,终于还是商如意先开了口:“那法会——” “不用担心。” 宇文晔坐在房中的坐榻上,沉声道:“如今父亲已经贵为大丞相,大岩寺虽然是皇家寺院,但举行法会也需要朝廷的恩许,这件事,必然是经过了他的同意的。” “……” “既然他同意,那就没什么可担心的。” “……” 商如意抬眼看着镜子,目光挪向了他摆在膝盖上的那只手。 刚刚,在听到法会的目的的时候,就是那只粗糙却又温厚的手,抓住了自己,给自己传来他的体温,让自己沉稳下来。 这个时候,哪怕只是看一眼他粗大的手指,她的心里好像也获取了一丝平静。 于是点点头。 但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她还是忍不住问道:“那你有没有想过,是什么人提议举办这场法会呢?” 听到这话,宇文晔的呼吸似乎顿了一下。 他看着铜镜中映出的商如意的眼睛,沉默着,没有说话。 但其实,这个问题并不难回答,这法会既然是佛家的盛举,那么提议举办这场法会的,自然也就是佛家的人。 可是,这个问题也有些难回答—— 这个佛家的人,是谁呢? 在两个人相对无言的沉默中,夜色渐渐的沉了。 而在夜色中,一骑人马离开潼关,匆匆的往大兴城而去。 第379章 有谁,在等着她呢? 第二天一大早,他们便从潼关出发,往大兴城而去。 褚正飞依言给他们准备了马车和新的马匹,加上过了潼关之后也就不必再担心有梁士德或者其他人对他们下手,所以走的也是宽阔平坦的官道,这一路上畅行无阻,脚程比之前快了不少。 虽是如此,可商如意坐在马车里,也并没感到太放心。 甚至,当她一转头,就会看到坐在身边的宇文晔神情凝重,蹙眉沉思的样子。 她轻声道:“你有心事?” “……” 听到她的声音,宇文晔恍惚了一下,才抬头看向她,因为两个人靠得太紧的关系,他深黑的眼瞳中仿佛也映出了商如意忧心忡忡的神情。 他道:“你不也是吗?” “……” 商如意闻言一愣,再一想,也苦笑了一下。 是啊,经过了前两天的事,又在褚正飞那里听说了大兴城的情况,这队伍里谁没有一点心事?甚至连善童儿——商如意又转过头去,撩起帘子的一角往外看去,就看到这孩子骑在马背上,有些沉闷的背影——听说大岩寺内要举行法会,他们加快步伐就是为了赶回去参加,他也露出了几分异样的神情,骑在马背上不再与人说笑,反倒闷闷的。看书喇 毕竟,他就是在大岩寺剃度的。 之后就在大兴皇宫中为赵王做替身,出家持戒;如今出来在民间游历了数月,他又要回到那个地方去了。 倒像是兜了个圈子似得。 连这个孩子都是如此,更何况他们这些大人。 目光从善童儿的背影上收回来,商如意慢慢的放下了撩起窗帘的手,又回头看向宇文晔——其实她更明白,宇文晔的沉默和心事应该还不止来自这些日子的经历和将要发生的事,更重要的是,他们就要回到大兴城了。 大兴城内,可不止有他的父亲兄长,大兴皇宫内也不止有新帝。 还有那个人…… 商如意感觉到呼吸有些困难,但她没有多说什么,只将脸又偏向了窗外,好让自己好受一些。 而坐在她身边的宇文晔,这个时候也只是默默的看着她背对着自己的样子。 车厢里的沉默,一如既往。 就在这样有些沉闷的气氛里,他们一行人加快脚步,在官道上飞驰而过,沿途扬起了阵阵烟尘,也终于在这天黄昏时分,进入了大兴城! 虽然闷了一天,可当他们通过城门的时候,所有人都精神一振。 善童儿望着周围并不算熟悉的亭台楼阁,还有街道上不断穿行的车马与行人,像是做了一场梦,醒来时发现梦境与现实完全重合,还有些回不过神似得喃喃道:“又回来了。” 这句话,也飘飘忽忽的,荡进了商如意的耳中。 她忍不住轻叹了一声。 是啊,又回来了。 相比起这些年来经过的那么多的地方,太原,洛阳,江都……大兴城对她来说似乎只是一个童年记忆里模糊的影子,可是,这一回来,好像所有的记忆都变得鲜活了起来。 她又回来了。 周围那些的亭台楼阁,有改变了的,也有没有改变的,可空气里尘土的味道,行人嘈杂的声音,甚至连风吹过脸颊时有些过分炽热的温度,仿佛都熟悉得一成不变。 可她,还是那个商如意吗? 正当她有些恍惚的时候,耳边又响起了宇文晔的声音:“你在想什么?” 商如意回头,对上一双深邃的眸子。 宇文晔看着她,似乎是在微笑,而夕阳斜照在他的脸上,那橘红的光给他原本淡漠的眸子更添了几分温柔。 商如意沉默了一下,又再转头看向外面的风景,道:“我在想,我怎么又回到这里来了。” “……” “我一直以为,我也许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宇文晔看了她一会儿,道:“世事无常。” “……” “很多你以为的人和事,也许都和你想得不一样。” “……” 这句话,本来也不算太稀奇,可不知为什么,商如意却隐隐感到他的口气比平时更深了一些,好像,在说的不仅仅是世事,那人和事,似乎也有特指。 她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他一眼。 宇文晔却是对着她,淡淡一笑。 马车在夕阳下走了小半个时辰,终于在太阳落山的时候,抵达了国公府。 也是如今的,丞相府! 马车还没停下,就听到外面杂乱的脚步声和一些按捺不住的激动的声音,宇文晔先下了车,然后转身牵着商如意的手将她扶下了马车。 商如意才刚一站定,就被一个疾冲上来的人猛地抱进了怀里。 “如意!” “……!” 商如意整个人都颤了一下。 听着耳边熟悉的声音和啜泣声,感觉到那双熟悉的手臂,熟悉的怀抱,她有些僵硬,又有些虚软,愣愣的被那人抱在怀里,直到脸颊感觉到了紧贴的肌肤上传来了泪水的沾湿感,她才慢慢的,从喉咙里挤出了两个颤抖的字—— “舅……母……” 抱着她的不是别人,正是她的舅母,沈夫人于氏! 身为长辈,不能到门口来迎接晚辈,可她仍旧不顾礼法,也不顾周围人的目光,当一看到外甥女消瘦的身影,就按捺不住的冲上来将她抱在怀里,此刻,听到商如意的声音,她更是哭得泪水涟涟。 “我的如意啊……” “舅母!” 商如意突然觉得,这个时候自己好像才活过来,一把抱住了她。 两人就这么在国公府门口哭成了一团,宇文晔站在旁边,一时竟也不好说什么,最后还是沈无峥走上前来,轻轻的拉开了两人,于氏仍旧是泪流满面,又是看着外甥女,又是看着儿子,激动的道:“你们两个都好好的回来了,这就好,这就好。” “舅母,” 商如意哽咽着,许久才勉强成句:“这些日子,您——” 不等她的“受苦”二字出口,于氏立刻又笑着说道:“我没事,我很好。” “……” “只是回来之后,听说你在外头——受苦,我觉都睡不着。如今看到你回来,我就好了,什么都好了。” 明明是她跟随夫君被流放,一路颠沛,如今,却反倒说是商如意在外受苦。 这就是真心爱惜他人的人才会有的心情。 她又是哭,又是笑,也全然不顾自己的身份,抓着商如意的手就不放。直到这个时候,宇文晔才上前,对着她行了个礼:“伯母。” 看到他,于氏的脸上也露出了欣慰的表情,笑道:“姑爷。” 宇文晔道:“看到伯母无恙,我也放心了。” “我无恙,无恙,” 于氏一边说着,一边看着他们三个,连同站在一旁,同样眼睛红红的望着自己的图舍儿,仿佛看到远离家中的孩子都回到自己身边的母亲一般喜不自胜,甚至有些前言不搭后语的道:“看到你们都安好,我就无恙。” 虽然她这些话都有些颠倒,但众人还是能感觉到,她那种真实的情感和快乐。 这个世上,有什么,比真实的情感,更让人动容的呢? 所以,即便是宇文晔,眼中也露出了一丝感动。 而就在这时,一个同样欢喜,却又透着一点凉悠悠的声音传来—— “看到二公子,少夫人,还有沈公子回来,沈夫人实在太高兴了。但外头热,暑气也还没散,咱们还是先进府,国公和沈老爷都在里头等着呢。” 一听到这个声音,商如意那如同煮沸了的汤锅一般的满腔欢喜和激动,这个时候渐渐的凉下去了一些。 她抬起头来,越过于氏的肩膀,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和她熟悉的,毫无破绽的稳妥微笑。 慧姨。 她领着一众下人站在门口,显然是来迎接他们的,此刻才从台阶上慢慢走下来,对着他们行了个礼,道:“二公子,少夫人,你们终于回来了。” 一看到她,宇文晔目光闪烁,脸上的笑容似乎也换了一种。 但,仍旧是笑容,他道:“慧姨。” 慧姨笑着说道:“这些日子,家下人等日盼夜盼,就盼着二公子和少夫人能早些回来,今天,总算是回来了,老身也高兴。” 商如意的心口,那剧烈的心跳也在此刻慢慢的降了下去。 她仍旧牵着于氏那掌心发热的手,可对着慧姨时,也恢复了往日的妥帖和冷静,说道:“让你担心了。” “哪里。” 慧姨一抬手,道:“咱们,进府。” 宇文晔点点头,低头看了商如意一眼,而商如意也会意,并不多说什么,一众人便往里走去。 大兴城内的国公府,是宇文家各地产业中最大的一个,毕竟是当初文帝在世时御赐的府邸,气势格局,非之后东都太原的宅邸能比,尤其是在宇文渊拥立新帝,成为大丞相之后,这座原本就不普通的宅邸更透着一股无形的压迫感。 一走进去,就感到了一种不同寻常的气息。 这个时候,天色也暗了下来。 府里四处,已经开始有人点起了灯笼,挂在各处的屋檐下,远远近近的亮光,让商如意的心里一时明亮,一时晦暗。 也随之,心跳加速了起来。 在那府邸光亮的深处,有谁,在等着她呢? 第380章 越是不讲理的,越是感情 终于,他们走到了光亮深处。 也就是这国公府的会客堂内,此刻灯火通明,刚一走近,就听到里面传来的爽朗的笑声,跟初见时一样,甚至有些震耳欲聋。 是宇文渊的笑声。 只听他说道:“不仅是我的儿子回来了,你的儿子也回来了,咱们两,总算也能喘口气了。” 说话间,他们已经走到了大门口。 抬眼望去,只见宇文渊就坐在大堂正上方,虽然是在家中,也只穿着一身便服,但身形魁梧,声如洪钟,哪怕坐着,笑着,也不掩他身上那种武将的强悍之气;而如今,在那股强悍之气中,仿佛又多了几分对世事把握在心的气度。 坐在他的左手下方的,那个有些清瘦的身影,正是商如意的舅父,沈世言。 他的脸上,也有几分这些日子经历过的风霜留下的痕迹,比之前苍老了不少,但神情还算自在,只是说笑间仍然不断的往外看,很明显在期盼着什么。 然后,那期盼的身影,就这样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一看到妻子和商如意,沈无峥一起走到大门口,他的眼睛骤然睁大,露出了又惊又喜的表情,几乎按捺不住的就要起身,刚起了一半,却还是强忍住心中急切的快乐,又坐了回去。 但眼中涌起的泪光,已将这一刻的心情谢露无遗。 宇文渊,也看到了他们。 这位如今大权在握的盛国公脸上露出了欣喜的神情,却还是坐在原处不动,只看着儿子与儿媳走进来,轻轻的点了点头。 宇文晔立刻领着商如意上前叩拜:“父亲。” “你们回来了,” 宇文渊喜不自胜,却又在欢喜中强压着悸动,但一双炯炯有神的虎目还是不免有些发红,连连点头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宇文晔这才起身,道:“这些日子,让父亲担心了。” 宇文渊又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才笑道:“我不担心你,为父只担心如意。” 说着,又看向一旁脸色有些苍白的商如意,柔声道:“路上,可还顺利?”看书喇 商如意急忙道:“多谢爹关心,路上一切顺利。让爹为我们担心,如意实在不孝。” “哎,” 宇文渊摆了摆手,道:“这些话就不要说了,免得你舅父真当我生你的气,回头还担心我对你不好呢。” 说着,又哈哈大笑了起来。 商如意这才转身对着早已经红了眼的沈世言,激动万分,却也只能强压着心中的悸动,轻声道:“舅父……” 沈世言哪怕再是掩饰,也忍不住此刻泪湿衣襟。 可他急忙拿袖子摸了摸脸,便笑着说道:“宇文兄取笑了。今日实在——拙荆太想念如意,听说他们今天回来,才上门打扰,还望兄莫要怪罪。” 一旁的于氏这个时候才露出了不好意思的神情。 说起来,不仅是她作为长辈不该到门口去迎接晚辈,事实上,身为商如意的半个娘家人,他们也不该在这个时候上门,打扰了别人的一家团聚,这于理不合;可于氏乃是胡人,性情耿直,加上生性天真烂漫,丈夫和儿子又多对她宽厚纵容,即便嫁人生子,也不改其性。 所以今天,她哪怕是厚着脸皮也要上门来见商如意一面。 可是感情,有的时候就是没理的。 甚至,越是不讲理的,越是不受礼法控制的,越是感情。 看着于氏有些羞愧,却又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抓着自己的手,商如意只感到掌心一阵暖流直到了心里,忍不住轻声道:“舅母……” 宇文渊与他们也是世交,自然知晓于氏的性情,并不怪罪,只笑道:“只是来看如意吗?你们怕是也关心令郎。” 说着,笑眯眯的看着沈无峥:“老夫倒是旧闻沈小公子的大名。” 他这话,自然是帮着于氏打圆场,却是主动与沈无峥攀谈,沈无峥原本微笑着站在一旁,一听主人点到了自己,立刻上前,不卑不亢的对着宇文渊行礼道:“拜见丞相大人。” “哎,” 宇文渊大手一挥,道:“今天这里只有亲友,没有官员。” 沈无峥闻言,便道:“拜见世伯。” 宇文渊笑道:“这就对了。” 他又上上下下的打量了沈无峥一番,笑道:“我早就知道你爹有个好儿子,却跟藏宝贝似得把你藏得老远,如今一看,怪道要藏起来,若不然,这一比,我早就知道自己三个儿子都是草包了。” 他这话,自然是客气的场面话。 可听到这话的一瞬间,堂上几个人心里却都咯噔了一声——三个儿子。 商如意下意识的往周围看去。 事实上,在刚刚走进大门的一瞬间,她的目光已经往周围扫了一边,可大堂上除了谈笑风生宇文渊和沈世言之外,就只有几个服侍的下人,并不见其他人。 但在今晚,宇文晔终于回到大兴城,不是应该一家团聚? 宇文呈,还有那位素未谋面的大公子宇文愆,不是应该也在这里? 为什么,一个都没看到? 她的心里疑惑着,却也不好在这个时候开口去接宇文渊的这句话,只有沈世言急忙说道:“宇文兄这话,莫不是要羞死小犬?且不说大公子此回拿下大兴城,立下盖世奇功,三公子镇守太原,为兄免去后顾之忧,二公子这一路也是披荆斩棘,威震八方,犬子岂能及其万一?” 宇文渊摆摆手,只笑了笑。 闻言,宇文晔和商如意倒是对视了一眼。 三公子镇守太原? 难道说,宇文呈并不在大兴城内,而是被宇文渊留在了太原府? 仔细一想,这也并不奇怪,虽然大兴城乃是大业王朝真正的国都,对拥立新帝,号令天下的局面很重要,可宇文渊自从被封为山西抚慰大使,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太原,势力培植也在此地,所以,哪怕是占据了关中要地,也不能完全放弃太原,自然是要留下人在那里镇守的。 只是,留的是宇文呈,让人有些意外——毕竟在他们眼中,这个三弟性情残暴,行为荒诞,并不足堪大任。 但现在,这不是最重要的。 重要的是,宇文呈留在太原,所以没在这里见到他,那,宇文愆呢? 为什么,也没看到他? 第381章 我来 虽然两个人心中都有疑惑,但这个时候也不好立刻开口就问。 宇文晔想了想,转向沈世言行礼道:“世伯可千万不要这么说,此番若非沈兄设计,我们也带不回王岗寨数千人马,更不可能让王岗寨几乎一夕瓦解。沈兄的才智,令人钦佩。” “什么?!” 听到这话,宇文渊和沈世言都惊了一下。 宇文渊急忙道:“怎么回事,快说说。” 宇文晔便将王岗寨的事说了一遍,沈世言听得啧啧称奇,倒是于氏心疼不已的道:“你们也太胡闹了,你们才几个人呀,怎么敢就这么去惹王岗寨,万一他们一齐动手,你们还回得来吗?” 沈无峥伸手扶着她的胳膊,轻轻的摩挲了一下,以示安抚。 宇文渊倒是还算平静,只是看了看宇文晔,又看了看沈无峥,然后道:“那你们这一次带回来了——” 宇文晔道:“将近两千人。” “……” “害怕进城惊扰了百姓,所以暂时让他们留在城外;而王岗寨其他的人马也各自散去,如今只剩下萧元邃和另外两个还没露面的当家,势力大减。” “好。” 宇文渊笑着点点头,道:“没想到你们两竟能不费一兵一卒,就带回王岗寨那么多兵马,还削弱了他们的势力,这可是为将来——”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又笑道:“梁士德那边只怕也要头疼了。” 说完,又微笑着看着沈无峥道:“沈小公子果然非凡。” 沈无峥道:“多谢世伯夸奖,只是这一次还是宇文兄出力更多,晚辈不过是耍了耍嘴皮子罢了。” 宇文渊摆手笑道:“可别这么说,他那点斤两,我还是知道的。” 沈无峥微微蹙了一下眉头,已经不好再接这话。这时,沈世言从座位上站起来,说道:“好了,天色已晚,我们见到如意平安回来,就放心了,也不该再打扰宇文兄你们父子团聚,就此告辞。” 于氏虽有些不舍,但也知道,他们应该离开了。 只有沈无峥,脸上露出了一丝迟疑的神色。 可于情于理,他们都不能再留下,眼看着沈世言已经走过来,要带着他们离开,他也只能对着主人家拱手行礼告辞,宇文渊也不强留,只带着人亲自将他们送到门口,目送一家人远去,这才又回到会客堂上。 等再坐下的时候,他的神情已经变了。 一股从他身上散发出的沉重的气息,一下子充满了整个会客堂,顿时让人都有些喘不过气来。 商如意下意识的绷紧了神经。 其实,她心里也明白,经历了江都宫的事,再回到大兴城,面对宇文渊,不可能只有其乐融融的会面,她要面对的,这才只是一个开始。 果然,宇文渊再看向她的时候,眼神中也更多了几分凝重,道:“如意,你这一次去到江都,可是在意料之外,也怪晔儿没有做好万全的准备,才让你身陷险境。只是,这个意外太大了。” 商如意急忙道:“是如意不好。” 宇文渊摆了摆手,道:“现在,爹不想问是谁的过错的问题,爹是问你要一个答案。” “……” “皇——先帝,到底是怎么死的?” “……!” 一听到这个问题,商如意只感到如坠冰窟,脸色顿时变得苍白起来。 没想到,他会这样的开门见山。 但,也不该没想到,宇文渊虽然心思深沉,可这件事,事关重大,的确容不下太多的拐弯抹角,他需要一个最直接的答案,然后来排布最稳妥的准备。 可是—— 就在商如意迟疑着还未开口的时候,身边的宇文晔突然道:“父亲,这件事还是暂时不谈。” “不谈?” 宇文渊皱起眉头看着他,突然像是明白过来什么:“怎么,连你也不知道答案吗?” “……” 宇文晔沉默不语,却是默认了。 宇文渊也有些不敢置信,眉头拧得更紧了些:“可你应该知道,如今,天下都人想要问她要这个答案。” “……” “这样,谁来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宇文晔道:“我来。” “……!?” 商如意心中一震,睁大眼睛看向他。 可宇文晔却是面无表情,甚至那双眼睛里也是平静无波,好像刚刚说的,只不过是一句最普通不过的话。 商如意只觉得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用力的撞着,连她的心跳都有些失衡了。 她急忙低下头。 而宇文渊听到这两个字,也有些意外,他看着自己这个从不妄言的儿子——他说能处理,就一定能处理;可是,这又实在是一件普通人根本无法想象的大事,哪怕是他,如今拥立新帝,大权在握,也不能百分百保证可以度过这个关口。 沉默半晌,他道:“晔儿,你要知道,这件事,不是一个人开口,或者不开口,就能解决的。” “……” “稍有不慎,且不说你和如意的身家性命,就是赔上整个宇文家,也担不起。” “我明白。” “那你还——” 宇文渊似是有些愠怒,后面的话也说不出来,但看着宇文晔面色沉凝,竟没有丝毫动摇的意思,做父亲的也只能长叹了一声,道:“好。” “……” 这件事,好像就这么过去了。 商如意站在原地,也不敢抬头去看宇文晔的眼睛,只感到心脏阵阵剧烈的跳动,几乎要撞破她的胸膛了。 她用力的握着双手,勉强让自己平静下来。 宇文渊却仍旧有些不放心,看着他们还要说什么,宇文晔却突然打断了他的话,道:“父亲,大哥呢?” “……!” 一提起宇文愆,气氛又是一变。 商如意下意识的抬起头来,只见宇文渊脸上凝重的神色好像突然被一阵看不见的清风吹走了一半,那双炯炯有神的虎目中也流露出了一丝近乎是愉悦的神情。 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快乐。 但,他的脸上还是不动声色的平静。 宇文晔将一切默默的看在眼里,只说道:“我才知道,原来三弟被父亲留在太原了,那大哥怎么也不在家里?” 宇文渊道:“他在大岩寺。” “大岩寺?” “明天的法会,他要亲自主持。” “……!?” 宇文愆,亲自主持这个法会?! 听到这个消息,宇文晔和商如意下意识的对视了一眼,两个人的眼中也都流露出了一丝难以掩饰的震愕。 但,两个人也没有多说什么。 宇文晔想了想,又道:“为什么突然要举行这个法会?” 提起这个,宇文渊的神色也是一黯。 他道:“前些日子,江都宫那边一些消息传来,朝廷动荡,民心不稳,为父想着,需要一些事情来安抚民心,也昭示朝廷的一个态度,所以,让大岩寺举办这场法会。” 商如意闻言,喃喃道:“原来如此。” 在之前,他们刚听说大岩寺要举办这场法会的时候,便知道所谓的弘扬佛法只是一个幌子,真正的目的自然是为了先帝楚旸;但再往深究一些,人都已经死了,做什么,他都看不到了。 真正能看到的,是活着的人。 所以,这场法会的真正目的,也不是为了祭祀先帝,而是为了安抚人心,更为了稳定这个新朝廷。 宇文渊又道:“明天的法会,朝中四品以上的官员、命妇,都必须参加。” “……” “之前,新帝登基的时候,推恩百官,大赦天下,如意也被册封为二品命妇,所以明天——” 说着,他抬头看向商如意,道:“原以为你们没那么快回来,但没想到,你们赶在今天就到了。所以明天的法会——” 商如意忙道:“爹,我们赶回来,就是为了这场法会。如意会去的。” 宇文渊眉心的悬针纹都更深了一些。 他沉吟半晌,道:“那,你可要做好准备,明天百官汇聚,虽是佛家法会,但难保有人会问你。” 商如意道:“是。” 宇文渊看着他们,又叹了口气。 这时,宇文晔道:“父亲,这些事我们都会处理的,你也不要太担心。天色已晚,父亲还是早些休息。” 说起这个,宇文渊倒也笑了笑,道:“是了,你们也是昼夜兼程赶回来的,想必也累了,早点下去休息,明天还要早起呢。” “是,儿子告退白。” 说完,宇文晔带着商如意离开了会客堂。 一直到走进夜色中,商如意的心跳仍旧没有恢复,被宇文晔牵着的手也在不自觉的颤抖,两个人走出了很远,到了一条长廊上,宇文晔才停下来,回头看着她。看书溂 幸好这个时候,天色已晚,远处的灯光不足以照亮商如意发烫的脸。 可夜色,也遮掩不住她不断闪烁的目光。 宇文晔道:“没事。” “……” 商如意挣扎了半晌,才从喉咙里勉强挤出了一点细弱的声音:“没,没事……” 宇文晔道:“父亲他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也是——” “我明白,” 直到这个时候,商如意才勉强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虽然开口的时候,声音仍旧有些不自觉的轻颤,道:“爹要这个答案,是职责所在,也是人之常情。” “……” “终归,是我不好。” 宇文晔皱眉:“你别这么说。” 第382章 进宫 商如意又抬头看了他一眼。 夜色中,她的眼睛如同月光下的湖面,原本可以平静无波,却在这一刻被投进了一块石头,不仅打破了她自以为的平静,更是闪烁摇曳,乱得不成样子。 看着她的目光,宇文晔的眼神也更深了一些。 就在两个人相对无言,但那沉默气氛中却又好像透着一种说不出的暧昧情愫,甚至令人有些忍不住沉溺的时候,一阵夜风突然吹过。 不多的凉意,却让商如意一下子冷静了下来。 她……在想什么? 只这一想,她立刻更清醒了一些。再抬头看向宇文晔的时候,眼中的闪烁与悸动已经消失,虽然是被她强压下去,可宇文晔看着那双骤然冷下来的眼睛,一时间,气息也是一窒。 明明什么都没发生,可又好像,发生了许多。 商如意有些慌乱的低下头去,轻声道:“有点晚了。” 言下之意,该回去休息了。 “……” 宇文晔看了她一会儿,仿佛轻叹了口气,却也没有多说什么,只转过身,默默地朝前走去,而商如意也松了口气,急忙跟上了他的脚步。 不一会儿,便走进了一个院子。 这是一处位于国公府东北角的院子,地方宽大,却并没有什么花草树木,地上的青石板还有好几处裂痕,商如意一看就知道,肯定是他过去住在此处练武造成的,也难怪院子里那么空。 不过,说起来他应该也已经许多年没回过这个地方了,可这里却是从里到外,都充满了他的气息。 宇文晔走上前去,推开了房门。 顿时,又一阵夜风从两人身后吹过,灌进了这个有些空旷的房间。 商如意讶异的睁大双眼,看着眼前的这个房间,恍惚间,她好像回到了太原的宇文府,又仿佛刚一步踏进东都洛阳的国公府的时候,这个房间和之前他的居所几乎一模一样,只不过比那些房间大一些。 但更大,也只是更空旷,这里仍旧没什么陈设器皿,跟几乎所有普通的房间一样,一个巨大的木质屏风将房间分为内外两处,外面是会客的外间,摆着两三张矮桌,几块毯子,主位的旁边一个青铜香炉,而随着宇文晔的脚步,她慢慢的跟进去,内间也只有一张宽大的床榻,靠窗的地方摆着一张翘头案,看来是他看书写信的地方。 其余的,便什么都没有了。 商如意看了又看,忍不住道:“这里,和太原府,和东都的时候,你的房间简直一模一样嘛。” 宇文晔看着她,嘴角带笑,道:“我早就跟你说过的。” 商如意一愣,转头看向他。 宇文晔道:“那个时候我还说有机会带你来大兴城看看我的房间,如今你也看到了,我没骗你。” “……” 商如意倒是有些恍惚。 是了,那个时候他们刚到东都,刚进入他的房间的时候,他的确说过这话——其实,她也记得。 只是没想到,连他自己,都还记得。 就在这时,外面响起了一阵脚步声,图舍儿的声音也随着夜风飘进了这个房间—— “所以,那个卧雪才是个大坏蛋!” “她可真会装模作样,我还当她是个不知事的小丫头呢,没想到那么会藏,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这一次要不是她,我们家小姐也不会吃那么大的苦头。” 商如意回过头,隐隐看到她和长菀手里拿着一包一包的行李走了进来,她一路叽叽喳喳的说着,长菀虽一言不发,倒是听得很认真,最后才说道:“原来是她。” “对呀,” 图舍儿道:“我以前还当你不是好人呢,原来她才不是好人。长菀,今后我再不错看你了。” 长菀看了她一眼,噗嗤一笑,才道:“哦。” 站在屋子里的商如意也险些笑了起来,又觉得有些丢脸,自己的丫头这么傻乎乎的,连带着她这个主人也不聪明起来。 果然,站在她身边的宇文晔肩膀微微抽动了一下,像是在笑。 但商如意看他的时候,他却又是一脸严肃。 幸好这个时候,图舍儿和长菀已经走了进来,一看到大门开着,两人立刻走到内间,一见他俩,急忙行礼,图舍儿喜道:“小姐,你们已经回来了。” “……” 商如意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 一旁的长菀也是要笑不笑的样子,但还是保持着一脸的平静,轻声道:“二公子,少夫人,你们终于回来了。奴婢已经烧好了热水,在那边备上了,随时可以沐浴。” 宇文晔轻咳了一声,才道:“我先去洗,你准备准备。” 说完,便走了出去。 商如意倒是有些诧异,平时他什么事都是让着自己先去,可今天,他却商量都不商量一声就自己先去沐浴,有点没风度。 但想想,不过是沐浴这种小事,谁先谁后,倒也谈不上风度。 于是,她便坐到一边,让图舍儿帮自己拆了头发,另一边的长菀打开了带回来的行李包袱,一件一件的收拾,商如意看着她忙碌的身影,柔声道:“这些日子,你也受了不少苦。” 长菀忙道:“奴婢受的哪叫苦。” 说着,又有些愧疚的道:“若那个时候,奴婢能再警觉些,就好了。” 商如意知道她说的是自己被卧雪劫走一事,只淡淡的一笑——说起来,有些事情是命定的,也许老天都要让她去江都一趟,不为别的,只为陪着那个人走完寂寞人生的最后一程。所以,哪怕不是卧雪,大概也有别的人,别的路,让她南下江都。 甚至,如果让她自己选择,她也未必会有第二种选择——哪怕,会留下那样的噩梦。 这一程,也许辛苦,甚至痛苦,却并不后悔。 于是她淡淡道:“不提这个。” 长菀立刻道:“是。” 眼看着她又去收拾衣裳,商如意突然道:“对了,我从东都带出来的,娘给我的那个首饰盒,在哪里?” 长菀急忙道:“奴婢收在偏屋的箱子里,夫人要看?” 商如意道:“先拿过来,我一会儿再说。” “是。” 长菀急忙出去拿了。 等到她走了,图舍儿又道:“现在看,她做事情也麻利,话也不多,真是个好样的,亏我之前还老嫌她,如今看来,会说漂亮话的未必是好人呢。” 商如意已经被她气得没了脾气,半晌才翻了个白眼:“你,你长点心。” “啊?” 图舍儿一愣,看着铜镜中自家小姐无奈的样子。 商如意道:“哪有像你这样,什么话都往外说,跟个没嘴的竹篓子似得。” 图舍儿想了想,道:“可是,奴婢也没说什么不该说的话呀。卧雪是个坏人,这事儿上上下下都知道了,奴婢错看了长菀,如今想跟她和好,也是奴婢的心里话。” “……” “奴婢觉得,对人好这件事,还是得说出来才行的。” “……!” 商如意的心微微一动,抬眼看向铜镜中图舍儿那双明亮的眼睛。 半晌,她笑道;“你怎么就知道自己错看她了?” 图舍儿道:“小姐你不知道,奴婢刚刚听家里的人说的,奴婢跟着姑爷去江都宫之后,都是长菀一路顾着小姐的东西回太原,又到大兴城。听人说,有一次过河的时候,小姐的一包东西掉河里了,她命都不要了跳下去捡的。” “……哦?” “可她也不跟小姐说,若奴婢不说,小姐都不知道呢。” “……” 商如意点点头,道:“难为她了。” 图舍儿道:“今后,奴婢再不跟她生分了,我们一起好好的服侍小姐,小姐也不用怕再有人算计你。” 商如意沉默了一下,道:“你是不是,一点都不希望卧雪再回来。” “回来?!” 一听到这话,图舍儿眼睛都瞪圆了。 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诧异的道:“小姐,你的意思是,还让她再回来服侍?” 商如意没说话,只看着她。 图舍儿更不敢置信:“小姐,你不会真有这样的念头?” “……” “她,她可害你呀。” 商如意沉默了一会儿,才轻声道:“她,也有不得已。” 图舍儿的眉头都拧了起来,想了许久,才轻声道:“所以,小姐之前留下了她,这一路上还带着她?” “……” “小姐可要想明白,连夫人都说过,一次不忠百次不用。” “……” “她那样算计了小姐,难保今后——” 听到她的话,商如意一时间也沉默了下来,过了一会儿,轻轻道:“也罢,我也就是说说,这件事容后再议。” 说着,她自己摘下耳坠,放到桌上。 一回头,就看到宇文晔已经沐浴完,穿着一身单薄的长衫,头发还有些润润的,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回到了房间,商如意立刻道:“你,你洗完了。” “嗯。” 宇文晔看着她长发披散在脑后,虽凌乱,却比平时发髻齐整的模样多了几分柔美,眼神不由的深了一些。 半晌,他将脸偏向一边,道:“你也快去沐浴,完了好早些休息。” “哦,好。” 商如意点点头,便让图舍儿陪着她过去沐浴。舒舒服服的洗了个澡,整人都清爽了不少,等她回到房间的时候,却不见了宇文晔的身影。 她下意识的问道:“他呢?” 长菀在一边整理行李,听到这话,轻声道:“刚刚,二公子出去了。” “出去了?” 商如意有些疑惑,才刚回到家,他怎么又出去了? 于是问道:“他去哪儿了?” 长菀迟疑了一下,看了商如意一眼,才小心翼翼的道:“二公子好像……进宫去了。” 第383章 他们之间,就是假的 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明明知道这个答案不应该算太意外,可商如意却还是感到胸口一阵突如其来的阵痛,令她防不胜防,连气息都乱了起来。 过了许久,她才勉强用平静,但透着几分气弱的声音“哦”了一声。 长菀小心翼翼的看着她,也不敢多话。 商如意站了一会儿,便走到桌边坐下,又坐了一会儿,转头看向桌上长菀拿过来的首饰盒,她深吸了一口气,似乎是觉得自己终于平静,也冷静了下来,便伸手去打开首饰盒,从里面拿出了两只珠钗。 两相比较,她将那只奢美华彩的放了回去,留下一只简单却端庄的放到一边。 又如法炮制的,选出了手镯,耳坠。 长菀在旁边看了一会儿,有些回过味来,轻声道:“少夫人是在选明天要带的东西?” 商如意轻轻的点头。 这时,图舍儿也从外头走了进来,她刚刚收拾完商如意沐浴的东西,这个时候还一身汗,正拿手给自己扇风,一进门就看到商如意将首饰排在桌上,愣了一下,说道:“小姐,明天要带的东西,奴婢为你准备就好了呀,你还是早些休息。” 商如意摇了摇头,轻声道:“这些,还是得自己做。” “……” “……” 两个侍女都下意识的对视了一眼,似乎感觉到她的话中仿佛另有深意。 但不等他们细想,商如意又抬头道:“给我取正装来。” 长菀闻言急忙道:“少夫人,明天的法会不是朝廷的集会,所以前去的官员和命妇都不必穿着正装。” “哦?” 商如意想了想,道:“那,给我准备那套靛蓝色的衣裳。” “那套?” 图舍儿和长菀又对视了一眼,还是图舍儿轻声道:“小姐,要不要换一套?” 虽然商如意选出的首饰都是素洁端庄的,那套衣裳也是素色,但那件衣裳和首饰配起来,却有一种,异样的,低调的醒目,就好像是——似乎不太引人注意,可一旦被人看到,就会挪不开眼的醒目。 但明天,是朝廷的法会,而商如意身份特殊,这一次江都之行的经历更特殊。 她不是应该尽力让自己“泯然众人”才对吗? 对上两人有些疑惑的眼神,商如意却是淡淡一笑,道:“不用,就这么准备,去。” 见她这么说,两人也不好再劝,只能去将衣裳取了出来,挂在架子上,熨平了褶皱,备好了腰带,只等着明天穿上。 一切齐备,两个侍女便退出了房间,留她一人休息了。 屋子里安静了下来。 几乎是立刻,商如意感到心口仿佛都空了一下。 她知道自己是在难受,也知道自己刚刚完美的掩饰了自己的难受,可就算欺骗了所有的人,心口那种隐隐作痛,此刻又空落落的感觉,却骗不了自己。 可是,为什么还是要难受? 她有些生自己的气,却又更无奈,哪怕生自己的气,哪怕知道不该再为了那个人,为了他做的事而难受,可难受却好像一头她抵御不了的怪兽,总在她自以为防备的很好的时候,就这么横冲直撞进了她的世界里,将她的心撕裂,鲜血淋淋。 商如意抬起头,看着另一边的铜镜里映出的自己有些苍白,有些可怜的样子,苦笑了一声。 就算鲜血淋淋,又如何呢?她还是得自己疗伤,然后站起来,再活下去。 她必须靠自己! 想到这里,反倒从颓败的情绪里生出了一点力气来,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气,站起身来向床榻走去,准备早些休息,毕竟,她明天要面对的到底是什么,不仅她不知道,也许连老天都不知道。 可刚走到床边,却又僵在了那里。 这屋子里,只有一张床。看书溂 当然只有一张床,这里是宇文晔从小长大的地方,他一个人生活起居,自然是只有一张床的。 可是,要怎么睡呢? 过去,在太原府,和在洛阳的时候,他们两还能依照约定分床而睡,之后—— 现在两个人的关系,又该如何? 其实对她来说,同榻而眠还是分床而睡,区别似乎都不大,毕竟两个人早已有过肌肤之亲,已经是实实在在的夫妻了;可她心里也明白,在经历过一些事情之后,他们两不可能再回到那段时光,那段相亲相近,耳鬓厮磨,将心完全交付对方的时光。 他们这对夫妻,终究是假的。 假的…… 这样一想,商如意突然觉得心口空得也没那么难受了,她平静的上了床,吹熄了蜡烛,然后躺下,闭上了双眼。 时间,在沉沉夜色中一点点的流逝而去。 一转眼,已经过了三更。 整个国公府的灯火都熄灭,万籁俱寂,而这个房间里,更是被一种几乎紧绷的沉静笼罩住,连带着里面一刻还在跳动的心,快要慢慢的僵冷下去。 就在这时,外间的房门被轻轻推开了。 明明已经感觉自己快要入睡了,甚至也许已经陷入了浅眠之中,可那轻轻的咔哒一声,就像是她等待已久的东西,只一响起,商如意整个人都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她在黑暗中,慢慢睁开了明亮的双眼。 这个时候,她有些慌,不知道为什么偏偏要在这个时候清醒,她并不想在今晚,尤其是在宇文晔进宫又回来之后再与他相对。 想到这里,她竭力的按捺住自己的心跳,和呼吸。 整个人静静的侧卧在床上,就好像已经熟睡。 但是,越是按捺住心跳和呼吸,全身的血液却奔涌得几乎决堤,周身的感知也比平时敏锐了不知多少,她甚至清清楚楚的听到宇文晔的呼吸声,还有他的脚步声,一步一步的走进内室,再一步一步的走到床边。 然后,停下了。 就这样一动不动的站着,仿佛在看着什么,又好像在等着什么。 可是,这样的夜,他能看到什么,又能等到什么呢? 商如意放在胸口的手下意识的抓紧了衣襟。 这个时候她才突然发现,这一刻的情形,甚至连心跳都有些熟悉,是当初两个人在兴洛仓外的那个夜晚,也像是这样,她睡着,却又没睡着,宇文晔走到床边,静静的站着。 可是,终究不同的。 那个时候的自己,哪怕也受过几次伤,却仍旧期盼着一颗能完全属于自己的真心,甚至在被他屡次拒绝之后,还是鼓足勇气走到他的帐篷里,主动去问他要一个真相——他们之间,能不能是真的。 但现在,她已经知晓了一切,也不再去积攒那无用的勇气。 他们之间,就是假的。 哪怕已经有了肌肤之亲,哪怕有了夫妻之实……但就是假的。 这样一想,再回想起当初自己的勇敢和主动,不觉得就有些好笑,更有些可怜,商如意那只紧扣在心口的手轻轻的轻抚了一下自己,像是在安抚自己那陈旧,却不肯结痂的伤一般。 而就在这时,一只温热的大手,突然覆在了她的肩膀上! “……!” 只这一下的接触,她全身好像过了电一般,一下子战栗了起来。 怎么回事!? 宇文晔他—— 商如意的呼吸窒住,连心跳也在这一刻停了下来,全身所有的感知都在这一刻集聚到了肩膀上,那一寸微凉的肌肤上,隔着一层薄薄的寝衣,被那温热的大手覆盖,一下子就滚烫得好像要燃起火来。 他,要干什么? 为什么在这个时候,触碰自己? 就在商如意有些慌乱,却又竭力控制着自己,让自己平静下来的时候,她听见一声轻轻的叹息。 是宇文晔的叹息。 仿佛带着一点笑意,又仿佛,有一点无力。 他叹息做什么? 这一晚,他们根本没有任何的交流,他去到宫中,见到了他相见的人,这一声叹息,只可能是因为他心里的那个人。 却又为什么,站在自己的身边,抚着自己的肩膀,发出这样的叹息? 商如意的心很乱,却又觉得,自己不该乱。 他做的事,他的叹息……为什么自己要想那么多? 这样想着,她更坚定的让自己平静下来,哪怕心口已经跳得跟擂鼓一样,她还是竭力的发出了均匀而绵长的呼吸声,仍旧侧卧在床榻内,身后大片的空位,足以让他们两互不侵扰的度过这一夜。 所以那只手—— 她等着那只手放开。 过了许久,那只手真的放开了。 然后,她感觉到了宇文晔慢慢的脱下外衣,坐到床边,似乎还回头看了她一会儿,再躺下。 然后,他也侧过身来。 虽然没有回头,可周身敏锐的感知却清清楚楚的告诉商如意,身后的人侧过身,是对着自己。 夜色中,他的眼睛仿佛也在看着她。 在长久的几乎窒息的沉默之后,他又长长的叹了口气。 那带着他的味道,更带着他的体温的气息,吹拂过商如意的后脖颈,带来一阵酥麻的感觉,几乎就快要让她受不了——虽然她也不知道,这样受不了,她又还能做什么,却还是不动声色的将身子蜷缩起来。 夜,就在这样的慌乱和无措中,过去了。 第384章 这种感觉,不是第一次 夜,就这么沉沉过去。 第二天早上,虽然商如意早早醒来,却没想到,宇文晔起得比她还早,睁开双眼时,身边的床榻已经空了。 商如意的一只手软软的覆在那里,指尖轻触,似乎还能感觉到还残留的几分温热。 她愣了一会儿,立刻便清醒过来,起身准备下床,这时,宇文晔穿戴整齐的从外面走了进来。 一看到他,商如意倒是愣了一下。 他身上也穿着一身靛蓝色的长衫,玉色的腰带将窄腰束得很紧,整个人显得蜂腰猿背,鹤势螂形,明明体态风流,但这个时候,却丝毫不让人感到轻盈俊俏,反倒透着一股隐隐的压迫感。 商如意下意识的道:“你怎么——” 宇文晔看着她,目光微微闪烁:“什么?” “……” 商如意迟疑了一下,立刻将后面的话都咽了回去,淡淡道:“没什么。” 宇文晔看了她一会儿,并不追问,只笑了笑,道:“你起来就好,我想着让你多睡一会儿养足精神,就没叫你。但现在时候也差不多了,你赶紧洗漱。” 商如意点点头,急忙起身走了出去。 图舍儿和长菀也早就准备好了热水毛巾,洗漱完毕,商如意便坐在梳妆镜前,让图舍儿将昨夜挑选好的那些首饰一件一件的给自己带上,然后穿上了那身靛蓝的长裙。 长裙一上身,她就看到图舍儿眼角眉梢那挡都挡不住的笑意。 一旁的长菀,也仿佛笑了笑。 其实,就算不回头,只看着眼前铜镜中的影子,商如意也知道,她和宇文渊今天这一身几乎如水照影,在任何人的眼中,都是一对。 不知道为什么,他会选这件衣裳。 是因为自己,还是因为—— 商如意的思绪不自觉乱了一下,立刻又清醒过来,今天,她的头脑必须清醒,不能乱! 于是,她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厘清思绪,然后转过头去,对着身后的宇文晔道:“今天,让程桥陪我们一道去。” 宇文晔道:“刚刚,我已经让他先出发去大岩寺了。” “……” 商如意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沉默了一下,轻声道:“哦。” 宇文晔走到她面前,低头看着她道:“这些事情,可以交给我。” “……” “我说了,我来。” 商如意沉默了一会儿,再抬头看向他,只淡淡笑道:“我知道,但有些事,还是得自己面对的。” 宇文晔的目光微微一闪。 这时有人来报,外面的车马已经准备好,请他们立刻出去。 宇文晔摆摆手,打发了那个人,又回头看了商如意一眼,道:“走。” “嗯。” 商如意点了点头,跟着他一道走了出去。 走到大门口的时候,车队已经等候多时,他们刚到,宇文渊也走了出来。 他穿着一身宽大的长袍,这样的衣衫在这样的天气,显然太过厚重,但,也正是这样的衣衫,看上去令他更显得身形壮硕,气势逼人,但脚步稳健中又透着一股从容淡定来。 一看到他,两人立刻上前行礼。 为宇文渊看到自家的儿子儿媳,脸上倒是浮起了一点复杂的神情,上下打量了他们一番,然后说道:“你们两今天——” “父亲,” 宇文晔道:“我们知道该怎么做。” 宇文渊微微蹙眉,似乎对他从昨夜起就一而再,再而三打断自己的话有些不满,但沉吟半晌,还是没有发作。 只道:“知道该做什么就好。” 于是摆了摆手:“上车。” 他登上了自己那辆宽大的马车,宇文晔也扶着商如意,两人坐上了后面的马车,立刻有两队骑兵从左右合拢上来,将两架马车护在中央,前方又走来两队手持大旗的卫士开道,上百人的队伍这才离开国公府,赫赫扬扬的往大岩寺而去。 这一路上,道路畅通,没有丝毫阻拦。 而商如意也不再像过去那样,坐着马车到了一个新的地方,会撩起帘子看周围的风景,这一路上她只安安静静的坐着,听着身下的车轮磕碰着坚硬的石板路发出的单调的声音,仿佛一只手在硬生生的拨弄着一根搭错了的琴弦。 她心里的这根弦,也在不断的绷紧。 终于,在这根弦绷得已经有九分紧的时候,马车停了下来,空气里迷漫着的檀香味告诉他们,大岩寺已经到了。 风中旌旗猎猎飘飞的声音,似乎也比之前更响了一些。 如同战场上的马蹄催战。 商如意放在膝盖上的手下意识的一紧,捏紧了衣角,而立刻,一只温热的大手伸过来,覆在了她的手背上。 自然是宇文晔。 甚至,几乎是和昨夜一模一样的气息与温度,只是这一次,商如意转头看向了他,只见他温柔,却也坚定的看着自己,沉声道;“放心。”看书喇 “……” 商如意沉默了一下,轻轻的点头。 于是,他便牵着她的手,下了马车。 刚一站定,虽然已经极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但商如意还是忍不住惊了一下。 眼前,自然是大岩寺的山门,而山门前,是宽阔得几乎快要望不到边的巨大广场,此刻,竟然站满了文武百官,虽然他们身着常服,但各个端正肃穆,整齐列队,竟不闻一丝喘息咳嗽。 直到前面的马车上,宇文渊慢慢的走下来。 这些人见状,立刻对着他行礼:“拜见丞相大人!” 这么多人一起高呼,那声音在这片宽大的空地上响起,顿时有一种震耳欲聋之感,震得商如意一时间也有些愕然。 半晌,才回过神来—— 对了,宇文渊此刻,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丞相。 说起来,之前只是听说了他拥立新帝,权倾朝野,但那也只存在于听闻和想象,可现在,真正看到文武百官都对着他这样毕恭毕敬,几乎顶礼膜拜的样子,才有了一种实实在在的感觉。 宇文渊,离那个位置,似乎真的越来越近,几乎只有一步之遥。 她,果然没有选错! 想到这里,商如意的心里好像有一块大石落地。 但不知为什么,随即,又有一点更深的不安,隐隐在心里升起—— 她下意识的往周围看了一眼。 这里的官员,还有他们身后的家眷,有些她眼熟、认得,应该是从东都跟过来的,有些则是全然陌生,也许是留守在大兴皇宫的人,但在这样的人群中,最吸引人目光的,自然是相对熟悉的人。 所以,她立刻看到了人群中一个高大的身影—— 神武郡公,董必正。 此刻,这位郡公正微微偏着头,似乎在跟身边的人说着什么,而他的身边,是一个身形高瘦的中年男人,此人眼大而深,两颊凹陷,嘴唇单薄,隐隐透着几分寡薄之相。 这人是谁? 商如意仔细辨认了一下,那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她几乎可以断定,应该是大兴城这边的人,所以自己从未见过。 不过,既然是大兴城的官员,怎么会跟神武郡公如此亲近,连董必正在东都时一些故旧亲朋都没站得那么近,反倒是跟这个人如此亲近。 更重要的是—— 那个人的身后,好像还隐隐有一个影子。 只一闪,便不见了。 虽然只是一个一闪而过,甚至可能是自己错看的影子,但那一瞬间,商如意突然感到心中一悸,头顶好像突然炸开了一个惊雷,正正打在她的身上,顿时灵魂震荡,仿佛一瞬间被什么抓住,硬生生的抽离她的身子。 这一刻,商如意脸色惨白,身形摇晃,几乎快要昏厥过去。 就在这时,一只手突然伸过来,牵住了她的手腕。 那从掌心传过来的温热体温,一下子沿着她的手腕直蹿进了她的心里,也击中了她那颗几乎快要停止跳动的心,重新跳动起来,商如意猛地倒抽了一口冷气,才感到自己仿佛灵魂归位,全身冷汗涔涔,把贴身的衣裳都浸湿了。 她紧绷着身子,长吁了一声。 然后慢慢的抬起头来,看向了身边的人。 宇文晔抓着她的手,微微蹙眉,一脸担忧的看着她:“怎么了?” “……” 商如意说不出话来。 如果她告诉宇文晔,刚刚那一瞬间,如果他没抓住她,她的灵魂可能就被抽走了,哪怕是宇文晔也会笑起来。 但那一瞬间,她真的有这样的感觉。 而且,这种感觉,不是第一次。 甚至,也不是第二次。 看着商如意惨白如纸的面容,宇文晔的神情更担忧了一些,他低着头,压低声音道:“你不舒服?” “……” 商如意没有立刻回答,只定了定神,让自己冷静下来,才抬起头来看向他,道:“郡公身边的人,是谁?” 宇文晔没想到她并不回答自己,反倒开口询问。 他虽然满腹疑惑,却还是抬起头来看了一眼,立刻低下头去,轻声道:“虞定兴。” “……!” 商如意呼吸一窒。 她哑声道:“就是——” 宇文晔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眼神中也透出了一股冷厉:“就是帮助兄长,兵不血刃的拿下大兴城,迎接父亲进城的左骁卫大将军,虞定兴。” 第385章 内坛法会 商如意又深吸了几口气,仍然低着头,轻声问道:“他身后的人,是谁?” “……” 虽然心中更添疑惑,但宇文晔看了她一眼,却不多问,只抬起头来又看了看那些人,然后说道:“通议大夫、国子司业、折冲都尉……” 商如意急忙道:“可有女子?” “女子?” 宇文晔又细看了一番,低声道:“没有女子。这几位的家眷应该都未册封,所以他们没有带夫人来。” 没有? 商如意一愣,急忙抬头看向那边,果然那里除了董必正和虞定兴,还有其他几个官员,并未见到女子的身影。 而刚刚,那让自己几乎灵魂出窍的感觉,也荡然无存。 难道那一闪而过的身影,真的只是自己看错了? 这个时候商如意也彻底平静下来,虽然还冒着一头的冷汗,脸色却已恢复不少,甚至长吁了一口气。看着她有些失神的样子,宇文晔的神情更凝重了一些,轻声道:“到底怎么了?你刚刚好像很不舒服。” “……” 商如意摇摇头并未接这话,只又看了那虞定兴一眼,轻声道:“原来他就是虞定兴。” “是啊,” 宇文晔也看向那人,眼神中浮着一丝复杂的情绪:“原来他就是虞定兴。” 这话听的商如意心中一愣,转头看向他:“你没见过他吗?” “第一次见他。” “那,你怎么知道是他?” “昨夜,我向人问起他时,听说了他的相貌——果然如此。” “——!” 一听到“昨夜”二字,商如意的心又不由得一沉,至于他说向人问起,问的是谁,已经不言自明。 这时,宇文渊也已站定,巡梭了周围一遍,见文武百官皆已到齐,十分满意的点了点头,又对着身边的人问道:“怎么还不进去呢?法会不是已经要开始了吗?” 董必正几人闻言,立刻便走上前来,似乎要对他说什么。 就在这时,前方传来一声朗朗佛号—— “阿弥陀佛。” 那声音浑厚沉重,如同寂静林间的晨钟一般,清清楚楚的传到每个人的耳边,虽不震耳欲聋,震得人心神一荡。 众人急忙抬起头来,只见一众人从山门内走了出来,全都是着海青披袈裟的僧人。 走在正中央的,便是大岩寺的住持方丈心证法师。 一看到他,商如意倒是生出了几分感慨。 说起来,她的童年都是在大兴城内度过的,小时候爹娘也曾带她来大岩寺礼佛,所以,这位心证法师的相貌,她并不陌生。 只是,小时候见到他,是一个壮实的中年人,留着胡须,对任何人都笑呵呵的,颇有些弥勒佛的样子;如今再见到他,已经是一位佝偻的老人,胡须已经剪短,可眉毛却很长,花白的眉毛甚至已经快要垂到两边脸颊上了,而在弯弯的眉毛下,是一双弯弯的,几乎没有其他神色的笑眼。 那双笑眼里,明明白白的,写着心机和算计。 相比起之前在偃月城见到的那些清静苦修的僧人,这位心证法师乃是皇家寺院的住持方丈,自然是富贵非凡,甚至,因为常年混迹于达官贵人之间,他的身上没什么佛者的清修之气,反倒满是沉浮宦海的官场气。 此刻,他率领众僧侣走出来,一见到宇文渊,立刻笑眯眯的上前行礼:“见过丞相大人。” 宇文渊只点了点头,说道:“心证法师,为何还不让大家进去啊?你这水陆法会,是不做了吗?” 心证法师急忙赔笑道:“岂敢?只是,出了些意外。” “意外?” 宇文渊微微蹙眉:“什么意外?” 那心证法师凑到他身边轻声道:“太后到了。” “什么?!” 宇文渊一听,顿时一惊。 而商如意听到这话,呼吸顿时也沉了一下。 但宇文渊还算沉得住气,只想了想,沉声道:“太后之前不是已经言明,她不到,陛下也不到的吗?” 心证法师苦笑道:“原是这样安排,所以鄙寺也未做准备。谁知,太后今早突然驾临,也让贫僧险些乱了手脚。” “太后为何突然改了主意?” “这,贫僧不知。” “……” 宇文渊没有再说话,只是沉默半晌之后,转头往身后的人群又看了一眼。 商如意有些模糊的不知道,他有没有看到宇文晔,只是在宇文渊收回目光,继续去跟心证法师说话的时候,她轻轻的抬头,看向了身边的宇文晔。 他的目光,神情,依旧平静。 虽然极力按捺,可商如意还是忍不住,轻声道:“是你吗?” “……” 宇文晔低头看了她一眼,并没说话。 而前方的宇文渊已经正色肃容,沉声问道:“太后现在何处?” 心证法师道:“太后现在大殿内。” 眼看宇文渊就要抬脚往里走,心证法师又立刻道:“不过,太后已经让人传出话来,此刻暂时不见任何人,只在殿内听法。” “哦?” 宇文渊眉心一蹙,又转头往身后的人群看了一眼。 这一次,商如意清清楚楚的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到了自己的身上,但也只是匆匆一眼,便又看向心证法师,沉声道:“任何人,都不见?” “是。” “……” 宇文渊沉吟半晌,终于道:“也罢,那一切照常,法会按原定计划开始。” “是。” 议定一切,那心证法师似乎也放下了心里的一块石头,商如意清楚的看到他侧过身去,抬手恭请宇文渊和其他的文武百官进入大岩寺,那弯弯的眉毛笑起来,一抽一抽的,连带着那双笑眼里也有光在微微闪烁。 等到商如意跟着宇文晔走过山门的时候,也走过他的身边。 这心证法师突然上前来,轻声道:“二公子,少夫人。” 宇文晔闻言,停下了脚步,商如意也站定,两人对着他拱手行了个礼,那心证法师也笑眯眯的对着两人施礼,然后道:“听闻二公子与少夫人此番回城,带回了小徒从真,老衲特来向两位致谢。” “……!” 商如意闻言,有些诧异的道:“我们昨夜才到,善——从真也留在城外,方丈就已经知道了?” 那心证法师笑眯眯的道:“少夫人自谦了。” “哦?” “别说两位昨夜回城,就从两位过潼关开始,这大兴城内就有无数的眼睛望着两位了。” “……!” 商如意的心里咯噔了一声。 那心证法师已经笑着抬手道:“两位,请入山门。” 宇文晔倒也没有说什么,抬脚便往里走,商如意也跟在他身边,默默的走了进去。 这一路走进去,只见道路两边挂满了经幡,迎风猎猎,风中不仅有幡旗招展的声音,更夹杂着寺内不知何处传来的诵经声,虽絮絮不绝,却并不让人觉得嘈杂,反倒在内心深处,有一些地方被安抚,甚至沉静了下来。 不一会儿,他们穿过一道门,前方便是大雄宝殿。 商如意立刻感到,宇文晔抬眼看着前方大殿,呼吸好像都急促了几分。 不过,现在似乎还不是他过去的时候。 更何况,在去到大雄宝殿之前,还要经过一片宽阔得几乎见不到边际的广场,此刻,这广场三面也围满了经幡,地上更是每隔三步便放置了一个蒲团,密密麻麻的铺满了整个广场,是供前来参加法会的僧俗听经而设。 粗略一算,这里至少能容纳上千人。 商如意轻声道:“这么多的吗?” 那心证法师听到她的话,回头笑着说道:“少夫人,这里只是一部分。” “什么?” “鄙寺在天王殿、迦蓝殿、罗汉堂等各处都设有这样的听经场,可即便是这样,也未能容下各地前来参加法会的人。” 商如意轻叹了一声。 之前在潼关听见褚正飞说这些日子各州县无数和尚赶来此地参加法会,他们就想到人数应该不少,但没想到,竟有那么多! 这时,宇文晔也将目光从大雄宝殿收了回来。 他看了看周围,然后转头看向心证法师,问道:“我兄长呢?” 商如意立刻抬头看向他。 那心证法师一怔,立刻陪笑道:“大公子在内坛法会。” “内坛法会?什么意思?” “二公子有所不知,本次的水陆法会分内外坛。外坛法会便是这些讲经场,迎接各地僧众讲经听禅,也为——逝者,念经祝祷,消除业障,积无量功德,往生西方净土。公子、少夫人,还有文武百官,都是参与的外坛法会。” “逝者”二字,令商如意心中微微一动。 她当然明白,心证法师口中的“逝者”不是别人,正是楚旸。 这也是这场法会最主要的目的。 不过,她也是第一次听说,原来法会还分内坛法会和外坛法会,既然外坛法会是为了楚旸念经超度,那内坛法会又是做什么的呢? 果然,宇文晔也问了同样的问题。 心证法师看了他们一眼,笑道:“内坛法会在讲经阁上,是大公子自设,为的,便是解脱功德。” “解脱功德?” 虽然宇文晔不信神佛,但他似乎也并非对佛门之事一无所知,听到这四个字,他的眉头顿时拧了起来,道:“解脱功德,不是要皈依吗?难道他要——” “不,” 心证法师笑道:“自此之后,他便彻底脱离佛门了。” 第386章 未知生,焉知死?! 突然,一阵凛冽的风吹来,激得周围的经幡猎猎作响,连撑着经幡的竹竿都发出了库库的声音,令人心惊。 商如意的心,也沉沉的跳了一下。 宇文愆……要脱离佛门了? 也就是在几天前,她才刚听说这个曾经和自己定下亲事,几乎要结为夫妻的宇文大公子原来是个修佛的人,而今天再听到他的消息,竟然已经是他要准备彻底脱离佛门。 世事无常……没有比这,更好的应证了。 只是—— 她又抬头看向宇文晔,虽然他的脸上仍旧没有任何的表情,可那双平静深黑的眼瞳深处,却在这一刻闪过了一丝复杂的神色。 他们的话也被一旁的宇文渊听到,但显然,他并不是第一次听到,此刻,脸上更是浮起了一丝欣慰的笑意,道:“他也总算是下定决心了。” “……” “这些年来,他耽搁了不少的时间。” “……” “但好在,没有耽误大事。” 这“大事”二字,他说得不算重,却是重重的落在了商如意的心里。 大事…… 而宇文渊已经对着宇文晔,微笑着说道:“从今以后,你大哥回来,你们两兄弟也算有了臂膀依靠,你们可要同心协力,为国尽忠。” 宇文晔俯首道:“是。” 商如意站在他的身边,看着他始终不动声色,甚至平静得像一个被冰封了的湖面的样子,内心却是忍不住阵阵的激荡。 这个时候,她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宇文渊一直对宇文愆修佛的事不赞同,这一次却这么大张旗鼓的办这场法会,还容许他亲自主持,原来是因为这个。看书喇 从今以后,宇文愆将要正式回到宇文家。 更要正式的,回到天下人的眼前了! 说起来,宇文渊拥有今天的一切,自然和他本身的骠勇以及经年累月积累的战功与民望分不开,但还有两个原因,也是必不可少的。 其一,便是宇文愆提前拿下大兴城,打开城门迎他入城。 其二,便是宇文晔将赵王送到了他的身边。 两相比较,显然,宇文愆的功劳更大,而且,是比寻常的战功都更卓越显着的,这让这位长久以来从未露面,战功几乎为零的宇文愆,一下子跃升到了所有人的面前。 不仅如此。 如果说之前,众人还只是听说了这位“如有神助”的宇文大公子的传闻,那么今天,宇文愆在这场法会中露面,则是他这些年来第一次在朝廷文武百官,甚至万千百姓的面前显露真身。 这神威佛法,万千佛光,倒像是为了他的出现而准备! 相比之下,其他的人,甚至连外坛法会,都显得没那么重要了。 虽然知道今天应该全神贯注在自己身上,可商如意还是忍不住看着宇文晔,尤其看着他此刻深黑得仿佛映不出一丝光亮的眼瞳,她的心情也更沉重了几分。 就在这时,不远处响起了一阵钟声。 众人原本各有心思,都在这一声悠长而沉重的钟声中被拉回了心神,心证法师微笑着说道:“诸位,法会开始了。请大丞相和诸位落座。” 宇文渊一抬手:“走。” 于是,他率先走到了大雄宝殿最前方的那一排,坐在了最中央的位置,紧随其后的,便是朝中的官员和命妇,根据各自的品级纷纷列队而坐。 宇文晔身为正二品的辅国大将军,坐到了第三排,商如意则是坐在了他的身边。 坐定后,商如意抬起头来看了一眼。 虽然他们离大雄宝殿已经非常的近,几乎只有数步之遥,就能登上台阶,走到大雄宝殿的门口,但此刻,大殿的大门却是完全紧闭着,根本看不到里面的情形。 只有大门前摆着一张矮桌,上面放着一个铜磬。 不知道太后在里面,是如何…… 想到这里,商如意的心思有些悸动,但她立刻让自己平静下来,毕竟大门紧闭,也不见任何人,就意味着外面的一切都侵扰不到她,可自己,却可能要面对接下来所有的狂风暴雨。 想到这里,她深吸了一口气,又往周围巡梭一眼。 再往前看的时候,却发现宇文渊身边的一个位置竟然是空的,没有人落座。 奇怪,今天所有的官员都是按品级排列的,宇文渊身边,应该也是朝中的重臣,为什么却空出一个来? 她疑惑的道:“那空位是——” 宇文晔也抬头看了一眼,轻声道:“可能是纪泓的位置。” “纪泓?” 这个名字倒是勾起了商如意的一点回忆,她轻声道:“纳言纪大人?” 宇文晔看向她:“你认得他?” “我哪有这样的机会,只是小时候提父亲提起过,这位纪大人忠君体国,人人都说他是个难得的忠臣。” 更重要的是,在江都宫,被楚旸所斩的那位纳言纪大人,是他的儿子。 宇文晔轻叹了一声,道:“这位纪大人是文皇帝的臣子,老成持重,当年被文帝誉为‘亘古忠臣’。” “那他怎么这些年都没在朝廷效力?” “当初先帝即位,这位纪大人就向先帝提出了十二道治国良策,却都被先帝摒弃不用;先帝营建东都,修建运河,这位纪大人也数次上书劝阻,遂为先帝不喜;之后,东都建毕,朝廷东迁,纪大人更是跪在宫门前,哭着阻止先帝离开西京,被先帝派人拖下,强扣在家。” “……” “这些年来,他就一直留在西京,远离了朝廷。” 商如意忍不住叹息了一声。 再回想起在江都宫被楚旸斩杀的纳言纪大人,也是因为犯颜直谏,请求楚旸离开江都,挥兵北上再夺东都,触怒龙颜而所杀。 这父子二人,倒是一样的忠君体国,却也落得一样的凄凉结局。 商如意忍不住轻叹了一声。 不过,就在她刚一声叹息之后,前方大殿之上,传来了一声悠长清越的磬声,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众人抬头一看,只见心证法师慢慢的走到矮桌前坐下,对着下方众人行了个礼,道:“阿弥陀佛,这一堂,由贫僧为诸位讲经布道。” 下方的人纷纷双手合十,口诵阿弥陀佛。 于是,那心证法师便开始念诵经文。 商如意听得出,他念诵的是《盂兰盆经》,这是超度的经文,自然是为了楚旸而诵,下面的人虽然有些并不通佛法,但还是听得十分认真,只是角落里有几个人,明显眼神有些闪烁,不停的往身后的石门看去。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心证法师念诵完毕,起身退开。 紧接着上前的,是太原府多福寺的住持度海法师念诵《地藏经》,这个时候太阳已经升了起来,炽热的阳光晒得众人都大汗淋淋,却也不敢叫苦;而这度海法师年纪大,口齿不清,大家听得越发吃力,商如意甚至看到有几个人打起了瞌睡。 她忍不住苦笑了一声。 不过,心里却有些奇怪。 今天这一场——且不论内坛法会如何,但外坛法会是为了楚旸而设,而与他之死直接相关的人,便是自己,连宇文渊都说,天下人都会想要向自己要一个答案。 为什么直到现在,不仅没有人开口,甚至没有人提起这件事。 难道,他们都弄错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新帝已立,楚旸的身陨就真的无人再顾? 商如意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却又说不出来,只能静静的坐在原地,听着那絮絮的佛经,也不断的让自己冷静下来。 身边的宇文晔看了她一眼。 其实,哪怕不看也知道,商如意再是平静的坐着,她的内心也不可能平静,但这个时候,他反倒不再出声安慰,只抬头,看了一眼前方那紧闭的大雄宝殿。 这时,度海法师的《地藏经》也已经念诵完毕。 等到他起身离开,再上前来的,便是大岩寺的得道高僧,心证法师的师兄心见法师。他虽然已经是一位耄耋老者,但声如洪钟,一开始念诵,一字一句,就像是在下面每个人的耳边响起—— 闻如是,一时佛在鸠尸那竭国娑罗双树间,尔时世尊般涅盘时…… …… 佛告普广菩萨摩诃萨,若四辈弟子若临终时若未终者,愿生东方香林刹者,其佛号曰…… 佛告普广菩萨摩诃萨,若有善男子善女人等,临终之日,愿生东南方金林刹者,其佛号曰…… 佛告普广菩萨摩诃萨,若有善男子善女人等临终之日,原声南方乐林刹者,其佛号曰…… 就在众人安静的听着这经文的时候,突然,身后响起了一个更洪亮的声音,却也是充满了怒意的声音,一下子将心见法师的声音压了下去—— “未知生,焉知死?!” 这句话,如同一块巨石,投进了一片宁静的湖水。 湖面,立刻被激起千层浪。 所有人也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全都露出了惊愕,却又紧张的神情,而商如意的心也沉了下去。 她和所有人一样,立刻转过头去。 只见一个身着官袍,白发苍苍,连脚步都有些蹒跚的老人拄着拐杖,一步一步的从石门外走了进来,他两眼通红,仿佛带着无限的仇怨,虽然老态龙钟,却在每一步眼神,每一个脚步,都裹挟了万钧雷霆。 一看到他,人群中立刻发出了一阵低呼。 “纪大人?!” 商如意一下子睁大了双眼,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刚刚他们才谈起的纳言纪泓! 只见这纪泓一边走,一边沉声道:“说什么临终!临终!先帝临终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们都没弄清楚,怎可在此超度?!” 他的话,如同一道惊雷,响彻整个大岩寺。 所有人仿佛被他劈醒了一般,惊愕之余都慢慢的回过神,周围众人转过头来,一道又一道犀利的目光,汇聚向了一个人。 这一刻,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气,慢慢的站起身来。 她知道,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第387章 好辩才 一瞬间,整个大岩寺都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了那个靛蓝色身影上,虽然众人目光灼灼,汇聚在一起的时候几乎快要燃起火焰,但迎视而来的目光却是冷冽而平静,甚至不带一丝情绪波动的看着那纪泓一步一步,沉重的走到她的面前。 商如意抬手,毕恭毕敬的对着眼前的老人拱手行礼:“拜见纪大人。” 纪泓浑浊的眼珠紧盯着她,目光中不仅有着恨意,更有着一种掩饰不住的沉痛,他冷笑道:“你倒是有利,可老夫今日来,却是向你问罪的。” “……” “陛下,到底是怎么死的!?” “……” “是不是你——” “纪公!” 纪泓的话没说完,前方突然传来了一个沉重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纪泓目光一冷,抬起头来,不出预料的看到盛国公宇文渊蹙着眉头,朝他走过来,道:“纪公这话,如意怎么担得起?今日法会,是为了先皇,纪公还是等法会结束之后,再问明缘由。” 纪泓冷笑道:“盛国公这话,倒是让老夫纳闷。陛下死因未名,怎么就这么举行法会超度?难道,你是不想让世人知道,陛下宾天,到底是因为什么?” “……” “是寿终正寝,还是——” 说到这里,纪泓转头看向脸色已经有些苍白的商如意,一字一字道:“有人,弑君!” 一阵凛冽的风吹过,吹得周围的经幡都猎猎飞扬起来,而紧闭的大雄宝殿的大门被风吹着,撞着门槛,发出了哐啷几声闷响,震得人心神一荡。 宇文渊的心也沉了下去。 他虽然爱护自己的家人,但他也很清醒,昨晚,更是把话说得很明白。 这件事,事关重大,不是一个人开口,或者不开口,就能结局的,甚至,配上宇文家,也未必能解决! 就在他迟疑的时候,纪泓又冷冷道:“国公此刻上前来,是要代替你的儿媳回答这个问题吗?” “……” “难道,她已经告诉了你,陛下临终前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一下,周围众人更是目光灼灼,全都盯向了广场正前方的这两个人,人群中,已经有人开始附和—— “国公若知道,不妨给我们一个真相。” “是啊,陛下到底是怎么死的。” “若真的有人弑君,那我们绝不能轻饶,一定要将这个人碎尸万段,诛她九族!” 宇文渊一下子被推倒风口浪尖。 虽然如此,但他毕竟久历风浪,即便被所有人指摘逼问,仍旧面不改色,只是护在大雄宝殿周围的那些护卫们,一见盛国公被围,长随薛道彤立刻冲着众人使了个眼色,那些人伸手扶上腰间的剑柄,已经准备冲上前来。 就在这时,一只白皙的手轻轻抬起,阻止了所有人的行动。 也压住了所有人追问的,愤怒的声音。 是商如意。 她仍旧站在原地,脸色苍白却又神情泰然,这个时候抬起手,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只见她慢慢说道:“诸位,我知道王绍及和王绍裘兄弟已经把陛下宾天的消息传遍天下,你们应该都听到了,但你们应该都是不信的,所以才会在此时追问国公。” “……” “但,国公其实也什么都不知道,我这一路上,并没有把真相告诉任何一个人,所以你们要追问的对象,错了。” “……” “你们应该找我!” 这话一出,众人倒是有些诧异的看向她。 宇文渊也微微蹙眉,低头看向了自己这个看上去柔弱无比,却在此刻一个人挑起了所有人的责难的儿媳,虽然心里知道不应该再说什么,可他还是忍不住上前一步。 但刚要开口,却被横过来的一只手拦住。 竟是宇文晔! 只见他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自己身边,脸色冷厉,眼神更冷峻的看着商如意,然后低声道:“父亲,这件事就不要再插手了。” “……” 宇文渊皱紧眉头看着他。 昨夜,自己这个二儿子一直说这件事交给他,他来。但现在—— 这个时候,已经不容他们多做,甚至多想,商如意抬起头来,巡梭了周围一眼,那些原本端坐在蒲团之上,之前甚至还在恹恹打着瞌睡的官员们,此刻已经完全聚拢上来,将自己周围围了个水泄不通,甚至连风都吹不进来。 所有人的目光和气息汇聚在一起,炽热得温度也快要将她点燃。 可处在最中心的她,却是冰冷的。 尤其感觉到,宇文晔从身边走开,她心里更像是落入了一处深渊,但冰冷刺骨的感觉却在这一刻让她更冷静了下来。 但,她甚至没有转头去看他一眼。 她对上了纪泓充满愤恨的眼神,平静的说道:“纪大人此番前来,是要询问陛下是怎么死的?” 纪泓冷笑了一声,又看了一旁的宇文渊和宇文晔一眼,然后道:“其实,老夫要问的还有很多,只不过,既然国公护着你,那你回答最重要的这个问题也就罢了。陛下到底是怎么死的!” 商如意淡淡一笑,道:“纪大人,不必留手。” 这话听得众人一愣,甚至连宇文渊也皱了一下眉头,却见商如意平静的笑道:“纪大人要问什么,可以从头到尾问个清楚,免得过了今天,又再生疑惑。况且,什么问题都问,前因后果弄清楚了,也更明白整件事,不是吗?” “……” 纪泓微微眯起双眼,倒像是有些意外的看着这位国公府少夫人。 这些年来,他远离朝廷,更远离朝廷争斗,即便亲儿死在江都,他也只认为那是文臣死谏,死而后已;可江都宫皇帝被弑的消息传来,令他哀痛万分,甚至想着要追随先帝而去,却在今天,突然被朝中一些人告知,那传闻中弑君的商如意已经回到了大兴城,所以,他立刻在众人的护持下赶来,问个清楚。 却没想到,这个弑君者,竟然如此磊落。 甚至磊落得有些狂傲。 她到底是有恃无恐,还是——知道自己犯下十恶不赦的大罪,必死无疑,所以不在乎了? 但不管怎么样,问清事实真相,才是他今天来到这里的目的。 于是,纪泓冷笑了一声,道:“好,那我问,你答!” 商如意道:“请问。” 纪泓道:“第一个问题,听闻在陛下率领百官南下江都宫的时候,少夫人原本在名册当中,却又为何,没有一同随行?” 商如意道:“在下认为,彼时南下江都宫,于社稷不利,于朝廷不利,所以,没有同行。” 周围已经有人冷笑了起来。 有人道:“为社稷不利朝廷不利,就可以抗旨不尊?” “她的眼里根本没有陛下,也难怪敢弑君了!” “一定就是她——” 就在众人七嘴八舌的指责的时候,商如意突然转过头去,冷冷的看了那些人一眼。 所任她只是个命妇,根本不足以压制周围那些官员,可被她冷冷的目光一看,那些人却感到一股寒意从心中升起,下意识的闭上了嘴。 而在那些人闭嘴,留下一段空白的时候,商如意才说道:“那诸位是不是认为,纪大人也会弑君?” 一听这话,众人大惊失色。 连纪泓也皱起眉头,露出了怒容:“你说什么?!” 商如意回过头去对上他,平静的说道:“当年,先帝东迁洛阳,纪大人曾经跪在大兴宫门外,阻止陛下东迁,可有此事?” “……” “当时,纪大人劝阻先帝的话中,似乎也说过,陛下营建东都,劳民伤财,于社稷不利,于朝廷不利的言辞。” “……” “如意只是不愿跟随,可纪大人,你是亲自去阻止了陛下东迁呀。” “……” “若说,我的举动都能让诸位联想到弑君,那纪大人这样的举动,那就不仅是会弑君,更是要对抗整个朝廷和天下了!” 纪泓闻言,顿时喉咙一梗,竟是说不出话来。 连他都说不出话,周围众人更是哑口无言。 谁也没想到,他们请来了德高望重,连大权在握的宇文渊都不好对他强行施压的纪泓,却被这个商如意用纪泓自己做过的事,解释了她做的事。 就好像给她套上了一块免罪金牌。 只要今天,他纪泓还能活着站在这里,还能质问她,那么商如意就无罪! 好计谋! 这一刻,连宇文渊的眼睛都亮了一下。 他当然知道自己故友的女儿聪慧过人,也早就见识过了自家儿媳的聪颖,但他没想到的是,面对朝中重臣的质问,那么多人的围攻,她竟然还能如此冷静,绝地反击。 如今,连能言善辩的纪泓,都被她这一番话说得哑了口。 宇文渊忍不住轻轻的点了点头。看书喇 倒是站在他身边的宇文晔,仍旧神情凝重,并没有因为商如意得到这一丝喘息的机会而有半分愉悦。 这时,人群中响起了一阵掌声,有个声音冷笑道:“好辩才,好辩才。” 众人急忙转过头去,商如意也微微蹙眉,抬头一看,只见人群中走出来一个中年男人,正是刚刚站在虞定兴身后的通议大夫周影,只见他一步一步的走到商如意的面前,低头笑道:“宇文少夫人才思敏捷,令人倾叹。” 商如意道:“并非才思敏捷,只是实话实说。” 周影道:“那,就请少夫人再说一说,既然你认为南下江都于社稷不利,于朝廷不利,那你为什么又会去到江都?更从江都宫中传出你与陛下朝夕相处,饮酒作乐的传闻呢?!” 第388章 饮的是断头酒,作的是苦中乐 这话一出,整个大岩寺仿佛有一块巨石轰然坠落。 所有人的心神都被震得不住荡漾,甚至有些人惊讶得睁大双眼,惊呼出声,却又立刻被周人的制止。 这个消息,有些人知道,有些人不知道。 但不管知道还是不知道,一旦说出来,而且是在那么多人的面前说出来,注定是个无法挽回的局面。 商如意的脸色,再一次苍白了起来。 可这一次,她并没有迎面对上问话的人,也没有对上周围那些惊愕,鄙夷的目光,更没有去看向同样受到不小震撼,但始终自持的宇文渊,她只是慢慢的转过头去,看向了大雄宝殿。 那里,仍旧门窗紧闭。 连风,都吹不进去。 不知道里面的人,能不能听到这句话;更无法知晓,里面的人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商如意静静的看了一会儿,那大门,始终没有打开。 甚至没有在凛冽的风中再发出任何一点震荡,好像里面的人已经失去了反应,而商如意慢慢的转过头来,再对上周围的人时,又深吸了一口气。 里面的人,不论是何种心情,都没有人敢前去侵扰,但她不同,她还需要面对眼前的人,甚至面对天下。 这时,周影已经冷笑道:“怎么,少夫人回答不了吗?” 商如意平静的抬起眼来看向他,说道:“只要实话实说,就没有回答不了的问题。” 周影道:“那,请少夫人实话实说。” 商如意道:“我之后,的确南下去了江都宫。” 周影立刻冷笑了一声,这一声冷笑尖刻得几乎刮疼了所有人的耳朵,他道:“为什么?你不是明明认为南下江都于社稷不利,于朝廷不利,又为什么要违背自己的意愿?” “……” “既然你去了江都宫,那是不是可以认为,你之前的话,其实不过是掩饰?” 一旁的纪泓眉头也拧了起来。 商如意看了他一眼,却并不慌乱,只平静的说道:“我南下江都宫,是因为当时的局势变了。” 周影眼睛一眯:“什么局势变了?” 商如意道:“那个时候,东都沦陷。” “……!” 一听到这四个字,众人又是一震。 而不等他们冷静下来再做思考,商如意已经紧接着说道:“陛下南下江都,和在东都沦陷之后南下江都,是不同的。” “……”看书溂 “在东都未沦陷的时候,南下江都,只是一场巡游;但在东都沦陷之后,仍旧南下江都,那就不是巡游,而是放弃东都洛阳,更放弃北方的朝廷、社稷、百姓!” “……” “所以,我去江都,是为了以绵薄之力,向陛下谏言,请求陛下回归东都,扫平叛逆。” 旁边立刻有人冷笑道:“这种事,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商如意斜斜的用眼角看了那人一眼,不仅是眼神,连这动作,也充满了鄙夷和轻蔑。 她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 “如意当时,虽还未曾受封,也并不如食君之禄的诸位一般,应该理所当然的去担君之忧,但,绵薄之力可尽,忠君之言可说。” 周围的人顿时哑口无言。 要知道,谁都明白,皇帝南下江都宫不对,在东都沦陷的情况下南下江都更是大错,而这种大错,理当有朝中的大臣们前去劝阻,前去纠正,就如同当年的纪泓跪在大兴宫外泣血哭诉,也就是商如意口中的——食君之禄,担君之忧。 可是,当时身在东都的官员们,显然没有这么做。 而商如意的这番话,就几乎打了所有食君之禄的人的脸! 那人被她这一番话说得顿时面红耳赤,嗫喏无以对,只能低下头去,恨不得找条裂缝钻进去。 商如意倒也没有“乘胜追击”的再去对他说什么,而是转过头来看向神色复杂的纪泓,轻声说道:“小纪大人,也是死在这件事上,相信纪大人有所耳闻。” 纪泓的眼睛渐渐的有些红了。 虽然他一心为国,也一心为公,却并不代表他对亲子的死毫不在意,相反,在欣慰自己的儿子死得其所的背后,也是他这个垂垂老者最无可奈何的悲痛。 可他没有说什么,只抬头看向商如意,却见商如意平静中却带着几分哀伤,轻声道:“在江都的时候,小纪大人身为纳言,无一日不向先帝上书,劝谏先帝重振旗鼓,挥军北上,重返洛阳夺回东都。这是小纪大人心怀社稷,置死生不顾,也是我,万分钦佩的一点。” “……” “纪大人,你的儿子和你一样,乃真国士也!” 这一刻,听到这些话,哪怕心性强悍如纪泓,也有了一丝震荡。 那浑浊的眼睛里,盈出了一点泪光,终于还是慢慢落下,只听着纪泓哽咽着道:“是,是……” 一看到纪泓落泪,周围人之前虽然义愤填膺,这个时候,竟也有些人心生不忍。 他们面面相觑,都纷纷低下头去,甚至有人开始往后退。 可就在这时,人群中却又有人冷冷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宇文少夫人这话的确说得没错,也算是你回答了刚刚周大人的问题。” 商如意抬起头来,只见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走了过来。 不是别人,正是折冲都尉孟威。 此人是个武将,跟纪泓,跟周影都不一样,那高大的身躯就像是一座大山,当他走到商如意面前的时候,投下的阴影立刻就将她整个人都笼罩了起来。 只见他冷笑道:“可是,刚刚周大人的问题,少夫人好像只回答了一半。” “……” “你说你去到江都宫,是为了劝谏先帝挥军北上,夺回东都。那为什么,先帝不但没有北上,反倒和你在江都宫中朝夕相处,饮酒作乐?” “……” “你说的,和你做的,真的是一回事吗?” 他这话一出,周围人的脸上眼中,立刻浮现出了一些异样的神色。 这个世上,最让人不齿,却也最吸引人注意的,便是不轨悖德的男女之情,一旦被这样的传闻缠上,谁都会陷入舆情的漩涡当中不可自拔。 更何况,是先帝楚旸! 他的风流多情,天下皆知,甚至当初在雁门郡之围时,就曾经和这位宇文少夫人传出过一些不堪的风闻,虽然后来被强压了下来,可现在再一提起,两人更曾经在江都宫有过一段不为人所知的相处,仿佛更坐实了曾经的传闻。 若是这样—— 众人的目光渐渐变得轻佻,鄙夷,而这些目光不仅仅看着商如意,更有些人开始往她的身后,那两个高大的身影看去。 宇文渊,和宇文晔! 商如意的心顿时沉了下来。 虽然知道迟早会面对这个问题,也在刚刚开口的时候,就做好了准备,但真正面对的时候,她的内心还是感到一阵说不出的钝痛,再在此刻回头看了一眼——果然,宇文渊的脸上已经凝起了一层寒霜。 他是个胸怀博大,对故人之女倍加疼爱怜惜的长辈。 可谁,能接受自己的儿媳做出这样的事? 更何况,当初在雁门郡,楚旸当着所有人的面抱起自己,这件事也曾引起轩然大波,虽然被宇文晔巧妙的掩饰了过去,但必定也在宇文渊的心里留下了一点影子。 如今再提,只怕他—— 商如意忍不住心里的一阵慌乱,下意识的看向了宇文晔。 可他,仍旧站在那里,不仅一动不动,甚至连一个字,一个眼神,都没有。 仿佛完全,置身事外。 这一刻,哪怕早就告诉过自己,这些事情本就该自己来面对,可心里却还是忍不住去想——这,就是他口中的“我来”? 商如意的双眼突然有些不可抑制的发烫,好像有些东西在不管不顾的往上涌,几乎就要盈满她的眼眶,甚至就快要滴落下来。她急忙转过头去,用力的咽下了心口那翻涌的酸楚,也将那一点滚热硬生生的压了下去。 不管怎么样,该自己面对的,就是得自己面对。 他许诺的,是他的事,但自己说过的话,就必须做到! 想到这里,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气看向那孟威,声音微微有些压抑不住的沙涩,道:“都尉大人只知道陛下在江都宫饮酒作乐,那你可知道,饮酒,饮的是什么酒?作乐,作的是什么乐?” “……!?” 孟威一怔,却不知道她这样反问有何意义。 连周围的人也都露出了诧异的神情,却见商如意平静的说道:“我可以告诉各位。” “……” “先帝的确是在江都宫饮酒作乐。” “……” “但,饮的是断头酒,作的是苦中乐。” 原本众人的心情还陷在那种探究男女私情的轻佻意淫中,突然听到这样一番话,那种近乎卑劣的心思反倒像是被人硬生生的剥开遮掩,暴露在了光天化日之下,大家顿时感到了一种难以言说的羞耻感。 而“断头”二字,更是重重的落在了纪泓的心上。 他一下子睁大了双眼,急切的道:“断头酒,是什么意思?!” 第389章 若,我来作证呢? “断头酒,就是断——头,酒!” 这一刻,商如意两眼通红,并不是被所有人围逼而惊慌恐惧,只是不可避免的回忆起那一夜的经历,被那鲜血染红的记忆映红了双眼。 甚至,那一夜快要被血海吞没,几乎溺毙的感觉,也又一次包围了她。 原来,她从来没有忘记过。 那个人站在她的面前,狂傲、恣睢,不可一世,哪怕已经走到了末路,哪怕已经被逼到了绝境,他仍然不肯低头,他仍然认定,自己一生无过! 明明是他的挣扎,明明是他的困境,却在这些日子成了她的噩梦,哪怕刻意的不去回想也一直紧随着她,直到这一刻,梦魇仿佛化作了现实,她仿佛也和曾经的他一样,被逼到了绝境。 但—— 商如意咬着牙,用力的握着双手,直到指甲生生的扎进掌心里,那清楚的刺痛也将她从那噩梦般的环境中拉了回来。然后,她清醒的,一字一字的道:“纪大人,还有诸位,你们今天向在下逼问,不就是想知道先帝到底是怎么死的?这个答案,其实已经回答了你们。” “……” “先帝,是断头而亡!” “什么?!” 听到这话,纪泓的眼睛一下子就红了,顿时整个人悲痛得难以自抑,哭着跪倒在地上:“先帝!先帝啊!” 周围一些臣子也忍不住露出了哀痛的神情,有人偷偷的抹着眼泪,也有人哀哀哭了起来。 甚至连宇文渊,也红了双眼。 文武百官中,不乏有尸位素餐,混天过日者,也有奸邪狡诈,以权谋私者,但正所谓有光明就有黑暗,光与影原本就是相生相随,有这样的人,也就一定有忠君体国,为了江山社稷死而后已者。 这些人,哪怕对楚旸生前的所作所为多有不满,却也并不影响他们对皇帝的忠诚。 尤其,听闻楚旸的死因,竟是断头而亡! 这对于一个皇帝来说,是最大的耻辱,也是整个大业王朝最大的不幸。 眼看着这些人悲痛不已的样子,商如意原本满腔话语这个时候也堵在了喉咙里,反倒是纪泓,他哭了许久,突然又站起身来,咬着牙,红着眼问道:“为什么会这样?先帝为什么会断头而亡?他宾天的时候,到底是在何处,是什么情况,你快说!” 其他的臣子们也纷纷逼问过来。 对着他们愤怒又悲伤的眼神,商如意平静的说道:“先帝,是死在江都宫的光明大殿内。” “……” “而彼时的光明大殿外,全都是王绍及率领的禁卫军,他们不是守卫江都宫的安危,也不是赶来勤王护驾,他们只是在等。” 纪泓颤声道:“等什么?” 商如意道:“他们,在等先帝的人头!”看书喇 “……” “因为,在先帝临终之前,禁卫军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请陛下献头!” “……?!” 纪泓睁大双眼,好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却又不能不信,他浑浊的眼珠这一刻已经彻底通红,整个人像是陷入了绝境的老兽, “所以,陛下被逼自戕,断头而亡!” 这时,又一阵凛冽的风掠过大岩寺,众人都被吹得东倒西歪,尤其是那紧闭的大雄宝殿的大门,又一次被风吹得哐啷震响,那声音好像整个大雄宝殿都在震荡,让负下一刻就要轰塌。 听着那沉闷的震响,商如意的心,也在震颤着。 原本在众人面前说出这些话,就耗费了她这些日子积攒的所有的力气,到这个时候,已经精疲力尽,心口,身上一阵一阵的发虚,被这样的风一吹,更是险些跌倒在地。 就在这时,一只手横过来,扶住了她。 商如意的呼吸一窒,下意识的回过头,对上了宇文晔冷峻的双眼。 他仍然面无表情,好像眼前发生的一切都跟他没有丝毫关系,而且,在商如意站稳之后,那只手立刻就缩了回去。 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商如意突然感到心口突突的跳了一下,但不等她去细想什么,又一个冷冷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所以,宇文少夫人的意思是,逼杀先帝的,是王绍及率领的禁卫军?” 商如意的神色又是一凛。 她立刻收回所有的心神转过头来,说话的还是孟威,但他两眼微眯,神情冷蔑,显然对她刚刚的话是一个字都不信,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更带着一丝冷笑。 可商如意还是沉声道:“不错。” 这一次,孟威冷笑的声音更大了一些。 他说道:“好,好极了。王绍及传出的消息是,宇文少夫人,你,商如意弑君;而现在,你又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说是他带着禁卫军逼先帝自戕。” “……” “你们两,是把弑君这项大罪当成蹴鞠一样踢来踢去?还是,逗着文武百官好玩?” 商如意神情一沉,道:“孟都尉,先帝宾天乃是大事,还请你不要用这种轻薄的口吻来说,更不要用这种轻薄的态度来对待!” “……!” 孟威被她郑重的话语说得一梗。 他原本是想要用这话来驳斥商如意,却没想到,对方一开口,却把他这话打成了轻薄,他反倒成了对先帝不敬的人。 周围的几个老成持重的老臣也立刻道:“不错,此事不可慢待。” “孟都尉不可对先帝不敬。” 孟威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一时间竟也说不出话来。 这时,周影走了上来,说道:“宇文少夫人,我们无人敢对先帝宾天之事不敬,只是,你这话实在让人难以采信。” 商如意转过身去正对着他,道:“所以,你们就信王绍及的话?” “……” “我一个弱女子弑君,和王绍及谋反,带领禁卫军逼迫先帝自戕,哪一个更合理,难道周大人你饱读诗书,久历阵仗,竟会看不出?” “……” “到底是看不出,还是偏听偏信,顺强凌弱!?” 她神情肃然,眼神锐利,而那一句又一句接连不断的逼问,虽非滴水不漏,却悍不可摧,逼得周影步步后退,竟无话可说。 周围的,也全都愣在当场,没有一个人能再开口反驳。 一时间,整个大雄宝殿前,都安静了下来。 而这安静的一瞬间,却又并非商如意的胜利,而是所有人一段思绪的空白,但仍然有人皱着眉头看着那咄咄逼人的宇文家少夫人——显然,即便是她这样的逼问,也并不能完全洗清她的嫌疑,更不能让人立刻就去怀疑王绍及。 就在这时,商如意目光闪烁,突然又道:“难道,那王绍及的话有什么证据,能让诸位这么死心塌地的相信他?” 一听这话,周影的眼睛又亮了。 刚刚,他几乎已经被逼问得毫无还手之力,但这个问题,却反倒像是给他开了一条口子,让他得意喘息。他立刻就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急忙抬起头来大声说道:“少夫人这么说,难道你的话,就有作证?” 话音刚落,他的心立刻咯噔了一声。 因为他看到,在他开口的一瞬间,商如意的眼睛,也亮了。 只见她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淡淡的弧度,随即,又轻抿而过,好像那一抹笑意只是一个幻觉,紧接着,周围的大臣们也纷纷附和起了他的话—— “少夫人说的这些话,又有什么证据吗?” “你要让我们相信,若你有证据,那我们也不妨采信你的话。” “还请少夫人拿出证据来。” 在众人七嘴八舌的话语中,商如意慢慢的转头看了他们一眼,脸上的神色比刚刚更平静了几分,她说道:“我当然有。” 这个时候,纪泓也平静了下来。 他在旁边几个人的搀扶下慢慢站起身来,对着商如意道:“若少夫人真有证据,还请拿出来,我们一定会还少夫人一个公道。” 商如意看着他,点头道:“我相信纪大人。” 于是,她转过头去—— 众人也随着她的目光,齐刷刷的看向了前方,却不是别人,而是站在宇文晔身后的一个人,这个时候慢慢的走了出来。 正是一早就被他们调派到大岩寺来的程桥。 众人见他眼生,都蹙起眉头,辨认了半晌,轻轻摇头道:“这人是谁?” “他算是什么证据?” 宇文晔仍旧一言不发,只低头看了他一眼,程桥立刻上前一步,对着众人拱手行礼道:“见过纪大人,见过诸位大人。在下程桥,左宫军副统领。” “左宫军!?” 听到这三个字,人群中有些人立刻露出了诧异的眼神,而纪泓目光闪烁,立刻想了起来,道:“左宫军,你就是江都宫——” 程桥点头道:“是,在下就是江都宫守卫。” 人群中立刻响起了一阵轻叹。 说起来,楚旸宾天已经过去了几个月,而他们唯一得到的,便是王绍及从江都宫传出的那一道消息而已,如今,好不容易商如意回来,可她却又说出了一个和之前所知的消息完全相反的结果,令众人都有些无所适从。 如今,终于有一个从江都宫回来的“活人”了! 纪泓如获至宝一般,急忙说道:“既然你是江都宫守卫,那先帝宾天那晚,你可在场?” 程桥道:“在下虽在场,却,去晚了。” 纪泓眉头一皱:“什么意思?” 程桥道:“寒食节当日,陛下事先颁布了旨意,宫中各处大门打开,但所有的巡逻侍卫,包括左右宫军,也包括王绍及率领的禁卫军,都不能踏进光明门一步。” 一旁的周影立刻道:“那你说去晚了,是什么意思?” 程桥道:“在下率领左宫军巡逻时,发现禁卫军并不在平日巡逻的地方,而在光明大殿外,却响起了他们的喊杀声,可是在那之前,宫中并未有鸣锣示警,所以,禁卫军是在违背先帝旨意的情况下,不宣而入。” “……” “在下担心先帝的安危,所以,只能不顾禁令,率领左宫军闯入光明门。” 纪泓道:“那,你看到了什么?” 程桥抬起头来,扬声道:“在下看到,禁卫军手持刀剑,围逼光明大殿,而先帝——已自戕身陨!” 他的话音一落,在场的人全都安静了下来。 可是,这并不是一种一锤定音后接受的沉默,相反,众人的目光更加的闪烁疑惑,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神都全都是不敢再轻信谣言的谨慎。 而看着他们这样,商如意也在心里冷笑一声。 几乎是立刻,在她心中那一声冷笑之后,耳边立刻响起了一声质问:“你说,你是江都的左宫军副统领?” 程桥回头一看,说话的正是国子司业李吉生,此人身形消瘦,裹着一身土黄色的长衫,虽是个读书人的样子,但说话时声音尖刻锐利,让人有一种刺耳的感觉,不像读书人,反倒像个十分市侩的奸商。 程桥平静的说道:“正是。” 李吉生道:“那,你为何不在江都宫,而是在此地?” 众人一听这话,又是一阵醒悟般的轻叹,的确,大家只顾着他刚刚说的话,却反倒忘了质疑他本人,一个江都宫的左宫军副统领,为什么不在江都宫,反倒来了大兴城,更是在此时,恰好出现在大岩寺呢? 程桥听到这样的质问,也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他回头看了宇文晔一眼,却见后者只淡淡的轻轻颔首,却也并不多话。 程桥深吸了一口气,道:“在下虽任职左宫军副统领,可是在寒食夜,在下率领左宫军与违逆犯上的禁卫军殊死搏斗,势同水火;而王绍及在逼杀了先帝之后,统领了整个江都,在下再无容身之所,便救出宇文少夫人,跋涉数月,才抵达大兴城。” 听到这话,旁边的孟威立刻发出了一丝冷笑。 他道:“所以,你现在,是宇文家的人?” “……” “还是说,你本就是宇文家的人?” 商如意在一旁看着他们逐渐开始围攻程桥,一时间也有些急了。 可是,话,却不好出口。 因为程桥的确是曾经在太原军中效力,如今,离开江都宫后,也的确就是归附与宇文家,若要否认,只细细一查就能查清,根本不容争辩。 可若承认—— 就在商如意心中焦急的时候,一个冷峻,却清朗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 “不错,他就是宇文家的人。” “……!” 一听到这个声音,商如意的心顿时一跳。 就算不回头,她也知道,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从自己受到围攻开始就一直缄口不言,好像始终置身事外的宇文晔。 他居然在这个时候开口。 可开口,却是承认程桥是宇文家的人,这不是把刀柄直接递到别人的手上吗? 想到这里,哪怕不想面对他,商如意还是回过头去,就看到连宇文渊的脸上都露出了一丝凝重之色,看着身边的二儿子,但宇文晔却上前一步,走到了她的身边,与她并肩而立。 商如意微微蹙眉,轻声道:“你——” 可话没说完,就感到垂在身侧,刚刚因为失落,甚至险些绝望而冰冷的指尖,被一只温热的大手握住。 她顿时感到心口都被那温度一击,整个人僵了一下,不动了。 周围的人,一时间也安静下来。 像是有些不敢相信,宇文晔竟然就这么承认了这个对他们而言最不利的结果,周影和李吉生对视了一眼,似乎觉得一切太过顺利,反倒不敢轻易的踏出一步,却问出那个最能给对方致命一击的问题。 而这个时候,反倒是在他们开口之后便一直沉默的纪泓沉声说道:“此人既是宇文家的人,那他的话,只怕不好轻易采信。” 宇文晔低头看向他。 宇文渊这个时候也上前一步,沉声道:“纪公——” 纪泓抬起手来,阻止了他的话,说道:“盛国公,老夫知道如今你在朝中是一言九鼎的。可这件事,却不是你们能够作答的。你宇文家的人相互为证,老夫若就这么相信,岂不也正是刚刚你们口中所说的,偏听偏信?” 商如意道:“那纪大人认为,该如何?” 纪泓看着她,倒是没有立刻说话,反倒是周影和李吉生立刻说道:“若今天,没有其他人出面作证,只怕,这件事是难以取信于人了。” 听到这话的一瞬间,商如意感到之间被捏了一下。 她急忙抬头看他,却见宇文晔的脸上仍旧没有任何的表情,甚至没有一丝情绪的起伏,只是慢慢抬起头来,看向了不远处的前方。 商如意顺着他的目光,也看了过去。 那,是大雄宝殿。 那里仍旧门窗紧闭,好像一个封闭了五感的人,不论外面多大的风雨,哪怕山崩地裂,都跟里面那颗沉静的心没有任何关系。 他看着那里,是—— 就在商如意心中升起一丝疑惑的时候,突然,那紧闭的大门哐啷的响了一声。 众人原本将注意力都放在了商如意的身上,这个时候突然响起这一声闷响,倒是惊得众人全都抬起头来,然后,大家就看到,那沉重的大门,慢慢的打开了。 从里面,走出了一个熟悉,却阔别已久的身影。 “若,我来作证呢?” 第390章 一锤定音 第390章 一看清那人的形貌,在场的所有人全都倒抽了一口冷气。 而商如意,更是在这一刻忘记了呼吸和心跳,只睁大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这位白白胖胖,脸上没有一丝皱纹,却又在眼角眉梢的每一处,都写满了这些日子的风尘和愁苦的内侍大人。 玉公公?! 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怎么会—— 就在商如意心中万千思绪乱成一团的时候,周围的人已经是乱成了一团。 大家甚至顾不上去想他为什么能从江都宫回来,又为什么在这里,甚至,不明白他为什么还活着,只听到刚刚那一句话,就足够震撼所有人的心神。 连纪泓,也露出了一丝意外的神情,哑声道:“你,玉,玉公公?” “正是咱家。” 只见玉公公从大雄宝殿内走出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里面太过阴暗,又太过沉闷,走出来面对所有人的时候,他的身形似乎都有些摇晃,直到低头看向并肩站在下方的宇文晔和商如意,那苍白的脸上才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意。 他说道:“咱家的话,诸位可信?” “……” “咱家的话作为佐证,诸位看来,可能做数?” “……” 一时间,所有的人都沉默下来。 不仅回答不出这个问题,更是连这个问题的意义都忘了。 而商如意在呆若木鸡的看着玉公公走出来,又说了那些话之后,突然在这一刻脑海中灵光一闪,想到他们从江都宫回来的这一路上,宇文晔似乎一直带着一个特殊的人,但从未露面;之后过宋州,他们从水路改走陆路,但那个人却没有下船,而是仍旧走水路与他们分到而行。 这个时候,她才终于明白过来。 原来,是玉公公! 那个时候,宇文晔派人在江都宫中救她,但因为楚旸将她带到了光明大殿,所以潜入内宫的人只找到了卧雪,将她带走;如今看来,既然都找到了卧雪,又怎么可能找不到玉公公。 所以,玉公公是和他们一路离开江都宫的。 只是—— 为什么玉公公会跟着他们走? 而且,从这一路上的情形来看,他们之间的关系,似乎并不只是侍奉先帝的内侍和辅国大将军的关系,反倒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默契。 这一刻,商如意的脑子里万千思绪仿佛化作了看不见的丝线,缠绕到了她的身上,几乎令她窒息。 就在她有些喘不过气来的时候,指尖,又被轻轻一捏。 这一捏,身上就像是过电一般,她猛地又是一颤,转过头去,就对上了宇文晔那冷峻,却明亮得好像深夜中引路的星子的眼睛。 他对着她,用口型道:“喘——气。” “……?” 商如意又是一怔,才猛然回过神来。 自己,从玉公公出现的那一刻,就忘记了呼吸,此刻,更像是连心跳都要停住了。 难怪被他捏了一下指尖,就觉得全身都被电了一下似得。 她急忙找回了自己的呼吸和心跳,也顿时有些喘息不匀,宇文晔的嘴角微微勾了一下,却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抬起头来——这个时候,周围的人也都纷纷回过神来,众人眼神复杂,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许久之后,才有人用微妙的口吻问道:“玉公公,怎会在此?” 只见玉公公上前一步,看了一眼那人,再看向周围,和那人几乎一模一样的众人的眼神和表情,淡淡一笑,道:“诸位一定是想问,咱家为什么还活着。” “……” “先帝宾天,咱家的确应该以身殉主,以报皇恩。” 听到这话,众人又是一阵轻叹。 而玉公公的两眼突然发红,沉痛而愤恨的说道:“可是——王绍及率领禁卫军反叛朝廷,江都宫大乱,先帝,被逼杀在光明大殿,这一切的罪行,不能任由他颠倒黑白,信口雌黄。咱家留下这条命,逃离江都,回到大兴城,就是为了将这件事禀报太后,更昭示天下,让这个恶人的恶行无所遁形!” 说到这里,他又看了商如意一眼,然后再对着众人道:“只是没想到,诸位竟然受王绍及的蒙蔽,反而,内耗起来。” “……” “难道,各位没曾想过,盛国公对朝廷忠心耿耿,宇文家为社稷鞠躬尽瘁,宇文少夫怎么可能犯上弑君?” “……” “若她真的犯上弑君,她又怎敢出席今日的法会?” 他这话,不仅仅是用自己的经历做了佐证,更是将宇文家一整个搬了出来。 要知道,如今的盛国公,已经权倾朝野,连新帝,都是他拥立的,如果在这个地方否认了这一点,也就否认了此刻他们所侍奉的朝廷! 谁敢说这样的话?又有谁,敢做这样的怀疑? 果然,在场的人都安静了下来。 但也不是所有人都能被他这一番自证的话说服,只见纪泓低头沉思了片刻,然后慢慢抬起头来,拄着拐杖往前走了两步,一直走到台阶下,对着玉公公道:“玉公公的话,老夫听明白了,只是有一件事,老夫还不明白。” 玉公公对他,倒也客气,一抬手道:“纪公请问。” 只见纪泓两眼微眯,虽然眼珠混沌,可混沌中却闪烁着一点锐利的精光,他道:“既然玉公公早就知道先帝被逼杀的真相,为什么不早一些出来说话,让大家不被王绍及迷惑?” 玉公公道:“咱家年老体弱,路途艰难,咱家也是前日刚到大兴城。” “……” “到了大兴城之后,咱家也立刻将这些话告知了太后。” 一听这话,周围众人都下意识的抬起头来,往他身后的大雄宝殿看去。 商如意也抬头看向那紧闭的大门,虽然知道,玉公公在这个时候出来,开口,一定是得到了太后的准许,但直到此刻,大雄宝殿仍然门窗紧闭,一点声音都没有。 她在里面,听到外面的动静,尤其听到刚刚自己的那些话……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商如意几乎不敢再去想。 而纪泓也立刻道:“那太后——” 玉公公也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门窗,在心里轻叹了口气,然后转过头来对着众人道:“只是,事关重大,太后也不愿偏听偏信,更不愿贸然传出一些未经证实的消息,扰乱人心。所以,太后也在等,等有从江都宫回来的人为咱家佐证。” “……” “就在刚刚,太后在大雄宝殿内听到了宇文少夫人的话,才知晓咱家所言不虚。” 这一下,众人更是无话可说。 原本,大家是要他的话来为商如意为证,可现在,众人的心思都已经不重要的,因为真正关心先帝死亡真相的,谁也比不过太后,她既然认定了商如意的话可以作为玉公公的话的佐证,那么商如意的话,又还有谁敢怀疑呢? 一时间,整个大岩寺内都安静了下来。 “阿弥陀佛。” 这个时候,还能再开口的,也只有大岩寺的住持方丈,只见那心证法师慢慢走上前来,对着商如意双手合十,朗声说道:“如今水落石出,真相大白。佛祖保佑,宇文少夫人,你——清白了。” 就在那“清白”二字出口的同时,不远处的钟楼上,传来了一阵沉重的钟声。 隆隆轰鸣,伴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震撼,撼动了每个人的心。 也如一块大石,彻底落地! 所有人都明白,在玉公公出现,太后无声却浩然的存在,以及此刻心证法师的一句话,这件公案,彻底的落定。 王绍及,才是弑君元凶! 伴随着那法会暂时结束的钟声,众人全都安静下来,有些人安坐原地,似乎是在沉思着这些日子发生的一切,也有人匆匆离开,似乎是要去处理这个真相出现之后接下来的变故。 很快,大雄宝殿前的人,已经散去大半。 直到这个时候,商如意才缓过一口气。 刚刚,被所有人围在中央逼问的时候,她就好像陷落在一处四面都是围墙,不仅看不到光亮,更透不过气的绝境里。看书溂 但幸好,这些墙塌了。 是被她踢塌的,也是—— 商如意慢慢的转过头,看向身边的宇文晔,从头到尾,他几乎没开过口,也没有丝毫情绪的起伏,甚至直到现在,脸上也没有什么得胜的喜悦,仿佛这一切,都是在他的掌握之中。看书喇 确切的说,一切,就是在他的掌握之中。 他说的“我来”,并不是在这场法会上开口,去与那些人争辩,说一些连他自己都没有亲眼见证过的东西,那只会让一切更糟,让真相更模糊。 他要做的是,是让玉公公回到大兴城,再让玉公公在最合适的时机,出现在众人的面前。 一锤,定音。 所以昨夜—— 想到这里,商如意的心又有些不自觉的震颤。 正当她呼吸再一次急促起来,心跳也有些失衡的时候,耳边响起了宇文晔低沉的声音:“你在想什么?” “……!” 商如意的心又是一跳。 她抬起头来,只见宇文晔正低头看向她,目光冷峻,沉凝,却又透着一丝锐利。他道:“你刚刚看我那一眼,是什么意思?” 第391章 你还是宇文家的好儿媳 商如意目光闪烁,有些慌乱的想要解释什么。 但这个时候,喉咙发梗,全身更是止不住的战栗,她甚至还没来得及把声音挤出喉咙,就听见宇文晔冷冷道:“你是不是认为,我不管你?” “……” “又跟在江都宫一样,你认为,我会置你的生死于不顾,是吗?” “我——” 这个时候,哪怕能开口,商如意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刚刚那一瞬间,她的确是失落的,甚至,绝望。 也因为被围逼到了绝境,她全部的身心,精力,都用在了和那些人的角力当中,来不及去遮掩眼中的情绪,所以,被他清清楚楚的看透了。 但此刻再被问起,却是只有难堪。 她低下头,挪开目光,想要逃避这个问题。 “说啊!” 宇文晔提高了一些声音,虽然仍然很小声,可在两个人之间,却像是一把利剑。 商如意避无可避——毕竟,她的手,还被他抓在手心,甚至在这一刻,抓得更用力了一些,完全不容许她有丝毫退避,躲让的机会。 明明刚刚,才从那几乎密不透风的绝境里逃离出来,好像捡回了一条命,但立刻,又被人重新逼上了一条绝路,而且是她根本找不到出路,逃不出生天的绝路,商如意突然感到一阵说不出的委屈,她咬着下唇,抬头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有些滚烫,更有些模糊。 而宇文晔的手,也在这一刻僵了一下。 她……好像要哭了。 虽然不是第一次看到她泪盈满眶的样子,也不是第一次,逼得她落泪,但这个时候——的确不是最好的时候。 他的气息也乱了起来,沉声道:“你——” “对不起,” 感觉到眼中的滚烫已经要夺眶而出,商如意低下头去,生生的咽下了心中还未及消散的委屈和窘迫,但声音里已经染上了哽咽的哭腔,她只能不断的道:“对不起,对不起……” 她来来回回的说着这三个字。 只有这三个字,却好像已经把刚刚让她难堪,说不出的那些话,都说尽了。 而不知为什么,明明就是要让她难受,让她难堪,让她明白她做错了,可真正听到这三个字,和其间夹杂着的哭腔,宇文晔的心好像也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 他咬咬牙,努力平息自己心口那异样的震痛。 沉默半晌,他才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哑声道:“商如意,这个世上没有无敌的人,也没有人能保证自己可以应对任何局面,任何困难,你在遇到过不的难关的时候能看我,我很高兴。” “……” “但我没有立刻出声,是因为我同意你说的——自己的事情应该自己去面对。” “……” “而且,连这种场面都应付不来的人,也做不了我宇文晔的妻子,更做不了宇文家的儿媳。” “……” “不过,你已经做到了你该做的。” “……” “所以,该我这个做丈夫做的,我一样都不会缺,更不会晚。” 说到这里,他又看着商如意发红的眼眶,声音再一次低沉下来,更带上了一丝他不习惯的温柔:“你,做得很好。” “……!” 他明明是在安慰自己,可不知为什么,听到他的话,商如意心里却更加酸涩了几分。 她只能咬着牙,拼命的咽下心口那股莫名的悸动。 然后轻轻的点头。 当她终于平复了自己的情绪,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却看到站在前方不远处的宇文渊正低头跟薛道彤他们吩咐了几句——想来应该是应对这件大事的举措,等到那些人都领命离开之后,他抬起头来,对着台阶上的玉公公看了一眼。 而对方,似乎也不经意的,轻轻的点了点头。 然后,转身走进了大雄宝殿。 商如意一时间愣在原地,刚刚看到玉公公从大殿中走出来的时候心中涌起的那一丝疑惑,再这一刻,好像更深了一些。 玉公公和宇文家…… 但不等她细想,眼前一股强大的压迫感逐渐靠近,抬眼一看,正是宇文渊朝着她走了过来。 他的神情还算轻松,显然先帝宾天这件事解决,对他而言也是放下了这些日子一直压在心头的一块大石,但眼神却并不完全轻松,甚至看向商如意的时候,仍带着几分凝重。 他道:“如意。” 商如意的背脊一麻,但还是急忙上前,轻声道:“爹。” 宇文渊看了她一会儿,才又叹了口气,说道:“既然真相是这样,你为什么不早说?早些说出来,爹也可以做好准备,不至于今日如此。” 商如意低着头,轻声道:“这件事——的确是如意有意不说的。” 宇文渊皱眉:“为什么?” 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气,轻声道:“如果这一路上,我不停的告诉别人,陛下是被逼自尽,那么流言传来传去,并不会让人相信,反倒会降低可信度;当我再亲自开口的时候,众人心中早有打底,只会更怀疑我的话。” “……” “脓包,未必越早挑破越好,有的时候,反倒需要在最大的时候挑破,才有最好的效果。” “……” “所以,这件事要说,就只能说一次,而且只能在最关键的时候说。” 宇文渊闻言,也轻轻的点了点头。 他叱咤风云多年,所经历的事也无数,自然比商如意更明白这个道理。 而商如意又抬头看向他,笑道:“而且,爹你不知晓这一切,今天,才不必开口。” “……” “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今天,如意真的摆脱不了弑君者的罪名,至少,可以不用连累爹你太多。” “你这孩子——” 宇文渊的眉头紧蹙,虽然神情依旧有些阴沉,但在听到她这番话的时候,眼神中还是流露出了一丝长辈的慈爱和对她的疼惜,道:“这种事,你原不必一个人扛。”看书喇 “……” “你嫁到宇文家来,就是宇文家的人,不可生分,更不可将自己除开去。” “……” 听到这些话,回想起自己这一路,这半生,总是经历过无数的艰难,却总有人能呵护自己,保护自己——人生正是如此,才让她坚定的走下去,走到今天。 商如意眼睛红红的,涩声道:“如意,明白。” “明白就好。” 宇文渊叹了口气,却又回头看了一眼大门再次紧闭的大雄宝殿,然后说道:“你们找个地方休息一会儿,下午的法会还要举行。” “是。” 两人应着,而宇文渊已经转身走开了。 看着他的背影,商如意的心里又是感慨,又是轻松,可这时,耳边却又响起了宇文晔有些冷的声音:“你想得最多的,还是父亲。” “……!” 她一怔,转头看向他。 却见宇文晔又低头看了她一眼,似笑非笑的道:“你还是宇文家的好儿媳。” 商如意当然听得出来,这一刻他话语中浓浓的讥诮之意,可刚刚,他明明对着自己还那么温和。 一时间,她也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只低下头去。 而看着她几乎默认的样子,宇文晔的眉头蹙得更紧了些。 就在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变得有些紧绷起来的时候,大雄宝殿的大门又打开了,只见玉公公从里面走了出来,而这一次,他走下台阶,却是直接走到了商如意的面前:“夫人。” 商如意忙道:“玉公公。” 阔别已久,再看到他的时候,商如意的心里也十分感慨,毕竟——在江都宫内,那一段不知道应该称为幻梦,还是噩梦的岁月中,是这位内侍大人一直陪着自己,一字一句的提点着自己,让自己度过了那段日子。 刚刚,他更是救自己于水火。 商如意轻声道:“公公,可还安好?” “好,好。” 玉公公微笑着看着她,又看了一眼旁边神情异样的宇文晔,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只笑了笑,然后说道:“夫人,太后要见你。” “……!” 虽然,心里早有这样的准备,但当听到他这么说的时候,商如意的心还是狠狠的跳了一下。 太后…… 江皇后…… 她要见自己! 正如宇文晔所说,对于楚旸的死,他从不多问,因为他知道她难以面对,却也告诉她,放眼天下,她只需要向一个人交代。 就是江皇后。 也是如今,大业王朝的太后! 自己刚刚虽然应对了所有人,可那并不是最难过的关,最难过的,是这一关! 商如意顿时有些紧张了起来,道:“好,我——” 说着,她抬头看了宇文晔一眼,却见宇文晔脸上露出了一丝复杂的神情,转过头看向大岩寺的后院,道:“你去。我,我去居士林。” “……?” 商如意有些异样——他不去? 不过,玉公公好像也只是说,太后要见自己。 她点点头,而宇文晔已经不再多说什么,转身便走开去,一直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前方的山门,商如意这才回头,跟着玉公公上了台阶,走进了大雄宝殿。 殿内,有些昏暗。 不论外面有多炽热的阳光,有多喧嚣的人声,一进入这大殿,就好像把尘世的一切都隔绝在外,商如意有些恍惚的感到心头凉了一阵,然后就看到,在大殿的一侧,摆着一张矮桌,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坐在桌案后。 此刻,她抬头看向了自己。 而商如意在看到她的一瞬间,顿时不敢置信的睁大了双眼—— “娘娘!?” 第392章 人寄红尘,无非爱恨 她看到的,是曾经的江皇后,是大业王朝的太后,并不陌生——她依旧肤白如雪,依旧云鬓花颜,那双含情目在抬头看向自己的时候,就好像有一只手轻抚过自己所有的伤,更带走了所有的痛。 那是她是一成不变的温柔。 这一切,仿佛都和他们初见时一样。 可是,商如意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甚至忘了说话,忘了行礼,就这么睁大双眼,紧盯着眼前的人,一步一步的走到她的面前。 不管如何仔细去看,仍旧是—— 商如意颤抖着开口,声音已是支离破碎,甚至沾染上了一丝眼泪的咸涩。 “娘娘……” 江皇后——不,是太后,太后微笑着看着她,却不像过去任何一次相见一般对着她柔声软语,只是轻轻的点头。 但商如意知道,她并不是不理睬自己。 她只是,说不出话来。 因为,在她纤细的脖子上,咽喉处,横着一道近乎狰狞的伤疤! 商如意看着那道伤疤,只觉得全身都在发冷。 哪怕心中曾经怀有不堪的妒忌,哪怕知道自己今后都不可能再心无芥蒂的与她相见,可在商如意的内心深处,她没有办法否认,江心月——这个大业王朝最至高无上的女人,是个完美的女人。 但现在,她的完美上,却出现了这样一道裂痕。 这一刻,商如意的眼泪甚至是不自觉的就涌了上来,根本不容她强压,咽下,就这么夺眶而出,嗒嗒的滴落在了那小小的矮桌上。 虽然只是轻微的声响,却仿佛在这安静的大雄宝殿里掀起了轩然大波。 她一下子跪坐下来,仿佛一个失去了灵魂牵引的躯壳,只呆呆的望着眼前的人,哽咽着道:“娘娘,怎么会,这样?” 看着她落泪的样子,太后那温柔的眼眸中虽然仍旧含笑,却也不由的染上了一丝淡淡的哀伤,但这个时候,她已经度过了悲恸不能自已的时候,反倒是很快就平息了情绪,只微笑着看着商如意。 她明明什么都没有说,却好像什么都说了。 还能因为什么? 因为自尽。 还在偃月城的时候,宇文晔就告诉了她,在知晓楚旸宾天的消息之后,她就拔剑自刎,幸好,救了下来。 这,便是她温柔如水的心性,唯一一次决绝的痕迹! 似乎是知晓自己根本不必回答这个问题,所以,太后也并不开口,只温柔的看着哭得快要不能自抑的商如意,伸手轻轻的拂过她的脸颊,抹去了一点泪水。 却迎来了更多的泛滥。 太后轻叹了一声,又伸出另一只手,为她抹掉汩汩而落的眼泪,还轻轻的摇了摇头。 别哭了——她在说。 而这一刻,看着她无声的安慰,商如意才惊觉,明明是她经历了最痛苦的事,明明是她承受了最大的悲痛,可自己却在她的面前落泪,甚至还要她来安慰自己,这样的自己,也太不堪了。 想到这里,她只能强压住心中的伤痛,更把所有的眼泪都咽了回去。 再抬头看向太后的时候,泪水只能盈在眼眶,视线模糊,几乎扭曲了周围的一切,可那道狰狞的伤疤却偏偏还是那么清晰的扎进了她的眼中。 商如意几乎又要哭出来。看书喇 她抽泣着,轻声道:“还疼——” 话没说完,太后已经微笑着,轻轻的摇了摇头。 商如意又道:“那——” 太后仍然摇头。 虽然她的话都没出口,但好像,已经被那双含情目看透了她所有的难受,太后甚至又伸出手去,温柔的拍了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慰。 她不能再说话了。 靠得这样近,商如意更能看清那道伤疤几乎横贯了她整个脖子,大概也是最近才刚刚长好,结痂,但伤疤仍旧透着一点红痕。可以想象,当时是怎样一种惨烈的场景,当她在江都宫被鲜血的记忆纠缠的时候,远在大兴城的太后,也将自己沉入了血海当中。 这个场景,压得商如意喘不过气来。 她甚至,有些恨。 恨那个男人,为什么在临终前都没有想起过这个为了他可以舍弃生命的女人,他明明拥有了一切,为什么要那么任性,要那么轻易的放弃? 她也恨自己。 自己,到底做了些什么? 想到这里,商如意只觉得眼泪又一次涌上来,几乎就快要决堤,她只能咬着牙,哽咽着道:“太后,是不是要问我什么?” “……” “在江都宫,其实——” 她几乎就要鼓起勇气,把江都宫发生的一切都告诉她,虽然刚刚,她已经在外面说清了一切,也应对了所有人,可只有她自己知道,那都不是真的,真正的江都宫,真正那血染的夜晚,只藏在她的心里。 但为了这个女人,她愿意说出来。 她愿意再去面对那如噩梦般的回忆。 可就在她要说出口的时候,却见太后温柔的望着她,然后轻轻的摇了摇头。 “……?” 商如意顿时僵住。 所有的话,也停在了她的喉咙里。 她怔怔的望着太后,视眼模糊,泪水涌漫,滚烫的眼泪在滴落下来,划过脸颊之后,立刻又变得冰冷,而她,仿佛就在承受着这样冰火夹击的煎熬,几乎已经到了崩溃的极限。 可太后的双眼,温柔得却像是一阵风。 吹过她的眼睛,也吹过她的脸颊。 带走了所有煎熬的温度,也抚平她心中几乎快要崩毁的情绪,过了许久,只见她伸手从旁边拿过一样东西。 商如意这才看到,矮桌上的一边,放着一摞纸,还有笔墨。 上面有几张,似乎还隐隐有字迹。 她如今口不能言,这笔墨应该就是她用来吩咐周围的人做事所用。果然,铺开一张白纸,她玉手执笔,在上面匆匆的写了一行字,然后抬起头来看着商如意,温柔的将那张纸递给她。 商如意有些狼狈的吸了吸鼻子,急忙接过。 低头一看,模糊的视线里,一行温柔而郑重的字迹,映入眼帘—— 人寄红尘,无非爱恨。 “……!” 她的心一颤,抬头看向太后。 第393章 能求姻缘吗? 商如意慢慢的走出大雄宝殿,外面耀眼的阳光刺得她泪水又一次涌了上来,她急忙低下头去,看着捧在手上的那张纸,和纸上那温柔的字迹—— 人寄红尘,无非爱恨。 这八个字,既剥开了她血淋淋的伤,却也把她久难愈合的伤,彻底的缝合起来。 留下的这一道疤,也许狰狞,甚至也许会在将来的人生里隐隐作痛,但她终究,从那伤痛里走了出来,更从那一夜血染的噩梦中走了出来。 就在这时,前方传来了玉公公的声音—— “太后起驾回宫。” 商如意抬起头来,只见江太后已经走下了台阶,周围侍奉的官员和大岩寺的和尚们大概也没想到法会还没结束,太后竟然就要回宫,慌忙上前来;而江太后口不能言,自然也就不跟他们多话,只由玉公公嘱咐了几句,那些人便不再多话,只能上前恭送江太后。 而就在走出山门的时候,江太后又回过头来,看了还愣愣的站在大雄宝殿门口的商如意一眼。 那样刺眼的阳光下,她的笑容,仍旧温柔如水。 人寄红尘,无非爱恨。 她是在告诉她,留下来的人,有责任比离开的人,更幸福一些。 所以,她不问。 哪怕这些日子,她陷于绝望痛苦万分,她被口不能言的伤痛折磨得痛不欲生,更是为了楚旸的死而神魂离散。 但,在看到商如意的那一刻,她就已经决定,不再问了。 不管曾经发生过什么,不管江都宫中的鲜血染红了她多少梦境,不管她那一剑有多深的伤害过自己,她都不再问了。 只因为再问,会刺伤别的人。 她看透了一切,也接受了一切,所以,为自己留下那一道狰狞的伤疤,也把自己,留在了这满是伤痕的人世间。 而这一刻的商如意,突然觉得长久以来压在心上的一些阴霾,仿佛也被带走了。 不仅是那一夜被鲜血染红的记忆,甚至,也有从知晓宇文晔真正的感情起,那一点难以言说的妒忌,仿佛都在这一刻,放下了。 她静静的站在原地,看着江太后的背影消失在前方的山门外,这才长叹了一声,捧着那张纸,转身往寺院的后方走去。 不一会儿,便到了居士林。 只是走进来却没找到宇文晔,那住持方丈给他们安排的寮房里空荡荡的,只有程桥守在门口。商如意有些疑惑的问他宇文晔去哪儿了,程桥轻声说道:“二公子刚刚只来坐了一会儿,但坐不住,就又走了。” “他去哪儿了?” “好像是,去前面的大殿里,看菩萨了。” “……” 似乎,连程桥都知晓,宇文晔不是个信神佛的人。看书喇 所以,他不是去拜菩萨,而是去看菩萨。 商如意想了想,便点点头,又转身往前方走去。 幸好她小时候也曾跟随父母亲来过这大岩寺礼佛,所以对各大殿供奉的神佛不算太陌生,虽然程桥也没有说清,宇文晔到底是去看哪一位菩萨,但商如意还是走到了大雄宝殿后方的佛堂。 如果她没有记错,这里供奉的,便是西方三圣。 其中便有菩萨。 当然也不全是因为这个,商如意在走近佛堂的时候,听着身后一声罄响,又回头看了一眼,就在佛堂的不远处,一座朱红色的阁楼映入眼帘,那里和刚刚的大雄宝殿一样门窗紧闭,但并不和大雄宝殿一般安静,相反,能隐隐看到里面闪耀的烛火,晃动的人影,也能听到低诵佛经的声音。 那里,便是今天举行内坛法会的讲经阁。 而这佛堂,是离讲经阁最近的地方。 就在她听着那些佛经,慢慢的走到佛堂门口的时候,一抬头,便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佛堂的中央。 是宇文晔。 他果然在这里。 此刻,佛堂内只有几盏油灯燃着,微弱的光映照在他的身上,原本壮硕的身躯在这一刻被灯光勾勒得透出了几分清瘦来,甚至连他周身散发的气息,也没有了平日里的强悍,反倒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清静。 而他,正站在观自在菩萨的面前,仰着头,背着手,静静的望着菩萨低垂的双目。 不知道他看着,在想什么。 商如意还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 他是在想什么,还是在求什么? 只这么一想,她立刻又在心里觉得好笑——宇文晔这么一个人,怎么可能到佛堂来求什么? 就在这时,佛堂一边的侧门走进了一个人,正是这大岩寺的住持,心证法师。 只见这位满身市侩气的老和尚慢慢走进来,笑眯眯的对着宇文晔双手合十,诵了一声佛号,然后道:“二公子在求什么?” 宇文晔并不看他,仍旧盯着高高在上,却低眉垂目,俯视众生的观自在菩萨。 过了许久,他沉声道:“菩萨能给我什么?” 他这话,仍旧说得淡漠又倨傲,连商如意听着,都忍不住蹙了一下眉头,而那心证法师听着,却并不觉得不妥,只笑道:“菩萨能救七难,解三毒,应二求。” 他说着,又上下打量了宇文晔一番,然后笑道:“二公子出生不凡,天纵英才,又年少成名,意气风发,想来,不必菩萨为二公子救七难,解三毒。只是这二求——” “二求能求什么?” “求子,求女。” “……” “凡俗之人若能得儿女双全,也算人生一大乐事了。” 宇文晔沉默了一下,突然道:“能求姻缘吗?” “……!” 站在佛堂外的商如意呼吸忽的一沉。 那心证法师似乎也愣了一下,随即轻笑道:“这,二公子倒是求对了。” “……” “想要儿女双全,岂能不先成姻缘?” “……” “不过,”他又有些疑惑的看了宇文晔一眼,轻声说道:“二公子不是早已娶亲?贫僧观望少夫人貌美,聪慧,乃是人上之人,二公子又何必再求姻缘?” “……” 宇文晔又沉默了许久,才慢慢说道:“若不能两情相悦,也算不得好姻缘。” “……!” 商如意的心微微一震。 就像是与她的心跳相应,不远处的讲经阁内又传来一声清越的罄声,随即,便是一片人声低喃,虽然是在念诵佛经,可远远听着,却有些嘈杂。 佛堂中的两人,显然也听见了。 那心证法师满是算计的小眼睛里闪过一道精光,随即笑了笑,对着宇文晔道:“二公子听,是罄声乱,还是人声乱?” “……” 宇文晔似笑非笑的道:“你是不是想说,是我的心乱?” 心证法师合掌笑道;“二公子有佛缘啊。” 若是寻常人听到这话,自然是要得意一番,可宇文晔的眼神却更淡漠了一些,他冷笑道:“大师倒是一点功夫都不空废,这么快就要把我往佛门拉。” “……” “是不是因为佛门少了一个人,所以,你得再度一个?” 这话一出,整个佛堂的气氛都为之一沉。 甚至,连原本静静的油灯,火焰都在这一刻微微的往下矮了一头。 而商如意,轻轻的回头,看向了那座讲经阁。 直到现在,里面的内坛法会还没有结束,那一声磬响,不知道是谁有了高论,也不知道是谁讲出了佛法的精妙,可那些声音传来,的确并不能让人心静。 反倒让人心惊。 就在她的呼吸也有些乱的时候,那心证法师目光闪烁,忽的又一笑,道:“二公子的确是有佛缘,可并不代表,刚刚二公子的回答是对的。” “哦?” 宇文晔微微挑眉。 他虽然不信佛,不念佛,但对佛法并非一无所知,那早已为世人熟知的风动幡动终是心动的故事,他不可能没有听过。 所以,心证法师的问题,他几乎不用思考,就应答上去。 却被说是错的。 宇文晔似笑非笑的看着眼前这个满身市侩气的老和尚,道:“那,请大师告知,是什么乱?” 心证法师笑道:“什么都不乱。” “……” “只是二公子,口不对心,想乱了。” “……!” 宇文晔神情一凛。 而那心证法师已经对着他双手合十,低诵了一声佛号,然后转身往大门走来,商如意闪避不及——事实上,她也并未闪避,就这么站在门口,对上了心证法师笑眯眯的眼睛,他也全然不意外的行了个礼:“少夫人。” “……!” 宇文晔的后背一僵,转过头来。 商如意看着他,又低头对着那心证法师轻轻的行了个礼,而心证法师已经笑道:“两位,讲经阁那边的法会还有一段时间,两位不妨在此处小憩。” 说完,便摆着长长的僧袍,走开了。 商如意偏过头,一直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前方,再一回头,却迎面对上了一双深黑,却在此刻闪烁着一点异样光亮的眼睛,不知何时,宇文晔已经走到了佛堂门口,正低头看着她。 商如意下意识的有些乱,低下头去。 但即便不与他对视,宇文晔的目光仍然深深的看着她的脸,连一丝一毫的变化都不放过。 他道:“你哭了?” 第394章 你没有我想的那么聪明 商如意惊了一下。 刚刚离开大雄宝殿之前,她已经擦拭干净了脸上的泪痕,确保自己没有任何的不妥之处才走出来了,却没想到,被宇文晔一眼就识破——难道脸上还有没擦干净的泪痕? 如果是这样,那刚刚一路上,不是都被人看到了? 她顿时有些慌,急忙伸手要擦脸,可手刚一抬起,就被宇文晔一把抓住了她的手,他低声道:“没有,你的脸上没有不妥。” “……” 商如意还有些心有余悸:“真的?” 她毕竟是国公府儿媳,若带着泪痕四处乱走,而且是在今天这样,文武百官齐聚的大岩寺内乱走,若被人看到,那她真的就不用活了! 看着她小心翼翼的样子,宇文晔的眼中不知怎的浮起了一丝笑意。 他抿着嘴角点头:“嗯。” 商如意顿时松了口气,随即又疑惑起来,既然脸上什么都没有,那他是怎么看出来的? 就在她面带疑惑的看向宇文晔的时候,却见他低头看着自己,那深邃的目光好像要从自己的眼睛一直看透到自己的心里去。 他道:“我看得出来。” “……!” 商如意的心跳一乱,急忙低下头去避开了他的目光。 而看着她明显已经乱了手脚的样子,宇文晔也淡淡的勾了一下唇角,却也不再说什么,就只温柔的低头看着她。 他的神情,甚至称得上愉悦。 可商如意的心却越来越乱,原本刚刚一路走来打好的腹稿,想好了要跟他说的那些话,这个时候竟然全都忘光了,只被他温柔的目光注视,她整个人好像都空荡荡了起来。 一时间,两个人都沉默下来。看书喇 就在两人隔着一道门槛,既不出来,也不进去,在这样有些尴尬的局面里沉默相对的时候,突然,一阵风从旁边吹来。 那风倒也并不凛冽,却一下子卷走了商如意手中的那张纸。 “唉!” 商如意低呼了一声,眼看着那张纸就要被风吹远,急忙要去追,却见宇文晔一伸手,闪电般的便将那张纸从风中捻了回来。 只是,当他仔细一看,看清上面的字迹的时候,神情顿时一沉。 “这是——” 商如意的心跳,也几乎同时沉了下去。 就在刚刚那一刻,两个人的相对似乎还是两个人,但此刻,他们两之间,似乎立刻就多了一个人,而且这个人的阴影,一下子将她整个人都笼罩了起来,眼神,也随即黯了下去。 但她并没有露出太多黯然的神情,只微笑着说道:“太后写的。” “……” “我拿来给你。” “……” 宇文晔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没有再说什么,只低头去看着那几个字。他的眉心渐渐蹙起,神情凝重,仿佛整个身心都倾注到了那两句话,八个字上—— 人寄红尘,无非爱恨。 他那向来稳如磐石的手,竟也在这一刻,出现了一丝颤迹,抖动得连那张纸都开始沙沙作响。 果然…… 一看到关于江太后的东西,他就会如此。 也只有江太后,能让他如此。 虽然知道自己心里早就不难过了,事实上不该难过,可商如意的气息还是有一点说不出的紊乱,她深吸了一口气,仿佛是要掩饰自己这一刻的气虚,然后笑道:“这是她写的。我打算拿过来给你,没想到,风把它交给你了。” “……” “看来,老天也知道——” 宇文晔没有说话,只看着她。 他的眼中,刚刚仿佛还满溢着的温柔,这个时候,似乎都凝结出了寒霜。 这一回,心里升起的凉意倒是很快让商如意冷静了下来,也终于想起了刚刚一路上打好的腹稿。她笑了笑,然后说道:“我拿这个过来,也不止是要给你,还想要跟你说——我们和好。” “……” “虽然这话,我在偃月城已经说了一遍,但现在,我还想再说一遍。” “……” “我不想跟你再有芥蒂,也不想再跟你闹翻。” 事实上,这是她早就知道的事,只是在今天又重演了一遍,让她看得更明白而已。她需要宇文晔,想要做好盛国公的儿媳,她不能没有宇文晔。 他们之间不论有再大的矛盾,再多的龃龉,她都需要他,才能好好的走下去。 “至于你对她——我能明白,完全明白,” 说到这里,她轻笑了一声,道:“其实,如果我是你,我也会对她……” “……” “所以这一次,我是完完全全的明白了。” “……” “你可以放心,从今以后,我不会再插手你的感情——我们之间,也跟以前一样,我会做好你的妻子的本分,也会做好盛国公的儿媳,我会做好一切我该做的。” “……” “所以你——” 她絮絮的说着这些话,原本是她在这一路上过来,已经打好了腹稿,也认定能将自己的态度说得清清楚楚的话,可不知道为什么,说到最后,却越发的慌乱起来,并不是因为这些话,而是因为,她听到了一声指骨用力发出的啪啪的声音。 她一下子闭上了嘴。 而宇文晔,仍然看着她,目光平静得仿佛结了冰,可他的手却在不断的用力,关节已经挣得发白。 商如意的心忽的一沉。 就在这时,仿佛解救她一般,不远处的讲经阁内突然响起了悠长的磬声。 那磬声跟刚刚的不同,一连三声,而且一声比一声更响,也更长,虽然不通佛法,但她也隐约知道,这三声罄声,似乎是法会结束的标志。 内坛法会,结束了?! 这么一想,她的心跳顿时更乱了一些,下意识的转身就要往讲经阁那边走:“我过去看——” 话没说完,宇文晔突然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商如意一惊,刚一回头,甚至还没来得及看清宇文晔那双深黑又冷峻的眸子,就被一阵强大的力量一把拉进了佛堂里,她踉跄着脚步,还没来得及站稳,就被一把推倒紧贴在墙壁的门板上,发出了哐啷一声。 “唔!” 后背撞上硬邦邦的门板令她吃痛,可她甚至都来不及呼痛,就被一只手用力的捏住肩膀,按在了那冰冷的门板上。 好像,被钉在了那里。 再一抬头,便对上了宇文晔深黑的眼眸,他的脸在这一刻已经完全不掩饰自己的怒意,甚至带着几分恶狠狠的表情看着他,而他的身后,却是普度众生的菩萨像,更令眼前的他充满了仿佛恶鬼的气息。 商如意从来不知道,原来他,也会有这样的一面。 她更不知道,自己,能逼出他这样的一面。 这一刻,她的心跳也几乎快要跳出胸膛,撞得她的心口阵阵发痛,而更痛的,是宇文晔捏着她消瘦的肩膀,他的指骨粗大,力量强悍,仿佛下一刻,就要捏碎她的骨头一般。 可他开口的时候,却很轻。 只是带着一种深重的,令人胆寒的狰狞—— “商如意,我现在才发现,原来我也很讨厌你。” “……” “讨厌你这幅自说自话的样子。” “……” “你认为你这些话,很豁达,很大度,很有国公府儿媳的样子,就能让我们之间的一切,都跟没发生过一样是吗?” 不知道是被他逼得,还是被肩膀上的骨头欲裂的痛逼得,商如意突然也生出了一丝怒意,将刚刚那一番豁达的样貌完全撕裂。 她咬着牙道:“不然呢?” “……” 宇文晔微微眯着双眼看着她。 沉默许久,他突然冷笑道:“看来,让你自己去找答案,果然是不明智的——你没有我想的那么聪明。” “……!?” 商如意一愣。 她甚至都来不及生气,更来不及反唇相讥,就感觉眼前一黑。 宇文晔已经低头,用力的咬住了她的嘴唇! 第395章 她是天下最好的女人 这一刻,商如意只感到自己被雷电击中一般,全身麻痹,甚至失去了一切的感知。 不,还留下一点。 是痛。 她的嘴唇在被用力的撕咬着,只片刻,便被咬破了皮,出了血,刚尝到的一丝咸腥滋味立刻又被宇文晔卷走——他就好像一头彻底放弃了自我禁锢,咆哮贪婪的凶兽,在她的唇上征伐肆虐。 不一会儿,鲜血的滋味已经弥漫在了两个人的唇瓣间。 而那血腥的滋味,也终于让她找回了一点感知。 “你——” 商如意呢喃着挤出了一个字,就立刻又被宇文晔吞噬,他用力的吻着她,好像要把自己这些日子所有的情绪都在这一刻倾泻到她身上。 而商如意,更痛得厉害。 她挣扎起来,伸手去推拒那压在自己身上的胸膛,可不管她怎么推,怎么捶打,眼前这个男人强悍的身躯就像是大山一般,无法撼动半分。 呼吸,被完全操控,甚至窒息。 他好像,想要杀了她! 几乎濒死的绝望令她已经虚软的身体终于爆发出一点力量,商如意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的将他推开,红着眼睛道:“你疯了吗?!” 可话没说完,又被宇文晔伸手捏住她的下巴,重重的在她已经被血沁润得鲜红的唇上咬了一口。 那钻心的痛,痛得她直哆嗦。 眼看着宇文晔又要吻下来,商如意拼命的推开他,挣扎间也不管不顾的嘶声吼道:“这里是寺庙!” 甚至,越过他冷峻的双目,商如意一眼就看到他的身后,那普度众生的菩萨,正低垂着双眸,注视着她。 也注视着他们。 这里,是举行法会的大岩寺,是供奉三圣的佛堂。 是世间最清圣的地方。 他,却在这种时候,对她做这样的事! 商如意又羞又急,可宇文晔的眼神一如既往的冷峻,甚至在这一刻,更多了一分狠戾,他低头,用力的捏着她的下巴让她看向自己,咬牙道:“寺庙又怎么样?神佛又怎么样?你忘了我跟你的第一次,是在什么地方?” “……” 商如意一怔。 下一刻,她的脸就红透了。 怎么可能忘,又怎么忘得掉? 他们的第一次,就是在佛寺内,那个时候,她的一颗心都放在他的身上,也将一切都许给了他,更是容忍了他在半岩寺中—— 与那时一样,他拥着自己的双手,他的吻,甚至连吹拂过脸颊的气息,都没有变过。 感觉到她的脸颊滚烫起来,而宇文晔的眼神似也有了一瞬间的柔软,但随即,却又更冷厉了几分,沉沉道:“我告诉过你,我不信神佛,不拜神佛,可刚刚那一瞬间,我竟然也想求神佛。” “……” “求他们让你忘记那一切,也求他们让你明白我。” “……!” 商如意的心一沉,有些不敢置信的抬头看他。 这一刻,宇文晔冷厉的双眼中透着一点刺目的红,不知是映着两个人唇瓣上的血色,还是他的心神也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更令他的眼神增添了几分嗜血的阴沉。他道:“可我还是错了,神佛根本没有用;靠你,也没用。” “……” “你比我想的,要蠢得多!” “你——” 突然被这样的羞辱,商如意又气又急,不仅想要挣脱他,更怒火中烧的想要打他。可双手甚至还没来得及抬起,就被他用力抓住扣在冰冷的门板上,甚至这一次,他丝毫没有吝惜自己的力气,将她整个人几乎都驾起来,用力的撞到门板上。 哐啷一声,那沉重的闷响响彻了整个寂静的佛堂。 仿佛,还传得更远。 商如意顿时战栗起来——这里,是大岩寺! 甚至,就在这里不远处,就是那讲经堂,刚刚那三声罄声,已经是内坛法会结束的标志,那里的人应该都在往外走,也许就要走到这里来了。 若被人发现他们,若被人看到他们—— 商如意简直不敢想! 她顿时急得红了眼,哑着声音道:“你疯了,你快放——” 可话没说完,宇文晔的眼睛比她更红了几分,恶狠狠的盯住她,再一次低头,用力的堵住了她的嘴,也将后面的话彻底的咬碎在了两个人的唇齿间。 “唔!” 商如意所有的挣扎和呼救都被这一刻他滚烫的气息和用尽全力的吻碾得粉碎,她挣脱不了,只能在这个男人几乎暴戾的气息中讨得一丝呼吸,可只是这一丝的生机,却让她模糊的听到外面好像真的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不知是她听错了,还是这一刻沉重的心跳的错觉,她甚至觉得,那脚步声越来越近。 就要走进佛堂了! 但宇文晔,他好像没有听到,又好像听到了,却根本不在意,只狠狠的噬咬着她的唇,用力的吻着她,将她最后一点气息都夺走。 “不——” 商如意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在他的纠缠和折磨中,发出了这一声几乎破碎的低吟。 下一刻,泪水,已经夺眶而出。 眼泪滴落,流淌到了两个人的唇边,立刻就被卷裹进去,在鲜血的咸腥味之间,又添了一份咸涩滋味。 那滋味,刺激得宇文晔整个人一颤,一下子停了下来。 他低下头,那双近乎狂发得发红的眼睛,终于在这一刻找回了一点冷静和自持,也终于清晰的看到,怀中的这个小女子脸色惨白,嘴唇红肿,更染着凄艳的血色,被他蹂躏得狼狈不堪,几乎快要破碎的样子,心中那一股恶气一下子消散了。 连他的手,也软了下来。 可他仍然抱着她,不愿放松一分一毫,只是在看着她的时候,终于冷静了下来。 “商如意……” 他喊着她的名字,虽然只是在两个人之间,最轻最细的低喃,可落在商如意的耳中,却仿佛雷霆一般,她战栗着,泪水更是不断的滚落下来,也彻底打破了她刚刚那胀鼓鼓的,愠怒的假象。 她没有那么坚强,也根本没有力气和这个男人对峙。 她怕被人看到后的羞耻,更不敢面对这个男人的怒气,可这个男人,却偏偏在她最脆弱的地方让她痛,让她流泪。 眼看着商如意仿佛已经失去了灵魂般软倒在他身上,他的灵魂,好像也经受了一番撕裂的痛。 他红着眼喃喃道:“我只这样吻过你,我也只想吻你……” “……” “商如意,你明不明白?” 说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他向来坚定的声音,竟似也有了一丝颤迹,连带着他紧贴着她的胸膛,仿佛也在这一刻隐隐的颤动着。 商如意的心,也颤抖了起来。 她抬眼,泪水朦胧的视线中,他的目光渐渐的柔和下来,仿佛刚刚那一阵炽热的吻终于融化了他眼中、心上的坚冰,而再看向她的时候,那目光在温柔中竟有了一丝恍惚。 他轻声道:“从我懂事起,母亲就因为生了炎劼而体弱多病——其实,就算没有炎劼,她的眼中也只有父亲,我们虽然是她的骨肉,可对她来说,这世间没有比父亲更重要的人。 “我被所有人照顾,明明过得很好,可我的心里——没有人知道。 “而那个时候,她就出现了。 “她总是让我进宫去,教我读书写字道理,教我为人做事,更安慰了我那些岁月里所有说不出的苦…… “后来我才知道,其实,她也很寂寞。 “她是被文帝和杜皇后选中,作为未来的太子妃,未来的皇后教导,再放到那个人的身边,她生命中的一切都是被规范好的,更预定好的。就好像,她不需要有自己的感情。 “可我知道,她是有的。 “只是那个人,没有! “所以,她把她想要说的,但那个人不愿意听的话,都告诉了我——她告诉我为君之道,跟我说君如舟,臣如桨,民如水;她还说,男子当胸怀天下,建功立业,再谈儿女私情……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沙哑,更带着几分从心底里散发出的沉重,道:“莪走到今天,所有的力量,智慧,理想,都是她给的。” “……” “她,是个完美的女人,是我心中所能想到的,最好的人。” “……” “她比任何人都好,我否认不了。” 听到这句话的一瞬间,商如意只觉得心口空空的。 她知道自己并不妒忌,也的确没有妒忌的任何情绪——谁都抗拒不了,在寂寞岁月中能有这样一个温柔的人的陪伴。 甚至,她刚刚的话,也没有骗他。 哪怕是她自己,也会爱上这样一个女人。 想到这里,商如意苦笑了一声,抬起头来看向宇文晔,轻声道:“我知道,你不用再说了。我——” 可她的话没说完,却感觉到宇文晔的气息又是一沉。 他低头,看着她闪烁得几乎快要破碎的目光,沉沉道:“可是,我从来不想拥抱她,更不想吻她。” “……!” “她没有教过我的,我却在你身上学会了。” “……” “我才知道,我会想要拥抱一个人,吻一个人,而那个人不是她。” 他说着,深深的看向商如意震愕得忘记了呼吸,更不敢呼吸的样子,一字一字的道:“商如意,你明不明白——她是天下最好的女人,但我只想要你。” 第396章 情之一字,百转千回,百折不回 整个天地,仿佛都在这一刻静止了。 商如意只感到自己全身的血液在汹涌澎湃,仿佛在她的身体里掀起巨浪,更狠狠的撞击上了她原本已经凝滞的心。 然后,她听着自己的心跳,一下,又一下。 好像要迸出胸膛一般。 她觉得有点痛,更有些不知所措,下意识的伸手想要去按住自己的胸口,却被宇文晔用力的锢着她的手腕不让她动。她的心跳又是一阵乱,想要抬头看他,可对上那双深邃,更深情的眼睛,心思更乱。 她急忙低下头去。 而宇文晔看着她慌乱的样子,原本有些咬牙切齿,甚至狰狞的面貌,却又在一刻慢慢的缓和下来,眼神中更流露出了一丝仿佛是笑意的柔软,他低头,盯着怀中这个小女子完全发红的耳廓,凑过去,轻声道:“说话。” “……” “我要你说话!” 一边说,他甚至一边用身体紧紧的贴上她的身子,立刻撞得她身后的门板又是哐啷一声。 那一声响惊得商如意整个人都战栗了一下,更恨不得缩成一团,可宇文晔一双手却紧紧的锢着她,不让她有任何退缩,退避的机会。 商如意只能低着头,轻声道:“说什么?” “……” 宇文晔又咬了咬牙。 他凑过去,含住她的耳垂,用牙尖最尖利的地方轻轻一咬,商如意顿时痛得低呼了一声,好像被揪住耳朵的猫一般,她忍不住红着眼睛,瞪了他一眼。 而那一眼,娇嗔,怨怒,甚至带着这些日子说不尽的委屈。 看得宇文晔心里一阵酥麻。看书溂 他的气息都沉了一些,可商如意却又低下头去,避开他的目光。他顿时有一种,仿佛伸直了手都抓不到这个小女子的危机感,虽然明明,她就在他的怀里,只要他想,他可以在此刻就—— 想到这里,他心里莫名燃起了一把火,可内心残存的最后一点理智也告诉他,这当然不可以,这绝对不可以! 所以,他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那滚烫的气息吹拂过商如意原本已经滚烫发红的耳朵,更是引来她一阵无助的战栗。 看着这样的她,宇文晔又咬牙,强压住心中的一股燥热,沉声道:“你不是那么豁达,那么大度吗?为什么现在,又是这样。” “……” “还是说,你只是想要做一个豁达又大度的国公府儿媳,并不是真的想要我的感情。” 说到这里,宇文晔的眼神一冷。 他故意慢慢的放开了怀中的小女子,又低头看了她一眼,再沉沉的出了一口气,几乎就要转身离开。 可就在他刚要转身的时候,却感到胸口一沉。 再低头看时,才发现,商如意虽然仍旧低着头不敢看他,却在这一刻伸手,揪住了他的衣襟,将他留了下来。 宇文晔的眼中闪过了一丝光。 他再度凑到她的耳边,这一次,不光能看到她的耳廓通红,脸颊通红,甚至隔着一点距离,都能感觉到那看似冰雪凝脂般的肌肤散发出的滚烫的气息,好像下一刻,如果她再开口,再对上他的感情,她整个人都会燃烧起来。看书喇 宇文晔在心里轻笑了一声。 他不再说话,就这么静静的站着,低头看着她,目光灼灼,巡梭过她的每一寸肌肤,仿佛皇帝巡视自己的领地一般。 而被他的目光抚摸,商如意也有些战栗,可她还是在几乎快要破碎的颤抖中抬起眼,再度看向宇文晔,目光闪烁着道:“凤臣……” “……!” 听到这个称呼,宇文晔的心也是一震。 他们之间,因为从一开始的关系,她对他的称呼就十分尴尬,曾经和新月公主一般称呼他二哥;在半岩寺同房的时候,他曾许她称呼自己“凤臣”,而她,也曾这样甜甜蜜蜜,甚至带着无限柔情的呼唤过他;可是,在知晓他对江皇后的感情之后,她便再没有这样叫过他。 如今,她又叫他——凤臣。 两个人几乎本能的回忆起了那一夜的缱绻温柔,甚至,连空气里迷漫的檀香味,连肌肤相贴时感觉到的对方滚烫的体温,都是一样的。 宇文晔眼中的温柔更深,甚至在这一刻,几乎要化作春水。 他低头,轻轻的应她:“嗯。” 这时,商如意的另一只手也伸过来,也抓住了他的衣襟,不仅是他将她禁锢在怀中,她似乎也要将他强留在身边,纤细的十指挣得发白,也带着微微的颤迹。 谁也不知道,在数次伤痛之后,再交出的感情的人,有多勇敢。 可她,仍然愿意再试一次。 她望着宇文晔的双眼,轻声问道:“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 宇文晔的呼吸微微一窒。 沉默半晌,他哑声道:“我熟悉了对她的感情,但还没熟悉对你的。” “……” “你来得太快,一切,都来得太快。” “……” 听到这话,商如意忍不住抿了抿唇角,眼中却分明泛起了一丝笑的涟漪。 她明白,有的时候,越是不讲理的,不受礼法控制的,才是感情。 同样,不受人控制,让人防不胜防的,也才是感情。 精明如他,也会糊涂,自保如她,也会不怕受伤——情之一字,虽百转千回,却百折不回。 想到这里,她也放下了心中最后一丝防备,再度抬眼看向宇文晔,那双澄清明亮的眼睛里只有干干净净的感情,从她给他的那一刻起,便没有半分瑕疵。 她认真的道:“凤臣,我还是喜欢你。” 宇文晔的呼吸和心跳都在这一刻沉了一下,可他没有说话,只伸手,用力的将怀里这具香软的身子紧紧抱住,几乎恨不得箍进自己的身体里。 而商如意,被他这样近乎窒息的拥抱,却也并不挣扎。 她只告诉他:“你不要骗我,不要瞒我,更不要伤我。” 宇文晔郑重的看着她的眼睛。 “好!” 就在这一声,仿佛也是一生的承诺落定时,商如意只觉得长久以来压在心口的那块巨石似乎都在此刻消散成沙,她的灵魂好像从未有过这样的轻松,原本就抓着宇文晔衣襟的那双手更是急切的按在他的胸膛上,好像恨不得将他,也将自己,更紧的贴合在一起。 而宇文晔,只有比她更急切。 就在商如意整个人彻底的投入他怀中的时候,他再也按捺不住胸口澎湃的情绪,用力的抱紧她,狠狠的低头,吻住了她的唇瓣。 这一次,并没有刚刚气急败坏和求而不得的怒意,他也不再对她发泄他的情绪,而是轻轻的,柔柔的,缱绻万千抚弄着她花瓣般的唇,好像恨不得将自己一腔的感情都倾注在这一吻上。 让她明白,他有多爱她。 他有多想要她。 可是,就在他渐渐深入,几乎吻得商如意全身发软,无法呼吸,更没有力气回应的时候,她还是勉强找回最后一丝理智,轻轻的推了他一下。 “不要……” 这里,毕竟是佛门圣地。 再一抬头,看着宇文晔身后那仍旧低垂着眉眼,仿佛静静的旁观了他们这一场纠缠的菩萨,商如意更是羞怯难当。 感觉到她一下子将脸迈进了自己的怀里,宇文晔伸手搂着她,低声道:“又怎么了?” 商如意的脸上都要燃起火来。 她轻声道:“菩萨看着呢。” 宇文晔也回头看了一眼,却不在意的笑道:“刚刚,那个老和尚不是还说,菩萨应什么二求吗?” 商如意瞪了他一眼,道:“应二求,求子和求女。” 宇文晔挑眉道:“既然连生孩子都管,那岂能不答应男女相好?” “……” “男女不相好,哪来的求子求女。” “……!” 商如意一时间也被他的“谬论”堵得说不出话来,只能又瞪了他一眼,才轻声道:“你不信菩萨就算了,但不可以对菩萨不敬。我,我还是信的。” “哦……” 宇文晔微微挑眉,再回头看了菩萨一眼,又低头看了看红着脸的商如意,似笑非笑的道:“既然这样,那你不妨就在这里再求求他。” “什么?” “二求啊。” “……” “我反正,儿女都要的。” “……!” 一听他这话,商如意才猛地回过神来,更是羞得全身都紧缩了起来,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可宇文晔只微笑着,更紧的抱住了她。 就在这时,两人的耳边突然传来“哐啷”一声! 这一声,震得两个原本心神都只在彼此身上的人都惊了一下,那像是门板又一次重重撞到了墙上的声音,可宇文晔明明已经把商如意整个抱进了怀里,她的后背也并没有碰到身后的门板,怎么会发出这样的声音? 难道有人来了?! 一想到这里是佛门圣地,而刚刚,那讲经阁那边已经响起了内坛法会结束的罄声,甚至,商如意自己也听到了好像有人往这边走,虽然那脚步声并没有真的靠近,可万一被人看到,哪怕是听到——商如意顿时也有些慌了。 而就在这时,宇文晔抬起头来,越过她的头顶看向外面。 却一下子,僵住。 感觉到他搂着自己的双手都沉了一下,商如意心里咯噔了一声,也转头,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只见一个纤纤丽影,正走到这佛堂门口,呆呆的望着他们。 第397章 在你面前,我永远只是楚若胭 新月公主?! 一看到那张熟悉的,美得倾国倾城的脸,商如意顿时感到后背一麻。 她什么时候来的?又什么时候,到的佛堂? 她看到了什么,又听到了什么? 这些问题瞬间袭来,令商如意有些慌乱,而更让她无措的是,此刻这位公主殿下的脸上,并不是震惊,也不是诧异,而是一种失去了温度的木然,哪怕外面阳光灿烂,炙烤得大地都有些滚烫,可她整个人呆立在那里,却好像一尊没有温度的冰雕。 哪怕是阳光,甚至烈焰,都无法消融这一刻她心里的冰寒。 商如意的心渐渐的沉了下去。 而这时,宇文晔也已经回过神来,他镇定的转过身对着新月公主,平静的道:“殿下——” 这时,新月公主突然对着他微笑了起来。 就在刚刚,她的脸上还是那种失温的木然,好像冰雕一般寒冷,但这一笑,顿时整个人都灵动了起来,不仅活色生香,甚至,连她的周遭也仿佛在一瞬间冰雪消融,更春暖花开,一切都不一样了。 商如意有些发愣,但还没来得及反应,就看见新月公主上前一步,对着宇文晔道:“二哥,你终于回来了。” 宇文晔沉默着看着她,点头:“嗯。” 新月公主笑道:“我是来接母后回宫的,刚刚听说,你和如意姐姐回来了,所以让母后他们先行,我进来看看你们。” 说着,她一歪脑袋,轻盈灵动的目光越过宇文晔的胳膊,看向了仍旧站在佛堂的阴影中,整个人仿佛还有些回不过神的商如意,微笑着道:“姐姐。” “……!” 这两个字,叫得商如意的心口又是一紧。 她的呼吸紊乱,心跳甚至比刚刚对着宇文晔的时候还更沉重,但她还是立刻深吸了一口气,微笑着走上前去,对着她行礼:“拜见公主殿下。” “姐姐,” 新月公主立刻伸手扶住了她,笑道:“你我之间,不必如此多礼的。” “……” “之前在那庄上一别,我就一直担心着姐姐,只怕你遭遇不测,多方打听,也没有你的消息。” “……” “如今看到你和二哥都平安回来了,我也就放心了。” “……” 她依旧和以前一样娇俏动人,说话的声音都带着一股让人无法抗拒的甜腻,可不知为什么,过去面对她的时候,商如意的心里就并不能完全的平静,如今,更是在平静的表面下,翻江倒海。 新月公主,怎么能这么平静? 且不说刚刚她看到了什么,又听到了什么,对于一个爱慕宇文晔入骨的女子,会有多大的影响——哪怕是当初自己的感情并没得到回应,在听鹤楼看到他二人相会,都会痛苦不堪,为什么她此刻,反倒平静得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更重要的是—— 楚旸。 她的父亲,大业王朝的皇帝陛下死了,而且,是死在江都宫,自己的面前。 王绍及更是昭告天下,说是自己弑君! 就算,玉公公提前回到大兴皇宫,已经告诉了他们所有的真相;就算她刚刚见到江太后,也告诉了她这件事的定论,但她的心里,真就没有一点芥蒂,面对自己的时候,还能和以前一样? 商如意自问,也是做不到的。 哪怕自己并没有真的做什么,可面对这位新月公主,她还是难免有些气虚,却又无法多说什么,只能勉强挤出一些笑容来,轻声道:“多谢殿下记挂。我——” 她心绪紊乱得甚至不知道该说什么。 新月公主立刻又笑道:“姐姐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吗?” 就在这时,宇文晔道:“她没有话跟你说,我有。” 新月公主转过头去望着他,那双明亮的杏仁眼睁得大大的,望向宇文晔的时候,满满都是光。 而宇文晔又低头看了商如意一眼,道:“你先下去休息,我有些话要跟殿下说。说完了,我再来找你。” “……” 商如意看了看他,轻轻的点了一下头,便要沿着来时的路回到那居士林去。 可不知为什么,在转身背对着他们离开的时候,商如意突然莫名的感到一阵寒意,好像背后有一道刀子般锋利的的目光在盯着自己,几乎要刺穿她的身体。 她下意识的转过头去,却对上了新月公主笑得弯弯的双眼。 她道:“姐姐今后还是要和以前一样,常进宫来看我啊。” “……” 商如意的心跳有些乱——刚刚,难道是自己的错觉。 她又对上一旁宇文晔温柔却沉静的目光,他的平静沉稳倒是给了她一些力量让她放下心来。商如意缓过一口气,微笑着着对着新月公主点点头:“是。” 说完,便走了。 留下宇文晔和新月公主在佛堂外,两个人一直看着商如意的背影消失在前方,宇文晔这才转过头去,一低头,便对上了新月公主含笑的,深情的目光,似乎从很早之前就这么注视着他,这么多年过去,一成不变,哪怕到了现在。 宇文晔想了想,道:“殿下。” “二哥,” 新月公主打断了他的话,带着一点娇俏的笑道:“你不要这么叫我好不好?” “……” “我还是想听你叫我新月,或者若胭。” 宇文晔神情凝重的看着她:“可你现在,已经是长公主了。” 新月公主神情一黯。 但下一刻,她又重新堆起笑容望向宇文晔,目光温柔中更添了几分执着不改的深情,轻声道:“可你明知道,不管我是公主,还是长公主,不管我是谁,在你面前,我永远只是楚若胭。” 说着,她又轻轻一笑,道:“我知道二哥你留下来要跟我说什么,但,玉明礼回来的时候,已经什么都跟我说了。” “……” “刚刚,母后也跟我说了。” “……” “二哥,我其实什么都不在意,只要你平安的回来,对我来说就是最重要的事了。” 她睁大眼睛望着宇文晔,眼神中不仅有一如既往对他的认真和执着,更有着那被岁月侵蚀也磨灭不去的深情。 她道:“真的。” | 离开那佛堂之后,商如意的脚步仍旧未能轻松。 她一步一步,像是灌了铅一样沉重的走在长廊上,脚步声来回震响,也让她的心绪始终无法平静。 新月公主,楚若胭。 这个美得让人无法不去怜惜的女子,虽然金枝玉叶,千娇万宠,却从未有过骄纵蛮横,反倒在对着她——这个明明白白令自己哭泣,失落的“情敌”时,也只有温柔和善意,商如意多少能明白,是因为她对宇文晔的感情太深,也是因为有着江太后那温柔的抚慰,令她的心灵纯净,没有恨,更不懂恨。看书溂 但现在呢? 经历了这一切,她的心思还和以前一般单纯无垢吗? 若真的是这样,那自己,经历过楚旸的死亡,经历过这一切情感纠葛的自己,又该以何种面目去面对她? 商如意只觉得心乱如麻。 就在这时,前方突然传来一阵佛号声。 那声音低沉浑厚,却又带着一种说不清的清静,仿佛一阵清风,瞬间卷走了人心中的烦闷与尘埃,商如意忽的感到心头一动,下意识的抬起头来。 却见前方不远处的那座讲经阁,门窗早已打开,应该已经走了不少人,此刻,还有几个身披袈裟,看起来修为高深的老僧慢慢的从里面走了出来,应该是最晚离开的人。他们一边走,一边低声说着什么,有些人神情凝重,似乎在为心尘而烦恼,有些人眼眸澄澈,似乎醍醐灌顶,灵台清明。 果然,刚刚听到的那三声罄声,是内坛法会结束的标志。 那—— 商如意的心一动,下意识的停下脚步,望着那讲经阁的大门。 一个又一个老僧从里面走出来,可是,却没有一个意料之中的身影——说起来,她也没有见过那位宇文家的大公子,不知道他形貌如何,但眼前这些上了年纪的修行者,显然都不是他应该的样子。 这么想着,商如意不由得又想,他应该是什么样子呢? 传闻中的宇文愆,学识渊博,俊美无俦,再加上他是个修行者,比起冷峻坚毅的弟弟,应该更多几分世外高人的清逸脱俗。 商如意站在长廊的尽头,仔细的看着那讲经阁中走出来的人。 却没有一个,称得上这四个字。 她不由得怀疑,是不是宇文愆早在那三声罄响过后,就已经离开了。 但他离开了,会去哪里呢? 虽然知道自己不应该——或者说,不适合跟他见面,可到了这个时候,商如意的心里反倒对这位宇文大公子产生了一点异样的好奇,她伸手扶着身边的红柱,一个一个的数着那些从讲经阁里走出来的僧人。 眼看着,讲经阁里已经快要走空了。 商如意心里有些说不清的失落,又有点庆幸,毕竟,如果宇文愆真的走出来,她还不知该以何种面目去面对他——可她心里也知道,不论如何,他们两是一定要见面,她也必须面对他的。 就在她松了口气,却又在心里深处更纠结的时候,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从那讲经阁里走了出来。 第398章 一朝证得真龙后 那竟是在半岩寺山腰上给过往行人,尤其是小孩子们讲故事的那个老人! 相比起上一次见到他时还算康健的样子,此刻的他比之前瘦了许多,整个人枯瘦干瘪像一株枯木,穿着一身浆洗得发白的灰色长袍,那袍子就像是挂在枯树上一般,行走都晃晃悠悠的,也仍旧留着寸余的短发,须发斑白,走在一堆和尚后面,既像和尚,又不是和尚。 他竟然也来了大岩寺。 而且,他竟然进入了讲经阁,参加了内坛法会?! 商如意只觉得不可思议,睁大眼睛看着他一步一步的从那讲经阁内走出来,又沿着小路,一路念念有词,说着什么“画龙”,又什么“真龙”的,走上了这条长廊。 一抬头,就看到了商如意。 商如意惊讶之余,还是对着他笑了笑。 她自从跟随沈氏夫妇到了洛阳之后,几乎每年都要去半岩寺礼佛,经过那凉亭时都会停下来听这老人讲故事,虽然从未与他攀谈过,却有一种莫名的熟悉。 而这老人抬头见到她,愣了一下,随即也笑了笑,显然是认出她来。 可两个人说到底还从未相识,突然这么见面,说陌生是陌生,却又不是完全陌生,也不好攀谈。 但商如意想了想,还是主动开口道:“老人家。” 这老人低头,念了一声佛号。 商如意笑道:“老人家怎么离开洛阳了?” 这老人叹了口气,道:“洛阳战乱,老朽带着家人一起到了大兴城。” “哦。” 商如意点点头。 这老人又抬头看了她一眼,道:“你,夫人是——” 商如意道:“我是盛国公的二儿媳。” 这老人一听,有些惊讶的睁大了双眼,而在他讶异的神情中,又好像有一点复杂的情绪,只见他立刻拱手行礼:“拜见少夫人。” 商如意急忙抬手示意他不要多礼,然后笑道:“老人家无须多礼,我也是从小听着您的故事长大的。只是,您不是佛门中人,为什么会来参加这一次法会,而且是内坛法会?” 这老人笑道:“老朽虽然不是佛门中人,但离不开佛经,这一次的法会,广纳僧俗四众,所以老朽特地前来,而这坛内她会——” 他说着,又回头看了一眼已经走空了的讲经阁,然后笑道:“那主持说,想听听僧俗四众的声音,所以,容许了老朽进入。” 内坛法会的主持,不就是宇文愆? 竟是他容许这位老人进入讲经阁,参加内坛法会的? 这老人又笑呵呵的道:“这位宇文大公子还是那么平易近人,而且他修为高深,倒是让老朽这俗人汗颜了。” 还是? 听到这话,商如意又是一愣:“你们见过?” 那老人笑道:“当然,之前大公子曾经到过半岩寺。” “哦……”biqμgètν 商如意点点头,她倒是差点忘了,之前就曾听半岩寺的僧人说过,宇文大公子曾经在那里留宿,自己和宇文晔在居士林住的寮房,也是他停留的居所。 商如意想了想,又问道:“老人家,你刚刚念的是什么啊?什么画龙画虎的?” 这老人立刻笑道:“哦,是刚刚大公子念的偈子。” “哦?” 商如意立刻道:“能再念给我听听吗?” 那老人笑道:“当然可以。” 说着,他伸手捋了捋胡须,沉声吟诵起来—— 学道无端学画龙,元来未得笔头踪。 一朝证得真龙后,方觉从前枉用功。 听到这只偈子,商如意不知怎的心头一沉。 这老人念完这首偈子之后,又轻叹了一声,然后说道:“老朽听着这偈子些得好,通透清明。只是,老朽还有些看不动。” 商如意道:“老人家看不懂什么?” 那老人道:“老朽不懂,大公子证得的到底是什么。若真证得真龙,又为何——” 说到这里,他似乎自己也觉得在宇文家的人面前质疑宇文大公子有些不妥,顿时闭上了嘴,只对着商如意笑了笑。 而商如意的眉心,也蹙了起来。 是的,前面两句,不过是讥讽世人,当然也可能是讥讽自己心尘未扫,灵台未明的愚钝,这是大部分偈子,甚至一些修行之人自讽的口吻;第四句,也是自讽,当心尘扫尽,灵台清明之时,再回首自己愚钝的过往,都会觉得那个时候所有的努力都是妄废。 奇怪的就是第三句——一朝证得真龙后。 这须得的一个人一朝彻悟,证得菩提,才会有的感慨。 宇文愆做出这首偈子,难道正如之前慧姨所说的,是他“开悟”了? 既然开悟了,那为什么要回到这烦恼的人世间来?更是要在这一场法会之后,回到所有人的视线中? 他证得的“真龙”,到底是什么? 商如意越想脑子里越乱,别人的开悟,反倒成了她的三千烦恼丝,几乎将她整个人都缠绕起来,烦乱不堪,她忍不住轻轻念道:“真龙?一朝证得真龙……?” 再抬头的时候,就对上了那老人含笑的双眼。 商如意才发现,自己这个样子,和他刚刚一路念念有词的走过来,几乎毫无差别。 她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这老人倒也并不多言,只拱了拱手,道:“夫人想必还有要事,老朽就不打扰了。这首偈子,老朽还要再想想。” 说完,他便转身要走。 商如意急忙道:“老人家稍候,我还有一件事想要问问你。” 这老人笑道:“少夫人请问。” 商如意道:“上一次——就是半年前,我在半岩寺的那座亭子里听到老人家给过往的小孩子讲了个借尸还魂的故事。” 这老人目光闪了一下,立刻点头道:“记得记得。” 商如意道:“这故事,是真?是假?” 这老人的目光又闪烁了一下,再看了商如意一眼,然后笑道:“少夫人认为呢?” 商如意想了想,道:“这故事,太玄了。” 老人立刻笑道:“这世间的故事,再玄,玄不过人事,凡尘中的人也说不出凡尘外的话。所以,能说得出来的,自然是发生过的。” 商如意的气息一紧,道:“所以,老人家相信,这世上有借尸还魂?” “……” 这老人没有立刻回答她,而是微笑着看了看商如意,他的眼珠虽然混沌,但目光却透着一点清明,看得商如意心里反倒有些发虚,她下意识的低下头去,而这老人立刻笑道:“少夫人这么问,倒像是希望老朽否认。” “……” “希望否认,是不是因为,少夫人知晓有这样的事发生?” “……” 一时间,商如意也没有应他的话。 并不是不知道该如何应,而是这一瞬间,她又有一点好像被扼住了脖子,快要窒息的感觉。 这老人似乎也并不需要她的应对,只笑道:“少夫人,老朽认不认这样的事,不过是一张没用的嘴,说没用的话。可真正要紧的,是少夫人自己的心。” 说着,他低头,低诵了一声佛号,便要离开。 就在他刚走到身边的时候,商如意想了想,还是问道:“老人家,说了半天,还没请教您的高姓大名。” 这老人笑道:“高姓不敢,老朽姜愚,又名无般。” 姜愚?无般? 商如意只在心里默念了一遍,便立刻琢磨出这名字的味道来,般若——意为智慧,而他名无般,便是指自己没有智慧,大名姜愚,更是将自讽的意味直直的写到了脸上。 看来,这位老人倒是洒脱得很,世人看他是舍不下酒肉,又舍不下佛陀了,但现在想来,他却是得了酒肉,又得了佛陀。 这么一想,商如意自己心里好像也松缓了一些。 她道:“姜老好走。” 这姜愚对着她行了个礼,便往前走去,一边走,一边喃喃笑道:“怎么这么多人,关心着借尸还魂?” 不一会儿,便下了长廊。 而商如意站在原地,一直看着那枯瘦的身影便消失在了山门外,这才回过头来,当她再度看向那讲经阁的时候,却突然看到,讲经阁的后面,好像有一道身影一闪而过。 一看到那身影,商如意全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 几乎是一瞬间,那种灵魂仿佛要被抽离的感觉又一次袭来,几乎令她窒息! 但这一次,她却没有被那几乎溺毙的窒息感吞没,反倒一咬牙,抬脚便跟了上去! 可就在她刚走到讲经阁的门口,那道身影就已经不见了,她有些焦急的往旁边看去,却见前方的天王殿后,一片一角拂过。 商如意心一横,又跟了上去。 就这样,她像是被云追逐的风,走过了一个又一个大殿,穿过一条又一条长廊,不知不觉便迷失在了这一片佛寺殿宇间。 她气息沉重,心跳如雷,却始终不肯放弃。 眼看着到了这大岩寺一处几乎荒芜的寺院内,周围一个人影都没有,商如意咬了咬牙,又提着裙子往前走去。 可就在她刚路过一座佛堂时,突然,吹来了一阵风,将那虚掩的大门吹开。 商如意下意识的往里一看—— 一团清逸的白云,飘然而至。 第399章 原来天地一蜉蝣 这一刻,商如意几乎窒息。 虽然,她并没有看到什么令人惊恐的东西,而正相反的是,她抬头对上的,是一双清明的妙目。 这双眼睛澄清明亮,眼神悠远,虽然是近在咫尺的对视,可被这双眼睛看着的时候,却好像是被一双从天顶拨开云雾,窥视人间的离尘之眼注视。 几乎只是一瞬间,商如意甚至都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她呆呆的望着这双眼睛。 然后,再看向这双眼睛的主人—— 这是一个穿着一身雪白僧袍的年轻男子,身材高大,身形颀长,但因为清瘦的关系,层层叠叠的僧袍穿在他的身上不仅不厚重累赘,反倒透着一股清逸之感,尤其有风吹过,衣袂随风飘起,好似白云游逸,飞扬自在。 这人,是在偃月城中的那个人! 虽然他仍然用一块雪白的头巾包裹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了那双清明妙目,可商如意一眼就认出,眼前这个人就是当初在偃月城中看着她在寺庙门口施米,但一眨眼的功夫就不见了的那个白衣僧人! 虽然也只是一面之缘,甚至因为他消失得太快,商如意怀疑过那一眼只是自己的错觉,可不知为什么,她的脑海里就是深深的篆刻下了这个身影。 所以在此时,一眼认出。 此刻的他,和那时的装扮相差无异,只是胸前多了一串佛珠,一只手的虎口上也挂着一串念珠。 显然,是刚刚参加了法会。 不知为什么,连那姜愚都来了大岩寺参加法会,别的僧人会来一点都不奇怪,可商如意一看到他,心里就升起了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他不应该来这里;甚至这一刻,这白衣僧人双手扶门,不知是进还是出,却在对上她的双眼的一刻停在了门内,一动不动的样子,更让她感到奇怪。 几乎是直觉的,商如意道:“你是谁?” “……” 听到这个问题,这个白衣僧人的双眼微微弯了一下。 他显然是笑了。 像是听到了一个好笑的笑话,又或者,他只是觉得一个突然闯入的人问出这样的问题好笑,但他并没有开口回答,只是扶着门的那双手慢慢的放下来,低头望着商如意。 那双仿佛拨云窥世的离尘之眼,被这个问题,拉回到了人世间。 他静静的看着商如意。 而商如意也第一次发现,这个的人眼珠,竟然有些发灰。 寻常人,只有在年老之后,眼珠会混沌发灰,可他显然是个年轻人,而且眼睛澄澈明亮,绝对不是老人的眼睛;但那眼珠却泛着奇异的灰色,这让他的双眼看起来更加的通透。也正是因为如此,当他看向什么人的时候,那通透的眼睛有一种诡异的穿透力,好像能将人的灵魂都看透一般。 被这样的眼睛一看,商如意的灵魂也不由得震颤了一下。 她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 可她一退,这白衣僧人却开口了,只见蒙着他下半张脸的头巾微微翕动,一个低沉却平静的声音从里面传出—— “你又是谁?” 商如意微微蹙眉。 这,倒并不意外,自己是突然闯入的,却开口问人,别人反问,是正常的。 可不知为什么,看着他平静的双眸,听着他平静的声音,商如意总有一种——他明明知晓一切,却故意发问,来与自己针锋相对的感觉。 虽然,这样的问题,还暂时算不上针锋相对。 他的态度,也并不尖刻。 甚至,当问完这个问题之后,这个白衣僧人又对着她笑了笑,然后转身,往佛堂里面走去。 所以,他并不是真的要自己的答案。 可正因为如此,商如意心中那一点隐隐的不安更加的突兀起来,仿佛眼前是一个无底深渊,明明知道踏进一步可能粉身碎骨,但这深渊就是有一股吸引人的魔力,令人不断的往前探进,直至形神俱灭。 她咬了咬牙,竟也跟着走了进去。 她道:“是我先问的你。” 这白衣僧人往里走了几步,刚刚走到佛堂中央,那正对着佛龛的香案前,听到这话,又停下脚步,却没有立刻回头,只是驻足静默了一会儿。 过了一会儿,商如意看到他抬起手来,将手上的一串念珠放到了香案上。 然后,他道:“云开雾散照九州,” “……” 商如意又蹙了一下眉头。 这是—— 不等她去细解这句话,这个人又微微低下头,双手将挂在颈项上的一串佛珠也慢慢的取了下来,口中吟道:“不见众生见白头。” “……” 这一次,商如意听明白了。 这是一只偈子。 他,不仅是参加了这一次大岩寺的法会,更是刚刚从内坛法会出来的人。 想到这里,她的心跳一下子剧烈了起来,突突的好像要迸出她的胸膛。但为了压制这种剧烈的跳动,她整个人反倒平静,甚至有些僵硬的站在门口,全身的感知只凝聚在眼上和耳上,看着,听着一切。 她看着这人卸下这些“身外物”后,慢慢的转过身来,那双青灰色的眼睛望定了她,似乎是在这一刻认定了什么,一只白皙柔软的大手抬起来,伸到一边耳后,轻轻的摘下头巾。 一团青丝,却是比一切更早,从那头巾里垂落下来。 商如意一下子瞪大了双眼! 她这才发现,原来这人,根本不是和尚! 他留着一头长长的头发,只是被白色的头巾包裹着,让人难以分辨僧俗之分,而那长发墨黑如玉,倾泻下来的一瞬间,好像天地的漆黑夜色化作墨汁流淌到了人世间,而他只用一根白色的丝带在长发中段束了一下,头发柔软的垂落到了他的手臂上,千丝万缕,缠绕不休,似乎又是要禁止那漆黑夜色弥漫整个世间。 这一刻,商如意觉得自己好像也被什么缠绕住了,甚至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但眼前的人,仍旧平静,仍旧淡然,更用那清朗柔和的声音慢慢的吟出第三句:“一步一趋朝天阙,” “……” 商如意的呼吸,彻底窒住。 她睁大了双眼,看着那雪白的头巾如同一团清逸的白云,被身后突如其来的一阵风吹散,云开雾散,露出了一张陌生的脸。 虽然是陌生的,可是,看到这张脸的一瞬间,商如意突然有一种奇异的感觉,好像这一瞬间,她过往的所有梦境,不论是美好的,还是可怕的,令她沉溺的,还是令她窒息的,甚至,还有那些血色的梦魇,所有的一切,仿佛都是无数的虚空之象,而这些虚空之象,在这一瞬间结合起来,化作了一个沉重的,突如其来的现实。 而现实,就是眼前这张脸。 只用四个字,就能形容的一张脸,也唯有这四个字,才能形容的一张脸—— 俊美无俦。 修眉俊目,鼻梁高挺,天生带着一丝微笑弧度的嘴唇单薄却棱角分明,而那一丝弧度,似对世人愚鲁的嘲讽,却又带着无限的怜悯。 仿佛,他看一眼这冷酷的人世间,便能让这世间春暖花开,幸福绵长。 可同样,他看一眼这美满的人世间,也能让这世间战火连绵,沦为修罗场。 这种矛盾的感觉让他的俊美更多了几分云山雾绕的神秘感,哪怕他口诵“云开雾散”,可他的心性,却仿佛仍然藏在那千万里之外的,云雾遮掩的深深处。 然后,商如意听到这个俊美的男人对着她吟出了最后一句。 “原来天地一蜉蝣。” 原来天地一蜉蝣…… 所以,是用这只偈子,来回答了自己的问题。 他只是天地间的一蜉蝣? 可是,谁会用这样一只偈子来回答人的问题?这人世间,谁又不是一只渺小的蜉蝣? 他的回答,反倒像是在考验自己。 商如意眉心紧锁,看着眼前这张俊美得笔墨难以描绘的脸,只觉得这个人的身上充满了谜团和矛盾——他的眼神应该是很温柔的,却又从眼神深处透着一种疏离感,他应该是很慈悲的,却又从骨子里透出一种对世人的冷漠。 他应该是个佛,却好像,是个魔。 他到底是谁? 他到底是谁?! 商如意心跳如雷,可她用力的握紧双手,手背上青筋暴起,好像想要击碎什么,而真相,就在那破碎的心跳之后! 而这个人,在回答了这首偈子之后,却仍旧云淡风轻,那双清明的灰色妙目低头看向商如意,然后微微的抬了一下眼。 仿佛在说—— 该你了。 他,果然是在考验自己。 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气,放开了两只已经握得快要十指痉挛的手,才发现掌心全是冷汗,被风一吹,那冷浸浸的感觉从手心只刺进了心里,却让她一下子冷静了下来。 她对着那双清明妙目,轻声道;“一问青山一问水,山水只合辨南北,” 一听到这两句看似平平无奇,却仿佛在平静的表象下藏着汹涌波涛的诗句,这人微微眯起双眼,那轻抿的嘴角似乎微微勾了一点。 而商如意,已经从他身侧走过,走到那香案前,拿起了他放在那里的一串念珠。 念珠圆润,光滑,显然在漫长岁月里被摩挲了无数次,也一定经历过许多的心结,情结,才会有此刻的平静。 商如意微微的捻了一下那念珠,口中喃喃道:“口诵经文千万句,” 然后,她听见身后衣袂轻飞的声音,是这人走到了她的身后,低头看着她。 而商如意捻着那念珠,拨了一颗,又一颗,一直到自己从见到这人开始就悸动不已的心终于平静下来,她才回头,看向这人青灰的,透彻的眼珠。 一字一字道:“原来不知对是谁。” 那青灰的眼珠蓦地一震。 商如意道:“你是——” 就在她的声音刚出口,甚至还未完全成形的时候,一个有些沉重的声音自佛堂门口传来。 “大哥……?” 第400章 我,来寻妻 一听到这两个字,商如意的后背麻了一下。 因为,哪怕她没有回头,没有看到站在门口那高大的,几乎遮挡了大半的阳光,也让佛堂中的两人陷入了一片晦暗的人是谁,可她也清清楚楚的听出,这个声音,是宇文晔的。 宇文晔,的大哥。 也就是—— 宇文大公子,自己曾经的许嫁之人…… 这几个身份,如同巨石一般,一个比一个更沉重的落下来,重重的砸在商如意的心上,她无法呼吸,更有些抬不起头来。 却无法不抬头。 因为眼前的人,始终微笑着低头看着她,即便听到了那两个字,那双清明的妙目也没有半分情绪的波动,甚至,笑意更深。 他,就是宇文愆! 宇文家的大公子! 自己曾经的,许嫁之人! 这一刻,商如意再看向那张俊美无俦的脸时,突然感到一阵窒息,明明眼前的人容貌俊美,眼神澄明,笑容清浅,没有一丝意料中的责备和怨怼,可不知为什么,那澄明的眼神,清浅的笑容,却仿佛一座五行大山,重重的压倒了商如意的心上。 甚至,他的眼神越澄明,笑容越清浅,那大山就越沉重。 不仅压得她喘不过气来,更压得她几乎要在这一瞬间崩溃。ъitv 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这么难受。 商如意用力的握紧了拳头,却还是控制不住这一刻脸色苍白,冷汗涔涔,哪怕握紧拳头,用尽全身力气,也没办法喘息。 就在这时,一只手落到了她的肩上。 “……?” 商如意猝不及防,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就感到那只温热的大手微微用力,一下子将她带离了什么地方,商如意脚步趔趄的随着那手退了两步,一下子撞上了一具熟悉的胸膛。 是宇文晔! 他神情凝重,眼神冷峻,那只手仍旧扶着她的肩膀,指骨有些发白,可扶着她的动作,却还算温柔。 这一撞,也让商如意猛地缓过一口气来。 直到这时,她才突然发现,原来刚刚,她离宇文愆太近了。 他的身边,几乎让她无法呼吸。 走到宇文晔的身侧,虽然只是一两步的距离,却好像在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里,她整个人仿佛都活了过来。 与此同时,宇文晔已经抬起头来,对上了眼前那双青灰色的双眼。 他的眼神凝重,这一刻仿佛有太多的情绪一瞬间融在了他的眼瞳中,甚至让他的瞳色也比平时更深了几分。 他再一次,沉沉道:“大哥!” 几乎是与此同时,在这佛堂外的墙角边,一片衣袂随风清扬,慢慢的消失在了角落里。 而听到那两个字,宇文愆的眼神,也有了一瞬间的闪烁。 和之前身着僧袍,带着佛珠,更用头巾包裹着大半张脸时那白云般的清逸不同,此刻的他,虽然还未来得及褪下那一身白色的僧袍,却好像回到了人世间,白云,化作了淡淡的雾气。 而他整个人,就好像在迷雾当中,若隐若现,若喜若蹙。 他道:“凤臣。” 说完这两个字,他便又沉默下来,那双清明妙目藏在淡淡的雾气当中,仿佛在审视着什么,又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商如意一时有些怔忪。 他,要等什么? 而就在她茫然无措的时候,却感到肩膀上一松,宇文晔扶着她肩膀的那只手已经缩了回去,却并未放下,而是将两只手高高抬起,几乎与那冷峻的视线相平,然后划出了一道长长的弧线,在两个人的视线交汇之处合拢—— 一看到他的动作,商如意顿时有些诧异的睁大了双眼。 他,是在行礼? 宇文晔是在对着自己久未谋面的兄长行礼?! 但立刻,商如意又觉得,自己不应该这么意外——毕竟,不管眼前是什么场景,也不管她在此地,还是在别处,宇文愆是宇文晔的兄长,兄弟见面,做弟弟的向兄长行礼,这不仅是理所当然的,更是必须的。 可为什么,她的心里还是感到一点说不出的诧异呢? 但不等她细想那一点诧异所为何来,就在宇文晔的双手合拢相握,还未及拜见的时候,宇文愆突然一伸手,握住了他的手,也阻挡了他的下拜。 宇文晔抬头望向他。 只见那双清明的眼眸中闪过了一丝冷光,似笑非笑的看着宇文晔,道:“这一套,等当着外人的面,再演。” “……!?” 一听到这话,宇文晔原本冷峻的眼睛顿时更添几分寒意。 商如意的心里也咯噔了一声。 什么意思? 等当着外人的面,再演?他的言外之意是,宇文晔对着他行礼,是在演戏? 姑且不论宇文晔到底是不是在演戏,可他身为弟弟,对着大哥行礼,是理所当然的,却被宇文愆用这样讥讽的话语阻止,难道在他的眼中,他们两人之间,连演戏都不必? 这个人……不是修行者吗? 连刚刚的姜愚都说,他修为高深,一个修行了那么多年,自称“天地一蜉蝣”的人,就算真的兄弟不睦,真的能对着自己的弟弟说出这样尖刻的话? 就在商如意震惊不已的时候,下一刻,那冷眼相对,仿佛一触即发的两个人突然上前一步。 然后,他们紧紧的拥抱在了一起! “……!?” 这一下,商如意已经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瞪大双眼,看着眼前的两个人,甚至以为刚刚那些令自己窒息的幻象又一次袭来,令她辨不清真伪虚实。她下意识的握紧了垂在身侧的手,用力的拧着自己的指尖让自己清醒,可不管她怎么听,怎么看,怎么分辨,眼前的景象都是真实的。 这两兄弟,紧紧的拥抱在了一起。 不仅如此,宇文晔用力的抱着自己的兄长时,那双惯常冷峻,极少有感情波动的眼睛,竟在这一刻有些发红;而宇文愆,刚刚才放下那些身外物的宇文愆,看上去纤尘不染,更不像是会拥有凡尘的情绪的宇文愆,却微笑着,伸手重重的拍了拍宇文晔的后背,似乎是在感觉这具身体的真实,又在为自己安心。 然后,他微笑着道:“凤臣,好久不见!” “大哥……” 宇文晔的声音在这一刻竟也有了一丝异样的沙哑:“你终于,肯回来了!” 看着这一幕,刚刚那仿佛要摧毁一切的飓风,在商如意的心里停了下来,她一时间恍惚得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一时间又惊觉,自己站在那飓风摧毁后留下的一片废墟里。 而这废墟,却呈现着一个明明白白的事实—— 一个,直到现在,她才突然惊觉,她好像弄错了的事实。 因为她之前许嫁宇文愆,又改嫁给了宇文晔,令他们之间的关系陷入了一种尴尬的局面;也因为宇文愆一直不在眼前,宇文晔极少谈及他,加上慧姨的一些小动作造成家宅不宁,更让她心怀戒备,所以她下意识的认为这两兄弟的关系一定非常冷漠。 但,不是。 此刻,她怔怔的站在一旁,看着这两个人拥抱着彼此,只那寥寥数语,却好像将什么话都说尽了的样子,她才突然想到,第一次见到宇文晔时,他上门来,问的并不是自己为什么要悔婚,而是问——为什么,不肯嫁他大哥。 当得不到她的答案时,他才再开口,问自己为什么要嫁他。 他是先质问,再解惑。 他对他的大哥,是有感情,而且是很有感情的! 而宇文愆对他—— 商如意有些惘然的望着眼前的两个人终于慢慢的分开,只见宇文愆仍旧伸手,拍了拍宇文晔的肩膀,然后微笑着说道:“我刚刚离开讲经阁的时候就听到了前面的消息。过了今天,不会再有人议论先帝的死了。” 宇文晔平静的点头:“多谢大哥的法会。” “……” “若不如此,我也很难再一个这么好的机会,在文武百官,更在天下人面前,把这个罪名洗脱。” 宇文愆道:“你不必谢我。” “……” “我开的,只是这场法会,但在法会上做什么,能不能做成功,是你自己的事。” “……” “你只该谢自己。” “……” “这些年来,我云游在外,宇文家所有的事都是你一肩扛起,我知你辛苦,也知你艰难,所以——” “大哥,” 宇文晔打断了他的话,平静的道:“过去的一切,都过去了。从现在开始,将来的一切,才是真正的辛苦,也是真正的艰难。” “……” “大哥,你,回来得正好。” 不知为什么,他们说的,明明是兄友弟恭的话,可商如意听着,心里却越来越冷,越来越冷。 甚至手足都冰凉起来。 而宇文愆听了这些话,只微笑着点点头,这时突然又想起了什么,道:“对了,你怎么会到这里来的?” “……” 宇文晔的脸色终于在这一刻,凝重了一下。 沉默半晌,他道:“我,来寻妻。” “……” 这话一出,整个佛堂上顿时安静了下来。 商如意刚刚还在陷落在那复杂的,令她分辨不清的情绪里,突然,“寻妻”二字就好像一把刀,将缠绕在她心上的那些烦乱心绪一刀斩落。 但这把刀,却又堪堪,悬在了她的头顶。 当她再度抬起头来,眼前那两双眼睛,一者清明,一者冷峻,同时看向了她! 第401章 踏入红尘的一步! 这一刻,商如意已经感觉不到任何情绪。 不安,忐忑,甚至尴尬,难堪,刚刚这些已经涌上来的,又或者一直为这一刻的相对而准备好的情绪,都被那“寻妻”二字,一刀斩落。 她唯一留下的,只有这一刻几乎空寂的眼神,和心情。 可在一切空寂之后,她又生出一点怒意来。 宇文晔,他为什么要说这两个字? 他的确是来寻自己,而自己,也的确是他的妻子,可在这个时候,他有很多的办法,很多的说法,将这件事在三个人之间完美的描过去。 毕竟—— 自己曾经许嫁宇文愆! 如今改嫁给他,就算他们兄弟情深,就算自己和他也终于夫妻同心,可自己和宇文愆的之间的关系,就是一道曾经血淋淋,如今哪怕结痂,也非常刺眼的的伤疤。 所以,他要做的,难道不是应该在这里掩饰过自己的存在,等到了有其他人在场的时候,再将三个人已经见面,自己和宇文愆也已经相见的事实摆出来。 这样,一切不是就顺理成章的过去了吗? 他为什么要在此刻说出“寻妻”二字? 就在商如意心中烦乱,而且越来越烦乱的时候,那清静平和的声音又一次响起,似乎带着一点笑意道:“原来,你就是商如意。” “……” 这一下,商如意再是想要抹灭自己的存在,也不可能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慢慢转头,看向宇文晔。 而这时,宇文愆也终于在拿下那片头巾,放下了自己所有的身外物,成为“宇文愆”之后,第一次,看向了“商如意”—— 那一瞬间,商如意的心跳停了一下。 说来也奇怪,这个人曾经无数次扰乱过她的梦境,也撕裂过她的人生,可她竟从来没有去想过他该是个什么样子,而此刻,这个人就立在眼前,斯文俊雅,贵气逼人,神情温柔中又透着疏离,嘴角那一抹若有似无,仿佛悲悯,又仿佛充满了嘲讽的笑意,竟完全不让她感到陌生。 好像这个人,就该是这个样子。ъitv 可这个人,终归—— 想到这里,商如意突然感到一阵说不出的心虚,甚至,还有一点她这些日子以来不敢去想,更不敢面对的羞愧,就好像一个逃兵,在快乐逍遥的时候,突然面对了曾经并肩作战,却死在战场上的兄弟的英魂一般。 她顿时满脸通红,低下头去。 “……” 这一刻,宇文晔的眼角微微的抽搐了一下。 比起他几乎不动声色的冷峻,宇文愆却更加平静,他的脸上始终是那一成不变的笑容,嘴角也仍旧翘起了那一点弧度,带着一抹似笑非笑的意味,平静的看着眼前的人。 然后道:“弟妹。” “……!” 商如意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幸好这个时候,她是低着头的,没有人看得到她的脸色,更没有人知道,她的心头,一阵一阵,仿佛快要裂开的痛。 她在那样的剧痛里,轻声道:“大哥。” 一阵风,忽的从佛堂里吹了出去。 这座佛堂,是荒废许久,里面甚至没有摆放一尊佛像,香案上和地上也积满了灰尘,这一阵风吹得那些灰土飞扬起来,在这佛堂里竟然弥漫成了烟雾。 而在那烟雾蒸腾中,一双青灰的眼瞳中,闪过了一点异样的光。 下一刻,就听见宇文晔道:“也寻你。” “……?” “……!” 这话来得突兀,两个人都愣了一下,急忙转头看向他,只见他平静的看着宇文愆,长长的眼睫上甚至还落了一些尘土,可他的目光,却冷峻得像一面凝了霜的镜子,反倒透着一种冷静到骨子里的清明。 宇文愆也立刻会过意来,他这话,是接着那句“寻妻”而言。 他笑道:“寻我,做什么?” 宇文晔道:“刚刚,父亲派薛道彤他们在大岩寺内到处寻找大哥,说是你答应了在法会之后就立刻回到他身边。但,内坛法会结束,却不见你的踪影。” “……” “父亲还以为,你又食言了。” 宇文愆微笑着看着他,道:“这一次,不会了。” “哦?” 宇文晔目光闪烁:“为什么?” 宇文愆淡淡一笑,却是一边笑,一边往外走,越靠近大门,外面的阳光越清楚的照在他的脸上,也将他那双青灰色的眼瞳映照得更加澄明通透,那里面的情绪,也彻底的消失在了阳光下。 他道:“刚刚我说了,这些年,家中的事都是凤臣你一肩抗起。” “……” “如今,也轮到我了。” “……!” 商如意的心顿时一颤。 她下意识的转头看向宇文晔,却见他微笑着道:“若是这样,那将来不管再艰难,再辛苦,我们宇文家,也能走得下去!” “不错。”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了一阵喧闹的声音,似乎真的是薛道彤带着人过来了。 宇文愆淡淡一笑:“走。” 说完,他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迈出了佛堂。 虽然,他的身形跟之前一样清瘦,虽然,他仍然身着白色僧袍,可走出去的那一瞬间,再也没有了之前如白云般清逸飘飞之感。 商如意知道,那是他,彻底的踏入红尘的一步! 转头看时,宇文晔神情凝重,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一直看着宇文愆的背影消失在大门外,这才也深吸了一口气。 直到这时,商如意才轻声道:“为什么?” “……” 宇文晔微微挑眉,低头看向她。 商如意的脸上还有些没有褪去的红,但更红的,却是她抬起头来看向宇文晔的双眼,经过刚刚那一刻,她险些急出眼泪来,虽然强压住了,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 宇文晔却没有说话,只伸手抓住她的手腕,便往外走。 他的手,好像有点不受控制的用力,抓得她有点痛。 商如意没有挣脱,也知道挣脱不了,只能被他抓着走出了佛堂,立刻就看到前方薛道彤已经带着人迎上了宇文愆,一众人的脸上满是欣喜交加的神情,仿佛久抱佛脚的信徒终于得到了佛陀的启示一般。 商如意只能低声,咬牙道:“到底为什么?” “……” “你刚刚为什么要说那两个字?” 宇文晔也不看她,只冷冷道:“我不说,你是不是还要再跟他多对几句?” 第402章 红尘热闹,白云冷 “……?” 商如意一怔。 大概是因为终于远离了那个寂静的,没有人气的佛堂,她的神智也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她立刻听懂了这句话。 宇文晔听到了刚刚宇文愆和自己对诵的那两只偈子。 而他这话的意思是—— 商如意的脑子飞速的转了起来,最终的出了一个结论。 他,吃醋了? 若是在往常,不论是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商如意都不会得出这个结论;可偏偏是今天,偏偏是在,刚刚两个人才在菩萨前有过那几乎亵渎神灵的一吻,甚至,自己明明白白的对他说了“喜欢”之后—— 她清楚的感觉到,宇文晔,吃醋了。 一时间,商如意都傻了。 而对上她的目光,宇文晔的脸色忽的一僵,又立刻浮现出了一丝几乎懊恼的神情,立刻转过头去看向前方,抓着她手腕的手也比之前更加用力,这几步路扯得商如意都踉跄起来。 可她还是看着他。 直到看清,他的耳尖,有些发红。 商如意道:“你——” 宇文晔咬牙道:“闭嘴!” 这一刻,他清清楚楚的把懊恼写在了脸上,更刻在了他的声音里,即便商如意做梦也想不到,但她却真真切切的感觉到了,宇文晔是真的吃醋了。 商如意有些想笑。 若是平时,她大概真的会忍不住笑起来,但这个时候,只一抬头,便能看到前方那个身影,心上沉重的大石就压得她笑不出来。 商如意只能道:“宇文晔,我都没有见过他!” “……” 宇文晔的脸色更难看了一些。 他没有再说话,只闷头往前走,商如意大概也知道他这个时候不好惹,便也不多说什么,只跟着他穿过了一道又一道的山门,终于,前面的人声越来越喧嚣,是远远看去,是宇文渊带着一众文武官员站在大雄宝殿的前方,看上去似乎是在准备举行接下来的法会,但众人的心思显然不在法会上。 毕竟,宇文渊的心思,也不在那上面。 他一边和众人说着什么,一边不时的抬头看向这一方,当看到宇文愆出现的那一刻,宇文渊的眼睛一下子亮了。 仿佛乌云裂开了一条缝,阳光照在了他的脸上。 随即,商如意看到这位还算是和蔼可亲,平易近人的公公,盛国公,脸上露出了欣喜的笑容。 说起来,自己嫁入宇文家这么长时间,虽然刚成亲不久,宇文渊就被派往辽西征调粮草,之后回到东都,没多久又被调往太原,公媳之间的相处并不多,可因为他的特殊身份,更因为他能决定自己,包括所有人的命运,所以对他的喜怒哀乐,商如意格外注意。 即便如此,商如意也从未见过,他这样的高兴。 那种喜悦,是从心底里散发出来的,即便位高权重如他,城府深沉如他,也在这一刻无法掩饰。 而这种喜悦,是对着那众星捧月的人—— 宇文愆。 只见宇文愆慢慢的走过去,似乎正要对他行礼,立刻就被宇文渊伸手握住他的胳膊拉了起来,不悦的道:“你又跑到哪里去了?” 他如今,已是位高权重,几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丞相,说话做事,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但在此刻,对着宇文愆,一开口倒有一股怨怼之意。 竟像是,委屈。 而面对父亲的委屈,宇文愆却始终平静的,只轻声道:“父亲,儿子只是去放下一些身外物。” “什么身外物不身外物的——好,放下就好。” 大概是因为太高兴,宇文渊有些语无伦次,一双炯炯有神的虎目在这一刻笑得眯成了两条缝,只连连道:“你回来就好。” “……” 那一边的熙熙攘攘,却衬得另一边,格外的冷清。 站在不远处的宇文晔,刚刚还脚步急促,这个时候却已经停了下来,站在大雄宝殿一侧的昭泰门内,静静的看着前方。 他脸上,刚刚还聚集起的红晕,此刻消失无踪。 剩下的,是仿佛失血的苍白。 可即便是这样,他的脸上仍然没有一点表情,眼神也一如既往的冷峻,让人看不出半分他此刻的心绪。 直到,耳边响起商如意低沉的声音—— “不过,也不一定。” “……!?” 宇文晔蹙眉,低头看向她,只见商如意也看着前方的红尘热闹,在宇文渊的亲近态度下,周围的官员们已经全都围了上来,将宇文愆的身边围了个水泄不通,众人七嘴八舌的说着,虽然站得远听不清,但从那一张张谄媚的脸来看,说的也无非便是大公子英明神武,不战而屈人之兵,拿下大兴城,创盖世奇功等语。 反倒是宇文愆,他立在众人中央,那俊逸挺拔的身影更让他显得出尘脱俗,嘴角始终保持着的那一抹淡淡的弧度,似是在笑,可远远看着,又好像有点冷。 红尘热闹,白云冷。 宇文晔的气息也更冷了一些,他道:“你说什么?” 商如意转头看他,轻声说道:“我见过他。” “什么时候?” “在偃月城的时候。” “什么?!” 宇文晔目光一震,低头看向她,商如意道:“就是在偃月城,我给那些老百姓施米的时候,我看到了他,站在街对面。” “……” “只是那个时候,他蒙着面,我也不知道他是谁,而且他很快离开了,所以,我没有跟你说过。但现在想来——” 她的气息越来越乱,可与之相反的,却是此刻她的思绪。 既然当初在偃月城看到的那个白衣僧人是宇文愆,也就是说,在那段时间,他一直跟在他们的身边,只是隐藏身份,没有露出行迹。 那么之后,在那个山谷—— 只这么一想,商如意的指尖都凉了一下。 可就在这时,一个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不是他。” “……!” 商如意抬头看向宇文晔。 只见他目光沉凝,已经完全恢复了往日的冷峻,甚至比往日更加冷峻了几分,虽然商如意还没开口,他却似乎已经知道她心中所想,不带任何迟疑的道:“不是他。” 第403章 念来岁久却成魔 商如意慢慢蹙起了眉。 其实,刚刚那番话,只从她的身份和心性而言,不仅多余,而且不堪,因为说出口就有挑拨兄弟之嫌;可她不仅说了,甚至是等不到回到家里,两个人单独相对的时候,而是在此刻便说,就是知晓这件事事关重大,她不能让宇文晔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去面对一些危险。 可是,宇文晔一开口就否定了她。 若是平时,她也该知进退,缄口不言,但这个时候,她还是忍不住道:“可我敢肯定,我在偃月城看看到的,真的是他!” “……” “我绝对没有看错!” 宇文晔低头看了她一眼,平静的道:“我没有怀疑你这个。” “……” “但我知道,我们在路上遇到的那些——不是他。” “为什么?” “因为,” 宇文晔深吸了一口气,道:“他不会做,那样的事。” “那样”两个字,他说得格外沉重,眼神中也闪过了一点异样的光芒。 到了这一步,商如意也不能再多说什么,毕竟,她对宇文愆所有的了解只来自于初见时那如同白云般的清逸气质,姜愚口中的“一朝证得真龙后”,和刚刚,他亲口对自己说出的“天地一蜉蝣”。 她无法笃定他的“好”,更不能断言他的“坏”。 想到这里,她松下了一口气。 而宇文晔又看了她一眼,然后道:“这件事,不要再提。你在偃月城看到的,只是一个陌生的白衣僧人,不是宇文愆。” 商如意点了点头,却欲言又止的看了他一眼。 不等她开口,宇文晔已经平静的说道:“山谷里发生的事,我会查。” “……好。” 这个字当说完,这件事,似乎也就断在这里,两个人之间出现了一阵有些诡异的沉默,这时,前方传来了宇文渊浑厚低沉的声音—— “凤臣,你们,还不过来吗?” 两人同时抬眼,只见宇文渊正看着他们,而他的身边则是被众人簇拥着,仍旧显得鹤立鸡群的宇文愆,听见父亲的声音,他慢慢的回过头,那双清明妙目淡淡的扫过了二人,然后浅浅一笑。 他的笑容越清浅,就越衬得宇文渊喜不自胜。 宇文晔立刻拉着商如意走了过去,只见宇文渊笑道:“你们兄弟多久没见了,还不过来——” “父亲,” 宇文晔打断了他的话,平静的道:“刚刚,我和如意已经拜见过大哥了。” 宇文渊的浓眉一蹙。 他似乎始终不太满意自己这个儿子不分场合的打断他的话,可听到这话,却又顾不上发火,目光看向低着头的商如意,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 他沉沉的出了口气,然后笑道:“见过就好。” 周围那些原本七嘴八舌阿谀奉承的人也安静了下来,虽然这里大部分都是大兴城的官员,未必人人都知晓宇文家两位公子的婚事,但这些人的眼睛都是油锅里炼过的,立刻就察觉出了两位公子和少夫人之间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气氛。 而他们这一静下来,原本就有些诡异的气氛,更显尴尬。 幸好这时,宇文愆微笑着开口道:“虽然是见过了,但我和二弟分开太久,还有很多话想说,只是在此处,不方便。” 宇文渊一听,眼睛又亮了。 他笑道:“这是自然,这里是寺庙,也不好说些亲近的话。也罢,咱们就回去了。” 说完,便要带着宇文渊转身离开。 宇文晔道:“父亲,不留下来继续参加下午的法会吗?” 一听这话,宇文渊浓黑的眉毛微微蹙了一下,似乎是很警惕的看了身边的宇文愆一眼,然后才说道:“这法会,要紧的事已经做了,接下来的经就留给他们当和尚的去念了。” “……” 宇文晔的目光微微闪烁了一下。 沉默片刻,他轻声道:“是。” 宇文渊这才一挥手:“走。” 说罢,便带着宇文愆转身往外走去,薛道彤等人也立刻跟了上去。 宇文晔和商如意,慢了半步。 虽然只是半步,可前方人群簇拥,后方却只有他们两,看起来就像是被吊在尾部的累赘一般,即便他们的脚步再是紧随,也仍旧融不进前方的人群里。 而商如意的心情,也和她的脚步一样,越来越沉重。 其实刚刚,在宇文晔的面前说起宇文愆的事,已经有挑拨兄弟之嫌,但此刻,她心中更如鲠在喉的,却是宇文渊的态度。 这法会,在宇文愆的口中所说,是为了洗清“弑君”这项大罪,也就是说,是为了宇文晔和自己;可在宇文渊口中那句“经就留给他们当和尚的去念”,说的分明是他好不容易通过这场法会,让宇文愆放下佛经,回归宇文家。 对他来说,这才是这场法会最重要的事! 就算再不愿承认,商如意也没办法不意识到这一点—— 宇文渊,太偏爱宇文愆了! 哪怕这个儿子一直以来不在宇文家,没有承欢膝下,没有建功立业,没有做身为人子该做的任何一件事,可他对这个长子的偏爱,却是从骨子里生出的。 那宇文晔呢? 想到这里,商如意忍不住转头,看向身边的人。 和刚刚一样,宇文晔的脸上仍旧没有丝毫的情绪起伏,似乎眼前的一切对他而言早已熟稔,甚至连目光都没有波动一下。 直到他的指尖,被轻轻捏住。 宇文晔的呼吸一沉,低头看时,却见一只白皙的小手轻轻的牵住了他的手。 虽然只是指尖被捏着,可从她的身上散发出的馨香与温暖,却在一瞬间沿着他的指尖直传到了他的心里,宇文晔的心跳一阵失衡。 他对着商如意,轻轻的笑了一下。 不一会儿,众人已经走到了大岩寺的山门外,这里还有些官员停驻着,一见到大丞相带着大公子出来,众人都纷纷迎上前来,顿时又是一阵热闹的迎来送往。 可就在这时,商如意一抬头,看到前方一辆马车停在路边,马车后面,似乎有人正在上车。 衣袂一飘,人便消失在了马车里。 她的心不知怎的微微一动,下意识的又往前走了一步,可她的手正牵着宇文晔的手,这一走,宇文晔也被她牵动了。 他立刻低声问道:“怎么了?” 正在这时,一个带笑的声音又从身后传来:“二弟,弟妹。” 一听到那两个字,商如意顿感后背一麻,而宇文晔立刻回过头去,只见宇文愆慢慢的走上前来,微笑着说道:“我之前听父亲说起这些日子你们在江都——这一路回来,一定非常艰险。” “……” 宇文晔目光闪烁的看了他一眼,然后笑道:“有惊无险。” 宇文愆点点头,然后拿出了两只香囊送到他面前,道:“这是我为你们求的平安符,虽然晚了些,但拿在身上,总有些用处。” 商如意闻言,也慢慢转过身看向他。 和尚,也求平安符? 而且,将平安符放到香囊里,倒是有些少见。 她的心里不由的就提起了一丝警惕,可再对上那双清明的眼睛,里面却没有一丝阴翳邪念,仿佛皓月当空,万里晴明,竟坦荡得让人无言。 宇文晔伸手接过,也笑着道:“多谢大哥。” 宇文愆笑了笑,然后转身走开了。 他一走开,商如意便和宇文晔对视了一眼,却都没有说什么,只是等她在回头的时候,刚刚那辆马车已经缓缓驶走了,商如意下意识的轻呼了一声,宇文晔问道:“怎么了?” 商如意轻声道:“那马车,是谁家的?” 宇文晔看了一眼:“好像是左骁卫——” 商如意心里一动:“虞家的?” “嗯。怎么了?” “……没事。” 她虽然这么说着,可眼神却仿佛比刚刚更深了几分。 就在这时,那些官员们纠缠了半日,也终于说完了各自准备好的阿谀奉承,宇文渊正要转身走,却听见身后一声佛号,转头看时,却是那住持方丈心证法师走了出来,殷勤的对着他笑道:“恭送国公。” 看到他,宇文渊倒是停下了脚步。 他想了想,似笑非笑的道:“你们这场法会——办得很好,但今后,老夫和老夫的儿子,怕是不会再来了。心证,念你的经,度你的人,其他的,莫想太多。” 他这话,说得有几分专横。 可心证法师何等圆滑,又怎会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于是陪笑着连连点头,那双闪烁着精光的小眼睛也弯成了两条缝:“国公的话,老衲记下了。” “嗯。” 宇文渊这才点点头,转身便走。 可就在宇文愆也对着那心证法师颔首一礼,正要转身离开的时候,心证突然道:“大公子,刚刚听了大公子在讲经阁内的偈子,老衲深有感悟,只可惜未能在内坛法会上与大公子说法。不过,老衲有一言,想赠与大公子。” 宇文愆闻言,停下脚步,回头看向心证。 他微笑着道:“大师请说。” 只见这心证法师清了清嗓子,低声道:“成佛人稀念佛多,念来岁久却成魔。君今欲得自成佛,无念之人不较多。” 第404章 佛心太过,也是心魔 “……!” 听到这只佛偈,宇文愆澄明的眸子微微一沉。 旋即又淡淡一笑,然后说道:“大师这偈子做得好。” 心证也笑眯眯的道:“好在哪里?” 宇文愆道:“好在那句——念来岁久却成魔。” 听到他又重复了一遍这句话,别的人几乎都还没弄懂,可宇文晔的眼神已是一黯。心证闻言,抚掌大笑,道:“大公子果然通透,不错,老衲守在这大岩寺内,日见香客云集,岁观宦海生波,佛也见过,魔也见过,佛虽不是魔,但佛魔不过一线之隔。” “……” “想通了,便是佛,想不通,便是魔。” 宇文愆点点头,又想了想,道:“贪是心魔,妄是心魔,执念是心魔。佛魔虽一线之隔,但佛,从来不是心魔。” 说着,他又笑着看向心证:“大师看我,是贪,是妄,还是有执念?” 心证一怔。 他再次看向眼前这个俊美的年轻人,虽然还穿着白色的僧袍,被穿过山门的风撩着衣角微微飘飞,和他之前所见,如白云临世般的的气质并未大改,但站在眼前的人已经不再是一个不染凡尘清修之人——只是,哪怕染上了凡尘,凡尘似乎也因他而变得清净起来,这也让人越来越看不清,如同置身迷雾一般。 任谁,也不能将“魔”这个字联想到他的身上。 心证沉吟许久,终于道:“大公子已经放下了身外物,不贪,不妄,无执念。” 宇文愆笑道:“多谢大师。” 说完,对着他合十一礼,便转身走下了台阶,上了国公府的马车。 心证站在山门中央,一直看着他的身影,沉默许久,那张比凡俗之人更凡俗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惘然的神情,他轻轻的摇了摇头,又长舒了一口气,然后转身走进了大岩寺内。 看到这一幕,商如意的心沉了一下。 其实,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刚刚那一刻,是心证法师和宇文愆的一场短暂的交锋! 这心证法师虽然看上去是个俗人,面对权贵也有佛门中人不该有的阿谀奉承,卑躬屈膝之态,但并非一个俗气到底的人,又或者说,一个俗到极致的人,反倒脱离了凡尘。他若没有半点修行,即便有了皇室的扶持,也坐不上这个佛门圣地的住持之位。 从他刚刚那只佛偈来看,他的道行修为,不逊于今天来参加法会的任何一个人。 这样的人,仍旧应对不了宇文愆。 可想而知,宇文愆的道行之深,佛心之重,常人难以想象。 而商如意更不明白的是,为什么心证法师要在这个时候对宇文愆说出那只偈子,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心中思绪万千的时候,她已经跟着宇文晔走下了台阶,走向他们的马车,虽然只是短短的几步路,但周围那些参加了法会的修行者对于刚刚的一番对话显然也是感悟颇深,不停的议论着,但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就在商如意准备登上来时的马车时,突然听到前方传来一声长叹—— “佛,从来不是心魔,呵呵……” 抬头一看,却是那老者姜愚。 只见他骑着马,但因为缰绳缠作一团,正有个带着斗笠的年轻人在理那缰绳,所以暂时没有离开,他悠然自得的坐在马背上,看了看已经登上马车的宇文愆,又看了看消失在山门内的心证法师,喃喃低语了一句话,只是声音太低,周围的嘈杂声太多,商如意完全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这时,那姜愚似乎也感到了她的目光,抬头看到商如意,立刻堆起满脸的笑容。 商如意也神情复杂的对着他笑了笑。 她犹豫着要不要过去问问这老人对刚刚那句话到底有什么见解,可还没抬脚,那年轻人已经整理好了缰绳,牵着马掉转头去,朝着另一边走了。 这时,身后突然又传来一个欢乐的声音—— “如意姐姐!” 一回头,只见一个小牛犊一般的身影冲了上来,险些撞上她,幸好旁边的宇文晔眼疾手快,一把将这“小牛犊”揪住了,不是别人,正是善童儿。 看到他,宇文晔蹙眉道:“你这样冲过来会撞伤人的。” 那善童儿闻言,挠着后脑勺嘿嘿的笑了。 看到他,商如意倒是又惊又喜,笑道:“善童儿,你怎么来了?” 善童儿高兴的对着她笑道:“我在城外,听说今天大岩寺里有法会,还有斋饭可以吃,我就让聂大哥带我进城来,来看看,嘿嘿。” 商如意抬头一看,果然,那个叫聂冲的年轻人也跟在他身后走了过来。 这个人跟初见时一样,仍旧是一脸憔悴,好像睡不醒,更睡不足的样子,恭恭敬敬的对着宇文晔和商如意行了个礼,道:“二公子,少夫人,我们本来在城外驻扎着,等候二公子的安排,只是九当——这孩子一定要进城,没人拦得住他。我没办法,只能陪着他一道进来,还请二公子原谅。” 善童儿吐了吐舌头,缩起脖子。 宇文晔严肃的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聂冲,然后道:“你们还没正式编入军中,今天的行动也不算违规。但今后,不准再擅自行动,明白吗?” “是。” 聂冲也并不多话,规规矩矩的行了个礼,然后再直起身来。 往商如意的身后看了一眼。 不等商如意再说什么,就感到衣袖被人牵了一下,低头一看,却是善童儿一脸眼巴巴的看着自己:“如意姐姐,那我今天可以进寺里吃斋饭吗?大岩寺的斋饭比别处更好吃。” “……” “也管饱。” 商如意快要被他这馋样子逗笑了,又看了宇文晔一眼,见他并未有阻拦之意,便说道:“今天准你去吃,但你记得,今后若正式编入军中,是不可以再像今天这样的,明白吗?” 一听可以进寺里吃斋饭,善童儿高兴得差点跳起来。 他急忙拉着聂冲的手:“聂大哥,走,咱们赶紧进去,再晚一点斋饭就要被抢光啦。” 聂冲倒没有立刻跟他走,而是将目光从商如意的背后收回来,问道:“少夫人,刚刚那边有个骑马的老人——少夫人可知道他是谁?” “他?” 商如意不知为何聂冲会问起姜愚来,只把那老人的身份简单的说了一遍,又看着他道:“你认得他?” 聂冲迟疑了一下,摇摇头。 他道:“只是听他说话,有点意思。” 商如意有些诧异的看着他:“他刚刚说话,你听到了?” 聂冲点点头。 商如意问道:“他说了什么?” 聂冲道:“他说——佛心太过,也是心魔。” “……!” 商如意的眸光骤然缩了一下。 而聂冲又回头看了一眼已经停在山门外许久,早就准备离开的车队,然后轻声道:“二公子,少夫人,盛国公似乎要催你们离开了,我就带善童儿先走了。等他吃完斋饭,我们会立刻回到城外,等候二公子的安排。” 宇文晔点点头,这聂冲便行了个礼,然后带着早已经迫不及待的善童儿进了那大岩寺。 他们刚一走开,薛道彤果然走过来轻声道:“二公子,国公在催了。” 宇文晔这才回头,只见另一边的宇文渊坐在马车上,被风吹起一角的帘子里露出了他明显有些不耐的脸,两个人便也不再耽搁,急忙登上了他们的马车,一队人马立刻离开了大岩寺。 一路畅行。 坐在马车上的两个人都沉默下来。 并不是无话可说,而是各自的心中都乱成了一团麻,两个人都没能找到那线头,也就找不到话头。 但沉默许久,还是商如意先开了口。 她道:“你跟公主,说了什么?” 宇文晔微微挑眉,低头看向她——似乎是没想到她开口会先说这件事,但又好像等待已久,原本有些沉郁的眼神在这个时候透出了几分笑意。 他道:“问这个做什么?” “不能问吗?” “不是。” “那——” “可我不想答。” “……” 商如意愣了一下,立刻回过神来——他是有意在戏弄自己。 甚至,那双惯常冷峻的眼睛里,这个时候分明闪烁着一点笑意,好像是早早的就等着自己问,再给自己这么一个答案。 她顿时有些生气的将脸偏向一边。 看着商如意有些气鼓鼓的样子,宇文晔的嘴角也忍不住勾起了一抹淡淡的弧度。 可是,在笑过之后,眼中那份阴郁之色却更深了一些。 这一下,两个人是彻底不说话了,一路沉闷的听着马车磕碰着地面发出的单调的声音,回到了国公府。 只是这一次,跟之前回来的时候更不相同,还没到门口,就已经听到前方一阵人声喧哗,商如意伸手撩起帘子,往前方一下,顿时眸子一震。 “怎么了?” 身边的宇文晔又开口。 商如意倒也没有再跟他赌气,只是又看了外面一眼,然后回头神色复杂的道:“你看。” 宇文晔侧过身,几乎大半个身子都覆在她的身上,看向窗外——却见国公府外张灯结彩,竟像是过节一般的热闹,而慧姨带着家下中人,已经全部衣着焕新,列队整齐,翘首期盼着等候在大门外。 第405章 世子回府 见此情形,宇文晔的眼底划过一抹凉意。 但他什么都没说,放下了帘子,而商如意的眉心却是微微一蹙,道:“大哥之前不是应该已经回过家了吗,怎么这一次,还弄得这么隆重?” “……” “难道是因为,他终于放下身外物,不再修行了?” 宇文晔道:“也许。” 话音刚落,马车晃了一下,停了下来。 他们的马车走在后面,离大门还有一段距离,但也只能就此下车;而当宇文晔牵着商如意的手刚走下来,一抬头,就看到宇文愆也从马车上走下来,站在府门口,抬着头,那俊美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近乎惘然的神情,望着大门。 又是一阵风,吹过他身上的衣衫。 衣袂翩翩,清逸如云,可再是漂游在外,出尘的白云,也终于在此时,落定到了人间。 这时,旁边传来了一个激动得直颤抖的声音—— “大,大公子!” 宇文晔慢慢低下头去,只见慧姨两眼通红的走上来,她穿着平日里舍不得的一身华服,甚至还带了满头的珠翠首饰,显得端庄而隆重,此刻激动得语不成声,道:“你,终于,完全回来了……” 终于,完全…… 这几个字,又让宇文愆的神情一阵惘然。 他再抬头看了一眼那府门,然后微笑一笑,低头对着慧姨道:“慧姨,我回来了。” “嗯!” 慧姨重重的点点头,却又回头看了一眼,候在门口的门房立刻对着府内扬声高呼:“世子回府!” 随着这一声高喊,早就准备好的两个小厮立刻跑出来,挑起长长的竹竿点亮了大门口的两个灯笼,顿时,光明如同迎头一张大网一般挥洒而下,一瞬间便眼前的一一切。 也照亮了大门内的敞院。 而随着灯光点亮,门内的小厮也紧跟着呼喊:“世子回府!” 他们喊声如同一阵无形的风,吹过了悬挂在两边长廊上的灯笼,这些灯笼摇摆着亮了起来;紧接着,便是门厅,二门内,每个院落,每一个听到“世子回府”的人也都同时扬声高喊着“世子回府”,声声如潮,汹涌澎湃,而府内各处的灯笼都亮了起来,仿佛是被那“世子”二字点亮。 整个国公府在一瞬间如同一朵黑暗中突然绽放的莲花一般,绚烂夺目。 那些明亮的灯光,也一下子照亮了宇文愆的脸。 就在他有些震惊,更有些意外,还没来得及反应的时候,所有的仆人已经走上前来,齐齐对着他叩拜道:“恭迎世子回府!” “……” 这一次,宇文愆没再说话。 他只是睁大了双眼,那透明的,青灰色的眼瞳被无数的灯光映照着,第一次,出现了一种近乎沉重的神采,而这些人的身影,也随着那些光亮,一同融进了那双眼中。 这一刻,除了他的脚步,他的眼睛,也终于沾染上了红尘。 他沉默许久,那始终保持着微微上扬的弧度的唇角又是一抿,一抹淡淡的微笑出现在了唇边,他轻声道:“慧姨,太过了。” 慧姨急忙要说什么。 可她的话还没出口,一个高大的身影已经走了上来,却是宇文渊,只见他也抬头,看着这灯火通明的国公府,因为灯光太亮的关系,反倒让人看不出他眼中的喜怒。 宇文愆道:“父亲,这些——” “无妨,” 他的话没说完,宇文渊已经笑呵呵的一摆手,然后看着他道:“你已经这么多年没回来了——如今总算,总算完全的回来,也该有些仪式。为父反倒觉得,这一点还不算什么。” “父亲……” “愆儿,只要你肯放下佛经,这天下又有什么,是你拿不的的?” “……” 这句话,仿佛又是一阵飓风袭来。 连屋檐下的两个大灯笼,烛火都摇曳了一阵,而那烛火映照在在场所有人的眼中,却闪烁出了不同的神色,不同的明暗。 宇文愆沉默了片刻,终于道:“多谢父亲。” 等到他们说完,那慧姨才又转过头来,看向了一直站在一旁,静默不语的宇文晔和商如意。ъitv 她的脸上,仍旧是亲热的,殷勤的笑容,走过来俯身道:“二公子,少夫人,你们也终于回来了。老身今天可为你们担心了一整天呢。” 宇文晔平静的看着她,道:“劳烦慧姨挂心了。” “不敢。” 听着他们的话,再看着眼前这灯火通明的宇文府,商如意终于明白过来,为什么宇文愆之前已经回过宇文府,可慧姨却还是要在这一回弄得如此隆重,并不只是因为他终于放下了佛经,也放下了修行,正式回归宇文家。 而是因为上一次,宇文晔不在。 她是要让所有人看到,这国公府的灯火通明,是“世子”点亮的,而不是二公子。 “走,进府,回家!” 这时,宇文渊看了看自己的大儿子,又回头看了看二儿子和儿媳,脸上尽是满意的神情,仿佛半生征伐,战果累累,都不及这一刻让他感到舒心快乐。只见他一抬手,带着众人高高兴兴的进了府。 回到府中,这个时候其实也才刚近黄昏。 但众人毕竟是为了这场法会准备已久,也耗费了太多的精力,都显得有些疲惫,慧姨虽然已经在府中准备好了家宴,却还是让众人都先回房,准备了热水给大家清洗沐浴,等到休息一番,再行团聚。 于是,商如意也跟着宇文晔回到了他们的房中。 两个人,都有些精疲力尽。 但这一次,宇文晔没有抢着去沐浴,而是让她先去,自己则是坐在房中的矮几旁,神情凝重的在想着什么,等商如意沐浴完毕,披着湿漉漉的头发走回来,他不仅姿势不变,甚至连眼神中的凝重也没有一丝变化。 商如意走到他身边,轻轻坐下。 感觉到一阵湿热馨香的气息扑来,令他的气息都软了一下,宇文晔一低头,就看到商如意坐在身边,半靠在他的身上,一双明亮的眼睛也望着他。 宇文晔道:“怎么了?” 第406章 你后悔了吗? 商如意摇了摇头,看着他:“你在想什么?” 见她不答反问,宇文晔倒是淡淡的笑了笑,然后道:“你猜一猜,我在想什么。” “……” 商如意歪着脑袋看了他一会儿,道:“你这样的人,肯定不会在这个时候想我的……” 宇文晔的眼中漾起了一丝笑意。 但他的面色仍旧冷峻,只看着商如意,这小女子又认真的想了想,然后说道:“能让你在这个时候这么用心去想的一定是眼前大事——不是内忧就是外患。” 宇文晔微微挑眉:“你倒说说,眼前的内忧外患是什么?” “内忧——” 商如意眨了眨眼睛,道:“爹眼前最大的内忧,一定是大兴城内那些不服他的人,而这些人能对爹攻击的手段,无非就是我在江都宫——” 说到这里,她的喉咙又不自觉的梗了一下。 宇文晔的眼神也是一黯。 但商如意还是立刻让自己平静下来,轻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然后道:“可这件事今天已经解决了,所以暂时,爹的面前,我们的面前,没有太大的内忧。然后就是外患。” 说到这里,她更认真了几分,甚至低下头,掰着指头轻声道:“王岗寨的事,暂告一段落,萧元邃就算想要报复也抽不出手来;洛阳那边,梁士德既然没在路上找我们的麻烦,那他对大兴城这边的态度,还值得商榷;至于王绍及,他要离开江都北上,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尤其今天的消息,很快就会传遍天下,他才真正弑君的那一个!还有……” 宇文晔原本神情冷峻,可不知为什么,听到她这样嘟嘟囔囔的念叨着,反倒露出了一丝笑意。 他道:“你算了这么多,算出来了吗?” 商如意掰着指头的手突然一用力,顿时指骨啪的一响,她转过头来看向宇文晔,沉声道:“薛献?!” “……” “之前我在江都宫的时候,就听说他起兵造反,而且打败了皇甫定将军,尽占陇西之地。” “……” “占据了陇西,离关中就不远了。” “……” “如果是别的什么人,占据了陇西,也许就偏安一隅,但薛献这个人胸怀大志,又领兵有方,他一定不会仅止于在陇西称雄,一定想要东进,对不对?” “……!” 宇文晔看着她没说话,眼底却掠过一丝惊色。 沉默了半晌,他轻轻的点头,又看了商如意一眼,似笑非笑的道:“如今,天下都在你的盘算之中了。” 商如意一听就知道他是在戏谑自己,只瞪了他一眼,并不接这话。 她又想了想,才又看向宇文晔,轻声道:“可是,为什么你在这个时候,还在想薛献的事?” “……” 宇文晔对上她闪烁的目光,也明白她的意思。 不管多大的内忧外患,但今天,眼前,此刻,真正让他们两个人都不安的,只有一件事——就是宇文愆。 还有那声声不绝于耳,仿佛直到现在还漂浮在国公府上空的几个字。 世子回府! 这个时候,宇文晔为什么不去想他,反倒去想那远在天边的薛献? 见商如意目露疑惑,宇文晔轻叹了一声,然后说道:“我刚刚,的确想到了这件事——但也不是凭空而想,你去沐浴的时候,有紧急军情传来。” “紧急军情?” 这四个字倒是吓了商如意一跳,忙问道:“什么军情?” 宇文晔沉声道:“薛献率领三十万大军东进,已经快打到扶风了。” “什么?!” 扶风郡,离大兴城不过百里之遥,薛献如果拿下扶风,那大兴城已经在他的眼前了! 商如意做梦都没想到,今天刚刚解下了一把悬在头顶许久的刀,却又遇上了宇文愆的回归;而自己刚去沐浴一番,回来就好像天都变了。 薛献,真的要兵指大兴了! 那他们—— 想到这里,她脑子里的慌乱突然静了一下,仿佛被狂风卷起的烟尘凌乱飘在空中的时候突然风停了,所有的烟尘顿时凝滞在空中,然后颓然落下。 她的心里,也一阵清明,立刻抬头看向宇文晔。 “你想领兵出征?” “嗯,” 宇文晔倒也并不瞒她,却又道:“但,我也只是,想而已。” 只是想……而已? 这句话,说得商如意的心里微微一沉。 她立刻明白过来宇文晔的意思——如果是在过去,遇上这样的战事,他身为国公府二公子,朝廷任命的辅国大将军,是职责所在,更责无旁贷;哪怕现在,他也有同样的责任前去平叛。 可现在,也有不同。 那就是宇文愆,他的兄长,国公世子,已经回来了。 那么许多在过去看来是他责无旁贷,也不做他想的事,也许现在,都会不一样了。 更何况,薛献三十万大军兵指大兴,这对大兴城,对刚刚登基的新帝和文武百官,万千民众来说,是危急存亡之刻,是一场硬仗,若能战胜,也是天大的功劳! 那么想要得到功劳的人,也就绝对不只他一个。 商如意轻声道:“你是不是担心——” 她的话没说完,宇文晔已经沉声说道:“兄长这一次拿下大兴城,的确赢得漂亮,但要跟薛献这种人对上,非硬仗不能赢;他这些年一直都在云游修行,若真的要上阵,我担心他会力不从心。” “……” 商如意忍不住皱了一下眉头。 她现在才明白,宇文晔想的,也并非和宇文愆毫无关系,正相反,和宇文愆大有关系。 只是她没想到,宇文晔想的,是这个。 哪怕今天,她已经看到宇文晔和宇文愆之间的兄弟情,与她之前的设想完全不同,哪怕宇文渊对长子那样的偏爱,偏爱到有些冷落这个一直承欢膝下,为了宇文家建功立业的次子,但宇文晔却仍旧在为自己的兄长打算。 可她,却做不到。 并非对宇文愆抱有敌意,而是她很清楚,有些事情,是注定了的。 她想了想,道:“你想争取?” 宇文晔沉默了一下,道:“为了……我也必须争取。” 商如意看着他的眼睛,道:“那,你大哥呢?” “……” “你想要争取,他不会想吗?” “……” “凤臣,如果他也要争取的话——” 后面的话,她没有说出来,一来是因为,她今天已经说过类似挑拨兄弟之情的话,再说一次,就真的太没眼色,二来,她也的确说不出口。 可即便这话不说出口,她知道,宇文晔也明白她要说什么。 拿什么去跟他争? 若是在洛阳,楚旸统治的朝廷里,那么这件事还有值得商榷的地方,可现在在大兴城内,宇文渊拥立新帝,大权在握,虽然坐在龙椅上的是楚成斐,可从今天在大岩寺外文武百官对宇文渊的态度谁都知道,真正的掌权者是谁。 派谁出兵,让谁留守,也是他一句话的事。 而他偏向谁,已经不言自明。 之前宇文愆兵不血刃拿下大兴城,才让宇文渊顺利有了拥立之功,可以说如今宇文家的一切都是他的功劳——天大的功劳;哪怕与此同时,宇文晔和沈无峥施计分裂王岗寨,拿下了这个势力庞大的叛军组织,但在这样的功劳面前,也都被掩盖了。 如果接下来,宇文愆又在万众瞩目之下,抵挡了薛献的东进—— 那宇文渊那句话,就真的应验了。 这天底下,有什么是他拿不的的? 这一刻,商如意的心里突然有了一阵说不出的震荡,虽然她明明坐在那里,靠在宇文晔的身边,稳稳当当的,却莫名感觉到一阵天塌地陷。 她突然怀疑——自己是不是弄错了? 有没有可能,宇文愆并不会……? 就在她的内心百转千回,心思波动的时候,坐在她身边的宇文晔低下头,哪怕一句话都没说,可两个人这样近在咫尺的距离,肌肤相亲的关系,他也清楚的看到商如意眼瞳剧烈的颤动着,好像心底里有一些东西在波动,震荡一般。 宇文晔的眼神一下子变得冷冽起来。 拿什么去跟他争? 这句话,他不是没有想过,而是不愿意去想,而眼前这个小女子虽然没说出口,但越是没出口,越是在他耳边回响,振聋发聩。 拿什么去跟他争?! 自己,有什么? 想到这里,他忽的一身站起身来,商如意只感到身边一阵凉,抬头看时,宇文晔已经起身走了出去,似乎是要准备去沐浴了。 怎么话没说完,就走了? 她还有些怔忪,可宇文晔走到门口,忽又停下来,并不回头,只沉沉道:“其实,有一件事你说错了。” “嗯?” 商如意一愣,抬头看向他的背影,却第一次发现,宇文晔宽厚高大的背影,竟显得有些脆弱。 他道:“我刚刚,在想你。” “……?” 商如意睁大眼睛看着他,不知为什么,心里浮起了一点莫名的压抑感。 她屏住呼吸,沉声道:“想我——什么?“ 宇文晔慢慢回头看向她,漆黑深邃的眼瞳无光无波。 他道:“你后悔了吗?” 第407章 你就是个混蛋! 屋子里一时间陷入了一种仿佛窒息的安静里。 商如意的眼瞳一震,但瞳色瞬间冷了下去,她一动不动,静静的看着门口的那个人,不带一丝情绪和温度的道:“没有啊。” 说完,她也不再看宇文晔,而是起身走到另一边的梳妆台前坐下,拿起梳子,对着铜镜中有些苍白的自己慢慢的梳理起微润的长发来。 一下,又一下。 那平静的动作和目光,好像刚刚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但下一刻,就有一个身影慢慢的走到她的身边,坐下,然后伸手抱住了她。 是宇文晔。 他温热的身体紧贴了上来,用力的抱紧了怀中这具细瘦的身子,好像要把她箍进自己的身体里一样,可商如意却一动不动,哪怕在双手被他禁锢的时候,仍旧费力的抬起来,一下又一下的接着梳理自己的长发,甚至连眼神,都没有丝毫的变化。 她好像,将这个紧紧抱着自己的人,视若无物。 宇文晔的气息更沉重了几分,他将脸埋在商如意的肩窝里,炽热的呼吸吹拂过她嶙峋的锁骨,好像要点燃她的身子,半晌,沉沉道:“对不起。” “……” 商如意,仍旧一言不发。 但这一刻,因为要避开他紧抱着自己的双手继续梳头,她的手也开始用力,用力的抬起,用力的挣扎,甚至用力的厮打,渐渐的,连她的呼吸也变得沉重起来,两个人四只手,无声的纠缠着,铜镜中仍旧映着她苍白的脸,但因为脸色苍白,才衬得眼眶愈加发红,仿佛有滚烫的东西满盈,几乎快要滴落下来。 宇文晔终于抓住了她的手,也制住了她的挣扎。 他抬起头来,看着铜镜中苍白的商如意,沉声道:“对不起。” “……” 商如意气喘吁吁,也终于停下了挣扎。 她咬着牙,死死的咬着,只有这样才能不让自己说出狰狞恶毒的话,也才能让自己不流泪,可即便这样,心口那一阵剧痛仍然无法可解,她只能从心底深处,挤出了一句沉甸甸的恶言:“宇文晔,你混蛋!” 上一次,她觉得他混蛋的时候,还是在他在兴洛仓,承认自己明明知道她身陷敌境,却不现身与她见面,就是要让她害怕。 那个时候,他说她欠教训。 这一次,她明明白白的把“混蛋”两个字几乎吐到他的脸上,可宇文晔却一言不发,只更用力的抱紧了她。 所以,这个人就是个混蛋! 这样一想,商如意更是怒不可遏,用力的挣开了他的双手,正要起身离开,却被宇文晔一把拖住她的手腕将她用力的扯回到身边,商如意踉跄着跌坐在地,还没来得及挣扎,宇文晔已经俯身而上,用身体压住了她,在她拼命踢打他的时候,用力的道:“对不起!” 而这一挣扎,眼眶中始终不肯落下的眼泪,也终于颓然落下。 泪水,就像是力气,一旦滴落,商如意周身的力气也仿佛在这一刻溃散,她无力的躺在地上,眼睁睁的看着这个混蛋男人压在自己身上,那冷峻的双眸此刻仿佛破碎,仓惶的目光望着她的时候,甚至第一次透出了脆弱和无助。 他轻声道:“如意,商如意,我不是——” “你就是!” 商如意哽咽着,恶狠狠的道:“你就是个混蛋!你——” 她的话没说完,就被一双滚烫的手抓住肩膀用力的按住,宇文晔低着头看着她,喉结上下滚动,嘶声道:“我是说,我不是想说这个。” “……”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对你说这个,我不想。” “……” “商如意,我从来不是一个患得患失的人,今天发生的——不是第一次,我经历过太多!” “……!” 商如意眸子一震,看向他。 宇文晔道:“可我从来不觉得我比人差,也不觉得我不如人,更从不觉得我会因此失去什么。我要的,我都能得到,哪怕对手是他,哪怕他的身后有所有人!” “……” “但刚刚——”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竟也有了一丝颤迹:“我不知道为什么,我竟然第一次觉得,我会因为这个,失去你。” “……” “我更害怕,你会因为这个,后悔你的选择。” 这时间,原本因为刚刚一阵费力挣扎而有些虚软的身子,突然变得僵硬起来。 商如意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宇文晔……在害怕? 他第一次的害怕,不是害怕宇文愆的回归,也不是害怕他在国公府,在大兴城,甚至整个大业王朝的地位,竟然是害怕,会失去自己? 她呆呆的望着眼前这个明明强悍如山,连千军万马都抵挡不了,更无法摧磨他的意志的人。 他竟然,也会有这样的脆弱。 而自己—— 她蓦地想到,就在刚刚,宇文晔看向自己的那一瞬间,她的心里在想什么? 是不是也有了一丝怀疑?怀疑宇文愆未来,更担心自己的选择? 虽然一句话都没说,虽然自己深藏的秘密始终不见天日,可宇文晔分明是那个时候看到了自己的闪烁和迟疑,才会有了这样的心情。 这一刻,商如意只感到心口又开始剧痛起来,但这一次,不是因为他的质疑而难过,反倒是因为他的患得患失而激荡。 感情,是什么? 越是不讲理的,不受礼法控制的,才是感情。 越是不受人控制,让人防不胜防的,才是感情。 同样,越是患得患失,连他这样不信神佛只信自己的人,也会有那一瞬间的不自信的,才是感情。 他,是真的想要自己的! 想到这里,心口那一阵阵的剧痛化作了一阵难以抑制的冲动,商如意全身紧绷,呼吸急促,她颤抖着,抬起本就有些虚软的手,轻轻的捧住他的脸。 宇文晔气息一沉。 那双深邃冷峻的瞳孔中幽幽闪烁着一点波光。 而商如意望着有些陌生的他,一言不发,只抬起头来,将自己的唇轻轻的,印上了他的唇。 “……!” 顿时,那双深幽的眸子震了一下。 下一刻,商如意就感到身子一沉,一具火热的身体用力的压了下来! 第408章 月下高士 刚刚沐浴过,好不容易得来的一丝凉爽,在这一刻被突如其来的火热驱散殆尽。 商如意只觉得周身好像燃起了一团火,而且那火焰沿着宇文晔的手,一寸一寸灼烧着她的肌肤,更在衣松带缓,肌肤露出后,逐渐浸透她的身子,仿佛要燃进她的身体里去了。 明明是她主动,是她惹来的火,可现在最后悔的,也是她。 “不,不行——” 商如意下意识的想要拒绝,可说出的话也已经语不成调。 宇文晔在用力的吻着她,不一会儿,商如意的嘴唇已经红肿,全身虚软,连最后一丝推拒他的力量都没有,只能不断的退缩。 就在她挣扎着后退时,突然撞到了旁边的梳妆台,上面的铜镜哐啷一声掉落下来,却正好落在两人的身侧。 映照着这一刻。 商如意一转头,就看到镜中的自己衣衫凌乱的样子,身子上处处都留下了宇文晔不知轻重的指痕,和粉色的痕迹。 她的脸一下子通红。 也终于生出一点力气,轻轻的咬了他一口。 “嗯?” 宇文晔一蹙眉,下意识的松开她,微微抬起身来,只见商如意满脸通红,羞不可抑的抬起手来挡住自己的眼睛。 宇文晔原本被她咬了一口,正生出一丝薄怒来,见她这样,又忍不住小腹一阵发烫。 他再次俯下身,将唇印在她纤细白皙的脖子上。 再慢慢往下。 这一次,商如意终于忍着羞耻,轻声道:“不要!” 宇文晔微微挑眉,倒是不生气,只将脸凑到她红得发烫的耳边,吹了一口气:“为什么不要?” “……” “不是你自己——” 话没说完,那只挡着眼睛的手立刻抬起来,捂住了他的嘴。 看着她羞得连身上雪白的肌肤都开始发红了,哪怕被捂住了嘴,可宇文晔的眼中还是溢满了笑意,只看着她。 商如意被他的眼神看得心里一阵慌乱,只能信口道:“我已经沐浴了,你还没有呢!” 宇文晔一怔,低头看着她:“你嫌我臭?” “……” 商如意犹豫了一下。 其实,他一点也不臭,虽然今天跑了一整天,也出了些汗,可这个时候,他身上那股淡淡的汗味只更刺激了两个人之间几乎一触即发,一点就着的情绪。 可现在为了赶走他,也只能硬着头皮承认。 商如意用力的点头:“嗯!” 宇文晔微微挑眉,又将身子撑起一些,低头看着她。 两具火热的身体就此分开,顿时凉意袭来,虽然舒服了一些,却也有一点说不出的,淡淡的失落从心里升起,但商如意还是松了口气。 可就在她这一口气刚刚吐出的时候,宇文晔的眼中狡黠一闪,忽然又俯下身来,沉沉道:“臭,你也忍着!” 语落,便用力噙住她的唇,一阵深吻。 商如意被他吻得几乎窒息,头脑一片空白,那一口气任由他夺去,又渡回,仿佛整个人都随着他的呼吸而生,而死。 这时,远处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耳听着那脚步声越来越近,商如意的心都要跳出喉咙了,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捏着宇文晔的肩膀,哑声道:“有人来了。” 终于,横征暴敛的男人停下了他的索取。 虽然这个时候,商如意已经彻底被揉成了一滩水,气息急促,身子绵软,红润的唇瓣还在不住的轻颤着,眼中雾气未退,充满了迷茫又无助的神色,看着这样的她,宇文晔的嘴角竟也忍不住勾起了一抹笑意。 但同时,他也慢慢清醒过来。 自己刚刚,好像太冲动了。 今天在大岩寺虽然发生了许多事,但其实所有的一切都不过是一场序幕而已,真正要紧的,还没正式开始,却也已迫在眉睫。 自己的确不该就在这个时候—— 想到这里,他又低头看了一眼怀中脸颊嫣红,气喘吁吁的商如意,咬了咬牙,强行压下了心中那一股热气,也终于,放开了她。 而那脚步声,已经走到了门口。 宇文晔立刻道:“谁!” 脚步声一下子停了下来,随即门外响起了长菀的声音,她大概也没想到自己还没开口,屋子里的人就先质问起来,谨慎小心的应道:“二公子,沐浴的热水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可以过去——” 宇文晔的眼色黯了一下,沉声道:“知道了。” 说着,他心里也有一丝惘然。 就算不考虑其他的问题,他也是随时要去沐浴,然后参加今晚的家宴的人,实在不该在刚刚那么冲动—— 想到这里,他又看了商如意一眼。 这个时候她已经勉强穿好了衣裳,可即便遮住了刚刚那一场纠缠留下的暧昧痕迹,还是有些遮不住的,留在了她嫣红的脸颊上,带着雾气的眼睛,和朦胧的眼神中,看着她近乎无助的样子,宇文渊又深吸了一口气,凑到她耳边,沉声道:“去换衣服。” “……!” 商如意红着眼角,用力的瞪了他一眼。 宇文晔却像是不敢再看她似得,起身便走了出去,长菀站在门外,似乎是知道了什么,也不敢往里看,急忙跟上去服侍了。 等到他们都走了,商如意才松了口气。 她伸手,拿起了跌落在地上的铜镜,上面映出的自己除了嘴唇还有些红润,气息还有些紊乱,似乎都已经恢复了平静,可一想到刚刚上面映出过自己任人求取,她就羞不可抑,红着脸将铜镜扣在了桌上。 这时,图舍儿走了进来。 她是刚刚服侍了商如意沐浴,留在那边收拾了换下的衣裳和沐浴的用器,这个时候才回来,一进门,就看到商如意对着到扣在梳妆台上的铜镜,脸颊绯红的样子,忍不住奇怪的道:“小姐,干什么把镜子扣着呀?” 商如意回头看是她,生怕被她发现什么,只能讪讪的又将镜子摆好。 图舍儿走过来见她的头发还润润的,而且不知为什么,有些凌乱,便小心的为她擦干头发,一边梳理,一边轻声道:“小姐可不能一直这么湿着头发,容易招病的。你看你,现在脸就红红的,耳朵也这么红……” 商如意连话都说不出来。 幸好这丫头没想太多,不一会儿便将头发梳好,又服侍她换了衣裳。 只是当她拿起商如意换下的衣裳时,突然看到一片衣角似乎有被撕裂的痕迹,忍不住道:“咦,这是——” 商如意脸色一变,正要打断她,幸好这个时候,外面有人来请。 是膳厅那边已经摆好了饭菜,请二公子和少夫人过去用饭。 图舍儿立刻顾不上那衣裳,只说道:“可姑爷去沐浴还没回来呢。” 商如意想了想,道:“这样,我先过去。你留在屋里,等一会儿他回来了,赶紧服侍他穿戴好过来。”ъitv 图舍儿只能点点头,看着商如意走了出去。 其实这个时候,天色才刚刚暗下来,不过因为宇文府各处早早的挂上了灯笼,倒是如同白昼一般,丝毫不觉得天色暗淡,商如意才刚来到这座府邸第二天,也并不熟悉,出了这个院落走了一段路,隐隐感觉到好像迷路了。 商如意迟疑着看向周围,想要找个下人问路,偏偏这个时候周围一个人都没有。 正当她有些无措的时候,前方突然传来了一声轻轻的叹息。 这个声音,听得她心中一沉。 抬头一看,才发现她不知何时走到了一处池塘附近——大兴城的这座国公府虽然大,格局也好,但唯一的缺点就是水不多,走了半日,只有这一处池塘,幸好池塘不小,池中还立着一座高大的假山,此刻天色刚黯,明月初升,皎洁的月光投映在平静的池中,映出了一池的光华。 而那光华,也照在了池边一个长身玉立的人的脸上。 一看到那个人的背影,商如意的脚步声一沉,顿时便要转身走开。 因为那人,正是宇文愆! 可就在她刚一转身的时候,一个轻轻的,仿佛带笑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悠然道:“弟妹。” “……!” 这两个字,仿佛一箭,射到了她的脚背上。 也将商如意,钉在了原地。 这个时候,她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甚至,回头不是,不回头也不是。 她没有想到,自己会在这里遇上宇文愆,更没有想到,自己明明已经要躲开,为什么宇文愆还要叫住自己。 他难道不知道,两个人这样单独相对,会尴尬,会难堪吗? 虽然心中纠结,但毕竟他已经先开了口,商如意也不能就此走掉。想到这里,她深吸了一口气,侧过脸去。 月光下,宇文愆穿着一身青色长衫,神色悠然,眼眸清泠,尤其被池中倒映的月光一照,更显得整个人有一种月下高士,遗世独立之感。 商如意道:“大哥,我还有事,我先——” 她的话没说完,离开的脚步也没来得及迈出,就看见那张俊美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容。 宇文愆道:“弟妹,你若就此走掉,那么接下来的几年,我们的相处,都只会比此刻,更尴尬,更难堪。” 第409章 你商如意,弃了我宇文愆! “……” 听到他这句话,商如意的顿时定住。 但她没有立刻转身,而是沉默了片刻,才慢慢回过头去,月光下,那张俊美的脸比白天清逸俊雅更添几分深邃,连眼神,也更深了一些。 他这话,倒也没错。 他如今已经作为国公世子正式回归宇文家,今后他们见面的机会会很多,如果每一次都像今天这样——对他而言也许尚可,商如意身为国公府儿媳,只怕会度日如年。 可她心里更明白,即便道理是对的,但很多事,未必就真的能如道理那般简单。 她想了想,转过身,平静的道:“那大哥,想要说什么呢?” 宇文愆微微一笑,朝她走了过来。 他越走越近,商如意的呼吸也越来越沉,即便普通的大伯和弟妹的关系,也不宜在这样的环境下太过靠近,何况是他们。 更何况—— 对上他眼中那悠然的笑意,商如意更敏锐的意识到,他们的相遇,好像不是自己“迷路”那么简单。 膳厅那边既然摆好了饭,那宇文愆就应该赶过去才对,而不是在这里看月亮。 他好像,是专程在这里等着自己。 想到这里,商如意的眸子陡然一沉,立刻后退了一步。 宇文愆也立刻停了下来。 两人之间,正好隔着两步的距离。 不算太近,也不算太远,能刚好看到彼此脸上的表情,眼中的神色,可要看得更清楚,更明白,却又是必须要两个人再各进一步——但谁都知道,他们谁也不会再迈进一步。 在这样不远不近的距离里,宇文愆低头看着商如意谨慎的神情,微笑着道:“看来,你很明白自己的处境,和该处的位置。” 商如意却并不接他这话。 只轻声道:“不知大哥要跟我说什么,能让我们今后的相处,不像眼下这么尴尬,这么难堪——” 听到这句话,宇文愆眼角的笑意更深了一些。 他平静的说道:“其实,以弟妹的聪慧应该明白,不管今晚我们说什么,做什么,都不可能改变你我之间的关系。” “……” “在世人眼中,你商如意,弃了我宇文愆!”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不知是不是因为商如意的心跳蓦地加快,这句话听在耳边,仿佛也蓦地沉重了数倍。 商如意下意识的抬头,却仍旧对上了那双平静的眼瞳,在月光下显得更加清泠,可他的嘴角,仍旧是一成不变的,好像刚刚那沉重得有些震耳欲聋的声音,只是自己的错觉。 宇文愆继续笑道:“所以,我们之间不可能像普通的亲人那么亲近,而今后,不论我宇文愆娶了谁,只要她有一点胜过你,都是你商如意的灭顶之灾;而凤臣若有一丝一毫的坎坷,也都会成为天下人对你口诛笔伐的借口。” “……!” 商如意气息一沉,瞳色瞬间黯了下去。 她没想到,宇文愆是如此的敏锐,更是将人心都看透了。 当她弃了一个,选了另一个的时候,这两个男人的好与坏,优与劣,就已经不是他们自己的事,反倒成了她商如意的慧与愚,成与败。 之前,宇文愆一直云游在外,这个状况还不那么明显,可如今,宇文渊已经权倾朝野,离那最高的位置只一步之遥,这两个男人,也几乎站到了世人的顶峰,所有人都会看着他们两,也会看到自己。 她商如意,注定会成为所有人评判这两个男人的标准。 想到这里,刚刚那一场纠缠留在身体里的一点温热,彻底被清冷的夜色卷走,商如意只感到寒意从心里升起,蓦地打了个寒颤。 她沉默半晌,轻声道:“既然这样,那大哥留我下来,又还有什么好说的?” 宇文愆笑道:“可是,所有的看法,都是外人的事。” “……” “我对你,没有敌意。” “……!” 商如意的眼眸一闪,下意识的抬头看向他。 宇文愆又淡淡一笑,转身走回到那池塘边,夜风轻轻吹过,虽然风轻得几乎扬不起他那轻悠的衣袂,却吹得水面不停的泛起淡淡的涟漪,也搅得月光阵阵晃荡,映在那双青灰色的眼睛里,似有万千情绪,闪烁不定。 商如意道:“你是说——” 宇文愆道:“我说,我对你,没有敌意。” “……” “不仅没有敌意,我更不想我们之间因为没有结合,而生嫌隙。” “……” 商如意一言不发的看着他,眼中充满了探究之意,更有一丝不敢置信的愕然。 这个人,是个佛吗? 平心而论,哪怕易地而处,如果是自己在出嫁之前被他拒婚,就算两人素未谋面,没有任何的情感可言,也一定会不满,会怨怼;而就算男子和女子不同,不会因为被拒婚而受到世人的嘲讽,更可能影响将来的婚嫁,但人心,怎会一丝恶念都没有? 这样的境界,岂不是佛? 想到这里,商如意忽的想起白天在离开大岩寺的时候,那心证法师最后送给他的那只偈子:成佛人稀念佛多,念来岁久却成魔。 他到底是—— 宇文愆慢慢的回过头来,对上商如意探究疑惑的眼神,微微一笑,道:“你不信我?” 商如意沉默了一会儿,道:“这些,就是今晚大哥要对我说的话?” “……” “我们今后,不论外人如何看,不必再有嫌隙,更不必因为曾经发生过的事,就心生芥蒂,更心生敌意,是吗?” 宇文愆微笑着道:“这些,的确是我要对你说的话。” “……” “但这些,也只是一个破题。” “哦?” 商如意微微挑眉,目光闪烁。 果然,她心里也明白,宇文愆今夜突然在这里等着她,不可能就只说这么一句——“我对你没有敌意”的开诚布公的话来。 但,这才只是个破题,那他接下来要说什么? 商如意道:“那,大哥接下来还要说什么,如意洗耳恭听。” 宇文愆背着手慢慢的又朝她走了过来,仍旧走到离她还有两步的距离停下,这个时候,天色更暗了一些,可他青灰透明的眸子在清冷的月光下,反倒显出了几分异样的凝重,好像染上了这夜色的深幽。他说道:“弟妹想必已经听说,薛献率领三十万大军东进,兵指大兴城,如今,已快要拿下扶风了。” “……?” 商如意愣了一下。 她还以为宇文愆会继续跟她说他和自己,或者他和宇文晔之间的事,却没想到,他话锋一转,突然提起薛献。 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说起薛献的事? 就在商如意有些意外的时候,宇文愆接着说道:“扶风离大兴城只有百余里,若他真的拿下扶风,那么大兴城在他面前将再无屏障。所以,我们是一定要派兵出征,与薛献对阵的。” 商如意道:“那,又如何?” 宇文愆看着她,微笑着,一字一字道:“我希望弟妹你想办法说服凤臣,放弃这一次出征扶风。” “……!” 商如意的眼瞳猛地震了一下。 他让自己说服宇文晔? 这—— 若是在平时,听到他有这样的念头,商如意只怕都要笑起来;而此刻面对他,听到这简直异想天开的话,商如意也忍不住在心里轻笑了一声。 他竟然让自己去说服宇文晔不要出征?! 谁不知道,这一次薛献兵指大兴城,是这个刚刚脱胎换骨的新朝廷最大的危机,也是在他兵不血刃的拿下大兴城之后,最大的一个军功,谁拿下来,谁就能在众人中脱颖而出。 哪怕身为女子,商如意都明白,这种军功,不可拱手让人。 所以,刚刚宇文晔在房中直白的告诉了她,他想去。 而宇文愆,竟然—— 商如意压了又压,终于还是没压住的,轻叹了一声。 宇文愆抬起眼来,那双清亮的眼眸定定的看向她,似乎在辨认这一声轻叹里含有多少笑意,但商如意立刻正了正脸色,平静的说道:“大哥开口,如意自然不能不从。可这件事,事关重大,而且是真正的军国大事,怕也不是如意能开口置喙的。” “……” “更何况,” 说到这里,她目光闪烁的看着宇文愆:“大哥又怎么会知道,凤臣一定想要领兵出征呢?” 宇文愆微笑着道:“我就是知道。” “……” 商如意的心又是一沉。 宇文愆又笑道:“其实,弟妹也不必妄自菲薄。我之前就听说,二弟在攻打兴洛仓,立下大功的时候,弟妹就曾经参与到整个战事当中,也为他做了不少事。你们夫妻齐心,令我这个做大哥的,又欣慰,又羡慕。” “……” “所以,莪才会来找你。” “……” “这一次应战薛献,不仅是一场硬仗,更会是一场——一场前所未有的恶仗。我不愿让自己的兄弟身陷险境。” “……” 商如意没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他,那双清澈澄明的眸子在这一刻突然收缩起来,仿佛受到了什么震撼。 宇文愆也静静的看着她。 半晌,商如意突然道:“大哥怎么知道,这会是一场,前所未有的恶仗?” 第410章 最可怕的“可能” 这句话刚一出口,突然不知从何处吹来了一阵风。 那风很轻,甚至都没能撩起两人身上轻薄衣衫的一片衣角,只吹得身旁的池塘里起了一阵细微的涟漪;可月光轻灵,被那涟漪一荡变得波光粼粼,映在宇文愆的眼中,仿佛他的眼神也随之闪烁了起来。 可他的脸上,仍旧是一如既往的平静。 商如意还目光灼灼的盯着他,屏住呼吸,两只垂在身侧的手也不自觉的握紧,掌心满是冷汗,好像在等待什么危险的结果似得。 宇文愆突然轻笑了一声,然后说道:“弟妹见过薛献吗?” “……?” 商如意一怔,下意识的摇头。 宇文愆又淡淡一笑,然后说道:“其实,我也没见过,但父亲曾经与他共事过。对他的评价是——骁勇无敌。” 这四个字,听得商如意心中一沉。 刚刚的她,原本全身紧绷,连呼吸都屏住,因为宇文愆的最后一句话令她想到了一些不可思议,甚至可怕的“可能”,所以她紧张的等待着那个是或否的结果,更等待着一种仿佛命运宣判的东西。 却没想到,宇文愆将这个问题轻轻略过,商如意刚要松一口气,可还没来得及松完这口气,宇文愆又将另一个沉重的结果重重的砸到了她的心上。 这一紧一松,几乎让她的心脏都难以负荷,在隐隐作痛。 沉默半晌,她才轻声道:“骁勇无敌……?” “不错,” 宇文愆说道:“凤臣的能力——其实不必我多说,相信你比很多人都清楚。可父亲对他的评价,也只有‘骁勇善战’四字而已。” “……” “薛献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尽占陇西之地,而且打到扶风,他的能力,就算不通军事的人都应该明白;更何况弟妹你出身将门,又跟着凤臣经历过那么多的战事,肯定比别人更清楚一些。” “……” “可凤臣他——” 说到这里,宇文愆低头看向眼神恍惚的商如意,慢慢道:“他应该是从被封辅国大将军开始,就连续出征,而且一路受伤,没有过静养的时候。” “……” 商如意的呼吸一下子变得沉重起来。 如果只说薛献,也许她还不会有什么反应,可宇文愆的这番话,却一下子说到了她心里最软的地方。 其实在宇文晔被册封辅国大将军之前,在雁门郡以一箭震退突厥大军,那个时候他就受了伤;之后回到洛阳,在得到了官夫人的死讯,心神俱伤,痛苦不堪的时候,又被封为大将军,出征兴洛仓,数日不眠不休,还掉下悬崖被枯枝刺穿肩膀;得胜还朝后,又被构陷打入大理寺问审,虽然获救后他对在大理寺度过的日子只字不提,可商如意知道,王绍及和翟应一定不会让他好过;而之后,也只是短短休息了一段时间,他再度出征王岗寨,虽然半途撤回,却为了救下江皇后而身中花子郢数箭,伤未养好,又南下江都宫,从禁卫军中杀出一条血路救下自己…… 想起他这些日子的经历,商如意只感到心里一阵发寒。 他再强悍,也只是一个血肉之躯。 他不可能不知道累,也不可能不知道痛的…… 看着商如意骤然变得苍白的脸色,宇文愆平静的说道:“弟妹应该明白,有的时候打仗打的不仅仅是兵马,也不仅仅是兵法,还有主将。” “……” “凤臣虽然年轻,但这样耗下去,迟早会被拖垮的。” “……” 商如意看着他,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宇文愆的眼神,表情,甚至连每一个字出口时的语气,都沉重而真诚,和之前宇文晔说起的与他的感情时的样子,别无二致。 他,是真的在关心宇文晔? 他们兄弟之间,真的是如此情真意切,兄友弟恭……? 可这场仗…… 就在商如意的心思乱得有些理不清头绪的时候,前方传来一阵脚步声,像是有人朝着这边走过来,宇文愆抬头看了一眼,然后微笑着道:“我的这些话,还望弟妹多多斟酌。” 说完,便转身要走。 他刚迈出两步,身后突然又传来商如意的声音—— “大哥。” 宇文晔的脚步停了下来。 商如意立在原地,她目光闪烁,却神情凝重的看着那高大俊逸的背影,在褪下僧袍之后,恢复了世家公子的风流潇洒,却在这样的夜色中,仿佛隐藏了无数的秘密。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气,轻声道:“大哥刚刚说的,对战薛献将会是一场前所未有的恶仗,真的就只是这两个原因?” “……” 那宽阔的肩膀仿佛微微一震。 但宇文愆并不回头,只平静的应道:“不然呢?” “……” “难道弟妹认为,还有别的什么原因吗?” “……” 商如意喉咙发梗,说不出话来。 也是因为,这个可能的“原因”太可怕,可怕到她只是一想,都觉得心口发疼。 她这才发现,虽然宇文愆态度平易,待人温和,但这个人是个柔中带刚,而且非常刚硬的一个人,只要他不想,没有任何人能从他那里得到一个他不想说的字。 这时,宇文愆又慢慢的侧过脸来,月光勾勒他俊秀的脸庞,尤其是清晰的侧脸轮廓,更在夜色中透着几分神秘。 他道:“说起来,我才刚刚回归宇文家。” “……” “对于许多事,我知道的,也许还没有弟妹你知晓的多。” 说完,他淡淡一笑,便回过头去走开了。 而商如意立在原地,看着他翩然离去的背影,脑海中回响着他最后一句话,突然有一种说不出的寒意,从那隐隐作痛的心里升起。 带着那一点寒意,商如意慢慢的走到了膳厅。 整个宇文府今夜都灯火通明,这里更是银烛高照,将里里外外映照得如同白昼。商如意刚走进去,就看到宇文愆已经入座,却是坐在宇文渊的左手下方——那里,是宇文晔过去的位置,而宇文晔也已经来了,正静静的坐在一边。 沐浴后,他换上了一身墨蓝色的长衫,玉色的腰带束得很紧,长发也束在脑后,整个人显得干净利落,和另一边一身青衣,闲散舒适的宇文愆完全不同。 两个人坐在宇文渊的两侧,更是对照鲜明。 一看到商如意走进膳厅,他立刻起身走了过来:“怎么才来?” 商如意勉强笑了笑:“我,刚刚迷路了。” 宇文晔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便领着她走过去坐下,宇文渊正和宇文愆说着什么,见商如意来了,也微笑着说道:“这座府邸比之前在洛阳的大不少,如意你刚来,怕是还不太熟悉。等这些日子让晔儿带着你好好的熟悉一下这里。对了,你小时候好像也是在大兴城里的,对吗?” 商如意忙点头应道:“是的,爹。” 宇文渊道:“也让晔儿带着你去城里看看,这里和当年,还是变了不少的。” 虽然他笑呵呵的,说话也极亲切,可这话却听得商如意心里微微发沉。 他让宇文晔带着自己熟悉这座府邸,更要熟悉整个大兴城——也就是说,接下来的日子,他并不打算立刻让宇文晔出征? 就在商如意心中暗忖的时候,宇文晔已经说道:“是。” 商如意立刻回头看了他一眼。 宇文渊脸上的笑意又更深了一些,道:“说起来,愆儿也多年没回大兴城了。” 说着,他回头看着身边的长子,那张因为位高权重,而在世人眼中显得威风凛凛,不怒自威的面孔,此刻尽浮着欣慰又慈爱的神情,微笑着说道:“你,总算是回家了。” 宇文愆立刻站起身来,对着他躬身道:“父亲,儿子不孝,这些年来云游在外,未能承欢膝下,尽人子之责,实在是——” “好了!” 宇文渊大手一挥,打断了他的话,将他又拉着坐了下来,喜不自胜的道:“你回来,就是最大的孝顺!” 说着,又笑道:“老夫今天实在是太高兴了,上酒,我今天要痛痛快快的喝一夜!” 这时,慧姨捧着一坛酒走了上来。 一看到她,宇文晔的脸上神情还算自然,但商如意仍旧忍不住心里咯噔了一下。 上酒这种事,从来都是家里的仆从,侍女来做,她怎么在这个时候亲自上酒? 宇文渊也皱了一下眉头,道:“怎么,你还——”话没说完,一看到慧姨手中的酒坛,顿时怔住。 “这酒……” 慧姨将酒坛轻轻的放到桌上,毕恭毕敬的道:“国公还记得这酒?” “……” 宇文渊没有立刻说话,只又仔细的看了一番,才轻声道:“是九酝春啊。” 慧姨立刻笑道:“国公果然还记得。当年大夫人进府,带来了十坛九酝春,国公豪爽,在新婚当夜就喝了九坛,只留下这一坛。” “……” “如今,大公子终于回来,这坛酒,正应了今夜之喜啊。” 她一番话说完,整个膳厅突然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看向了宇文渊。 而就在刚刚还谈笑风生的宇文渊,这个时候突然沉默下来,那张黝黑的脸上,透出了一种异样的凝重。 半晌,他喃喃道:“今夜之喜……” 第411章 大事 “今夜之喜……” 默念着这四个字的时候,宇文渊慢慢转过头来,看向了坐在另一边的宇文晔,那张威严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一丝惘然的神情。 好像一瞬间,陷入到什么回忆里。 而宇文晔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好像对这一切都一无所知,也一无所感。 这种有些诡异的气氛让一旁的商如意大感疑惑,可她也不敢说什么,只小心翼翼的望着他们,倒是一旁的慧姨,她像是感觉到了什么,脸上顿时露出了一丝紧张的神情。 她也没想到,今天所做的一切就是为了宇文愆时隔多年终于放下修行回归宇文家,为了彰显他国公世子那无以伦比的身份,所以安排下了这一切,更是要狠狠的压下其他人一头,原本一切都那么顺利,却在捧上这一坛酒之后突然变了。 宇文渊原本因为长子回归的欢喜,在对着这坛酒的一瞬间,好像生出了其他的情绪。 “国公……” 慧姨有些紧张的正要说什么,宇文渊已经抬起头来,沉沉的看了她一眼。 这一眼,并没有怒意,脸上也没有半分变化,但宇文渊身上那种与生俱来的武将气息和不怒自威的气势,还是看得人心里发寒,慧姨顿时喉咙一梗,说不出话来。 这一切,也尽入一旁的宇文愆眼中。 他微笑着说道:“慧姨,今天我回府,家里张灯结彩,已经太张扬了。这坛酒……是当年的喜酒,可实在不应今日之事。”ъitv “……” “还是拿下去放好,等有了真正的喜事,再拿出来不迟。” 说罢,他看向宇文渊:“父亲,这样可好?” 宇文渊沉默了一会儿,才淡淡道:“照你说的。” 宇文愆立刻对着慧姨摆了摆手,那慧姨也不敢多话,急忙抱着酒坛下去了。 另一边的仆从这才重新上了酒。 新送上的是一坛富水春,虽然比不上窖藏二十多年的九酝春,但大兴城内的国公府中所藏的酒也都是珍品,随意开启一坛,顿时酒香四溢,只一闻都让人沉醉。宇文渊的情绪虽然有些沉重,但一杯酒喝下去,倒是稍微缓解了几分他的情绪。 再抬头看看两个儿子,又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容。 宇文渊轻叹了一声,道:“不论如何,今晚都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为父能看到你们两兄弟都在眼前,已经非常欣慰了。若是你们三兄弟都在,那——” 宇文愆道:“三弟如今镇守太原,历练历练,也是一件好事。” 一旁的宇文晔却并没有太放心的样子。 他沉默了一下,道:“可是父亲,大哥,把太原这么重要的地方交给三弟,真的稳妥吗?” “……” “他毕竟还年轻,之前也没上过战场……” 宇文渊微笑着道:“为父把黄公翼留在了那里。呈儿虽然顽劣,但有这么一个人在他身边镇着他,也犯不了什么大错。” “……” “只要将大业城的情况稳定下来——,事情,就好办了。” 他这话一说,膳厅中的人眼神都有几分闪烁。 尤其是商如意。 就算别的人不敢去想,或者想到了也不敢轻易表达出来,可她的心里很明白,宇文渊口中的大业城的情况,绝对不只是他此刻身为大丞相,稳定局面的情况。 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他想的,应该更多。 所以,他也必须让宇文呈守在太原,不能轻易丢失,因为一旦他在大业城内的大业真正完成,那么太原也就会成为整个天下地位仅次于大业城的所在,也就是—— 龙兴之地! 可是,现在的大业城,也的确面临着危急。 想到这里,她下意识的想要说什么,却欲言又止,毕竟眼前的是一场家宴,而她的身份在这个时候,实在不好多说什么。 就在这时,一直低着头,看着杯中闪耀的琥珀光的宇文晔突然站起身来,对着宇文愆举杯道:“大哥。” 宇文愆闻言,也站起身来。 宇文晔道:“你在外游历数年,今天终于回来,不仅是阖家之欢,也是我,身为兄弟之幸。今后,不论是府中的小事,还是宇文家的大事,更或者,是大业城的大事,都要多仰仗大哥了。” 宇文愆淡淡笑道:“凤臣,这些年来在父亲身边尽孝道的是你,建功立业光耀门楣的也是你,我这个做大哥的实在惭愧得很。如今回来,说不上仰仗,但我们兄弟齐心,我想,没有什么是做不成的。” “……!” 宇文晔的眼睛亮了一下,他立刻道:“好!” 说完,两个人举杯,一道饮下了杯中的酒。 坐在正中央的宇文渊在看到这样一幅兄友弟恭的场景时,脸上终于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他一只手拍着膝盖,连连笑道:“好,很好!” 说着,看向宇文愆,道:“这些年来,晔儿的确为家里尽心尽力,你这个做大哥的回来,也应该担起你的责任来。” 宇文愆低头道:“儿子明白。” 宇文渊又笑眯眯的看向宇文晔,道:“晔儿,这一年多来,你四处奔波,也的确是辛苦了,连带着如意也受了不少委屈。从今往后,也要多花些时间陪她,也好好的为我们宇文家开枝散叶……” “父亲,” 宇文晔再次打断了他的话,但这一回,他的态度倒并不强硬,只是低头看了身边的妻子一眼,两个人似乎本能的想起了刚刚在房中发生的一切,都不由的有些脸红,宇文晔立刻道:“这些事情,随缘。” “怎么能随缘呢?你们兄弟的年纪都不小了。” “……” “还有愆儿……” 提起这件事,身为父亲的宇文渊似乎兴致又重新变高了,连被儿子打断了话都不在意,转头看向宇文愆,刚想要说什么,可又顾忌着一旁的商如意,欲言又止。 这一刻,膳厅里顿时迷漫着一股尴尬的气氛。 商如意更是低下头去。 虽然宇文渊的话没说完,但膳厅里的几个人其实都明白了他想要说的话——毕竟,身为兄弟的宇文晔已经娶妻,可兄长却还孑然一身,这在世家大族里是很少见的,本该被长辈催促,可商如意在场,宇文渊大概要顾忌着她的面子,不好开口。 反倒是宇文愆,他微笑着说道:“父亲,如今大事在前,这些事情就暂时先不谈了。” 他口中的“大事”,倒是让膳厅中的气氛又是一变。 连宇文渊,眼神中也闪过了一缕精光。 说到底,如今的他已经是大业王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丞相,也是本就战功显赫,雄心万丈的盛国公,家里的事再大也小,天下的事再小也大,一提起“大事”,他的心神自然是另一番景象。 更何况,是刚刚才传来的“大事”。 这时,宇文晔道:“说起兄弟齐心,其实,眼下有一件事,我正需要大哥的支持。” “哦?” 宇文愆微微挑眉,抬头看向他,不动声色的笑道:“凤臣说的是——” 宇文晔道:“刚刚兵部传来的消息,想必大哥也已经听到了,薛献三十万大军兵指大兴城,如今已经快要打到扶风。若真的让他拿下扶风,东进之路再无屏障,只怕大兴城也会再陷洛阳之祸。” “……” “所以,牵系着大兴城,甚至整个朝廷的安危。” “……” “我想要领兵出征,驰援扶风,击退薛献。” 宇文晔说着,目光灼灼的看着宇文愆,道:“我希望大哥能够支持我。”说完,又转头看向宇文渊:“也希望父亲,能够应允我。” 他这番话一出口,整个膳厅又安静了下来。 而坐在他身边的商如意有些诧异的睁大双眼看着他—— 宇文晔,怎么会这么直接,就把这个要求提出来了? 虽然刚刚,两个人在房中就已经商议了这件事,可这毕竟是军国大事,而且,眼前还有一个刚刚回归宇文府的世子宇文愆,宇文晔就算再想要这个功劳,再想要出征,也应该在话语间先缓和一些。 却没想到,他竟然这么单刀直入。 但下一刻,看向坐在他们对面,一脸平静得没有任何意外神情的宇文愆,商如意立刻又有些回过神来。 宇文晔比自己,更了解眼前的局势。 也更了解,这个兄长。 他知道扶风一战对这个朝廷的意义,也知道,宇文愆在知晓了扶风战事之后一定会有所反应,所以,他也不拐弯抹角,对彼此来说,都省了各自的力气。 甚至于,在这一刻,商如意才突然惊觉一件事—— 宇文愆,好像想得太快,也做得太快了。 她和宇文晔才刚刚得到薛献兵指大兴的消息,刚刚在房中商量了想要领兵出征,而宇文愆,不仅知道了这个消息,不仅想到了宇文晔会出征,还想到了他要阻止宇文晔。 甚至,提前想到了,要通过说服自己来阻止宇文晔。 这,未免太迅速了。 迅速得,好像他在今晚之前,就知道会有扶风一战似得。 想到这里,商如意的心里突然又是一悸,神情凝重的看向对面,却见宇文愆一脸平静的表情,只微笑着说道:“凤臣,你想要出征?” “是。” “可这一仗,怕是没那么好打。” “所以,我才不放心把这一仗交给别人,也希望大哥你能支持我。” “……” “大哥,你意下如何?” 宇文晔一边说着,一边灼灼的盯着对方那双青灰色的眼瞳,目光一瞬不瞬,那坚定到几乎锋利的眼神,也让宇文愆的眼神第一次闪烁了起来。 他没有立刻应答。 而这时,一旁又传来了宇文渊沉沉的声音,道:“晔儿,你为什么想去?” 宇文晔立刻转头向他,郑重的说道:“父亲,这场战事关系着大兴城的安危,我责无旁贷。更何况——” “什么?” “父亲如今统领百官,未必人人都心悦诚服。这个时候的一场大胜,比很多政令,甚至圣旨,都更能稳定人心。” “……” 他这一番话,说得在情在理,宇文渊虽然神情凝重,却也不由得点了点头。 可是,当他再抬头看向宇文晔的时候,眼神中却又更添了几分深邃。 商如意一下子看到,他的眼神,和刚刚看到那坛九酝春时流露出的惘然,竟有几分相似……? 商如意不由得有些疑惑。 就在这时,宇文愆一旁微笑着说道:“凤臣,刚刚父亲不是已经说了吗,这一次你回大兴,还是应该留在家里,多陪陪——弟妹。” “……!?” 宇文晔眼底蓦地划过一抹凉意。 而宇文愆却不动声色,反倒看向商如意,毫不避讳的道:“弟妹,你说呢?” “……” 这一下,整个膳厅里的气氛顿时变得既诡异又尴尬。 商如意没想到他会主动提起自己,一想到刚刚他跟自己说的那些话,心里也有了一丝迟疑。 她这一迟疑,身边的宇文晔似乎也立刻发现了她的异样,转过头来看向她。 这时,宇文渊慢慢的说道:“没错,晔儿,你和如意成亲以来,一直聚少离多,你也不该太冷落她。” “……” “况且,这几次出征,你都受了伤,这一次南下江都,为父今天听程桥说起,你也受了不轻的伤。” “……” “这样连续出征,与你不宜。” “……” “所以你这次还是留在家里,多陪陪如意。” 宇文晔的眉头越拧越紧。 他虽然也预料到,争取出征扶风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宇文愆会争,宇文渊会阻挠,但他没想到,他们会以商如意为借口。 不过这个时候,他更大的疑惑,来自身边的人。 就在刚刚,两人在房中的时候,才刚刚谈过了这件事,商如意应该立刻有所反应,为什么直到现在,她仍然沉默不语。 宇文晔皱着眉,眉心几乎已经拧出了几道悬针纹,沉沉的看着她。 而商如意,也在这个时候,抬头看向他。 对视之下,她的眼神闪烁得更加厉害,仿佛此刻紊乱的心跳。 宇文渊和蔼的看着她,说道:“如意,你说呢?” 第412章 这个人……心机好深! 这一刻,商如意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 她看了对面的宇文愆一样,虽然对方仍旧平静,笑容仍旧清浅,可当商如意对上那双青灰色的,几乎透明的眸子时,眼中却闪过了一丝锐利的光芒。 这个人……心机好深! 其实,从她知晓当初在偃月城看着她的那个白衣僧人是宇文大公子之后,就知道宇文愆不可能是个一般的清修者;而今天的法会,虽然他几乎全程没有露面,但显然,一切都是在他的掌握之中,更可见此人的手段与机锋。 到了这个时候,她更明白,这个人的心机城府,深不可测。 今晚在池边一会,他先是直言不讳的告诉自己,希望自己劝说宇文晔放弃扶风的战事,这种直白令人反倒无法去怀疑他的目的,而说出的理由则是宇文晔的身体——他显然看出了,自己和宇文晔的感情很好,这个理由,是寻常的妻子几乎无法拒绝的。 而在这场家宴上,虽然商如意直到现在都不明白为什么那坛九酝春让宇文渊态度大变,但的确,盛国公在看到那坛酒之后,对宇文晔似乎又产生了一丝——近乎歉疚的情绪。 所以,再提起出征,身为父亲的他,也开始疼惜起自己的历经数次战乱,伤痕累累的次子来。 这样一来,宇文晔想要出征,就难了。 最后,再把这个问题抛向自己—— 不论是刚刚在池塘边,听了宇文愆的那些话之后真心对宇文晔产生了一丝担心,还是已经明知道身为公公的宇文渊开始担心自己儿子的身体里,作为媳妇的她不可能违背公公的意愿,否则将会被视为漠视夫君,只怕连自己都要受到长辈的冷落。 不论如何,自己都无法说出赞成宇文晔出征的话来。 今天这一局,就这么定了! 想到这里,商如意再看了一眼那双青灰色的眼瞳,虽然此刻天色已晚,凉风习习,吹过门户大敞的膳厅十分凉爽,可她的掌心里,却出了一手的冷汗。 一旁的宇文晔,眉心已经拧成了一个疙瘩,沉沉的看着她,似乎也感觉到了此刻她心中的迟疑。 宇文渊还在看着她,温和的道:“如意?” 商如意沉默了一刻,然后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来看向宇文渊,轻声道:“爹说得对。” “……” “二哥他这些日子,一直受伤不断,我——也的确希望能好好的陪陪他。” 话音刚落,整个膳厅都安静了下来。 虽然没有转头,但挨得这么近,商如意也清楚的感觉到身边的宇文晔呼吸一窒,低头看向她的双眸沉了下来。 另一边的宇文愆,似乎是松了口气,那清浅的眸子里染上了似笑非笑的味道。 但下一刻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神突然一冷。 刚刚商如意的那一番话,的确是他们都想听到的,可唯一有一点不同,那就是,宇文渊是要宇文晔留下来陪她。 可她口中的,却是——她陪他! 虽然只是这只言片语的不同,可其中含义,却有天壤之别! 宇文愆的眉心微微一蹙,但这个时候已经来不及说什么,商如意一把握紧了放在膝盖上的两只手,掌心凉浸浸的汗意让她在这一刻有些忐忑,可她还是沉沉的出了一口气,然后说道:“可是,扶风一战,事关重大,如意也不能只为了自己,只为了他,就置朝廷,置天下的安危与不顾。” “……!?” 膳厅里的三个男人立刻看向她,脸上都露出了诧异的神情。 宇文渊的脸色也微微沉了下来,道:“那你——” 商如意抬起头来看向他,郑重的说道:“所以,如果大局需要,如意还是希望二哥能领兵出征,为朝廷,也为爹排忧解难。只是,如意希望能够随他一道出征,陪在他身边照顾他的身体。” 宇文渊顿时怔住,一时间也没有反应。 而这个时候的宇文愆,虽然仍保持着平静,甚至脸上的笑容都没有更改一丝一毫,可他那双清浅的眸子,却明显被刚刚的一阵凉风吹乱了平静,泛起阵阵涟漪。 只有宇文晔,他的脸上,清楚的写满了此刻的情绪。 便是欣喜。 他低头看着商如意,眼中不仅有欣喜,也有一丝说不出的畅意来,但商如意只对着他笑了笑,却一句话也不说,再次看向宇文渊,轻声道:“若爹能让他出征,也希望爹能准允如意的请求。” “……” 宇文渊没有立刻说话,只蹙着眉头沉思了半晌,才看向她,神情复杂的道:“你要跟他一道出征?” “……” “你可知道,薛献不是个容易对付的人,这一仗,不好打。” “……” “你——” 这一下,商如意索性站起身来,整衣肃容,认真的说道:“如意虽然称不上将门虎女,但骑马射箭,足堪自保,绝对不会拖累夫君的大事;而且,如意少时跟随家父出使突厥,跟着那里的一位巫医学习了一些医术,也可以借此机会,为二哥调养身体。” 虽然说这番话的时候,她一直对着宇文渊,可眼角却瞥见宇文愆在听到她学过医术的一瞬间,眸光骤然缩了一下。 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气,对着宇文渊道:“还望爹准允。” “……” 这一下,宇文渊似乎也无话可说。 事实上,他身为一家之主,不可能真的“无话可说”,他只是没有想到,今夜一直沉默不语,明显是不想在宇文愆回归的家宴上让人注意到自己的儿媳,居然在这个时候站了出来,一番慷慨陈词,虽是忤逆了他的意思,却又实实在在的,解了他的后顾之忧。 薛献兵指大兴,扶风一战,的确事关重大。 宇文晔,这些年跟着他连年征战,雁门郡一役中石破天惊,在军中树立了强大的威信,尤其在被册封为辅国大将军之后,更是大胜兴洛仓,他带兵的能力已经毋庸置疑。 扶风一战,他的确是最好的人选——之一。 唯一让宇文渊犹豫的,也的确是他的身体。 可商如意几句话,就让他放下了这个顾虑,甚至将宇文晔出征这件事说到了几乎板上钉钉的程度上。 难道真的,要让他出征吗? 第413章 她这辈子,就再没醒过 就在这时,宇文愆突然轻笑了一声,道:“想不到,弟妹还有这样的心胸气魄,不愧是商伯父的千金,果然是将门虎女。” “……?” 一听到这话,商如意谨慎的抬头看了他一眼,勉强笑道:“多谢大哥。” “不过,” 宇文愆又转头对着宇文渊,笑道:“今夜毕竟是我们的家宴,父亲哪怕身为丞相,也不能在家宴上就定下出征的大事,若是被那些谏臣言官们知道了,又要弹劾父亲。” “……” “这件事,还是等明天朝会的时候,再行商议。” 说着,他又看向宇文晔:“二弟,你认为呢?” 宇文晔的眉心微微一蹙。 他这一声“二弟”,就把长幼有序明明白白的压到了他的面前,而且,事情牵扯到了宇文渊被谏臣言官弹劾,那身为人子的若再坚持下去,岂不是故意要陷父亲于不义? 宇文晔神情微沉,说道:“大哥,说得是。” 宇文渊也看了看他们两,然后摆摆手道:“这件事,也等为父再想一想。” 说着,他又看了一眼商如意,眼神中更多了几分复杂的意味,只说道:“如意,你也坐下。” 商如意道:“是。” 她虽然面色平静的坐回到了宇文晔的身边,可坐下的时候,却分明感到身子一阵虚浮。 其实刚刚,在这场家宴,尤其是在宇文愆的面前这样的“慷慨陈词”,是她冒的很大的一个险,为的就是帮宇文晔一举拿下出征扶风的机会,也让宇文愆再无话可说,却没想到,他四两拨千斤,轻而易举的就把他们两个人的话都压了回来,而事情,却还没个定局。 若真要等到明天朝会上再议,就不知道是个什么结局了。 她心里虽有些不安,可这个时候,也实在没有再说什么的余地,眼看着宇文渊又微笑着举起酒杯,看了看自己的两个儿子,似乎又说了什么,便跟着大家一道举杯畅饮。 但,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对面的那个人,在觥筹交错间,那清明的眼神一直隐隐的落在她的身上。 令她如坐针毡。 这一场家宴,总算勉强过去了。 等到两个人都带着一点酒气回到房中的时候,已是深夜。 长菀准备好了醒酒汤,图舍儿也准备了热水毛巾给他们清洗,可宇文晔回到房中,却直接靠坐到了床头,一只手搁在额头上,半掩着那双有些发红的眼睛。ъitv 眼瞳中,似乎浮着许多的情绪。 商如意先喂他喝了几口醒酒汤,又拧了一条帕子过来,亲自为他擦拭嘴角,轻声道:“刚刚我明明都扯了你的衣裳了,你怎么还喝啊?” 宇文晔双眼睁开一线,看着她,似是微笑着道:“你觉得我醉了?” “你没醉吗?” 商如意歪着脑袋睨着他——喝醉的人是绝对不会承认自己醉了的,其实他也不算喝醉了,但酒气有些沉,眼角红红的,让他那双深邃又冷峻的眼睛看上去比平时亮了许多。 宇文晔看了她一会儿,似笑非笑的道:“那酒,其实不算烈。” “……” “比起那坛九酝春,淡多了。” 商如意微微一怔。 她其实感觉得到,今晚那坛九酝春出现的时候,不仅宇文渊的情绪有些奇怪,坐在她身边的宇文晔,呼吸也有一瞬间的凝滞——虽然,他并没有露出任何的异状,神色如常的谈起了出兵扶风的事,可之后再喝酒的时候,他显然是带着一点心事的。 似乎对他们来说,那坛酒,和那坛酒曾经沉醉过的夜晚,对他们而言,都有特殊的意义。 商如意想了想,也没有直接发问,只将那帕子又浸到水里搓了搓,拧得润润的,再拿过来给他擦拭了一下鬓角,然后道:“你又没喝过。” “……” 宇文晔沉默了一下,那只手,又重新放回到额头上,再一次遮掩住了他的眼睛。 他沉沉道:“是啊,我没喝过。” “……” “但那天晚上,母亲却在另一个地方,陪着父亲一起喝。” “……” “她这辈子,就再没醒过。” “……!?” 商如意的心忽的一颤。 官云暮?在那个晚上,也喝酒? 刚刚慧姨说的是,董夫人和宇文渊新婚当夜,带来了十坛九酝春,而宇文渊喝了九坛;而官云暮却在那个晚上,在另一个地方,陪着宇文渊一起喝。 难道说—— 商如意的手顿时停了下来,她看着宇文晔,轻声道:“娘她……” “……” 宇文晔沉默了许久,才慢慢放下了那只手,那双被酒气氤氲得有些发红的眼睛在这一刻浮起了几分笑意,但那笑意中,却又好像夹杂着更深的一点黯然。 他道:“有情人能终成眷属,是一件好事。” “……” 商如意顿时好像明白了什么,可就在这时,长菀和图舍儿又走了进来,是来收拾刚刚喝过的醒酒汤的汤碗和毛巾水盆,商如意只稍事擦拭了一下,就让他们拿了东西都下去,然后走回到床边,看着宇文晔坐在那里,神情似一阵恍惚,又有一阵清醒,却分明是在被煎熬着的样子。 她想了想,轻轻的俯下身去,靠进他怀里。 轻声道:“凤臣,往事已矣,斯人已逝。” “……” 宇文晔的呼吸微微一沉,半晌,一只手抬起来轻轻的揽住了她,道:“我明白。” “……” “其实我早就放下了。” “……” “有情人能终成眷属,是一件好事。” “……” “栈山航海,逾沙轶漠,去追上那个人,也是。” 说到这里,他的口吻轻了一些,仿佛带上了一丝笑意,道:“能随便成个亲,还撞上自己喜欢的人,更是一件可遇不可求的事。” “……” 商如意的心跳了一下。 她慢慢抬起头来看着他被酒气氤氲着的双眼,在这一刻格外的温柔,甚至连嘴角那一分淡淡的笑意,都显得那么的魅惑。 她几乎不由自主的便被吸引着,轻轻的搂住他的脖子,凑上去。 吻了他一下。 宇文晔的呼吸也在这一刻窒住,揽着她纤细腰肢的手微微一紧,几乎忍不住就要将这个小女子抱紧,揉碎在自己怀里,然后——狠狠的占有她! 第414章 他一身是伤,她又何尝不是? 可是他并没有。 他只是看着她也同样染着一点酒意的,酡红的脸颊,和那双眼神迷离的眼瞳,沉默半晌,轻声道:“你刚刚,为什么犹豫了?” “……” “在大哥问你的时候。” 商如意的呼吸一窒。 “我没——” 她下意识的要否认,但立刻,否认的话就被自己咽了回去。 她明白,像宇文晔这样的人,哪怕真的跟当年新婚之夜的宇文渊一样连喝九坛九酝春,也不可能真正的醉,他们这样出身世家门阀的人,绝对不会在酒桌上放纵,不会失去自己的仪态风度,更不会彻底的失去自我,失去意识。 所以,刚刚那一瞬间,她的犹豫,他是真的看清了。 哪怕后来,她改了口风。 商如意的眼神顿时有些乱了,下意识的低下头去,可宇文晔却突然一翻身,商如意猝不及防,只感到天旋地转了一下,整个人就被他按到了床上压在身下,完全没有再逃避闪躲的机会,而另一只手伸过来,捏着她的下巴,轻轻的抬起她的脸,让她对向自己。 商如意抬头,就对上那双看着自己,如同凶兽捕食一般,炽热的双眼。 他盯着她:“为什么?” “……” 两个人这样近在咫尺,哪怕还隔着一层单薄的衣衫也肌肤相贴,她没有任何可能掩藏自己心思的余地。 商如意没再说话,那双原本搂在他脖子上的小手沿着他厚实,骨节分明的脊背慢慢的往下滑,宇文晔似乎感觉到什么,刚一蹙眉,商如意纤细的指尖已经隔着薄薄的衣衫,摸到了一处突兀的凸起。 是伤疤。 宇文晔神情一凝,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商如意的手再一次往旁边滑去,沿着记忆的方向,又触碰到了另一处。 紧接着,又是一处。 那是之前在洛阳沦陷时,他为了救江皇后,身中花子郢三箭留下的伤疤。 事实上,也不止这三处,之前在半岩寺,两个人裸裎相见,肌肤相亲之时,她就在他的身上触碰到不止一处的伤疤。 他那“天下无双”的名号,并不是靠着国公府二公子的身份拿下的。 而是每一场恶仗,身先士卒,浴血奋战打下来的。 眼看着商如意的神情越来越凝重,眼中又腾起了几分雾气,宇文晔的眉头一拧,可还来不及说什么,商如意已经轻声道:“我知道你现在肯定已经不疼了。” “……” “可是,再受一次伤,还是会疼的。” “……” “我也会。” 听到她的话,宇文晔眼中精光一闪,立刻明白过来:“所以,你刚刚来晚了,其实是跟他见面。他跟你说了这些,是吗?” 商如意轻轻的点头。 宇文晔道:“他让你担心我?” 商如意道:“我本来,也担心你。” “……” 原本冷峻的双眸,在这一刻忽的划过一抹近乎柔和的光,宇文晔的神情渐渐的松缓下来,他慢慢的俯下身去,凑近了,看着身下的这个小女子,脸颊绯红,眼神飘忽,明明刚刚是她自己主动,是她点的火,这个时候反倒又是一幅羞怯不已,清纯无辜的样子。 宇文晔的嘴角忍不住浮起了一抹淡淡的笑意。 她是聪明的。 所以一眼就看透对方在打什么主意,正所谓——敌所欲者我不为,哪怕对方所说正是她担心的,却还是顾全大局,不在这个时候让儿女情长误了大事。 但她也很笨。 明知道也许会有危险,却还要跟在自己的身边…… 想到这里,他的气息不由自主的滚烫了一些,原本就蒸腾在两个人身边的酒气这个时候更浓了几分,几乎熏得商如意要醉倒,她下意识的抬手推了一下宇文晔不断往下压的胸膛,想要换回一丝呼吸的空间,却被他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然后,握着她纤细的,白皙的小手,轻轻的凑到他的唇边。 在掌心,落下一吻。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只是吻的掌心,明明,那里也并不是什么敏感的地方,可是,被温热唇瓣吻住的那一刻,商如意整个人都战栗了一下。 她的心,好像突然活了,在剧烈的跳动着。 再抬头的时候,对上了他那双因为酒气氤氲,而渐渐开始发红的双眼。 他盯着身下的人,那眼神充满了侵略性,仿佛一只优雅又强悍的凶兽,在看着爪下已经没有丝毫还手之力的猎物,仿佛在寻摸着应该从何处下口。 就在他的目光最终盯上了那樱红的,经过今天几番折腾,已经有些微微发肿的唇瓣,然后慢慢的俯下身去,嘴唇凑近到了那轻颤的唇边,几乎就要再度领略她的柔软和甜美,却偏偏又在商如意心跳得快要跳出胸膛的时刻停了下来。 他盯着她的双眼,轻声道:“可以吗?” “……” 商如意的呼吸都窒了一下。 这一刻,她的脸又红又烫,几乎快要燃烧起来,也不明白为什么到了这一步,宇文晔竟然还问她这样的问题—— 难道是在戏弄她? 但下一刻,再对上他的目光,她似乎也明白过来什么。 这是他们在洛阳陷落,两个人几乎决裂之后,第一次这样的亲近。 他的确一身是伤,她又何尝不是? 更何况,她在经历了江都宫巨变之后甚至流产,那样巨大的伤痛,不仅令她心死,更实实在在的,几乎令她身死;而那段日子的孱弱破碎,显然也给眼前这个男人留下了很大的阴影,以至于此刻,情浓至此,他竟然还要先向她询问—— 可以吗? 心中那一股悠远的酸涩,和此刻胸口涌动的情思,在这一刻交织澎湃,商如意慢慢的抬起纤细白皙的手臂,再一次搂住他的脖子,将唇瓣送到他的唇边。 轻声道:“我要你……” 最后那个“你”字,被眼前这个男人狠狠的吞噬了。 他像是彻底的撕开了平静优雅的表象,露出了自己凶悍饥渴的真面目,一双滚烫的大手巡梭过这具早就属于自己的身子,白皙滑腻的肌肤在他的大掌下不住的战栗,却又只能随着他的呼吸而起伏颤抖。biqμgètν 夜,渐渐沉了…… 第415章 一夜好梦 一夜好梦,春风十里。 从暖融融,痒酥酥,几乎有些腻人的梦境中醒来的时候,室内已经一片明亮,商如意睁开眼,望着头顶的横梁,好一会儿,才勉强找回自己的神智。 天亮了……? 可她,还是好累。 不仅没有睡足,身上更像是被人把全身的骨头拆掉,又重新装好一般,虚软得连动一动手指头的力气都没有。 但即便这样,她还是费力的用积攒了半天的力气勉强的转过头去—— 身边,竟然空空如也!? 宇文晔呢? 商如意一愣,下意识的就要起身,却仍旧被虚软的身子拖累,又软软的倒了回去,幸好外面的人已经听到了房中的动静,立刻推门进来,正是图舍儿和长菀,两个人准备好了要用的热水和毛巾,长菀拿去放到一边,图舍儿则笑嘻嘻的走到床边轻声道:“小姐,你终于醒啦。” “……” 一看到她笑眯眯的样子,再看看另一边忙碌的长菀,虽然没有走过来,却能分明看到她有些发红的耳尖。 商如意的脸立刻红了。 小夫妻起来晚了,而且身为妻子的她更是一副软绵绵动不了身的样子,任谁都猜到是怎么回事了。虽然夫妻之间这种事也是正常,但被从小跟在身边一起长大的图舍儿,和之前曾经被定为宇文晔的房内人的长菀看到,总是觉得不好意思。 商如意咬了咬牙,勉强撑着自己起身。 图舍儿急忙扶着她起身穿衣,等到穿好了衣裳,洗漱完毕,再坐到梳妆台前梳头的时候,商如意才问道:“公子呢?” 长菀正在一旁收拾毛巾和热水,听见她问,忙走过来道:“少夫人,二公子天还没亮就出门了。” “天还没亮?他去哪儿?” “好像是去上朝。” “……” 商如意闻言,不由得在心里一阵轻叹。 昨夜,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他几乎折腾到窗外露出鱼肚白的时候…… 也就是,快要天亮了。 可是,竟然在天还没亮的时候,他就醒来,而且去上朝,这个人的精力难道真的是无穷无尽的,不会耗光吗? 想到这里,她又忍不住脸上一阵发烫。 幸好对着镜子,没有人看出她脸红,倒是图舍儿一边给她梳理长发,一边轻声嘟囔着:“不过,姑爷走得比国公和大公子都要更早一些呢。” “嗯?” 商如意的心里微微一动。 要说家中同时有几个人在朝为官,上朝的时候当然应该是一起走才对,之前在洛阳的时候也是,可今天,宇文晔竟然走得比身为大丞相的宇文渊还早? 难道,他还有其他的什么事要办? 是关于这一次出征扶风吗? 说起来,从昨夜开始,这件事就一直压在他们各自的心头,哪怕在为数不多的酣眠的时间里,商如意的心里也挂着这件事,宇文晔就更不用说了,如果他真的连早朝都不等父兄二人,那应该就是去处理这件事。 希望一切能够顺利。 等到一切梳洗完毕,又用过早饭,商如意看着时间还早,便准备带着图舍儿出一趟门,长菀犹豫着阻拦道:“少夫人,要不还是再等等,今天穆先出门了,他不在,我们也不好指派侍卫跟随保护您的。” 他们这样的世家公子和小姐,平时出门,除了带贴身的侍女之外,还得有侍卫保护,之前也是如此,但商如意倒是没想到,今天穆先竟然也不在家。 于是问道:“他去哪儿了?” 长菀道:“好像是二公子派他和程桥一道出城,去把这一次带回来的人马带去军营,等候调派。” “哦……” 商如意点了点头。 这一次不仅是宇文晔带着几百人南下江都宫救了自己,还有程桥带着旧宫守军的一批人跟了回来,更有他们从王岗寨带回来的那几千人,这些都是宇文晔自己挣来的人马,他肯定不会让给别人,而是要留在自己身边调遣,那么这一次如果能够出征扶风,这批人是肯定要跟着去的。 也难怪要让穆先和程桥一道去安置了。 商如意点了点头,然后笑道:“不过,我也就很多年没回大兴城了,想故地重游一番,顺便买点药,不会走太远,倒也不必一定要有侍卫跟着。” “可——” “这样,你也跟我们一道出门,有你和图舍儿两个人,也不怕什么。” 她说话诚恳温柔,没有少夫人的盛气凌人,却也有一种让人无法拒绝的气度,长菀虽然担心她,也只能答应,想想又道:“那,少夫人咱们做马车过去,奴婢让他们去套车。” 商如意点点头:“好。” 长菀这就立刻转身出去,图舍儿看了她的背影一会儿,才又轻声道:“唉,我过去是真的错看她了,其实她人不错的。” 商如意又笑了起来,睇了她一眼,道:“现在你还说这话。” 图舍儿气鼓鼓的道:“奴婢是被那卧雪骗得现在还胃疼呢!” “……” 提起卧雪,商如意的神色又凝了一下。 跟着他们从江都宫回来的人,玉公公已经回到了宫中太后的身边,程桥等人也都编入了宇文晔的麾下,唯一剩下的,也就只有这个卧雪。 其实之前,她也考虑过让卧雪再回身边来服侍自己,可图舍儿第一个表示反对,而她自己也考虑到,国公府毕竟不是自己做主,而且宇文渊是个带兵的人,最在意部下的忠诚,所谓一次不忠百次不用,卧雪最好的安排就是被关押或者被卖,要让她再回来的确是不太容易的事。 看来这件事,只能再说了。 这时,图舍儿又问道:“对了小姐,你刚刚说要出去买药,买什么药啊?你不舒服吗?” 商如意摇了摇头,道:“就是些宁心安神的药。” “宁心安神?” 图舍儿虽然不懂药理,但这几个字还是听得懂的,再一想,立刻就明白过来,眯着眼睛笑道:“哦,一定是这些日子在小姐身边,姑爷都睡不好——” 商如意又有些脸红,伸手拧了她一把。 幸好这时长菀回来,说外面的马车准备好了,商如意这才带着他们出了门。 虽说是故地重游,但毕竟已经离开十年了,许多的景致早就不是记忆中的样子,而再一想她的记忆,其实也都是模糊的。 到最后,似乎也只能勉强的辨认出,长街两边还没来得及拆下的,那些挂着八月十五的彩灯的木架,在小时候,父亲就曾带着她来这里看过花灯,还把她高高的举起来,让她去揭下那木架上挂着的灯谜,然后微笑着引导她猜出谜底。biqμgètν 还有,为了得到族中长辈的认可,母亲身为官家夫人,却亲自操持家务,领着幼年时的她出门买菜,当时她只觉得可以出门玩耍,高兴得四处乱跑,急得母亲一头大汗的追赶她。 还有…… 越看,商如意的视线越模糊。 明明已经过去了十年,再大的委屈和难以弥补的缺憾也都在这十年间,被温柔的舅父和可爱的舅母,还有心疼自己的兄长治愈,但心里,多少也还残留着一点连自己也难以言说的酸楚。 可就在这时,她的视线中突然划过去一个光点。 那一点,明明一闪而逝,却像是黑夜中的一道月光,一下子划破了黑暗的幕布,让她整个人清醒过来,她急忙道:“停车!” 马车立刻停了下来。 跟在马车旁边的图舍儿和长菀都急忙走到窗边,图舍儿道:“小姐,怎么了?” 商如意探出头去往后看:“刚刚那是——” 长菀也往后看了一眼,道:“那是个小药铺。少夫人,咱们买药,不是要去城里最大的长生药铺吗?” “……” 商如意蹙着眉想了一下,道:“我过去看看。” 图舍儿和长菀对视一眼,也不好说什么,只能急忙过来扶着她下了马车,然后陪着她往回走了一段路,便到了那家小药铺。这里门厅窄小,来往的也不过是些短打扮的穷苦老百姓,但奇怪的是,就在他们刚刚走过来的时候,就看到一辆看上去还算体面的马车从门口驶走了,那药铺的老板甚至亲自在门口陪笑着相送。 商如意走过去道:“老板。” 那药铺老板是个三十多岁的消瘦的中年人,穿着一身浆洗得发白的长衫,似是刚做了一笔大生意,喜笑颜开,一回头就看到一位衣着体面的贵妇人站在跟前,急忙又点头哈腰的陪笑道:“这位夫人,您有什么要买的吗?” 商如意看了看那辆已经驶远了的马车,道:“刚刚那马车是做什么的?” 老板笑道:“也是鄙店的主顾。” “主顾?是老主顾吗?” “倒也不是,看着面生,但一来就照顾了鄙人一笔大生意。” “大生意?他们买了什么?” 那店主人虽然觉得一个陌生人第一次见面就问自己生意上的事,未免有些不妥,但毕竟对方衣着光鲜,身边也跟着两个如花似玉的侍女,一看就非富即贵,便也只能陪笑道着答道:“他们买了些滑石,厚朴和苍术。” 滑石,厚朴和苍术…… 听着这几个药材名,商如意的眉心微微蹙了一下。 她又问道:“他们买了多少?” 那店主人很高兴的笑道:“小店存货不多,他们都买走了。” 第416章 有人,在搜集药材 全卖光了? 商如意愣了一下,想了想,又问道:“所以,刚刚那辆马车上,装的都是从你们家买的那些药材吗?” 那店主人笑着摆了摆手道:“都说小店存货不多了,哪里堆得了那么多。” “那是——” “那像是他们从别处买来的,好像都是滑石苍术。” 商如意听得眉心又蹙了起来,那店主人看了看她,然后搓着手笑道:“不知道这位夫人有什么要买的?” 商如意原本是要去大一些的药铺买东西,但既然在人家这里打听了半日,也不好意思空手而回,便笑道:“劳烦你,我要半斤酸枣仁,三两五味子,一两丹参。” 那店主人急忙殷勤的道:“是,小人这就去为夫人准备。” 说着跑了回去,一会儿便拿了三包已经包好的药材走出来,图舍儿接过来,又给了他钱,这才陪着商如意回到马车上。 长菀道:“少夫人,我们要回家了吗?” 商如意想了想,道:“不,再去长生药铺看看。” 图舍儿和长菀对视了一眼,都大感疑惑——刚刚商如意才在那家小药铺买了药,怎么还要去长生药铺? 虽然疑惑,但也不好多问,只能吩咐车夫赶车,他们两人也继续跟着车,往前走了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就到了长生药铺,这里果然比刚刚那小药铺店面宽敞更多,来往问诊买药的衣着也更体面一些。 一看到有马车停在门口,立刻便有小伙计上前来相迎。 那小伙计笑道:“不知道这位夫人需要买些什么?” 商如意也不下车,只撩开窗帘,吩咐那小伙计将之前已经买过的几样药材再包些过来,只是剂量比刚刚在那小药铺买的更多一些,那小伙计答应着正要转身进药铺抓药,商如意又叫住他道:“再给我拿二两厚朴,二两苍术。” 那小伙计显然是药铺中的学徒,一听几样药材的名字便笑道:“夫人买酸枣仁那几样药,想来是府上有人睡不着,需要凝气安神;厚朴苍术这些药,是治热症和疫病的,难道府上还有这样的病人?” 商如意道:“倒也没有,只是天气热了,先备着。” 那小伙计陪笑道:“请夫人见谅,前几样药材都还有,可厚朴苍术这两样药材,小店刚刚估清了。” “……?” 商如意的眉头一蹙。 又卖光了。 而且是刚刚。 她想了想,问道:“是不是刚才有人坐着马车来买的?” 那小伙计笑道:“正是呢。说起来也怪,虽然天气热了,有些人家都会早早的备下这些药材防热症,可如今已经过了八月半了,再热也热不了多久了,不知道为什么还有人来买这么多的药,而且一来就把店里的药材都买光了的还是少见。我们家老板原本还想留一些以备不时之需,可对方开的价高,连最后一点药渣都拿走啦。” “……” “所以,还请夫人见谅。” “……” 商如意自然也不会为难这么一个小伙计,便笑道:“无妨,你只把有的那几样药材给我。” “是。” 那小伙计答应着便去了,不一会儿将药材送出来,图舍儿接过来将东西放好又给了钱,然后转头问商如意:“小姐,现在要回家了吗?” 商如意想了想,道:“先不急,我们再沿着这条街走一会儿。” 图舍儿和长菀不知道她还要做什么,但也只能乖乖的跟着,马车沿着长街走了半刻,又到了一家药铺门口,商如意让图舍儿去问,仍旧是刚刚卖光了厚朴和苍术,滑石也没了。 再跑了两家药铺,也都如此。 连图舍儿也感觉到奇怪,忍不住问道:“奇怪,怎么问了这么几家药铺,这些药居然全都卖光了,这么紧俏的吗?” 长菀也问道:“少夫人,我们买这些药做什么呀?” 商如意摇了摇头:“不做什么,也就是问问。” 说着,她看了看天色,已经快到中午了,便摆摆手道:“好了,咱们也该回去了。” 于是车夫又赶着马车往回走,一路上商如意坐在车厢内摇摇晃晃的,加上昨夜本也没睡一会儿,不多时便有些昏昏欲睡起来,可脑子里紧绷着的那一根弦又让她难以入眠。 虽然只去了这条街的几家药铺,但大小都有,想来,整个大兴城内的药材铺应该都是这个情况——滑石、厚朴和苍术这些药都被买光了。 有人,在搜集这些药材。 说起来,这也不过就是集市里的买卖,有人买就有人卖,跟她的关系也不大,况且这些药他们家也用不上。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总是有一股说不出的怪异。 尤其是刚刚,那一闪而过的光点。 那是一种说不出的,近乎诡异的,熟悉感。 正当她满心疑惑的时候,马车已经回到了国公府,长菀去拿了那几包药放到库房里,图舍儿也扶着商如意下了马车,几个人刚走进大门,就有人来禀报,国公和两位公子已经回府了。 商如意一听,急忙往里走去。 刚走到离开他们的院落还有一些距离的长廊上,却看见穆先从里面走出来,脸上隐隐透着一点凝重之色,似乎在出神的想着什么,直到商如意走到跟前了他才回过神来,一抬头就看到商如意笑着看着他道:“想什么,连路都不看?” 穆先急忙拱手行礼:“少夫人。” 商如意道:“凤臣不是让你去城外安顿从王岗寨带回来的那批人,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穆先道:“人已经安置好了,赶回来是因为——” 他说到这里,神情更凝重了几分,轻声道:“二公子要准备出征了。” “出征?” 商如意一愣,顿时回过神来:“扶风?” 穆先点点头。 商如意有些意外,昨晚在家宴上,她和宇文晔那样配合着想要争取他出兵扶风的机会,最后都被宇文愆轻描淡写的几句话盖过,只说今天在朝会上再议这件事——而朝会要议这件事,只怕要比昨夜在家宴上更难。毕竟,相比起前些日子宇文晔南下江都救出自己,几乎没有对朝廷产生任何影响,可宇文愆不费一兵一卒拿下大兴城,却是在世人眼中的盖世奇功,这样的功劳下,朝中的大臣们会更偏向谁,几乎是不言自明的。 所以,派谁出兵这件事,商如意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 却没想到,竟然在一场朝会之后,就定下了宇文晔! 她又惊又喜,却也生出了更多的疑惑,问道:“怎么这么快就定下来了?朝中的大臣们都赞同凤臣出兵吗?” 第417章 大大的天地,小小的心 穆先道:“这,属下不太清楚,但听说是,是陛下的旨意。” “陛下?” 商如意的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了那张肉嘟嘟的,粉妆玉琢的脸蛋儿来——楚成斐? 竟是他下的旨? 那个曾经在自己面前顽皮捣蛋,就是个长不大的孩子的赵王楚成斐,虽说现在已经被宇文渊拥立为帝,担负着江山社稷的重则,可商如意心里很清楚,这个孩子的未来,只在眼前了。 而且,他到底也才这么大的年纪,不可能一夜之间就懂事,而且那么懂事。 这件事,只怕还有其他的人为他谋断—— 太后? 还是新月公主? 不管是谁,商如意也终于明白过来,为什么今天天还没亮,宇文晔就急着出门,连上朝都没有跟父兄一道了,他应该是为自己出征扶风争取机会。 朝会上的大臣们,就算他再是去拉拢争取,也难以做最后的决断,最后的决断只可能是皇帝,而能影响皇帝的,也就是太后和长公主。 这两个对他而言,都有着别样情意的人。 想到这里,商如意的心不自觉的沉了一下。 就在她的眼瞳也有些黯然的时候,穆先又轻声道:“少夫人,这一次出征时间很紧,最迟后天就要出发,属下还有好些事情要准备,就先下去了。” 商如意回过神来,点头道:“快去。” 穆先对着她又行了个礼,便转身匆匆的离开,而商如意看了一眼他的背影,也急忙转身往房间走去,一推门进去,就看到宇文晔站在屋子中央,正低着头要自己解开腰间的腰带。 他穿着朝服,层层叠叠,厚重不已,但即便是这样,被玉色的腰带紧束的腰仍然显得细瘦柔韧,极具力量感。 当然,那力量感,也不只是在眼中看着。 一想到昨夜,他的腰肢几乎不知疲惫的动作,商如意蓦地一下又红了脸,原本要往里迈进的脚步顿时也停了下来。 而听见她的脚步声,宇文晔立刻回过头。 一眼就看到了她有些发红的脸。 他似笑非笑的道:“你又跑到哪里去了?把人都带走了,我连换个衣裳都找不到人。” 商如意一听,急忙走进来,也不叫人,便自己过去帮他轻轻的将腰带解开,那厚重宽松的朝服顿时忽的一下散开,一股热气袭来。 宇文晔自己伸手脱下了衣裳,连胸口都是汗湿的,他道:“再在那朝堂上站一会儿,我都要被自己的汗泡胀了。” 商如意急忙帮他脱下衣裳,挂到一边的衣架上,一边抚平了衣裳的褶皱,一边轻声道:“才这样你就喊热?穿上铠甲不是更热吗?” “……嗯。” 宇文晔微微挑眉,低头看着她:“你都知道了?” 商如意又拿了手帕回来为他擦拭额头和脖子上的汗水,也不抬头,只说道:“刚刚在路上遇到穆先了,他说,陛下下旨,让你领兵出征。” 宇文晔点点头:“嗯。” “……” 商如意的手稍微迟疑了一下,又抬头看了他一眼,像是想要问什么,却欲言又止。 而对上她的眼睛,宇文晔倒是一派清明。 他道:“你是不是想问我,有没有去请太后相助?” 商如意看着他:“有吗?” 宇文晔道:“有。” “……” “不过,我还没见到她,长公主已经派人来传信告诉我,她已经说服陛下,会在今天朝会的时候颁布让我领兵出征扶风的旨意。” 商如意眼睫一垂,遮住了眼底的黯然,轻轻的点了点头。 “……哦。” 原来,是楚若胭。 她的动作,竟比向来关心朝堂大事的江太后还更快,甚至都不用宇文晔亲自去求她,就已经把事情办妥了。 说起来,过去的楚若胭,比她的弟弟还更天真烂漫些,对朝堂上的事别说做什么安排,连关心都没关心过,毕竟在她那大大的天地里,只有一颗小小的心,而她的心里,只有一个人。 没想到现在—— 一想到昨天在大岩寺那佛堂门口遇见她,她看着他们时那几乎没有一丝温度的木然,商如意突然感到一点说不出的不安。 这些日子,对楚若胭而言,也是天翻地覆的变化。 会让她从一个天真烂漫,受尽宠溺的小公主,变成如今也开始关心朝局,甚至关心武将调派,边关战事的长公主。 但这,就是她改变的终点了吗? 还是说,她到底,会变成什么样? 就在她的心里一团乱麻的时候,突然感到下巴一痛,才回过神来,宇文晔伸手捏住她的下巴,带着一丝不悦的情绪的看着她,道:“又在胡思乱想什么?” “……” “你是不是又在怀疑我跟她?” 商如意急忙摇头:“没有。” “真的?” “真的!” “……” 不知为什么,听到这个答案,宇文晔并没有理所应当的放松或者高兴,反倒又挑了挑眉,露出了一丝似笑非笑,复杂而玩味的神情。 商如意也不知道他在怎么想,但眼前最要紧的还是大事,又说道:“所以,这件事就这么定下来了,倒是很幸运。” “……” 宇文晔沉默了一下,眼神透出了几分古怪,道:“倒也,未必。” “嗯?” 听到这话,商如意心里咯噔了一声,诧异的抬头看向他——什么意思? 宇文晔自己去拿了一件轻薄的便服套在身上,然后坐到桌边,沉声道:“其实,在陛下的旨意颁布之前,已经有些大臣因为推举谁出兵的事吵个不停,其中带头的,就是虞定兴。” 一听到这个名字,商如意的眉头又是一蹙。 对这个人,她还没有完全的放下心,或者说,她多少感觉到这个人身上有些她没解开的谜团,只是昨天情况特殊,让她没办法再查下去,但若再给她一些时间和机会——biqμgètν 就在她心里这么一想的时候,宇文晔又道:“你猜,他推举的是谁?” “……” 这话听得商如意心里一怔—— 虞定兴,不是宇文愆的人吗?那他推举的除了宇文愆,还能有谁? 宇文晔眼中闪过一缕精光。 道:“他推举的我。” 第418章 宇文愆的……良缘? “怎么可能?!” 几乎是下意识的,商如意脱口而出。 她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只觉得自己听到的若不是个梦话,就是一个笑话——可眼前的宇文愆,分明是真实的,而他的脸上,那若有似无的一缕笑意中,也分明透着一丝冷冽。 这,是真的? 可是,又怎么可能是真的? 左骁卫大将军虞定兴——虽然听宇文晔说,他跟宇文家并不相熟,之前和宇文愆也没有任何来往,但这一次不费一兵一卒拿下大兴城的举动,显然他们之间是有暗中联系的,而且在这之后,双方也自然结为联盟,几乎可以确定,虞定兴就是宇文愆的人。 但他却在朝会上推举了宇文晔,这又是为什么? 难道他和宇文愆意见不一? 如果真的是意见不一,那到底是他们关系破裂,还是简单的所谋不同? 若是两人决裂造成的这一次意见不一,也许还好办;如果是所谋不同,那情况就更复杂了——他们各自的所图到底是什么?今后,又还会不会有共同图谋的时刻? 一瞬间,太多的疑惑如同潮水一般涌了上来,让商如意一时间有些无所适从,她下意识地深吸了几口气,却仍然感到胸口一阵憋闷,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她抬起头来看向宇文晔,轻声说道:“你明白吗?” 虽然只是简单的几个字,但宇文晔显然也明白她所指。 这一次他们的意见不一,一定不是简单的赞成和阻止他出征那么简单,背后一定还有更深的含义。 或者说,目的。 如果弄不明白这一点,那么他的出征始终笼罩在一片阴翳之下,更让人无法放心。 宇文晔沉默了片刻,他的眼神中多了几分凝重,虽然也有解不开的迷惑,却还是沉声道:“我只明白一件事。” “什么?” “不管别人所图为何,我只有眼前的一条路——就是出征。” “……” “扶风这场仗,我非去不可,更非胜不可。” 他的目光坚毅而强悍,虽然只穿着一身闲散的便服,也是随意的坐在那里,可整个人却透着一种格外锐利的锋芒,仿佛已经置身在战场之上,任谁都无法撼动此刻他的意志。 下一刻,他再看向商如意的时候,眼神却有了一丝闪烁。 他道:“但你——” 商如意眉心一蹙,几乎意识到他要说什么,可话还没来得及出口,外面已经有人来轻声禀报:“二公子,少夫人,膳厅那边已经摆饭了。” 两个人都立刻回过神。 其实过去不论在太原还是在洛阳,一家人齐聚一起吃饭的时间都不多,在宇文渊远赴辽西前线督运粮草的时候,商如意甚至可以在房中用饭,但回到大兴城的这两天,家人聚在一起的时间却比过去多了许多。 显然,是因为宇文愆回来的缘故。 宇文晔慢慢站起身来掸了掸衣角,说道:“走,先过去吃饭,有什么话回来再说。” 商如意也点点头,跟着他过去了。 到了膳厅,饭菜已经摆好,宇文渊正坐在主位上,一看到他们走进来,眼神中更多了几分沉重;而坐在他左手下方的宇文愆仍旧是一派平和淡然的样子,还对着宇文晔笑了笑。 宇文晔对着父兄行了礼,然后便带着商如意坐下了。 刚一坐定,宇文渊就神情凝重的道:“晔儿,你真的要出征扶风吗?” 果然—— 即便皇帝已经颁布了旨意,宇文渊仍然不放心,这一顿饭,恐怕也是他想要劝阻宇文晔摆下的。 商如意的呼吸紧绷了一些,看向身边的人,只见宇文晔平静的说道:“父亲,这是今天陛下的旨意,儿子身为朝臣,自然应当——” 他的话没说完,宇文渊已经有些不耐烦的摆了摆手,然后说道:“你也应该知道,只要我想,我也能让陛下收回成命。毕竟,朝中能出征的武将不止你一个。” 宇文晔道:“但,儿子应该是最好的选择。” “……” “这一点,相信父亲不会不明白。” 听到他这话,宇文渊眉宇间的阴翳更深了一些。 他没说话,一旁的宇文愆淡淡的开口,却是带着一些笑意,温和的说道:“但凤臣你也应该明白,父亲这么说,是担心你。毕竟薛献不是普通的武将,这会是一场很艰难的硬仗;而你这几个月一直疲于奔命,没有一刻休息过。” 宇文晔点点头,道:“我明白大哥的意思,这几个月,我只当是一场长途奔袭了。” “……” “行军将兵,免不得的。” 听到这话,宇文愆那青灰色的沉静双眸微动,道:“哪怕那一位骠骑将军,都经不得这样长途奔袭的劳累,年纪轻轻便将星陨落。你应该更爱惜自己。” 一听到他的话,整个膳厅都安静了下来。 商如意的心也微微一动。 虽然她的父亲商若鸿也曾任左勋卫骠骑将军,但宇文愆口中的骠骑将军显然不是指的他,而是历史上曾经抗击匈奴,留下赫赫威名的帝国双璧其中的一位。 马踏匈奴,封狼居胥,是一代战神的传奇。 可是,这样的天将,却年纪轻轻便离世,留给人无数的叹息,更留下无数的疑团。 宇文愆在这个时候提起他—— 就在商如意心念微动的时候,宇文晔轻叹了一声,说道:“大哥的话有理,只是,不能因为长途奔袭伤身,就放弃长途奔袭,那是给敌人可趁之机。同样,上阵杀敌会有死伤,也不能因为惧死畏伤,就怯战避战,那不仅是给敌人可趁之机,更是开门揖盗。” “……” “而且,我倒是听说过一些传闻,据说那位骠骑将军的真正死因,是死于疫——” “……!” 宇文愆抬头看向他,眼底一抹精光闪过。 但不等他们再说什么,坐在主位上,眉头已经拧成了一个疙瘩的宇文渊已经沉声道:“好好的,说什么死不死的?” 一听这话,宇文晔立刻道:“儿子失言了。” 宇文渊又沉沉的看了他一眼,然后说道:“晔儿,别人的事为父不想多谈,但你的事,我还是要多说几句的。你真的要出征扶风,必须做好准备。” 宇文晔立刻道:“父亲放心,兵马粮草的事情,我已经让人下去调度,最迟明日就可以出发。” 宇文渊道:“我说的,不是兵马粮草。” “嗯?” 宇文晔一怔,似是意识到什么,还没来得及开口,一直坐在一旁静默不语的商如意已经抬起头来,轻声说道:“爹请放心,这一次出征,如意会跟随在二哥身边。” 一听这话,宇文晔立刻皱起眉头,低头看向她。 却见商如意神情淡然,好像她的许诺,和即将面对的,只是一场平常事。 宇文晔道:“你——” 但也不容他再开口,宇文渊已经轻轻的点了点头,那神情凝重的脸色微微缓和了一些,说道:“如意,我朝虽然没有女子出入军营的先例,但规矩是人定的,在这里,爹就是规矩;况且,女子若要建功立业,也不必只在绣花针上,炉灶台前。你是我的好友,曾经驰骋疆场,所向披靡的骠骑将军商若鸿的女儿,爹也相信,你不会是一般柔弱女子,只能活在别人的庇佑之下。”ъitv “……” “薛献,我交给他,而他,我交给你!” “……!” 他这一番话,说得商如意的心头突然一股热血澎湃起来。 虽然只是随军出征,而且是跟在宇文晔的身边,但女子出入军营,更能一展所长,这的确是过去许多人想也不敢想的。 可是,为什么不能呢? 她连自己的夫婿都能选择,又为什么不能选择去面对什么样的敌人? 想到这里,商如意再抬头看向宇文渊的时候,眼神也更亮了几分。 不愧是…… 寻常人,只会依仗强者,而他能将责任交到女人的手上,不仅证明他相信自己的眼光,更是因为,他有着无比的魄力。 所以,父亲的话也没错,宇文渊是当世英雄,若乌云蔽日,那拨云见日的那只手一定是他! 商如意沉声道:“是!” 看着她望着宇文渊时明亮的眼睛,一旁的宇文晔眼神却一黯。 宇文渊的脸上已经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意,似是放松了一些,然后道:“这样,我们也就放心了。” 他这话的“我们”二字,倒是让人一怔。 商如意目光闪烁着,下意识的看向了对面,却见一直沉默的宇文愆,此刻仍旧静静的坐在那里看着他们,只是,他的眼底似乎在这一刻闪过了一缕不知何来的怅然。 但下一刻,就被浮起的淡淡笑意所取代。 只见宇文愆看着他们,脸上露出了仿佛是羡慕的神情,沉默半晌,微笑着道:“二弟和弟妹,真是夫妻情深。” 一听到这话,商如意的气息不由得一虚。 她下意识的低下头去。 倒是宇文晔不动声色的笑了笑,然后说道:“我想,大哥的良缘,应该也近了。” “……!?” 一听这话,商如意顿时睁大了双眼,有些诧异的看向他。 宇文愆的……良缘? 第419章 胜败之外的目的 这一刻,商如意的思绪一下子乱了。 宇文愆的“良缘”,难道说,他已经和哪一家的女子有了情意? 只这么一想,商如意立刻又觉得奇怪,这个人昨天才刚刚在大岩寺放下了他的佛珠,真的有那么快,就在这十丈红尘中觅得良缘? 虽然自己并不太了解他,可商如意的心里下意识的答案,也是否的。 甚至—— 她想象不到,要何样哪般的女子,才能与他匹配…… 这世间,有这样的女子吗? 就在商如意一脸诧异,思绪紊乱的时候,另一边的宇文渊听到“良缘”二字,眼睛忽的亮了一下,转头看向自己的长子,充满期冀的道:“愆儿,真的吗?” 可宇文愆却平静的淡淡一笑。 他道:“不知二弟所说的良缘,从何而来。” 宇文晔道:“今日下朝的时候,我看见宫门外有一辆马车在等着大哥,车上的人——虽然没看清,但好像,是虞家的马车。” “……” “听说,左骁卫大将军膝下有一掌上明珠,恰名明珠,才貌双全。” “……” “不知马车上的人——” 听到这话,宇文渊的眼睛更亮了几分,再转头看向宇文愆的时候,几乎已经快要露出欣喜的神色,却见宇文愆仍然不动声色的淡淡笑道:“看来,是二弟在为我的婚姻大事操心了。” “……” “只可惜,二弟恐怕还不知道,这位虞大小姐已有婚约,定下的是括州刺史苏季的长子。我若要横刀夺爱,只怕会坏了父亲跟苏世伯的交情。” “……” “所以,我与虞大小姐之间,怕是没有这样的缘分了。” 他的话刚说完,商如意已经是满脸通红。 虽然知道不应该,但这一刻她的不自在,甚至心虚,却是实实在在如同沉重的大石头一般压在了心上——说起来,他们这桩婚姻里,宇文晔并不算是“横刀夺爱”,自己和宇文愆之间也没有什么情意可言,但昨夜他的那句话却是没错,在世人眼里,就是商如意,弃了宇文愆。 所以,再谈他的“良缘”,婚事,都像是在自己的心上落刀子。 想到这里,她心里不由得有些懊恼——宇文晔为什么偏偏在自己还在的时候,说起这个来! 她偏过头去,气恼的瞪了他一眼。 宇文晔倒是不动声色,只说道:“这样,是我唐突了,我向大哥赔罪。” 宇文愆淡淡笑道:“良缘孽缘,都要看来得是不是时候。我才刚刚放下佛经,想来,缘份来得也没那么快。” “……” “若来得太快,只怕就不是良缘了。” 他这番话说得有些玄妙,却是吓了身为父亲的宇文渊一跳。 毕竟,这个沉浸佛法,修行多年的长子肯放下佛经回到国公府,对他而言已经是非常不容易的一件事了,万不可因为催促他的婚姻大事就逼得他再避红尘。 便笑了笑,摆摆手道:“这倒是,再说。” 说完又拿起筷子,微笑着说道:“好了,说了半天的话连饭菜都要凉了,先吃,有什么话等吃完了饭再说。” 于是,众人都拿起碗筷开始吃饭,事情似乎也就这么略了过去。 可商如意却并没有。 等到用完午饭,大家坐着喝了一会儿茶,然后各自回房休息,她一进门,就立刻抬头看向宇文晔。 目光灼灼的,像是要从他的脸上看出什么答案来。 宇文晔对上她的眼神倒是淡淡的,自顾自的去倒了一杯茶,一边喝着,一边坐到了矮桌边。刚一坐下,商如意却又坐到了他的身边,仍旧紧盯着他的双眼。 宇文晔终于道:“怎么?” 商如意道:“你为什么要说刚刚那些话。” “什么话?” “就是——良缘。你为什么要说那些话?” “……” 宇文晔微微挑眉:“我不该说吗?” 商如意盯着他双眸的眼瞳更深了一些,道:“你从不是一个听风就是雨的人,哪怕真的看到有虞家的马车在等待大哥,你也应该会弄清楚马车上的人的身份,甚至,要弄清楚虞家大小姐的情况,再开口的。” “……” “可是,你却什么都没弄清楚,就贸然开口,这不是你的作风。” “……” “到底为什么?” “……” 宇文晔看了她一会儿,慢条斯理的将手中的茶杯放到桌上,道:“好,你也的确没有我昨天想的那么——笨。” “什么?” 一听这话,商如意立刻就要怒了,但还没等她发作,就看见宇文晔眼底滑过一抹冷意,平静的说道:“我刚刚那番话,其实只是想要试探一下他和虞定兴的关系——况且,我也的确看到了虞家的马车在等他。现在看来,他们之间的关系并没有破裂。” “……” “既然关系没有破裂,那他们行为相悖的原因就只有一个——我领兵与否,对他们而言有不同的意义。” “……” “而一场战事最大的意义只有一个——” “就是结果!” 商如意的情绪一下子被他牵动,也忘了刚刚的怒意,急忙道:“可一场战事的结果无非两样——一样是你大获全胜,成为朝廷新贵;还有一样,就是失败。” “……” “所以,他们推举你和不推举你,目的就在这两个结果上,是吗?” “……” 宇文晔看着她,眼中似乎闪烁着一点淡淡的喜色,随即又淡了下去,道:“所以说,少看一些佛经,对你是有好处的。如今脑袋倒是比昨天灵光不少。” “……!” 商如意又皱起了眉头。 宇文晔接着道:“可是,我也有一点想不通。” 商如意忙道:“什么?” 宇文晔道:“如果说推举我是因为希望我失败,那么不推举我——可能是希望我不必经历战事的危险,这样一来,也就拿不到成功的战果,但这两样的结果相差并不大,不值得他们两边行为完全相悖。” “……” “虞定兴一定要推举我,只怕还有除了这场仗的胜败之外,其他的目的。” 听他这么一说,商如意的心也沉了下来。 的确,宇文晔的头脑要比她清醒得多,她只看到了战事的胜败两种结果,可宇文晔却显然看到了更多。 但—— 到底是什么原因呢? 这场战事最大的威胁,是来自那个令宇文渊给出“骁勇无敌”的评价的薛献,只是这个人的威胁,值得让虞定兴在朝堂上做出那么大的反应吗?况且,虞定兴身为武将,应该也明白兵无常势水无常形的道理。哪怕薛献真的骁勇无敌,也未必真能百战百胜,万一宇文晔能够拿下这场战事的胜利,岂不是让他得不偿失? 他到底还有什么目的? 就在商如意眉头紧锁,想得几乎快要失神的时候,耳边又响起了宇文晔有些凉幽幽的声音:“不过,我刚刚说那些话,也的确是因为——身为兄弟的我,希望兄长能真的在心里放下他的佛经,去跟红尘里的人结一段尘缘。” “……嗯?” 怎么突然又说起这个? 商如意一愣,抬头看向他。 只见宇文晔将脸转到一边,也不看她,淡淡道:“这样,你就不必再去跟他对什么和尚尼姑才说的,什么偈子了。” 跟他对,偈子……? 商如意愣愣的看了他好一会儿,突然回过神来。 他说的是——昨天自己在那间佛堂里,跟宇文愆对的那只偈子?! 他居然,还记得? 商如意顿时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又有点说不出的恼怒来,道:“我跟他对偈子的时候,我都还不知道他是谁呢。” 宇文晔瞥了她一眼:“哦。” 明明是他自己挑衅,这个时候反倒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商如意更恼怒了些,伸手扯住他的衣襟让他转过来对着自己:“宇文晔,你不讲道理!” “……” “我那个时候根本不知道他是谁,只是好奇他的身份,才跟他对了那只偈子。” “……” “再说了,莪们对的偈子你听得一清二楚,可你昨天单独跟长公主在一起,你们说的话,我问你,你却不肯告诉我。” “……” “今天,她也主动帮了你。” “……” “我都没有多怀疑你和她,你为什么反倒要怀疑我?” “……” 不知为什么,听到她的这番话,宇文晔原本就深邃的眼神渐渐的变得更深了一些,他看着她,似笑非笑的道:“你不怀疑我们。” “……” “所以你,完全不介意,是吗?” “……” 不知为什么,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有一点——危险的气息。 奇怪的是,自己曾经因为他和新月公主,和江太后的关系而跟他争执,引得他冷言冷语,甚至说出了“合离”的话,所以,他应该是不希望自己介意才对。 可为什么,当自己这么说的时候,他的表情,完全称不上良善。 还有一点——仿佛要发怒的征兆? 她突然感觉到了一点什么,抓着他衣襟的手更用力了一些,将宇文晔拉得低下头来,深深的看到了他的眼瞳深处。 商如意道:“你,希望我介意吗?” 第420章 你管我的样子,我有点喜欢 “你,希望我介意吗?” 说着这句话的时候,商如意更深的看向了那双向来冷静深邃,但这一刻却仿佛有了一丝波动的眼瞳——其实,介不介意都是自己的事,哪怕翻江倒海的情绪,她都能让自己咽下去。 但他呢? 他希望自己介意吗? 对自己的介意,他又会有什么样的情绪呢? 而他特地这样问自己,又是想要一个什么样的答案呢? 想到这里,商如意的心中灵光一闪,像是感觉到了什么,凑得更近了一些,对着那双已经开始闪烁,甚至闪避的眼瞳,道:“你是希望我——” 话没说完,宇文晔的脸上突然流露出一丝恼怒的神情。 不等商如意的话出口,他低下头,一下子恶狠狠的堵住了她的嘴! “唔?!” 商如意猝不及防,所有没来得及出口的话都被迫咽了回去,而这个男人更像是压不下心中的恼怒,用力的咬了她一口,一股刺痛顿时从原本就已经脆弱不堪的红唇上传来,商如意痛得低呼了一声,眼泪都差点流出来。 她一把推开了他:“干什么?!” 这两天,他们之间不止一次的肌肤相亲,可几乎每一次,宇文晔都会不受控制,在她的唇瓣上留下横征暴敛的痕迹,加上这一次,她的唇上已经好几处伤了! 这回,宇文晔倒是没有和之前一样抱紧她,不让她逃开,只是气喘吁吁的盯了她一会儿,目光落在她鲜红的,有些肿胀的唇,像是心虚一般,又讪讪的将目光调开。 商如意捂着自己的唇,气咻咻的盯着他。 她这才发现,这个男人虽然出身名门,也有着世家公子的风度和气度,但在某些时候,他其实也有着某种流氓的习性。 比如,说不过,或者无法应答的时候,他就会直接用身体来回答。 而吃亏的,只有自己。 想到这里,商如意又红着眼角瞪了他一眼,道:“宇文晔,你,真的是个混蛋!” 宇文晔也回头看着她,眼中仍然有些还没来得及按下的情绪,仍旧激荡汹涌,他沉声道:“你还想我再来一次吗?” “……” 商如意虽然不忿,却也只能乖乖的闭上嘴。 而看着她气咻咻,却又拿自己没办法的样子,宇文晔也忍不住在心里笑了起来。他沉默了片刻,伸手过去轻抚上了她的脸颊,轻声道:“我不喜欢有人管我,哪怕太后,也没有管过我。” “……” “可是你管我的样子——我,有点喜欢。” “……!” 商如意的心一跳,抬头看向他,却见宇文晔立刻又敛起笑意,将手缩了回去,轻咳了两声正色道:“但这也不是就容许你管我的意思。” “……” 商如意眨了眨眼睛看着他,心里又是一片茫然。 有点喜欢,又不许…… 那是什么意思? 她还想要再问,可看着宇文晔有些别扭的样子,似乎也明白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况且把他逼急了,只怕他会更流氓,更混蛋,而更吃亏倒也只有自己,只能作罢。 两个人安静了一会儿之后,她又轻声道:“对了,我有件事想跟你商量。” 一听她这口气似是要说什么正事,宇文晔转头看向她:“什么?” 商如意道:“这一次出征,我想带着卧雪一道去,可以吗?” “……” 一听这话,宇文晔的眉头顿时又拧了起来。 不止是因为她说要带着卧雪,更是因为她已经笃定要随行出征的态度,宇文晔道:“你真的要去?” 商如意道:“刚刚,爹不是已经说定了吗?” “……” 宇文晔的眉头蹙得更紧了几分。 其实刚刚在去膳厅之前他就已经想要说服商如意不要随行出征,毕竟这一次的仗不好打,哪怕再是让人保护她,可刀剑无眼,谁能保证万全?却没想到,自己还没来得及开口他们就去了膳厅,而商如意更是直接在宇文渊那里请了命,这个时候再要犹豫,也为时已晚。 沉默片刻,宇文晔也只能作罢,然后说道:“你为什么要带她?” “……” “她可是——” 商如意急忙道:“我知道你顾虑她曾经算计过我。可她的所作所为,到底也只是听命行事罢了,不算真的为恶。而且现在,她的主人也已经——所以,她留在世上,也不过就是个孤魂。” “……” “杀了她,关着她,意义都不大。” “……” “若能给她一次机会,何尝不是一桩善行呢。” 宇文晔沉默了一会儿,道:“你真的不怕她再算计你?若是在跟薛献对峙的时候,我怕是没有更多的精力来保护你。” 商如意忙道:“我不用你保护,我能保护自己。” “……” “再说,之前被她算计,是因为情况特殊,没来得及提防;但现在,她的身份已经露白,我想,以我的脑子,不至于被一个摆在手底下的人再算计一遍。” 这一次,宇文晔倒是没再说什么。 只沉默了一会儿,才冷哼了一声,道:“说得你好像很聪明一样。” 商如意也知道他是借着昨天的话头还在奚落自己,待要和他辩,可终究吃亏的是自己,只能瞪了他一眼,才道:“所以,你是答应了?” 宇文晔轻笑道:“我可以答应你,反正人也是关在我那边,放出来不是大事。但你若要带她去,那图舍儿怎么办,我看你那丫头是个直刀子,若知道你要把这么一个人放在身边,肯定要跟你闹的。” 一提起这个,商如意倒是有些头疼。 从知道卧雪的身份开始,图舍儿就天天骂她,连带着跟长菀的关系都好了不少,毕竟对这个生性单纯,善恶分明的丫头而言,不是敌人就是朋友,没有缓和可言。 真要让她知道自己不仅饶过卧雪,还要把她带在身边—— 商如意后背都有些发麻。 她深吸一口气,道:“我知道该怎么办,我能处理的。” 宇文晔微微挑眉的看了她一眼,似乎在她的眼底感觉到一抹精光倏地闪过,却又很快恢复了平静。他想了想,也不多问,只道:“好。” 第421章 全军覆灭 之前穆先预估的最晚后天就要出发,却没想到战事紧急,就在当晚,前方又发回了好几封战报,薛献的先锋大军已经逼近扶风,加上宇文晔做好了准备,第二天中午,他们便正式出发。 宇文渊带着宇文愆站在门口,亲自相送。 当宇文晔翻身坐上马背的时候,宇文愆已经走到他身边,抬头看着他:“凤臣,虽然之前大哥担心你这一次出征,但既然你已经要出发了,大哥也就不再多说其他的。只希望你这一次旗开得胜。” 宇文晔道:“多谢大哥。” 宇文愆又道:“还有,保重自己。” “……” 宇文晔目光闪烁着,仍旧笑道:“是。” 说完这些话,宇文愆又往他的身边看了一眼——这一次出行是行军,自然也就没有马车那种舒服的东西,商如意穿着一身利落紧身的衣衫骑在马背上与宇文晔并行,头发也高高束起,钗环全无,不施粉黛,却反倒更添几分飒爽之态。 那双青灰色的眸子里仿佛有一丝涟漪荡起,但宇文愆并没有再说什么,只轻轻的点了点头,而商如意也只点头示意。 宇文愆便退开了。 这时,一直背着手站在台阶上的宇文渊慢慢的走了下来,一直走到马匹身侧,神色凝重的看着宇文晔。 虽然知道自己这个儿子的本事,可毕竟面对的是薛献,身为父亲的他,眼中多少还是有些不安和担忧,但也并不在言语间表现出来,只看着骑在马背上,一身铠甲,英武不凡的次子,然后说道:“薛献骁勇,也善谋,他不是个只会打硬仗的人,你此次出兵,无比要牢记这一点。” 宇文晔正色道:“是!” 宇文渊点点头,便后退了一步站回到台阶上,不再说什么。 这时,商如意感到身上一沉,低头看时,却是图舍儿红着眼睛站在马前,牵着她的衣角一脸恋恋不舍的样子,嘟囔着:“小姐……” 商如意俯下身,轻声道:“我昨晚不是已经跟你说明白了嘛,你怎么还这个样子?” “……” “今天是出兵,你可不能哭哭啼啼的,不吉利。” 一听这话,虽然心里难过更不舍,图舍儿还是硬生生的把眼泪咽了回去,又回头看了一眼跟在商如意身后,脸上仍有些伤痕,整个人显得十分憔悴的卧雪——昨夜,当商如意跟她说了自己的安排,图舍儿急得险些忘了主仆的规矩跟她大吵,最后还是商如意拿出主人的款儿来说服了她,她没办法,只能让商如意再三保证不会再让卧雪算计,而她自己还去找到了穆先,要他帮着在军中提防着卧雪,才勉强松了口。 即便这样,她还是又狠狠的瞪了卧雪一眼,才小声的道:“小姐一定要好好的保重自己,千万别被她再算计了。奴婢也会——” 商如意看了她一眼。 后面的话,图舍儿只能又咽了回去,而卧雪这个时候也看了她一眼,似乎知道她的心里在防备什么,并不多说,只默默的低下头去。 这时,出发的时辰到了。 宇文晔前后巡视了一眼,自己随行的兵将都已经列队整齐,便高高的举起手来,一扬,顿时整个队伍便朝前行进起来,图舍儿被长菀一把拖回到门口,只能恋恋不舍的看着这支队伍离开国公府,消失在了炽热的烈阳下。 | 这一走,便走了两天。 因为前方战事吃紧,他们行军急速,中间只短暂的休息了两次,到了第二天晚上,宇文晔索性连夜行军,趁着夜色继续前进。 商如意知道,他是打算在天亮前赶到扶风。 不过,这样走了两天,对他们的体力消耗也很大,即便夜晚没有白天的烈日暴晒,但高举着火把照亮前路的时候,火焰也炙烤着周围的人,尤其穿着沉重铠甲的他更是热得一身大汗,商如意担心他会中暑,便低声对穆先吩咐了两句,穆先立刻拿起水囊要递给宇文晔。 一拿起来,才发现他的水囊已经空了。 宇文晔自幼体热多汗,尤其又是个练武之人,到了夏天,身上的汗就跟淌河一样,经常在军中操练一天下来,衣裳沾湿的汗能拧出水来,这样的人固然体壮,但在夏天也很容易中暑,若是在行军途中,更麻烦。 于是,穆先也犹豫着要不要劝他停下休息休息,也喝点水。 就在这时,宇文晔突然一抬手:“停!” 一听他的命令,正在全速行军的部队立刻停了下来,宇文晔传令道:“原地休息。” 众人走了一整天,也的确有些疲惫,听到这话大家都松了口气,纷纷下马的下马,坐地的坐地,众人拿出水和干粮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 商如意也从马背上翻身下来。 虽然她勉强算是善骑善射,但骑在马背上颠簸这两天,后背也疼得厉害,大腿内侧更是被磨得几乎要破皮,刚一落地,脚下一软,险些跌倒。 她急忙抓紧了缰绳,勉强支撑住自己站稳。 再一回头,就看到一边的宇文晔也从那匹高大的,通体墨黑的骏马背上跃下,一手牵着缰绳,一手从旁接过一块帕子擦拭额头和脖颈间的汗,看到了她刚刚险些跌倒的样子,却并不过来扶她。 而商如意也抬起头来,平静的对上他的目光。 宇文晔似乎笑了笑。 不过,他们两也来不及说什么,宇文晔的身边已经凑过来几个人,其中一个身形消瘦,衣着华丽,显然不是军士打扮的年轻人,是此次出征随行的监军殷长岳,而另一个身材壮硕,但个子不高,也是铠甲加身的中年人,便是朝廷加派的行军总管宋煜。 因为在兴洛仓的时候吃过监军寇匀良的亏,所以商如意对宫中派出的这些太监监军没有什么好感,但这个殷长岳跟着他们在马背上折腾了两天,倒是不像之前那个寇匀良一样矫情作祟,只平静的问道:“将军,这里是什么地方?” 宇文晔转身看着他,道:“这里附近应该有一条河,我们在这里暂做休整,也给大家一点时间缓一缓,吃饱肚子。” “河?” 那殷长岳一愣,又转头看向周围,附近一片漆黑,根本看不出哪里有山哪里有河,宇文晔手中也没有地图,他怎么知道? 可就在这时,一阵潺潺的水声从风中传来。 竟然真的有河流。 宇文晔道:“这应该就是渭水扶风段的支流小林河。” “……” “再往前不到二十里,就能到扶风了。” 殷长岳道:“可是,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吃饭?” 另一边的宋煜也皱着眉头道:“是啊,既然这里离扶风已经不过二十里,若是加紧脚程也就是半个晚上的事,为什么不一鼓作气等到了扶风再吃早饭?” 宇文晔看了他们一眼。 虽然附近有士兵高举着火把照明,但火光下,他的眼瞳反倒显得更深了一些。 他道:“这一路走来,我们再没收到战报了。” “嗯?” 殷长岳和宋煜都愣了一下,对视一眼。 他们问的是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停军下马,怎么这位辅国大将军反倒说起战报的事? 商如意也走了过去,听到这话微微一怔,再一想,倒是有些明白过来,她轻声道:“之前几封战报都很紧急,说是薛献已经逼近扶风,但之后就再没有战报传来。有可能——扶风那边已经开战了。” 一听她这话,殷长岳倒抽了一口冷气。 已经开战,所以来不及再传战报。 那——只怕战得十分激烈,甚至惨烈! 宇文晔看着商如意,轻轻的点了点头,但口气还是很平淡的道:“我猜想是这样,所以今天一直急行军,但走到现在,也已经到大家的极限了。” “……” “我们这批人马过去,若是遇上战事,就必须立刻投入战斗。但走了一天,水米不沾,士兵们没有力气,何以为战?到那个时候不仅不是助力,反倒可能成为拖累。” “……” “所以,我让大家在这里先吃饱了再走,随时备战。” 殷长岳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 宇文晔道:“监军大人和总管,你们也都去吃些东西,歇一歇。” 两人便不再多说什么,各自走下去吃饭了。 商如意这才又走到他的身边,借着周围的火光看了看他的满头大汗,一块帕子都擦得全湿了,汗水还没擦干净。她便接过他手中的帕子,又从自己怀里拿出一块来递给他。 宇文晔看了她一眼,只淡淡一笑。 这时,卧雪也走过来,从商如意的手中接过那条汗湿的帕子,轻声道:“奴婢拿到河边去洗一洗。” 商如意点点头,她便转身走了。 宇文晔看了看她的背影,又转头看向商如意,目光闪烁着似乎在询问什么,但并不出声,商如意倒是明白他的意思,轻声道:“这一路上我都盯着她的,你放心,她并没有什么异常举动。” 宇文晔这才点点头。 刚刚那条帕子已经将他一头一脸的汗擦拭了不少,拿着商如意这条手帕只擦了擦额头,便收了起来。 商如意轻声道:“喝点水。你的水囊呢?” 宇文晔回头看了一眼,马背上的水囊已经不见了,正要问,就看见穆先急匆匆的从一边跑了过来,手里正拿着他的水囊,道:“将军,我刚刚去河边打了一些水。” 宇文晔接过来喝了一口。 干渴了半日,这一口水倒像是救命的灵丹妙药,让他一下子精神了不少,而再抬头看向前方的夜色,眼神也更凝重了一些。 刚刚,商如意猜想扶风已经开战了,所以没有战报传来,这的确也是他之前的猜想。 但,这也许是最好的情况。 他真正担心的却是—— 就在这时,站在一旁理着缰绳的聂冲突然也抬起头来,看向前方的夜色:“有人来了!” 众人一听,都紧张了起来。 宇文晔也皱起眉头,将只喝了一口的水囊又塞紧盖子,递给穆先,然后抬起头来灼灼的看向前方,却听那穆先又道:“来的只有一骑人马,应该不是敌军才是。” 众人有些诧异的看着他。 虽然这一次从王岗寨收回来的人马都跟着,但其余的大军都是朝廷的人马,并不知道这人的本事,只觉得他信口开河,甚至有人轻声道:“哪来的一骑人马?” “就是,只能听到风声嘛。” “这人是谁?怎么听他瞎嚷嚷?” 听着这些人轻蔑的话语,善童儿不服气,立刻说道:“聂大哥的耳朵就是很灵的,他说有人就是有人来了!” 众人对那聂冲还只是轻蔑,但一看到队伍中竟然有这么一个孩子,还是紧跟在辅国大将军身边,顿时更有些不满了起来。 窃窃私语道:“咱们这一次出兵怎么回事?带着女人也就罢了,竟还带着孩子?” “妇孺都能参战了,还要我们这些男人做什么?” “要我说,这场仗能赢才怪。” “是啊,那可是薛献啊……” 这些人七嘴八舌的话,在夜色中愈发的令人心情沉闷,商如意也听得眉头皱了起来,可看向宇文晔的时候,他却似乎并不生气,甚至好像都没有听到那些人的话。ъitv 只定定的看向前方。 就在众人喧哗不已的时候,前方竟然真的传来了一阵马蹄声。 这一下,把所有人的声音都压了下去。 虽然聂冲说只有一骑人马,但毕竟行军路上还是要小心,穆先立刻带着一人人马上前去,高举着火把,不一会儿就看到果然一骑人马冲了过来,而他一看到这边的人马,也惊了一下,一勒缰绳,座下的马匹发出了一声嘶鸣,顿时搅乱了整个夜。 穆先立刻道:“辅国大将军在此!来者何人?” 那人一听这话,激动得险些从马背上掉下来,急忙勒住缰绳翻身下马,匆匆的跑了过来:“大将军!” 火光下,那人身上黄褐色的软甲赫然入目,竟是扶风的士兵! 宇文晔不动声色的走上前去,看着这士兵一身尘土,更是一脸的伤,沉声道:“怎么回事?” 那士兵跪拜在地,眼睛都红了,沉声道:“大将军,扶风守将马旭轻敌兵败,八万人马——全军覆灭!” 第422章 还有一次打击 “什么?!” 一听那话,沉稳如宇文晔,也一下子变了脸。 要知道,这一次朝廷让他领兵十五万,但真正跟着他出大兴城的只有五万人马,其余十万人马中有四万都是驻扎在扶风县的守军,另有六万是薛献东进,兵指大兴城之后朝廷派往扶风的援军。 所以那十万人马目前暂时是在扶风守将马旭的手下,等他到了扶风再交给他。 可现在,十万人马,就有八万全军覆灭! 也就是说,他人还没到扶风,所领兵马就已经折损过半! 那前来报信的士兵虽然并不知晓朝廷的安排,但整整八万人马的折损,这在任何情况下都是几乎毁灭性的打击,他红着眼跪在地上,哆哆嗦嗦的道:“就在大前天,薛献十三万先锋到达扶风,攻城叫战,马将军出城应战,轻敌冒进,所率八万人马全数被薛献斩杀。他自己,仅率十余轻骑逃回城中,幸好参将派人接应,又紧闭城门才保扶风没有失守。” “……” 宇文晔脸色铁青,咬着牙说不出话来。 站在他身边的商如意这个时候心也沉了下去,哪怕周围还有无数的火把燃烧着,眼前却好像陷入了一片黑暗。 八万人马,全军覆灭…… 哪怕他现在立刻赶到扶风,也只有手下的五万余人和扶风残存的一万多人马,这样的兵马,如何能跟薛献的十三万先锋军抵抗,更何况,他剩下的兵马比不日应该就会抵达扶风。 这,岂不是必输之局? 只这么一想,哪怕天气炎热,暑风阵阵,商如意仍然感到一阵寒意从心头升起,而周围的那些士兵听到这话,更是惊恐万分。 八万人马都全军覆灭,那他们这五万余人赶过去,又有什么用? 岂不是送死吗? 已经有人开始窃窃私语,闪耀的火光下,恐惧不安的情绪流动在所有人的眼中,而看着这些未战先败的颓废情绪,商如意也有些紧张了起来,转头看向所有人瞩目下,一直沉默不语的宇文晔。 这个时候,他应该要说点什么才行。 可就在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视在他身上的时候,宇文晔抬起头来,却只是淡淡的一摆手,道:“吃完饭的,立刻整装,准备上路。” “……?” 众人一见他这样,连多余的一个字都不肯说,顿时心中那股不安的,颓废的情绪更加深重了一些。 是不是,连这位辅国大将军也对扶风一战没有了信心? 所以,连安抚他们都懒得安抚了? 大家这么想着,似乎也都没了力气,不愿再多话,纷纷退下去,各自沉闷的吃着手里的干粮,眼前原本就漆黑的前路,似乎更加暗淡无光了起来。 那种沉闷的情绪,也逐渐在士兵当中传染开来。 不一会儿,休整完毕。 宇文晔翻身上马,只看了一眼那些在夜色中完全没有斗志的,颓丧的脸,一挥手道:“前进!” 于是,队伍又在夜色中开始往前行进,可是,却比起之前行军一天,水米未沾的时候还更萎靡。 商如意骑在马上,看着周围那些有些麻木的脸,又转头看向神情凝重的宇文晔,犹豫了许久,还是忍不住轻声道:“你什么都不说吗?” “……” 宇文晔抬头看向她。 商如意轻声道:“马旭兵败,八万人马全军覆灭,虽然情况很危急,但你也应该跟下面的人说些什么,鼓舞一下士气才好。” “……” “现在这个样子——” 宇文晔也看了看周围,沉声道:“现在,还不到鼓舞士气的时候。” “嗯?” “因为到了扶风,只怕还有一次打击——甚至可能是,比这个消息更大的打击。” “……” “如果现在就鼓舞了士气,到那个时候,又再受一次打击的话,人的韧性再好,也会被逼到崩溃,还不如现在就让士气一直低迷着。” 还有一次打击?! 而且,是比这八万人马全军覆灭更大的?biqμgètν 听到这话,商如意差异的睁大了双眼看着他:“还有?是什么?” 宇文晔没有立刻回答她,而是沉默了片刻,才转头看向她,那双深邃的眼睛里闪过一缕冷光,道:“你既然跟着我到了军中,那我就不会像在家里一样护着你,有些东西,需要你亲眼去看,有些事情,也需要你亲身去经历。” “……” “这是你自己做出的选择。” 听到他近乎冷酷的话语,商如意的心跳也慢慢的沉了下来。 她知道,宇文晔不愿意让她随军出征,但这话,却并不是他故意讥讽自己,相反,这是她进入军营,随军出征必须经历的,也是他身为主将,秉持的信念。哪怕是当初第一次跟着他进入太原军营的时候,他也是这样的态度,看着自己跟黄公翼比箭,虽然输了,却因为坦荡和意志而赢得了他的敬意。 在军中,他从来都是最公平的。 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气,轻声道:“我明白了。” 宇文晔点点头,也不再说什么,手持缰绳继续往前策马急行,周围的人马也都默然不语,在夜色中前行。 这时,跟在他们身后不远处都聂冲慢慢的低下头,那双充满疲惫的眼睛里闪过了一点幽深的情绪。 但身边大口咀嚼的声音,又打断了他的思绪。 转头一看,却是善童儿,他自从被编入军中之后嘴就没停过,这一次出征,他带的干粮比别人多几倍,搭在马背上跟运货的一般,哪怕还在骑马行军也捏着一只馒头大口的啃着,也亏的这孩子心大,竟没有噎着。 聂冲看他这样,轻声道:“少吃一点。” 善童儿眨眨眼睛,嘴里还塞着半个馒头:“为社么,我还没吃饱呢。” “会吐的。” “嗯?” 善童儿又眨眨眼睛,更诧异的道:“为什么会吐?我从来不吐,粮食多难得啊。” 看着这孩子,明明一锤就能击溃几个成年的大人,却还是一派天真的样子,聂冲也不多说什么,只摇了摇头,继续骑着马往前跑去。 就这样,这支队伍在夜色的掩映下急行十余里,终于在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的时候,抵达了扶风县。 扶风原本只是一个小县城,守军不过数千人,但在陇西进入关中的道路上,却是一处最要紧的关隘,因此在薛献占据陇西之地后,宇文渊便立刻调派数万人马镇守此地,更是在薛献企图东进的时候,又接连调派兵马前来。 却没想到,他的安排,几乎毁在马旭的手上。 进入扶风县城之后,原本就低迷的士气,更加沉闷了几分。 虽然薛献并没有攻入城中,但他声势浩大的用兵和十三万先锋军的气势,已经压得城中百姓如同惊弓之鸟,慌乱不已,他们各个门窗紧闭,听到一点动静都惧怕得要命。 商如意看着周围这些情形,忍不住皱紧了眉头。 宇文晔说,还有一次打击,难道就是这些? 可战败后的低迷情绪,不是理所应当的吗,倒也算不上什么打击了。 正当她想着的时候,前方突然一阵喧闹,许多守城的士兵都开始往那边聚集,抬头一看,正是这座县城的城门口,那里的地面一片狼藉,堆积着不少伤员靠在墙角哀嚎,一些已经砍杀得缺了口卷了刃的刀剑横七竖八的落在地上,完全无人看管。 怎么会这样? 宇文晔微微蹙眉,策马走了上去。 虽然前方人潮汹涌,根本挤不上去,可宇文晔骑的马是西域的宝马良驹,身形硕大,骑在马背上就跟站在小楼上一样,一眼就看到前方紧闭的城门口,一个肩膀上,手臂上都包扎这厚厚的绷带,显然受了重伤的将军冲上前来,揪着另一个人按倒在地,满目狰狞的道:“老子今天就杀了你!” 这人,就是马旭。 而被他按在地上挣扎不能的,是一个身着铠甲的参将,看上去二十来岁,脸圆耳厚,看上去倒是颇为稳重憨厚。 他被马旭压在地上不能动弹,只咬着牙道:“马将军,你这是做什么?” 马旭恶狠狠的道:“代俊良,你还敢说话?!” 代俊良? 听到这个名字,商如意的眉头皱了一下。 在来的路上,她也找机会问了那个前来传信的士兵,才知道守将马旭轻敌,眼看着薛献进兵,想要带领全部十万人马出城应战,拿下首功,但参将代俊良竭力劝阻,虽然也没能阻止他,却留下了一万余人守城;之后马旭兵败,也是他紧闭城门,才抵御了薛献的乘胜追击。 说起来,这个人算是保留了城中的一点兵力。 可马旭怎么会跟他打起来? 正当她疑惑不解的时候,那马旭已经破口大骂道:“这次战败,就是因为你怯战,如果你肯带着那一万人马出城,老子一定不会兵败,都是因为你!” “……” “你这么想要让我们兵败,一定是薛献派到城中的奸细!” “……” “老子今天就杀了你!” 说完,他一把抽出腰间的长刀,对着代俊良的头就砍了下去! 第423章 筑尸成京观! 就在这危急关头,突然一声震喝传来—— “住手!” 那雪亮锋利的刀刃已经快要落到代俊良的头上,被这一声震喝阻止,马旭凶狠的转头过来:“谁敢阻拦我!?” 话音刚落,他立刻露出了震愕的神情,手中的刀也僵在了半空。 只见人群中,一个高大的身影稳坐在马背上,身着铠甲,英武不凡,尤其第一缕阳光落下,照亮那张英俊的脸,冷厉的目光更添几分威迫之感。 一看到他,马旭立刻呆在了原地,呆呆道:“你,你是——” 跟在宇文晔身边的穆先眉头一皱,立刻道:“还不赶紧拜见辅国大将军?!” 辅国大将军?! 一听到这五个字,马旭的脸色一下子变了,而周围的人也都吓了一跳,纷纷退到两边,叩拜在地,马旭也急忙丢下手中的刀,上前行礼:“拜,拜见大将军!” 说话间,他的声音已经有些不自觉的颤抖。 而那被他打倒在地的代俊良也忙起身对着宇文晔叩拜行礼:“末将代俊良,拜见大将军。” 一时间,整个扶风仿佛都安静了下来。 宇文晔轻抖缰绳,踱步上前。 他扫视了两个人一番,然后道:“你们,是在干什么?” 代俊良抬起头来,正要说什么,那马旭立刻上前一步,拱手道:“大将军,末将这是要斩杀奸细,为朝廷除害。” “奸细?” 宇文晔微微挑眉:“谁是奸细?” 马旭立刻伸手指着身边的代俊良道:“就是他,参将代俊良!这个人怯懦畏战,之前末将要出城应战的时候,就是他百般阻挠,延误战机;若不是因为他留下了那些人马,末将一定能够击溃薛献的大军!” “……” “他这样帮着敌军,一定是个奸细!” 代俊良一听也急了,忙说道:“马将军,请你不要血口喷人,末将之所以阻挠,是因为那一战中薛献明显有备而来,你贸然出城应战,根本不可能获胜!” “放屁!” 马旭跳着脚对着他大骂道:“你就是个奸细,老子杀了你!” 看着他们吵得面红耳赤的样子,商如意微微蹙起眉来。 宇文晔不动声色,只对着左右使了个眼色,穆先等人立刻上前拉开他们,宇文晔看了看马旭,又看向代俊良,道:“你刚刚说,薛献有备而来,是怎么回事?” 代俊良急忙道:“回禀大将军,十六日的傍晚时分,薛献的先锋军抵达城下,在城外以西五里处安营扎寨,中间隔了一条小林河。之后,薛献率领两万人马渡河,突然到城下叫战,马将军看他们渡河的人不多,而且是刚到此地,就断定他们连日行军疲惫,一定不堪一击,所以要率领全城的守军出城应战。” 宇文晔闻言,微微蹙了一下眉头。 他道:“然后呢?” 代俊良道:“末将认为,既然是连日行军,薛献理当休整恢复体力,再来叫阵不迟;可他连营寨都没扎好就来叫阵,显然是对战事已有准备,不休整,就是示弱诱敌,其中必定有诈。” “……” “所以,末将才力阻马将军出城应战。但——” 他的话没说完,那马旭的脸上已经露出了惊惶的神色,急忙道:“大将军,你千万不要听他的片面之词,若是他不阻挠,让所有人跟着我出城,一定能大获全胜!” 宇文晔冷冷道:“说结果。” 这三个字,就像是一只无形的手,一下子扼住了马旭的喉咙。 再一对上宇文晔冷峻的双眼,如同刀剑一般的锋利,刺得他心口一虚,顿时支吾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代俊良低着头,沉沉道:“马将军出城,那两万人马战不到一刻就开始溃败后退,马将军乘胜追击,结果到了小林河畔,天色已暗,从河道两边突然杀出两路人马,竟是薛献之前就暗伏了两支人马渡河,他们左右夹击,堵了退路,那八万人马——” 说道最后,他的两眼发红,声音竟也有些沙哑哽咽。 而周围那些将士们,也都纷纷低下头去。 那一夜,除了眼前在众将士的掩护之下活着逃回来的马旭,没有人真正亲眼看到在河岸边的情况,也不知道,那八万人马到底是经历了何等惨烈的搏杀,最终竟然无一人生还! 可是,一整夜,他们都听到风中的声音。 有惊呼,有惨叫。 有刀剑刺入血肉发出的撕裂的声响,也有鲜血喷涌出来,染红夜色的声音…… 以至于直到现在,提起那一晚,所有人都仿佛沉浸在一场染血的噩梦当中,城中虽然还有士兵,士兵的手中还有刀剑,但他们已经失去了斗志,老百姓更失去了依仗,整个扶风,几乎快要崩毁了。 而这一切,就是因为那个马旭! 想到这里,那代俊良红着眼睛,又恨恨的看向马旭。 马旭原本理直气壮,对着他也丝毫不让,但一转头就对上了宇文晔的双眼,只见那双冷峻的眼睛锐利如到,几乎一瞬间就刺穿了他的身体,马旭顿感一阵心虚,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磕头求饶。 “大将军,我,我不是——” 这时,商如意的眉头也拧了起来。 虽然,胜败乃兵家常事,但这个人好大喜功刚愎自用,有领兵之权却无领兵之才,就是他的罪,害得八万人马有去无回更是罪无可赦! 这一刻,她甚至都恨不得冲上去给他一刀! 但宇文晔在冷冷的看过他一眼之后,却不再看他,只翻身从马背上跃下,抬起头来看向前方,他们的面前,就是高耸的城墙和紧闭的城门,幸好薛献的人马并没有攻到此处,所以城墙和城门都还没有损毁的痕迹,看上去也还算坚固。 宇文晔道:“先上城楼。” 众人都愣了一下。 这个时候,他身为大将军,不是应该先处置贸然出战,损兵折将的马旭?又或者,重新清点城中剩余的兵力才对,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上城楼呢? 连那代俊良都迟疑了一下,神色凝重的道:“大将军,还是先不要上城了。” 商如意看了他一眼。 宇文晔却并不看他,只淡淡道:“本将军过来,需要弄清楚这里的情况,尤其是,那一战的最终结果。否则,对今后的战事不宜。” 说完,他一挥手:“上城楼。” 这一下,众人也不敢违抗,只能纷纷下马,跟着他登上城楼。 商如意也跟在他的身后,看着他的背影,心里不自觉的有些疑惑——刚刚宇文晔说的“那一战的最终结果”,这句话有些奇怪。最终结果不就是那八万人马全军覆灭吗?为什么说,还要来看看最终结果? 难道,还会有什么其他的结果? 心里这么想着,她的脚步也更紧了一些,可就在她登上城楼的前一刻,一阵风突然吹来,商如意下意识的吸了吸鼻子。 怎么,风中有股,臭味? 而且,是那种非常难闻的,恶臭? 就在她疑惑不解的时候,众人已经跟着宇文晔登上了城楼,顿时眼前豁然开朗,高耸的城墙上视野开阔,一下子就能看到很远,将整个扶风县尽收眼底,那些低矮的房屋栉次鳞比,紧密的排列在城中,甚至连另一边的城楼,也隐隐在阳光下显露出一抹淡淡的痕迹。 就在这时,身边的善童儿突然惨叫了一声—— “啊!那是什么?!” 商如意一惊,急忙转过头去。 刚刚因为位置的关系,她登上城楼之后只看着城内的情形,但其实,宇文晔带着人上来,却是为了看城外,也就是另一边,商如意这个时候也急忙走到他的身边,往前一看。 顿时,她的脸色一下子变了。 就在城门外,是一片开阔的平地,平坦的地面上有不少杂乱的脚印,还有一些血迹,显然是大前天那一战留下的,而沿着那些血迹一路往前,几乎在视线的尽头,在阳光下有一条银色的链带,波光粼粼,正是小林河,也是这座城的护城河。 也就是,和薛献一战,损失八万人马的地方。 因为离得太远,也看不清河岸边的情况,但只从代俊良的口中转述,几乎也能想象得到,那天晚上在河岸边的惨烈情形。 但,让他们惊惶的,并不是那条河。 而是那条河的对岸,竟然出现了一道高墙! 那道高墙,竟然不是石头堆砌而成,也不是砖瓦筑造而成,因为离得太远,加上天还没完全亮,只觉得黑漆漆的,好像有些腥红,又有些白森森的,一时间也弄不清楚到底是什么东西,能在扶风城外筑造那么高的墙! 商如意的心里突然升起了一丝异样的颤抖。 一阵风吹来,那座高墙竟然在风中微微的颤抖,而卷裹在风中的一阵阵恶臭,顿时席卷了整个扶风,商如意一下子捂住了口鼻。 那是—— 就在这时,更多的阳光穿透云层,照了下来,也将那堵高墙照亮。 他们,终于看清。 那,竟是一具一具士兵的尸体,堆积而成! 京观! 那就是京观! 薛献将扶风战死的八万士兵的尸体收集在了一起,筑尸成京观! 第424章 他们,赢不了了 “哇——!” 就在众人目瞪口呆,几乎失去了反应的时候,身边突然传来一声惨呼。 商如意急忙低头一看,竟是善童儿,他看着眼前惨烈的一幕,那双漆黑明亮的眼瞳震荡不已,脸色一阵发白,突然弯下腰去,将之前吃下的东西全都吐了出来。 “善童儿!” 商如意急忙蹲下身去扶着他,同时,另一只手也伸过来,轻轻的拍了拍他的后背。biqμgètν 是聂冲。 只见他将目光从那京观上收回来,脸色也有些惨白,但这个时候已经全然顾不上自己,只一边帮善童儿拍着后背顺气,一边轻声道:“都跟你说了,少吃一些。” “我,我……” 善童儿似乎还想说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只红着眼,涕泪横流,原本壮硕得跟小牛犊一样的身体这个时候竟也忍不住的颤抖起来。 他显然,是被吓坏了。 虽然这孩子也算经历不少,还去过王岗寨当了九当家,他可能参与过争斗,甚至看到过杀人,但战争真正的惨烈却不是寻常人能想象得到的,甚至——商如意回想起自己跟宇文渊第一次见面时,就赞颂过他“神弓震龙门,筑尸成京观”,正是这两句话博得了宇文渊的好感,让她的婚事顺利更改。 那个时候,她的心里只想着这样的大英雄平叛杀敌,英勇无畏,却没有想到,短短几个字的背后,是这样的惨状。 京观,原来是这么残酷的东西。 商如意的心里升起一股说不出的矛盾和痛苦,她不由的抬起头来,看向站在最前方的宇文晔。 相比起周围的人震惊,他仍旧十分的沉静,一只手扶着墙垛,目光冷峻的望着前方那在阳光下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恐怖的京观,这一刻,甚至能看清一汩汩血水从尸山上流淌下来,染红了半条河流。 一阵风吹过,河水泛起的粼粼波光中似乎也透着殷红的血色。 尸山血海,这就是尸山血海! 而那阵风,也卷裹着尸臭,再度袭来。 顿时,城楼上的更多的人发出干呕的声音,好几个已经按捺不住捂着嘴飞奔下了城楼,在城下呕吐了起来,那些呕吐的声音在城墙间被放大了无数倍,好像惊雷一般在所有人的耳边回响。 商如意再度抬起头来,周围已经全都是一张张惨白无神的脸,虽然还有些人强忍着没有呕吐,没有痛哭,但他们的眼神,已经完全破碎,掩饰不住那种从心里生出的恐惧,而那恐惧的情绪,更是慢慢的在城楼上蔓延开来,随着那卷裹着尸臭的腥风,逐渐席卷了整个扶风。 这个地方的人,已经崩溃了。 这时,商如意的心突然一沉——这,就是宇文晔之前说的,更大的打击? 八万人马的全军覆灭,说到底只是那个传信的士兵口头上的一句话而已,这些人只知道有八万人马死了,不能再参与战斗,但消息听完了,也就完了。 可眼前这个场景不同。 这座八万将士的尸体筑成的京观,能让他们清清楚楚的看到战争的残酷,更让他们实实在在的明白,当失去了整整八万人马的扶风,如果再和薛献对峙,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这,也许就是站在这里的每一个人,也许的结果! 商如意下意识的上前一步:“凤臣!” 直到这个时候,宇文晔才慢慢的转过身来,在阳光下,他那张俊美的脸上没有半分温度,平静的看向周围的人。 他道:“都看清了?” …… 没有一个人能回答他的话。 还有谁,看不清? 那一张张惨白的脸,一双双绝望的眼,在这一刻彻底穿透云层,照亮了大地的阳光的映照下,更清晰无比,他们仿佛沦陷到地狱的幽魂,已经彻底的绝望。 但还有些人看着他。 如果说所有人都绝望,都沦陷进了地狱里,那么眼前这位辅国大将军,应该就是他们唯一的希望,因为朝廷将扶风交给了他,也将抵御薛献的重责交给了他,他应该有应对的办法,也有挽救所有颓败的心的能力。 所以,这一刻,越来越多的人抬起头来,目光闪烁着看向他。 他,会说什么呢? 他,还能为这里的人,这座扶风县,做什么呢? 就在所有人的目光反射着阳光,带着炽热的温度看向宇文晔的时候,商如意也屏住了呼吸——她记得宇文晔说过,之前听说八万人马全军覆灭的消息时,还不到鼓舞士气的时候,因为到了扶风会再有一次更大的打击,人的韧性再好,也经不起这样反复的打击。 现在,应该到了他鼓舞士气的时候了? 想到这里,商如意握紧拳头,掌心几乎全都是冷汗,紧张的看着他。 但宇文晔的脸上,仍旧是一成不变的冷峻,甚至连那深不见底的眼瞳,也没有一丝的光亮,他看了看周围这些被沉沉死气笼罩着的士兵,淡淡道:“都看清了,那就下去。” “……!?” 商如意一下子睁大了双眼! 什么?! 他,让这里的人就这么下去? 已经到了这个时候,让所有人目睹了这惨烈的一幕,士气低糜到几乎崩溃的时候,他仍然什么话都不说?这样一来,这支队伍岂不是要完全丧失战斗力,那他还如何领导这些人马,更妄论赢得这场战争了! 不仅是她,连一旁的穆先和程桥都露出了诧异的眼神,目瞪口呆的看着宇文晔。 可他,仍旧没有其他任何的举措,只摆了摆手。 这一回,所有人似乎都感觉到了什么——到了这种地步,也许连这位大将军,都已经放弃了。 既然是这样,那他们,又有什么理由不放弃呢? 想到这里,这些人也不再有任何的迟疑,甚至,许多人早就在城楼上呆不下去了,纷纷转头就往城楼下走去,他们不住的叹息着,而那此起彼伏的叹息声汇聚在一起,仿佛一声沉重的长叹,将这一场还没来得及开始的战事打入了失败的深渊。 他们,赢不了了。 第425章 薛献,来了! 他们,赢不了了! 他们赢不了了…… 这样颓败的,低糜的情绪如同一场看不见的疫病,迅速传遍了整个扶风,即便是下了城楼,走到城中的官署中安顿下来,商如意也能从那静谧的空气里感觉到这种失败的情绪。 甚至,连周围路过的那些侍从,婢女,脸上也都是这样惘然的神情。 但她没有多说什么,只自顾自的清点行李。 把几件衣裳收起来放好之后,她便拿出了一只散发着淡淡药味的小包袱,拆开一看,里面正是她之前在长生药铺买回来的那些药,临行前全都按照剂量包好分作几个纸包,拿起一个拆开,浓郁的药味立刻扑鼻而来。 这时,卧雪抱着一只药罐从外面走了进来。 “少夫人,按照您的吩咐,这罐子里装了三碗水。” 商如意低头看了看,便将拆开的那只纸包里的药都放了进去,又拿了一根没沾过油盐都筷子搅了搅,然后说到:“拿去煎,记得三碗水煎成一碗水就可以熄火了。” “是。” 卧雪捧着药罐走了出去,刚走到门口又停下来,欲言又止的回头看着她。 商如意抬头:“怎么了?” 卧雪想了想,终于轻声说道:“少夫人为什么要带我来扶风?” “……” “难道,少夫人就不怕——” 后面的话,她似乎自己也不敢说出来,商如意倒是淡淡一笑,道:“如果真的怕你再耍什么花样,我也就不带你出来了。”biqμgètν “可是,” 卧雪又道:“我毕竟曾经,那样背叛过少夫人的信任,你难道还能相信我,不怪我?” 看着这张明明还很年轻,却因为经历太多,而过早褪去稚气的脸庞,商如意想了想,轻叹了口气,道:“你对我的‘背叛’,也是另一种忠诚,或者说,你没有选择,所以我不怪你。” “……” “至于带你来扶风,是因为你的忠诚,所以我想再给你一次机会。” “……” “卧雪,你也听好了。如果这一次扶风之战,你再耍花样影响了整个战局,就算扶风不失,我也会亲手杀了你;而一旦扶风战败,这里的人都只有死路一条,你就算有能算计我的本事,也没办法在这样的情况下逃出一条命来,这一点,你自己应该也明白。” “……” “但相反,只要你好好的做事,哪怕只是做好你的本分,这一次扶风一战若能胜,你也是有功的,到那个时候,将功抵过,你之前做过的事都可以一笔勾销。” “……” “所以,你知道应该怎么选择。” 卧雪没有说话,只低着头看着手中的药罐,沉默半晌,又抬头看向她,轻声道:“夫人就不怕我——鱼死网破?或者,破罐破摔?” 商如意也看了看她手中的药罐。 她慢慢站起身来,走到卧雪身边,沉声道:“人,不到真正的绝路,不可能随随便便就抱着必死之心——哪怕到了绝路,也有求生之念,这是人的本能。” “……” “只要还在世上,谁都想活下去。” “……” “哪怕只有一丝希望,一点生机,都没有人愿意放弃自己的生命。” 听了她的话,卧雪沉默了一会儿,没再说什么,只轻轻的“嗯”了一声,便抱着药罐子走到外面的院子的一角,那里有商如意特地让人找来的一个小炉子,因为不想惊动太多人,所以她打算自己在这院子里熬药,为宇文晔调养身体。 卧雪熟门熟路的点燃了火之后,就把药罐放了上去。 不一会儿,里面的水沸腾起来,蒸汽滚滚,熏得这个小院子更热了几分。 可卧雪盯着那不断舔舐着罐底的火舌,却像是感觉不到热气似的,想了一会儿,她又回头看向商如意,轻声道:“那少夫人觉得,如今的扶风,还有机会吗?” “……” “这里的人,真的能像你说的那样——不放弃,活下去吗?” “……” 听到这句话,商如意的眼瞳微微一沉。 如今这座扶风县内,从将到兵,从军到民,似乎全都沉浸在一种颓废的,必败的情绪里,这种情况下,就算这些人想要活下去,可没有了斗志,又还有什么,能让他们活下去的? 要如何激发他们的斗志呢? 就在她心情越发沉重的时候,前方传来了一阵沉重的脚步,抬头一看,是宇文晔从外面走了进来。 来了官署之后,他只留下商如意,便和殷长岳、宋煜等人去军营中清点剩余的人马,也把马旭捆了关起来,忙碌了这半日,已经快到酉时了。 一看到他,卧雪立刻低下头去。 宇文晔闻到药味,只转头看了一眼,并不多说什么,大步的走进了屋里,商如意看着他满头大汗的样子,急忙给他倒了一杯水送上,又亲自拿了一把扇子给他扇凉。 宇文晔一口将杯子中的水喝干了,然后轻叹了一声。 商如意坐到他的身边,一边扇风,一边轻声道:“情况,怎么样?” 宇文晔捏着手里的杯子,道:“清点了一下,城内还剩一万四千七百五十一人,加上我从大兴城带来的五万余人,还有我自己手底下的,不到八万。” “……!” 商如意的眉心蹙了一下。 她又道:“那,对方的战损,可有数字?” 宇文晔摇了摇头:“马旭是仓皇逃回,连自己的人马都丢下了,又怎么会计算对方的死伤。不过,我预估了一下,对方最多折损不会超过两万。” “两万……?” 商如意皱着眉头道:“也就是说,哪怕薛献的人马还没到齐,只目前我们面对的,也还是有十万之众。” 宇文晔点了点头。 不到八万的人马,一部分是刚刚经历了大败,军心溃散,另一部分则是士气低糜,几乎完全没有了战斗的意志,而对方却在刚刚大获全胜,更筑造京观震慑敌人的薛献部,更何况,他紧跟着还有十几万人马即将赶到。 这,几乎是一场必败的局了。 商如意的心跳都变得沉重了起来,可她的手上,还是慢慢的为宇文晔扇着扇子。 带着凉意的风让宇文晔的燥热消散了不少,他抬头看了一眼妻子低垂的眼瞳,突然道:“你要说什么?” “嗯?” 商如意抬头看他——自己并没有说什么啊。 宇文晔道:“从刚刚在城楼上,你就一直对着我欲言又止的样子,你想说什么,现在可以说了。” “……” 原来,他一直看着。 商如意沉默了一下,又看了看他,然后轻声说道:“我是想跟你说,今后——如果你也有会面对这样的局面,尽量不要做这样的事,可以吗?” “这样的事?” 宇文晔微微蹙眉,但立刻回过神来,看向她:“你是说,筑尸成京观?” 商如意点点头。 宇文晔又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为什么?” 商如意道:“我知道,京观这种东西能最大程度的震慑敌人,击溃对方的军心,瓦解对方的意志,但这实在太残酷了,如果传扬出去,将来不管你面对什么样的敌人,对方都一定会拼尽全力和你死战到底,到那个时候,你反倒会面对更大的压力,也更难取胜。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死的,不管是敌人还是自己人,终究是人。” “……” “也许有一天,如果,爹他,和你们,能够成就——大业,”说到这两个字的时候,商如意的嗓音下意识的轻颤了一下,而宇文晔那双沉凝的眸子也划过一抹精光,但他没说什么,商如意也掩饰了自己这一刻的心悸,又接着道:“那么这些人归根到底就都是你们的子民。能领一亩田地,交一份赋税的子民。” “……” “眼前的滥杀无辜,是消耗民心,更是消耗你们的将来。” “……” “我这话,也许说得太远了。可我还是——” “我明白,” 她的话没说完,就听见宇文晔沉沉的一句话,打断了她,商如意有些诧异的看向他,只见宇文晔将手中握得发烫的杯子放下,眼神沉凝的道:“我明白你的意思。” “……” “我原本——也不喜欢这个东西。只是,出身定川军镇的人都经历过大业王朝建立之初,最残酷的那一段战乱,对他们而言,活下来比什么都重要,所以,他们的战法都以击溃敌人,最大限度的杀伤敌方为目标,他们喜欢搞这一套。” “……” “回去之后,莪也会劝告父亲的。” 没想到自己小心翼翼的劝解竟然这么顺利就得到了他的认可,商如意倒是有些意外,但立刻就高兴的笑起来。 低头看到他手中的杯子空了,立刻道:“我再去给你倒杯水。” 说完,拿起杯子便走到一边去了。 看着她这样殷勤的样子,宇文晔倒是微微一笑,当商如意捧着那杯水走回到送到他手边的时候,他沉声道:“不过,我还以为你又会劝说我去鼓舞士气。” “嗯?” 商如意一愣,抬头看向他。 宇文晔道:“从昨夜开始,你就一直在劝说我鼓舞士气,刚刚在城楼上,你好像也希望我说点什么——穆先他们,似乎也都是这么想的。” “……” “怎么你劝我那个,却反倒不劝这个?” 商如意慢慢坐回到他身边,仍然拿起扇子轻轻的给他扇风,说道:“我想了想,在军事上的事,我还是不如你懂得多。” “嗯?” “这一次,是你主动领兵出征,你不可能不想赢。” “……” “连我都知道要鼓舞士气,你不可能不知道。只是,我只知道应该要鼓舞士气,但你领过兵,你应该比我更知道,应该在什么时候鼓舞,怎么鼓舞。” “……” “我想,我只看过几场用兵,终究是个外行。” “……” “若让我这个外行来指导你这个真正懂得领兵的内行,那不仅是辱没了你,也是对你麾下这些将士们不负责任。所以,我想我还是闭嘴得好。” “……!” 宇文晔有些微微震愕的睁大眼睛看着她。 要知道,这个世上最深刻的道理就是别让外行指导内行,但,人最难守的也就是这个道理,因为越是一知半解,甚至胸无一物的人越自大,也越喜欢冲着别人指手画脚。 相反,越是懂的人越是知晓其中厉害,也就越是害怕自己的不足,在开口之前反倒再三思量。 闭嘴,从来都比张口更难。 宇文晔沉默着看了她一会儿,突然嘴角一勾,那双冷峻双瞳中的寒霜似乎也笑容了一些,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来。 商如意一愣:“你笑什么?” 宇文晔笑道:“但愿你一直这么懂事。” “什么意思啊你?” “之前在王岗寨,是谁连招呼都没跟我打一声,都去烧人家的粮仓的?” “……” 提起这个,商如意倒是有些头皮发麻,却还是嘴硬道:“那是生死攸关的时候。” “……” “不管怎么样,我是绝对不能看着你——” 说到这里,她突然又顿住。 宇文晔的眼睛反倒亮了,盯着她:“不能看着我什么?” 原本一天的暑气还未散去,大家的身上都燥热难耐,被他这么一盯,商如意更感到脸上一阵火辣辣的,下意识的就转过头去避开了他的目光,手中的扇子也抬起来,似乎想要将两个人之间隔开。 可就在这时,耳边突然响起了一阵沉闷的声音。 这声音似乎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商如意一时间还以为是打雷了,又好像是什么东西被推倒发出的轰鸣声,可宇文晔一听到那声音,原本含笑的双眼瞬间褪去笑意,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冷厉的神色。 他一下子站起身来,朝着外面望去。 连一直在院子里一角守着炉子的卧雪也愣了一下,抬头往外看去。 商如意立刻意识到了什么,起身走到宇文晔的身边:“怎么了?这声音是——” “是鼓声,” 宇文晔的脸上彻底换上了一副肃杀冷峻的神情,沉沉的出了一口气,然后道:“薛献,来了!” 第426章 遇上我,你没有这样的机会 薛献来了! 这个消息顷刻间被凛冽的风吹遍了整个扶风县,原本就如同惊弓之鸟的老百姓顿时吓得一个个门窗紧闭,连一条缝都不敢打开。 随即被调遣到城门口的士兵们,一个个都面如土色,焦虑恐慌的情绪写在每一张脸上。 当他们到达城门口的时候,这里的气氛已经沉闷得几乎窒息。 宇文晔只看了他们一眼,却并不多说什么,三两步登上城楼往下一看,果然,城门前那片宽阔的空地上,已经站满了刚刚渡河,此刻列队整齐的士兵,旌旗猎猎,战马嘶鸣,强悍的气势震慑了整片大地,甚至连他们站在城楼上,都能感觉到脚下的城墙在微微的颤抖着。 宇文晔的眉头顿时拧了起来。 而就在他往城下看的时候,一骑人马也慢慢的从那队伍中踱步出来,抬头望向城上。 这一抬头,一双精光如电的眼神射来,锐利的如同有形的锋芒一般,顿时惊得城楼上的几个人都不自觉的后退了两步。 此人穿着一身血红的铠甲,身形魁梧,壮硕如山,虽然离得太远看不清形貌,但仍然能一眼分辨出那张背对着夕阳而显得有些黝黑的脸上一双炯炯有神,精光四溢的虎目,他手提一把偃月刀,长柄阔刃,仅刀柄就有儿臂粗细,看得出分量不轻,刀刃雪亮,映着夕阳反射出刺目的红光;坐下一匹骏马通体赤红,被夕阳一照,仿佛一团燃烧着的火焰,而那将领,就像是乘着火焰而来,气势逼人! 一看到这个场景,商如意的心都不由得提了起来。 这个人,就是薛献? 就是这个人,占据陇西之地,如今兵指大兴,仅一战,就歼灭扶风八万人马,筑成那座骇人的京观! 不仅她心里这么想着,这一刻,城楼上的所有人,甚至连城楼下,已经列队准备出征的士兵们似乎也都这么想着,他们的眼神越来越惊恐,越来越绝望,数万人的兵马,几乎不能呼吸。 而气氛,也在沉闷中,越来越压抑。 不过,商如意的心里也生出了一丝疑惑,这些人已经来了城下,为什么还不攻城? 难道他们来这里,不是为了攻城吗? 不过看他们的队伍,虽然列队整齐,气势逼人,队伍中却并没有攻城的器械,而且站得这么整齐,也完全没有要随时重逢进攻的样子。 他们到底来干什么的? 就在这时,城下那人慢慢的抬起手来,手中的偃月刀在空中划出一道雪亮的光迹,然后慢慢的,指向城楼之上,众人簇拥着的人—— 宇文晔! 他的刀,直指向宇文晔! 这是—— 商如意的心一沉,急忙转头看向宇文晔,却见他面色冷峻,那双平静的眼睛里映着刀锋闪过的一点光,也变得锐利起来。 薛献,这是在叫阵,是在挑战! 而挑战的对象,就是城楼上的宇文晔! 一直跟在宇文晔身后的聂冲这个时候也皱着眉头走上前来,轻声说道:“大将军,刚刚我听到他们在过河之后说了几句话,看意思是——所有的人马都不轻举妄动,这一次过来,只找你一个人。” “哦?” 宇文晔微微挑了一下眉。 他道:“过河前的话,你听到了吗?” 聂冲摇了摇头:“黄昏的时候河水变急了,因为水声的关系,所以他们渡河前的话我都听不到。” 听到他的话,周围的殷长岳,宋煜等人都露出了惊愕的神情。 虽然之前他在行军路上听到报信人的声音,就震惊了众人,但这一次,还是让大家都吃了一惊,那小林河离城门有数百步之遥,看都未必看得清楚,那么远的距离,而且是在万余人的军中,他居然能听清对方说话的声音?! 代俊良不敢置信的上前一步:“你说的,是真的?” 聂冲淡淡道:“我不撒谎,听到什么就是什么。” 代俊良似乎还有些不敢相信,而宇文晔垂眸想了想,淡淡道:“我明白对方的意思了。” 这个时候,商如意也明白过来。 就在前几天,薛献通过一场血战斩杀了八万余人,又筑尸成京观,这已经让城中的军民惊慌不已;而这一次,他又来挑战宇文晔,因为这位辅国大将军是朝廷派遣过来对抗他的,宇文晔在军中,因为这几年的战功也颇有威名,会给大家一些信心,重新激起城中军民守城的信念。 所以,他的目标,就是要击溃这个信念! 一旦他打败这位辅国大将军,那就是告诉这里的所有人,不管是兵,还是将,都敌不过他薛献。 到那个时候,扶风的人心,会彻底崩毁! 想到这里,商如意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急忙转头看向宇文晔,却见他的脸上仍旧冷峻如常,嘴角却勾起了一抹不易察觉的,淡淡的弧度。 “倒是,正好。” 正好? 商如意一怔,还来不及细想什么,宇文晔已经沉声道:“让弓箭手上城楼。” 代俊良立刻道:“是!” 说完一挥手,原本就整装待命的弓箭手立刻上前,站在了城楼上每一个墙垛后,目光灼灼的瞪视这下面的人。 宇文晔又道:“备马,备刀。” 穆先道:“是!” 话音一落,宇文晔已经转身一路下了城楼,城下的士兵牵着那匹通体黝黑的骏马上来,等到宇文晔翻身上马,又有两个士兵抬着一把陌刀送到他面前。 宇文晔伸手,一把拿了起来。 在拿起的一瞬间,他的手腕微微的沉了一下。 商如意顿时心里咯噔了一声。 她还记得,宇文晔惯用的那把陌刀留在了江都宫,之后一路上他都没有合用的兵器,在王岗寨大战善童儿的时候,是临时用了穆先的陌刀,而那把刀只有五十斤,他用起来不顺手,听说在战中几次险些脱手。 眼前的这把刀,显然是新铸的。 但好像—— 不仅商如意感觉到了什么,连一旁的穆先也有些担忧的轻声道:“大将军,这把新铸的刀有八十斤,比之前你用的还重了十斤,今天是第一次上手,恐怕——” “不必多话。” 宇文晔淡淡的打断了他的话,举起刀来,挥舞了两下。 那沉重的分量几乎像是拿了一个人在手上,一挥之下,虎虎生风,连两个捧刀的士兵都被那惊起的风震得退了两步。 他轻轻的点了点头。 再回头看向身后那些已经列队整齐的士兵,这些人虽然看到这位威风凛凛的将领,还有他手中那把雪亮的陌刀,眼前都是一亮,但再抬头看向紧闭的,随时都会开启的城门,又全都露出了惊恐的表情。 毕竟,薛献已经杀了他们八万人了。 对于这个杀人魔王,这些人几乎没有能够获胜的信念,这一次出征,所有人都觉得眼前不过是一条死路。 越是临战,失败的情绪就越浓。 可宇文晔却仍旧丝毫不在意似得,抬起头来望向前方高大的城门,道:“开城门!” 一声令下,前方守城的士兵立刻上前拆下了沉重的门栓,然后将大门往两边一推——只听一声悠长嘶哑的轰鸣声响起,大门慢慢开启,一缕金色的阳光如同利箭一般射了进来,立刻刺得将士们都眯起了双眼。 而那在金色的阳光之下,便是前方列队备战的陇西兵! 一阵风,卷裹着他们身后那高耸的京观散发出的尸臭吹来,仿佛无形的冲击,让这些扶风士兵的心中更加惊骇。 可是,在这些摇晃的身形中,却有一个人,稳如泰山。 只见宇文晔一手持缰,一手握刀,策马稳稳的踱步出了城门! 穆先和代俊良也不敢怠慢,急忙翻身上马,领着身后的军队也跟着他出了城门,不一会儿,便列队在城楼之下,密密麻麻如同两块铺垫整齐的地毯,相互对峙。 这一刻,宇文晔也终于看清了前方那一骑人马。 薛献。 传闻中骁勇无敌的陇西勇将。 这个人大概三十来岁,满面虬髯,也难怪刚刚在城楼上几乎看不清他的脸,因为他的胡须坚硬蓬乱,几乎把整张脸都遮住了,看起来形貌如虎,可即便如此,却遮不住那双强悍精明的虎目,此刻灼灼的盯着同样一骑突出的宇文晔,上下审视,仿佛判定什么。 沉默半晌,他道:“宇文晔。” 宇文晔道:“薛献。” 薛献大笑了起来,他的笑声声如洪钟,即便离得那么远,站在城楼上的人也能听得一清二楚,尤其又重新登上城楼的商如意,此刻更是紧张得耳朵都竖了起来。 她一只手用力的抓着墙垛,盯着下面的人。 只见薛献笑过之后,又看向宇文晔,眼神锐利得几乎要刺穿他的明光铠甲,道:“虽然我与你父同辈,但既然上了战场,也就不分什么辈分。你直呼我名也无妨,只是,我也就不会对你手下留情。” 宇文晔道:“这样,才正合我意。” “哦?” 薛献一愣,似乎也没想到他会这样应答,微微眯起双眸道:“此话何意?” “只有你全力以赴,我才能向他们证明——” 宇文晔提着那把沉重的陌刀,一边说着,一边侧过脸,看了一眼身后那些沉闷得几乎大气都不敢喘一口的士兵,道:“证明前几日你的大胜,不过侥幸。” “……” “遇上我,你没有这样的机会。” 第427章 大将军! 这一刻,商如意终于明白,为什么宇文晔一直都不鼓舞士气了。 因为扶风大败,八万人马全军覆灭,死难士兵的尸体被筑成京观,这一切都击溃了这些士兵们的信心,这种情况下,只是几句话,是根本没办法鼓舞他们的。 甚至,如他所言,哪怕在半路上鼓舞了士气,再看到堆积如山的尸体,这些人只会更快的崩溃。 所以,宇文晔一直没有对他们说什么。 但是,不说,就只能做。 在战场上,能鼓舞士兵们的最直接的方法,不是训斥,不是呼喊,甚至不是将军的命令。 而是行动! 是直接杀敌,击溃对方的武力,更是打倒对方的现实! 宇文晔要做的,就是这个! 而且,前些日子的大败,的确是败于马旭的轻敌冒进,用兵不力,但他个人的错误,毁掉的却是士兵们的信心,所以,这一次宇文晔的出征,就是要重塑身为将领的威信,这样一来,这些士兵才能相信他,更能相信在他的领导下,能够取胜的自己! 所以,他必须赢! 而薛献听到这些话,那浓黑得几乎遮蔽额头的眉毛立刻皱了起来。 他显然也明白了宇文晔话中的意思——今天,不仅是他渡河而来,要击败宇文晔,彻底击溃扶风军民的信心,宇文晔也要趁这个机会击败他,重新树立扶风军民的信心。 就看他们谁,能做到这一点了! 想到这里,薛献哈哈大笑起来,道:“好!” 笑过之后,他突然侧过头去,对着身后的士兵道:“所有人,都不许轻举妄动,本将军要让你们看看,不管谁来了扶风,这里,都是不堪一击!” 话音一落,他突然一夹马肚子,坐下的那匹骏马立刻疾冲而来。 他一身铠甲鲜红,坐下的骏马也是通体赤红,在夕阳下这样猛冲过来,就像是突如其来的一条火龙,一下子染红了站在最前方的士兵们的眼,那些人猛地睁大了双眼,口中惊呼起来:“将军小心——” 就在他们话音未落的时候,宇文晔竟也策马,朝着前方冲了上去。 马蹄扬起的尘土,一下子弥漫了半个天空,而在尘土飞扬间,他清朗的声音清晰的传来:“看着,仗该这么打!” 说话间,一红一黑两匹骏马已经冲到了一处,就听“吭”的一声震响。 两骑人马已经错身而过。 他们手中的偃月刀和陌刀,已经在电光火石间交错相击,击出了一点刺目的火花,而身形交错之后,两个人各自跑出了十余丈,又立刻调转马头,向着对方。 薛献哈哈大笑起来。 “好!” 他抬起手,手中的偃月刀还带着刚刚那一击之后留下的阵阵颤迹,却丝毫没有让他感到惊惧,反倒激起了他心中勇战的兴奋,大声道:“再来!” 话音刚落,已经拍马冲了上来。 眼看着就要冲到宇文晔的面前,薛献竟放下了缰绳,双手挥舞着偃月刀,趁着骏马疾冲之势猛地朝着宇文晔的斜劈下来! 这一击,气势如虹! 即便自己不习武,商如意也很清楚这一刀借着骏马疾冲的气势,至少有万钧之重,若是寻常人在眼前,哪怕四五个,也会被这一刀横扫,力劈马下! 可宇文晔—— 商如意屏住呼吸,看着那个面色冷峻,没有丝毫惧色的男子,只见他竟完全不闪避,双手握着陌刀,硬生生的顶了上去。 又是“吭”的一声巨响。 这一声,激起一阵气浪席卷了整个扶风城外,刺痛了所有人的耳朵,大家都下意识的缩起脖子闭上了双眼。 等到震痛过后,众人才慢慢的睁开眼睛,而一看到眼前的情形,立刻惊愕的瞪大了双眼—— 那两个人,两把刀,抵在了一处! 宇文晔那一挡之下,竟然将薛献那借着骏马疾冲的力量劈下的一刀硬挡了下来,而且,他的手臂一横,直接封住了偃月刀划过刀柄顺势错开的轨迹,直接将对方抵在了面前;甚至,两个人的马,都在这一刻受阻,马脖子猛地往后仰去,马蹄险些折在地上,分别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嘶鸣,硬生生的停下来! 这一挡,竟然将两匹奔驰的骏马硬生生的阻停了! 好强的力量! 握着偃月刀的薛献,虽然还在战中,也不由得心下一沉。 他纵横战场数十年,自己本身就战力非凡,也在战场上见过不少力大如牛的将领,但他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这么一个强悍的年轻人! 此刻,看着那坚如铁石的陌刀后面,那双冷峻的双眼,薛献的呼吸也紧绷了起来。 而看到这一幕,原本士气低落的扶风士兵们,全都眼前一亮——他们虽然之前没有见过薛献,但前些天的一战之后,此人斩杀他们八万士兵的战绩,已经在他们中间传得神乎其神,如同恶鬼修罗一般,所以他一出征,所有人都觉得是势不可挡。 但现在,却不是。 他不仅不是势不可挡,宇文晔一挡一下,不仅将他挡住了,更是将两匹疾驰中的骏马都生生的拦了下来。 这,是人能有的力量吗?! 一瞬间,所有人心中的颓丧被一扫而空,这一幕不仅惊呆了众人,更是激起了士兵们心中那份豪气来,尤其站在队伍最前列的那些士兵甚至忘乎所以的开始呼喊起来—— “大将军!” “大将军!”ъitv “大将军!” 声震九霄! 在这样的呼喊之下,陇西军也不甘示弱,两边的士兵都忘记了他们的杀性和原本颓败的情绪,反倒因为战场上激战的这一幕而心潮澎湃,纷纷振臂高呼起来—— “杀了他!” “大将军,不能输!” 人一吵起来,气血上涌,哪怕对面真的是老虎,也有一股子悍气,一时间扶风的士兵竟然盖过了对方的声势。 一看到这一幕,薛献也明白过来,他浓眉一皱,也不再与宇文晔僵持,而是双臂用力往前一推,宇文晔手中的陌刀刚硬,却也毫无韧性,被这强悍的力量一推之下,他也生生的往后仰倒了一些。 就这一下—— 薛献看准时机,手上的长刀一收,长长的刀柄忽的一下滑过掌心,手掌直怼到了刀把上,就在两个人距离只在咫尺之刻,他的长兵器一下子变成了短兵,对着宇文晔的膻中狠狠刺了过去! 第428章 一寸短,一寸险! “啊!” 商如意的心都快要跳出胸膛。 虽然刚刚那一击,宇文晔强悍的实力振奋人心,但薛献的确不愧是宇文渊口中“骁勇无敌”的勇将,甚至,这个人也不是一个只会用蛮力的武夫,相反,他有着过人的战斗智慧。 所谓一寸长,一寸强,在马战的时候,长兵固然杀伤力极强,但宇文晔刚刚阻下了两匹马,两个人的距离就变得近在咫尺,这个时候,长兵器成了短处,而短兵器,反倒成了长处! 一寸短,一寸险! 他的偃月刀一下子变成了普通大刀,在这样的距离里,宇文晔的长柄陌刀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 眼看着那把刀就快要刺中宇文晔的胸口,人群中几乎已经有人尖叫了起来。 就在这一瞬间,宇文晔突然一斜身,整个人踏着左侧的马镫,几乎半挂在马背上,堪堪避过了这一击。 商如意顿时松了口气。 可这口气还没松完,薛献手中的刀一刺不中,又忽的一下滑了出去,顿时短兵又变成了长兵,一反手,朝着宇文晔的后脖颈扫了过去。 但这一次,比他的偃月刀更快的,却是宇文晔手中的陌刀。 就在他避过那惊险一刺,也是与薛献错身的一瞬间,甚至还没来得及翻身上马背,宇文晔已经一低头,反手握刀对着薛献后背的命门穴扎了下去! “将军小心!” 身处在宇文晔背后的那些陇西兵一看到这一幕,全都吓得大喊了起来,而薛献的眼角瞥到那一抹寒光,他急忙收刀回挡,一翻手腕,偃月刀在背后画出一个雪亮的圆弧,“当”的一声脆响,将宇文晔的陌刀打开。 而那陌刀,只斜斜的在他屁股下方的马鞍上划出一道口子。 陇西兵顿时高呼起来。 可是,他们的高呼声才刚刚响起,却没想到,宇文晔这一击并没有结束,他一转身,柔韧的腰身几乎在马背上反拧了一圈,陌刀在手中一换,又从左肋之下如毒蛇探穴一般击出,再次狠狠刺向薛献后腰的命门穴!biqμgètν 这一击,如闪电一般! 而薛献,完全没有料到他会有这一招! 他只是听着背后风声虎虎,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惊惧感袭来,几乎是武人的本能,让他原本就挥舞了一圈的偃月刀又在手腕上再挥了半圈。 也是这半圈,救了他的命! 刀锋在宇文晔的陌刀几乎已经要刺中他的后腰的一瞬间,险险挡开了这一击。 又是“当”的一声脆响。 陌刀再一次从薛献的后腰上被打了下去,又在他后背的马鞍上又划出了一道长长的口子,那匹赤红的骏马疾跑了两步,两人终于错身而过,长刀再不能及。 等跑出了十几丈之后,薛献才停了下来。 冷汗,已经布满了他的整个额头,甚至浸透了他贴身穿着的衣裳,那带着尸臭的风吹过,阵阵寒意从心底里升了出来。 他完全想不到,宇文晔,有着这样的战力。 刚刚那连续的两击,不仅是他想不到,也是他征战半生从未遇到的,而能够在一瞬间接连击出两刀,并且是在背后击出,宇文晔的身法刀法不仅超绝,这个人也有些非同凡响的战斗智慧,不逊于任何人。 甚至,自己! 想到这里,他抬起头来,只见宇文晔策马一路小跑,已经跑回到了扶风城前,他一手持缰,一手倒提着在夕阳下仿佛闪着血红光芒的陌刀,脸上仍旧是一片肃杀的平静。 但,相比起他的平静,他的身后,却沸腾了! 应该说,整个扶风都沸腾了! 不管是城外列阵的,城头观战的,还是城内遥遥观望的老百姓,全都在目睹了这一场激烈交锋之后高喊起来,他们原本对这一战根本就不抱信心,甚至认为这一场就会成为整个扶风县的终点。 却没想到,这个年轻的大将军,在那个威风赫赫的杀人魔王薛献面前,丝毫不落下风。 不仅不落下风,他甚至险些取胜! 而薛献在他的面前,也根本占不到一点上风! 所以,前些天输掉的那一战,就是因为马旭那个废物刚愎自用,轻敌冒进,才会连累八万将士全军覆灭,但只要有了强悍的将领,即便是薛献,也根本不足为惧! 这样的情绪一起,整个扶风的人心态都变了。 他们一个个狂喜不已,两眼通红,甚至站在城外列阵的士兵们直接拔出了手中的刀剑,拼命挥舞着,雪亮的刀光在夕阳下闪烁成一片星海! 所有人的人,都在齐声呼喊—— “大将军!大将军!大将军!” 这一声声的呼喊,震得地面都在微微的发颤。 宇文晔骑在马背上,听着那激昂的呼喊,始终没有丝毫的动容,只是,那只倒提着陌刀,原本如钢铁一般强悍的手臂,却在这个时候,有了一丝轻微的颤迹。 虽然,只是一丝最轻微的颤迹,但他的刀,是亮的。 迎着夕阳,立刻开始闪耀了起来。 一看到那闪烁的刀光,站在城楼上的商如意的心顿时沉了下去。 刚刚,宇文晔一刀挡住了薛献的气势如虹的一击,更硬生生的逼停了两匹骏马的疾驰,也就是说,他是以一人之力横抗下了这三股强悍的力量,这几乎已经是人的极限了。 而在这样极限的发力之后,身体一定会虚软。 所以,他手中的刀才—— 商如意的呼吸更紧绷了起来,这些日子,宇文晔从南到北,又从东到西,几乎没有停歇过,宇文愆和宇文渊阻拦他领兵出征,最大的原因也是他的身体,更何况,从领兵离开大兴城开始,他就星夜兼程的赶路,到今天来到扶风,都没有合过眼! 这种情况下,还要跟薛献血战,他撑得下去吗? 想到这里,商如意一只手紧紧的抓着面前的墙垛,粗粝的石壁立刻磨破了她的指尖,留下了一道道刺目的血痕! 而这时,薛献已经看到宇文晔手中的刀在夕阳下轻微的颤迹。 他眼底的冰冷一闪而逝。 下一刻,薛献挥刀拍马,朝着宇文晔冲杀了过来! 第429章 给——我——杀! 宇文晔的眼瞳骤然紧缩。 眼看着薛献策马疾冲,越来越近,他气息一沉,咬着牙也拍马迎面冲了上去,就在那把挥舞得虎虎生风的偃月刀朝着他砍来的时候,宇文晔双手挥刀,又一次横挡了上去。 只听“亢”的一声震响。 跟之前一样,薛献的刀又一次被他手中刚硬的刀柄所阻,可这一回,薛献的双臂却没有被弹开,反倒双手持刀用力的往下压。 顿时,如同泰山压顶一般,宇文晔整个人都往下沉了一下。 站在城楼上看到这一幕的商如意,眼瞳中顿时划过一抹无声的惊惶——看了刚刚那一场马战,她心里已经弄明白,在马背上挥舞兵器作战的人,所有的力气来自下盘,而最重要的,就是踩着马镫的两条腿,那里是马背上的武将们力量的源泉。 如果那里一松,武将在马背上几乎无力可发。 而宇文晔——她清楚的记得,他一直都有脚抽筋的毛病,当初在雁门关的时候就是因为这个而让阿史那刹黎逃出生天,自己之前虽然有顾忌他这个毛病每晚给他喝一些牛奶,但自从两人“翻脸”之后,她就再没做过这件事。 如今看时,宇文晔的腿,似乎又开始不自觉的抽搐。 而且,不仅是腿。 在马背上的人,腰力也是非常重要的,就像刚才他电光火石间的两次背后出击,靠的就是腰力;这个人的腰,也的确柔韧有力,根本不是常人能及的。 但刚刚那一瞬间,商如意恍惚的感觉到,他的腰好像软了一下,才会让整个身体都往下沉。 难道—— 商如意紧张得连呼吸都忘了,那只已经磨破了指尖出血的手紧紧的抠着墙垛,目光灼灼的看着下方。 宇文晔的体力,真的不支了吗? 就在她一颗心几乎快要提到嗓子眼的时候,身边突然响起了一个低低的叹息声。 “宇文二哥,是不是有点累啊?” 商如意低头一看,却见善童儿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身边,也扶着墙垛,看着下面的战场出神。 因为白天呕吐的关系,程桥他们立刻带着他下去休息,刚刚的出征也就没有叫上他,没想到这孩子不知什么时候醒来,自己上了城墙,忧心忡忡的看着下面的战局。 而他的话,也更加重了商如意心里的不安。 她道:“你,看得出来?” 善童儿仰头看向她,那张因为呕吐而虚弱,有点发白的小脸上满是担忧的神色,道:“他的力气,好像比刚刚出征的时候少了很多。” “……” “我现在才知道,原来当初宇文二哥上王岗寨跟我打的时候没用全力。” “……” “要不然,我很难在他手下挨过三招。” “……” “可现在——” 商如意的心一沉,突然道:“别说了!” 善童儿一惊,看了看她有些发沉的脸色,再看看周围,顿时也明白过来。 他虽然不懂得扰乱军心这个罪名,但在这个时候议论战中的主将的身体,难免会让周围的人担心,如果人心一乱起来,队伍就不好带了。 善童儿急忙闭上了嘴。 但想了想,他又仰头看着商如意,轻声道:“如意姐姐,我想去帮他。” 这一刻,商如意的两只手都扶上了墙垛,深黑的眼瞳盯着下面的战局——宇文晔终于在一阵僵持之后猛地将压在头顶的偃月刀挥开,反手一刀划向薛献的下腹,这是一处最不好攻,但也不好守的位置,可薛献不慌不忙,刀柄往上一挑,就挑开了他这一刀。 紧跟着,两人又是几次刀锋交击,刺耳的锐响充斥了整个扶风。 商如意沉声道:“不行。” “……!?” 善童儿有些惊愕的睁大眼睛看着她:“为什么?” 虽然宇文晔还没有明显的落下风,他仍然战得虎虎生威,以至于下面观战的士兵们根本看不出他的异样,还在拼命的为他呐喊助威,甚至跟对面的陇西军的士兵互骂起来,可他们站在城楼上的人,是看得清楚的。 宇文晔刚刚那样的发力之后,身体已经开始陷入虚软了。 再战下去,他真的会—— 可商如意仍旧一脸肃杀,沉声说道:“这一仗,他必须自己打下来!” 若是在过去,哪怕是在这一战开始之前,商如意都未必有这样的信念,更不可能会看着宇文晔陷入这样的苦战而置之不理,但现在,她已经完全明白过来,宇文晔就是要通过自己,通过自己的这一战激起扶风士兵的战斗意志,所以,他不仅不能输,更不能在战斗中有任何的偏倚。 否则,才刚刚被他激起的这些人的斗志,只会因为他的“无能”,而更快的溃散。 到那个时候,扶风就真的垮了。 宇文晔既然自己要担起这个责任,就必须担到底,此刻在战场上的人,已经不仅是她商如意的夫君,而是朝廷的大将军,是扶风军民的依靠,更是——宇文晔自己! 听到商如意斩钉截铁的回答,善童儿虽然不甚明白,却也从这位向来和善温柔的如意姐姐脸上凝重严肃的表情看出,她不可能让人上战场去帮宇文晔。 但,他仍不放心。 善童儿轻声嘟囔道:“难道,我们就什么都不做吗?” “……!” 这话一出,商如意眼中闪过一道明亮的光。 她突然回头道:“鼓呢?!” 原本城楼上的众人都聚精会神的看着下方的战局,听到她这么一问,众人都有些回不过神来,还是监军殷长岳立刻反应过来,指着谯楼门口竖起的一面大鼓道:“这里。” 商如意立刻走了过去。 这面大鼓的鼓面几乎有一个成人长短,被架在高高的木架上,只木架都和商如意差不多高,木架的一旁放着两个鼓槌,也有一个人的手臂那么粗细,商如意拿起来,沉甸甸的直压手腕。 一看到她这架势,周围的人都惊呆了,不知道这位看上去娇滴滴的国公府少夫人要干什么,一时间大家竟也顾不上下面的战局,都看向她。 殷长岳也愣了一下:“少夫人,你这是——” 商如意没有理会他们,只是转过头去,看着下方的战况,马背上的两个人还在鏖战,薛献似乎看出了什么,越战越勇,手中的偃月刀挥舞得如同光轮一般,朝着宇文晔连击而来,宇文晔虽然毫不示弱,接连当下几次进击,但手肘已经开始止不住的颤抖。 薛献看住时机,狂吼一声,手中的偃月刀高高举起,朝着宇文晔力劈而下! 这一击,足堪裂石开山! 宇文晔咬紧牙关,竟然单手挥刀,雪亮的陌刀在头顶划出一面耀眼的光扇,竟然就要这样格挡开薛献的一击! 薛献的脸上,已经流露出一丝阴沉的冷笑。 就在这一瞬间,一阵惊雷般的鼓声,从两人的头顶传来! 霎时,宇文晔只感到心头一荡,一股无名之力从四肢五体生出,一瞬间交织在了一处,齐齐的涌向他的双臂,他怒喝一声,陌刀硬生生的挡住了那偃月刀,并且手腕一翻,直接反手朝着薛献的头顶压了下去。 “……!” 薛献大惊,显然没想到他在这个时候还有余力反击,甚至是单手挥刀就将自己的刀压了回来,不过他也不弱,急忙推开这一刀,又借势朝着宇文晔的肋下攻去。 与此同时,又是一声鼓声轰鸣! 就在第一声鼓声响起的时候,扶风军的士兵们还没回过神来,甚至有的人以为那是自己沉重的心跳,可又一声鼓声响起,他们终于意识到了什么。 纷纷抬起头来,望向城楼。 却见那沉重的大鼓面前,一个纤细的身影挥舞着硕大的鼓槌拼命的击打鼓面,震耳欲聋的鼓声在她的手下被一阵又一阵的击打出来,如同被夕阳染红的穹顶上传来的天雷! 这,是国公府的少夫人,也是他们的将军夫人! 原本所有的人都因为军中出现妇孺而感到不安,毕竟,这些孱弱的人不仅需要他们的保护,更在最危急的关头会是他们的拖累,所以,人们不仅因为扶风的战败而气馁,更因为这个女人的出现而不满。 但此刻,所有的不满和气馁,都被那鼓声击碎! 这位少夫人英姿飒爽,以鼓声搅动风云,更是惊得战场对面的人一阵慌乱的样子,令他们大感快意,甚至有人已经开始扬声高呼起来:“少夫人!” 同时,也有人大喊:“大将军!” 一时间,呼喊两人的声音在战场上交织融合,汇聚在一起,更纵得那鼓声震响九霄。 在群情激昂的气氛当中,宇文晔只感到一股说不出的力量源源不断的从心里,从鼓声中,从被震得微微发颤的地面,从四面八方用来,一瞬间将他充盈,他冷静应战,镇定自若的侧身避开将薛献攻来的那一刀,同时两腿一夹,坐下的骏马立刻朝前飞驰了两步,与薛献错身而过。 就在众人都以为他是要完全避开对方的连续进攻的时候,却见刚刚走到薛献身后不过数尺,他又故技重施,反手朝着薛献背后的命门穴再次击出。 薛献这一下有些恼怒了。 他反握着长刀的刀柄,用力的将宇文晔手中的陌刀往下一打,那锐利的刀锋也又一次刺空,只在他后背的马鞍上又划出一道伤痕。 而同时,薛献也策马跟上,对着宇文晔的肩膀挥刀砍去。 商如意看着下方激战中的那个人,虽然两个人相隔甚远,可她却好像能感觉到此刻他心中的信念,更要将自己的力量通过这无形的鼓声传递到他身上。 于是,她咬着牙,挥舞着沉重的鼓槌不停的敲击着鼓面。 鼓声隆隆。 宇文晔根本看不到城楼上的景象,他甚至都没有回头,但鼓声却仿佛在他心中激起澎湃的心潮,心潮翻涌,不断的涌出力量,挥舞起那沉重的陌刀来更是挥洒自如,顷刻间,他已经在疾驰的马背上跟薛献过了数十招。 这一次,他们两既没有停马,也没有相持,而是不停的挥舞着手中的长刀朝着对方挥砍过去,只听当当声响不断,两个人只靠两腿策马,两匹骏马一红一黑,如同交缠翻滚的火焰与浓烟,沿着城门外那片宽大的空地疾驰飞跑起来。 密如急雨的鼓点,也在这一刻,和马蹄声合成一处,更激昂起了战中之人的心跳。 马上的人,丝毫不停。 两人稳坐在马背之上,相隔不过半尺,两柄长刀却挥舞得如同两道雪亮的圆形光轮,在手中不断的搅动着腥风,不一会儿,两匹马已经绕着这片空地跑远,跑到了小林河畔。 此刻,夕阳如焰,战火如荼。 原本还算平静的河面,一下子映出两匹骏马,和马背上战至狂热的两个人的身影,一时间,人与影,水与火,真实与虚幻,交相辉映,构成了一幅美得惊人的画面。 更有惊雷般的鼓声,将这一幕画面,勾勒出震响山河的气魄! 眼看着两个人已经战到了那么远的地方,鼓声已经很难再传过去,而且,沉重的鼓槌挥舞起来,丝毫不比战中挥舞刀剑的人轻松,商如意一阵击打下来,两臂已经开始酸软发麻。 一旁的殷长岳等人也轻声道:“少夫人,还是让我们——” “不用!” 甚至不等他们说完,商如意就沉声打断了他们。 这个时候,她也没有更多的力气跟人废话,她需要把自己的每一分力气,打在这面大鼓上,更通过这鼓声,传递到宇文晔的身上! “闪开!” 一声震喝,周围的人也不敢多说,都纷纷退开到一边。 商如意咬着舌尖,几乎尝到自己的血的咸腥味,虚软的手臂如同滚动的车轮一般不停的挥舞起来,鼓面被她敲打的不断震荡,连下方的木架都开始移动起来,几乎快要被她掀翻过去。 善童儿眼疾手快,急忙上前一步,一把抱住了下面的木架。 隆隆的鼓声,震得他厚实坚硬的手臂也开始发麻,可他咬着牙抱住不松手,鼓声激昂,如同闷雷一般震荡着云层地面,传递到了河岸边那鏖战犹酣的人的心中! 这一刻,两个人驱马沿着河边踏水前行,激起的水花足有半人高,加上夕阳已经斜落到地平线上,血红的夕照更是发出了最后的热度和光芒,将那水花映照得如同腾起的火焰。 两人就在那刺目的亮光和奔腾的浪花中,激战不停! 这一幕看得所有人都热血沸腾! 在所有人声震九霄的呼喊声中,这两人沿着小林河激战近百回合,两匹马又沿着长路朝着城门这边跑了回来,不一会儿,重新回到了扶风的城门口。 当商如意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重重的一槌击向鼓面,发出沉闷得如同山崩地裂的声响的时候,宇文晔大喝一声,狠狠一刀挥出,雪亮的刀刃和凛冽的刀锋,震得薛献往后一仰,连同他坐下的骏马,似乎也在这一刻受到了震慑。 这马,也接连后退几步。 然后,薛献的身影猛地一晃,几乎要跌倒下去。 这一变故令两边的人马都大吃一惊,众人以为他受了什么伤,要不支倒下,陇西军的人甚至已经快要不顾将领冲上来,而再一看,薛献自己的脸上也露出了惊愕的神情,他急忙握紧手中的缰绳稳住身形。 可他,还是摇晃不止。 他没有受伤,受伤的是—— “赤骥!?” 薛献一声低呼,他喊的不是别人,正是他身下的这匹赤红色的骏马。 直到这时,众人才惊讶的发现,这匹通体赤红的骏马刚刚在河畔踏水而行,此刻身上湿淋淋的不断往下淌水,可那水滴,竟然是鲜红的! 那是,血! 一滴一滴,落在他们的身下,已经染红了一小片地面! 看到这一幕,薛献也大吃一惊,他急忙往前后查看,这才发现,血是从马背上的马鞍下面流淌下去的,而伤处,正是在他后背的马鞍下。 也就是——宇文晔之前几次击向他命门穴,却又被他的刀挡开,在马鞍上留下划痕的地方。 他的刀,不仅仅砍破了薛献的马鞍,更是在薛献看不到的地方,一次又一次的击伤他的马! 也因为这是一匹通体赤红的骏马,流血的时候也看不出来,等到看出端倪的时候,这匹马已经支撑不住了! “你——” 薛献突然明白过来,抬头看向宇文晔。 原来,这就是他的计划。 而宇文晔的脸上,冷峻如初,可周身湿透,不断往下滴落水滴的他,却散发出一股强悍的,几乎逼人的杀气! 那杀气,此刻已经震得人心神具碎,薛献座下这匹骏马更是已经到了极限,摇摇欲坠! “赤骥!” 薛献目眦尽裂,再一次惊呼的时候,这匹马终于发出一声凄厉的嘶鸣,轰然倒地! 就在这时,宇文晔脸色一沉,已经战得发麻的手臂猛地抬起,手中的陌刀对准前方惊惶失措的人,映着夕阳下最后一缕血红的光,发出了嗜血的声音。 “给——我——杀!” 第430章 荣光时刻,你必须在我的身边 这一天的夕阳下,血红的小林河畔,又上演了三天前的那一幕。 只是,这一次铺天盖地冲杀过来的,是经历了大败,被惊恐不安的情绪压抑数日,几乎已经快要到崩溃边缘的扶风士兵,他们好像为了宣泄这些日子的憋屈,比平时更加的勇猛凶悍,一个个如同出闸猛虎一般,杀红了眼。 而再一次将半条小林河都染红,血腥味飘出数里远的,却是陇西军。 最后,陇西军大败,渡河逃回了西岸。 日落后,一切归于平静。 宇文晔骑着马,领着大获全胜的士兵们重新回到扶风城门前,却见这里已经是一片灯火通明,不仅是城楼上的人高举着火把为他们照亮,甚至连城中的老百姓也全都跑了出来,他们不顾外面还残留着一地陇西军兵败的尸体,和一些哀哀嚎叫的受伤的俘虏,欢天喜地的举着火把和灯笼,跑到城门口来迎接辅国大将军。 一时间,整个扶风城,如同白昼。 而在这明亮的灯火映照下,那些人眼中欢喜的目光却比灯火还更亮几分,他们看着这位威风凛凛,如同临世天将一般的神仙人物,狂喜的呼喊着:“大将军!大将军!大将军!” 声震九霄! 宇文晔抖着缰绳,策马走进了城门中。 城中百姓的呼喊声还没停歇,甚至比刚刚更响,也更震撼人心,可即便面对这样欢腾的场景,宇文晔的脸色仍旧平静,那双冷峻的眼睛扫视了周遭一番。 然后,停在了城楼下一个纤细的身影上。 是商如意。 她站在台阶上两级,闪耀的火光下,脸色有些微微的发白,可眼睛却红了,在看向他的一瞬间,更有一股滚烫的泪从心里涌上来,顿时模糊了她的视线。 可即便这样模糊的视线,她也能于千万人之中,看清那个高大壮硕的身影。 也许所有人的眼中,他是镇守扶风的大将军,是国公府的无双公子,但这一刻,在她的眼中,他只是她的英雄,而已! 她对着他,笑了。 宇文晔只看了她一眼,立刻将目光调开,看向了同样从城楼上下来的殷长岳和宋煜等人,这些人一个个欢欣不已,都上前来向他道贺:“大将军英勇无敌啊!”biqμgètν “有大将军在,扶风何愁不固?” “大将军辛苦了。” 宇文晔平静的对着他们点点头,也并不接这话,只低头看着穆先程桥等人,吩咐道:“立刻清扫战场,清点敌军尸体,到城外去烧掉。” “是!” “将俘虏收押,二十人为列,关押起来。” “是!” “加派人手,在小林河沿岸设防。” “是!” 他头脑清醒,条理清晰,哪怕在大胜之后仍然能冷静的安排战后事宜,周围的人更钦佩了几分;而说完这些话之后,宇文晔这才抬起头来,看向商如意。 在对上那双闪着泪光的双眼,他沉静而冷峻的目光中,浮起一丝柔和。 然后,他抬起手臂,向她伸出手。 “……!?” 商如意顿时一怔。 他这是—— 不仅是她愣住,周围的人,连那些站在原处,全部瞩目在宇文晔身上的老百姓也都愣住了。 大将军这是在做什么? 这一刻,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他们的身上,商如意也没想到,宇文晔会在万千瞩目之下这么做,再抬头看向他的双眼,他没有丝毫的迟疑,甚至在看向自己的时候,目光是无比的坚定。 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气,上前一步,牵住了他的手。 下一刻,她就被一股强大的力量直接拉上了马背,稳稳的坐到了宇文晔的怀中,一只手,更是横过来揽住了她的腰,将她锢在怀中。 商如意只觉得心跳得厉害。 周围的人,更是惊愕不已,有些人已经按捺不住的问道:“那个女人是谁啊?” 旁边有些人立刻回道:“那就是将军夫人,也就是国公府的少夫人。” “居然是将军夫人,看着也不怎么样嘛。” “你可别胡说,刚刚,将军跟薛献那个杀人魔王激战正酣的时候,就是这位将军夫人在城楼上击鼓,为将军助威,将军才一鼓作气,把那陇西兵打回去的。” “真的吗?” “那是自然,我们都看到了。” “我们也听到了,” 越来越多的人欣喜不已的道:“咱们扶风城内,不仅有骁勇无畏的将军,连将军夫人都这么勇敢,薛献又算得了什么!” 百姓们并不在意军中出现女子这种事,对他们而言,能在危难之中挺身而出的,就是好样的,哪怕是个女子,也值得他们的欢呼与喝彩。 于是,沿途的百姓不仅高呼将军,也开始高呼少夫人。 一时间,无形的声浪震响了整个扶风。 可是,在马背上的两个人,却异样的平静,甚至,周围那些震耳欲聋的呼喊声,也没能阻挡商如意这一刻听到自己紊乱的心跳。 更何况,后背还紧贴着一具发烫的,不断起伏的胸膛。 他的心跳,似乎也很剧烈。 商如意低着头轻声道:“你不是说过,在军中,你不会——” 她的话没说完,身后的人已经淡淡开口,打断了她的话:“我说过,在军中我不会护着你,更不会宠着你。” “那——” “但是,该跟你分享荣耀的时候,你就必须在我的身边。” “……” “更何况,这是你应得的。” 说罢,他原本揽在商如意腰间的手慢慢的移到了她的手腕上,再顺着她因为脱力而有些绵软的小手,慢慢的抚上她的指尖。 只轻轻一碰,商如意立刻痛得往他怀里缩了一下。 “唔!” 她的指尖,刚刚在战事最激烈的时候,用力的扣在粗粝的城墙垛上,已经完全磨破,后来又捏着鼓槌用力的击鼓,更是磨得血肉模糊,整个手掌都被鲜血染红了。 十指连心,痛得她直哆嗦。 她这一哆嗦,宇文晔也不敢再碰她,只收回手来,用力的抱紧了她。 然后道:“坐稳!” 说完,突然策马,坐下那匹骏马立刻朝前疾驰而去,不一会儿,便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中。 第431章 接下来,才是真正的考验! 将所有的喧嚣抛在身后,回到官署时,已经快到亥时。 ??夜色更深,但整个扶风的欢呼雀跃却还在继续,甚至可能彻夜不停,但这一切对他们而言,已经离得太远。 ??回到官署,翻身下马后,商如意就被牵着那只没有受伤的手,一路往里走去。 ??刚走到那院子的门口,就遇上了正守在门口的卧雪。 ??她听见脚步声急忙站起身来,迎头撞上了两人,愣了一下,而宇文晔已经头也不回的往里走去,一边走一边道:“打一盆凉水来。” ??“呃,是。” ??卧雪慌忙下去了。 ??商如意甚至都没来得及多说一个字,就被他拉进了房中,点亮油灯,然后坐到桌边。 ??那已经恢复知觉,开始火辣辣的痛起来的指尖被宇文晔捏在手中,皱着眉头看清了,几根指头全都血肉模糊,在城墙上被磨得皮开肉绽还好,但后来又一直用力的捏着鼓槌击鼓,伤口不断崩裂,这才加重了伤势,尤其是没有知觉的那根小指头,伤得最深。 ??隐隐的,听到他呼吸一窒。 ??商如意下意识的道:“其实不——啊!” ??她的话没说完,就感觉指尖一阵剧痛,痛得她惨叫了一声。 ??是宇文晔,故意捏了一下她的手指! ??商如意的眼泪都快要流出来了,用力把手往回抽,却被他捏着动惮不得,只能红着眼睛瞪他:“你干什么!” ??宇文晔沉沉道:“再撒谎!” ??“……” ??“别的时候你可以撒谎,但这种时候撒谎,你是在安慰我还是在侮辱我?” ??“……” ??商如意一时间分辨不出自己到底是心虚还是生气,只能咬着下唇瞪着他,却不敢再开口。幸好卧雪这时端着一盆冷水走了进来,她看着房中的两人,也不敢多话,只放下之后便乖乖的退了出去。 ??宇文晔这才挽起袖子,拿毛巾浸了些凉水,开始为她擦洗伤口。 ??虽然不是什么伤筋动骨的伤,只是在粗粝的城墙上磨破了皮肤,但十指连心,伤口里还混杂了一些砂砾,更是痛得厉害。 ??可宇文晔的手,却是出奇的柔。 ??他拿着毛巾的那双手,明明刚刚才在战场上斩杀了无数陇西兵,甚至一刀逼停了两匹奔驰的骏马,将骁勇无敌的薛献制住,是那样的粗糙又强悍,但此刻,却那么小心翼翼,为她拭掉伤口缝隙里的残渣,又清洗干净血污,再轻轻的擦干。 ??不知为什么,明明痛的应该是手,可商如意却感觉不到痛,只觉得心口突突的跳着,才有些痛。 ??难道是因为,十指连心? ??她脸上一热,下意识的低下头去。 ??屋子里陷入了一种怪异的沉默,商如意想了想,还是轻声说道:“可是,你这样带我回来,真的好吗?” ??“怎么?” ??“仗才刚刚打完。” ??“该交代的,我都交代了,为什么不能回来?” ??“可是,那么多人还看着……” ??“看着又如何?”他面不改色,淡淡道:“你在城头击鼓的时候,连薛献都看着,还怕这些人看到?” ??“……” ??“再说了,你这个伤若不快一点处理,会很麻烦。” ??商如意微微睁大眼睛看着他:“你怎么知道?” ??宇文晔用眼角瞥了她一眼,那眼神像是在说——你说我怎么知道。 ??商如意也立刻暗骂自己笨,还能为什么?他刚刚那一仗打下来,能一战就击退薛献,而且鼓舞了整个扶风军民的士气,就是凭他的真本事,而这样的本事,可不是朝廷的册封,国公府二公子的出身能给他的。 ??是他一仗一仗,身先士卒,浴血奋战打下来的。 ??那这样的伤对他而言,岂不是家常便饭吗? ??商如意在心里暗暗的叹了一声,却又听见对面的人沉声道:“我第一次跟着父亲出征的时候,还不到八岁,那个时候,就在城楼上看他出战。我也跟你一样,担心害怕,两只手抓在城墙上,掌心都快磨穿了。” ??“……” ??商如意一时间喉咙有些发梗。 ??才,不到八岁。 ??沉默了一下,她才轻声道:“后来呢?” ??这个时候,她的伤口已经清洗完毕,宇文晔将毛巾丢开,又走到一边去拿了一盒伤药过来,用针挑了,小心的敷到她的伤处,然后道:“因为没有及时包扎,痛了半个月。” ??“……” ??“连筷子都拿不起来。” ??商如意倒抽了一口冷气。 ??宇文晔又瞪了她一眼,拿过纱布来为她包扎好,才又说道:“所以你的伤必须快些处理。现在上了药,再养几天就没事了。记得这两天不要碰水,有什么事都交给下面的人去做。” ??“知道了。” ??宇文晔收起了药盒放到一边,商如意还心有余悸的低头看着自己裹得厚厚的手指,又抬头看向他,轻声道:“那,扶风这边——” ??宇文晔淡淡的将刚刚挽起的衣袖放下来:“你是不是想问,这一仗之后,扶风之危就解了吗?” ??商如意道:“没有这么容易,对?” ??宇文晔抬头看向她,道:“今天这一仗能赢,一半的原因都是因为薛献轻敌。他今天过来的目标不在攻城杀敌,而在我身上,也就没有做好排兵布阵。” ??“……” ??“他的能力,绝不仅于此。” ??“……” ??“而且,虽然战场还没清理出来,可我刚刚估算了一下,我们今天最多歼灭了对方八千余人,俘虏应该有一千左右。” ??“……” ??“这种程度,还没能伤到陇西军的根本,更何况,他们还有十几万的军队没到。” ??“……” ??“所以,” ??宇文晔的眼神沉重,道:“接下来,才是真正的考验。” ??听他这么一说,商如意的呼吸顿时紧张了起来。 ??真正的,考验? ??她正要再问什么,却听见外面远远的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应该是监军和其他的副将回来了。宇文晔便说道:“好了,你的伤已经处理好了,先休息一会儿。我还有事情要跟他们交代。” ??说完,便起身准备往外走去。 ??可刚一起身,他突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高大的身躯摇晃着,险些跌倒。 ??商如意吓了一跳,急忙伸手扶着他。 ??“你怎么了?” 第432章 竖子不足与谋! 宇文晔自己也皱着眉,伸手抚了一下额头。 ??好像,有点头晕。 ??但他站直身子晃了晃脑袋,立刻又清醒过来,于是对着商如意淡淡一笑:“没事。”看书喇 ??“真的?” ??商如意想起之前他与薛献激战时,似乎就有几次险些力竭的情况,再看此刻的他,脸色也有些苍白,于是轻声道:“可你的脸色,不好。” ??宇文晔笑道:“打了这一场,谁的脸色都不会太好。” ??“……” ??“行了,没事了。我还有话要跟他们交代,你休息。” ??说完,他轻轻的拍了拍商如意的肩膀,示意自己没事,然后转身大步的走了出去,不一会儿,背影便消失在了夜色中。 ??商如意一直看着他的背影,沉默许久,才轻轻的叹了口气。 ??可心,却没有放下。 ??出征之前宇文渊他们就一直担心他的身体,今天这一仗打下来,虽然算得上是胜利,可他的消耗一定很大,接下来的日子自己得好好的为他安排进补才行。 ??正想着,一阵很轻的脚步声走到门口。 ??“少夫人……” ??商如意抬头一看,却是卧雪,大概是看到宇文晔离开了,她才小心翼翼的走过来,商如意道:“什么事?” ??卧雪道:“少夫人吩咐我熬的药,之前就已经熬好了,但放到现在,已经冷了。” ??“哦……” ??商如意这才想起,薛献来之前,她是打算给宇文晔熬一些药进补的。 ??卧雪问道:“那药,少夫人还要给二公子喝吗?” ??商如意点点头:“要的,你去热一些,记得添些水,也别太多了。” ??“是。” ??卧雪听着,立刻转身下去了。 ??商如意又走到门口,天色虽然已经很晚了,但前方的天穹,却被莫名映得微微的发亮,是因为整个扶风还不曾入夜,那些狂喜不已的军民百姓还点着灯,举着火把,在城中欢呼雀跃,远远的,也能听到那喧嚣的声音。 ??而官署前方,也是灯火通明。 ??宇文晔这是要过去,和这里的守将一道商议要怎么守这座扶风城,而且在固守之余,更要将薛献大军打退,才能确保大兴城的万无一失。 ??所以他刚刚才说,接下来,才是真正的考验。 ??想到这里,商如意只觉得心头也压上了一块大石头——而且,还不仅是扶风这一战,她总感觉,除了战事之外,好像还有一块看不见的,甚至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从何而来的石头,沉沉的压在她的心上。 ??令人窒息。 ??| ??而在另一边,灯火通明的议事堂内,宇文晔大马金刀的坐在正上方。 ??他一身明光铠甲被四周明亮的烛火映照得熠熠生辉,因为踏着小林河激战而沾了一身的水,这个时候被他的体温烘着,蒸蒸热气飘散四周,将整个议事堂内也染上了一种隐隐的血腥之气。 ??而坐在他左右手下方的监军,副将们,一个个都被他身上那种无形的煞气所震慑,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即便是监军殷长岳,此刻也都陪着小心。 ??唯有行军总管宋煜脸色阴沉,眉宇间似乎淤积着不满的情绪。 ??等到穆先和程桥将清扫完战场的情况禀报上去,宇文晔紧锁的眉头拧得更紧了一些,道:“对方战死九千一百余人,我军俘虏了一千三百多人?” ??穆先道:“是。” ??宇文晔道:“所以,对方一战的折损不过万余人。” ??“……是。” ??“我军呢?” ??“死伤共计两百余人。” ??宇文晔沉着脸,没再说话。 ??看着他这样,议事堂内的气氛也沉闷了下来,殷长岳想了想,笑道:“大将军首战告捷,可喜可贺啊。” ??宇文晔看了他一眼。 ??虽然监军向来是外出打仗的将军们最讨厌的人,尤其在经历了上一次寇匀良做乱之后,他对这种人更多加了几分提防——可这一次也的确不同,毕竟宇文渊已经升任大丞相,总理朝政,这一次派出的监军虽不是他直接过手,但是经过了玉公公的手中,一路行来,看得出,殷长岳不是个多事搅局的人。 ??反倒,透着几分仁懦胆怯。 ??对这样的人,只要他不与自己为难,宇文晔向来也不为难他们,于是说道:“殷大人赞缪了,这一仗虽赢了,但也没有那么值得欢喜的。” ??一听他这话,众人的脸色也微微一变。 ??殷长岳勉强笑道:“大将军的意思是——” ??宇文晔道:“薛献不会次次都轻敌。” ??“……” ??“今天他们虽然败了一阵,但看得出,陇西军训练有素。薛献的马虽然伤了,可在我们进攻的时候,他手下的人立刻就上来护着他;而且,在他们撤离的时候,也相当有序,只是在我们的冲杀之下,渡河不及,才有了那几千人的死伤。” ??“……” ??“所以这一战,我们只是赢了个侥幸。” ??他的话音刚落,议事堂内立刻响起了一声冷笑。 ??穆先下意识的皱起眉头,转头一看,却是坐在宇文晔右手下方的行军总管宋煜,这人一直就阴沉着脸,此刻站起身来,瞥了宇文晔一眼,冷冷道:“大将军这话,未免有些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了。” ??“哦?” ??宇文晔慢慢的将目光转向他:“宋大人有何高见?” ??宋煜冷笑道:“高见没有,我只是想问问大将军,今天为什么不趁势杀过河去?对方既然轻敌大败,我们就不应该放过这样的机会。” ??“……” ??“可大将军,你却在中途就鸣金收兵。” ??“……” ??“大将军此举,未免也太怯懦了,要知道,战场上妇人之仁——” ??他的话没说完,一旁的程桥已经愤怒的指着他道:“你好大的胆子,敢这样指责大将军!” ??宋煜眼一横,道:“我说的难道有错吗?” ??“……” ??“今天这一战,只赢了一个薛献算什么?为将者怯懦畏战,半路收兵,才是最大的失误!” ??“……” ??“今天没有乘胜追击,就是给了对方休养生息的机会让他们卷土再来,到那个时候,就是你这个大将军的失职!那,可是要砍头的!” ??“你——” ??这一下,连穆先也坐不住了,站起身来怒目瞪视着宋煜。 ??可宋煜对着他们,丝毫不惧,甚至一只手已经扶上了腰间的刀剑。 ??就在这时,一只手抬起,轻轻的一挥。 ??是宇文晔的手。 ??他仍然平静的坐在那里,连气息都没有乱一下,但大手一挥,穆先和程桥立刻噤声收敛,后退了一步。 ??宇文晔又转头看向宋煜,说道:“看来,宋大人是对我这一战的表现不满了。” ??宋煜冷笑道:“我满不满的,可不重要。但宇文大将军是领了朝廷的军令来的,你这一仗半途而废,能让朝廷满意吗?” ??宇文晔道:“我没有乘胜追击,有我的道理。薛献部在陇西数战皆胜,之前打败了前往平叛的皇甫定,前些日子又大败马旭,斩杀扶风八万余人,锐气正盛,我们本就该避其锋芒。” ??宋煜道:“那你今天还出战?” ??宇文晔道:“我这一战,原本也打得险,其实不是为了打败他们,而是为了重树扶风军民的信心。” ??“……” ??“有了信心,才好守城。” ??听到这话,穆先和程桥都轻轻的点了点头。 ??殷长岳也若有所思。 ??宇文晔接着道:“他们统兵三十万声势浩大,这一战败了,也未伤其筋骨,若我们紧追不舍,反倒会引起他们的强烈反扑,到那个时候,胜败为何,难以定论。” ??“……” ??“更何况——他们远道而来,粮草补给未必充足。” ??“……” ??“我们要做的,应该是固守,消耗他们的粮草,磨损他们的意志,这样,才有取胜的机会。” ??一直沉默不语的代俊良闻言,喃喃道:“原来如此。” ??见他这样,宋煜的脸上闪过了一丝恼怒,立刻又冷笑了起来,一脸不屑的表情道:“这,就是你身为将领的本事?连战都不敢再战,只会拖?” ??“……” ??“这天底下,有拖赢的战吗?” ??宇文晔看着他,道:“能赢,就行。” ??宋煜被他这几个字一堵,脸色更难看了一些,怒道:“身为将帅,不思进取,只想着拖延,这是为将者之耻!” ??虽然之前就被宇文晔阻止过,但眼看着他说话越来越过分,穆先终于按捺不住,又站起身来道:“你大胆,敢这么跟朝廷的大将军说话!” ??宋煜冷笑道:“我也是朝廷任命的行军总管,宇文晔身为将帅,却懦弱畏战,我当然要管!” ??“你——” ??眼看着两边又要吵起来了,监军殷长岳急忙起身劝阻:“几位,将兵之事本该从长计议,我们还是不要自乱阵脚得好。” ??只听“啪”的一声,宋煜重重的一掌拍在桌案上。 ??他起身,冷冷的瞥了堂上众人一眼,尤其轻蔑的目光落到稳坐上方的宇文晔身上,冷笑道:“竖子不足与谋!” ??说完,拂袖而去。 ??留下堂上众人,一时间都有些不知所措,殷长岳也犹豫着转头看向宇文晔:“大将军……” ??宇文晔却仍旧不动声色。 ??他静静的看着宋煜走远,又转头看向代俊良,突然道:“参将,扶风城内,有多少口井?” 第433章 你,好像发烧了 代俊良一愣,不知他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但还是立刻说道:“扶风因为水源还算充沛,所以官家没有井,倒是城中的一些富人挖了几口井,共计七八户。” ??宇文晔道:“这些加起来,能供城中军民的用水吗?” ??代俊良立刻摇头:“这怕是不行。尤其将军这一次前来又带了几万人,这几口井怕是不够用的。” ??“所以,城中军民用水,还是得去城外的河中打水?” ??“是。” ??代俊良说着也越发疑惑,看向宇文晔:“将军这是——” ??宇文晔又想了想,道:“那从今天开始,城中取水的事全部交给军中的人去做,尽量不要再让百姓出城。”说着,他又对着穆先道:“这件事就交给你,若取河水,记得往上游走。” ??“是。” ??穆先虽然答应得很痛快,但心里也跟代俊良一般疑惑,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谈着战事,宇文晔却突然关心起城中军民的用水来,刚刚那宋煜闹成这样,难道他就一点都不在意。 ??一旁的程桥也忍不住轻声道:“大将军,那宋大人他——” ??宇文晔慢慢站起身来,平静的说道:“不必管他,从今天开始,扶风加固城防,没有我的命令,一定不要轻易出战。” ??众人立刻应道:“是!” ??说完这些话,宇文晔便往外走去。 ??可就在他刚走到议事厅门口,外面清冷的夜风迎吹来,倒是扫去了夏夜的酷暑,可不为什么,宇文晔却突然感到一阵头重脚轻,急忙伸手扶住了门框。 ??穆先一见,立刻上前:“将军,怎么了?” ??“……” ??宇文晔皱着眉头,又摇了摇头,倒是也并没有什么异样,只觉得刚刚那一阵风格外的冷。 ??可能是,白天浇了一身的河水,到现在还没来得及擦干的缘故。 ??他摆摆手道:“没事,你们都下去,干你们的事去。” ??众人便只能领命退下。 ??宇文晔离开议事堂后没有立刻回房休息,而是让下人准备了热水和沐浴用的东西,他去痛痛快快的洗了个澡,等到换上一身清爽的长衫,再回房的时候,已经快到子时。 ??他也终于,感觉到一点疲倦。 ??说起来,他从来都是个不知疲倦的人,过去昼夜兼程行军数日,再上阵厮杀,也没有觉得累过,但今天——也许真的是因为跟薛献这一场血战耗费了一些精力,他的确感到了一点力有不逮。 ??是该好好的休息了。 ??这么想着,他已经走到房门口,伸手推开了门。 ??一阵凉风,从他背后忽的一下灌进房间里,也将桌上那一盏原本就只剩最后一点烛心儿渐渐微弱的烛火吹得摇晃起来,几乎熄灭。 ??而在明灭不定的光线里,他一眼就看到那个纤细柔弱的,令他在外不论有多刚硬,可一看到她,一颗心就会不由自主的化作绕指柔的小女子,正趴在床上睡着。 ??鬓边几缕散发,被风吹得不断厮磨着她的脸颊。 ??似乎是感觉到有点痒,她不舒服的将脸颊在手肘上摩挲了一下,仍旧嘟囔着睡去。 ??而在她的手边,放着一碗熬得浓浓的药。 ??是白天过来的时候,看到卧雪熬的。 ??宇文晔走过去,低头看了她一会儿,弯下腰,却不是去叫醒她,而是伸手拿起那只碗来,将那浓黑浑浊的汤药一饮而尽,苦涩的滋味立刻从舌尖蔓延到喉管,直到心里,苦得他都忍不住蹙了一下眉。 ??可宇文渊什么都没说,就把碗放下了。 ??然后再蹲下身,一双手扶着她的后背,又绕过她的小腿,轻轻的将她抱了起来。 ??商如意完全没有被惊醒,像只睡熟了的猫一样,蜷进他怀里。 ??又轻呼了一声,继续睡去。 ??看着她半张脸都埋在自己怀里,挤得小嘴嘟了起来,比起平日里假正经又假娴静的样子,这个模样倒透着几分陌生的可爱。宇文晔虽然已经有些困倦,这个时候反而站在原地不动,低头看着这张小脸。 ??半晌,轻笑了一声。 ??再抬起头来往前走去。 ??可就在他快要走到床边的时候,突然又感到一阵眩晕,手上顿时一软,险些将商如意跌下去。 ??他双手一紧,急忙将人抱稳。 ??而这一颠,也惊得怀中的商如意一下子醒了过来,她蓦地睁开双眼,一时间像是还有些回不过来,只看着眼前这张俊美又有些苍白的脸,半晌才道:“凤臣?你——” ??宇文晔轻轻的吐了一口气。 ??刚刚那阵眩晕险些让他都跌倒在地,幸好稳住了,才没摔着怀里的人。不过他自己也惊出了一头冷汗,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看着他的样子,商如意立刻感觉到了什么:“你,怎么了?脸色不太好看。” ??“……有点头晕。” ??“头晕?是不是不舒服?!” ??商如意急得要从他怀里挣脱出来,说道:“我让卧雪熬的药,就是——”看书溂 ??宇文晔皱着眉头抱紧了她,沉沉道:“你别折腾了。” ??“……” ??“那药,我喝了。” ??“嗯?” ??商如意一愣,再抬头越过他的肩膀,果然看到那只放在桌上的空碗,这才松了口气,又抬头望着他:“你这么晚才回来,药该凉了?刚刚热的时候我喝了一口,就苦得很,凉了肯定更苦。” ??宇文晔轻哼了一声。 ??“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吃不得苦?” ??一边说,他一边抱着她大步走到床边,虽然嘴里奚落着,手上却很轻,慢慢的将她放到床上,他自己也立刻感到松缓了一些,急忙转身坐到了床边。 ??不知为什么,额头上的冷汗,还在冒。 ??他下意识的伸手用手背擦了一把。 ??难道今天这一战,真的耗了他那么大的精力,竟然连抱着这个小女子都让他感觉到有点累,而且,一再的眩晕也让他有些无措。 ??怎么,回事? ??就在宇文晔伸手擦过额头的时候,一只小手,从他的身后伸过来,也轻轻的擦过他的额头。 ??宇文晔立刻回头。 ??却见商如意擦了那一下之后,突然眉心一蹙,那只手又覆回了他的脸上。 ??然后,商如意的神情一沉。 ??“你,好像发烧了。” 第434章 我为什么会生病? 原本已经寂静的夜晚,又慌乱了起来。 ??商如意立刻让宇文晔躺到了床上,又叫卧雪拿了冷水毛巾,原本还要让她立刻去请大夫,却被气息越发滚烫的宇文晔伸手拦住了她。 ??他半眯着被烧得有些发红的眼睛,沉沉道:“都这个时候了,你不要闹了。” ??“……!” ??商如意顿时有些生气——什么叫闹? ??明明是他在发烧,自己叫人请大夫来有什么不对?就算他平时可以不在乎自己的身体,小病小痛的都扛着,可现在是在扶风,外面还有薛献虎视眈眈,他身为大将军,怎么可以对自己的身体这么不在乎呢? ??就在商如意要跟他理论的时候,宇文晔又蹙着眉沉声道:“我是大将军,这个时候传出消息去,反倒不好。” ??“……” ??商如意一怔,倒是有些回过神来。 ??是了,他是大将军。 ??而且,是刚刚大获全胜,击退了薛献数万兵马,为扶风军民重树信心的大将军,眼下他就是这里所有人的精神支柱,是他们的希望! ??如果这个时候传出他生病的消息,且不说如果让城外的人知道,会立刻给对方可趁之机,单是让城内的人知晓,这些人也难免会再次感到惊惶失措,从而气馁,丧失信心。 ??可是——他的病,也不能不管的。 ??商如意想了想,仍旧转头对着卧雪道:“去找代俊良,跟他说让他请个大夫来——” ??听到这话,宇文晔眉头都拧了起来,虽然低烧让他越发的头晕目眩,身上也有些绵软,可他还是要撑起身来阻止她,但话没出口,就听见商如意道:“跟他们说,我病了。” ??“……” ??“记得告诉他们,我是在城楼上击鼓的时候着了凉,大夫来了要多守我几天,病好之前大夫是不能离开官署的。” ??卧雪立刻道:“奴婢明白。” ??说完便转身跑了出去。 ??商如意这才回头看向床上支起上半身,脸色越发苍白的宇文晔:“这样,放心了?” ??“……” ??宇文晔这才长长的出了口气。 ??又倒回到床上。 ??只折腾这一下,他身上好像更虚软了几分,吐出的气息也是滚烫,哪怕离他还有一点距离,商如意也感到脸颊被吹拂过的地方有些火辣辣的。 ??只是这一会儿的功夫,他好像就比刚刚,严重了不少。 ??于是,她立刻拿过卧雪送来的毛巾浸到冷水里,拧得润润的,然后开始擦拭宇文晔的脸颊,发红的脖子,滚烫的掌心,又轻声说道:“你也知道你是大将军,责任重大,就更不该轻视自己的身体。若你病倒,这一城的百姓可以依靠谁呢?” ??“……” ??宇文晔没有说话。 ??浸了冷水的毛巾擦过高热的肌肤,刺痛的感觉让已经有些虚弱的他更加难耐了一点,他只能咬着牙忍耐,沉默半晌,才轻声说道:“我只是觉得奇怪。” ??商如意抬头看他:“奇怪什么?” ??“奇怪,我为什么会生病。” ??“……” ??“我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病倒。” ??商如意又好气又好笑,又拿着那毛巾去浸了一下水,拧了之后再给他擦拭手心,道:“人吃五谷,谁能不生病的?再说了,你前些日子一直没有好好的休息过;今天一来,就跟薛献这样一场大战不说,还骑着马跑到河里,全身都淋湿了。” ??“……” ??“这样,岂有不着凉的?” ??她虽然都这么说了,可宇文晔的眉头却拧得更紧了一些,沉沉道:“但,我也不该生病。” ??“……” ??“过去,比现在更累,更冷,也更热的时候都遇到了,我从来没有生过病。” ??商如意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这人的身体的确强悍,但更硬的,是他的嘴才对。 ??而宇文晔越说,似乎越觉得心里不甘,原本已经躺到床上的身体又开始动了起来,商如意一急,只能丢开毛巾,坐到床沿伸手按住了他的肩膀,然后一弯腰,将自己的额头贴上了他的额头,把他按了下去。 ??“……!” ??宇文晔呼吸一窒。 ??但,他身上散发出的滚烫的气息,还是蒸得近在咫尺的商如意心上一烫,她的脸也不由自主的有些微微发红,低头看着那因为低烧而眼角通红,难得的露出几分脆弱感的眼睛,她的目光也开始闪烁了起来。 ??一时间,这样亲密相对的两个人,都有些难以言说的情动。 ??可是,谁也没再动。 ??好像生怕在这一刻,触碰到了什么,就真的难以挽回了。 ??沉默了好一会儿,商如意紧贴着他的额头,两个人的双眼近近的看着彼此,她轻声道:“你就好好养病好不好?” ??“……” ??“这一城的百姓要依靠你……我也是。” ??“……” ??“你不好起来,我比任何人都更担心的。” ??宇文晔原本虚弱的气息一下子粗重了起来。 ??甚至,连他的吐息,也比之前更烫了几分,吹拂过商如意的脸颊,几乎将她的脸都烫红了。 ??他慢慢的抬起手。 ??似乎是要揽住身上这个小女子纤细的腰,但沉默了一下,却是伸到她的肩膀上,轻轻的将她推开了。 ??“……?” ??商如意一愣,睁大眼睛看着他。 ??只见宇文晔的脸似乎也有些发红,却是将脸偏向一边,目光也闪烁起来:“别给你过上了。” ??“……” ??再看着他这样,商如意也感到自己的脸更烫了一些。 ??她默默的坐回到床边,又拿起毛巾浸了水,继续给他擦拭身上的汗渍,而宇文晔也不再折腾,就这么安安静静的,任由她照料。 ??夜,渐渐的过去。 ??第二天早上,晨曦微露,静静流淌了一夜的小林河终于洗净了前一天的血红,恢复了清凌凌的本来面目,微风吹过河面,泛起的粼粼波光在阳光下不断的闪耀。 ??但下一刻,这些平静的波光就被打破了。 ??一骑人马从寂静的远处疾驰而来,不一会儿便冲到了城楼下,马背上的人对着城楼上拿出了令牌,城门立刻大开,一队人马从里面迎了出来,领头的正是穆先。 ??而那从城外回来的也正是他安插在小林河上游沿岸,监视对岸一举一动的士兵,一看到穆先,那人立刻翻身下马,对着穆先拱手道:“大哥。” ??“你怎么回来了?” ??穆先皱着眉头,隐隐感觉到了什么:“难道是——” ??那人气喘吁吁的道:“薛献又率领数万大军,准备渡河了。” ??“什么?!” ??穆先的脸上一下子露出了诧异的神情,眉头顿时也凝成了一个疙瘩——薛献,又要渡河,前来攻打扶风? ??可是,昨天他们才刚刚输了一阵,虽然不算是全面的溃败,但士气至少是要低落一阵子的,加上又有一定的战损,正常情况下,至少也要休整一阵子才好继续作战。 ??怎么,昨晚才刚打完,今天一大早又要来? ??那人显然也是策马疾驰一路赶回来,这个时候有些喘不过气来,断断续续的说道:“我留下几个兄弟在岸边继续监视他们的行动,但他们的人手太少,不可能破坏他们渡河的浮桥,而且小林河河面并不宽,浮桥也不难搭建,他们应该很快就要过来了。” ??“……” ??“大哥,我们现在是要——” ??“大将军昨天已经说得很清楚了,这一次跟薛献对阵,最重要的就是固守,消耗他们的粮草,消磨他们的意志……” ??穆先喃喃的重复了一遍这句话,然后立刻道:“赶紧去通知你的人,让他们不要轻举妄动,都退开,切记不要跟薛献的人马正面冲突。” ??“是!” ??那人只缓过一口气,立刻又翻身上马,调转马头出了城。 ??而穆先已经转过头吩咐道:“立刻紧闭城门,我现在就去通知大将军!” ??守城士兵一听,急忙应声,其中几个已经走到高大的城门前,立刻便要将那沉重高大的城门关上。 ??可就在穆先刚一回头,要往官署而去的时候,一队人马拦在了他的面前。 ??走在最前方的,正是此次出兵的行军大总管——宋煜。 ??只见这人铠甲加身,腰挎长刀,威风凛凛的从城内走了出来,一下子拦住了穆先,冷冷道:“怎么回事?” ??穆先想起昨夜跟他的争执,虽然脸色也不好看,但毕竟自己只是宇文晔身边的副将,对着这位行军大总管也只能拱手行礼,然后说道:“宋大人,刚刚有军情来报,属下需要立刻回去禀报大将军。” ??“哦?” ??宋煜微微挑眉:“什么军情,说来我听听。” ??穆先虽然有些不耐烦,但这个时候也不能掉头就走,只能忍着一口气,沉声道:“前方探子回报,薛献率领数万大军正在搭建浮桥准备渡河,目标应该又是扶风。” ??宋煜一听,眼睛顿时亮了一下。 ??而他身边的几个副将听了,也都露出了迫不及待的神情,纷纷说道:“来得可正好!” ??“宋大人,这一次,不能再让他们逃回去了。” ??“昨天那一战半途而废,简直就是我们军中的耻辱,宋大人可不能再让薛献以为扶风就是座泥塑的城啊!”看书喇 ??听着这些人七嘴八舌,又不知天高地厚的话,穆先虽然根本不想理睬他们,却也按捺不住沉声说道:“昨天在议事堂内,大将军已经交代得很清楚了,昨天一战只是为了重树扶风军民信心,但薛献统兵三十万,声势浩大,不宜再正面冲突。我们最好的办法就是坚城固守,消耗他们的——” ??他的话没说完,宋煜已经一挥手打断了他的话。 ??只见宋煜冷笑着用眼角瞥着他,冷冷道:“果然,废物的将,领出来的也只能是废物的兵。” ??穆先的眉头一下子拧紧了:“你说什么!?” ??而他的话音刚落,宋煜身边的其他几个副将已经冲上前来将他围住,一个个面目狰狞凶神恶煞,恶狠狠的道:“你又说什么?” ??“你敢这么跟宋大人说话?!” ??“宋大人可是行军大总管,你是个什么东西!” ??…… ??穆先垂在身侧的两只手已经紧紧的攥成拳头,手背上更是青筋暴起,几乎就要按捺不住的挥出,可再看着前方抱着胳膊,冷笑着看着自己的宋煜,他咬了咬牙,终究还是忍了下来。 ??自己,毕竟只是一个副将。 ??而这位行军大总管,却是朝廷的命官,若自己跟他的人冲突起来,在军中就是违反军令,不仅自己要受惩治,连带着身为自己长官的宇文晔也是要被牵连的。 ??他沉沉的出了一口气,然后道:“各位,少陪了,我要把这件事立刻禀报大将军!” ??说完,便要从几个人的身侧走过。 ??可他刚一抬脚,就听见宋煜冷冷说道:“打开城门,立刻调派三万兵马过来,随我出征!” ??“……!?” ??一听这话,穆先急忙停了下来,转头看向他:“宋大人,这——万万不可啊!” ??宋煜冷冷道:“不可?我可是朝廷委派的行军大总管,跟你们的大将军一样,是有出兵的权力和责任的。怎么,就许你们家大将军昨天在城门口瞎打了一阵,最后半途而废,却不许我出兵杀敌?” ??“……” ??“你们到底是朝廷的兵马,还是陇西的奸细啊?” ??没想到他竟然这么能颠倒黑白,穆先握着拳头的手又是一紧,但他还是耐着性子,咬着牙道:“宋大人,大总管,你当然有领兵出征的权力,可昨天大将军已经做好了安排,他要我们——” ??“闭嘴!” ??宋煜突然露出了狰狞的神色,恶狠狠的道:“我现在不想听你的废话,更不想听他宇文晔安排了什么,自古以来,仗都是打赢的,不是拖赢的。他没本事,那就让他留在官署里,留在他老婆的怀里当他的缩头乌龟,老子可是要出来上阵杀敌,为朝廷立功的!” ??说完一挥手:“击鼓,应战!” ??他手下那些副将早就蠢蠢欲动,这个时候听到他一声令下,立刻翻身上马,领着城内的兵马开始集结列队,而城楼上得到了他的命令,开始击鼓。 ??立刻,隆隆鼓声从城楼上响起,而高大的城门,在发出一声悠长又沙哑的嘶鸣之后,被彻底的推开。 ??宋煜翻身上马,激动得两眼通红,对着身后集结的士兵大手一扬。 ??“出征!” 第435章 备马,出城! 官署中,第一缕阳光安静的照在了枕畔。 ??而睡在床上,仍显有些苍白的脸像是感觉到了什么,覆在单薄眼皮上的纤长的睫毛微微颤了几下,终于睁开了。 ??一双带着一点血丝的,发红的眼睛,逐渐恢复清明。 ??是宇文晔。 ??还没醒来的时候,他就感觉到身上一阵一阵的酸痛,再仔细回想,才想起自己的低烧折腾了一晚,到快天亮的时候才勉强入睡,可即便是睡了这一会儿,也仍旧没有好多少。 ??尤其是,手上,更被什么沉甸甸的东西压着,动也动不了。 ??他慢慢低头,才发现,自己的手被另一只白皙纤细的手紧紧的握着,看样子,竟是握了一整夜。 ??是商如意。 ??她牵着自己的手,跪坐在床边睡着了,因为疲倦而有些苍白的小脸还靠在自己的手背上。 ??一看到她,宇文晔的气息顿时沉了一下。 ??她应该是一整夜都守在床头,在代俊良请来了一个看上去白发苍苍的老大夫来,知晓是自己生病之后,一众人就忙来忙去,商如意又是喂自己喝药,又是拿着凉水浸了帕子给自己擦拭身子,直到他陷入沉睡当中,眼前似乎还是她忙碌的身影。 ??这个时候,也总算静了下来。 ??看着她和昨夜一般,睡得沉沉的样子,虽然身上酸痛,宇文晔的嘴角还是忍不住露出了一丝笑意。 ??他伸出另一只没被她抓着的手,轻轻的抚摸了一下她的脸颊。 ??只是一下,商如意全身一震,立刻抬起头来。 ??“凤臣!” ??她这一声,声音带着一点说不出的沙哑和颤抖,好像刚刚从一场噩梦中醒来。 ??事实上,的确是噩梦,商如意睁大眼睛,眼中还带着一点迷茫,神智仿佛也还陷落在梦境中——尤其是,昨夜那映在她眼中,甚至连梦中也摆脱不了的,恐怖的京观,和被染红的血河的情形,半晌都回不过神来。 ??直到宇文晔轻笑了一声:“干什么,做噩梦了。” ??“噩梦”两个字,原本带着一点戏谑,却不知为何,听得商如意心头一颤。 ??她好像,的确做了噩梦。 ??昨天城外那恐怖的一幕不仅仅入了她的梦,她更是看到,宇文晔好像被那翻滚着血红波浪的河水吞没,连她伸直了手,也拉不住他。 ??这种感觉,令她惊恐万分。 ??幸好醒来之后,他人还是好好的在眼前,虽然脸色仍然苍白,嘴唇也没什么血色,但至少—— ??商如意松了口气,总算清醒过来:“你醒了,没事了吗?” ??说着,便要伸手去摸他的额头。 ??宇文晔有些无奈的道:“本来也没什么大事,你非得让代俊良找大夫来,闹得人仰马翻的。” ??“……” ??“幸好消息没传出去,可你也没休息好。” ??“……” ??他这么说着,商如意摸着他额头的手却一直没放下来。 ??渐渐的,眉头更蹙了起来。 ??宇文晔道:“怎么了?” ??商如意看着他的眼睛,轻声道:“你,怎么还没退烧啊。” ??宇文晔也皱起了眉头,其实,不用伸手去探,他自己也能感觉到身上仍然跟昨夜一样发热,而且,全身筋骨酸软的感觉,正是低烧了一夜之后的表现,可睡了这一阵,他又觉得精神了一些,应该没什么大碍。 ??只是奇怪的喃喃道:“我以前,就算发烧,也不过夜的。” ??商如意正要说什么,这时,门外传来了一个苍老的声音,小心翼翼的道:“大将军,将军夫人,你们可已起身?老朽能进来吗?” ??一听这声音,商如意急忙从床边站起身来。 ??她整了整衣衫,又为宇文晔理了一下仪容,才说道:“进来。” ??门被推开,两个人从外面走了进来,其中一个正是副将代俊良——昨天宇文晔生病的事,在他带着大夫过来为将军夫人看诊的时候就发现了,可也是在宇文晔的严令之下,他不敢往外泄露,只能彻夜守在官署中,这个时候也小心翼翼的望向床上,只盼着能看到生龙活虎,骁勇无畏的大将军。 ??而另一个,便是他昨夜找人请来的,城中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大夫。 ??此人姓何名问竹,白发苍苍,身形消瘦得正像一株长竹,却是精神矍铄,昨夜为宇文晔看诊之后立刻熬了退烧的药给他喝下,又在房中守了大半夜,今天一大早听到这边的动静,便立刻过来了。 ??此刻,这何问竹走到床边,殷切的问道:“大将军,贵体安康否?” ??宇文晔还没开口,商如意已经说道:“他还没退烧。” ??“什么?!” ??一听这话,倒是一旁的代俊良急了,立刻上前一步:“大将军怎么还没好?” ??何问竹闻言,花白的眉毛也皱了起来:“这,不应该啊。” ??宇文晔又坐了一会儿,身上也渐渐有了些力气,便准备起身下床,说道:“我平时不大生病,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会着凉发热,而且还一整晚都没退。不过这些容后再说,代俊良,现在城中的情况如何?” ??代俊良愣了一下,没想到这位大将军刚醒来,连自己的身体都不顾,就急着问城中的事。 ??他急忙道:“回大将军的话,末将昨夜都在官署中,没有离开半步。” ??“哦?” ??“不过,将军的军令昨夜已经颁布下去,几处城门全部连夜加固;小林河沿岸也都布防;还有城中的用水——” ??他的话没说完,就被外面突然传来的一阵沉重的脚步声打断。 ??那脚步声不仅沉重,而且急促,仿佛战场上的战鼓一般,让人只一听就感到莫名的心惊,商如意的心里更是升起了一丝不安。 ??众人转头一看,却是穆先,他急匆匆的从外面走了进来。 ??“大将军——” ??话没出口,就看到宇文晔还坐在床上,脸色苍白,眼角发红,显然是一夜没睡好,甚至带着几分病容的样子,顿时呆住了:“二公子,你,怎么了?” ??宇文晔微微蹙了一下眉头,却没说话。 ??商如意立刻上前:“他,大将军他有点发烧?” ??“发烧?!” ??穆先一脸惊愕的表情,好像听到什么天方夜谭一般,而看到他这样,商如意也更相信宇文晔昨夜的那些话,应该不只是嘴硬而已,他应该是真的很少生病,所以这一病,才会让穆先露出这样的神情。 ??而一听到宇文晔生病,他的神情也迟疑了起来。 ??倒是宇文晔,微微蹙眉,一眼就看出了他神色不对,沉声道:“你突然回来,是有什么事吗?” ??“这……” ??穆先露出了犹豫的表情。 ??宇文晔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一些,看着他,冷冷道:“别的事情我不多问,但如果是战事,你一旦延误,有多大影响姑且不论,我是会以军法处置你的!” ??一听这话,周围的人下意识的都提起了一颗心。 ??而穆先也不敢再迟疑,他急忙说道:“大将军,属下派在小林河上游布防的探子回来禀报,薛献率领数万人马,一大早又开始架设浮桥,准备渡河。” ??“什么?” ??“而且,河面应该不宽,他们的动作又很快,回来禀报的人说,他们现在应该已经渡河了。 ??“……” ??一听这话,宇文晔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 ??代俊良道:“他们昨天刚刚经历了一场战败,为什么今天一大早就又来,这,不太合规矩。” ??宇文晔淡淡的看了他一眼,道:“行军打仗,哪来的规矩?” ??“……” ??“你守规矩,别人的不规矩不仅能毁了规矩,还能毁了你。” ??这一番简单利落的话,说得代俊良心头一沉。 ??他立刻道:“末将明白了。” ??但想了想,他又说道:“可是,不论如何,薛献也不该在昨夜刚刚战败之后,这么快又卷土重来,这对他们来说,也没有好处。” ??宇文晔想了想,道:“他只是不想给我们好处。” ??代俊良和穆先闻言,都是一惊,齐声道:“什么意思?” ??宇文晔道:“他昨天那一战是冲着我来了,为的就是打败我这个新委派至此的将军,这样以来,扶风军心溃散,在他面前将再无还手之力;可昨天,我却拼胜了,这样一来,扶风士气也就被鼓舞了。” ??“……” ??“那么今天,他再来,目的就不再是我了。” ??商如意一直静静的听着,这个时候脑子里灵光一闪,立刻道:“他是要正式攻城!因为扶风守军人数不多,硬拼的话,他们还是有胜算,只要今天拿下扶风,那么昨天那场战败对他们来说就根本不算什么。” ??“不错,” ??宇文晔点了点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说了这会儿话,他又感到胸口一阵淤闷,但看着眼前这些人,他还是强压下了心口那一阵隐痛,长出了一口气,道:“现在,就跟昨夜我说的那样,要避其锋芒,只要坚城固守,拖下去就可以了。” ??说完,他抬起头来:“立刻传令下去——” ??可他的话没说完,穆先已经上前一步,沉声道:“大将军,宋大人他,他已经出城应战了。” ??“什么?!” ??宇文晔大惊,忽的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 ??代俊良也吓了一跳,急忙转身看着他:“怎么会?大将军昨夜不是——” ??穆先皱着眉头道:“他在城门口调集了人马,一听说薛献过了河,也不听我们的阻拦,就开城门出去了,还说我们昨夜半途而废,今天又不出城杀敌,就是陇西的细作。” ??“这——” ??代俊良急得直跺脚:“他怎么能这样!?” ??就在这时,一个高大的身影忽的一下子从床边站了起来,只见他两眼通红,气息如火,沉沉的说道:“把我的铠甲和刀拿来,备马,出城!” 第436章 宇文晔,变弱了 宇文晔站在屋子中央,抬起双臂,而另一双白皙的小手已经拿起沉重的铠甲,小心翼翼的套在了他的身上。 ??这个时候,阳光已经大盛。 ??哪怕只是透过窗棱照进来,也透着一种火焰般的炽热,宇文晔虽然极力让自己的气息稳下来,可站在他面前为他整理腰带的商如意仍旧能感到他的吐息滚烫,更带着一种让人说不出的不安。 ??将腰带扣上之后,她慢慢的抬起头来,看向那张苍白得没什么血色的脸。 ??一整夜的低烧,任谁都会元气大伤。 ??昨天那一战,他已经尽力,也非常累了,难道今天还要再去跟薛献拼一场? ??想到这里,商如意的气息比他还更紊乱了一些,思虑良久,终于轻声问道:“你,真的要去吗?” ??宇文晔低头看了她一眼。 ??淡淡道:“带你来扶风,可不是为了让你在我出征之前,问这些话的。” ??商如意一听,眼底顿时一沉。 ??她低下头:“我知道。” ??已经穿上了一身明光铠甲,哪怕脸色苍白,气息不匀,也仍旧透出了一身的剽悍之气的宇文晔低头看了她一会儿,终于还是放柔了声音,低声道:“在职责面前,多余的担心必须收起来。等我回来的时候,你再软弱不迟。” ??说完,便抬起头,推门走了出去。 ??商如意咬了咬牙,也转身跟了出去。 ??穆先和代俊良等人早已经在官署门口等候,一看到宇文晔走出来,穆先立刻牵着那匹昨天跟着他一道浴血奋战的漆黑的骏马迎上去,宇文晔接过缰绳,翻身上马。 ??可还没来得及走,前方又是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踏破了清晨的宁静。 ??抬头一看,是守城的士兵。 ??只见他一脸惊惶的策马飞奔而来,直冲到官署门口才停下,连滚带爬的下了马背跪到宇文晔的面前:“大,大将军……” ??宇文晔眉头一皱:“怎么?” ??那人哭丧着脸道:“宋大人出城之后,被薛献部围剿,如今正要逃回城中,可是,薛献的人马紧随不掉,如今在城外僵持着,就快撑不住了。” ??一听这话,周围的人全都心下一沉。 ??商如意更是忧心忡忡的看向宇文晔——虽然刚刚她的话语中有迟疑,但其实,她比这里其他任何人都知道,宇文晔必须出城去救那个宋煜。 ??薛献今天过河,就是为了攻打扶风城,如果让他攻进城中,昨天那一场胜利立刻就会化成泡影。 ??而宋煜…… ??他虽然轻敌出战,但毕竟是朝廷的命官,也领着朝廷的兵马,不能见死不救,否则,不仅城中的百姓,连军中的将士也会对将军的权威产生怀疑,到那个时候,军心动荡,人心涣散,扶风就真的危险了。 ??果然,宇文晔脸色一沉,却并不多话,只挥了挥手。 ??那士兵立刻退下。 ??宇文晔握紧了缰绳,八月阳光照在他的身上,让他原本就因为低烧而发烫的身体更多了几分难耐的炽热,但他还是咬咬牙,沉声道:“跟我走!” ??“是!” ??众人应声,急忙上马。 ??商如意看着他们的身影,突然道:“穆先!” ??穆先原本已经要策马跟着宇文晔往城门去,一听到她的声音,立刻停下来:“少夫人,有什么吩咐?” ??商如意凑到他耳边,轻声说了一句话。 ??穆先一愣,愕然的看着她。 ??商如意道:“这不算是军令,只是我的一个请求,你可以不理,但——” ??“我明白,” ??她的话没说完,穆先就沉声接过话来,他又转头,看了一眼已经策马飞奔,身影越来越远,但即便走得那么远了,也能隐隐感觉到他魁梧的身形中透出的一点让人不安的虚弱的宇文晔,沉声道:“大将军不是第一次带病出征,但这一次,好像有点奇怪。” ??“……” ??“少夫人放心,我这就去!” ??说完,便立刻翻身上马,扬鞭便朝着前方飞奔而去。 ??商如意也不怠慢,上马跟着往前去了。 ??不一会儿,到了城门口。 ??虽然大门紧闭,可呼啸的风却一直撞击着大门,发出沉重的轰鸣声;而站在城楼上的守城士兵踮脚眺望,只能看到远方激起的漫天尘土当中,仿佛不停的有人挥着刀剑拼命砍杀,即便隔得那么远,听不见那里的声音,但所有人的耳边似乎也回响着的惨叫声和怒吼声。 ??而那些惨叫声和怒吼声,也的的确确,震响了整条小林河。 ??这个时候,宋煜正趴在马背上,拼命的策马扬鞭,他的后背,铠甲刚刚被薛献一刀劈开,肩膀上皮开肉绽,鲜血直流,几乎染红了他半个身子。 ??这个时候,他失声大喊:“快退,快退!” ??可是,周围的人哪怕已经听到他的命令,却也已经没有了抽身的余地。 ??刚刚在河岸边,眼看着薛献的人马渡河,他们信心百倍的冲上去,只想要一战决胜,却没想到,只一个回合,薛献便冲上来将宋煜砍翻在地,若不是周围的人马立刻冲上去护着他,他只怕已经命丧当场。 ??经过这一下,宋煜毫无再战之心,立刻便要往回退。 ??他这一退,正中薛献下怀,他率领人马一路斩杀,将扶风君原本集结得还算整齐的队伍完全冲散,现在,宋煜和他的人马就像是落入陷阱,又被缠住翅膀的鸟雀,只能等着被人狩猎。 ??眼看着宋煜已经退到了河边,远方就是高大的扶风城门。 ??但他离那里,却像是有万里之遥。 ??就在他刚要调转马头往城门口跑的时候,身边一声怒吼响起,宋煜本能的身子一侧,一把刀锋上还染着其他将士的鲜血的大刀堪堪从他的身侧劈下,险些将他一条膀子写下来,宋煜冷汗直冒,只能急忙又调转马头,被逼得踏进了河中。 ??早就染上了鲜血的河水被马蹄一踏,顿时激起一人高的水花,浇了他一身。 ??周围其他的士兵也纷纷被逼入河中,甚至有人从马背上滚落下来,直接被周围那些飞驰而过的战马践踏,尸骨无存,血肉随着河水慢慢的流淌下去。 ??怎么办?怎么办?! ??宋煜心急如焚,尤其听着身后紧追不舍的马蹄声。 ??自己今天,难道真的就要命丧于此? ??而看着他惊惶失措,只能狼狈逃窜的样子,一手持刀,一手握缰,不断策马追赶的薛献脸上也露出了狰狞的笑容。 ??他不是没想过今天能获胜,但没想到,今天能赢得这么顺利。 ??宇文晔不出,整个扶风果然如他所预料的,就跟泥捏的一样,前方那个只能抱头鼠窜的将领,听周围的人喊,是此次大兴城出兵的行军大总管,没想到如此的不堪一击。 ??击败了他,虽然不及宇文晔,但至少能振奋自己的军心。 ??到时候,再将他,和今天其他战死的扶风士兵的头抛进城中,足够能吓破那些人的胆! ??想到这里,薛献又是奋力策马,顷刻间已经追到了宋煜的身后,不过半匹马的身位,他大喝一声,挥起手中的偃月刀,刀锋在空中划过一道雪亮的圆弧,裹挟着风中的血腥气和他昨日暂败的激愤,狠狠的朝着宋煜的后脑劈了下去! ??这个时候,哪怕没有回头,宋煜也感到背后一凉。 ??他几乎绝望的闭上了双眼,等待死亡的来临! ??可是,剧痛和死亡,却并没有在这一刻,降临到他的身上。 ??反倒,一声刺耳而沉重的锐鸣,在他的脑后响起,“亢”的一声几乎震痛了他的耳朵,宋煜仓惶的回头一看—— ??一把雪亮的刀,横在他的后背之上,几乎只分毫的距离。 ??也硬生生的,架住了薛献的偃月刀! ??“——!” ??宋煜的呼吸都窒住了,睁大眼睛像是不敢置信,再沿着那陌刀长长的刀身,看向长长的刀柄,再看向握着刀把的那双沉稳的手。 ??是宇文晔! ??他身穿明光铠甲,骑着那匹漆黑的骏马,不知何时冲了上来,正与他们两人并驾齐驱,手中的刀也稳稳的架住了薛献的偃月刀。 ??只是—— ??刚刚那一击,挣得他虎口崩裂,鲜血流了下来。 ??这一刻,不仅是宋煜惊魂未定,连紧跟在身后的薛献,也第一次有了不可思议的情绪,他睁大眼睛看着眼前的人,几乎和昨天一样,一样骁勇,一样强悍,一样势不可挡。 ??可是,似乎也有些不同。 ??虽然战马疾驰,水花飞溅,薛献还是一眼就看到了对方过分苍白的脸庞,和没有一丝血色的嘴唇。 ??薛献的心微微一动。 ??而下一刻,宇文晔已经一咬牙,用力将偃月刀掀开,薛献手臂一松,长刀被他扬开,但他本人还是稳坐马背,甚至连腰都没有晃一下。 ??薛献的心里又是一动。 ??宇文晔的力道,比起昨天,似乎弱了一些。 ??但这个时候已经来不及给他们过多的时间去细想,挡开了那一刀之后,宇文晔立刻对着宋煜道:“回城!” ??“啊?啊——!” ??宋煜几乎是从鬼门关捡回一条命来,这个时候哪里还敢迟疑,正好宇文晔的出现为他挡住了薛献,更挡住了周围几匹紧跟着他的战马,他立刻调转马头,带着他的人就往城门跑。 ??而宇文晔也立刻调转马头,手中长刀一挥,将之前一直紧逼在周围的几个骑兵震得急忙停下,甚至有两个人停留不急,翻身从马背上滚落下去。 ??宇文晔立刻一夹马肚,转身也往城门跑去。 ??薛献哪里肯放,立刻道:“追!” ??他身后的人就像是在草原上围追堵截猎物的狼群,一声令下,立刻便朝着城门处汹涌而去。 ??就在他们一路疾驰,几乎就要冲进城门的时候,城中的人也吓得面如土色。这个时候哪怕容宋煜和宇文晔通过了,城门也根本不及关上,薛献部一定会就此机会冲进城中的! ??站在城楼上的商如意看到这一幕,眼睛都红了。 ??怎么办? ??眼看着他们离城门越来越近,薛献一路疾驰,脸上的狞笑更是比手中的刀还要锋利,只要能趁着这一次机会杀进城中,那么就算宇文晔真有那么骁勇,这一仗他也必败无疑! ??可就在他们离城门口还有数百步距离,宋煜刚刚率领人马冲进城中的时候,突然,薛献的眼前被一道猛然闪过的刀光截断了视线。 ??“——!” ??他呼吸一窒,定睛看,却是宇文晔突然停下来调转马头,横刀立在他的面前,竟然是要生生的挡住他的去路! ??这一下,薛献慢慢的停了下来。 ??他看着一人一刀矗立在城门口的宇文晔,冷笑道:“没想到,宇文大将军如此勤勉,我的人才刚过河,就被你盯上了。” ??宇文晔皱着眉头看着他。 ??而垂在身侧,握着陌刀的那只手,不自觉的往后缩了一些,用身体挡住了自己的手,更挡住了自己的刀。 ??因为,刚刚那一挡之下,他感觉到手臂一阵阵的发麻。 ??甚至,已经麻痹到了肩膀上。 ??这,不是一个好现象。 ??但面对薛献,他仍然面不改色,只冷冷道:“没想到的是我。” ??“哦?” ??“没想到,昨夜刚刚大败,薛将军这么快又来了。” ??说话间,他的身后马蹄阵阵,正是代俊良率领其他队伍迎了上来,虽然宇文晔一骑当先冲出了城门救人,但毕竟不可能让大将军单独出城,所以他们立刻调集了剩下的人马,在这个时候冲上前来。 ??代俊良和程桥更是一人一边,策马立在了宇文晔的身侧。 ??看着他们这个阵势,薛献扬声大笑起来,道:“原来,你打仗也是这么讲规矩的吗?” ??“……” ??“若是如此,那倒是好办了。” ??宇文晔的眼神一沉,冷冷道:“我打仗,的确讲规矩。” ??“……!?” ??一听这话,前方的薛献还没做出反应,跟在他身后的代俊良反倒愣了一下,睁大眼睛看着他的背影。 ??就在一刻之前,这位大将军才刚刚跟自己说了,打仗不能讲规矩,否则,对方不仅会毁了规矩,更会毁了自己。看书喇 ??怎么现在,他反倒—— ??而宇文晔这话,显然也有些出乎薛献的预料,他微微眯起双眼,盯着眼前的人:“哦?什么规矩?” ??宇文晔盯着他,一字一字道:“我。” ??“……” ??“我,就是规矩!” ??代俊良的心猛地一跳。 ??他抬头看向宇文晔,可这个时候,甚至还没来得及看清前方那高大魁梧,哪怕明明是在病中,也仍旧给人无限安全感,让人觉得强悍如山的身影,宇文晔已经猛地一扬手,挥刀拍马,一个疾冲便冲向了前方的薛献。 ??“将军!” ??眼看着他突然冲杀过去,别人尚可,代俊良却一下子变了脸色。 ??直到这一刻,他才又想起,宇文晔还在病中,可他竟然又要跟昨天一样,直接跟薛献对战,代俊良下意识的大喊了一声,可这个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面对着宇文晔和昨夜如出一辙的疾冲,薛献不慌不忙,反手握着偃月刀,也同样策马飞奔,迎着他冲了过去,就在两人两匹马快要冲到一处的时候,他突然一仰身,宇文晔手中的陌刀堪堪从他的马背上空挥过去。 ??这一刀挥空,强大的惯性险些让宇文晔从马背上冲下去。 ??他急忙夹紧马肚,稳住身形。 ??可就在两匹马错身而过的一瞬间,薛献仰到身子,一只手却握着偃月刀从侧身猛地送出去,直接一道擦过宇文晔那批漆黑的骏马的胸前。 ??顿时,一声凄厉的嘶鸣响起。 ??宇文晔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到身下一震,那匹马被痛得长嘶一声人立而起,拼命的扬着前蹄。 ??宇文晔虽然夹紧了马肚,但在这个时候,马匹已经快要仰倒下来。 ??若是这样,只怕他整个人都要被压住!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宇文晔只能用力一踏马镫,从马背上闪身跃下,那匹马果然侧翻倒在了地上,将地面砸出了一个大坑,顿时烟尘四起,骏马胸前的血口也喷射出一股血柱,直接喷在了宇文晔的脸上。 ??他的顿时眼前一红,闭上了双眼。 ??而与此同时,风声响起。 ??风声中,更有一阵比风更凛冽,也更锐利的声响,从他的头顶轰然劈下。 ??这一刻,原本跟在他身后,却因为他的冲杀而被甩得远远的代俊良和程桥吓得目眦尽裂,程桥更是狂喊了一声:“将军小心!” ??是薛献! ??在宇文晔翻身下马的一瞬间,他也从刚刚与他擦身而过的马背上翻身跃下,人未落地,手中的偃月刀已经借势在空中忽的一挥,顿时风声呼呼,那带血的刀刃凝聚了万钧力道,直直的朝着宇文晔的天灵劈下! ??这一刀之威,足堪劈山裂石! ??宇文晔还半蹲在地,头脸被鲜血一浇,根本睁不开眼,更来不及闪避。 ??这一刀,能将他整个人都劈成两半! ??就在代俊良和程桥吓得面无人色,拼了命的要往宇文晔的身边冲的时候,一个黑影,突然从他二人的中间猛地冲了过去。 ??他们甚至没来得及看清那是什么人,或者什么东西,就只听到隆隆的沉重的声响,震得地面都在微微的发颤,好像一头小牛犊在狂奔一般。 ??那是—— ??就在众人屏住呼吸,几乎已经忘了天地间的一切,只看着那一刀轰然劈下,几乎就要落到宇文晔的头顶的一瞬间。 ??突然,寒光一滞。 ??今天因为有点事耽搁,就两章合并了一章发布了 第437章 走得了吗? 薛献的刀,硬生生的停在了宇文晔的头顶! ??他自己像是也有些不敢置信,蓦地瞪大了双眼,只见一对硕大的铜锤,猛地从一侧横插出来,稳稳的架住了自己的刀。 ??而握着铜锤的人,竟然是个不过十来岁的少年! ??他的头顶光溜溜的,还有几个戒疤,显然是个出家持戒的小和尚,却没想到,会突然出现在战场上,而且一出手,就挡住了自己! ??薛献道:“你——” ??而那少年已经咬着牙,厉声喝道:“不准你伤害宇文二哥!” ??他那带着稚气的声音一下子响彻整个城门,那些原本跟着薛献要往城中冲杀的士兵们都呆住了,而扶风城内的守军,包括城楼上那些观战的守城士兵,此刻也都惊得目瞪口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就在之前,他们看到大将军的军中带来了女人,还带来了孩子,还愤懑不已。 ??军中出现妇孺,简直就是亡国的先兆嘛。 ??却没想到,那位看上去娇滴滴的少夫人,昨夜击鼓助战,帮助大将军战胜陇西军;而今天,这个小孩子竟然提着大人都拿不起的两只铜锤,直接杀上战场,还把薛献给挡住了。 ??连妇孺都这么厉害—— ??众人的心中,又升起了一股难以言喻的自豪感。 ??而站在城楼上的商如意,此刻更是紧张得满头大汗,忘情之下,一只手又用力的抓住了面前的墙垛,原本就还没痊愈的指尖再次感到一阵撕裂般的痛,可她已经完全不在意了。 ??她的眼里,只有城楼下的宇文晔和善童儿。 ??刚刚,是她灵机一动,让穆先赶紧去军中把善童儿调过来,虽然兵马的问题自然有大将军,也有城中的副将参军们做主,容不得她一个女子插手,可善童儿的行动,她还是能做主的。她别的不求,只是不能让带病出征的宇文晔在战场上有任何的意外。 ??如今看来,她这一步棋,至少是没走错的。 ??而一听到善童儿激愤的声音,两眼被血迷住的宇文晔一侧头:“善童儿?” ??善童儿两只铜锤不仅架住了薛献的刀,更是将那把煞气逼人的偃月刀夹在两把铜锤中央,薛献一时间竟不能抽身,善童儿立刻道:“宇文二哥,你赶紧回城!” ??“回城?” ??一听到这两个字,薛献脸色一沉,狰狞的道:“走得了吗?” ??说完,他突然持刀,猛地往前一推! ??刚刚他一直在隐隐的用力抽刀,为了不让他得逞,善童儿一直是往后仰着身体往后使力,跟他对峙,但他现在突然往前一推,善童儿闪避不及,只能也跟着往后退,一时间,两个人手中的刀和锤架在一起,脚下的脚步不停,接连往后退了十几步。 ??可是,善童儿毕竟年纪小,腿脚也短一些,薛献高大,步子也大,这样十几步下来,善童儿明显脚步乱了,显出踉跄之态。 ??战场上一踉跄,力就会散! ??力道一散,那就是性命攸关的! ??这一下,商如意也急了:“善童儿!” ??她担忧的呼喊声一响起,善童儿心下一沉,眼看着自己就要被薛献推翻在地,突然爆喝一声,伸出粗壮的右腿往后用力一蹬,实实的踩在地上一个小土坑里,用尽全身力气双手往前猛地挥出! ??一瞬间,他的夹住偃月刀的铜锤立刻往两边卸力分开,却也借势将薛献猛地往前一推。 ??他气力如牛,这一下,薛献竟不能挡。 ??一股强大的力量几乎将他手中的偃月刀折弯,薛献感觉到手中粗壮的刀把都发出了濒临崩坏的轻颤,他一咬牙,急忙抬手将偃月刀往上高高扬起,卸下了这股强悍的力量。 ??但就在这一瞬间,善童儿手臂一合,两只往两边挥舞的铜锤突然又折了一个弯,朝着他的两边肋下狠狠击而去! ??与此同时,薛献又听到身后一声怒吼! ??一阵风声,如同刚刚他一刀劈向宇文晔的头顶一般,也朝着他的后背狠狠袭来! ??是宇文晔,在刚刚被善童儿救下,但两人立刻夹着刀和锤退开他身边之后,宇文晔一把抹开了脸上的血,回头看到善童儿脚步踉跄,他不顾此刻自己的气息短促,胸口突然出现的剧痛几乎将他的神智都吞没,咬着牙,抡起手中的陌刀又一次朝着薛献的后背砍了下来。 ??这一合击,前后夹攻,几乎将薛献逼到绝境! ??“将军!” ??周围的陇西兵此刻已经完全顾不上扶风城,甚至有些已经快要赶到城门口的人,也纷纷折回来,狂喊着拼命冲向薛献! ??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薛献的口中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吼声,他的手腕猛地往下一扣,长刀忽的一下从善童儿的两把大锤中央挥过,刀尖狠狠的扎在了地上,离善童儿的左脚脚尖不过尺寸的距离,然后俯身,手臂用力的一推。 ??顿时,他整个人以偃月刀为拄,被自己强悍的力道推得猛地往后退去,滑出数步,从宇文晔的身侧闪过。 ??善童儿的两锤在他闪避的一瞬间合击在了一起,发出“亢”的一声震响。 ??在场的三个人,耳朵几乎都被刺痛了。 ??周围的人也被这一瞬间的变故惊得神魂具碎,那些冲向薛献的士兵们立刻上前来,将堪堪避开那致命一击的薛献围了起来,而薛献本人,在躲过那一招之后,感到全身发软,浑身直冒冷汗,险些连那把偃月刀都握不住了。 ??他没想到,今天会有这么惊险的一战。 ??刚刚那一瞬间,几乎已经不是他的战斗智慧,而是他的求生本能,让他躲开了宇文晔和那孩子的合击,若不是过去数十年自己在战场上积累的战力,只怕已经命丧黄泉了! ??这一刻,他气喘如牛,冷汗如潮,竟不能再战。 ??而一击落空的善童儿虽然脸上露出了懊丧的神情,可他也没忘记自己这一次出城的真正目的,眼看着宇文晔因为刚刚那一击落空而冲到了自己的面前,他立刻大声道:“二哥,赶紧回城!” 第438章 病倒 “二哥,赶紧回城!” ??这一声呼喊刚落,立刻也有一阵马蹄声朝着两人冲了上来,正是之前就一直往这边冲的代俊良和程桥,还有宇文晔那匹刚刚受了薛献一刀而跌落在地的漆黑的骏马,这个时候也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打着响鼻跑了过来。 ??薛献那一刀虽然让它皮开肉绽,血流如注,但对一匹战马而言,那还不是它能倒下的理由,这匹马虽然已经淌了半身的血,却还是坚持的回到主人的身边。 ??但此刻,宇文晔几乎已经看不到它了。 ??一阵激战之后的热血沸腾,让他周身炽热如火,好像连在血管中流淌的血液也燃烧起了一簇簇火焰,几乎要将他整个人焚烧殆尽,他只能咬着牙,凭着本能伸手一扯缰绳,翻身上马,又弯下腰对着善童儿—— ??“上马!” ??善童儿伸出手,立刻被他拉上马背,坐到了他的身后。 ??这一下,几人也不再耽搁,调转马头就往城门跑去,身后扬起大片的烟尘几乎迷了陇西军的眼。 ??有些人还不甘心的看着前方:“将军,我们不追了吗?” ??“……” ??薛献没有说话。 ??此刻,他的气息仍旧不平,甚至感觉到心脏跳得阵阵发痛,这还是他纵横陇西,甚至叱咤半生,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离死亡那么近。 ??那一击,的确,险些击溃了他。 ??宇文晔,和他背后的扶风,看来是没有那么容易被拿下的。 ??不过—— ??就在他的气息沉重得几乎快要负担不起,他突然又想到了刚刚在激战中,宇文晔那苍白的脸,和毫无血色的嘴唇。 ??甚至,激战之下,他的手,也比昨天要虚软很多。 ??只是半天的时间,虽然他和自己一样,都经历了一场打仗,但相比之下,他的情况好像比自己要糟糕得多。 ??倒像是—— ??想到这里,薛献原本起伏的胸膛慢慢的平静下来,再看向前方那已经冲进了城门,在城门合拢的一瞬间,仿佛在马背上已经摇摇欲坠的高大的身躯,嘴角露出了一丝阴沉的笑意。 ??一看到他在这个时候露出的笑容,众人都有些诧异。 ??要知道,今天虽然也算赢了一场,但他们赢的只是那个没什么本事的什么行军大总管,并不算是大胜,而且,哪怕是之前一战斩杀扶风八万将士的时候,薛献的脸上也没有露出过这样的笑容。 ??更何况,他刚刚才从宇文晔和那个孩子的合击中逃脱出来,惊险万分。 ??他到底为什么笑? ??就在众人对着他这一刻的笑容都有些摸不准头脑的时候,却见薛献猛地一挥手中的刀。 ??“走,回营!” ??众人不解,但这个时候,也的确没有了再战的余地,纷纷上马准备往回退去,薛献再翻身上马,正要离开此地的时候,却又回头看了一眼那紧闭的城门。 ??眼底,一抹冷冽而锐利的光,倏地闪过。 ??而几乎就在薛献离开扶风的同时,善童儿也从马背上跳了下来,但他还没来得及走开,周围的守城士兵已经围了上来,他们兴奋的对着从战场上退下来的几个人赞不绝口—— ??“大将军威武!” ??“大将军你没事?” ??“这位小将可真是厉害,之前怎么没见过……” ??就在众人七嘴八舌的称赞的时候,人群外,刚刚从城楼上走下来,因为紧张还有些脚步虚软的商如意一抬头,就看到马背上的人,身形好像,摇晃了一下。 ??她的心一沉。 ??可周围的人丝毫没有发现什么,还围着那匹马欢呼雀跃。 ??这时,善童儿已经拨开众人,跟一头小牛犊一样冲到了城楼下的商如意面前,扬起小脸得意的笑道:“如意姐姐,我刚刚打得好不好?” ??看着善童儿这样,商如意也立刻露出了温柔的笑容,赞许的道:“很厉害。” ??“嘿嘿。” ??“也谢谢你。” ??一听她这话,善童儿立刻又嘟起嘴:“我才不是要你谢我呢。” ??商如意也笑了起来。 ??这孩子虽然经历复杂,却有着一颗最本真的心,对他而言,只要是值得的,就可以用一切去追随,道谢对他而言,的确是多余的。 ??于是,商如意微笑着道:“我是谢谢你,刻苦练出了这么好的本事,还没有白费;不仅没有白费,还是为百姓出力,这是天下万民的福气,因为你哦。” ??一听这话,善童儿眼睛亮了一下。 ??他有善心善行,却不懂善因为何,但商如意一番话,几乎令他醍醐灌顶,也立刻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一心离开王岗寨,却对同样需要上阵杀敌的宇文晔俯首帖耳,甚至觉得刚刚那一战下来,自己就算累,就算险,却也甘之如饴。于是立刻点头笑道:“就是就是!” ??商如意微笑着,伸手为他擦去了圆圆的脸上不断落下的汗水。 ??然后再抬起头来看向前方,眼神中流露出了一丝忧虑。 ??这个时候,这些欢呼雀跃的,嘈杂的声音如同一阵又一阵的浪潮汹涌而来,不断的扑打在宇文晔的身上,令人无法呼吸,原本就感到心中阵痛,周身滚烫的宇文晔,在这一刻,更是窒息。 ??他咬着牙,忍耐着,翻身从马背上下来。 ??周围的人还在不断的围着他身边说着什么,有道贺的,有询问的,可他只觉得这些声音一会儿近,一会儿远,完全听不清。 ??直到,一个温柔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凤臣——?” ??宇文晔慢慢的转过头,在人头攒动的模糊景象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虽然他已经看不清那张脸,可对方身上散发出的温柔的气息,却让他的心里终于感到了一丝安慰。看书溂 ??是,商如意。 ??只有她。 ??宇文晔只感到全身的炽热都在这一刻平息了一些,虽然也并没有减少多少,但他还是感觉到了一点放松。 ??他慢慢的,走到那个纤细的身影的面前。 ??她的双眼,温柔关切的望着他:“你没事?” ??“……” ??宇文晔淡淡一笑。 ??他正要说什么,可一直忍耐着的一股气,在这一个字出口之后,就像是带走了他身体里的什么东西。 ??顿时,他眼前一黑,一下子倒了下去! 第439章 瘟疠之症 八月的中午,火球一般的太阳悬在扶风城的上空,炽热的温度好像一只无形的手掌,压迫在每个人的头顶,几乎要将人燃烧起来。 ??此刻,商如意就是这样的感觉。 ??她站在床边,看着何问竹跪坐在地上,捧着宇文晔的手腕小心翼翼的为他诊脉,随着床上昏迷的人胸膛每一次起伏,她的心跳也震荡一次。 ??宇文晔,到底怎么样了? ??可她不敢问,甚至连呼吸都不敢大声,生怕自己一点动静,就惊扰了大夫诊脉,给出一个令人绝望的结果。 ??周围的人,似乎也都是这样想着,穆先和程桥,还有代俊良,和刚刚护着宇文晔一路回来的善童儿,所有人都站在内室的屏风外,屏住呼吸,大气不敢喘一口。 ??这时,一个声音冷道:“怎么,大将军还没醒吗?” ??一听这话,几人都皱起眉头。 ??回头一看,却是已经换下了铠甲,也包扎好了肩膀上的伤的宋煜,他推门走了进来,一改刚刚在城外卖命逃窜的狼狈模样,慢慢悠悠的走到一旁坐下,又看了一眼床榻上脸色苍白,气息滚烫的宇文晔,冷笑道:“看来,大将军平日也是疏于操练啊,两场仗打下来,人就撑不住了。” ??商如意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 ??而站在一旁,还一身尘土,没来得及换下衣裳善童儿已经气鼓鼓的上前一步,指着他道:“你说什么,我宇文二哥刚刚出城可是为了救你!” ??宋煜脸色一变,又觉得自己不该和一个小孩子一般见识。 ??于是冷笑道:“我用得着他救?” ??“你——” ??善童儿到底还小,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一边的穆先握紧了拳头,红着眼道:“大将军不救你,宋大人还能在这里说风凉话吗?” ??“……” ??“要不是宋大人你贸然出城,大将军也不必带病出征。如今,扶风军因为你损兵折将,大将军也病倒,你——” ??他的话没说完,宋煜立刻跳了起来,指着他破口大骂道:“混账!你是什么东西,还有你,你们也配跟本大人说话?为将者上阵杀敌,有人死伤是在所难免的,你们居然凭这个就敢污蔑本大人!” ??“你——” ??“再说了,带病出征又如何?他是朝廷的将军,这就是他的责任!” ??“……” ??“你们两个在这里胡言乱语扰乱军心,我倒要问问你们,之前明明有机会杀了薛献,你们却不动手,是不是有意要留他性命啊?” ??“……” ??“你们若不是有意养寇自重,我看,就是陇西军的细作!” ??说完,宋煜立刻黑着脸下令:“来人,把这两个奸细给我抓起来!” ??他的话音刚落,立刻有两个士兵从外面走了进来,伸手就要抓穆先和善童儿。此刻,穆先已经气得两眼发红,却不敢动弹,毕竟他也明白在军令之下,如果他动手,就是违抗军令,是要问斩的;可善童儿刚刚进入军中,哪里管这个,立刻便要反抗。 ??宋煜厉声道:“你敢动手,就是违抗军令,我——” ??他的话没说完,一个人影突然闪身到了他的面前,锐利的目光直直的瞪着他的眼睛,沉声道:“宋大人,够了!” ??宋煜猝不及防,被突如其来的迫人气势压得喉咙一紧,后面的话也没说完。 ??他面前的,正是商如意。 ??只见她脸色阴沉,因为用力的咬着牙,仿佛在压抑着什么情绪,脸颊都微微扭曲起来。她沉声道:“我的夫君刚刚从战场上下来,还在病中,请你不要打扰了他。” ??对上她,宋煜还是迟疑了一下。 ??这位,毕竟是将军夫人,国公府的少夫人。 ??他想了想,冷笑道:“将军夫人,在下可没有打扰大将军,在下只是在处理军务。” ??说着,他指着穆先和善童儿:“这两个,是奸细!” ??商如意正色道:“他们,一个是我夫君的副将,一个是我夫君的亲兵,都是上阵杀过敌,跟薛献拼过命的,宋大人说他们是奸细,是不是应该再拿出点有力的证据才行?” ??宋煜道:“本大人让人把他们抓起来,不就是为了证据吗?” ??“……” ??“把他们抓起来,拷问清楚,不就有证据了。” ??商如意道:“这样,不是屈打成招吗?” ??一听这话,宋煜的脸色一沉,厉声道:“将军夫人,我称你一声‘夫人’,是看在将军和国公的面子上,可军中,没有将军夫人说话的份!你既然跟来了,那就做好自己的本分,守好将军就行了,其他的事,容不得你插嘴!” ??“……”看书溂 ??“我乃是行军大总管,这军中的事,现在都是我说了算!” ??一听这话,商如意立刻握紧了拳头。 ??而就在这时,屏风的另一侧,内室中突然传来一阵惊惶的低呼—— ??“大将军!” ??众人急忙回头,商如意也顾不上外面,急忙冲进去,只见昏迷中的宇文晔突然张大嘴,用力的喘息着,脸色苍白中透着一股青灰,好像有人扼住了他的脖子,令他无法呼吸一般。 ??那何问竹像是感觉到了什么,急忙扶起他的肩膀,让他侧过上半身趴在床边。 ??商如意一惊:“你干什——” ??话没说完,只听“哇”的一声,宇文晔一张嘴,吐了一地。 ??商如意吓坏了,急忙冲过去,跟何问竹一道扶住了他,就感觉到宇文晔气喘如牛,滚烫的身子不住的颤抖着,这个时候勉强醒过来,却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好像要把肝肺都咳出来一般。 ??商如意急忙伸手为他轻拍后背顺气:“凤臣,凤臣你怎么样?”看书喇 ??她一边说着,一边低头看了一眼宇文晔的呕吐物,却见那一滩秽物当中,隐隐有些白色的浊物。 ??顿时心里一沉。 ??几乎与他同时的,另一边的何问竹的呼吸也是一窒。 ??这个时候,穆先和程桥都急得红了眼,口中喊着大将军便急忙要冲进来,商如意突然回头,厉声喝道:“你们都先退开!” ??几个人一愣,愕然的站在原地,不知道这位少夫人为什么突然声色俱厉起来。 ??商如意只觉得心跳如雷,冷汗潮出。 ??再开口的时间,她甚至已经听不到自己的声音,只凭着本能哑声道:“大夫,这是——” ??何问竹脸色惨白,颤抖着道:“夫人,老朽惶恐。” ??“……” ??“这,这怕是——瘟疠之症啊!” 第440章 坚城固守,不可出战 好像有一道惊雷,猛地在头顶炸响。 ??商如意只感到自己的身体已经被劈得支离破碎,神魂也快要离开身体,直到一阵惊呼声响起,才将她的神智又拉了回来。 ??是穆先和善童儿他们的惊呼。 ??“大将军!?” ??“二哥!” ??随着他们的惊呼声响起,还有他们沉重而凌乱的脚步声,虽然这个时候商如意的神魂仿佛还没完全归位,却几乎是下意识的转过头去,又厉声喝道:“给我呆在外面!” ??所有人被她一声震得全都停下了脚步。 ??而商如意脸色苍白,眼睛发红的转头看向何问竹,颤声问道:“大夫,他真的——” ??何问竹哆哆嗦嗦的站起身来,对着她连连拱手认罪,道:“夫人恕罪。老朽愚钝,昨夜未能断症,因为事前并未见他病患病症,唯有将军一人病倒,以为只是普通的伤寒,只是,有伤寒之状,无伤寒之脉。” ??“……” ??“而今日激战,促发了将军的病症,刚刚诊脉所探,左手脉大于右手,浮缓而盛,按之无力,这,这正是——” ??说到最后,何问竹也口不能言。 ??可即便他没有说出那两个字,商如意的心里,也已经全都明白了。 ??瘟疫! ??宇文晔患上的,不是普通的伤寒,而是瘟疫! ??但是,他为什么会染上瘟疫? ??这个问题不仅此刻如同毒蛇一样缠绕住了她,也惊得外面的人一个个如五雷轰顶,那宋煜更是变了脸色,从刚刚听到“瘟疠之症”四个字他就急忙伸手捂住口鼻,这个时候更是满头冷汗的往门口退去。 ??穆先脸色惨白的道:“大将军为什么会得这样的病呢?” ??“……” ??“城中也没有人患病啊。” ??一旁的代俊良虽然也下意识的伸手捂住了口鼻,但还是神色如常,想了想才说道:“难道是因为——城外那座京观。” ??“京观?!” ??一听到这两个字,屋子里的人都惊了一下。 ??而那何问竹也眼前一亮,急忙说道:“正是,天气炎热,城外又是堆积如山的尸体,这种情况,的确容易流传瘟疫。” ??“……” ??“而且,近日吹的一直都是西南风。” ??代俊良道:“所以昨夜,大将军才会问城中有多少口井,还让城中的用水一定要去上游取,看来,大将军也是早有防范。” ??“可是这也不对,” ??何问竹皱起花白的眉毛,沉声道:“那些尸体已经堆积了好几天了,将军却是刚到。为什么城中尚未有疫病,反倒是将军先病倒了。” ??“是啊,这到底是为什么?” ??“将军他……” ??这些人七嘴八舌的说着,可商如意一个字都听不进去,她用力的抱着怀中不断颤抖着的滚烫的身子,用尽全力将他扶着靠坐在床头,宇文晔脸色青灰,吐息如火,胸膛剧烈的起伏带着一种濒临破碎的感觉。 ??喘息半晌,他抬头看了商如意一眼。 ??却什么也没说,又转头看向周围——只是这一刻,在他的视线中,所有的人,都只剩下模糊的轮廓。 ??他深吸了几口气,总算积攒出一点力气。 ??道:“代俊良。” ??代俊良立刻上前一步,可他还没来得及多走几步,商如意的视线立刻瞪向他,让他的脚步停在了屏风的一旁,他只能低着头道:“大将军有什么吩咐?” ??宇文晔有喘息了半日,然后道:“紧闭城门,深挖沟渠,坚城固守,不可出战……” ??因为气息微弱,这十六个字他说得断断续续,却又一字一沉,尤其是最后八个字,更像是刀刻的一般,好像要把每个字刻进在场每个人的心里,让他们牢记在心。 ??坚城固守,不可出战! ??代俊良立刻道:“末将明白。” ??那宋煜原本已经退到门口,听到宇文晔的这番话却又变了脸,立刻说道:“大将军,你这样怯懦畏战的军令,请恕我们不能遵守啊!” ??宇文晔的胸口剧烈的起伏了几下。 ??但,说完那十六个字的他,此刻已经没有力气再多说什么。 ??他只是抬头,看了商如意一眼。 ??他脸色青灰,那双从来都冷峻沉稳,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的双瞳,此刻只闪烁着一点微弱的光,好像想要对她说什么,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可商如意,却懂了。 ??她原本惊恐,害怕,伤心,难过,所有的情绪在刚刚听闻何问竹的诊断之后一起涌了上来,几乎快要哭出来,可奇怪的是,到了这个时候,却一滴眼泪都没有,不仅没有眼泪,那些情绪淤积在胸口,反倒将她沉痛的心跳慢慢的压制了下来。看书喇 ??她渐渐的,越来越冷静,也越来越清醒。 ??她突然抬起头来,对着一直站在屋子角落里静静不语的卧雪使了个眼色。 ??卧雪一见,点点头,转头走了出去。 ??而一旁的穆先和善童儿两个已经气得红了眼,回头瞪着大放厥词的宋煜,恨不得冲上去将他撕成碎片,而代俊良转过身对着宋煜,虽也有些气息不平,却还是毕恭毕敬的道:“宋大人,大将军的命令为何不遵?” ??宋煜也不敢再往内室迈,只抬手指着屏风内的人影道:“你看看他那个样子,话都说不清楚了,还能指挥军队作战吗?” ??“……” ??“这个时候再听他指挥,是要吃大亏的!” ??代俊良深吸了一口气,道:“可早上的时候,宋大人出城应战,不是就吃了薛献的亏吗?” ??一提起自己出战失利,宋煜的脸色更难看了几分。 ??但比起穆先只是宇文晔的副将,善童儿只是宇文晔的亲兵,代俊良是扶风的参将,不能跟对待那两个人一样,于是他冷笑了一声,道:“早上那一战,若你们都跟本大人齐心合力,何愁不能打败薛献?” ??“……” ??“说到底,那也是大将军昨夜的军令有误!” ??一听到这种话,一直沉默不语的程桥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愤怒,转身对着他怒道:“你胡说!” ??善童儿更是气得红了眼:“你再胡说,我不会放过你的!” ??眼看着众人怒气冲冲,宋煜突然冷笑了起来,道:“我倒是忘了,还有你们两个。怎么还不动手,把他们给我捆了!” ??晚点还有 第441章 右骁卫大将军 刚刚那两个被他叫进来的士兵只能依命上前,善童儿早就气得七窍生烟,哪里还忍得住,眼看着一个士兵走上来,他直接一脚将人踹得惨叫一声,飞出老远的撞在墙上。看书溂 ??“好啊,你们这是要造反啊!” ??宋煜暴跳如雷,恶狠狠的道:“我还不信,我堂堂行军大总管,还治不了你们。来人,把他们给我抓起来!” ??他一声令下,门外又是七八个士兵冲了进来。 ??这下子,整个房内挤满了人,顿时杀气腾腾,善童儿甚至已经要伸手去拿刚刚进房时放在房间一角的铜锤了。 ??商如意立刻道:“善童儿住手!” ??善童儿手一顿,回头看着她:“如意姐姐。” ??商如意慢慢的将宇文晔滚烫的手放回到床上,感觉到他的指尖似乎还在不安的颤抖,她又轻轻的一按,似乎是在让他相信自己,然后站起身来,走到了善童儿和穆先的前面,将他们挡在身后。 ??宋煜狞笑道:“怎么,将军夫人要动手?” ??商如意微微眯着眼睛看着他,又看着周围那些明显有些畏惧的士兵们,毕竟他们也敢真的在大将军的房中对大将军的夫人动手。 ??可是,若宋煜坚持,也难说他们会如何选择。 ??因为她很清楚,这一次出征,宇文晔虽然领了几万的兵,但正如宋煜所说,这些兵都是朝廷的,宇文晔一昏迷,这些人就全归行军大总管调遣,而她能依靠的,也只有宇文晔手下的这批亲兵护卫。 ??如果宋煜将穆先和善童儿拿下,也就是将他的亲兵和王岗寨那批人马的首领都拿住。 ??这样一来,她在扶风就再无依靠。 ??甚至,如果有人要对宇文晔动手,都不是什么难事! ??一想到这一点,商如意立刻感到一阵寒意从心底升起,令她不由得一个寒颤。 ??她必须护住这些人! ??不过,宋煜显然已经不打算给她留面子了,所以,现在能护住这些人的,只有—— ??就在宋煜看着商如意一言不发,只能定定的站在那里,好像已经束手无策的样子,又哈哈大笑了两声,正要挥手下令,突然,一个声音从门外传来。 ??“宋大人,这是做什么啊?” ??一听到这个声音,宋煜的眉头下意识的一拧。 ??回头一看,却见监军殷长岳慢慢的从外面走了进来,不过,他也只是走到门口,并没有再往里迈,似乎已经知晓了这房中有疫病患者,而他的身后闪过一个人影却走进了房中,正是刚刚悄无声息离开这里的侍女卧雪。 ??她静静的走到了商如意的身后。 ??看到殷长岳来,宋煜的脸色变了一下。 ??正如他所说,大将军一旦病倒,军中的事就都要交给他这个行军大总管来处理,可是,在他和大将军之外,还有一个人,便是这位监军殷长岳。 ??他,虽然性情仁懦,这一路上也跟两边的人都有商有量的,但毕竟,跟谁也都不见亲近。 ??面对他,宋煜还是拿出了客气。 ??他道:“殷大人你来了,想必你已经知道,大将军身患重病,已经无力再指挥作战,可是,却有人趁着这个机会要造反,我正要派人来抓这里的两个奸细。” ??“奸细?” ??殷长岳探头往里看了一眼,道:“宋大人说的奸细是——” ??不等宋煜开口,商如意立刻道:“殷大人,宋大人说的奸细,就是这个——早上和薛献对阵的时候,跟大将军并肩作战,将宋大人从薛献的刀下救出一条命的善童儿。” ??“……” ??“还有,知道宋大人在城外遇险,就快马加鞭,去军中通知善童儿赶紧出城救援宋大人的穆先。” ??“……” ??“宋大人说,他们两,是奸细。” ??她的话刚说完,宋煜的脸色已经一阵红一阵白,几乎扭曲。 ??之前他们一番争吵,穆先和善童儿不仅说不过他,也都被他的身份官职所压,说起战事,这里的人也都不敢跟他这位行军大总管饶舌,但没想到,这位将军夫人突然就冷静了,细论起来,今天早上,的确是善童儿和宇文晔出战,才将他从城外救了回来,不管他怎么否认,这都是不争的事实;更何况,将军夫人巧舌如簧,居然将穆先也算进了这件事里。 ??他若要矢口否认,这里的人都看着的,倒显得他忘恩负义。 ??一时间,宋煜也语塞了。 ??看到他这样,殷长岳又看了看里面的人,立刻对着商如意笑道:“将军夫人言重了,这里的都是浴血奋战的将士,哪里有奸细。想必,是误会。” ??宋煜也不甘心事情被掩盖过去,立刻道:“可他们刚刚对本大人大呼小叫,还动手打人!” ??不等殷长岳开口,商如意立刻道:“这,是我们的人不懂规矩,不过,也是因为将军病重,他们情急所致。” ??“……” ??“晚些时候,我自然会处罚他们。这样,宋大人可还满意啊?” ??她这话一出,宋煜若再纠缠,倒显得得理不饶人。 ??殷长岳见此情形,也诚恳的劝说:“宋大人,大将军如今病倒,薛献又在城外虎视眈眈,此是扶风危急存亡之际啊。你我更是要同心同德,同克时艰,万不可互相猜忌,再起内讧啊。” ??代俊良也道:“还请宋大人三思啊。” ??宋煜皱着眉头看了他们一眼。 ??他虽然对着将军的人不客气,但监军是来自宫里的,而代俊良虽然只是个参将,却也在扶风城中有些底子,在这两个人面前,他的确不好再做什么。 ??不过,今天这个场面对他来说,已经是很大的“收获”了。 ??想到这里,宋煜又转头往屋子里看了一眼,只见屏风内的内侍,宇文晔已经听不到什么声息,软绵绵的躺在床上,就像是一条被掏空了的麻袋一般。 ??宋煜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狞笑。 ??他再转头看向穆先和善童儿,和眼前这位镇定自若的将军夫人,冷笑道:“哼,今天就暂时放过你们,今后若敢再犯,本大人决不轻饶!” ??说完,便拂袖而去。 ??一看到他离开,屋子里的众人都松了口气,善童儿却气咻咻的对着他的背影“呸”了一声,旁边的穆先立刻伸手拍了拍他。 ??可商如意的眼神,却并没有轻松。 ??她明白,自己只是暂时保住了穆先和善童儿罢了,但这相对整个扶风,和他们所面临的巨大危机而言,只是很小的一个麻烦而已。 ??最要紧的是—— ??她回头,看向房中的宇文晔。 ??而一直不敢多话的何问竹,此刻已经从他的药箱里拿出了一些细辛,降真香和艾叶,卷裹在绵纸筒内,似乎是准备点燃烧熏,这,也是大多数的大夫面对瘟疫时要做的第一件事,用这些药材点燃熏烤,可以防止疫病扩散。 ??可对已经患病的人来说,这根本没用。 ??有用的只有—— ??她抬起头来看向殷长岳,郑重的说道:“刚刚,多谢殷大人了。” ??殷长岳苦笑了一声,道:“既然是将军夫人派人请我来,本官自然要过来,况且,这一次战事紧急,本官也不能看着同僚相互猜忌啊。” ??“……” ??“只是没想到大将军居然病倒了……” ??商如意静静的看着他。 ??从这两天的相处,她看出来殷长岳跟之前的那个寇匀良不一样,算得上正派,但正派并不代表就是自己人,此人的言谈间透着疏离和客气,显然是个两边都不沾不靠的角色,只求事情不要闹大,并不会真的要帮他们什么。 ??商如意说道:“殷大人,请恕我冒昧了。” ??殷长岳立刻道:“夫人何出此言,大将军的病——若有在下能够处力的地方,请尽管吩咐。” ??“正是。夫君病倒,我只能守在这里,外面的事,请殷大人多费心。” ??“这是职责所在。” ??“还有一件事,我想请殷大人派人在城中各个药铺搜寻滑石,厚朴和苍术这几味药,越多越好。” ??“这是治疗——” ??“是治疗大将军病症的药。” ??“好的,在下明白了。” ??殷长岳点点头,转身便要往外走,刚走了一步,商如意又叫住了他:“殷大人,还有一件事,我想向你打听一下。” ??殷长岳转过身来:“将军夫人请说。” ??商如意走到他身侧,轻声道:“我跟凤臣——就是大将军,我们之前一直都是跟着国公外驻在太原,后来也只是在洛阳呆过一阵子,不太了解大兴皇宫这边的情况。那位宋煜宋大人,他是——” ??殷长岳的眼中闪烁出了一点谨慎的光。 ??商如意也明白,自己这话问得冒昧,直接开口问一个朝廷命官的来历,而且是在这种出征在外,两边又已经明显有了冲突矛盾的情况下,更何况,殷长岳明显是个不想蹚浑水的状态。 ??但她还是诚恳的道:“希望殷大人能不吝相告。” ??那殷长岳沉吟半晌,似乎也明白就算自己不说,这位将军夫人出去跟其他人打听,或者回去再问问,也都问得出来,便轻叹了口气,道:“宋大人之前任职——右骁卫大将军。” ??右骁卫,大将军…… ??一听到这几个字,商如意的气息已经沉了下来。 ??和虞定兴,是同僚。 第442章 卖光了?! 当再转身回到房中的时候,屋子里已经烟气缭绕,何问竹点燃了刚刚准备的那些药,循着屋子四周熏了一遍,这几味药的味道不算太浓烈,还是呛得众人连连咳嗽。 ??商如意道:“你们,都出去。” ??几个人迟疑了一下,商如意先对着代俊良道:“刚刚大将军的话,还望参将你传达下去,贯彻到底。这些日子,扶风就靠你们了。” ??代俊良拱手道:“请夫人放心。” ??说完,便转身走了出去。 ??商如意又回头看着穆先和程桥,还有善童儿,叹了口气,道:“你们留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还是先回去,安置好你们的人。将军病倒的事,应该很快就会传开,你们一定要好好的安抚手下的人,千万不要出乱子。” ??几个人点点头。 ??商如意又道:“如果宋煜和他手下的人找你们的麻烦,切记,不要动手。” ??“……” ??“不管什么事,都等将军病好了再说。” ??“……” ??“实在处理不了的,就来找我。” ??穆先立刻道:“少夫人放心,我们,我们不会打扰少夫人的。” ??商如意看着他们三个人,道:“打扰我和将军都是小事,眼前的大局,才是大事。” ??三个人对视了一眼,也都明白她话中的意思,纷纷点头,穆先和程桥最后看了一眼屏风后,那烟雾缭绕中显得愈加虚弱的人,眼中虽也透着沉痛不甘,但还是转身离开了。 ??只有善童儿呆着不走,道:“如意姐姐,我陪着你。” ??商如意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柔声道:“善童儿,你二哥得的不是普通的病,若真的给你过上了——你年纪还小,熬不住的。” ??“可你这里没有人不行。” ??善童儿大声道:“我觉得那个人是坏人,我不放心你和二哥在这里!” ??看到他这一本正经的样子,商如意虽然早已经是五内俱焚,却还是微笑了一下——这孩子刚刚在战场上那样勇猛,可说起话来,还是带着脱不了的奶气和天真。 ??不过,他的话虽直,却也有些道理。 ??商如意想了想,道:“那这样,我让人把东屋收拾出来,这几天你就住在里面,但不要过这边来,有事我会叫你。还有,你要先回去,把事情跟你下面的人交代清楚,尤其是那个聂冲,让他管着下面的人。” ??“我明白!” ??善童儿得到应允,便转身提起自己的铜锤,匆匆忙忙的下去了。 ??等到他一走,商如意便又吩咐卧雪去收拾东屋,她也不多话,应了一声便走出去了。 ??所有人都离开,商如意这才长出了一口气。 ??然后,慢慢的走进内室。 ??此刻,燎熏的烟雾已经渐渐散开一些,可屋子里浓重的药味还是让人有些窒息,那何问竹将烧过的药渣和绵纸屑丢到一边,然后抹下袖子来,对着商如意道:“夫人,老朽将这里熏过一阵,暂时不要让其他人进来。夫人……最好也回避。” ??商如意平静的道:“我会一直在这里,不用回避。” ??何问竹惊了一下,他下意识的道:“可夫人你——” ??商如意转头看了他一眼,那双原本澄清温柔的眼睛里,突然闪过了一道强悍得让人有些难以置信的光芒,她沉沉道:“你可以放心。” ??“……” ??“我觉得,阎王应该是有些怕我的。” ??“……!?” ??何问竹愕然的睁大了双眼。 ??这位将军夫人——其实刚刚他也看到,看上去温柔和善的她是如何跟外面那些将军大人们周旋,也知道她不是寻常女流,但这句话,未免太狂妄了一点。 ??阎王,岂会怕凡人? ??而且再是不怕死的人,此刻说出这话,也来得有些莫名其妙。 ??但毕竟是将军夫人,何问竹也不敢饶舌,只能唯唯诺诺的点头应是。倒是商如意看着他,又说道:“大夫,请你来的时候我已经说过,这里的病人病愈之前,你是不能离开的。” ??何问竹低着头道:“老朽……明白。” ??商如意点点头,道:“只要你治好了我夫君,本夫人一定会有重赏。” ??她这话,说起来虽然是赏,但何问竹这么大的年纪,也并不愚钝,立刻就听出了,她只说治愈后赏,却不说如果未能治愈会如何,而这不说的,其实才是她真正要说的。 ??面对这位温柔平静的将军夫人,何问竹不由得从心底里生出一丝寒意。 ??他明白,自己只有一条活路,就是让这位将军活。 ??他深吸了一口气,轻声说道:“老朽明白,请夫人放心,老朽一定,一定尽力。只是,若要治疗这些病症,还需要一点药材,老朽家中暂时没有存货,只怕——” ??商如意道:“是不是厚朴,滑石和苍术?” ??“正是!” ??“我刚刚已经让人出去找了,只等药材送来便罢。” ??“是,是。” ??何问竹倒是有些意外的看了看商如意,半晌,大着胆子问道:“将军夫人,似乎也通晓医理?” ??商如意道:“通晓算不上,但知道一些。” ??“……” ??“可我夫君的病,还是得依靠大夫你。” ??何问竹急忙点头道:“老朽明白。老朽这药箱里还剩几味得用的药,现在就下去熬水,等浸泡了丝帕遮住口鼻,才好照顾大将军。” ??商如意道:“你去。” ??那何问竹立刻拿起自己的药箱走了出去。 ??等到他走了,屋子里便只剩下了商如意,和床榻上许久都没有一点声息的宇文晔。 ??但这口气一出,她整个人 ??其实,她觉得自己刚刚也并没有假装什么,或者强撑什么,因为即便他们离开了,她还是一样站的笔直,要坚持的,要守护的,都没有改变。 ??只是—— ??她慢慢的走到床边,俯下身,坐到他的身边。 ??床榻上的宇文晔,此刻已经闭上了双眼,不知道他是又陷入了昏迷,还是累得睡了过去,看上去,倒是一派平静黯然的样子,可商如意明白,此刻的他,只怕是五内俱焚,甚至,昏迷对于此刻的他而言,也许反倒是更好的处境。 ??不管是昏迷还是昏睡,眼前的他,都只能如此了。 ??那么—— ??商如意伸手,轻轻的握住了他的手,然后俯下身,凑到他的耳畔,沉声说道:“出征之前爹就说过——他把薛献交给你,而你,他交给我。” ??“……” ??“你已经守卫了扶风,现在,该我守卫你了。” ??“……” ??“谁,也别想在我的面前,伤害你!” ??就在这时,她感到掌心一动,是宇文晔的手指,在轻轻的颤抖着,摩挲着她的掌心。 ??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气。 ??她道:“你放心。” ??时间过得很快,一转眼到了傍晚时分。 ??城外的战场已经打扫完毕,薛献部退回河西之后也暂时没有了动静,于是整个扶风城门紧闭,城防也比之前加固了不少;宇文晔病重的消息倒是很快传开了,也的确引起了一阵骚乱,但因为各部的将领们都及时做了安排,所以暂时没有闹出什么乱子来。 ??可是,城中的人心不安,还是隐藏着许多的涌动的暗流。 ??吃过晚饭,商如意便立刻到了官署前厅去找殷长岳,他正坐在那里,和代俊良等人商量事情,两个人的脸色似乎都隐隐有些阴沉。 ??这时,商如意慢慢的走了进去:“殷大人,代参将。” ??一看到她,两人都立刻起身行了个礼。 ??商如意也浅浅的回了个礼,然后走到一边坐下,说道:“我知道两位要忙正事,不该过来打扰,可早上的时候我向殷大人请求买一些药材回来,直到现在还没见,所以过来问问。那些药材——” ??听到这话,殷长岳的脸色更沉了一些。 ??一旁的代俊良也皱起了眉头。 ??商如意立刻感觉到了什么:“怎么了?” ??殷长岳道:“夫人,在下已经派人在城中遍寻各处的药铺,连那些小的药店都没有放过,可是——全城的厚朴、滑石,还有那个苍术,全都,卖光了。” ??“什么?!” ??商如意一惊,忽的一下站起身来:“卖光了?” ??“是,” ??殷长岳皱着眉头,似乎也从这个情况中感觉到了一点不对劲,但他又立刻说道:“不过,我们还派人了出城,去城外一些采药人,还有一些小村镇里去看看,应该——” ??他的话没说完,几个侍卫急匆匆的从外面走了进来,对着他们几个人行礼叩拜,一看到他们,殷长岳立刻就道:“怎么样,找到药材了吗?” ??那几个人对视了一眼,都露出了一点瑟缩的神色。 ??其中一个小心翼翼的道:“大人,夫人,请恕罪。小人等在城外找了十几家采药人,还有那些小村镇里的人,结果他们说,前些日子有人高价收买那些药材,全都售卖一空。” ??另一个人道:“如今,扶风附近,大小村镇,一点药渣都没有了。” ??这句话,如同一阵晴天霹雳,震得众人大惊失色。看书喇 ??商如意只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 ??卖光了。 ??就跟之前在大兴城中一样,这几味药,全都卖光了? ??不,不是卖光! ??如果说之前,她还只是觉得这件事透着诡异,但与他们无关,到了这一刻,她几乎立刻就断定,这件事,就是冲着他们来的,那些药也不是卖光——而是被人有意识的,搜刮干净了! ??而搜刮这些药,就只有一个目的! 第443章 有人,比自己,知道得还多! 可是,对方为什么会知道宇文晔会生病,而且提前那么长的时间就给从大兴到扶风,沿途将这些药材全都搜刮一空。 ??难道是投毒? ??不,不可能! ??从回到大兴到出征扶风,这一路上他们同吃同住,如果真的是下毒,那么自己也该中毒才对。 ??而且,如果下毒,那宇文晔的症状应该是中毒,而不是患上瘟疫? ??可瘟疫—— ??这两个字更让商如意头皮发麻,她突然抬起头来,对着那些侍卫们问道:“你们今天在城中搜寻那几样药材的时候,有没有发现城中百姓患上疫病的情况?” ??那几人对视了一眼,都摇了摇头,道:“回夫人话,并没有。” ??“城外呢?” ??“也没有。” ??“……” ??商如意的眉头拧得更紧了一些。 ??城内城外,那些饮食用水比他们更不讲究的百姓,都没有因为薛献堆积如山的京观换上疫病,却偏偏是宇文晔患上了,而且,只有他一个人,患上了! ??就在商如意心中脑海中震荡不已的时候,身边一个带着疑惑和不可思议口吻的声音慢慢响起—— ??“这,这怎么就像是,冲着大将军来一样。” ??“……!” ??转头一看,是代俊良。 ??他皱着眉头喃喃说出这句话,但下一刻立刻就感到了自己的失言,急忙闭上嘴。 ??但这句话,已经说进了在场所有人的心里。 ??就在大将军病倒的时候,全城,连同城外,所有能医治这种病症的药物竟然都被人卖走了,世上不可能有这样的巧合,如果真的是巧合,那就是老天一定要在这一次收走宇文晔的命了! ??可商如意知道,不是。 ??或者说,想要宇文晔的命的,不是老天,而是某个人! ??而这个人是—— ??商如意气息沉沉的抬起头来,却正好对上了一旁殷长岳的目光,而在两人目光对视的一瞬间,殷长岳突然低下头去,又避开了她的目光。 ??像是,生怕她再问自己什么。 ??商如意淡淡的出了一口气。 ??她站起身来,刚要说什么,殷长岳突然又说道:“少夫人,药材的事情我们再想办法,实在不行,就派人出城,去再远一点的地方找找看,说不定能找到一些。” ??商如意看了他一眼,道:“那,就请殷大人费心了。” ??“哪里哪里,” ??殷长岳立刻起身道:“那,我这就下去。” ??说完,便抬脚走了出去,背影匆匆的,好像生怕商如意再叫住他一般,其他几个侍卫也不好停留,纷纷告罪,也退了出去。 ??商如意一直看着他们的背影走远,又沉沉的出了一口气,便转身准备回去。 ??可就在她刚要离开的时候,身后又响起了代俊良的声音,小心的道:“夫人。” ??商如意停下脚步:“大人有什么事吗?” ??代俊良神色复杂的走到她面前,迟疑了一会儿,才说道:“在下不太懂医理,也只在军中任职,所以,大将军的病,在下出不了太多力,还请夫人见谅。” ??商如意立刻道:“大人说的是哪里话?” ??“……” ??“如今是扶风的危急存亡之刻,可将军病倒,我也不通军事,一切只能仰仗大人和殷大人里外调停。若能安然度过此次危机,那不仅是扶风百姓之福,也是我与大将军之福。” ??听到她这番话,代俊良的神情更复杂了一些。 ??沉默半晌,他道:“惭愧。” ??商如意感觉到有点不对,立刻问道:“大人是有什么事要跟我说吗?” ??代俊良又看了她一眼,终于轻叹了口气,然后说道:“这件事,其实不该与夫人多嘴,但我想,还是告知夫人一声。就在刚刚,宋大人已经下令,把马旭马将军放出来了。” ??“什么?!” ??商如意大惊:“他怎么能这么做呢?” ??她这才想起,刚刚自己走进来的时候,就看到他和殷长岳两个人神情凝重的像是在商量什么,还以为他们是在为了宇文晔的药材烦恼,现在才知道,原来还有这么一桩事。 ??她急切的道:“你们为什么不阻止他?” ??代俊良面露难色,说道:“其实,大将军这一次将马将军关起来,原本也不合规矩,大将军有领兵的权力,但的确没有处置扶风守将的权力,宋大人要将马将军放出来,我们虽然不赞同,但也的确,不好阻止。” ??“所以——” ??商如意沉声道:“现在,扶风的军事,你们是一半一半,谁都不好做主,是吗?” ??代俊良神色复杂的轻叹了口气。看书溂 ??他,甚至都没有应声。 ??商如意也立刻明白过来,虽然之前自己让卧雪请殷长岳过来,保住了穆先和善童儿,但那只是小事,殷长岳乐得给个人情,可在军事上——这个人非常谨慎,他毕竟是宫中派出的监军,未必会全然倾向哪一方。 ??所以,扶风的军事,连一半一半,都未必。 ??宋煜将马旭放出来,两人必然会结成一线,如果他们坚持要出征,而殷长岳和稀泥,那么代俊良身为参将,是完全没有办法阻止他们的。 ??那宇文晔的苦心,就真的要白费了! ??商如意再开口的时候,声音都带上了几分沙哑,沉沉道:“所以,他们是打算再要出兵?” ??代俊良立刻道:“这倒也不是。” ??“哦?” ??“宋大人因为早上出战的时候受了伤,不论如何都要再养几天才能痊愈,所以这几天,他们应该不会急于出战。” ??“……” ??“可如果他伤养好了,或者马将军再有出征之心,那我们,也不好阻拦。” ??商如意想了想,问道:“那,宋大人的伤,要多久能痊愈?” ??代俊良道:“最多五天。” ??“五天……?” ??商如意微微蹙眉,沉吟半晌,道:“所以,这五天时间,我们得有所准备才行。” ??| ??等到商如意离开前厅的时候,夕阳已经慢慢的沉了下去。 ??有些晦暗的天色仿佛给人的心上也笼罩上了一层阴霾,不管是宇文晔的病,还是扶风的危机,这两件事就像是不断的在往她的两条腿里灌铅,每一步都走得那么沉重。 ??但,再难走的路,也得走下去。 ??不一会儿,她回到了他们的房间,屋子里的烟雾早就散去,但空气里还残留着浓浓的药味,而刚一进门,卧雪立刻上前来,手捧着一块润润的,也散发着药香的丝帕递给她,轻声道:“少夫人,是何大夫让你带上的。” ??商如意抬头一看,她的脸上也带着一块丝帕,遮住了口鼻。 ??是之前何问竹说要弄的东西。 ??她点点头,接过来带上,浓郁的药香倒是莫名让她精神一振,几步走进内室,宇文晔仍然和她离开的时候一样,静静的躺在床上睡着,而何问竹手中捧着一碗药,还散发着热气,一见她回来,立刻道:“夫人,老朽刚刚熬了一些清热去毒的药,虽然不能对症,但多少可以减缓将军的病痛,请少夫人过目,若是使得,就服侍将军服下。” ??商如意走过去,掀起蒙住口鼻的丝帕一闻,的确如他所说,便点点头,让卧雪服侍宇文晔喝下了半碗。 ??他的脸上,平静了许多,不再像之前那样,即便昏睡着,脸上也隐隐透着一丝痛苦的表情。 ??但,他的低烧也仍然没退。 ??商如意道:“你们都下去,我陪着他。” ??何问竹便和卧雪一道退下了。 ??屋子里,再次只剩下他们两。 ??夕阳已经彻底的落下,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天色黑了下来,房中更是昏暗无比,商如意却没有点燃烛台,而是任凭自己和他沉溺在这样晦暗的气氛里。 ??她慢慢的坐到床边,看着床榻上的人。 ??即便这样晦暗的天色,她仍然能清楚的看到他脸上俊美的轮廓,那几乎是令她第一眼就心动的存在,而第二眼的,便是他挥舞着陌刀,从绝望中杀出,救下她时那天神一般的身影。 ??可现在,他却只能静静的躺在这里。 ??“所以,” ??在静谧的房间里,沉闷的气氛中,商如意开口,一字一字的道:“这,就是他们一定要你出征的原因吗?” ??…… ??没有人回答她。 ??但她,已经知道答案了。 ??其实刚刚,殷长岳也有些多心,她也并不打算再问他什么,毕竟,他早上给自己的那个答案,已经足够。很多时候,线索是千丝万缕的,但只要有一个钩子勾在一起,很多事情,也就不难厘清了。 ??只是,她的心里,也的确还有些东西没有厘清。 ??宇文愆,虞定兴,宋煜…… ??扶风,瘟疫,药…… ??这一切,似乎都是顺理成章的,但她的心里总感觉到,还少了一样东西。 ??或者应该说,少了一个人。 ??如果说,自己因为一些不可告人的原因,知道宇文渊迟早会取代一些人,结束这个时代,开创一个属于他自己的宏伟时代,但这也是一个非常宽泛,甚至可以说粗略的预知;那么,这一次那些救命的药材被人提前许多天就搜刮一空,是不是代表,宇文晔在这一次出征扶风的时候患病,而且,患的是瘟疫这件事,是在许多天之前,就被人预知了?! ??也就是说—— ??有人,比自己,知道得还多!!! 第445章 杀机! 大公子? ??宇文愆?! ??一提起这个人,商如意的呼吸顿时一窒。 ??她下意识的想到了刚刚的梦境,顿时感到一阵寒意从心底升起,又紧张的看向聂冲,问道:“除了这三个字,你还听到什么了?” ??聂冲道:“请少夫人恕罪,在下只听到了这三个字。”看书喇 ??“……” ??商如意在心里轻叹了口气。 ??但她也知道,这怪不得聂冲,军营那么大,而且宋煜和马旭所在的营地跟宇文晔带来的几股人马的营地本来就隔得远,中间的校场又有人操练,寻常人别说听到对面的人说什么话,哪怕是对面敲锣打鼓,都未必能听清楚。 ??他能听到这三个字,已经无愧“顺风耳”的名号了。 ??商如意道:“辛苦你了。” ??“不敢。” ??“对了,你刚刚说校场上有士兵操练。这些天,他们日日操练吗?” ??“是。” ??“他们——” ??聂冲道:“看样子,只怕他们眼下就有出兵的打算。” ??商如意的眉头皱了起来。 ??那个从大兴城来的人,难道就是宇文愆派来的人?一来就去见了宋煜和马旭,所以,他们果然是联成一线的? ??只是,这个人来,到底是要为宇文愆传递什么消息? ??是要让宋煜他们坚持出兵吗? ??可是,这是军事上的事,宇文愆似乎对扶风用兵的事并没有要插手的意思,为什么这个时候突然又派人过来了? ??商如意只感到一阵头昏脑涨。 ??这时,身后响起了一阵敦敦敦的脚步声,回头一看,却见善童儿满头大汗的跑了过来,一看到商如意,立刻道:“如意姐姐。” ??商如意道:“怎么出了这么多汗?” ??善童儿拿胳膊在额头上擦了一下,道:“刚刚我在后院练功。这两天不能回营,但功夫不能落下,我还要保护你和宇文二哥呢。” ??虽然心头笼罩着层层阴霾,听到这话,商如意还是忍不住露出了一丝微笑。 ??她拿出手帕来为他擦了擦耳后的汗水,柔声道:“快跟你聂大哥一起去吃饭,晚点就抢不上了。” ??善童儿害羞的嘿嘿一笑,却又歪着脑袋,认真的看着她。 ??“如意姐姐,你好像很累的样子。” ??“是吗?” ??商如意下意识的伸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脸,其实想也知道,虽然自己没有病倒,但这几天的煎熬,肯定让她有些面目不堪。 ??商如意淡淡笑道:“可能是没睡好。” ??善童儿担心的看着她,说道:“你也要好好的照顾自己,二哥病倒已经让大家都很难过了,如果你也病倒,那我们大家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说着,他又嘟囔道:“偏偏,你还一直陪在二哥身边。” ??“……” ??一旁的聂冲伸手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商如意的脸色微微有些发沉,但还是立刻笑道:“我知道自己照顾自己,你们快去。” ??善童儿也不好多说什么,跟着聂冲一块走了。 ??这个院落原本就没有其他人服侍,周围也没有人靠近,善童儿一走,这里就更安静得连风声都听不到了。商如意看着他两人的背影离开,脸上的笑容慢慢的敛起,沉郁的心思也在这一刻更加混乱了一些。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转身回了房间。 ??刚一进门,就看到卧雪从角落里的巷子里拿出一个绵纸卷成的纸筒来,那是他们让官署的人准备的,之前何问竹燎熏的东西都是他随身带来的,可那些药材也只剩下一点,这几天殷长岳他们派人在城中搜寻,虽然没找到能对症治疗瘟疫的药物,但降真香和艾叶等燎熏用的药材倒是准备了不少,直接送了过来。 ??一看到她回来,卧雪立刻道:“少夫人,我烧上了。” ??商如意点点头,立刻合上门。 ??卧雪点燃了那纸筒,又晃动两下将火焰熄灭掉,立刻,一股浓烟从纸筒中冒了出来,卧雪拿着纸筒从床边开始各处晃动,不一会儿,烟雾缭绕就充满了整个房间。 ??商如意已经走到了床边,轻咳了两声。 ??不过,等熏一会儿,再开门通气,屋子里也就不那么闷了。 ??可不知为什么,咳了那两声之后,她又感到一阵头晕,急忙伸手扶着一旁的屏风,却见另一边的何问竹也开始咳嗽起来,而卧雪离得近,更是被熏得两眼通红,眼泪直流,不断的咳嗽。 ??她说道:“怎么今天的味道,特别的呛啊?” ??“……?” ??一听这话,商如意和何问竹都下意识的抬起头来对视了一眼,两个人仿佛都感觉到了什么。 ??何问竹急忙走上前去,说道:“卧雪姑娘,让老朽——” ??可他的话没说完,突然脚下一软,险些跌倒! ??卧雪急忙伸手扶着他:“老先生。” ??商如意越来越感觉到不对,今天的烟雾不仅呛人,更让她感觉到头昏脑涨,甚至有些隐隐的想要呕吐的感觉。 ??那烟,好像是—— ??这时,何问竹已经半软在地上,即便卧雪扶着他也根本站不起来,但因为离得更紧的缘故,他闻得更明白了一些,一边咳嗽一边道:“那,那里头好像有,有钩藤。” ??钩藤?! ??一听到这两个字,商如意的眉头一下子拧了起来。 ??她依稀记得,这种药虽然有清热平肝之效,但如果制过的钩藤燃烧起来,是会致人昏迷的! ??为什么,他们燎熏的东西里,会有钩藤!? ??但这个时候已经来不及去理会这个,商如意立刻对着卧雪道:“快,熄掉!” ??“啊?好!” ??卧雪一听这话也明白过来什么,她忍着头昏急忙将那绵纸筒丢到地上,还用力的踩了两脚,可浓烟还是在房中不断的蒸腾着,熏得他们越发的头昏脑涨。 ??而就在这时,商如意突然听到身边传来一阵沉重的喘息声。 ??一低头,只见躺在床上,这些天一直昏迷不醒的宇文晔,此刻脸上浮现出一阵病态的嫣红,嘴唇更是红得发紫,他用力的咬着牙,眉心蹙成了一个疙瘩,好像在极力的忍耐着什么。 ??这烟,对常人都有害,更何况是他! ??商如意急得一下子红了眼,但这个时候也来不及多想,她立刻扯下蒙在自己脸上的,何问竹用药汁浸泡过的面纱,给宇文晔覆上。 ??立刻,他的呼吸变得平顺了一些。 ??但这也是不够的,即便卧雪踩熄了那绵纸筒,可屋子里的浓烟仍然没有散去,而且,不止没有散去,好像还比之前更浓了一些,甚至让他们呼吸都感觉到一种灼烧,加上刚刚钩藤燃烧后所致的头昏体沉,此刻,房中的三个人都有些行动困难。 ??商如意一只手臂遮在自己的口鼻上,对着卧雪道:“快去,打开门!” ??“哦,好好!” ??卧雪一听,急忙忍着头晕冲到门口,立刻就要伸手推门。 ??却听“哐啷”一声。 ??一推之下,大门竟然是紧闭的! ??卧雪愣了一下,急忙又用力的推了两下,大门哐啷作响,却始终打不开,不仅如此,她甚至感觉到一阵比屋子里浓烟缭绕还熏人的炽热,从门外透了进来。 ??她大声道:“少夫人,大门推不开!” ??“什么?!” ??商如意大惊失色,刚刚她进来的时候,明明只是把门虚掩起来,怎么现在大门竟然打不开? ??是被锁住了,还是有人——?! ??这个时候,危险和担忧一起涌上心头,更让原本就被烟雾熏得窒息的商如意感到眼前不断的发黑,可她还是咬着牙站起身来,看到卧雪又用力的推了好几下,始终推不开,她也不去门口,只冲到了床尾正对的窗户前,这些日子窗户虽然全都关上了,一直没有打开过,但也并没有锁死,如果门被卡住了,还能从窗户透透气。 ??可一推之下,她的心也沉了下去。 ??窗户,竟然也被关死了! ??有人,往他们燎熏的药材里加入了致人昏迷的钩藤,又趁着官署众人都下去用饭,善童儿也离开了这里,这个院子只剩下他们屋子里几个人的时候,将门窗从外面封住,这样,就把他们所有人困在了屋子里。 ??可是,又能如何? ??就算钩藤的药效真的让他们昏迷,但也只是昏迷而已,又不会令人丧命。 ??难道说—— ??商如意抬起头来,看着周围那已经迷漫得令人快要目不能视的浓烟,昏沉的脑子里忽的闪过了一道精光,而就在这时,只见卧雪对着那几次推不动的大门沉下脸来,她后退了一步,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猛地飞起一脚。 ??“不要!” ??商如意大喊一声,急忙朝着她冲了过去。 ??但这个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卧雪那一脚重重的踹在大门上,只听“哐”的一声巨响,那大门发出一阵几乎连墙壁都快要被震裂的巨颤,硬生生的被她踹出了一个大洞,一大块门板直接飞了出去。 ??卧雪脸色一喜。 ??但下一刻,外面一团赤红的火焰忽的一下冲了进来,直扑她的面门。 ??卧雪闪避不及,眼看着就要被那团火焰吞噬,一旁的商如意突然冲了上来,直接将她一把拉了回来。 ??就听呼的一声,那火焰从她的头顶直扫了过去! 第446章 烈焰焚身 虽然没有被火焰吞没,但刚刚被燎了一下,只感到脸颊上火辣辣的,连鬓角一些头发都险些燃起来。 ??如果真的被烧到—— ??卧雪打了个寒颤,回头看向半抱着自己的商如意。 ??而此刻,眼看着那火焰从门洞里蹿进来拼命肆虐的商如意更是冷汗直冒,她也明白对方到底是要对他们做什么了。 ??在燎熏的药材里面加入致人昏迷的钩藤,只要在这个相对密闭的屋子里点燃,就能让他们昏迷不醒;而同时,他们又趁着善童儿离开,没有人敢进入这个院子的时候封住了他们的门窗,在外面放火。 ??这样一来,屋子里昏迷的人就算不被烟熏呛死,也会被烧死! ??连他们都这样,更何况—— ??商如意回头,看向静静的躺在床上的宇文晔。 ??这些人真正的目的,是要杀他! ??只这么一想,心里一股怒意腾的燃烧起来,甚至比刚刚险些扑到脸上的火焰更让炽热! ??“少夫人,怎么办?” ??卧雪虽然有一身的功夫,但水火无情,她也有些惊怕了起来,而且透过门洞能看到,外面的火焰熊熊燃烧,她就算拆下大门,也很难闯出去了,更何况,打开一个门洞之后,那火焰更是倒灌了进来,她根本没办法再靠近大门。 ??难道,要被烧死在这个房间里?! ??就在她急切的询问的时候,却发现抓着她的手松开了一些,回头一看,只见商如意突然转头往房间的周围看去,然后,她的目光落在了房间另一边的一扇窗户上。 ??走过去伸手一推,果然是关死了的。 ??卧雪不知道她到底要做什么,却见商如意又四下看了看,突然捡起了房间角落里的一个月牙凳,再次回到窗边。 ??“少夫人,你——” ??卧雪刚要说什么,只见商如意双手抡起凳子,狠狠的朝着那窗户砸去。 ??可是,窗户被关死了,加上她早已经被熏得没了力气,这一砸之下,只让窗户抖动了两下,窗棱凹陷了一些,却并没有砸开。 ??商如意立刻回头道:“卧雪,给我砸开它!” ??卧雪一听也不多问,急忙上前接过她手中的月牙凳,朝里的朝着那窗户砸了下去。 ??只听“哐啷”一声,那窗户一下子被砸开了一个大洞。 ??随之,一阵风忽的一下灌进了这个房间。 ??两人被突如其来的一阵热风吹得几乎眼睛都睁不开了,但这风一进来,却也把刚刚挤进门洞的那一股火焰一下子吹了出去,甚至连带着房间里令人窒息的烟雾都被吹散了不少。 ??两个人顿时感到胸口憋闷感都松缓了不少。 ??卧雪狂喜不已:“少夫人,太好了!” ??商如意只点了点头,脸上仍不见半点喜色,她只是不想让刚刚大门口的火焰太快的烧进来,所以在上风口的位置砸开了这个洞,把窜进来的火推出去——但,这也只是暂时的,如果继续下去,灌进来的风反倒会助长火势,大门口的火焰就算不从门洞烧进来,也会很快吞没整个屋子! ??他们必须赶紧趁着这一段时间自救! ??商如意转头对着脸上刚刚浮起一点笑容的卧雪道:“你快从窗户出去!” ??“好!” ??卧雪迫不及待的立刻就要翻出去,但刚一踏上窗台她又停了下来:“少夫人,你也跟我一起啊!” ??商如意摇了摇头:“你一个人出去,赶紧去叫人过来灭火!” ??卧雪急了:“我出去了,你怎么办?” ??商如意也急了,他们的时间不多,刚刚一阵新鲜的风灌进来,让他们稍微清醒了一些,但现在,她能清楚的听到大门外火焰燃烧发出的毕剥声,显然火焰得到了风势的助力,越烧越厉害了! ??她咬牙道:“如果我跟你一起出去,房间里的人就只有死路一条,等我们回来,他们两都会被熏死的!” ??“……!” ??卧雪一惊,抬头看向床上的宇文晔,和此刻已经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何问竹。 ??的确,一个病者,一个老者,根本没办法带他们出去。 ??火再烧一会儿,他们都会没命! ??但—— ??看着她还在犹豫的样子,商如意的脸色沉了下来,道:“放火的人一定想不到屋子里有会功夫的人,所以,他们最多只会派一两个在周围守着看火势,如果我跟你一起出去,被他们阻拦,你还要顾着我,就完全没有机会去叫人了!” ??“可我——” ??“如果你真的想要他们死,想要我跟将军死在一起,你就继续犹豫!” ??看着商如意声色俱厉的样子,卧雪的心一沉,她咬咬牙,对着商如意道:“少夫人,你坚持住,等我回来!” ??说完,细瘦的身子忽的一下从窗户上的小洞蹿了出去。 ??这个时候,刚刚那一阵风吹散烟雾,好不容得到的一点清新的空气再一次被火焰燃烧殆尽,浓烟又一次灌了进来,商如意感到胸口像是针扎一样疼,但她还是坚持着,抬起胳膊遮住口鼻,踉踉跄跄的往里走去。 ??地上的何问竹,此刻早已经昏迷不醒。 ??商如意忍着头晕,捉着他的手臂将他拖到了烟雾没那么大的窗边,然后摘下他的面纱,用一旁桌上茶杯里的茶水浸润了,再给他带上。 ??然后,商如意拿起剩下的半杯水,起身跌跌撞撞的走进内室。 ??宇文晔还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不,不是完全不动。 ??他的胸口在急剧的起伏着,但又好像被什么东西压着,没有办法舒展开来,显然是被浓烟熏的,商如意急忙将刚刚给他带上的面纱扯下来,用茶水浸润了之后再给他带上。 ??可即便做了这些,宇文晔的情况也没有好转,而且,他的脸色嫣红,嘴唇泛白,胸口的起伏也越来越微弱。 ??他,已经快要不能呼吸了! ??怎么办?! ??现在应该怎么办? ??商如意有些不知所措的往四周看去,房间里只剩下自己和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何问竹,屋外燃烧的火焰散发出的炽热温度已经将大半个房间都烘烤得如同火窟一般。 ??如果有一个人能来帮一帮自己也好。 ??可是,卧雪出去了一会儿了,为什么外面一点动静都没有? ??就算没有大队人马过来帮着灭火,但官署内毕竟那么多人,哪怕听到她的喊声,也该有一两个人靠近这里才对。 ??为什么,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难道—— ??商如意不敢去细想,只怕一想,自己也会彻底的崩溃绝望,可即便不去想,这个时候她也已经陷入了一片混乱当中,浓烟不仅让宇文晔无法呼吸,也让她的头脑越来越混乱,炽热的温度更是几乎要将她熬干了。 ??她的脑海里,只剩下了一个念头——她,一定要救宇文晔! ??要救他,就只能—— ??想到这里,商如意心一横,将茶杯里残留的最后几滴茶水倒进嘴里,温热的茶水立刻润泽了她的唇舌,也让这个时候已经混乱的思绪稍微凝聚了一点,而借着这一点清醒,商如意俯下身,掀开那层薄薄的面纱,将自己的唇一下子印在了宇文晔有些干涸的唇瓣上。 ??一股温润的气息,从她的口中吐出,渡到了他的口中。 ??几乎是立刻,商如意感到身下这具已经快要僵硬的胸膛,微微的震了一下! ??对了! ??她心中一喜,却也来不及想其他的,稍微偏过脸,又深吸了一口气。看书溂 ??浓烟被她吸入口中,顿时呛得她胸膛一阵剧痛,几乎快要昏过去,可商如意完全顾不上这些,忍着痛,又一次低下头,印上了他的唇。 ??一口气,再次渡过去。 ??这一回,她更清楚的感觉到,身下人的胸膛开始起伏。 ??商如意低下头,就看到宇文晔那纤长如鸦翅的睫毛微微的颤抖了几下,然后慢慢的睁开了双眼,仿佛被烟雾笼罩,还不甚清醒的眼睛带着迷茫的神色,看了她一眼。 ??商如意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她贴在他的唇上,轻轻的,更几乎是无声的说道:“这就是他们一定要你出征的原因。” ??“……” ??“但你可以放心。” ??“……” ??“我知道的,也许没有对方知道的多;但我能做的,比对方能想的,还多得多!” ??“……” ??宇文晔迷茫的眼底,仿佛划过了一点光。 ??而就在这时,外面终于响起了一阵脚步声,有人冲进了这个寂静的院子,眼看着火焰几乎吞没了大半个房子,都惊恐的大喊:“快救火!” ??“把水桶拿来!” ??“赶紧救人啊,大将军还在里面!” ??“你们小心——” ??伴随着那些声音响起的,是大量的水泼洒到火焰上,发出的滋滋声,随即,更浓的蒸汽滚滚而出,一下子弥漫在这个原本就炽热的房间里,商如意只感到自己如同烈焰焚身一般,稀薄的空气更是让她连抬头看一眼的力气都没有。 ??她只能拼尽最后一点力气,慢慢的将身子趴了下去。 ??覆在了宇文晔的身上。 ??所有炽热的温度,滚烫的蒸汽,都聚向她一个人,剧痛和窒息感令她一下子陷入了昏迷。 ??而就在她失去意识的前一刻,仿佛听到了善童儿的怒吼,随即房门在砰地一声巨响之后被打得四分五裂,无数人冲进了这个滚烫的房间,人影缭乱,令她无法辨认。 ??她只感到,自己被一只手拉着,离开了宇文晔的身体。 ??然后,她被人一个人抱了起来。 ??那个人的身上,散发一股熟悉的,仿佛夹杂着檀香味的,温柔气息。 第447章 这么被人珍视的,本该是 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商如意都陷在半梦半醒的混沌里,耳边一直响着善童儿的哭喊声,卧雪的啜泣声,还有殷长岳和代俊良他们担忧的叹息声,更有周围许许多多或惧怕,或庆幸的叹息,喧哗声不绝于耳。 同时,她又陷在梦里。 之所以知道那是梦,是因为她的鼻尖一直萦绕着一股淡淡的香味,带着一股温暖的气息,将她包围起来。 那香味,像是檀香,又像是药香。 就跟她之前所做的噩梦中闻到的香味一样。 所以,她又做噩梦了。 只是这一次,她面临的不再是那个仿佛要撕裂自己灵魂的阴影,而是自己被黑暗笼罩,而且,黑暗好像在她的梦中化为了实体,紧紧的缠绕在她的身上,让她挣扎不能,连呼吸都无法继续。 好难受…… 好难受! 她咬紧牙关,拼命的想要挣脱开,却动弹不得,窒息的感觉更像是一条漆黑的毒蛇,缠绕着她的灵魂,就要将她拉入漆黑的深渊。 就在这时,她突然感到一只手轻轻的落在她的锁骨中央。 是谁? 要对自己做什么? 即便是在昏迷当中,商如意都感到一阵恼怒,可这样的恼怒更让她胸口憋闷。 这时,那只手却捻起两指,慢慢的往下滑,最终停在胸口正中的膻中穴上,也就是她最憋闷的地方。 然后,用力一点—— “啊!” 商如意突然感到胸口一松,好像刚刚那些无形的绑缚着自己的东西都被这一点割断,她一下子恢复了呼吸,大量新鲜的空气涌入胸膛,甚至令她有些猝不及防的刺痛,顿时就睁开双眼从昏迷中醒了过来。 一张嘴,吐出了一口污浊的黑水。 这一口黑水吐出来,她整个人更松快了一些,也马上恢复了一些神智,但下一刻,恢复神智之后也就恢复了知觉,她立刻感觉到身上一阵火辣辣的痛,好像现在还有火焰在身上燃烧着一般,胸口也充满了火烧火燎的感觉,令她的每一次呼吸仿佛都在受刑。 “咳咳,咳咳咳咳……” 商如意侧过身,用力的咳嗽了起来。 这时,一双手伸过来,一边扶着她的肩膀,另一只手则伸到她的身后,轻轻的拍着她的后背为她顺气。 那双手上,也散发着刚刚仿佛从她梦境中抽离出来的,那种温暖的,带着淡淡香味的气息。 而那香—— 商如意忽的一颤,急忙咬牙止住咳嗽,转过头去。 一张俊美的脸,映入眼帘。 “……!” 几乎是看清这张脸的同时,商如意又窒息了。 因为她这才发现,原来刚刚自己不是半梦半醒,而是一直醒着;只是,那仿佛只在噩梦中存在的气息,原来是真实存在的,而且就在自己的身边,此刻,更是在她的眼前。 眼前的人,就是宇文愆! 他坐在床边,一只手护着侧身趴在床边咳嗽的她不要跌落下去,一只手还停留在她的后背,而刚刚自己吐出的那一口污浊的黑水,更是直接吐到了他的手上,连衣袖都被弄污了一块。 可他,却丝毫不在意。 在对上商如意诧异到不敢置信的眼神时,宇文愆只微微一笑,道:“你醒了。” “……” 商如意说不出话来。 震惊,只是一瞬间,她几乎本能的让自己立刻冷静下来,也几乎本能的立刻厘清了之前的一些事——聂冲从宋煜和马旭的谈话中听到的“大公子”三个字,应该就是眼前的人突然出现在扶风的先兆;也难怪,刚刚他们在火烧的房间里等卧雪等了那么久,显然是因为国公世子突然驾临,官署中的人都仓惶前去相迎,才让她一时间找不到人。 可是,就算她冷静下来,厘清了一些事,也没有办法不感到惊惶。 因为她立刻就发现,此刻自己正身处一个陌生的房间里,躺在一张布置得十分舒适的床上,可房中除了他二人,竟没有其他人! 怎么回事?! 商如意唇瓣轻颤,不敢开口。 只怕自己的任何一个字,都会在这个情况下,造成两个人比之前更难堪的局面。 而这一瞬间的沉默,似乎也并没有逃过那双青灰色的眼瞳。 宇文愆低头看着她,温和的道:“你放心。” “……” “你们,都活下来了。” “你们”两个字,像是彻底割开了最后一道无形中束缚商如意的绳索,她长松了一口气,脸上也下意识的浮起了一点欣喜的笑意,立刻道:“凤臣他——” 一开口,嗓子便是一阵刀割似得痛,她又咳嗽了起来。 宇文愆见状,扶着她坐起身来靠在床头,然后自己起身去拿了一杯水过来,却是亲自送到她的嘴边;虽然商如意越清醒就越感觉到周身火烧火燎的痛,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被火焰灼伤还是别的什么伤,但再是疼痛也不能让她失去理智。 她勉强抬起发软的手,接过了杯子。 而一抬手,也才看到,自己的手背红彤彤的,好像被开水烫过一样。 应该就是她在火场中,被那炽热的温度所烫留下的,身上那些火烧火燎的感觉应该也是这样所致,倒是没有留下伤疤,只是难受得很。 商如意咬咬牙,忍着痛拿起杯子喝了一口。 清凉的茶水沿着喉咙一路滑下去,倒是立刻润泽了她的全身,五脏六腑好像被晒得龟裂的土地,一下子得到甘霖的滋润,整个人都要活过来了。 她长出了一口气。 再开口的时候,声音也没有了刚刚的沙哑:“多谢。” 宇文愆却只是笑笑,伸手拿走了杯子。 一边走开去将杯子放下,一边说道:“你可以放心,凤臣他没事。” “……” “之前的病症未退,还是有点低烧,但没有受一点伤,已经有大夫去给他看诊了。” “……” “我想天底下,可能也不会再有第二个人,能在病得那么重,而且是昏迷不醒的情况下,还能毫发无伤的离开那个房间。” 宇文愆说着,又走回到床边,低头看着她,那双青灰色的眼瞳中笑意很深,只是,那深得让人有些看不懂。 他道:“你把你的夫君,保护得很好。” “……” 不知道为什么,他说的不是“凤臣”,不是“宇文晔”,而是——“你的夫君”,这四个字,听得商如意心中一阵莫名的发沉。 但,她不能接这话。 其实直到现在,她都不知道自己除了问宇文晔之外,还能对他说什么,毕竟她还没弄清楚,为什么这个房间没有其他人,只有他们两——就算扶风的人不知晓他们三个人之间曾经的纠葛,但只从常人的思虑,也不该让他们两单独相处。 这是有瓜田李下之嫌的。 想到这里,商如意又抬头望周围看了一眼,轻声道:“我想——” “如果你要找人服侍,倒也不用找其他的人,” 宇文愆慢慢的坐到了床边,平静的看着她:“于情于理,我身为大哥,也不能让其他的男人来这里服侍你。” 商如意眉心一蹙。 她道:“但,官署中也还有其他女子。” 宇文愆道:“我也让她们退下了。” “……” 这一回,商如意说不出话来。 也就是说,他们两现在单独相处的情况,是他有意安排的。 那么他要—— 宇文愆道:“其实,我是有话要跟你说。” “……” 商如意的呼吸又是一顿。 但,她还是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平静又淡然,低垂着眼睫道:“大哥,要说什么?” 看着她谨慎得连呼吸都放轻了的样子,宇文愆却又淡淡一笑,道:“不过,在说正事之前,我还有个问题想要问你。” “……” 他这一松一弛,让商如意的心跳都有些乱了。 她感觉到,自己的情绪,好像一直在被这个人操纵着,但现在,自己还没有可以摆脱他的方法。 她只能道:“那大哥要问我什么?” 宇文愆却没有立刻发问,而是深深的看了商如意一眼,那眼神似乎也变得严肃了起来,也让商如意的心中更添了几分不安。 沉默了半晌,他突然道:“我听那个叫卧雪的丫头说,是你自己要留在那个房间里,让她叫人来救你们。” 商如意道:“是。” “那你知不知道,刚刚你留在那里,也许会死。” “我知道。” “那你还——” “但,获救的机会更大。” “哦?” “卧雪一定会找人回来救我们的。” “就算是这样,但你那样护在凤臣的身上——我们进来的时候,很多人都被屋子里的温度烫得受不了,可你一直,一直,护着他。” 说到这里,他清雅的声音莫名的沉了一下,尤其是那“一直”二字。 商如意的眉心微微一蹙。 她抬起头来,看向眼前这张清俊的面容,沉默半晌然后淡淡道:“我自己都没觉得自己有多苦,或者,有多了不起,为什么大哥却一直在提醒我这些?” “……” 听到这话,宇文晔似乎也有些惘然。 他看着商如意,沉默半晌,也忽然一笑,然后道:“也许是因为,我总是忍不住去想一些事。” “什么?” “我会忍不住想,这么被人珍视的,本该是——” 第449章 你这样,就不是赌吗? 宇文愆青灰色眼瞳微微一闪。 他道:“没有。” 虽然对他的答案早有预料,但真正听到这两个字,商如意的眼瞳还是不由得黯了下来,好像心里代表希望的烛火又熄灭了一盏似得。 她道:“大哥这么担心凤臣的病情,我还以为大哥这一次过来,会为他带些药。” 宇文愆不动声色的道:“我在收到战报的第一时间,就赶来扶风。” “……” “而第一封战报上,只说了凤臣病倒,并未提起病情。” “……” “弟妹不会忘记这个。” 商如意看着他平静的眼瞳,没说话。 是了,她倒是差一点忘了,宇文晔第一天病倒的时候,所有人,连她和何问竹都没能查出真实的病因,是在第二天宋煜贸然出城,宇文晔为了救他跟着出城与薛献激战一场,之后才显露出来真正的病状来。 所以,宇文愆的说辞,是没有漏洞的。 可商如意再抬头看向这位国公世子的时候,心中还是难免会有一丝难以压制的猜疑——虽然她还没有弄明白,那个比自己知道得还多的人到底是谁,但从宇文晔出征扶风开始,他就陷入了一场专注于对他的围杀当中。 疫病、被搜刮一空的药,城外的激战,和刚刚的大火。 有人知道宇文晔会患病,也趁着这个机会,要将他置于死地。 而宇文愆在这中间所扮演的到底是什么角色,商如意暂时看不透,但她始终不觉得,是个如他所表现的,拯救者。 宇文愆也看着她。 他的神情仍旧平静:“弟妹还想要问我什么吗?” 商如意想了想,默默的摇头。 宇文愆道:“那,你愿意带着凤臣离开这里了吗?” “……” 商如意沉默了一下,仍旧摇头。 宇文愆的眉心顿时一蹙。 他道:“弟妹,我知道你为了保护凤臣,付出了很多,但我刚刚也看了凤臣的病情——他最多,还有三天的时间。” “什么?!” “虽然我不知道凤臣为什么会染上这样的恶疾,但这些年来我云游四方,也见过不少患这种病的人,对这病症多少有些了解。以凤臣的身体,原本还能再撑一阵子,可刚刚这场火灾——他气息受阻,病情恶化,最多还能撑三天!” 商如意的脸色一下子变了,她急忙就要起身下床。 宇文愆却拦住了她,沉声道:“你听我把话说完!” “……” “从扶风到大兴城,快马加鞭,最多也就两天的路程,只要你马上带着凤臣返回大兴,那里有更好的大夫,药材也比扶风这样的小县城更齐备,也许还凤臣还有机会。” “……!” 商如意身子一僵。 她慢慢的转过头看向宇文愆,突然说道:“大哥可知道,大兴城内可以医治这种恶疾的药,早已经被人搜刮一空。” 宇文愆眼瞳一震,愕然的看着她:“你……怎么会?!” 商如意看着他的脸,一时间也分辨不清,他惊愕的表情和这句话,到底是惊讶于——怎么会有人将那些药材搜刮一空,还是,惊讶于自己怎么会知道了这件事。 她沉沉道:“我就是知道。” “……” “所以,大哥还认为,我应该带凤臣回去吗?” “……” 宇文愆没有立刻说什么,只深深的看着她,刚刚才露出了一丝惊愕表情的脸上此刻又恢复的往日的平静,他沉默了一会儿,用一种微妙的口气道:“也许,回去就有了呢。” 商如意道:“大哥是要我用凤臣的命去赌吗?可我做不到。” 说完,她又要下床。 这一次,宇文愆没有拦她,只是起身站到床边,静静的看着她忍着身上的痛楚,咬着牙站起身来,拖着沉重的脚步往外走去。 宇文愆道:“你这样,就不是赌吗?” 商如意没有说话,还是咬着牙继续往外走,可是,身上太痛了,她踉跄的脚步几乎支撑不起自己沉重的身子,眼看着就要摔倒。 这时,一双手从背后伸出来,一把握住了她消瘦的肩膀。 一个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小心!” 商如意浑身一颤。 哪怕已经快要跌倒,她也咬着牙用尽最后的力气挣扎了一下:“放手!” 那双手微微僵了一下,像是下意识的要放开,又好像流连着什么,犹豫着什么,而正在迟疑之间,外面传来了一个小心翼翼的声音。 “少夫人?” 是卧雪。 原来她一直在门外,是听到了刚刚她的低呼声,才壮着胆子开口。 商如意抬起头来,立刻道:“卧雪,进来!” 身后的手又是一颤,终于在房门被推开的前一刻松开了,而商如意的身子刚一摇晃,就被冲进来的卧雪一把抱住——只是,她有些不知轻重,压着商如意身上本来就火烧火燎的肌肤,痛得她直发抖。 身后的宇文愆下意识的又要伸手,但看着商如意躲避着自己的样子,抬起手只犹豫了一下,便放下了。 他沉沉的出了一口气,然后道:“你扶着她的时候,轻一些。” “……” “她的身上虽然没有伤,但其实,比烧伤的人还更痛,她,也怕痛。” “……” “这些日子,不管发生了什么,你都最好,好好的护着她。” 卧雪有些惊愕的看着他,轻声道:“……是。” 其实从宇文愆出现,带着商如意来到这个房间,又屏退了所有人之后,卧雪就一直守在外面——她是宫里出来的人,虽然年少,却深谙侯门深似海的道理,更明白经历了悔婚,改嫁这种事之后,国公世子跟二公子和少夫人之间的关系有多复杂,又有多危险。 所以,才会在听到商如意一声低呼之后立刻出声,避免发生什么不可挽回的事。 她却没想到,世子竟然会如此关心少夫人。 他难道—— 但这个时候,也来不及让她去想更多,商如意的确如宇文愆所说,痛得全身发抖,两眼通红,几乎要滴下泪来,卧雪扶着她,又不敢碰她,而在犹豫之间,商如意已经急切的问道:“将军现在呢?” 卧雪的脸上还残留着刚刚在火灾中挣扎求生时落下的一些擦伤和烟灰的痕迹,颇有些狼狈,但她在听到商如意的询问之后,神情更低落了一些。 一看到她这样,商如意也更急了。 “快说!” 卧雪终于轻声道:“大将军刚刚,又吐了,可他还是昏迷不醒,险些被吐出来的东西堵着喉管,幸好有人看着,都清理了。但——” “但什么?” “但大将军吐出的,好像带着锈红的血。” “……” “何大夫到现在还没醒,殷大人他们已经派人在城中又请了几位高明的大夫过来守着将军,但他们好像都——” 她的每一句话,都像是在商如意的心上压上了一块沉重的石头。 说到最后,哪怕话没说完,商如意已经快要被压垮了。 但她还是咬着牙,忍着身上的剧痛站立着,深吸了一口气,然后道:“快,快带我去见他!” “……是。” 卧雪又抬头看了商如意的身后一眼,那位突然出现在扶风城中,让所有人都惊愕不已的国公世子,此刻脸上露出了一丝说不出的,似乎有些惘然的神情,看着他们,应该说,是看着商如意,可商如意全然不知,只急急的往外走去,卧雪也不敢多说什么,扶着她便转身走了。 | 一走出这个房间,商如意才发现,这里也是官署后院,只是离他们之前住的院子有些距离。 卧雪一边扶着她往前走,一边道:“那房子虽然没有烧完,但也不能住了。代大人他们已经安排了另一个院子给大将军,就在前面不远。” 商如意点点头。 她一边往前走,一边倒也又理清了一些思绪,轻声道:“刚刚你出去找人,是不是因为官署中的人都去迎接世子,所以才拖延了时间。” 卧雪有些诧异的看着她:“夫人怎么知道的?” “我猜的,” 商如意沉沉的出了一口气,虽然她觉得太巧,但既然是巧合,也就说不了什么,只说道:“辛苦你了。” 卧雪急忙道:“奴婢不敢言苦。” “……” “出去的时候,外头都没有人,奴婢差点急疯了,所以直接冲到前厅,还冲撞了世子。幸好他没有跟奴婢计较,立刻带着人来了后院。” 商如意蹙眉:“外头,一个人都没有?” 卧雪摇头:“没有。” “……” 商如意的眉心蹙得更紧了几分。 她原本寄希望于卧雪出去求救的时候,也能抓住对方的把柄,因为就算窗户那些东西是在他们不注意的平时钉死的,但大门一定是在她进入了房间之后才被人从外面关上,还有火也是那之后才放的。 却没想到,卧雪出去的时候,还是晚了。 大概也是因为对方觉得,又有钩藤那样可以致人昏迷的药,又有屋外的大火,加上起火的时候夕阳正红,远处的人看着甚至都不会觉得那房子是着火了,没有人过问,他们一屋子的老弱病妇,根本没有活路。 所以才没有留下人来盯着。 想到这里,商如意满腔怒火,也只能咬着牙强忍着继续往前走去,不一会儿便到了那个人声鼎沸的院子里——之前宇文晔养病的院子因为她下令的关系,无人敢靠近,但一场火灾下来,殷长岳、代俊良,甚至连宋煜、马旭等人,全都聚集到了这里,众人都守在房门外的院子里,一个个神情凝重。 听到脚步声,众人都转过头来,立刻对着她行礼。 “将军夫人。” “夫人怎么来了?应该好好休息才是。” “大将军他——” 一看到宋煜和马旭两人,商如意原本就因为痛楚而发红的眼睛,更红了几分。 但这个时候,她还是咬着牙,跟按捺下刚刚心中的怒火一样,只沉声道:“本夫人没事。将军如何,我要去看他。” 代俊良上前一步,轻声道:“将军的几个随从和亲兵都在里面,夫人可以放心。我们刚刚从城中又找了几位大夫过来,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 代俊良犹豫再三,似乎还是不敢把那话说出来,还是一旁的宋煜上前来,殷勤的道:“大将军的情况不太好,夫人要节——” 商如意赤红的眼睛一瞪他。 那宋煜不知怎的,被这一眼瞪得硬生生后退了两步。 一旁的殷长岳皱着眉头上前来,说道:“夫人进去看看,我们,也在想办法。” 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气,便上前敲门,房门里传来了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就跟有人拿着重锤在锤地面一样,随即大门打开,露出了一张也被烟熏火燎得有些狼狈,此刻眼睛也红红的,透着一点泪意的小脸。 是善童儿。 他一看到商如意,立刻惊讶得睁大了圆滚滚的眼睛:“如意姐姐!你好啦!” 商如意低头看着他,他的脸上还蒙着一层面纱,是之前何问竹用过的,再抬头看看里面,跟之前的房间一样,一座屏风隔开了内外室,穆先和程桥等人都守在屏风外,脸上也都带着那浸过药汁的面纱,透过屏风看着里面,隐隐有两个人还在床边围着宇文晔忙碌着。 商如意也顾不上多说,只点点头,立刻便要进去。 善童儿急忙拦住她:“如意姐姐,你不能进来。” 商如意皱起眉头:“为什么?” 穆先等人看到她,急忙走过来对着她行礼,道:“少夫人,刚刚大夫说了,将军的病情更重了一些,如果不带着这个面纱,寻常人最好不要进这间屋子,但这面纱,刚刚用完了。” “……” “少夫人原本就身体孱弱,不如再等等——” 商如意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不行,我要见凤臣!” “少夫人……” 就在众人正要劝阻商如意的时候,突然,一个清静的声音又从身后响起,道:“用这个。” “……” 商如意背后又麻了一下。 她慢慢的回过头去,只见宇文愆正站在身后,对她伸出了一只手。 他的手上,放着一个奇怪的东西,是一块矩形的,有半张脸大小的厚棉布,层层叠叠不知缝了多少层,两边还各有一条棉绳,缝出了两个月牙状的小耳朵。 “这是——什么?” 第450章 只剩三天 宇文愆想了想,说道:“这东西,跟他们带的面纱一样,可以防止你吸入恶疾瘴气。” “哦?” 商如意疑惑的看着,又指了一下那两边的棉绳:“这又是做什么用?” 宇文愆道:“这个可以挂在耳朵上,不容易掉。” “是吗?” 眼看商如意还有些迟疑,宇文愆淡淡一笑:“我教你。” 说完,他便拿起那棉布便往商如意的脸上带,商如意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可他已经将那两根月牙似得棉绳套在了她的耳后,掌心在她的耳廓上轻轻一擦,然后放下。 果然,那棉布极为妥帖的罩在了她的脸上,比那些系在脑后的面纱方便多了。 “……!” 商如意有些惊愕的睁大双眼,既是惊讶这东西,也是惊讶宇文愆的这个举动。 他怎么—— 幸好,院子里的人大多都站在他的身后,并没看清他刚刚的动作,只有屋子里的穆先等几人皱起眉头,僵在那里。 而宇文愆低头,看着商如意瞪得溜圆的大眼睛,微微一笑。 看他的样子,又平静又坦荡,好像刚刚真的就只是教自己带上了那东西,并没有其他的所思所想,若自己说什么,反倒是自己多心有了绮念。 沉默半晌,商如意低垂下眼睑,轻声道:“多谢,大哥。” 宇文愆道:“你进去看他。” 商如意也不再说什么,转身便往屋子里走去,虽然已经换了一间新的房间,但因为病人搬过来的关系,这里还是立刻就充满了药味,还有一点淡淡的烧焦的味道,显然是刚刚冲进火场里救人的人身上带着那些焦炭的残渣,还没来得及清洗的。 商如意也顾不上这些,几步走进内室,到了床边。 此刻,宇文晔正静静的躺在床上。 他的脸色青灰,嘴唇煞白,即便靠得那么近,也听不到他的呼吸声,甚至看不到他的胸膛随着呼吸起伏的样子,而他的身上,几处大穴都扎着细如牛毫的银针,那些银针全都不停的闪烁着,显然是随着他身子的轻颤在抖动。 是两个大夫在为他打通脉络。 “凤臣……” 一想到他在战场上所向披靡,骁勇善战的样子,而此刻,躺在这里的他却是奄奄一息,甚至要靠着两个大夫往他身上扎针来帮助他呼吸,商如意只觉得心痛如绞,她下意识的往前走了一步。 这时,穆先拦住了她:“少夫人。” 商如意红着眼看了他一眼,因为带着宇文愆给她的那块棉布,脸上其他的五官都被遮住,只露出那双红彤彤的含泪的大眼睛,也就更清晰的感觉到她此刻的难受和痛楚。 穆先的呼吸也沉了一下。 他只能道:“先让大夫针完。刚刚——二公子差一点就撑不下来了。” “……” 商如意咬着牙,心痛得说不出话来。 这时,随着其中一个大夫轻轻的将一根针从宇文晔的神藏穴拔出,他苍白的嘴唇顿时一颤,轻轻的吐出了一口气。 那紧绷的胸膛,也终于在这个时候,有了一点起伏的迹象。 那大夫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这才回过身来,对着商如意轻声道:“将军夫人,小人有礼了。” 商如意道:“不要多礼。我夫君现在如何?” 这时,另一个大夫也拔出了扎在宇文晔俞府穴上的银针,这一次,能听到他发出了更清晰的呼吸声,看样子总算能缓过一口气来。两个大夫上前来,小心的说道:“刚刚大将军被淤气所堵,险不能过,我二人以银针渡穴,为大将军通了经络,眼下,是暂无大碍了。” 周围的人全都松了口气。 可商如意的眉头却皱得更紧了一些。 她听得很清楚,这两个大夫过来诊治的,只是宇文晔在火场中吸入那些浓烟之后的病症,而且也只是“暂时”无大碍,但现在,真正压在他身上的,是他的病! 商如意道:“那他的病呢?” 两个大夫的脸色顿时都一白,对视了一眼,嗫喏着说不出话来。 看着两人忐忑不安的样子,商如意想了想,侧过脸对着身后的人道:“你们都先出去。” 穆先等人一愣,但也明白了她的意思,只能又看了看床榻上仍旧昏睡不醒的宇文晔,恋恋不舍的离开了这个房间。等到他们都走了出去,商如意再回头看向这两个大夫,脸色更沉了几分,道:“有话,可以直说。” “……” “你们只是被临时找来,将军的病怪不了你们,但若延误了将军的病情,我不会轻饶!” 一听这位将军夫人的话,两个大夫都吓得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其中一个急忙说道:“夫人请恕罪。大将军这病的确——我二人无能为力了。” 另一个也道:“何老先生是扶风最有名的大夫,刚刚他醒来一段,跟我二人交代了两句,的确是,若无对症之药,大将军的病,只怕很难撑下去了。” 撑下去…… 这三个字,像是刀子一样扎在了商如意的心口。 她看着床榻上的宇文晔,用力的握紧了拳头,沉声道:“他,还能‘撑’,多久?” 两人对视了一眼。 其中一个小心翼翼的道:“最多,三天。” 商如意的呼吸一窒。 而这时,寂静得几乎只剩下宇文晔那微弱的呼吸声的房间内,又响起了一阵脚步声,两个大夫跪在地上都不敢抬头,只听着一个温和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你们两,先下去。” 两人小心的抬头一看,是那位风度翩翩的国公世子,不知何时进来,正站在将军夫人的身后。 两人不敢多话,只行了个礼,便起身连滚带爬的出去了。 商如意仍然站在床边,眉头紧锁,呼吸急促的看着宇文晔那几乎已经不带任何生机的脸,耳畔却又响起了宇文愆的声音:“现在,你相信我了吗?” “……” 她深吸了一口气,慢慢的转过头去。 站在她身后的宇文愆,此刻也带上了刚刚给她的那种棉布,虽然遮住了俊逸的脸庞,但那双清明的妙目却在被遮蔽了五官之后,显得更加的俊美突出。 他看着商如意,低声道:“你还不肯带他离开吗?” 第451章 有人,想要烧死你们? “多谢大哥关心,” 商如意静静的看着那双清明的妙目,虽然直到现在,发生了那么多事,她仍然看不透这个人,但该做的事,她却比任何人都更清醒。 她道:“但我不会带他走的。” 宇文愆眉心一蹙,上前一步走到她面前,低头看着她:“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商如意也蹙了一下眉头。 宇文愆,离她太近了,这种距离和他低头看着自己的眼神,无一不透着无形的压迫感,如果是寻常人,或者是自己意志不够坚定,也许在这个时候,就只能后退。 可商如意没有。 她只低着头,沉声道:“我知道。” 宇文愆轻轻的摇了摇头,道:“在你跟着凤臣出征之前,父亲亲口交代过,他把凤臣交给你,可你现在坚持让凤臣留在扶风,这里一无良医,二无良药,如果——你要如何跟父亲交代?” 商如意道:“可我也说过,在我离开大兴城之前,那里也已经没有了良药。” “……” “就算我日夜兼程赶回去,面对的,也可能是跟扶风一样的结果。” “……” “而且,” 商如意抬起头来看向宇文愆,说道:“在凤臣出征之前,爹说的是——扶风,他交给凤臣,而凤臣,他交给我。” “……” “这句话,我没有忘,一个字都没有。” 听到最后几个字,宇文愆那几乎透明的眼瞳深处闪过了一抹精光。 他道:“所以,你是一定要让凤臣留在这里?” “是,” 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气,然后道:“大哥之前也说了,我把我的夫君,保护得很好。在那种情况下,我都能保护好他,更不要说接下来。” 宇文愆道:“那,接下来,凤臣还有三天,这三天里,你要做什么?” “……” “你能做什么?” “……” 商如意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只是回头看着床榻上好不容易恢复了正常呼吸的宇文晔,这个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屋子里还没来得及点蜡烛,更是一片黑暗,但商如意还是看着他的脸色在苍白中透着青灰,毫无血色的嘴唇也将这场病的严重程度清清楚楚的呈现在她的眼前。 自己要做什么? 自己能做,大概就是—— 而就在两个人都沉默的时候,外面突然响起了一阵喧闹的声音,两人下意识的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的往外走去。 一出门,就听到代俊良急切的声音—— “不行!你们不能去!” 这个时候太阳已经落山,一片昏黑,但这个院子里挤满了人,又有不少人提着灯笼,所以将这里照得一片光明,两个人突然走出那个有些昏暗的房间,被眼前的光亮照得险些睁不开眼。 商如意微微蹙了一下眉头,才看清院子里仍旧和刚才一样站满了人,而站在院子中央的是一个生面孔,看身形衣着,似乎是派出城外打探消息的探子,此刻正气喘吁吁的站在那里,而宋煜和马旭二人已经带着他们的人就要往外走去,却别代俊良拦了下来。 他急切的说道:“宋大人,马将军,你们不能出去!” 话音刚落,他就被马旭狠狠的一掌推开,险些跌倒在地。 马旭骂骂咧咧的道:“老子要做什么也轮得到你一个小小的参将管?拿着鸡毛当令箭,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 代俊良皱着眉头看着他,一时也说不出话来。 商如意待要开口,却也迟疑了一下,毕竟,她只是一个随军的将军夫人,如果没有宇文晔在,她是没有办法在军中说什么的。 幸好这时,一个低沉温和的声音从她的身后传来—— “出什么事了?” 是宇文愆,他也跟着走出了房间。 一看到他,不论是宋煜还是马旭都露出了迟疑的神情,两个人原本要往外冲的脚步也停了下来,对着他拱手行礼:“见过大公子。” “大公子,对岸出现敌情,我们要准备应战。” “敌情?” 宇文愆的眉心微微一挑:“什么敌情?” 那个站在院子中央的士兵见状,上前一步拱手行礼,道:“小的乃是将军安插在小林河畔的探子,奉命监视对岸陇西军营的一举一动。就在黄昏时分,对岸十余里外的地方扬起了一阵尘土,我等探查发现,薛献部的十余万主力,已经抵达西岸,和他的残部汇合。” “……!” 一听这话,商如意的心都沉了一下。 薛献的主力,已经到了。 之前的十三万先锋军一战就斩杀了扶风八万余名将士,虽然之后遇上宇文晔,经历了两场败阵,但那两场都是小败,损伤不过万余人;而现在,他的两路人马汇聚到一起,足有二十余万之众。 可扶风的人马加在一起,不到八万…… 就在商如意感到即便眼前灯火通明,仍然有一层挥不去的阴影笼罩在了他们的头顶,压得人几乎快要喘不过气来的时候,宇文愆闻言,却平静的说道:“那,不知你们有何打算?” “……!?” 商如意惊愕的转头看向他。 马旭脸上一喜,立刻上前一步,对着宇文愆道:“大公子说得对,守卫扶风本来就是末将等的职责。如今薛献的主力虽然到了,可他们来得匆忙,显然还没能完全的安定好,才会弄得河对岸烟尘四起。我想,我们应该趁着他们立足不稳之际,马上出兵!” 一旁的代俊良急了:“马将军,对方的两路人马合兵一处,有近三十万之众,我们城内的人马不足八万,这要怎么打?” “混账!” 一看到他,马旭怒上心头,指着代俊良骂道:“你又在这里妖言惑众,扰乱军心。大将军之前就是被你蛊惑,如今,你还想要说这些废话!” 代俊良也急了,大声道:“我没有!” “……” “大将军病倒之前吩咐得很清楚,坚城固守,不可出战。马将军——大将军原本是要将你下狱的,但如今,城中缺乏将领,你既然出来了,还请你听从大将军的安排,不要再自作主张,以免——” “你说什么?!” 那马旭听到代俊良在众人面前提出自己被宇文晔捆了关起来的事,顿时怒火中烧,伸手就要拔腰间的剑。 而这一次,代俊良也急了。 他红着眼道:“我绝对不能让你违背军令,再让军中的兄弟去送死!” “代!俊!良!” 那马旭咬着牙,整张脸都因为愤怒而扭曲了起来,拔出宝剑就朝着代俊良砍了过去,周围的人吓得都惊呼了起来,而这一次,最先出手阻拦的却是马旭身边的宋煜,他急忙拉住了对方,低声说道:“你干什么,大公子在这里!” 被他这么一说,马旭虽然怒火中烧,也只能勉强咽下这口气。 他红着眼睛看着宇文愆:“不知大公子有何安排?!” “……” 商如意站在一旁,静静的看着。 她看得出来,马旭急于出战,正是因为刚刚代俊良戳的他的那些痛处,他之前战败令扶风八万将士战死,一旦朝廷问罪,他很有可能是会被处斩的,所以,他才急于出战立功,好救自己一命。 但宇文愆,他会如何安排呢? 商如意又转头看向他。 在周围灯火通明的映照下,宇文愆那双青灰色的眸子显得更透明了一些,一时间看不清深浅,也看不清此刻他的神情到底如何。只见他平静的想了一会儿,然后说道:“马将军面对强敌仍然勇战不惧,果然是——” 他的话没说完,马旭已经喜出望外:“多谢大公子!” 宇文愆却仍旧平静的说道:“可是,打仗,不能光想着赢。” “……” “也必须要想到输。” “……” “尤其如今的局面是——薛献输得起,但扶风只剩下不足八万的士兵,是输不起的。” “……” “所以,你说要出战的事,暂时按下,还是依照大将军之前的吩咐——坚城固守,不可出战。” 说着,他又看向代俊良:“凤臣交代的,是这两句话吗?” 代俊良一愣,正要说什么,一旁的商如意道:“基本上就是这些。” 宇文愆看了她一眼。 但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摆了摆手,道:“那么,请诸位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马旭的脸色已经非常难看,但这个时候他也说不了什么,只能狠狠的一跺脚,转身离开,宋煜见状,也对着宇文愆行了个礼,跟着一道走了。 不过,就在他们离开的时候,商如意又走到殷长岳和代俊良的面前,两人急忙对着她行礼,商如意不动声色的道:“刚刚那场火,你们查清楚了没有?” “……!?” 两个人都露出了惊愕的神情。 殷长岳小声的说道:“夫人,不是因为你们——不是因为那何大夫燎熏的时候,不慎点燃帷帐,所以走水的吗?” 商如意的眉心也是一蹙。 一旁的卧雪立刻说道:“才不是,我们闻到烟味不对,立刻就熄灭了烧着的纸筒。火是从外面烧进来的,是有人要——” 商如意转头看了她一眼,卧雪见状,只能闭上了嘴。 而这时,一个低沉的声音在商如意的身后响起—— “她说的,是真的吗?” 商如意回过头,只见宇文愆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她的身后,脸上仍然蒙着那层棉纱,但露出的那双眼睛却在这一刻显得格外深了一些,让那双向来看不出喜怒的眼瞳,此刻似乎能清晰的感觉到透出了一层阴翳。 他道:“有人,想要烧死你——们?” 第452章 只是一场意外 “妈的!” 哐啷一声,大门被人用力的推开撞到墙上,震得房梁都颤了一下,马旭怒气冲冲的走进房间坐下,脸色阴沉得像一块黑铁。 紧跟着,宋煜也走了进来。 他的神情虽也不好看,但比起马旭的怒火中烧,多少还算平静些,只走过去说道:“老马,不要这么沉不住气嘛。” “沉不住气?我这是沉不住气吗?” 马旭抬头看着他,咬牙道:“那个代俊良口口声声都在说之前战败的事,若不是他,老子能败得那么惨吗?如今兵部也派人过来了,显然是要追责上一次的战事,若不我趁着眼下的机会赶紧立功,我这颗脑袋还保得住吗?” “你急什么?” 宋煜慢慢悠悠的倒了一杯茶递到他手边,道:“虽然兵部派人过来,但大公子在这里,他不会杀你的。” “那他为什么不准我们出战?” “这不是,刚刚出了那件事吗?毕竟是他的兄弟,他怎么可能——” 说到这里,马旭的脸色又是一变。 之前的怒气在这个时候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抹闪烁不定的惊惶,他转头看着宋煜道:“刚刚那件事,不会有人发现?” 宋煜立刻示意他噤声。 他起身走到门口,往外张望了两眼,屋子周围倒是没有其他的人,卫兵也在院墙外巡逻,这才放心的关上房门,又走回到马旭身边坐下,低声道:“你小心一些。” 他这个样子,让马旭的心里更忐忑了几分。 马旭道:“刚刚,我发现那位将军夫人好像一直盯着我们两,你说她会不会已经知道什么了?如果这件事被查出来,谋害朝廷命官,那我们可都是要——” “你怕什么!” 宋煜皱着眉头不耐烦的道:“参了钩藤的那些药,我们刚刚已经趁乱都给他们拿走了,早就没了证据;还有窗户,是他们下令关严实,我们只是趁他们不备的时候封死了窗户,大门也是。而且,放火烧的就是门窗,那证据也早没了。” 说到这里,他又咬了咬牙。 “只是没想到,那屋子里一群的老弱妇人,居然有一个那么厉害的丫头。” “……” “早知道,应该先把她——” 马旭也沉沉的叹了口气,这一点的确是他们怎么都没料到的,谁能想到,将军夫人身边那个看上去娇俏动人的小丫头,居然有那么强的身手。 也难怪,能跟着将军夫人来扶风了。 他突然又想到了什么,有些担忧的道:“你说,那丫头出来的时候,有没有看到什么?有没有看到你的人?” 宋煜不耐烦的道:“不是告诉你了吗?我的人做完那些事就立刻走了,现在也已经——” “……” “再说了,当时整个官署的人都去前厅迎接大公子,咱们也都跟着过去了,她自己说的,在后院一个人都没找到,才冲到前厅冲撞了大公子,哪里看到了我们的人。” “……” “所以,这件事是人证物证都没有,他们能怎么样?” 听见他这么说,马旭总算松了口气,喃喃道:“这样,就好。” 他想了想,又道:“不过,你说大公子他——” 话没说完,外面突然传来了一阵喧闹的声音,两个人都警惕得立刻闭上了嘴,宋煜三步并做两步走过去打开大门,外头一片漆黑,只有院墙外,很远的地方亮着一点光,是巡逻的卫兵提着灯笼,几个人聚在一起,像是在大声的说着什么。 但很快,人就散开了。 马旭扬声问道:“怎么回事?” 那几个卫兵一听他的声音,急忙走进院子对着两个人行礼,其中一个说道:“回禀马将军,宋大人,刚刚是大将军身边的一个亲兵,好像是迷路了走到这边,正向我们问路。” “大将军的亲兵?” 一听这个,马旭立刻皱起眉头:“是谁?” 几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个卫兵道:“好像是那个叫什么聂冲的,听说是大将军过王岗寨的时候收复的一个山匪。” “他,还说什么了没有?” “没有,我们给他指了路,他就走了。” 宋煜和马旭两人对视了一眼,沉默半晌后,马旭摆了摆手,几个卫兵便退下了。两人回到房中,宋煜又关上了房门,一回头,就看到马旭一脸紧张的说道:“那个聂冲,不会听到咱们说什么了?” 宋煜虽然也很警惕,但听到这话也忍不住笑了起来,道:“隔得那么远,他们几个在那里大吵大嚷的,我们都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更何况刚刚咱俩关起门来,他怎么可能听得到?” “……” “若真听到了,也该偷偷溜走才对,又怎么会还会主动去跟外面的人问路。” 听到这话,马旭松了口气:“也对。” 宋煜又笑道:“老马,你还是太紧张了,这件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只要你不说出去,没人会知道的。” 马旭点了点头。 在寂静的夜色中,他的眼底忽的又闪过一抹精光,抬头看向宋煜:“那你说,大公子——” | 同样的夜色,在另一边,却稍显嘈杂了些。 几个侍卫从夜色中匆匆走来,身上还带着一股焦糊的味道,一走进院子,就对着屋檐下的宇文愆和商如意拱手行礼:“大公子,将军夫人。” 宇文愆道:“如何?” 其中一个领头的侍卫道:“我们按照夫人和这位卧雪姑娘所说去找了,那个放在角落里的箱子已经被烧毁,里头的东西也都烧没了,并没见到什么参杂了钩藤的药。” 另一个又道:“还有门窗,也都被烧毁,没有看到被钉子钉过的痕迹。” “这——” 站在商如意身边的卧雪一听,眉头就皱了起来:“怎么可能?” 一旁的殷长岳想了想,问道:“那,卧雪姑娘,你冲出火场找人的时候,可有见到周围有什么可疑的人吗?” “……” 卧雪迟疑了一会儿,也只能摇头。 她的确没看到任何可疑的人,就是因为一个人都没看到,才慌得冲撞了宇文愆。 殷长岳道:“这样的话——” 说着,他小心的看向了宇文愆和商如意。 只见两人站在屋檐下,头顶的灯笼照着两个人同样明亮的眼睛,而在听到那番话之后,两双眼睛也同样闪烁了一下,在这样漆黑的夜色中,倒是显出了几分莫名的默契。 而商如意已经抬头看向宇文愆:“大哥,你说呢?” 宇文愆不动声色的道:“我刚刚才到,对个中内情不甚了解。这件事,还是弟妹你来定夺。” 众人的目光都落到了商如意的身上。 只见她沉思片刻,然后抬起头来,眼神中透着一点淡淡的笑意,道:“既然是这样,那可能,真的就只是一场意外。” “少夫人?!” 一旁的卧雪睁大眼睛看着她,虽然知道这个时候自己不该插嘴,但她也按捺不住的道:“可——” 商如意微微蹙了一下眉,示意她噤声,然后说道:“之前在火场里,危急万分,我们又被浓烟熏得晕头转向,难免产生了一些错觉。既然没有那些致人昏迷的药,也没有人钉死窗户,周围更没有人放火,那这件事也就不必再查了。” 殷长岳立刻在心里松了口气。 要知道,他是此次出征的监军,需要负责监察军中的一切事务,如果真的出现了谋害大将军的行为,而且险些成功,那他这个监军是要被问责的。 如今既然是一场意外,虽然回去也难免要被问责,但至少不用那么提心吊胆的。 于是他道:“自然是这样。” 虽然他松了口气,可站在人群边上的穆先和程桥等人,却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不过这个时候,谁也不好多说什么,商如意已经对着殷长岳和代俊良道:“虽然是意外,但这种事不能再发生。从今天开始,请军中专门调拨一批人马来保护大将军的安全,就在这个院子周围,没有我——和大哥的命令,谁也不能再擅自靠近。而这一批人马,就由善童儿、穆先和程桥轮班带领。” 说完,她看向众人:“如何?” 周围的人倒也没想到,她到了这个时候,还能头脑如此清晰,抉择如此果断,都纷纷点头应是。 善童儿立刻说道:“今天都怪我不好,是我去吃饭了才会——我今晚就带着他们彻夜巡守,我不吃饭啦!” 看着他愧疚又实诚的样子,商如意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意。 点点头道:“好。” 说完,她又抬头看向身边的宇文愆:“大哥,还有什么要吩咐的吗?” “……” 宇文愆低头看着她,沉默半晌,摇摇头:“没有。” 商如意道:“那这样,今夜就由善童儿令事,其余众人,都退下。没有十万火急的事,不要再来打扰大将军。” 听到这话,殷长岳等人也不敢多做停留,急忙行了个礼,然后告辞离开。 穆先和程桥也告罪,离开了这个院子。 两人转身走出院门,程桥又回头看了一眼,眼神中透着几分疑虑,他轻声道:“你有没有觉得,少夫人有点不对劲。” 第453章 世子和少夫人 “什么?” 穆先神情凝重,却并没有露出太过意外,或者惊怒的神情,只沉默了一下才说道:“为什么这么说?” 程桥道:“大将军的居所起火,这么大的事,只查了一点就不查了?” “……” “倒像是,不想查下去似得。” “……” “还有,大将军的病,拖了这么多天,一直没有起色。找不到药,难道就一直这么拖下去?那不是只有死路——” 说到这里,他似乎也不敢再说下去。 穆先的眼神闪烁得更厉害了一些。 他沉声道:“你,怀疑少夫人?” 一听这话,程桥也变了脸,急忙摆手:“不,我可没有!” “……” “我只是觉得……有点奇怪。” “……” “还有就是——世子,他这一次突然过来,说是兵部要问责上一次的战败,可他来了之后,连一句话都没跟那个马旭说过。而且,为什么我觉得世子和少夫人之间好像有点……”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很小心,本来就是在议论主人的事,而且是男女之事,话没说完,就感觉穆先的脸色明显变了,立刻闭上了嘴,却见穆先神情复杂的看了他一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程桥更疑惑了几分。 他问道:“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穆先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你是刚从江都过来的,所以不知道,不过,迟早也是要知道的,跟在将军身边,也要知道这个忌讳。” “忌讳?什么忌讳?” “少夫人,本来定下的亲事,是要嫁给世子的。” “什么!?” 程桥愕然的睁大了双眼看了他一会儿,又再回头,看向已经离远了,只能隐隐看到在夜色中散发出光芒的那个院落,吃吃道:“少夫人和世子才是——,那——” 他压低声音,不敢置信的道:“你是不是怀疑少夫人——” 穆先皱着眉,轻轻的摇了摇头。 他道:“虽然,我也觉得世子对少夫人好像有点……但少夫人的为人,我还是明白的。她绝不是那种朝三暮四的人。” “……” “只是,就像你刚刚说的,她这一次的行事,的确有点反常。” “……” “这一次大将军的病来得这么奇怪,少夫人一不查病因,二不问病果,就这么在扶风耗着,这不像她平时的行事。” “那我们该怎么做?” 穆先沉思了一会儿,只说道:“不论如何,将军的安危是最重要的。不管接下来发生什么事,我们一要保护将军,二也要护住扶风,这是我们此次出征的职责。” “我明白。” 程桥点点头,跟着他一道往前走去,只是在离开的时候,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寂静又诡异的院落。 所有人,几乎都离开了。 善童儿也领了新派来的一队人马开始围着这个院子巡逻,他果然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拎着一对铜锤气势汹汹的样子,连飞过一只苍蝇都要盯半天。 看着他这样,宇文愆发出了一声轻笑。 他仍然带着那一块棉纱,蒙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那双清明妙目,这样一笑,显得更温柔了几分,商如意转头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又低下头去。 宇文愆道:“这个孩子,倒有些意思。” 商如意道:“嗯。” “我听父亲说,是凤臣从王岗寨收服的。” “是。” “听说,他原本是宫中为赵——为陛下出家的替身,叫单从真。” “就是他。” “没想到,宫里的孩子,也会为凤臣所用。” “……只要有心,别说宫里的孩子,哪怕是宫中禁卫,也能为己所用。” 听到这句话,宇文愆的目光闪烁了一下,低头看向商如意,眼神中似有几分若有若无的笑意:“比如?” “……” 商如意却没有回答他。 而是在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再抬起头来看向宇文愆,道:“天色已晚,大哥要去休息了吗?” 宇文愆微微挑眉,看了她一眼,又回头看了看房内。 然后道:“我也该去休息了。” “……” “只是,这一次来得仓促,加上一来就撞上刚刚那件事,他们还没来得及给我准备休息的房间,恐怕,还要在这里耽搁一下。” 商如意道:“大哥这一次来扶风,没有提前通知这里的人?” 宇文愆道:“没有。” “……” 商如意的眉心又是微微一蹙。 而看着她闪烁的目光,宇文愆却是淡淡一笑,道:“怎么,弟妹好像怀疑我。” 商如意沉默了一下,摇头道:“不敢。” 宇文愆淡淡道:“我说了,如今我在兵部任职,这一次是兵部要问责扶风之前的战败,加上我担心凤臣的身体,所以请缨过来,这种情况,自然不会提前通知的。” 商如意又沉默了一下,点点头:“既然这样,那——” 她的话没说完,就听见院墙外突然传来善童儿一声震喝:“什么人!?” 寂静的夜晚突然响起这样一声,连屋檐下的两人都被吓了一跳,只听得外面一阵骚动,像是抓到了什么人。 两人对视了一眼,急忙走了出去。 只见院门外不远处,善童儿正带着一队卫兵围着一个人,吵吵嚷嚷的说着什么,那人急得大喊:“我是奉命来找世子的!” 善童儿一听,愣住了。 宇文愆闻言也走了过去,一看之下,温和的说道:“是我找的人,不要误会。” 商如意上前一看,是个短打扮的男人,看着眼生。 善童儿嘟着嘴道:“大公子?你大半夜的叫人来做什么?白吓我们一跳。” 商如意立刻对着他:“善童儿!” 善童儿憋着嘴低下头去。 宇文愆倒也并不介意自己被人责问,只温和的笑道:“是我刚刚写了一封书信,要求驿站的人立刻过来拿了连夜送出,不想引起你们的误会了。” 说完,他果然从怀中拿出一封已经封好的信,交到那人手中。 那人接过书信,行了个礼,便转身离开了。 倒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善童儿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带着卫兵们继续巡逻,商如意却站在原地,一直看着那人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 然后回头看向宇文愆:“大哥这封信,要送去哪里?” 宇文愆低头看着她,倒也坦然,微笑道:“大兴。” “……?” 商如意的眉心微蹙,道:“大哥才刚到,就送信回去?那封信,是给兵部的信?” “兵部要问责的事我还没办,自然不是给兵部的。” “那是——” “给父亲的。” 商如意的呼吸一窒,下意识的睁大双眼看着他,只见宇文愆的面色变得凝重了一些,低头对着她道:“之前的战报上只提起了凤臣病倒,父亲就已经很担心了;但我是来了这里之后才知道凤臣真正的病情,这种事情自然是不能瞒着他的。” “……” “弟妹应该知道,从这里到大兴,快马加鞭也就是一天左右的路程,也就是说——” 商如意气息微沉,接过他的话头道:“也就是说,两天后,爹的指令,也会传到扶风来。” “不错,” 宇文愆道:“那个时候,也正好是凤臣的病——” 他的话虽然没有说完,但商如意却已经完全明白他的意思了。 如果宇文晔的病情没能得到转机,三天后可能就——那么那个时候,自己就需要向盛国公做出交代,毕竟是她坚持不肯让宇文晔离开没有良医,更没有对症之药的扶风;如果宇文晔的病情有好转,三天后,知道他真正病情的盛国公也一定会让宇文晔回大兴的。 甚至可能,盛国公不会以自己的身份发出指令,而会直接发来朝廷的调令,毕竟他已经是大丞相了。 到那个时候,宇文晔就不能不走了。 这,是万无一失的安排。 商如意的呼吸更沉了几分,她低声道:“我明白了。” “……” “大哥行事,果然周密。” 宇文愆又看了她一会儿,然后道:“不过,既然我这封信已经传了出去,那么接下来的时间,我不会再催促你带着凤臣离开。” “……” “所以你接下来要做什么,可以放手去做。” “……” “我,会帮你。” “……!” 商如意看了他一眼,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回应什么。 不管是白天阳光灿烂,还是此刻夜色晦暗,眼前的这双眼瞳永远都是半透明的,带着一点让人看不清深浅的神秘,就如同他显露真身,出现在自己面前之后说的所有的话,做的所有事,即便商如意拼命的说服自己他是敌非友,也没有办法笃定。 他的“帮”,谁又知道,到底会是什么呢? 沉默良久,商如意道:“那就,多谢大哥了。” 就在这时,长史朱哲走了过来,对着两人拱手行礼,然后对宇文愆道:“世子,你的居停之所已经安排好了,就在隔壁。” 宇文愆点点头,转身对着商如意道:“那,我就先去休息了。凤臣的事,弟妹多费心。” 商如意道:“不敢。” 宇文愆微微一笑,转身离开了。 商如意一直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渐渐融入那深沉的夜色中。 而她的眼中,也隐隐出现了一片比夜色更深的阴霾。 第454章 为什么,偏偏是将军? 这一夜,在寂静和有些沉闷的情绪中度过。 第二天一大早,商如意在侧室的卧榻上醒来,一睁开眼,就看到卧雪嘴里嘟囔着什么,捧着一盆水走了进来,看到她醒来,立刻道:“少夫人,你醒了,水已经打来了。” “嗯。” 商如意起身,却是先走进内室,看了看床上的宇文晔,他仍然昏睡不醒,脸色青灰,唇色发白,比起之前也没有丝毫的起色,但好在,这一夜没有呕吐,几次醒来探视他的呼吸,也并没有窒息的情况。 至少,还能撑两天。 这么想着,商如意又静静的看了他一会儿,然后转身走了出去。 她去洗了脸,刚一抬头,卧雪就将毛巾也递到了她手上,商如意擦了擦脸上的水,又看着眼前这张原本娇俏动人,此刻却显得格外沉闷的面孔,上面还残留着一些昨天在火场里挣扎时留下的擦伤和灼伤。 商如意道:“怎么不擦药?” 卧雪愣了一下,立刻明白过来她是在问自己,低着头轻声道:“不用了。” 商如意看着她小心翼翼的样子,柔声道:“年轻轻的女孩子,漂亮也是很要紧的。要不然,将来怎么嫁给如意郎君呢?” “……?” 卧雪睁大眼睛抬头看向她,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自己,还能嫁人? 看着她惊愕的样子,商如意微笑着道:“你总不会觉得,我会让你一辈子不嫁人,就跟在我身边服侍我们。” “……我,可以吗?” “你昨天,是救了我和将军的命的,之前的事——早就一笔勾销了。” “……” “将来你要嫁人,自然是可以的。” 卧雪的眼睛一下子就红了,却又不好意思露出什么来,只能急忙接过她手中用过的毛巾,低下头去,哽了半晌才轻声道:“多谢,少夫人。” 商如意道:“之前的事是一笔勾销了,但平时该你做的事还是要做好。我跟二公子都不会亏待你的。” “是!多谢少夫人!” 卧雪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发抖,急忙端起水盆就要往外走,但想了想,却又停下来,另拿了一只木桶过来,将盆子里的残水倒了进去。 商如意道:“你这是做什么?” 卧雪道:“如今城里的用水吃紧,奴婢想着这水也不脏,留着说不定还能派些用处,就不倒了。” “用水吃紧?” 一听到这四个字,商如意顿感诧异:“怎么回事?” 卧雪道:“少夫人还不知道,今天城里的百姓都闹起来了。听说是运水的车子一直没有沿街去发水,大家只能依靠着城里的几口井过活,可军队就有几万人,先紧着官中和军中的人用了,老百姓都排不上。” “……” “而且,扶风这边已经快一个月没下雨了,老百姓原本缸子里积了水的也都快用完了。” “……” “官署这边原本还有几缸水的,可昨天他们都用来扑灭火了,所以现在这里用水也得省着些。” 商如意听得眉头紧皱,道:“怎么会这样?” 一边想着,一边又抬头看了看天色。 虽然天色还早,但太阳已经从东方升起,火球一般散发出耀眼的光芒,周围的温度也开始渐渐的升高,毫不怀疑,今天又会是炎热的一天。 这样的天气若没有水—— 商如意想了想,便进屋换了一件衣裳,然后吩咐道:“卧雪,你在这里守着将军。我出去一会儿,马上就回来。” “是。” 商如意走出院子,正好看到穆先和程桥走过来跟善童儿换班,一见她,都纷纷上前来行礼,穆先道:“少夫人去哪里?” 商如意道:“我听说城中用水紧缺,想过去问问出了什么事。” 穆先道:“我陪夫人一起去。” 商如意看了他一眼,又想了想,便点了点头,于是,善童儿将巡逻的人交给了程桥,自己欢天喜地的下去吃饭,而商如意则带着穆先出了二门,不一会儿便到了前方的议事厅。刚一靠近,就听见里面传来了一个已经熟悉的愤怒的声音—— “既然这样,那不如跟他们打!” 一听这口气和这意思就知道,是马旭。 两人又往前走了几步,果然看见殷长岳、代俊良、宋煜和马旭都在座,在大厅正上方坐着的,便是宇文晔。 而大厅中央,站着一个气喘吁吁,身上沾染了不少尘土血污的士兵,显然是刚刚来禀报了什么,才引得马旭一阵怒喝,此刻,他更是站起身来,愤怒的说道:“你们之前说什么坚城固守,可现在,人家是要断咱们的水源了,还不战吗?” “……” 大厅里一时也没人接话,但众人的神情显然都有些犹豫。 宋煜道:“大公子,你看——” 宇文愆的神情也透着几分凝重,而一抬头,就看到了门外的商如意,他微微一笑,道:“弟妹,你来了。” 众人也都纷纷回头。 一看到她,宋煜和马旭二人对视了一眼,眼神中都闪过了一丝慌乱,但谁也没多说什么,倒是殷长岳他们起身相迎,道:“夫人来这里,是将军那边又有什么事吗?” “没事。” 商如意带着穆先走了进来,对着宇文愆点头示意,然后说道:“我只是听下面的人说,如今水不够用了,城里的百姓也因为缺水的事在闹,所以特地过来问问,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马旭立刻冷笑了一声:“什么事,还不是大将军的军令,下得好啊。” 殷长岳立刻道:“马将军!” 商如意仍然不动声色,抬头看向宇文愆:“大哥可否相告?” 宇文愆道:“还是让代大人说说。” 商如意这才转头看向代俊良,只见后者的面色凝重,轻叹了口气,然后说道:“夫人,是这样的,之前将军曾经吩咐过,城中的用水尽量取用井水,如果要去城外的河中取水,也必须去上游取。我等一直是遵照将军的指示,每日派出水车前往上游取水供城中百姓取用。” 商如意看了一眼站在议事厅中央的那个士兵,心中隐隐知晓了什么。 她道:“然后呢?” 代俊良道:“从昨天开始,他们取水的人就遭到了陇西军的狙击,到现在,一车水都没能运回来。” “……” “眼下,城中的储水已经快要用完了。虽然有几口私井,也完全没有办法供应城中那么多人取用,所以,现在城中百姓都十分焦急,都嚷着让官府给水,不然就打开城门,让他们去河中取水。” “……” “只是,这城门一开,只怕陇西军的人趁机就要攻过来。” “……” “但若不让他们取水,这天气,人也受不了。” 殷长岳道:“要不然,咱们去下游取水,哪里离薛献的军营更远,他肯定没办法去那个地方阻击我们的人。” 他的话音刚落,几乎是同时,宇文愆和商如意立刻道:“不行!” 两人顿时一愣,抬头对视了一眼。 众人也都看向他们,一时间气氛有些怪异,幸好宋煜立刻说道:“大公子,为何不行呢?” 宇文愆轻咳了一声,才说道:“我刚到扶风,还不熟悉这里的情况,但既然二弟在病倒之前就下了这样的军令,一定有他的用意。” 马旭在一旁道:“公子,话是这么说,可现在城里的人都要渴死了,还听这军令有什么用?” “……” “若真的引起了民乱,那可就不是薛献打来那么容易了。” “……” “若实在不行,不如就出城应战,哪怕跟薛献拼个一死,也好过留在城中被活活渴死好啊。” 虽然平时对他的话几乎都不在意,但这个时候,代俊良也有些坚持不下去了,毕竟在这样炎热的天气没有说,他们自己难受不说,城中的百姓再这么闹下去,真的会弄出民乱来,若再被薛献攻城,那扶风就真的危险了。 所以,他犹豫着看向商如意。 这时,商如意的眉头也拧了起来。 沉默半晌,她仍然道:“不论如何,绝对不能去下游取水。” 众人对她这样的坚持都有些诧异,殷长岳道:“少夫人,这到底是为什么?” 商如意道:“之前给大将军看诊的那个老大夫就说过,城外那座京观是八万将士的尸首筑成——” 说到这里,原本气势汹汹的马旭这个时候不由得气短了一些。 商如意也不看他,继续说道:“如今天气炎热,那些尸首也都开始腐败,尸水和血水早就流到河中,这种水源,是很容易感染疫病的。” “疫病?” 一提起这个,别人尚未开口,反倒是跟在商如意身后,一直沉默不语的穆先突然想到了什么,睁大眼睛看向商如意:“少夫人的意思是,将军的病,也有可能是——” “……” 商如意看了他一眼,半晌,才轻轻的点了一下头。 穆先倒抽了一口冷气。 但立刻,他又皱起眉头道:“可是,我记得将军来这里之后——他连一口水都没喝,刚安顿下来就出城应战,就算喝了水,可别的人也没病倒啊?” “……” “为什么,偏偏是将军?” “……” 商如意看着他,欲言又止,神情越发的沉重了起来。 第455章 我要的,就是这个结果! 商如意看着他,欲言又止,神情越发的沉重了起来。 而穆先,像是感觉到了什么。 他的呼吸突然一窒,全身都不自觉的战栗了起来,再开口的时候,声音一下子就哑了:“难道,难道是因为那天晚上——” “……” 商如意沉默着,轻轻的叹了口气。 穆先的脸色一瞬间苍白了。 他是宇文晔的亲信近卫,有的时候,甚至比身为妻子的商如意跟宇文晔还更亲近些,所以,他清楚的记得宇文晔在到了扶风之后,到他病倒之前,吃喝都与众人相同,并没有其他的异常。 只除了—— 在他们来的路上,他从河中打了一袋水,给宇文晔喝了一口。 “真的是,真的是我……” 穆先心中又是悔恨又是愧疚,一瞬间眼睛都红了,商如意上前一步,沉声说道:“穆先,这件事还未成定论,我只是怀疑而已。” “……” “更何况,就算真的是因为那一袋水,也跟你无关。” “……” “谁也不知道上游会发生这种事,你只是尽自己的责任,那你就没有一点错,明白了吗?!” 她低沉的声音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威严感,一时间听得大堂上的众人都沉默了下来,而穆先也终于被这一番话说醒,他抬起头来看向商如意,喉咙哽了哽,终于道:“我,明白。” “……” “多谢少夫人。” 商如意点了点头,又回头看向众人,然后说道:“我这些天一直在查找将军的病因,但将军到了此地之后的吃穿用度的确都没有任何问题,唯一可能的,就是因为那座京观污染了水源。所以,不论如何,取水都不能去下游取。” “……” “万一那水源真的已经带了疫病,那么,也不用薛献攻进城来,整个扶风自己都会不战自溃。” 这下,连宋煜和马旭也都闭上了嘴。 要知道,疫病这东西跟兵乱不同,他们身居高位,就算真的遇上战乱,也有士兵保护着;但瘟疫一旦传染开来,可是不论高低贵贱的,他们谁也不想死在这样一场病痛当中。 不过,虽然大堂上安静下来,却也有一个低沉的声音喃喃响起—— “疫病……” 商如意心中一动,回过头,只见宇文愆站在身后,眼神中透出了一点凝重。 似乎是感觉到了对方的目光,他也抬头看向商如意,沉声道:“如果真如弟妹所说,水源已经被污染,那——” “……!” 商如意的心忽的一跳。 是了,她倒是没有想到这个。 如果当初宇文晔连在那里喝一口都染上了疫病,那小林河的下游连接了那么多的村庄城镇,岂不是都要受到疫病的传染? 一旁的代俊良想了想,道:“下游其实还有其他的河流汇入小林河,应该不会影响到别人。” 宇文愆和商如意对视了一眼。 半晌,他道:“这样,也罢。” 殷长岳道:“还是说说我们眼前的问题。少夫人既然担心水源已经被污染,不能去下游取水,可上游又有薛献派人在沿岸监视着,我们几次派人过去都被他们击溃,眼下该如何是好?” 马旭冷笑了一声。 其实,话说到这里,也的确已经无话可说。 若是在粮草水源充足的情况下,坚城固守无可厚非,但没有水,任谁都无法再守下去,那么出路就只有一个—— 商如意看了看马旭,又看了看宋煜。 她虽然想说什么,却也知道,再说下去,就是军中的事务,她身为将军夫人,虽然可以打听在城中发生了什么,也可以坚持宇文晔在昏迷之前吩咐的那十六字军令,但不能随意插手军中事务。 正当她欲言又止,心中难免浮起一丝焦急的时候,身后又响起了宇文愆的声音。 他道:“弟妹,你说呢。” “……?” 商如意一愣,堂上众人也都愣了一下。 这毕竟是军中事务,出不出兵,也应该是他们几个大男人商议的,为什么这位国公世子竟然直接开口询问一个女流? 对上所有人诧异的目光,却见宇文愆平静的笑了笑。 他道:“凤臣在昏迷之前既然就已经吩咐了取水的事,想来,他应该也跟你提过如果取水被阻挠,城中的人应该如何应对的办法。” “……” “若他说过,你不妨告诉大家。” “……” 这一下不仅商如意,连穆先都忍不住露出了惊愕的表情看着这位大公子。 他这话,不就是让商如意在军中做主了吗? 穆先立刻又转头,小心的看向了这位少夫人,也是此刻,也许一句话就能牵系全城百姓生死的将军夫人,显然,商如意也被震惊到了,但她并没有立刻说什么,只是沉默着想了一会儿,才又抬起头来,面上一片平静。 她道:“没有。” “……” “凤臣在昏迷之前,只说了坚城固守的军令,并没有说其他的。” “……” “不过,守城之法,应是因地制宜因时制宜,如今情况与之前不同,具体要怎么做,只怕需要各位多费心了。” 说完,她点了点头,道:“这样,我就先回去了。” 穆先一愣,眼看着她竟然真的对着众人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开,他也只能跟了上去。 不一会儿,两人便沿着来时的路,走进了二门。 穆先心中满是疑惑,更多焦虑,却只能憋着,这一路上连呼吸都变得沉重起来,直到两人已经快要走回那个院子,他终于按捺不住,轻声道:“少夫人刚刚,为什么不说?” 商如意脚步不停,只是慢了一些。 她道:“说什么?” “大公子刚刚,是想让少夫人出主意,少夫人若有什么办法,为什么不提出来?” “……” “在下觉得,少夫人应该是有应对之法的。” 商如意这才转头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的道:“你的心里有应对之法吗?” 穆先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道:“小的愚钝,眼下能想到的办法只有一个——就是出城取水。既然对岸的人一直不停的守在上游寻机阻击我们,我们就只能加派人手,因为不论如何,城中的用水是不能断的,一断,人心就乱,人心一乱,不用外面的敌人打来,扶风会不战自溃。” “……” “而且,取水拖得越久,对我们越不利。” 商如意点点头:“这可不是你愚钝。眼下不止是我,连刚刚大堂上的人能想到的,其实也只有这一个办法。” 穆先道:“那——” “既然只有一个办法,又为什么一定要我来开口?” “……” “我开口,就等于是将军开口。” “……” “若这办法能顺利守城,将军此刻在昏迷之中,立功的是出城取水的人;若这办法输了,担责的却是提出办法的人。” “……” “所以,这件事在眼下对我们而言,未必有利,但大半有害。” “……” “我不能将凤臣之前两次出战,守卫扶风的战果,因为我的一句话就此断送。那是他拿命拼出来的!” “原来,是这样。” 穆先恍然大悟,再回想起刚刚大堂上那些人明明眼中似乎都有了什么念头,却一个都不说出来,反倒个个跟闷葫芦一般,不由得背后都一凉。 这些人,好深的心机。 尤其是—— 幸好,商如意不仅没有被一些奉承的话蛊惑随便冒头,反倒在这种时候看清了对方的心思,这样一来,就能暂时置身事外。 毕竟,宇文晔已经昏迷数日,他们暂时也只能置身事外。 说话间,两个人已经走到了院门口,正好程桥带着一队人马路过,见到商如意急忙拱手行礼,穆先给他递了个眼色,又看了看商如意,然后轻轻的点了点头。 虽然不知道刚刚两个人到底去前面说了什么,但见他这样,程桥倒是一颗心放了下来。 而穆先也跟着商如意继续往里走去。 走到院子中央,他又想到了什么,轻声道:“那这件事,少夫人就不管了?” “……” 商如意脚步一停。 “谁说我不管。” “那——”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现在他们应该正在定夺,由谁领兵出城取水。” “……” “而且,为了不再被对方阻击,也为了保证这一次能顺利取回水,他们一定会派出大批的人马,就会有主要的将领领兵。” 穆先道:“马旭?” 商如意轻轻的点了点头:“他一直想要通过出战立功,来抵消之前战败的罪过,所以这一次,他是肯定要争取出战的。” “那——” “但,肯定不止他一个。” “……?” “马旭之前出战输了那么大的阵仗,不管是殷长岳还是代俊良,哪怕是大哥……都不可能再轻易的信任他,将军队交到他的手上,而要协助马旭领兵出征的,也就只有一个——” 穆先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宋煜?!” 这个时候,他们刚好走到门口。 商如意将刚刚摘下的那块棉纱又拿了出来,慢慢的将两边系绳套在了耳后,只露出一双明亮的大眼睛,而在这个时候,这双想来清澈的眼睛里,蓦地闪过了一道冷厉的光。 “我要的,就是这个结果!” 第456章 我,会帮你 当天中午,宋煜和马旭率领大队人马出了扶风。 虽是全副武装的军队出动,但队伍的核心却是几十辆水车,城中的百姓见此情形,纷纷顶着烈日到城门口相送,毕竟用水是关乎全城人生死的大事,看到这些军队护送水车往小林河上游而去,众人欢欣鼓舞,欢呼的声音一直传出很远。 而出了城门,又走出很远,也能听到身后的欢呼声的马旭,一边单手持缰在马背上摇晃着,一边不耐烦的道:“这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走在他身边的宋煜道:“老百姓没水用,可不盼着我们取些水回去救命吗?” 马旭翻了个白眼:“堂堂朝廷的武将,如今居然沦落到来给人取水了。” 宋煜嗤笑道:“说得你好像不想出来似得。” “……” “行了,就别抱怨了,我们这一回带出了这大队人马,若真的能遇上薛献的人,还得好好应对才是。” “应对?” 马旭眼神一凛,道:“老子非杀他们个落花流水,报上次的仇不可!” 看着他一副亢奋的样子,宋煜无奈的摇了摇头。 因为带着水车,队伍无法全速前进,只能沿着河岸缓慢的前行,一边是滔滔流淌的河水,一边是城外郁郁葱葱的密林,不一会儿,身后高大的城门城楼就已经看不见了。马旭往后看了一眼,却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低声说道:“对了,你有没有觉得,大公子好像——” 宋煜抬眼看他:“嗯?” 马旭又左右看了一眼,周围的士兵都低着头,被太阳晒得跟蔫了的树叶一样无精打采的,也没人注意他们说话,这才又压低声音道:“你之前不是说,宇文大公子是跟虞大人家——可我这两天看着,他说话怎么尽向着那位将军夫人啊。” “……” “倒像是,他们两有什么似得。” 宋煜的眉头慢慢的蹙了起来。 沉默半晌,他道:“我虽不知道大公子到底在想什么,但,他也总不能当着所有人的面跟自己的弟妹对峙。” 说到这里,他的脸色又一沉,道:“不过,那位将军夫人,看来不是个好相与的。” “她?” 马旭问道:“她怎么?她不是已经不查——那件事了吗?” 对他来说,放火的事是他们最大的把柄,虽然宋煜昨夜已经再三保证他们没有留下任何线索给人查勘,但做贼总是心虚,他的心上也总是悬着那么一把利刃。 宋煜道:“没错,我手下的人是这么说的。” “……” “她昨晚当着殷长岳他们的面问了起火的原因,也让人去查了一下,就跟我们想的一样,所以,她也认定那就只是个意外。” “那你还担心什么?” “……” 宋煜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眉头拧得更紧了一些,尤其回想起刚刚宇文愆几乎都把话递到了那商如意的嘴边,她却意外冷静的推诿了一切。 这种表现,若不是太笨,就是太聪明。 她是哪一种呢? 回想起之前他收到的大兴城传来的消息,宋煜喃喃道:“我总觉得,她在算计着什么。” 顶着火球一般的烈日前行,一直走出了几里,终于到了一处河水清澈澄明,不带一点泥沙,也远离那座散发着浓重腐败气味的京观,确认这里的水源没有遭到污染的地方,队伍马上停了下来。 宋煜道:“赶紧取水。” 那些士兵们立刻停下脚步,将水车架到河岸边开始取水。 还有些人,因为被太阳晒得全身发烫,这个时候也早就迫不及待的走到河边,大口大口的喝个痛快,更是将清凌凌的河水泼到身上,顿时感到一阵凉爽惬意。 不过,马旭却没有参与其中。 他坐在马背上,看了看河对岸,又巡梭了一遍上下游的环境,说道:“不是说陇西军的人一直在上游这边暗伏着,我们的人一来就被他们阻击吗?怎么今天一个人都没有?” 宋煜也下马去喝了两口水。 听到这话,他忍不住回头笑道:“怎么,你还盼着他们来吗?” 他的话音刚落,一阵风突然从背后吹来,原本身上都被河水弄湿了的士兵们被这风一吹,都感到一阵凉意浸骨,尤其宋煜更是莫名的打了个寒颤。他下意识的看向身后那片葱郁的密林,只听着一阵枝摇叶晃发出沙沙声,好像无数的阴影藏匿其中。 但仔细看时,却又什么都没有。 马旭也回头看了一眼,皱着眉头,显然是有些失望的样子。 他原本是奔着出城遇到陇西军,打一仗立功来的,却没想到之前取水的人都被阻击了,自己出来却连薛献的人影都没看到,不免有些气馁。 宋煜松了口气,但也提起了警觉:“没有人阻拦是好事。取了水赶紧回去,这也算是一桩功劳了。” 马旭冷哼了一声:“这算什么功劳啊。” | 与此同时,在官署内院中那个安静的房间里,商如意坐在床边,正将手中一勺散发着温热米香的米汤吹吹凉,然后喂到了宇文晔的嘴边。 他昏睡不醒,自然是无法主动开口的。 商如意用勺子撬开他的牙关,轻轻的送进去,半晌,只听“咕咚”一声,他咽了下去。 商如意松了口气。 就这样,大半碗米汤被她耐心的一点一点为给宇文晔喝下,就在这时,听见屏风外传来卧雪的声音:“少夫人。” “嗯?” 商如意不慌不忙的拿出手帕为宇文晔擦拭了一下嘴角,这才起身走出去。就看到卧雪跪坐在矮桌上,桌上放着一个被她打开了的绵纸卷,里头裹着降真香、艾叶等药草,一看就知道是平时用来燎熏的,但昨晚就是因为被人掺入了致人昏迷的钩藤,险些酿成大祸,所以卧雪特地拆开来仔细看过。 但她到底不通药理,还得问商如意。 她问道:“少夫人,这些药里头,没有毒药?” 商如意过来看了一眼,笑道:“没有问题,都是些普通的药材,可以用的。” 卧雪这才松了口气。 于是她卷好了纸筒,跟之前一样点燃了一截之后又熄灭了火焰,顿时一阵药箱随着烟雾飘了出来,卧雪还小心的又凑到自己鼻子前闻了闻,确定自己没有感到不适,这才拿着那纸筒走进内室,沿着宇文晔所躺的床榻四周挥舞了一阵,然后再在房子各处熏了一遍。 就在屋子里满是药香的时候,虚掩的大门突然被人推开。 “哇!” 就听见善童儿被熏得低呼了一声,以为里头又燃起了大火,急忙就要冲进来,却见商如意坐在矮桌旁,老神在在的样子,才放下心来, 他急忙走到商如意的身边:“如意姐姐。” 商如意微笑着抬头看了他一眼,虽然昨晚带着卫兵们在院子周围守了一整夜,不过小孩子的精神就是好,这个时候已经又是一副精神满满的样子。便问他:“休息好了没有?吃过饭了吗?” 善童儿急忙点头:“吃饱啦!” “那,外面怎么样?” “我让人跟着去看了,宋煜和马旭都已经带着人出城了。” “殷大人他们呢?” “他们都去了城楼上,听说城中也集结了不少人马,就怕这一次出什么意外呢。” “哦……” 商如意点点头,便站起身来,对着卧雪道:“你留在房中,哪里都不要去。我们出去办点事。” 卧雪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也不多问,只点头道:“是。” 于是,商如意便带着善童儿往外走去,这一路上,烈阳如火,还没走到大门口就出了一身的汗。善童儿一边走着,一边又想到了什么,轻声问道:“如意姐姐,聂大哥去哪里了?” “嗯?” “从昨晚我就找不到他,今天回去休息的时候也没看到他。他是去什么地方了吗?” “我让他去给我办点事,暂时还不回来。” “……哦。” 善童儿眨眨眼睛,像是有些好奇的想要问,但想了想,终究还是没多这个嘴。就在两人快要走到大门口的时候,他又说道:“对了,我没找到马车,只能让他们准备了马。” 商如意笑道:“骑马也是一样的。” 话音刚落,两人已经走出了大门,可一抬头,却见一辆马车停在大门外。 两人俱是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一个高大俊逸的身影从马车后面悠悠的走了出来,一身青衣如云,哪怕站在烈日下,也莫名给人一种清幽之感。 是宇文愆。 一看到他,商如意的呼吸顿时一沉,只见宇文愆微笑着说道:“刚刚听说弟妹要出门,我让人准备了马车。” “……” “天气这么热,还是不要骑马了。” 商如意的眉心不自觉的一蹙。 但,她没有迟疑太久,只上前一步,笑道:“这,太劳烦大哥了。” “一家人,说什么劳烦。” “不过,大哥知道我要去做什么吗?” “……” 宇文愆摇了摇头,笑道:“不算知道。” 商如意的眼底闪过一抹探究之意:“那,大哥为什么还要帮我准备马车呢?” 宇文愆低头看着她,清明的双瞳中不见半点波澜,只微笑着道:“我昨夜就说过,那封信传回大兴之后,我不会再催促弟妹带着凤臣离开扶风。你接下来要做什么都可以放手去做。” “……” “我,会帮你。” 第457章 备战 一个多时辰后,二十多辆水车总算装满了。 几个取水的士兵庆幸的道:“这一次装得倒是快。” “就是,平时装十几辆车都要小半天的功夫,这一回,这二十多辆车比平时的水车大一圈,倒是没一会儿就装完了。” “这么快装完还不好吗?” 众人说笑着,也越发轻松起来,都纷纷的驾车上马,准备往回走。 马旭翻身上马,再次看了一眼河对岸,小林河西岸也跟他们这边一样,是大片郁郁葱葱的树林,有风吹过的时候枝叶摇晃,看着好像无数的人影在晃动,但这么长时间过去了,却愣是没见到一个陇西兵冲出来。 所以这一趟,他想要与薛献的人马遭遇,大战一场的期望是落空了。 他无奈的长出了一口气。 一旁的宋煜道:“我知道你想跟薛献的人交手,但今天咱们的任务是出城来取水,一切顺利是好事,你就不要再想其他的了。等把东西拿回去,咱们这一桩功劳也就到手了,再要出战,也有话可说不是吗?” 马旭看了他一眼,悻悻道:“你说的对。” 当他们两人都上马之后,手下的兵马也很快列队整齐,因为中间夹了这二十多辆水车,将队伍拉得老长,马旭想了想,对宋煜道:“我去前面开路,你在后面跟着,若有什么不妥,立刻让人传话。” 说完,策马便往前跑去。 看着他的背影,宋煜也知道马旭这个人求战心切,哪怕现在事情已经办完了,也还挂着这件事,如果今天真的遇上陇西军,他在前面能一马当先,便也不多说什么,只冷笑着摇了摇头,又招呼着周围的人一起跟上。 于是大队人马立刻护送着这沉重的水车队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 虽然马车注满了水,但比平时运水的车倒是轻便了一些,他们走得很快,可太阳落得更快,阳光虽然不再毒辣,但被暴晒了一天的地面却开始反吐出暑气,人站在地面,就像是被上下一齐烘烤着,再负重前行,更是苦不堪言。 就这样,众人叫苦连天的走了小半个时辰。 终于,在太阳快落山的时候,在漫天落霞中,远远看到了前方那高大的扶风城楼。 而与此同时,站在城楼上的人,也纷纷举目眺望,只是他们迎着前方刺目的夕阳,没有办法看得更远,只能耐心的等待着。 但是,快要落山的夕阳散发出的几乎毒辣的炽热烘烤得众人汗如雨下,尤其是那些弓箭手们——早在宋煜和马旭出城后不久,代俊良便调集了军中的弓箭手上了城楼,守在墙垛之后,一旦河对岸的陇西军越界,和取水的人动起手来,他们就要立刻做出反应。 此刻,这些弓箭手一个个背着箭筒,手持弓箭,迎着夕阳站着,汗水沿着他们粗糙的脸颊往下滑落,最终滴落在脚下,汇聚成一个又一个的小水洼。 却没有一个人退避的。 站在一旁,像是“看热闹”来的商如意,情况也并没好多少,她的脸颊被晒得通红,汗水也不停的往下滴。 “少夫人,” 就在商如意被那金色的阳光刺得有些睁不开眼的时候,身后传来了殷长岳的声音,她转过头,只见殷长岳和代俊良一道走了过来,殷长岳对着她简单的行了个礼,道:“少夫人怎么过来了?” “我来看看。” 说完,她又看了看周围那些弓箭手。 殷长岳以为她在害怕,便笑道:“是代大人不放心,怕薛献的人马出动攻城,所以把弓箭手都叫上了城楼,摆出这么大的阵仗。” 一旁的代俊良沉沉道:“大将军在病倒之前留下的军令,的确是目前对我军来说最有利的措施。但现在城中缺水,开城门出城取水也是逼不得已,薛献的主力已经到了西岸,每日的粮草消耗会成倍增加,他不可能再像之前那样等下去,一定会趁着这个机会攻城的。” “……” “我们必须提高警惕。” 商如意轻轻的点了点头。 两人对视了一眼,却都默契的没有再开口,商如意只扶着墙垛往城楼下看了一眼,然后说道:“希望今天,一切顺利。” 一直站在她身边的善童儿眨眨眼睛,说道:“如意姐姐你放心,如果薛献的人来了,我一锤一个,把他们打回西岸去!” 周围的人听到他这话,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时,另一边的人叫了代俊良,他告罪了一声,便转身离开了,商如意看着他走到城楼的另一边,有几个人手中拿着铜锣,似乎在跟他说着什么,而他几句话就交代了下去,那几个人都不发一语,只带着一点犹豫的神色退下了。 商如意默默的看着这一幕,只一眨眼,一滴汗便从她纤长的睫毛上滴落下去。 一时间感到有些眩晕,她急忙直起身来,因为出来得匆忙,忘了带手帕,这个时候连擦汗的东西都没有,可汗水还沿着脸颊不停的往下滑落,她只能小心的用手背擦拭着脸上的汗。 这时,一块手帕递到她的面前。 “……!” 商如意的心微微一颤,她没有立刻接过那块雪白的,角落上还绣着一朵精美的地涌金莲的手帕,而是沿着拿着手帕的那只白皙有力的大手,慢慢的看向了那个人。 宇文愆。 在陪着自己来到城楼上之后,他就一直站在身后不远处,不多话,也不离开,但商如意始终能感觉到——应该说,是从昨晚开始,她就能感觉到,这个人的目光始终落在自己的身上。 像是,在观察什么,又像在审视着什么。 此刻,再度对上这双含笑,却又包含深意的眸子,商如意轻轻的摇了摇头,捏着袖子擦了擦下巴上的汗珠,也就无声的拒绝了他的“好意”。 宇文愆不动声色的笑了笑,轻声道:“弟妹好像,始终不太相信我。” “……” 商如意沉默了一下:“大哥并没有什么值得我怀疑的地方。” 宇文愆道:“我是说,你不信我说的那句话。” “……” “我说,我会帮你。” 商如意的眉心微微一蹙,宇文愆却没再说什么,而是仍旧微笑着,将那块手帕又往前递了一下。 就在这时,一旁的一个士兵大喊道:“他们回来了!” 第458章 寒光之后,是商如意! 一听这话,商如意急忙转过身去。 而站在她身后的宇文愆神情只是微微一愣,下一刻,脸上又浮起了一点淡淡的笑意,无声的将手帕收了起来。 不过,城楼上的人都没有注意到他们,所有人的目光全都急切的看向前方。 果然,在夕阳几乎快要点燃整个大地的炽热又耀眼的光芒中,他们终于看到远处出现了一支队伍,正慢慢的朝着城楼这边走过来,队伍中那二十多辆硕大的水车赫然在目,而领头的正是马旭。 周围的士兵全都松了口气,甚至有些人看到那沉重的,行驶缓慢的水车,忍不住欢呼了起来。 “他们回来了!” 城中的用水,也终于可以得到一点缓解了! 就在周围众人都雀跃不已的时候,商如意却意外的在这沸腾的气氛和炽热的阳光下,显得格外的冷静,她不动声色的看着那支慢慢前行的队伍,目光从领头的马旭一直滑向了队伍的最后,走在队伍最后列的——是宋煜。 是宋煜…… 就在众人欢呼雀跃,兴奋不已的时候,殷长岳和代俊良也大喜过望,代俊良急忙往城楼下传令:“准备,开城门!” 城楼下的士兵们一听,立刻将城门那沉重粗壮的门栓取了下来。 “吱呀”一声,巨大的城门慢慢的打开了。 就在那支队伍靠近城楼,就快要进入城门的时候,突然,在河岸一侧葱郁茂盛的密林当中,传来了一声嘹亮的号角声! 这悠长而高昂的号角声,一下子震得在场所有人全都呆住了。 这是—— 而下一刻,就看见那寂静的密林突然开始抖动起来,如同骤然刮起了飓风一般搅动得那些树叶不停的摇晃,烟尘扬起,一瞬间甚至将前方金色耀眼的阳光都遮蔽了,而那支运送水车的队伍也被震得一时间失去了反应,直到看见一个高大熟悉的身影一马当先,冲出了那片密林! 是薛献! 只见他身着铠甲,手持偃月刀,如猛虎出闸一般猛地冲到眼前,队伍中的人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一刀砍翻了两个。 “薛献!是薛献!” 队伍中,一声凄厉而惊恐的尖叫声才刚刚响起,就立刻被一阵隆隆的轰鸣声吞没,众人睁大双眼,看到更多的人马跟随着薛献从那片密林中冲杀出来,护送水车的队伍一下子被冲乱了! 一时间,慌乱的喊声四起,一下子惊响了整个扶风。 这个时候,领队走在最前方的马旭回过头,更是震惊不已——从出城门开始,他就一直期盼着能遇到薛献的人马,好让自己杀敌立功,所以一直往河西案看着,提防那边有人冲过来。却没想到,薛献的人马竟然一直留在他们这边,藏匿在密林当中。 而再仔细看时,他才发现,薛献的部下所骑的马,竟然全都套住了马嘴,更用布包住了马蹄,难怪刚刚那么长的时间,他们都没有听到密林中传来一点异样的声音,哪怕有一些隐隐的晃动,也只认为是风吹过树林发出的枝叶摇晃的声音。 这些人,竟然能撑那么久! 不过,总算遇上了! 马旭这么一想,心中热血一涌,立刻挥刀拍马,就要冲上去。 就像是早就料到他一定会冲杀上来,薛献一刀将一个冲杀上来的士兵直接迎头劈下,两股鲜血冲天而起,更染红了他的双眼,薛献怒吼一声,带着那被血腥刺激得越发凶悍的杀气,挥舞着偃月刀也朝着马旭冲了过去。 一看到他,马旭的身子突然一僵。 这些天,他只想着要立功洗刷之前的屈辱,完全忘记了那一天的屈辱到底是怎么来的,但此刻,一对上薛献那双赤红的眼睛,他的记忆仿佛一下子找了回来。 那天,也是这样对上对方,薛献一刀,险些将他砍下马背。 就如同此刻—— 一时间,惊恐的记忆仿佛一只无形的黑手擭住了他的心,马旭突然感到身体僵硬,手中挥舞的刀怎么也抬不起来,而薛献已经挥舞着手中染血的偃月刀,朝着他砍了过来! 幸好旁边两个副将见此情形,急忙架起手中的刀,硬生生挡住了薛献那一击。 可是,即便两个人合力,还是险些被薛献那一刀压得跌落下马,两个人咬着牙,奋力架住薛献的刀,大喊道:“将军快走!” 马旭的心一颤。 就在这时,他们背后的城楼上,也传来了一阵尖锐刺耳的鸣锣声。 是在让他们退! “快,快进城!” “别管水车了了,快退!” “准备关城门啊!” 这一下,马旭也顾不上许多,只能接着鸣金收兵的声音大声的喊着:“快,快进城,别管水车了!” 说完,他便抛下身后的人,策马朝着城门跑去! 他这一跑,周围的人哪里还管得了许多,都纷纷丢下那沉重的水车,朝着城门一哄而散,逃命似得飞奔而去! 就在众人一片混乱的时候,商如意仍旧站在城楼上,看着下面杀成一片,连腾起的黄土烟尘都渐渐染上了血色,她的眼神却意外的冷冽。 而这时,一个更冷静的声音在身边响起—— “没想到,薛献竟然在这里等着。” 不用回头,也知道是宇文愆。 商如意沉沉的道:“出征之前,爹就说过,薛献骁勇,也善谋,他不是个只会打硬仗的将领,他应该早就算出,城中会为了取水而大军出动,他也就是在等这个机会,趁机攻入城中。” 宇文愆不动声色的道:“他为什么能算到,城中一定需要取水?” “因为,凤臣的病。” 说到这个,商如意的声音更添了几分沙哑,道:“之前的那次动手,他应该已经看出凤臣的身体出了问题,这几天的坚城固守,他肯定更确定了这一点。” “……” “也许,这就是他要筑成那座京观的原因。” 宇文愆道:“所以,他是最早知道,凤臣会病倒的人?” “……” 商如意沉默了一会儿,回头看向他,目光闪烁的道:“他,一定不是最早的。” 宇文愆的唇角微微一抿:“哦?” “……” “谁,是最早知道的?” 就在这时,一个有些慌乱的声音打断了两人的谈话,却是殷长岳,只见他扒开城楼上因为意外听到鸣金收兵的声音而有些慌乱的人群,走过来大声问道:“谁,是谁下令鸣金收兵的?!” 周围的人都睁大双眼,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代俊良走上前来:“是我。” “你?” 殷长岳一惊,明明之前代俊良跟他都是一起同意了让宋煜和马旭出城取水的,这个时候自然应该以取水为重,但他怎么在这个时候就下令收兵了? 殷长岳毕竟只是个监军,不懂军事,可这个时候也有些慌了:“水还没进城,怎么就鸣金收兵了?不是应该——” 代俊良没有说话,只侧过脸,看了旁边一眼。 殷长岳的心咯噔了一声,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商如意慢慢的转过身来,平静的对着他说道:“殷大人,水固然重要,可现在,薛献已经杀到了城楼下,如果还顾着水,让他们攻进城里,那眼下就是一死。” “……” “这个时候,孰轻孰重,还是很明白的。” 殷长岳看着她,一时间也有些愕然了。 不仅是这两个人突然间态度大变,更奇怪的是,他发现一向不在军事上指手画脚的这位将军夫人,在这个时候突然出现在城楼上,也走到了所有人的面前,好像就是在等待这一刻,更等着那鸣金收兵的声音! 她好像,要做什么? 殷长岳一时反应不过来,又下意识的看向站在那将军夫人身后,始终保持着一点平静淡然微笑的国公世子,却见他看着商如意的眼神,仿佛也在等待着什么。 到底,是什么? 就在殷长岳慌乱得完全反应不过来的时候,下面的一片喊杀声已经震响了整个城楼,殷长岳又转头往下看去,马旭已经带着人逃回了城中,可宋煜等人却因为走在队伍最后面,这个时候又离城门最远,眼看着就要赶不上城门关闭的时候了! 这一下,宋煜也急得红了眼。 他没命似得用力的挥舞着马鞭抽打座下的骏马,心中默念着阿弥陀佛,只求能让他赶在关闭城门之前入城! 就在这时,城楼上响起了代俊良的一声令下—— “放箭!” 顿时,头顶一阵箭矢密如雨下,齐刷刷的射向了城楼之下,一时间,紧跟在宋煜身后的几个陇西军中箭,滚落马下。 也给了他一瞬间的生机。 但是,转机也来得很快。 薛献一见此情形,毫不慌张,立刻对着身后的人马大手一挥,随即,仍旧蛰伏在密林中的人马紧跟着冲了出来,那是一队弓箭手,只见这些人骑在马背上,策马飞奔的同时,拉弓上弦,对准城楼上的人也是一阵箭雨飞射而去。 “小心!” 眼看着几道寒光嗖嗖而过,宇文愆大手一伸,将商如意拉回到身边。 站在他们前面的那个弓箭手中箭,应声倒地! 商如意踉跄着险些跌进他怀里,却在跌倒前的一瞬间勉强自己站稳了脚跟,抬头看了他一眼,却在箭矢飞过的寒光映照下,对上了那双仍旧平静无波的双眸。 他好像……什么都知道。 又好像,仍然在审视。 这种感觉让商如意非常的不舒服,可她还是沉默着轻轻的将他的手从自己的手臂上抹了下去,轻声道:“多谢大哥。” 宇文愆低头看着她:“你现在,要做你该做的了。” “……” 商如意看了他一眼,仍然没说话。 这时,一直跟在她身边的善童儿发了火,急忙提起自己早就放到一边的铜锤便要往城楼下冲去,口中道:“如意姐姐,我去给你出气!” 刚走出一步,就被商如意一把拉住。 她说道:“现在还不到你动手的时候。” “……?” 善童儿惊讶的睁大眼睛看着她。 却见商如意沉沉的回过头去,正好旁边的人上前来,立刻要将那中箭的弓箭手拖下去,商如意不忙不忙,将他手中的弓箭拿过来,只掂了掂,便熟练的拉弓上弦。 这个时候,宋煜离城门已经不到一射之地,数不清的箭矢从他的头顶飞过,有射向他身后,帮着他脱身的,也有从他的身后射向城楼上,引起一阵阵惨呼尖叫的,但他已经什么都顾不上了,手中的鞭子被他挥舞得跟转动的车轮一样,出城前想要请战的雄心壮志在对上薛献的一刻就完全崩毁,他只求座下的马能生出翅膀来,好带着他逃出这场噩梦。 可是,身后的陇西军却紧追不舍! 甚至,他已经能听到那些马蹄声就响在他的身后,那些人挥舞的刀甚至已经触碰到了他的马鞍和后背。 快,快,快! 他一刻不停的念着,也期盼着城楼上再有弓箭手能帮他将身后的人射杀掉。 而立刻,就像是应了他心中所求,前方又响起了一阵刺耳的锐鸣,一阵寒光划破长空,朝着他的身后飞射而来,接连几声惨叫在身后响起,那些紧追着他的人应声落马。 宋煜心中一喜—— 但就在这时,一道寒光突然划过,如闪电一般刺痛了他的双眼,宋煜下意识的闭上眼睛。 而下一刻,他就感到座下的马一惊,长嘶一声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 宋煜惊恐的睁大了双眼,只见一支箭矢竟然落在了他的前方,马蹄险些被那支箭射中,座下的骏马受惊,立刻停下,发出了惊恐的长嘶。 难道是城楼上的人,射错了? 宋煜也不敢怠慢,虽然身后的追兵被阻,但更多的人趁着这个机会又冲了上来,他急忙调转马头,避开地上的那支箭,又往前飞跑,可刚跑了两步,只听嗖的一声,又是一支箭,硬生生的扎进了他前方的土地里,阻停了他的马! “……!” 宋煜心一沉,下意识的抬起头来,看向城楼上。 城楼上,那些弓箭手们还躲在城墙垛后面,等到搭箭上弦,立刻又闪身出来朝着下面的陇西军射击,无数的寒光在眼前闪耀。 而就在这一刻,宋煜清清楚楚的看到,一点寒光,对准了自己! 那寒光之后,是商如意! 今天应该还有 第459章 激战 宋煜惊恐的睁大了双眼,眼睁睁的看着那一点寒光对准了自己前方的道路,而这一刻,他已经来不及调转马头了。 就在那寒光快要从商如意指尖射出的时候,突然,一个人影冲上了城楼。 是聂冲! 只见他凑到商如意的耳边,不知说了什么,商如意立刻睁大了双眼,一脸不敢置信的表情转头看向他。 而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就在宋煜看到这一幕,甚至还没完全来得及反应过来的时候,身后又有一名陇西士兵追赶上来,挥舞着手中的长矛几乎就要将他刺下马;而与此同时,商如意已经又转头看向他,手中的强弓再一次被她拉作满月,搭在弓弦上的箭矢瞬间如同一道闪电般朝着城下飞射而来。 完了! 宋煜几乎绝望的闭上了双眼了。 可是,那支箭矢却嗖的一声,从他的头顶飞过,正中紧跟在他身后的那名士兵,那人中箭滚落下马,又留给了宋煜一点生机。 前方的城门,那些士兵已经将大门关得只剩一条缝,拼命的对着他大喊—— “宋大人快啊!” “快进来!” “准备关城门。” 宋煜咬紧牙关,奋力策马,而没有了那飞射而来的箭矢的阻拦,他座下的骏马也不再迟疑,撒开四蹄飞奔,嗖的一下钻进了城门中。 就在他进入城门的一瞬间,大门轰隆一声合拢了! 那沉重的,仿佛天地都快要崩裂的声音震得宋煜全身一悸,回头看时,全身的冷汗冒了出来,将衣衫都浸透了,忽的一下从马背上跌落下来。 众人急忙接住他。 “宋大人!” “快,快把宋大人带走,赶紧封门!” 在众人七嘴八舌,又七手八脚的忙碌中,巨大的门栓落下,将门关紧,又有两队士兵抬来几根粗壮的柱子,抵在了厚重的门板上,虽然刚刚他们并没有看到薛献的人带来撞门柱,但这个时候也必须做好准备。 等到一切就绪,这些士兵便紧张屏住呼吸,听着外面的动静。 就在城楼下一片慌乱的时候,城楼上,商如意的心跳也剧烈得如同那天她自己擂响的战鼓,她深吸了两口气,总算让自己平静下来。 然后慢慢转头,看向身边的聂冲。 她的两眼中还透着一股刚刚腾起,未来得及退下的血红的杀意,看得聂冲都心中一颤。只听她沉声道:“你确定的?” 聂冲气喘吁吁,但还是郑重的点头:“少夫人请放心,我确定,而且已经拿下了。” “……好。” 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说道:“你下去,这里的事还没完。” “是。” 聂冲也并不跟她多话,点点头便转身下了城楼。 这个时候,听到城楼下大门关闭的声音,城楼上的弓箭手也都纷纷停了下来,只是,虽然他们刚刚成功的抵御了陇西军的一波进攻,但所有人的眼中却都透着一股失望,甚至颓败的神色。 因为,那二十多辆水车,几乎全都被遗失在了城门外。 他们今天忙碌了几乎一整天的时间,到此却功亏一篑,而城中,那些远远观望着的老百姓眼看着城门关闭,却没有水车被运进来,更是忍不住的发出了失望的哀叹。 “怎么会这样?” “连水都没有了,还打什么仗啊?” “都要渴死了。” 听着那些哀叹声,城楼上的士兵更是懊丧不已,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泄气。 一时间,所有人又陷入了那种颓败的情绪里。 虽然刚刚下令鸣金收兵,但这个时候,看到周围那些士兵沮丧的样子,从一旁走上来的代俊良也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他心里很明白,士气,有的时候甚至比兵器都更重要,如果士气一垮,这场仗要赢,就难了。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走到商如意的身边,轻声道:“少夫人……” “别急,” 似乎是看出了他眼中的焦虑,商如意慢慢放下了手中的弓箭,目光仍然紧盯着城楼下方,沉声道:“还不到我们都沮丧的时候。” “……” 代俊良没有说什么,也顺着她的目光,往城楼下看去。 刚刚那一阵箭雨在城门前方射出了一圈地刺,将那些陇西兵堵在了一射之地外。 眼看着城门关闭,这些人也停了下来, 而一马当先,立在队伍最前方的,仍旧是薛献,只见他策马往回走了两步,又转头看向城楼上,那双炯炯有神的虎目掠过城楼上的人,却并未在人群中寻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只看到了另一个纤细得,有些突兀的人影。 那位曾经在战中击鼓助战,帮助宇文晔与自己一路血战的将军夫人,此刻又站在了城楼上,而且这一次,她手中拿的已经不再是鼓槌,而是弓箭! 连将军夫人都上城楼了,身为将军的宇文晔却没有出现。 再回头看了一眼那被他们丢下的二十多辆巨大的水车,薛献的嘴角慢慢浮起了一丝阴沉的笑意。 果然…… “将军!” 这时,身后的几员副将也纷纷策马冲了上来,问道:“现在如何?” 薛献狞笑着道:“他们的大将军,的确是病倒了,而且,正如我们之前所想的,那座京观把疫病传给了城中的人。” “真的吗?” “否则,他们不会坚持一定要去上游取水,而且今天,还派出了这么多人,显然是城中缺水已经到了极限。” 说着,薛献慢慢的回头,看向那些停在周围,横七竖八的水车,原本是城中百姓的期盼,现在,却只能无奈的被遗落在此地,他冷笑了一声,道:“现在,没了水,他们也就没了魂。” “……” “正好趁着这个机会——” 一听他这么说,周围那些士兵一个个目露凶光,都纷纷欢呼起来,而薛献已经慢慢的抬起手,对着旁边的人轻轻一挥。 顿时,远处响起了一阵隆隆的巨响。 那声音也吸引了城楼上的人,代俊良和殷长岳也走上前去,扶着城墙垛往下一看,只见一些巨大的阴影从那片密林中慢慢的移了出来,而在阴影的两边,还有一群密密麻麻黑色的远点,定睛一看,是高举着巨大盾牌的步兵,他们集结完毕,将那些巨大的阴影朝着城楼下推了过来。 那,竟是攻城所用的云梯! 一看到这些东西,城楼上的士兵也慌了神,众人大喊起来:“小心!” “他们要攻城了!” “怎么办?怎么办?” 原本就因为缺水而口干舌燥,等待了大半天,却眼睁睁的看着那些水车被将领的失误遗落在城门外,如今,那些强悍的敌人更是要开始攻城,士兵们虽然泄了气,这个时候也只能强打起精神来,只是,射出的箭矢仿佛也沾上了他们颓败的情绪,都变得软弱无力了起来。 而城楼下的人,却趁着这个机会,不一会儿便将云梯架到了城楼下。 看到这一幕,宇文愆的眉心也蹙了一下。 在来之前,他的确没有想到,扶风一战,会战到这种程度。 但他更没想到的是,一直站在城楼上跟周围的弓箭手一起奋力抵抗陇西军的商如意,这个时候明明感觉到周围的士气低落,她不但没有鼓舞士气,甚至也停下了手中的弓箭,不再还击。 而是静静的看着下面。 倒像是—— 在等待薛献的云梯送过来似得。 虽然宇文愆自己也感到这个想法有些莫名,但眼前的情形的确如此,甚至,在第一架云梯靠近城楼的时候,商如意还往下面看了一眼。 那云梯正停在城墙下方,却突然倾斜了一下,下面的人顿时一阵慌乱,仔细查看,发现是云梯下面支柱的一角陷入了一道壕沟里。 立刻,有人高声喊道:“小心,这里有一道沟!” 众人低头一看,果然有一条半人宽的壕沟,上面铺着一些谷草枯枝,又盖了一层薄薄的土,所以没人发现。 这一刻,商如意那双原本平静,只因为刚刚一阵杀气涌动,还有些发红的眸子,在这一瞬间突然爆出了一道寒光。 甚至,连站在她身后的宇文愆都感觉到了她似乎战栗了一下。 却什么都没说。 只有旁边的殷长岳扑上去看了一眼,说道:“沟?那里怎么有一条沟?” “殷大人忘了吗?” 代俊良站在他的身后,沉声说道:“大将军病倒之前留下的军令是——紧闭城门,深挖沟渠,坚城固守,不可出战。” 一听到这十六个字,宇文愆平静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愕然。 随即,他那双清明的眼睛里浮起了淡淡的笑意,再看向商如意的时候,眼神中仿佛透着一点钦佩之意。 原来,是这样。 而殷长岳在听到这个军令的时候,忍不住皱紧眉头道:“深挖沟渠?你们是在这里挖的?什么时候挖的?我怎么不知道?” “就在前几天,晚上。” “可是,沟渠挖在这里,有什么用?” 就在他们说话间,又有几架云梯冒着密雨般的箭矢被推到了城楼下,不过,因为有人提醒,他们都小心的避开了条围绕着两边城墙的,几乎半人宽阔的壕沟,开始将梯子搭上城楼。 这一下,殷长岳也有些慌了神,拼命的大喊着:“快,快阻止他们呀!” 他慌乱的喊叫声总算唤起了一些人的斗志,后面的士兵将早就准备好的对付敌人登城的雷石滚木抬了上来,朝着下面狠狠的砸去。 只听轰隆一声。 第一架搭在城楼上的云梯顿时断裂,下面还没来得及登上梯子的人纷纷被砸得头破血流,滚落到一边。 但薛献毫无惧色,立刻一挥手—— “弓箭手!” 随即,他手下的弓箭手在后面朝着城楼上的人还击,只听嗖嗖的破空声不绝于耳,不一会儿,城楼上数名士兵中箭倒地,下面的人趁着这一点空挡立刻又将云梯搭上了城楼,陇西军的士兵开始一个个的往上攀爬。 “快,快阻止他们!” 又有人在城楼上高喊,而这一次,冲上前去的却是商如意,只见她高举起手中的强弓,搭箭上弦,将弓拉做满月,沉声道:“水没了,再取就是;但命没了,可就没有机会了。” “……” “你们颓败,人家就进攻,你们败得起吗?!” 话音一落,手中的箭矢嗖的一声朝下射去。 攀在长梯上的第一个士兵原本挥舞着手中的长矛,几乎已经要刺到城墙垛上,却迎面一点寒光射下,只听一声惨叫,那人仰面跌落了下去。 一看到这一幕,周围的那些士兵也纷纷被激得活了过来。 是啊,水没了,可以再取。 命没了,可就什么都没了! 一时间,众人发出了一阵阵强悍的怒吼,比之前更加的奋力的朝着城楼下投掷滚木雷石,弓箭手也趁机不停的往下射箭,而薛献的人马毫不畏惧,也朝着城楼上密集的射出无数箭矢,一时间,连漫天的晚霞都被那飞射而过的箭矢发出的寒光所掩盖。 但是,很快,那些怒吼声和箭矢飞射的声音就被更大的声音所吞没。 城楼上的人抬眼一看,顿时,心都沉了下去。 就在城楼的前方,更多的陇西军不停的冲了上来,那是薛献部的主力,在他们攻城的时候也趁机渡河,朝着城楼下杀了过来,一时间,将城楼下的土地都完全遮掩,放眼望去,密密麻麻的全都是陇西军。 又是一批弓箭手飞奔而来,甚至还没靠拢城门,就朝着城楼上又是一阵寒光射出。 顿时,城楼上的人也被他们压制得无法抬头,而趁着这个空档,一时间,城楼上的人竟也被他们压制得无法抬头,而趁着这个空档,下方云梯上的人顶着盾牌拼命的往上攀爬。 不一会儿,就有人跃上了城楼。 那人杀红了眼,翻身上了城楼直接便朝着身穿铠甲的代俊良扑了过去,代俊良面无惧色,只一刀,便将那人砍翻在地。 但是,更多的人,还在往上爬! 一旦有人上了城楼,城楼上的人心就已经再无法挽回,眼看着那云梯上已经密密麻麻的爬满了人,下方也都是陇西军的将士,更有无数的箭矢从头顶飞过,压得他们喘不过气,这一幕,让城楼上原本就弥漫着颓败情绪的人,更加的绝望了。 他们,好像已经到了绝路。 而就在这时,一个有些细弱,却在此刻,透着无比强悍的气息的声音响起—— “拿火来!” 周围的人一愣。 众人抬起头来,看到的却是商如意,这位刚刚还跟着他们一道射箭,射退了陇西军第一波进攻的将军夫人,此刻竟然全无惧色,仍然拿着那张弓,又将自己已经破损的衣角撕了一条布下来,刷刷几声缠在剑尖之上,对着一旁身上还染血的代俊良吩咐道:“现在,到时候了。” …… 众人,都傻了。 什么到时候了? 到什么时候了? 城楼下的敌军还在不停的往上涌,城楼上的人就算抵抗,也已经微弱到几乎不成气候,这个时候,又是什么时候? 可一旁的代俊良却好像终于等到了这一刻,眼中精光一闪,立刻道:“火把!” 但这个时候,他甚至已经等不得手下的人,自己动手便从城楼的另一边取下一支火把,直接递到了商如意的面前。 忽的一下,那支缠绕了布料的箭矢便燃烧了起来。 火光,一下子照亮了所有人的眼睛。 她这是要—— 而就在商如意举起那支燃烧着火焰的箭矢,拉弓上弦的时候,另一边,却又响起了一个平静的,甚至在此刻,还带着一丝微笑的声音。 “不给我吗?” 众人的目光又看向另一边,却是一个高大俊美,甚至俊美得有些不像凡人的男子,立在城楼的另一边,也正是城门对面的城墙上,手中也拿着一张弓,一支箭,而箭矢的前段,也被一段从他身上撕下的衣料缠绕着。 是宇文愆。 士兵们虽然还未识得这位国公世子,但商如意已经一眼就看到了他,更看到了他那双清明的妙目,仿佛已经一眼看穿了自己的所有,只等着这一刻。 她的心,忽的漏跳了一拍。 但她没有说什么,这个时候,也根本来不及说什么,对着代俊良点了点头。 代俊良虽然有些惊愕,还是立刻上前,用手中的火把点燃了宇文愆手中的箭矢,只见他舒展长臂,也拉弓上弦,将那燃烧着火焰的箭矢在满是红霞的天空中划出了一道圆弧。 然后,两个人都将手中的箭,对准了下方。 城楼下的人,一时间也有些惊愕。 虽然两边早已经是枪林箭雨,杀得天地无光,可这个时候,却出现了两只带着火焰的箭矢,而且,仔细看时,他们对准的,竟然不是远处的陇西军的士兵,也不是攀爬在云梯上的士兵。 而是,城楼下的地面。 确切的说,是那条已经被人发现,所以刻意避开的——壕沟! 他们要干什么?! 这时,薛献突然敏锐的察觉到了什么,他猛地吸了吸鼻子,才发现刚刚那险些陷入壕沟当中的云梯下方,被磕出一角的壕沟内,仿佛散发着什么异样的气味,只是因为战场之上尘土飞扬,血雾四起,众人根本没有发现。 那味道是—— 就在这时,城楼上的两人对视一眼,商如意沉声道:“发!” 话音一落,两支带着火焰的箭矢,如同两道火流星,朝着城楼下方的壕沟中飞射而去,只听噗地一声,箭矢深深的没入沟中,火焰顿时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 一时间,所有人的心,都仿佛停止了跳动。 而在这一刻,薛献突然明白了鼻尖闻到的味道是什么,他大吼一声—— “小心!” 话音刚落,只听轰的一声巨响。 两道火焰从壕沟中猛然窜起,如同两堵高大赤红的墙壁,突然从地面升起,忽的一下将原本搭在城楼上的数架云梯瞬间吞没! 不好意思各位,答应了三更,但一写就刹不住,没能在12点之前发,索性两章合并,把今天的也发了 第460章 人间炼狱 一瞬间,在场所有人的眼睛都被染红了。 那些攀爬在云梯上的士兵惨叫着,带着满身的火焰从云梯上滚落下去,而下面的人也都猝不及防,被突然从壕沟中喷出的火焰吞没,他们惨呼,尖叫着满地打滚,有些人甚至慌不择路的一脚踏空,跌进了那壕沟里。 铺在壕沟面上的一层薄土和树枝稻草被烧掉,众人这才看到,在那几乎半人多深,也半人多宽的壕沟中,竟然密密麻麻的放置着无数的陶罐。 里面装的,全都是桐油! 难怪会被两支火箭就这么点燃,将他们的攻势完全阻断下来。 后面的人看着这两道高大的火墙,直接将整个扶风城楼都遮蔽了起来,云梯被吞没,不一会儿便被烧毁,再也无法使用,而他们的人更是不敢靠近城墙,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人在火焰中挣扎呼救。 这一刻,薛献也惊呆了。 他纵横陇西,征战无数,怎么也没想到被他逼到极致的扶风,竟然还有这一招——从来只见以火为攻,却没想到还有人以火为守! 周围那些副将和士兵这一刻也都慌了神,急忙上前来道:“将军,怎么办?” “再这么烧下去,我们的云梯都要废了!” 薛献咬牙道:“灭火!” 副将道:“灭火?可哪里来的水啊?” 虽然他们的背后不远就是小林河,但毕竟离了那么一段路,水也不是说来就能来的;况且,他们是来攻城征战的,手边也没有能运水的东西,这才是近水也救不了近火。 更何况,城楼上的人正等着他们乱呢。 就在众人慌乱不已的时候,突然一回头,就看到了人群中那二十多辆早被人遗忘的水车! 那里,不是有水吗? 薛献立刻道:“快,快用那里的水灭火!” 其实不等他喊,那水车周围的人也已经有了这个念头,众人纷纷奋力的将那水车往城门口退去,只是,水车格外的沉重,加上如今战场上全都是人,大家来回奔跑者,也让车辆无法行进,人群中有人高喊起来:“城门那边的地势较低,直接把水放出来!” 那推车的人立刻会意。 可是,找水车的阀口也找了半天没找到,就在众人有些手忙脚乱的时候,突然听到一声大喊“让开!” 众人抬头,只见薛献策马飞奔而来,手中的大刀在空中挥舞出了一道雪亮的光弧! 大家立刻明白过来,急忙退开, 薛献策马飞至,那把沉重的偃月刀重重的劈在了水车的一角上,只听“咔嚓”一声,那水车被硬生生的劈开了一道口子,顿时木屑飞溅,一股清冷的液体从里面飞溅出来,一下子浇了周围众人一脸。 紧跟着,水车里的水汩汩而出,不一会儿便在地上流淌成了一条小溪。 旁边的人见状,也学着他这样,挥舞着手中的刀剑拼命的砍着剩下的水车,顷刻间,又是几辆水车被砍破,里面的水流汹涌而出,汇聚在一起,朝着城门处汹涌而去。 可就在这时,那些被水流泼了一脸的人伸手一抹,却突然闻到了一点奇怪的味道。 “这,这是——” 不知是他们,当十几辆水车上的水汇聚在地面流淌过众人脚下的时候,越来越多的人闻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 立在马背上的薛献一看众人的样子,突然心里咯噔了一声。 这味道,跟刚刚城墙下壕沟里飘出的味道一样! 这一刻,薛献的眼睛都红了,他猛地策马掉头,朝着前方一边飞奔一边狂吼:“闪开,快闪开,那是——” 是桐油! 可这句话还没说完,那十几辆水车中涌出来的水流已经汇聚在一起,扑向了前方的城墙脚下,而就在这时,一架燃烧的云梯上扑出了一点火星,在空中划出了一道流光,最终,轻轻的落在了那汹涌而至的水流当中。 只听“轰”的一声! 薛献睁大双眼,目眦尽裂的看着一团巨大的火焰霎时在城楼下猛然炸开。 随即,那火焰沿着水流不断逆流向上,期间蹿过了那些忙慌奔走的陇西将士的脚边,仿佛绽开了无数的金色火莲,一朵火莲吞噬掉了一个人,顿时无数的士兵陷入火海当中,拼命的奔跑嘶吼,甚至有人瞬间便被火焰吞没,化作焦炭;而那火焰仍不满足,一眨眼的功夫已经爬回到了水车边,沿着被大刀砍出的缺口猛然往上一蹿—— 轰隆! 又是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那水车化作一团火球,轰然炸裂,无数的火焰夹杂着碎裂的木屑穿刺到周围人的身上,那些还没来得及被地面蔓延的火焰吞噬的陇西军又被这一波攻击打得哀嚎不断,顿时一大片人应声倒地。 薛献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可是这一切,那冲天的火焰,那一辆接着一辆燃烧炸裂的水车,那被火焰吞没,被炸裂的木屑打得倒地不起的士兵,这一幕一幕,却都活生生的发生了! 就在他的眼前! 火焰燃烧,不仅吞没了无数陇西军的生命,也在这个时候,将他的理智燃烧殆尽。 薛献呆呆的看着眼前,甚至已经忘了做出反应。 相比起之前两次,几乎败在宇文晔的手下,他万万没想到,宇文晔病倒,原以为已经弱得不堪一击——事实上,也的确,不堪一击,几乎就要落入他囊中的扶风城,会在最后这个时候,发出这样的绝地反击。 而且一击,致命! 薛献猛地抬起头来,血红的眼睛看着火焰的另一边,那矗立在高高的城楼上的,纤细柔弱的身影。 此刻,那双也同样被火焰映照得发红的眼睛,却透着格外冷静的光,看着下方的修罗场。 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气。 刚刚从壕沟里升起的火焰险些将她都卷裹进去,幸好身后的善童儿眼疾手快的一把将她拉开,才没有陷入下面的人同样的地狱当中,而现在,她的计策已经一一奏效,烈焰吞噬了大半进攻的陇西军,还没来得及退的人也被燃烧炸裂的水车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她却反倒感觉一种异样的冷静。 又后退了一步,她沉声道:“代俊良!” 可这个时候,他的声音立刻就被周围随之而起的欢呼声吞没,商如意转过头,才发现周围的士兵被眼前这一幕震惊之余,已经全都欢呼了起来。 身边那些刚刚还带着颓败情绪,无比沮丧的弓箭手,此刻更是雀跃不已—— “太好了!” “哈哈哈哈,真是天助我也!” “这些陇西军死定了!” 就在众人欢呼雀跃的时候,几个颤抖的身影登上了城楼,正是刚刚仓惶逃进城内,捡回一条命的马旭和宋煜,两人狼狈不堪,脸上满是血污和泥污,此刻看着城下的一片火海,还有周围士兵的雀跃欢呼,他们一时间都傻了。 马旭喃喃道:“怎么,会有这么大的火?我们运的不是水吗?” 而空气中飘来的气息,立刻给了他们答案。 桐油。 虽然他们白天去到河边,的确往车里装了许多的河水,但还有一半的,却是那些一点就着的桐油! “这么多桐油……” 宋煜的眼睛被火焰所染,红得充血,几乎也是下意识的道:“难怪,难怪我们始终找不到桐油——” 话没说完,前方的商如意回头看了他一眼。 虽然刚刚,他几乎感觉到自己就要死在这位将军夫人的箭下,也不知道她为什么又停了下来,可现在,他甚至还没有要上前去质问的力气,就被周围又一群涌上来的人挤开了,只见代俊良兴奋的冲上前来,对着商如意道:“夫人,我们成功了!” 他的眼睛,几乎也被下方的火焰映照得发红,只是这一次,是兴奋的血红,火焰的温度似乎也点燃了他的热血。 直到这时,商如意才将目光从宋煜身上收回来。 “别急,” 对上代俊良兴奋的样子,商如意反倒更冷静了几分:“还不到我们庆祝的时候。” 代俊良一愣:“那——” “趁着这个机会,让弓箭手立刻放箭!” “……!” 代俊良顿时明白过来。 现在,的确还不是他们欢呼胜利的时候,虽然薛献的人已经不可能再进攻,但谁都知道,陇西军的主力已到,他有近三十万之巨的兵力,扶风的兵力本就不足,之前还被他斩杀了整整八万人,双方实力相差悬殊,如果不趁着这个时候最大程度的杀伤对方,只要给他们一点时间修养,再卷土重来,扶风就不可能再有今天这样的机会! 代俊良深吸了一口气,再看向商如意的时候,眼中的钦佩之色已经溢于言表。 之前,他就有些惊愕于这位将军夫人的用计之险——根据宇文晔病倒时给出的“紧闭城门,深挖沟渠”这两项军令,她让他在城中搜集桐油,将其中大部分掩埋在了城门口挖出的这条巨大的壕沟里,然后,又将剩下的桐油注入这特制的二十多辆水车当中。 这些水车加了夹层,下方早就注入了桐油,而上面则是谎做装水用的。 当薛献攻城的云梯被壕沟里喷出的火焰吞没,他自然急于用水灭火,而刚刚鸣金收兵,让宋煜和马旭等人丢下水车进城,就是为了给他们救火的“水”。 水油不相容,当水被他们放出的时候,致命的桐油也混杂在中间涌了出来,浮在水面上。 所以,水流到哪里,火焰就会烧到哪里! 没想到,这凶险,也凶狠无比的计策,会出自一个女子之口,而且在今天,此刻,全部实现了! 更没想到的是,面对眼前的成功,商如意没有丝毫的激动情绪,反倒成了所有人当中最冷静的一个,甚至还能想到,要乘胜追击,在最大程度上,杀伤敌方的战力。 她是想要一战,废掉薛献! 这时,代俊良的心中也涌起了一丝沸腾的战意来,他立刻转头,大声下令:“弓箭手准备!” 周围的士兵原本就被这突然翻转的形势振奋了士气,一听这话,顿时也明白过来,刚刚那些弓箭手急忙上前,虽然墙垛已经被下方的火焰烧得发烫,空气也是滚热,但他们丝毫不在意,强忍着炽热的温度上前,对准了下方已经开始往后撤离的陇西军放箭。 顿时,箭矢密如雨下! 那些刚刚才从火海中逃出一命,甚至还没来得及扑灭脚边,身上燃烧的火焰的士兵,又一次遭到了几乎毁灭性的打击,一时间,箭矢划破长空的锐利的鸣叫和应声响起的惨呼声交织在一起,响彻了整个扶风县。 鲜血,又一次染红了长空。 而看着这一幕的商如意,脸上的神色和眼中的温度,比刚刚更冷厉了几分。 甚至,当那些已经受了伤,被拖下城楼的弓箭手们此刻又涌上了城楼,争先恐后的对着下方已经开始逃离火场的陇西军射箭的时候,她默不作声的,慢慢的退出了人群。 就在她静静的看着众人意气风发的朝着城楼下狼狈逃窜的陇西军放箭射杀的时候,一个带着笑的,温和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弟妹,你真让我意外。” “……!” 商如意的心忽的一跳。 她慢慢的转过身,不知什么时候,宇文愆已经从城楼的另一边走回到了她的身后,手中还提着刚刚一箭射出一堵火墙的那把弓,身上似乎也还残留着一丝火焰的气息。 可是,他的眼神,却异样的平静。 那双青灰色的,清明的眼瞳,此刻仍然带着一丝若有若无,更高深莫测的笑意,静静的看着商如意,好像前方的杀戮与挣扎,对他而言只是一场虚无,他仍然只看得到眼前的人,默默的审视着什么。 然后,审视出了这句话来。 而这句话对商如意而言,也不算太陌生,当初她和宇文晔新婚不久,两人约定只做表面夫妻的时候,宇文晔就曾经不止一次的对她说过这样的话。 现在,这话却是从宇文愆的口中说出。 几乎是下意识的,商如意就要说出她惯常应对这句话的那句应答—— 我们,本就陌生。 但下一刻,她却停了下来,只沉思一番,然后说道:“大哥,真的意外吗?” 第461章 人间地狱,只在人心 “……!” 宇文愆的目光微微一闪,眼底划过一抹似惊似愕的神情。 但最终,这些情绪掀起的涟漪都化作一点笑意,从眼角流淌下来,凝结在嘴角边,然后道:“当然。” 商如意又看了他一眼。 她还想要再说什么,但这时,城楼下方突然传来一阵刺耳的鸣锣声,众人急忙转头往前方一看,是薛献的人马已经开始鸣金收兵了。 这一回,他顾不上攻城,甚至顾不上还在火海中挣扎的人,这一场大火已经把他挟陇西十余战皆胜的赫赫余威彻底打破,他没有想到自己会在扶风遭遇三败,而且一次比一次败得更加惨烈,这个时候,他只能尽快的离开这里,才能保留住自己的主力。 于是,鸣金收兵的声音响彻了整条小林河。 “走,快走!” 薛献带着人,还有他身边的副将们也都纷纷的扬起手臂高声大喊,其余的人马这个时候哪里还能恋战,都带着一身的烟熏火燎和满面烟尘,狼狈的从这片火场中逃窜离开。 而看到这一幕的商如意,眼睛更红了几分。 她沉声道:“继续放箭,泼水,追击!” 周围的人又是一惊。 大家刚刚都陷在胜利的狂喜当中,尤其听到薛献部鸣金收兵,这是他们的大获全胜,原本以为这就已经结束了,却没想到—— 这位将军夫人,是真的“凶”! 连宇文愆,都露出了一丝意外的神情看向她。 但这个时候,已经没有人会再质疑将军夫人的话,代俊良和一旁也跟着士兵们欢呼雀跃的殷长岳听到她的话,只对视了一眼,又立刻大声的下令:“快,弓箭手继续攻击,你们赶紧准备水桶,泼水灭火!” 下面的士兵立刻动了起来。 再一次,密如雨下的箭矢如同无数的闪电,飞射过已经变得昏黑的天空,下方还未及逃窜的陇西军纷纷中箭,惨呼声四起;而大桶大桶的水从城下送了上来,弓箭手们一边射箭,一边得空让给士兵们将水泼洒下去。 凉水浇在下方烧得几乎发红的土地上,滋滋声不绝于耳,滚烫的蒸汽腾起,将那些被烧伤的陇西军烫得惨叫连连。 毕竟没有助燃之物,火势,也终于渐渐缓了下去。 而就在这时,随着一声低沉嘶哑的长鸣,扶风城门缓缓的打开了。 一阵热风迎面袭来。 列队在城门口的士兵都感到肌肤滚烫,好像头发都要燃烧起来,可这个时候,这种炽热的温度不但没有逼退他们,反倒更激起了众人心中的愤怒,积压了数日的憋闷和前些日子扶风大败,被斩杀八万余人的愤怒,跟吹拂过身边的热风相汇,点燃了心中的怒火,再看到前方已经开始狼狈逃窜的陇西军,那怒火终于喷涌而出。 城楼上一声令下—— “杀!” 士兵们顿时如同出闸猛虎,一个个咆哮着冲上前去,地面虽然还是滚烫,甚至还有些一小簇火焰未及熄灭,但这个时候都已经阻止不了他们,这些人挥舞着手中的刀剑,踏过烧得发红的土地和一具具化为焦炭的陇西军将士的尸骨,对着前方撤离的兵马便冲杀上去。 一时间,陇西军也乱了。他们原本就被那一场大火烧得落败溃逃,更被一阵箭雨压得抬不起头,本以为撤离就能逃过一劫,却没想到,扶风的将领完全不给他们任何喘息的机会,到了这个时候还要继续追杀。 但他们,也已经组织不起有规模的反抗。 这些人拼命的逃窜,将后背完全暴露给了对方,只见一道道寒光在夜空中闪过,随即,鲜血四溅,惨叫声不绝。 他们,逃进了小林河。 而这一回,更是到了绝境。 渡河的浮桥被他们修在数里之外,也是因为修得那么远,扶风派出的士兵未能探得,才让他们顺利渡河,潜伏在这一片密林当中,可现在,却也成了他们的绝路,逃窜进河中的士兵无路可逃,只能在冰冷的河水中挣扎翻腾,后方的人看不清前路,将前面的人又踏进河里,被河中挣扎的人所阻,想要回头,可后方的刀剑已经近在眼前。 绝望的呼喊和临死前惊恐的惨叫,响彻了整个夜空。 …… 等到一切平息下来,已近黎明。 商如意一直站在城楼上,一动不动的看着前方惨烈的一幕,哪怕是夜色深沉,黑夜吞没了一切,她也能清清楚楚的看到远处的小林河被逐渐染红的样子。 那红,也染进了她的眼中。 直到东方,渐渐露出鱼肚白,城楼下炽热的土地终于凉了下来,而乘胜追击的士兵也慢慢的回到了城门外。 他们一个个献血满身,也受了不少伤,可脸上的兴奋和心中的满足,却是伤痛和疲惫都打消不了的,而当他们再抬头时,太阳已经逐渐升起,所有的光芒仿佛都在这一刻聚焦到了城楼之上那个纤细的身影上。 所有人眼中的钦佩和敬意,也被阳光所点亮。 有人轻声道:“商夫人……多亏了这位将军夫人啊。” “没想到,一个女人竟然——” “谁说女人就不能打仗?若不是她,咱们这一次还真的赢不了呢。” “商夫人,她可是当年分裂突厥的骠骑将军的女儿啊!将门虎女,比起那几位,可真是强到不知哪里去了。” 大家越说越兴奋,有人甚至高举起了手中仍然带血的刀剑,大声喊道:“多谢商夫人!” 这一声,就像是又点燃了众人心中那激昂的情绪,越来越多的人跟着喊起来“多谢商夫人”、“多谢商夫人”,这些声音最终汇聚成了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商夫人!” “商夫人!” “商夫人!” 那排山倒海一般的欢呼声,一时间震得前方的小林河都在一起掀起了血红的波浪,商如意也有些震愕,睁大双眼,看着下方雀跃欢呼的人。 但这一幕,也并不陌生。 她依稀记得,当初第一次跟着宇文晔进太原大营,跟黄公翼比箭之后,虽然她输了,却因为比得坦荡,输得光彩夺目,而赢得了军中将士们的欢呼,甚至,也赢得了宇文晔的敬意。 没想到,此刻又—— 这一刻,在心中萦绕了一整夜的冷静冷酷的杀意,终于被城楼下那些人的欢呼声所驱散,商如意冷凝的神情也被融化,取而代之的,是欣喜的笑容。 但这一次,她没有跟之前一样,高举起手中的强弓,与众人的欢呼相应和。 相反,那一抹笑意很快就消失在眼底深处,取而代之的,是比刚刚看着将士们杀敌的时候,更冷静的神情。 只见她抬起手来微微往下一压,示意众人平息心中的激昂情绪,然后转过身来,对着周围也欢欣不已的代俊良和殷长岳等人道:“诸位大人。” 几人都立刻上前:“夫人还有什么吩咐?” 这时,一旁的宋煜和马旭二人,脸上都露出了几分惊愕和愤怒。 要知道,在军中,将军的夫人是没有任何实权,甚至,就不该到军中来指手画脚,更不可能命令监军和参将,可现在,所有的人为以这位夫人马首是瞻,反倒是他们两,一个扶风守将一个行军总管,不仅没有人理睬,甚至路过的士兵连多余的一点目光都欠奉。 可是,他们两人也说不出话来。 毕竟在军中,实力和胜绩才是资本,经此一役,所有人都明白了这位将军夫人的能量,甚至直接将她的话当成了命令。 不过,面对众人这样的态度,商如意倒是很谨慎,她欠身拱了拱手,然后说道:“吩咐不敢,只是,此役虽胜,不能大意。” “是。” “清扫战场,然后,立刻回官署。” “……” “我,还有话要说!” 众人一听,都有些惊愕,不知道这个时候她还有什么要回官署去交代的,但大家都不敢怠慢,代俊良急忙吩咐城楼下的人立刻出城去清扫战场,又赶紧让人将夫人来时坐的马车赶到城楼下,立刻叫上众人跟着她一道回官署去。 在离开城楼的时候,商如意又回头看了一眼。 虽然太阳才刚刚升起,可是,阳光已经照亮了下方大片被烧得焦黑的土地,那密密麻麻,几乎看不清数目的焦尸,而前方的小林河中,更是血浪翻涌,数不清的尸体漂浮在上面,这景象不啻人间地狱。 但她心里很清楚。 真正的人间地狱,往往,只存在人心。 就这样,剩下的士兵们开始清扫战场,而一队人马已经跟着将军夫人的马车踏着初升的阳光一路往东,经过了无数百姓欢呼的声浪,重新回到了官署。 这一次,商如意走在最前方。 代俊良和殷长岳,连同善童儿紧随其后,宋煜和马旭看到这一幕,越发的不满起来,倒像是商如意在这扶风城内当家做主。他两人对视了一眼,宋煜冷冷道:“我们累了,若没什么事,我们就先下去休——” 话没说完,商如意的脚步就停了下来。 “谁,都别想走。” 她的话音一落,刚刚就已经回到官署的聂冲和穆先一起,带着几个亲兵上前来,直接堵在了马宋二人的面前,两人一惊,回头看向商如意,只见她背着手,慢慢的回过头来看向他二人。 那仿佛被一整夜鲜血染红的双眼,此刻,仍旧透着沉沉的杀气。 “我说了,我有话要说。” 第462章 你们,是要造反吗?! 对上那双发红的眼睛的一瞬间,宋煜和马旭二人竟然不约而同的打了个寒颤。 他们从未想到,一个女人,会有这样的眼神。 但再回想昨夜在战场上发生的一切,那如同人间炼狱的场景,皆是出自她的一手策划;甚至,当薛献已经要带领残部逃离战场的时候,所有人都庆幸欢呼的时候,她仍然不依不饶的让代俊良率军出击,追杀那些慌乱逃窜的陇西军,也可见此人的心性之凶悍,不输男儿。 马旭一时间被她看得竟有些喘不过气来。 宋煜到底更沉稳一些,壮起胆子冷冷道:“将军夫人,我们尊称你这一声夫人,只是因为你的身份,但在军中,从来没有将军夫人说话的份!” “……” “我要走,你们谁敢留!” 说完一挥手,他身后的两个亲卫立刻上前,而穆先和聂冲带着人竟也寸步不让,眼看着两边剑拔弩张,就要动起手来。 宋煜怒道:“你们,是要造反吗?!” 聂冲和穆先都皱起了眉头。 尤其是穆先,在聂冲赶回到官署,跟他大致说明了一些情况之后,他的愤怒几乎令他丧失理智,恨不得立刻冲到城楼上去将一些人碎尸万段,还是聂冲和程桥一道劝下了他,即便如此,此刻面对眼前这个人,他的眼中仍然满是愤怒,甚至握紧的拳头都止不住的发出格格声响。 就在这时,一旁响起了商如意平静的声音:“宋大人的话,有理。” “……” “我身为将军夫人,的确没有在军中说话的资格。” “……” “但我要说的,也不是军中事务——比如,刚刚有人在战场上怯懦畏战,临阵脱逃,这些事,都不归我管,” 这一番话,字字如针,扎在了马宋二人的心上。 尤其是马旭,他的脸色一下子变了。 之前是他一直要出城作战,哪怕今天领着水车队伍出去,也不停的叫嚣着要与薛献的人马对阵,但刚刚在战场上,一对上薛献,他立刻就被吓破了胆,连一招都未能扛过便逃回了扶风。 宋煜,也是在城头弓箭手的掩护下,才逃窜回城。 不管他们两人如何的嘴硬,又在军中有何等的官位和身份,可身为军人,战功和战场上的表现才是心里的底气,此刻,当商如意一说起“怯懦畏战,临阵脱逃”这八个字,两个人的心顿时就虚了。 气势上,也立刻低了一截。 眼看他们安静下来,商如意冷冷一笑,又接着道:“我要说的,恰好是宋大人你说的。” “我?” 宋煜一怔,皱眉道::“我说的什么?” 商如意盯着他的双眼,一字一字道:“有人,要造反!” 一听这话,旁边的代俊良和殷长岳都大吃一惊,尤其是殷长岳,他身为监军,要监察军中一切事务,如果真如商如意所说,有人要造反,那自然是他的责任。 于是他立刻上前一步:“夫人,你说的是真的?” “当然。” “是谁,要造反?又做了什么?” 商如意道:“殷大人,在两军对阵之际,有人谋害朝廷命官,想要放火烧死我的夫君,这,是不是造反!” 一听这话,殷长岳的脸色也变了。 他几乎是下意识的看了旁边的马宋二人一眼,但想了想,又说道:“夫人是说,那天的大火?可那天,夫人不是也说,那是意外吗?” 商如意平静的道:“我的确,说过那话。” “那——” “不过,那只是我的权宜之计。” “权宜之计?” “不错。因为我这个人是受不得委屈的,有冤屈一定要诉。只是当时——我的婢女闯出火场,却没能见到放火的人,查找那些加了钩藤的药材,也都被烧掉了。大人应该知道,一件案子要定论,需得证词证物证人,但当时的情况是,这三样东西,我一样都没有。” “……” “既然证据都被湮灭,那我就只能通过自己的手法——报仇!” 说到最后两个字的时候,她的目光如刀,冷冷的看向了宋煜。 而这一刻,宋煜只感到一阵寒意从心底升起。 他这才突然想到,刚刚在城门外,他几乎快要被薛献的人马追上,城楼上那些弓箭手在拼命的为他射箭击落敌军,寻得一丝生机的时候,那两支突然射到他面前,几乎令他的马匹无路可走的箭。 原来这就是——报仇! 当时万箭齐发,谁都看不出那几支箭是谁射出的,而且,她甚至不是直接射中自己,那还会留下线索,她是阻拦自己的马进城。 只要当时,她再射出一箭,自己的马前进不了,就会被薛献的人追上。 那样的话,自己不仅是死,而且会死得凄惨无比! 而她,则是毫无破绽! 想到这里,宋煜抬头看向这个看似纤细娇弱,可刚刚在城楼上,矗立在那一点寒光之后的,却操纵着千万人生死的女子,突然明白,自己也许是从阎罗殿走了一遭回来,但回来,也未必是幸事,因为这个人的狠辣,比十殿阎罗更可怕! 这时,商如意的目光,也在冷冷的看着他。 大堂上的众人也不傻,全都明白商如意的目光此刻在应证着什么,似乎到了这个时候,她也已经不用掩饰,更不用担心什么破绽了。 一旁的马旭,早已经脸色惨白,汗如雨下,连话都说不出了。 就在这时,一阵风从外面吹了进来,宋煜一身的冷汗,被风一吹,更感到寒意浸骨,猛地打了个哆嗦,却反倒冷静了下来。 他回想起那天,自己对马旭说的话,顿时在心里冷笑了一声。 他抬起头来看向商如意,道:“夫人,你说这些又跟咱们又有什么关系?” “……” “模棱两可的话说再多也没用。若你真有什么证词,证物,证人,直接拿出来,指正凶手不就好了?” “……” “若没有,在下可就不奉陪了!” 说完,他又转身要走。 可这一次,穆先和聂冲已经带着人在门口堵了个严严实实,宋煜眉头一拧,正要说什么,就听见身后的商如意道:“证词,已经有了。” 宋煜的心一震,慢慢的回头看向她:“在哪儿?” 商如意微微抬起下巴,对着他,眼神冷厉,嘴角却抿着一抹笑意:“就是宋大人你自己,亲口说出来的。” 第463章 证词证物 “我——?” 宋煜一惊,旁边的马旭也用惊恐的神情看着他。 但这个时候,他似乎也明白言多必失,没有立刻说什么,而是快速的回忆了一遍自己说过的话,却始终也想不起自己说起过什么。 于是,他冷冷道:“我可不记得我说过什么‘证词’。” 商如意道:“看来,是宋大人做过的事太多,说过的话也太多,都忘了。不过没关系,幸好本夫人记下了。” “……” “就在昨夜,那二十几辆水车中的桐油被放出来的时候,你说了什么?” “……” “你说——难怪,你们始终找不到桐油。” 宋煜的脸色顿时一变。 他正要说什么,商如意却又笑道:“宋大人可千万不要轻易否认。毕竟,当时站在你身边的人也不少,他们,可都听到这句话了。” 宋煜想了想,立刻冷笑道:“这有什么好否认的?” “……” “我们找不到桐油,又如何?” “……” “谁知道,你们拿了那么多桐油去做那些事。难道,找不到桐油也是什么罪过了吗?” 商如意道:“找不到桐油,不是罪过。” “……” “但找桐油去做放火,才是罪过!” 宋煜眉头一皱,正要说什么,商如意已经冷冷道:“数日之前,大将军刚刚病倒的时候,我跟就代大人商议,虽然要坚城固守,但大将军的军令中有深挖沟渠四个字,显然,他并不只是要我们死守扶风那么简单。” “……” “所以,我和代大人定下了今日的计策,也为了这一计,我们收罗了城中所有的桐油。” “不错,” 一旁的代俊良点点头,接着道:“只是,这一计用得险,也非得保密不可,为了不让众人知晓,官署中直到月末的用油,我们都是事先预备,不会让人知道城中的桐油被我们搜罗了。” “也就是说,”商如意接着道:“若没有其他用途,正常而言,你们是不需要——‘找’桐油的。” 说到这里,她冷冷的看着宋煜和马旭:“所以,我想请问二位。” “……” “你们找桐油,要做什么?” 宋煜的眼神愈发慌乱了起来。 而这时,那马旭突然铁青着脸,梗着脖子道:“将军夫人,我们用多少桐油蜡烛,难道也要你管?” “……” “我们,我们哪怕烧着玩,只要你没有证据,就不能指证我们!” 听到他这句话,在场所有人几乎都皱起眉来。 这人,显然是被逼问到不知如何是好,已经开始破罐破摔,而说出这样的话,他的理智也已经快到崩溃的边缘了。 商如意冷笑一声,道:“烧着玩,没关系。” “……” “但若烧到我夫君的身边,就是谋害朝廷命官,也就是——造反!” 马旭的脸色骤然惨白了起来。 而一旁的宋煜咬着牙瞪了他一眼,似乎也气恼他刚刚说话的不过脑子,又想了想,立刻冷笑道:“将军夫人,请你不要危言耸听,说什么谋害朝廷命官,造反,更是欲加之罪!” “……” “我只问你,既然你们把桐油都搜罗起来了,既然我刚刚的话是,我们找不到桐油,那那把火就算真的是有人放的,又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呢。” 一听这话,一旁有些混乱的马旭眼睛立刻亮了。 他急忙道:“不错!” 商如意看了看他们,倒也并不惊惶,只淡淡点头道:“宋大人,果然还是清醒。” “那——” “不过,我刚刚也说了,我们在搜罗了全城的桐油之后,也为官署中的人配了足够使用到月末的蜡烛桐油。也就是说,只要是正常使用,诸位的房中,应该还有足够用到月末的桐油才对。” 她的话音刚落,门外又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众人回头一看,却是穆先手下的两个亲兵走了过来,两人对着他低声说了几句,穆先听完,立刻对着大堂上的众人道:“夫人,各位大人,在下刚刚让他们去宋大人和马大人的房中搜过了,他们两位的房中,已经不剩一滴桐油。” 一听这话,众人的眼神更凝重了几分,纷纷看向马宋二人。 宋煜脸色一僵,立刻怒道:“你,你好大的胆子,竟敢——” 他一边说着,一边就要冲上去动手,可这个时候,不等一旁的另外几个亲兵上前,代俊良和殷长岳已经开口道:“宋大人,稍安勿躁。” “还请大人解释清楚,你和马将军房中的桐油,用去做什么了?” …… 这一下,这两个人都哑住了。 马旭原本活泛了一些的眼神,这个时候也完全僵住,仿佛不会再动了一般,只不停的哆嗦着,汗如雨下。 而这个时候,宋煜再看向他,慌乱的眼中仿佛抓到了一根稻草。 他突然冷笑一声,道:“倒了。” “什么?!” 代俊良都惊呆了,睁大眼睛看着他,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宋煜狞笑道:“我说,那些桐油,不小心,倒了。” “……” “怎么,将军夫人,诸位大人,连我们不小心倒了桐油,也要跟我们计较吗?” 代俊良用力的咬紧了牙,连一向好脾气的殷长岳也忍不住用鼻子重重的出了一口气。 就在众人都因为他这厚脸皮的耍赖行径而愤怒不已的时候,商如意却反倒很平静的看着他,眼神甚至更轻松了几分。 毕竟,一个人若已经开始耍赖,就证明他剩下的底牌不多了。 于是,商如意淡淡笑道:“的确,这个我没法计较。” “……” “既然你说倒了,那就倒了。” 一旁的代俊良一愣,看向她:“夫人?” 商如意对着他轻轻的摇了摇头。 而宋煜大概也明白自己刚刚的行为已经非常的危险,这个时候,只能尽快结束眼前的“闹剧”,于是说道:“所以,将军夫人你所谓的证词还有吗?若没有,那我们可就不奉陪了。” 商如意摇了摇头:“证词,已经没有了。” “……” “不过,两位应该还记得,我刚刚也说了,若要给一件事定论,除了证词之外,还有证据,和证人。” “……” “两位难道不想看看剩下的两样吗?” 宋煜这个时候完全不想看那剩下的两样东西,毕竟,刚刚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他知道自己在这里已经难有立足之地,若再言多有失,更给人抓住把柄,这件事就难了了。 可是,他们刚刚仓惶回到官署,身边就只跟了两个侍卫,而且这两个人都是新手,也不懂事,到了这个时候竟还立在一旁,反倒是商如意手下的几个人已经把大堂周围围得密不透风,根本不给他们离开的机会。 宋煜咬了咬牙,只能又回头看向商如意。 他冷冷道:“我不知道将军夫人哪里还能找到什么证物,又哪来的证人。刚刚殷大人不是也说,你们什么都没找到吗?” 商如意淡淡一笑。 道:“可我刚刚也说了,若真的什么都没有,我早就亲自报仇了。” “……” “既然,你们人还活着站在这里——” 她说这话时明明带笑,可其中的森冷狠戾之意,却让周围的人都感到一阵不寒而栗。殷长岳看了她一会儿,似乎也是第一次认清眼前这位将军夫人。 他想了想,上前一步道:“夫人若有证物证人,请只管拿上来。” “……” “本官身为监军,若军中真的出现与两军对阵之际谋害朝廷命官的事,我绝不轻饶!” “好,” 商如意点点头,然后看着他道:“殷大人可还记得,那天火场之外,我的婢女曾经说过,我们当天燎熏用的药材内,被人加入了致人昏迷的钩藤,放火的人想要先迷晕了我们,再在屋外放火,这样就能致我们于死地。” “这,我记得。”殷长岳道:“不过,后来我们不是派人去找了,那些药材都被烧掉了吗?” “是。” “那——” “在药材里搞鬼的人为了不留下证据,的确把其他用于燎熏的药,连同我们放置药物的箱子都烧了,可是,他们却忘了一样东西。” “忘了什么?” “就是,那天烧了一半,就被我们熄灭的那个绵纸筒。” “烧了一半?” “不错,当时那个燎熏用的绵纸筒只烧了一半,我们就闻出了味道不对,所以立刻熄灭了。但,清除证据的人显然没料到这个,所以,他们只烧了那只箱子,却忘了我们掉在地上的那半只绵纸筒。” 听到这话,宋煜和马旭二人对视了一眼,两个人的脸色顿时煞白。 而商如意已经抬起头来:“聂冲,你立刻去叫卧——” 她的话没说完,就听见卧雪的声音从大门外传来,轻声道:“少夫人,奴婢把证物带来了。” 商如意抬头一看,只见卧雪从外面走了进来。 她的手中捧着一块手帕,手帕上放着的,正是那天发现所有证据都被湮灭之后,商如意又让她趁着夜色重新回到火场废墟中,找回的那燃烧了一半就被他们踩熄了的绵纸筒。 但一看到她,商如意的眉心却蹙了起来。 她轻声道:“你怎么,自己来了?” 卧雪抬起头来,轻声说道:“少夫人,是大公子让奴婢过来的。” “……什么?” 第464章 指使你的人,是谁? 商如意一惊。 宇文愆,让卧雪过来? 难怪,从昨夜开始他就一直在自己的身边,可回到官署之后反倒不见了他的踪影,原来,他竟然去叫卧雪了。 可是,他为什么—— 商如意的头脑顿时有些乱,但立刻还是问道:“那他人呢?” “他,留在那边。” “什么?” 眼看着商如意脸色都变了,卧雪立刻轻声道:“不过夫人不用担心,奴婢离开的时候,程桥大哥也在那里亲自守着。” “……哦。” 听到这个,商如意才缓过一口气来。 但即便如此,她的心也有些乱了——宇文愆好像是故意避开眼前这一幕,故意去守着宇文晔,而且,还恰恰在自己需要卧雪的时候就让她过来。 就好像,他正应了之前说的话,要帮自己一般。 但既然如此,他就肯定明白,自己眼下要做什么,要对付谁。 这两个人,难道不是他的人?而这两个人的结果,难道会与他无关? 一时间,商如意的心里也乱成了一团麻,可即便如此,眼前的事情却不容她去厘清这些,一旁的殷长岳已经走过来问道:“这,又是什么证物?” 商如意立刻振了振精神。 她对着卧雪使了个眼色,卧雪便到大堂中央,对着众人道:“诸位大人,这就是那天我们在屋子里燎熏的时候,何老先生闻出烟的味道不对,少夫人就立刻让奴婢熄灭了的那只绵纸筒。” “……” “其他的证据虽然都被毁灭,但这半只绵纸筒里,还有没烧完的药材。” 说完,她将手帕放到一旁的桌上,将那绵纸筒轻轻的剖开。 里面果然散落出一些还未烧成灰烬的药材。 众人都凑了上去,一股浓重的药味熏得他们都不由得皱起眉头,而商如意取下一支发簪,轻轻的拨开那些药材,说道:“这是艾草,这是降真香……” 拨开这些药材之后,从中央,露出了一些深绿色的叶子。 商如意道:“这——就是钩藤!” “……” “火烧之后,会致人昏迷。如果那天,不是何老先生闻出烟雾的味道不对,让卧雪及时熄灭了这东西,也许我们在场的几个人都会就此被迷晕,若真的在火场中晕倒,那今天站在这里的,只怕已经不是活生生的人了!” 说完,她转头看向立在一旁的宋煜,问道:“宋大人,你说,这算不算证据呢?” “……” 宋煜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一些。 他看了看那些药,硬着脖子道:“你说是钩藤就是钩藤吗?” 商如意淡淡道:“既然宋大人不信,那好说——” 语毕,她对着旁边的穆先使了个眼色,穆先立刻可出一个火折子点燃,商如意将那纸卷裹了裹便凑上去要点燃,道:“点燃了之后给宋大人闻一闻,自见分晓。” 一见她这样,宋煜立刻急了,捂着鼻子连退几步:“你,你做什么?!” 而商如意的手也只停在离那火折子还有几分的距离上,便不动了,她冷冷的回头看了看宋煜近乎狼狈的样子,道:“连殷大人他们站得这么近的,还没反应过来,宋大人倒是避得快。” “……” “看来,宋大人嘴上怀疑,心里倒是早就清楚,这东西的药效嘛。” 宋煜神情一僵,急忙将手放下。 可这个时候,周围所有的人都看到他刚刚下意识的举动,甚至连旁边的马旭也都往门口退了几步,幸好被穆先叫在门外的人堵住。 殷长岳的脸色微沉,轻声道:“宋大人,你果然知道这些东西的。” 宋煜暗暗的咬了咬牙。 他这才发现,此刻已经不是言多有失的问题,就算自己闭紧了嘴巴不说话,这个女人也有办法把自己身上的破绽一点一点的逼出来。 可是—— 他再次回头看了一眼门口,不管里面的人说什么做什么,聂冲和穆先带来的人始终堵着大门,而跟着他的那两个侍卫此刻也完全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就这么傻愣愣的站在一旁。 他气得脸色铁青,浑身发抖。 而见他不语,殷长岳又问了一遍:“宋大人,你可有话说?” 宋煜只觉得焦头烂额,回头看了他一眼也不知如何回到,却见商如意淡淡道:“殷大人,有些问题不必亲口回答,宋大人刚刚的举动,就已经回答一切了。” “……” “况且现在,他也顾不上这个了。” 殷长岳和宋煜都是一愣,回头看向他,宋煜皱着眉头道:“你,什么意思?” 商如意道:“这也就是我接下来要说的第三样——证人。” “什么?” 宋煜眼神又是一阵慌乱。 可商如意,却比之前更冷静了几分,慢条斯理的说道:“从我们进来开始,宋大人已经好几次看门口,又看着自己的那两个侍卫——他应该是在生气这两个人不懂事。” “……” “在这种时候,懂事的人应该立刻为你们二人开一条路,让你们先避开眼前这个局面,毕竟直到现在,我手上的证词和证物,都还不能完全指证你们,将你们置于死地。” “……” “可他二人——” 说着,她用眼角看了那两个侍卫一眼。 然后冷笑了一声。 果然,那两个侍卫一听这话,也愣了一下,睁大眼睛看向宋煜,甚至还伸了伸脖子,像是在无声的询问——真的吗? 宋煜只恨得牙根都痛了。 商如意淡淡一笑,道:“其实,以宋大人的身份地位,身边的侍卫自然是用熟了的,不该这么不懂事。” “……” “又或者说,用熟了的,懂事的,此刻不在身边。” “……” “问题是,他们,去哪儿了呢?” 一提起这个,殷长岳又转头看了一眼那两个侍卫,倒像是想起什么来,道:“夫人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来的路上,宋大人身边的侍卫似乎不是这两个。” 宋煜的脸色更难看了一些。 他立刻道:“我换人用,不行吗?” 殷长岳被他这一堵,倒是不知该如何应对,而商如意却笑道:“当然不是不行。只是,换下去的人,去哪儿了呢?” “他们——” 可这一次,商如意根本不等他再开口,又立刻说道:“是不是因为,宋大人让这两个身手敏捷,行事机警的人去做了一些要紧的,更要命的事;而这些事,可能成为你的把柄,你为了不留下这个要命的把柄,所以,把他们灭口了。” “……” “也正因为身手敏捷,行事机警的人被灭口,你才只能带着这两个人行动。” “……” “而他们——” 说着,商如意又看了那两个侍卫一眼。 那两个侍卫显然也明白自己被这里的人奚落了,但此刻,他们不仅不敢动,甚至意识到了那将军夫人话语中的意思,更吓出了一身的冷汗,全都低下头去。 而一旁宋煜,脸色已然惨白。 看着他神情僵硬,冷汗如豆,仿佛被人点了死穴一般不能动弹的样子,商如意冷冷道:“宋大人现在不再辩驳,也不再耍无赖,是不是因为你也害怕了。” “……” “如果我拿出这个证人来,你说什么,都没用了。” “……” 宋煜咽了口口水,再开口的时候,声音已经沙哑得像是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咽喉。 他颤声道:“你,你拿得出吗?” 商如意慢慢走到他面前,看着那双已经抖动得几乎要碎掉的双眼,沉静的道:“如果我没能找到这个证人,那么现在站在这里的你,一定是一具尸体!” “……!” 宋煜的心猛地一震。 此刻他才想起,就在昨晚,他被商如意那几支箭逼得进不了城门,而身后又被薛献的人追击,几乎快要死到临头的时候,城楼上的商如意却突然停下了,也让他捡回了一条命。 那个时候,正是聂冲走到她身边,对她说了几句话。 难道—— 就在宋煜抬起头,睁大眼睛看向她的一刻,商如意也冷冷的看向他,道:“看来,你想起来了。” “……” “你应该谢谢他,谢谢他没有死,也谢谢他被我的人找到。” “……” “若不是因为找到他,我手上所有的证据和证词都不足以指证你,那么你,也一定活不到此刻!” 话音一落,商如意沉声呵道:“聂冲,把人带上来!” “是!” 聂冲领命,转身一挥手,周围的人全都抬起头来,只见聂冲身后几个士兵压着一个高大的男子走了进来,那人身上竟还穿着与宋煜的两个侍卫一般的衣裳,却有好几处的撕裂,血污,他的脸上也有两处刀伤,肩膀和大腿更是被厚厚的绷带包扎着,还能看到血色。 一看到他,宋煜的眼神都僵了。 只见那人被聂冲带进来,也是脚步踉跄,显然伤重体弱,却咬着牙慢慢的走了进来,他红着眼睛瞪了宋煜一眼,然后走到殷长岳和商如意面前,跪拜下来:“小人,拜见殷大人,拜见将军夫人。” 殷长岳立刻道:“我认得你,你就是这一路上跟在宋大人身边的侍卫。” “……是。” 那人低着头,声音沙哑中更带着无比的悔恨,道:“小人正是宋大人——宋煜的亲卫郑峰。” “那你怎会变成这个模样。” “小人变成这般模样——”那郑峰一边说着,一边又红着眼睛,看向商如意:“更如刚刚将军夫人所言。” “……” “小人和另一个兄弟,听从宋大人的指派,去干了一件,要命的大事,原本,我们也是豁出命去,却没想到,做了这件事,却反倒要了我们的命。” 殷长岳紧皱眉头:“你们做的这件事就是——谋害大将军?” “……是。” “你们,是怎么做的?” 那郑峰抬头对着商如意,轻声道:“一切,都如夫人所言,丝毫不差。就连你们燎熏的药材里的钩藤,也是宋煜让我和那个兄弟去城里的药铺买来的。” “……” “他吩咐我们,只要等你们在屋子里点燃了那些药,自然会被熏晕,而我们就在外面封住门窗,然后用他们给的桐油浇到门缝和窗户缝隙里点火,哪怕后来有人查,也只当是你们在里面用火不当,根本不会有破绽。” “……” “只是没想到,我二人点了火之后怕被发现,就马上离开,而屋子里那个姑娘,竟然闯出来了;宋煜立刻让我们离开官署避风头,所以我们也没想到,将军和夫人吉人天相,掏出升天;而宋煜,他见你们未死,担心这件事会被查出,当晚就派人来杀我们灭口!” “……” “我那兄弟,当场毙命;而我——身中数十刀,也昏死过去。” “……” “可是,天不绝我,我被那些人丢到郊外喂野狗,又醒了过来,才发现自己没死。等我想要回来告发他的时候,就遇上了这位聂兄弟。” “……” “如今,我已经把我做的,我知道的一切,都说出来了。夫人要杀要剐,小人别无二话。” “……” “小人只求,将罪魁祸首绳之以法,明正典刑!” 这个时候,宋煜也慌乱了起来,事实上,当他看到这郑峰出现的第一眼,他整个人就已经失去了反应,而在听到最后四个字的时候,他的眼睛一下子红了,猛地抬头看向离他最近,几乎触手可及的商如意。 然后,他大吼一声,从腰间拔出一把匕首,就朝着商如意冲了过去。 这一下,堂上的众人都没反应过来。 而就在他几乎就要抓住商如意,将那匕首架到她脖子上的一瞬间,一个黑漆漆的身影突然横冲出来,如同一头凶悍的小牛犊,朝着他的腰上一撞,直接将他拦腰撞出好几丈远。 宋煜重重的撞到墙上,再跌落下来,还没来得及爬起,又被那人冲上去,一脚踩在他握刀的手腕上,只听咔嚓一声。 一声凄厉的惨叫响起,宋煜的手腕被硬生生的踩断了! 而踩着他的,正是善童儿。 只见他气咻咻的道:“竟然就是你,趁着我吃饭的时候去谋害我宇文二哥,现在还想当着我的面伤害如意姐姐,你做梦!” 那宋煜又是惨叫,又是挣扎,却被善童儿踩得动不了。 而就在他满头大汗,刚一抬起头,就对上了商如意走上前来,居高临下看着他的冰冷的双瞳。 哪怕是刚刚,他暴起伤人的时候,商如意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惊惶,仿佛早就已经预料到了这一刻,甚至,看着他此刻的惨状,她的眼中也没有半分喜悦和欣慰。 只有森冷。 商如意道:“宋煜,黔驴技穷就要认命,走投无路就得认输,你再挣扎,已经没有用了,不如老实一点。” “……” “现在我问你。” “……” “指使你的人,是谁?” 第465章 你能未卜先知 “指使你的人,是谁?” 这句话一出口,整个议事堂都安静下来,而一直站在商如意身边的殷长岳直接倒抽了一口冷气。 他们都没想到,商如意会有此一问。 但,真正听到他问出这句话,也才有些猛然回过神来——宋煜就算是行军大总管,但毕竟是朝廷的官员,而且与宇文晔本身并无矛盾,正常情况下,他没有理由冒天下之大不韪,在两军对战之际加害朝廷的大将军。 除非—— “是谁指使你这么做的,说!” 商如意再次开口,声音中一更添几分狠厉,而她每说一个字,善童儿踩在宋煜胸口的那只脚也更加一分力,宋煜顿时脸色煞白,几乎喘不过气来。 所有的人,全部屏住呼吸紧盯着他,只等着他说出什么来。 宋煜咬着牙,抬头看向商如意,脸色惨白,两眼通红,像是在挣扎着什么。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一下子打破了议事堂中的沉寂,众人下意识的抬头一看,只见一个年轻的侍卫急匆匆的跑了过来。 商如意一眼就认出,那是今天跟着程桥巡逻的士兵。 她急忙问道:“什么事?” 那士兵跑到议事堂大门口,喘息着对商如意道:“夫人,你赶紧过去看看,二公子——大将军的情况不太对。” “什么?!” 商如意一听,顿时大惊失色,甚至顾不上眼前的一切,急着就要往后院走去,可刚走到门口又停了下来,回头看了一眼被善童儿踩在地上的宋煜,想了想道:“殷大人,请先把他关起来,派人严加看管。” 殷长岳立刻道:“好。” 商如意又看了一眼马旭,道:“他也——” 这个时候,马旭也早就没了反应的力气,只瘫软的靠在墙边,如同一只待宰的羔羊一般,殷长岳立刻道:“我会处理,请夫人放心。” 商如意点点头,立刻匆匆的往后院去了。 这一路上,她心急如焚,恨不得生出翅膀回到宇文晔身边。 终于回到那个院子,商如意上前一把推开大门,就看到程桥带着几个人站在门口,一脸焦急的神情,似乎是想要进去,又被人阻在外面,而再转头看向内室,只见宇文愆坐在床边,一只手正伸向床上昏迷不醒的人,像是要对他做什么。 “凤臣!” 商如意一急,也顾不上多问,立刻便冲进内室。 而一走到床榻边,她的呼吸也窒住了。 她才看到,床榻上的宇文晔,此刻两颊透着病态的,仿佛要燃烧起来的嫣红,嘴唇却是苍白的,甚至,开始泛起了乌青,胸口的起伏也越来越弱,喉结上下翻滚,仿佛在挣扎着什么。 他,快要不能呼吸了! 而坐在他身边的宇文愆二指并拢,沿着他的喉咙慢慢往下,从天突到紫宫,然后玉堂,最后,停在膻中穴上,用力的一点! “……!” 商如意的心忽的一颤。 她这才想起来,那天大火之后,自己也被烟熏得无法呼吸,就是被他用这种手法救下的! 想到这里,原本要冲上前去的脚步也停了下来,她屏住呼吸,看着床榻上的宇文晔眉头不停的抽搐,好像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却连一声最细微的呻吟都听不到。 这些日子一直如此,再大的伤病,再小痛痒,他都默默承受。 商如意咬紧下唇,只觉得心都要在此刻裂开了。 可是,那一点之下却没有作用,昏迷中的人仍然牙关紧咬,那一口气,始终吐不出来。 宇文愆的眉心也拧了起来,他用指力用力一摧,几乎将宇文晔的胸膛都按塌下去,却仍旧没有丝毫的起色。 宇文愆紧盯着宇文晔逐渐乌紫的唇瓣,沉声道:“凤臣!” 床上的人没有一丝回应。 气息,却越来越弱。 “让开。” 就在宇文愆的神情越来越凝重的时候,身后响起了商如意低沉的声音,他回头,就看见这个气息沉静的女子走上前来,甚至也不等他让开,便自顾自的坐到了床边。 宇文愆不由得退到了一边。 然后,就看到商如意低头看着宇文晔紧闭的双唇,她什么话也没说,只伸手去轻轻捏住了因为这几日的病痛而明显消瘦不少的脸颊,再慢慢的俯下身—— 将自己的唇,印在了他的唇上。 “……!” 宇文愆目光一凛。 而这时的商如意,已经管不了什么人在场,什么人看着,她所有的精神,都凝聚在了这一瞬间,当两个人的唇瓣相贴的时候,一口温润却沉静的气渡到了宇文晔的口中,立刻,他的胸口仿佛被解开了绑缚一般,猛地起伏了一下。 他,终于恢复了呼吸! 商如意这才松了口气,慢慢的直起身来,看着他的脸色逐渐平静下来,嘴唇上的乌紫也渐渐褪去。 没事了…… 总算是,没事了。 她紧抿的唇角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意。 但下一刻,她的心又揪了起来。 因为靠得这么近的关系,她能清楚的感觉到宇文晔虽然呼吸微弱,吐息却滚烫如火;而且,他的脸颊透着病态的,仿佛火焰虚燃般的嫣红,可身上却是冰冷,好像身体里有什么无明业火在燃烧着,却只在内里焚烧,半分都不露出来。 好像,要将他最后一点生命都燃烧殆尽。 他所剩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凤臣……” 商如意轻喃了一声,像是想要说什么,但千言万语,只在她和他近在咫尺的气息交融之中。 她轻轻的,在心里道:“没事的。” 仿佛是听到了这一声心声,虽然被煎熬得已经快要油尽灯枯,宇文晔紧皱的眉头却慢慢的舒展开了,只是,因为刚刚皱得太紧的关系,眉心中央留下了几道悬针纹,商如意忍不住伸出手去,轻轻的为他揉开。 然后,才抬起头来,看向了站在一边的宇文愆。 这个时候,宇文愆的眉心,反倒出现了几根有些突兀的悬针纹。 似乎很少看到他这样凝重的神情,而此刻,在凝重中更多了几分复杂的情绪,仿佛刚刚那一幕,令他十分的震撼,虽然宇文晔已经恢复了呼吸,可他,却好像在这一刻,窒息了。 甚至,垂在身侧的两只手,还紧紧的握着拳头。 商如意想了想,起身道:“大哥。” “……” “让大哥见笑了。” “……” 宇文愆没有说什么,只深深的看着她。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露出了一点淡淡的笑意,只是那笑意中,仿佛透着一抹说不出的寂寥苍凉来,但也只是一闪而逝,顷刻间又变得温柔平和起来。他道:“弟妹说的是哪里话,凤臣没事,我们都放心了。” “嗯。” 说完这些,两个人就不再开口,好像不知道该说什么。 气氛一时间有种说不出的沉闷,甚至尴尬,又过了好一会儿,宇文愆终于还是开口道:“弟妹这会过来,是那边的事情已经处理好了吗?” 商如意看了他一眼:“大哥知道,我要处理事情?” 宇文愆道:“算知道。” “为什么?” 商如意目光灼灼的盯着他,好像想要从那双青灰色的,清浅的眸子里看出什么来:“为什么大哥会知道?” 宇文愆又看了她一眼,道:“猜的。” “……” “而且我猜,弟妹应该已经找到那天在你们屋外放火,加害凤臣和你的真凶了。” “……” “只是不知道,弟妹要如何处置他们。” “他——们?” 商如意的目光更锐利了几分:“大哥也知道不只一个人,想必,更知道他们都分别是谁。” 宇文愆道:“宋煜,和马旭。” “……” “而且,应该宋煜是主谋,马旭只是个从犯。所以弟妹你主要处置的,应该是宋煜。” “……” “这,也是大哥猜测的?” “是。” 商如意沉默着看着他,过了许久,突然道:“大哥怎么,会未卜先知一样。” 宇文愆目光闪烁,看向她:“弟妹觉得,这世上会有未卜先知的人吗?” “……” 商如意眉心一蹙。 但她没有回答,只深深的看着宇文愆:“大哥觉得呢?” “……” 两人又是一番沉默的对视。 只是这种沉默,并非静默无言,却反倒好像有什么锐利的东西在沉静中交锋,与其说是沉默的对视,不如说是一种无声的对峙。 半晌,宇文愆淡淡一笑。 他道:“这世上,哪有这样的神人,能够未卜先知的?” 说到这里,他似乎不想再把这个话题继续下去,低头看了宇文晔一眼,然后再看向商如意,神情凝重的说道:“如今,薛献的人马暂时被打退,而且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威胁到扶风的安危;暗中加害你们的人,弟妹也查处了。现在,是不是应该再说说凤臣的病。” “……” “之前我就说过,凤臣的病,只剩三天时间。” “……” “今天,已经是第三天了。” “……” “刚刚,若不是弟妹你不顾自身安危为他渡那一口气,凤臣也许真的撑不下去,可你也不能一直如此。” “……” “现在他这个样子,你有什么打算?” 商如意道:“我的打算——就是让他继续在这里养病。” 宇文愆一听,眉心立刻又拧了起来,沉声道:“他会死的!” “他不会!” 听到她这笃定的话语,宇文愆的眸子微微一闪,看向商如意的目光更加深邃了几分,开口时,话语间也有了几分微妙。 他道:“弟妹这话,倒像是,你能未卜先知一样。” “……” 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气,抬头看向宇文愆。 她道:“是。” 第466章 所有的未卜先知,不过是早有安排 “……!” 宇文愆的气息一沉。 他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惊愕的神情,但这种惊愕却好像并非对她的话语的惊愕,而是一种——猝不及防。 他哑声道:“你,说什么?” “……” “你说,你能未卜先知?” “对,” 商如意平静的对着他的闪烁不定,仿佛一池平静无波的秋水被什么东西打破一般,粼粼波光闪耀得几乎将他此刻的心绪都映照得一览无遗。 “我知道,他不会死。” “为什么?” “因为,我不会让他死。” “……!” 宇文愆的气息又是一沉。 而就在这时,屋子外面响起了一阵急促而凌乱的脚步声,像是有一群人急匆匆的赶来,一直走到了大门外,两个人都立刻转头向外看去,是代俊良走到门口:“商夫人。” 商如意道:“何事?” 代俊良道:“外面来了一个女子,自称是夫人你的婢女,叫什么——舍儿,说是,送药来的。” 一听这话,屋子里的人全都惊住了。 宇文愆更是睁大了双眼,一脸不敢置信的表情低头看向商如意,而这个时候,商如意也顾不上周围的人,她激动得立刻站起身来,眼睛亮得好像长久行走于黑夜的人,终于看到了一缕光明:“她人呢?!” 一听这话,也知道外面的人说的话不假,代俊良道:“我让人把她带到偏厅去,只是那姑娘性子很急,一定要立刻见到夫人,我才马上过来禀报。既然是夫人的人——” “赶紧把她带过来!” “是。” 这个时候,代俊良也不敢怠慢,急忙转身吩咐身后的人,那些人匆匆的跑了出去,不一会儿,便带着一个熟悉的身影跑了过来。 正是图舍儿! 她风尘仆仆,手中紧紧的抱着一个包袱,像是抱着什么稀世珍宝一般,一看到商如意,立刻冲上前来:“小姐!” “舍儿!” 商如意见到她,也顾不上其他,只问:“药呢?” 图舍儿一听,急忙将手中的包袱递上来:“在这里!” 商如意立刻接过来,放到一边的桌上拆开,而图舍儿也一边手忙脚乱的帮着她解开包袱,一边说道:“小姐走了之后,奴婢就带着姜克生他们出了潼关——跟小姐你之前预料的一样,附近都没有那几样药材,我们真的是险些到了洛阳附近了,才找到了能买到这些药材的村庄。” “……” “奴婢依小姐的话,大量购买,让他们运送回大兴城,奴婢就带着一包药赶来扶风了。” “……” 她一边说着,一边像是也感觉到什么,转头看向内室,隔着一层半透明的屏风,立刻就看到了躺在床榻上,气息奄奄的宇文晔,顿时脸色一白。 “小姐,奴婢来的,不晚?” 这个时候,包袱也打开了。 一股浓重的药味顿时扑面而来,仔细一看,正是滑石,厚朴和苍术等药材! 而一看到这些药,站在一旁的宇文愆也惊了一下,有些不敢置信的看向商如意。 此刻,商如意已经顾不上周围或欢喜,或惊愕,甚至复杂得难以言喻的眼神,只连连点头,说道:“没晚,正好。舍儿,你立大功了!” “真的?” 图舍儿一听“没晚”两个字,倒是卸下了心头刚刚压上的大石,顿时露出了欢喜的笑容,而商如意也不及多说,只立刻道:“卧雪,赶紧拿这个药下去熬。三钱苍术,三钱滑石,二钱厚朴,再有黄柏、白芷各一钱,小火三碗水熬成一碗,赶紧去!” “是!” 卧雪喜不自胜,上前来接过包袱便转身出去。 一看到她,图舍儿就急了,下意识的要把包袱拿回来:“小姐!” 卧雪一时僵在了那里。 商如意倒也明白图舍儿在担心什么,她轻叹了口气,然后说道:“舍儿,这些日子发生了很多事,我晚点跟你细说。但有一件事你要知道,我跟大将军的命,都是卧雪救下的。” 卧雪急忙道:“少夫人言重了。” 听到这话,图舍儿像是也明白过来一些,手上松了一下,卧雪立刻将包袱接过来,对着她点了点头,便转身走了出去。 图舍儿一直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外,这才回头来看了商如意一眼,刚刚商如意那句话,虽然不多,却也让她明白,这里一定发生了很多事,而且是非常惊非常险的事,她想要问,却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况且,身边还站着一个高大俊逸的身影。 直到这个时候,图舍儿才得空行礼,小心的道:“拜见大公子。” 宇文愆温和的点了点头。 他虽然没说什么,但那双清明的眼睛看清的,显然很多,商如意想了想,先对着图舍儿道:“舍儿,你一路也辛苦了,先下去清洗一下,晚点过来服侍我。我,也有些累了。” 图舍儿点点头,而一旁的穆先他们看到她送来了救命的药,早就高兴得快按捺不住了,立刻迎上来,带着她下去,一路上也是欢声笑语不断。 等到那声音走远了,商如意才慢慢抬起头,看向宇文愆。 只见宇文愆微笑着看着她,意味深长的道:“原来,这就是弟妹说的——未卜先知。” “……” “难怪,你一定要凤臣留在扶风养病,是因为你早就安排了人来送药。” “……” “不过,你是什么时候派这位舍儿姑娘去买药?” 商如意沉默了一下,道:“未卜先知,不过是一句玩笑话。” “……” “就像大哥说的,世上哪有那样的神人。所有的未卜先知,不过是早有安排——我是因为安排了她送药,所以知道,凤臣一定能获救罢了。” 宇文愆看着她的眼睛:“可是,你又为什么会知道,凤臣一定会染这样的病?” 商如意轻轻的摇头:“其实,我也不知道。” “那你——” “只不过,那个搜罗药材的人,动作太大了。” “……” “大兴城如此繁华的一座城池,竟然把市面上所有的厚朴、滑石和苍术都搜罗一空,哪怕我不需要这种药,也难免要在心里起疑,更会担心。” “……” “万一,大兴城的百姓需要这些药,怎么办?” “……” “万一,我和凤臣需要这些药,怎么办?” “……” “这么一想,我就坐不住了。所以,我索性安排舍儿在我离开之后就出去找药,找到之后都送回大兴,再取出一部分送到扶风来。若没有大事发生,我只当自己赌输了,赔一笔钱;若真的遇上了什么事,那我就是救了一人,一双,甚至千万条人命。” 说到这里,她淡淡一笑,抬头看向宇文愆:“看来,我赌赢了。” “……” 宇文愆没有说话,只深深的看着她。 那双清浅的,几乎透明的眸子,此刻泛起了阵阵涟漪,好像被温柔的春风吹拂,可涟漪深处所隐藏的情绪,却难以读懂的。 沉默许久,他微微一笑,道:“弟妹,你真让我意外。” “……” 商如意的眉心微微一蹙。 又是这句话。 说起来,这句话本来并没有什么问题,在此刻,宇文愆说出这句话,也正合了她的所作所为,只是——因为这是宇文晔曾经对她说过的,再从宇文愆的口中说出来,总有些让她感觉有些异样。 沉默半晌,她轻声道:“大哥也不该意外。” “……” “身为宇文家的儿媳,我自知应该更谨慎一些,也就不会让凤臣受这些日子的苦了。” 这句话,无形中让两个人的距离一下子拉开了无数。 宇文愆看了她一会儿,淡淡一笑。 然后,转身便往内室走去。 商如意迟疑了一下,也只能跟了上去,两个人一起走到床边,她再次坐到了床沿,而宇文愆则是站在床头,两个人都默默的看着宇文晔那平静的,苍白的面容——只是这一次,两个人似乎都不约而同的,忘记了带上那可以防止他们染上重病的面纱。 也不再说任何话。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卧雪终于端着熬好的药走了进来。 她小心翼翼的将药碗送到床边,商如意亲自接过来,拿着勺子舀了一点,轻轻的吹凉,另一边的宇文愆则俯下身,将宇文晔扶着半坐起来,然后轻轻的扶着他的下巴,让他张开嘴,商如意立刻将一勺温热的汤药送到他口中。 咕咚一声,喝下一口。 然后,又是一勺。 就这样两人合力,将半碗汤药都喂他喝下,商如意拿出手帕,小心的给他擦了擦嘴,宇文愆再轻轻的将他放回到床上。 然后,就这么静静的守着。 过了一会儿,宇文晔的呼吸果然平顺了很多,连吐出的气息也不再像之前那样滚烫! 这药,果然奏效了! 这一刻,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气,就好像这些日子一直绑缚在她胸口的无形的枷锁也被彻底的拿掉一般,甚至,不知不觉的,一股说不出的酸楚伴随着滚烫的泪水涌上来,一下子烫得她眼睛都发红了。 宇文愆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只转身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拍门声,好像发生了什么大事。商如意隐隐感到不对,急忙平复心中的情绪,给卧雪递了个眼色,卧雪立刻走出去打开门了。 下一刻,她惊惶失措的跑了进来:“少夫人!” “怎么了?” 看着她有些的样子,商如意眉头一皱,还没来得及将空碗放下,就听见卧雪道:“宋煜,死了!” 第467章 一个巨大的阴影 “什么?!” 商如意大惊,手中的碗一松,顿时落到地上跌了个粉碎。 一旁的宇文愆蹙起了眉,但没有多问,只默默的走过来看着他们。卧雪惊惶的说道:“殷大人让人把宋煜关到前面的一个厢房里,外面还加派了守卫,但刚刚给他送饭的时候,发现他已经死了。” “……!” 商如意脸色一沉,立刻道:“走!” 她也顾不上其他,起身便带着卧雪匆匆的走了出去。 当他们来到那个临时用来关押宋煜的房间门口时,殷长岳和代俊良等人都到了,一众人围在房中,而倒在房子中央的血泊当中的,正是宋煜的尸体。 一把短刀,插在他的胸口,血染红了大半个身子。 看着这刚刚还活生生,硬着脖子与商如意争辩的人,此刻已经气绝身亡,众人都露出了各异的表情,有愤怒,有惋惜,也有一丝无措和惊惶。 而更多的,是疑惑。 宋煜,就这么死了。 是畏罪自杀,还是—— 商如意一言不发,只抿着有些苍白的双唇,低头看着那具尸体,宋煜两眼血红,眼珠暴突,一脸狰狞又惊恐,甚至还有些不甘的神情,好像,在临死之前,遇到了什么可怕至极的事。 面对这样的丝状,哪怕烈日高照,哪怕自己刚刚领略过战场上最惨烈的商如意也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 但她不是害怕。 而是愤怒。 不止是她,甚至连跟着她过来的卧雪也皱起眉头,那张娇俏的小脸上满是遏制不住的怒意,咬牙道:“怎么会,这样呢?” “……” 没有人回答她。 事实上,所有人看到这一幕,心中都是同样的心情。 而一旁的殷长岳和代俊良,更是脸色铁青,心情沉闷到了极点。 要知道,这次在军中出现谋害朝廷官员的事件,殷长岳身为监军,回到大兴是一定要被问责的,他之前几次和稀泥,也是希望把事情压下去,自己也好置身事外;谁知,将军夫人不肯罢休,而且收集了所有的证据,他也只能帮助将案件厘清,好歹算是办了一件差事,也有个交代;谁知,这件案子刚厘清,嫌犯却死了。 这一次,哪怕扶风战事大获全胜,他回朝廷也不好交差了。 而代俊良,也是同样的忧虑。 两人沉默半晌,代俊良终于轻声说道:“夫人,我们也是刚刚过来,屋子里只有宋煜的尸体。还有——” “什么?” “窗户,是开着的。” 众人一听急忙抬头,才发现另一边的窗户果然是虚掩着,但,这个房间既然是关押嫌犯的房间,窗户肯定应该封死才对。 商如意皱起眉头:“为什么没封窗户?” 一个守卫立刻道:“夫人,窗户原本是封死的,但我们刚刚检查的时候发现,外面有被匕首撬开的痕迹。而且,窗台上还留下了几个脚印。想来,应该是有人通过窗户进了这个房间。” “……” 听到这番话,商如意沉默了下来。 过了许久,她的眼中冷光闪烁,沉声道:“所以,宋煜不是自杀。” 她这话一出,屋子里更加安静了下来。 宋煜不是自杀。 这一点,其实在众人看到他死前那狰狞又惊恐的表情的时候,心中就已经有了这样的猜测,而此刻,也就更明白了。 他,是被人杀的。 只是—— 代俊良想了想,又转头看向门口那几个侍卫,问道:“你们守在外面,可有听到里面什么动静吗?” 几个守卫对视了一眼,都纷纷摇头。 其中一个领头的说道:“宋大人关进来之后,就一直叫骂不休,还威胁我们。小人们听从代大人和殷大人的吩咐,都不理睬他,宋大人吵闹了一阵之后,也安静下来,我们只当他骂累了。没想到却是——” “一点声音都没听到?” “没有。” 听到他们这些话,代俊良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喃喃道:“如果真的是被人闯入后杀害,以宋大人的身手,对方真的能让他一点动静都发不出吗?” 一时间,众人又沉默了下来。 而在思索片刻之后,就听见商如意轻声说道:“所以,动手的不是一个人。” “……!?” 众人立刻转头看向她,殷长岳愕然的睁大双眼:“夫人的意思是——” 商如意道:“至少有两个人动手。” “……” “只有这样,才可能制住宋煜,在让他发不出任何一点声音,无法惊动外面的守卫的情况下,将他杀掉。” “……” “至于动手的人——” 代俊良想了想,立刻道:“官署的守卫森严,外人不可能随意进出。而且这里是后院,又发生了这样的事,我早就下令严加看守了。” “……” “后院的人,只有我们几个,和跟着我们的人。” “……” “但这些人也都没有离开过。” 就在大家有些疑惑的时候,商如意看了看周围,突然道:“刚刚,宋煜身边的那两个侍卫呢?” “……!?” 众人一听,都愣了一下。 但立刻就有人反应过来,她说的,正是刚刚他们一群人在议事堂“公审”宋煜的时候,那两个看起来有些迟钝,甚至无能的侍卫。 殷长岳惊愕的道:“我,我让人关押宋煜之后,就让他们都退下了。“ 因为他们没有参与到谋害大将军的事件里,所以,并没有被一道关押,当他们的主人被关押起来之后,他们自然被喝退了。 这个时候,代俊良好像明白了什么,立刻吩咐身后的侍卫:“去,快去找!” 几个侍卫领命,急忙跑了下去。 这个时候,已经过午,头顶的太阳就像一个燃烧的火球,将地面烤得发红,这个房间更是热得像一座火窑一般,但所有的人站在里面,却都感到一阵莫名的寒意从心底里升起,仿佛有一点不祥的预感,在无声的蔓延。 过了一会儿,几个侍卫跑了回来。 代俊良立刻问道:“如何?” 那侍卫气喘吁吁的道:“大人,那两个人不见了。” “什么?” “我们去问了,下面的人都说没见到他们,我们搜遍了整个官署,连军营那边也找了,都不见他们的踪影。” 代俊良一听,脸色顿时沉了下来,他想了想,立刻道:“赶紧派人去找,全城搜捕,一定要找到这两个人!” “是!” 那几个人又立刻飞奔下去。 周围又是一阵忙乱,可商如意站在一旁,身上却透着一点异样的冷意,虽然还没有得到最后的结果,但她几乎已经能预见到最后的结果是什么。 那两个人,应该是找不回来了。 此刻,她再转头看向宋煜的尸体,即便被白布遮盖,也仍然透出他临死前的面部轮廓的扭曲狰狞,而这个时候,商如意也终于弄明白了一件事—— 难怪,他会死得那么惊恐万状。 显然连他也没想到,那两个在他看来迟钝无能的侍卫,竟然会突然变得那么灵敏迅捷,闯入关押他的房间。 但,他们不是来救他,而是来杀他的。 甚至——商如意这个时候才明白,那两个侍卫,本不是那么迟钝无能的。 他们刚刚那幅迟钝无能的样子,应该是装出来的。 想来,他们已经看出,商如意的手中掌握了足够指证宋煜的证据,那个时候就算暂时救下他,他也逃不过回到大兴城之后被朝廷公审的命运,若那样,只怕还会牵连出更多的人和事。 所以,他们那个时候的迟钝无能,实际上是一种放弃,任由商如意等人审判他,关押他。 也同样,是让他们放松警惕。 等到他们以为一切都尽在掌握,将宋煜关押起来之后,这两个人再出现,将他杀害,这样,谋害大将军的案子,就只能断到这里了! 这样看来,那两个看似迟钝无能的侍卫,也不是宋煜的人,或者说,表面上是宋煜的人,但实际上,他们的背后,还有另一个更大的人物。 也就是商如意想要从宋煜口中问出的,指使他的人。 这个人,从一开始就躲藏在幕后,扶风一战,始终笼罩在这个人投下的巨大阴影下——药材被搜刮一空,宇文晔病倒,宋煜放火加害,再到刚刚,他们刚把宋煜问审清楚,他就死在了事情还没完全水落石出的时候。 在这种时候,被悄无声息的杀掉—— 是灭口! 只这么一想,商如意就握紧了拳头,纤细的指骨挣得发白,却有一种令人愤怒的无力感,在身上蔓延开来。 她终究,慢了一步。 如果那个时候,自己再多坚持一刻,也许,就能把这个人从宋煜的口中审出来了。 可是—— 就在这时,一道高大的,深黑的阴影,从背后出现,遮蔽了外面那炽热如火的阳光,将商如意笼罩在了那阴影之下。 商如意突然感到呼吸一窒。 她慢慢的转过身去,一抬头,就对上了在阳光的阴影下,却显得格外明亮,也格外平静,好像置身在一切血污之外,清静得不染一丝凡尘的眸子。 是宇文愆。 他眼眸澄清,神情平静,说道:“事情,处理完了吗?” 第468章 是我,要离开扶风了 一看到他,商如意的心不由得的一沉。 但她的脸上却是不动声色,只轻轻的点头道:“大哥,你来了。” 宇文愆低头,微笑着看了她一眼,又越过她的头顶看向屋内,当看到那具尸体,尤其是地上的那片血泊,眉心微微的蹙了一下。 殷长岳和代俊良立刻上前来:“大公子——” 宇文愆道:“刚刚你们的话,我都听到了。看来,应该是宋煜手下的人动的手。” 代俊良急忙道:“我已经让人立刻张贴告示,全城搜捕。” 宇文愆道:“谋害朝廷命官,这件事不管放到谁身上,都是大罪,宋煜死不足惜,但那两个人明知道这样还要下手,就更不可能留在城中坐以待毙。” “……” “若我没猜错,只怕此二人现在已经离开扶风了。” 殷长岳和代俊良对视了一眼,眼神中都有些惊惶。 商如意也抬头看向他,眼神却更深了几分。 她想了想,道:“那,大哥认为,眼下应该怎么做?” 宇文愆仍旧站在她身后一动不动,似乎并不想进入这个充满着血腥气的房间,只想了想,道:“既然已经知道宋煜是被人杀害,那他的尸体就不要再动了。你们先把尸体收殓好,到时候,跟马旭一道送回大兴城。” “是。” 听到马旭的名字,商如意才想到什么:“马旭没事吗?” 代俊良道:“发现宋大人的尸体之后,我就立刻派人去那边看了,马将军没事。” “……” “不过,我也加派了人手,免得再出意外。” “……这样啊,” 商如意闻言,轻叹了一声,点头道:“我知道了。” 说完,她又看了宇文愆一眼。 而宇文愆像是看懂了她眼神中猜疑的意味,淡淡一笑,道:“在来的路上,我先去了关押马旭的房间看他的情况。” “……” “毕竟,刚刚只听到说宋煜死了,我也担心马旭的安危。” “原来如此,” 商如意闻言,不动声色的道:“大哥果然,思虑周密。” 宇文愆又对着她笑了笑。 可商如意的呼吸却更沉重了几分。 马旭,竟然还活着…… 既然留下马旭,看来,马旭是无关紧要的。 事实上,从今天马宋二人的表现就看得出来,马旭对谋害宇文晔的事非常的恐惧——事后都这么恐惧,事前只怕更不敢动手,他应该只是知晓了宋煜要做这件事,但因为自己是被宋煜释放出来,所以被迫参与其中。 但他的所知,也只到宋煜而已。 所以,哪怕将他送回到大兴城,应该也问不出什么,只是,之前的战败,和昨天的怯懦畏战,临阵脱逃,只怕也够要他的命了。 一听说要把人押送回大兴城,倒是让代俊良松了口气。 这样一来,至少扶风的人,不会太受牵连。 于是立刻道:“我马上照大公子的吩咐去办。” 说完,便转身下去了。 一旁的殷长岳仍旧是忧心忡忡,显然,他跟驻守扶风的代俊良不同,身为监军,这一次出征出现了两次朝廷命官被谋害,其中一个还是嫌犯被人刺杀,他回去是要担责的。 正当他忧心忡忡的时候,就听见宇文愆温和的说道:“殷大人不必太担心。” “……?” 殷长岳抬头看向他。 宇文愆道:“你是此次出征的监军,昨日薛献大败,就是你们的大功,宋煜的事只要说清楚,是不会牵连到你身上的。” 一听这话,殷长岳整个人都轻松了一下。 要知道,他虽然受朝廷的委派,但如今朝中大权独揽的,便是眼前这位盛国公世子的父亲,大丞相宇文渊,而他的次子在这一次出征受伤病重,还险些被人烧死,嫌犯还死了,他若要跟自己计较,只怕自己的日子要难过。 可现在,既然国公世子都这么说了,那这条命好歹保住了。 他急忙说道:“多谢大公子!” 宇文愆道:“不过,你身为监军,这件事的前后细节,你需要呈书圣上。最好现在就去写清楚。” 殷长岳立刻道:“是。” 说完,便转身匆匆的走了。 看着他们都离开的身影,商如意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的又有些发冷。 就在刚刚,众人还在为这件事纠结发愁,却没想到,宇文愆来,三言两语便把这件事给了结了。 商如意虽然没有回头,却也能想象得到,此刻他的神情,一定是平静又淡然,好像他说话做事,永远都是这般的举重若轻。 不一会儿,代俊良便带着仵作和几个手下的人过来。 他们抬来了一口棺材,准备将宋煜的尸体收殓起来。那棺材停在门外,险些撞上人,于是,宇文愆退开了一步。 他一退开,商如意立刻感觉到后背一阵炽热,跟火焰滚上来一般,才发现,宇文愆一直站在自己身后,倒是帮自己挡了不少太阳。 不过,也正是因为他挡着那太阳,她心里的寒意,才源源不断的生出。 此时,她又抬头看了一眼宇文愆。 周围忙碌的人影在他青灰色的眼瞳中不停的晃动,好像平静的湖水被什么打破,激起的涟漪不断,但当他抬头看向自己的时候,那眼神果然如她所想的,那么平静淡然,好像刚刚他几句话就处理的,真的不过就是一件小事而已。 看着周围忙碌的身影,宇文愆又低头看了商如意一眼,道:“弟妹,这里的事交给他们办,我们还是回去。” 商如意又回头看了一眼宋煜的尸体。 可不等她说什么,宇文愆又道:“我有话要跟你说。” “……!” 商如意目光微闪,但看着他平静温和的笑容,还是点点头:“好。” 于是,两人便离开了这个房间,往另一边的园子走去。 这个时候的阳光仍旧炽热耀眼,被太阳直晒的人肌肤都火辣辣的,幸好宇文愆走在前面,他的身材高大,虽然清瘦,可投下的阴影却恰好遮蔽了那几乎能灼伤人的阳光。 但商如意看着他的背影,却只觉得心里阵阵的发冷。 两个人走了一会儿,他却始终沉默不语,眼看着就要到那个院子了,商如意终于忍不住道:“大哥不是有话要跟我说吗?” “……嗯。” “那——” “弟妹是不是在怀疑什么人?” “……” “你是不是觉得,宋煜的背后,还有指使者?” 商如意的脚步一沉。 但她不动声色,仍旧往前慢慢的走着,平静的道:“是。” “……” 这一次,倒是宇文愆有些意外的回头看了她一眼,大概也没想到,她会回答得这么干脆。 但在那一点愕然的眼神之后,他立刻就像是明白过来什么,微微的笑了笑,却不再说什么,又继续往前走去。 反倒是商如意看着他的背影,道:“大哥不问我怀疑谁吗?” “我不问。” “为什么?” “……” 宇文愆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甚至也没有回头,只是继续往前走。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慢慢说道:“不管你怀疑谁,我都要告诉你——有的时候,有些人和事,也许未必如你所见所闻那么简单。” “……” “在这件事上,还望弟妹三思。” “……” 商如意微微一怔。 说完这句话之后,宇文愆又回头看了她一眼,然后微笑往前走去。 看着他有些潇洒飘逸的背影,商如意的眉心却蹙得更紧了一些,她急走几步,跟上了宇文愆,沉声道:“大哥说要跟我说的话,就是这些?” “是。” “那,大哥过来,也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些话吗?” “不,” 宇文愆的脚步不停,只缓了一些,道:“我原本是过来告诉你,就在刚刚,薛道彤到扶风了。” “什么?” 商如意一下子停下了脚步,惊愕的睁大了双眼。 薛道彤,宇文渊身边的长随,也是宇文渊最信任的人之一,他来了,难道是—— 感觉到商如意停下了脚步,宇文愆也停了下来,回头看了她一眼,笑道:“弟妹应该没有忘记我们之前的约定。如今,三日之期已到。” “……” “他倒是,来得准时。” “……” “看来,父亲也很担心凤臣的病。” 商如意忍不住咬住了下唇。 她当然没有忘,事实上,从出征之前,宇文愆就不希望宇文晔来扶风;而他自己来到扶风之后,甚至都没有过问这边的战事,跟自己说的第一件事就是要让自己带着宇文晔离开扶风;而在宇文晔的病情恶化之后,他更是把宇文晔的病情写信传回了大兴城。 宇文渊知晓次子的病情,一定会派人过来,将他接回去。 而两边的书信来回时间,正好是三天。 所以,薛道彤过来是—— 商如意呼吸一沉,眸子也随即黯了下来,道:“所以,大哥还是一定要让凤臣离开扶风吗?” “……” 宇文愆没有说话,只看着她。 过了一会儿,他淡淡一笑,道:“不。” “……?” 商如意一愣,惊愕的看着他——什么意思? 宇文愆微笑着道:“是我,要离开扶风了。” 不好意思,今天这一章修改太多次,没注意就过12点了,请见谅 第469章 对方没赢,他们没输 商如意一惊,下意识的道:“为什么?” 而问出这三个字之后,她又立刻咬住了嘴唇,似是自悔失言。毕竟,宇文愆能离开这里,而且不再催促宇文晔离开扶风,对此刻的她而言是求之不得,再问缘由就是多余。 只是—— 看着宇文愆微笑着的弯弯的双眼,商如意的心里却浮起了更多的疑惑。 为什么? 只见宇文愆淡淡笑道:“弟妹怕不是忘了,我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 “……?” “朝廷将我派遣过来,是问责马旭之前兵败之事。虽然,前些日子我一直没来得及做这件事,但此番将他带回大兴,审问清楚,一切自然是能水落石出。” “……” “而我自己此行来的目的,是为了凤臣的病。” 说着,他又抬起头来,看向前方:“现在,既然凤臣已经得到救治,我也就不必再担心了。” “……” “你说,我是不是该走了。” “……” 商如意神情凝重的看着他,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从宇文愆来到这里——不,应该是说,从他出现在自己面前的那一刻开始,她对他就倍加提防,也许未必是敌意,但因为两个人那尴尬的身份处境,商如意没有办法平和的对应他的每一个字,每一个笑容,甚至每一次落到自己身上的目光。 尤其是这一次他阻止宇文晔出兵扶风,甚至,当战事进行到一半,他又赶来,催促自己带宇文晔离开扶风,这一切举动,更是令她紧张不已。 可现在,他口中所说的,却与扶风的战果,全然无关。 他,竟然真的只是个执行朝廷命令的官员,关心弟弟病情的兄长…… 他此行的目的,就真的如此简单……? 真的是这样吗? 如果可以,商如意真的愿意相信这样兄友弟恭的情感,可是,她也没有办法不去想——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在那场大火之前,那从大兴城赶来,私下去见宋煜的人,和聂冲从他们的对话中听到的“大公子”,又到底是为什么? 又为什么,他能恰好在每一个关键点“出现”,甚至是——宋煜招认之前。 沉默了许久,她轻声道:“是的。” 说完,她又抬头看向宇文愆,用一种复杂的口吻道:“多谢大哥。” 她这多谢二字,在此刻听来不仅多余,也有些怪异,可宇文愆却像是丝毫没有察觉,只淡淡一笑,便转头继续往前走去。 商如意跟在他身后,看着他的背影,心中的疑惑已经深到无以复加。 不一会儿,两人回到了房中。 果然,薛道彤已经带着人来了这里,也的确是在接到了宇文愆的书信之后,宇文渊担心不已,立刻让他启程来扶风处理这边的事。而听说他来,穆先和图舍儿等人也都到了这里,将这些日子发生的事都告诉了他。 听众人说起了商如意是如何调集扶风的人马,巧胜了薛献一战,又事先安排人手去购买药材,让宇文晔得到了对症之药后,他紧锁的眉头才慢慢的舒展开来。 转头看向商如意的时候,脸上也流露出了一丝欣赏的意味。 他说道:“少夫人果然,智勇双全。” 商如意忙说道:“薛叔这话我不敢当。” “说什么敢不敢当的,” 薛道彤轻叹道:“国公时常夸赞少夫人是将门虎女,能得你做儿媳妇,是公子的福气。如今看来,国公倒是一点都没看错。” “……” “有少夫人在,二公子无虞也。” 他这话,固然是夸赞,可商如意听得心中却微微一颤。 因为薛道彤口中所说的,是“公子”。 既非大公子,也非二公子,这有些模糊的称呼,显然是他刻意省略了,也就可想而知,宇文渊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只怕是自己悔婚改嫁之前。 她低着头,一言不发。 也感觉到身边的人在听到这句话的一瞬间,呼吸仿佛沉了一下。 下一刻,就听见身边的人微笑着说道:“薛叔,你这一次过来辛苦了,也怪我事先没有弄清楚,就把信传回去,让父亲担心。既然没事,那我们就立刻启程回去,尽快把这里的情况告诉父亲,免得让他老人家再担心。” 薛道彤道:“这是自然。” 他点点头,又沉下脸来,咬牙道:“只是没想到,二公子这一次出征,竟然遇上了这么多的事。不仅染病,竟然还有人想要暗害他。那宋煜,到底是因为什么有这么大的胆子,竟然谋害朝廷的大将军!这件事,一定要查清楚!” 众人的神情都有些复杂。 虽然宇文愆表示要尽快启程,但薛道彤身为国公的亲信,又是远道而来,自然不可能刚刚一来就立刻折返,殷长岳和代俊良还是要设下酒宴招待这位亲使;更何况,三天前宇文愆来的时候,就因为火灾的事情而没有设宴款待,这一次,也算是一并接风,又送行了。 不过,商如意就没有去参与这个酒宴。 一来,宇文晔的病情刚有起色,她还是要继续守在他身边;二来,男人们的酒局,她身为女子,又没有夫君在身边,自然不好去参与的。 于是,便留了下来。 忙碌了几乎一天一夜,直到这个时候,商如意才来得及去沐浴一番,洗净了身上的血污尘土,再回到房中,就听到里面又传来了图舍儿的声音—— “我都说了,这些事我来做。” 商如意走进去一看,只见图舍儿和卧雪正在争抢她刚刚换下来的衣裳,准备拿去洗,图舍儿一把将铜盆抢过来,近乎蛮横的道:“你,你去睡你的!” 卧雪虽然身手不错,但因为之前的事情一直理亏,对着图舍儿,难免有些气短的意思。 这个时候,被呵斥得愣住了。 正当气氛有些尴尬的时候,商如意慢慢的走进房中,看着图舍儿僵硬的脸色,又看了看卧雪,微笑着说道:“你这几天都没合过眼,舍儿是想让你去休息。你就听她的话。” “……” 卧雪睁大眼睛看着她,又看了看图舍儿,图舍儿将脖子转到一边。 半晌,卧雪轻声道:“是。” 说完,便低着头,转身走开了。 看着她的背影,商如意这才笑了笑,又回头看了看脸色仍旧僵硬的图舍儿,然后笑道:“你也是,好好的话不会好好的说啊?” “哼!” 图舍儿仍然一脸不屑的样子,但转过头来看向商如意,眼神却又柔软了下来,道:“奴婢听穆先他们说了,小姐你这些日子才是真的辛苦,还险些丢了性命。” 说着说着,她的眼睛就红了起来。 商如意也知道,这丫头来,自己是有这一关要过的,便微笑着说道:“做人哪有不苦的?更何况,是做将军夫人。” 图舍儿嘟囔道:“可别的将军夫人,就没这么累,个个吃香喝辣,还穿金戴银的。” “……” “哪像小姐,跟着出征就罢了,自己还上阵。” 看着她一脸愤懑不平的样子,商如意脸上的笑意却更深了几分,道:“她们不这么做,是因为她们不想。” “……” “但我想。” 图舍儿看向她,愕然道:“小姐……” 商如意笑了笑,也并不多说什么,只想了一下,又问道:“舍儿,你买了那些药回来,都送进大兴城了吗?” 图舍儿立刻道:“是的,姜克生他们把药送进城了。我没进城,只按照小姐你吩咐的,把那些药各取了一些包好,就直接来扶风了。” “那这一路上,你可有发现路上有什么不对的事吗?” “不对的事?” 图舍儿一愣:“什么不对的事?” 商如意看着她全然无知的眼瞳,一时间也沉默下来,倒是图舍儿自己想了想,道:“小姐是不是担心,那药会牵连出什么事啊?” “我也说不出来,只是觉得,这件事,好像没那么容易结束。” “这件事?” 图舍儿又是一愣,想了想,回头看了一眼床榻上的宇文晔,轻声道:“小姐是说,姑爷生病这件事?” 商如意没有立刻说话,而是沉思了一会儿,才轻轻的点了点头。 她道:“他的病,我算是明白来历了,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提前知晓他会染上这病。” “……” “就像真的……未卜先知一样。” “未卜先知?” 图舍儿是最怕鬼神之事的,听到这话,眼睛都瞪圆了,不由自主的压低声音:“谁,谁能未卜先知啊?” “……” 商如意的眼底,闪过了一抹冷光。 未卜先知—— 这四个字,只是一个模糊的说法,确切的说是——比她知道得还多。 有人,比她知道得还多,这件事就像是一根针,始终扎在她的心里,所以这些日子她隐而不发,却也步步为营,想要从宋煜的嘴里掏出那个名字,却没想到,就那么巧的,宋煜死在了开口之前。 而马旭,他虽然活下来,显然已是一颗没用的弃子 所以来扶风这一回,不仅仅是他们跟薛献对阵,也还在跟另一个人对阵博弈。 这一局,以对方在大兴城和各州县搜罗药材,和扶风战事开始,到今天险胜薛献,宇文晔得到对症之药为结束。 对方没赢,他们没输。 商如意隐隐的感觉到,那个人还隐藏在层层的迷雾之后,并不打算轻易的现身,只是,这个人还随时准备从迷雾中伸出手来,而当他的手再度伸向他们的时候,也许就是她和宇文晔再度面临这些日子的绝境死局的时候。 她必须尽快的找出这个人来! 不过,这些事还是不要让太多人知道,尤其是图舍儿,这丫头虽然忠心,但胆子太小又藏不住事,如果告诉了她,只怕这丫头能直接给吓傻了,更可能,将自己当成病了一场头脑坏掉的傻子。 想到这里,商如意只淡淡一笑,道:“没什么,可能是我胡思乱想。” 图舍儿这才也长舒了口气,道:“小姐别说这些话吓人。” “……” “奴婢今天过来,光是听说小姐差点被人放火烧死,就已经吓得魂都要飞了,若小姐再有什么事,奴婢真的就活不下去啦。” 商如意笑道:“好了,别担心。” 图舍儿这才站起身来,抱着铜盆准备出去洗衣裳,这时,商如意突然想到了什么似得,道:“哎——” 图舍儿回头看她:“怎么了,小姐?” 商如意自己也是一愣,不知道刚刚心里突然闪过的那一点迟疑是什么,再一想,却怎么都想不起来。 半晌,轻轻的摇头道:“没什么。” 图舍儿又疑惑的看了她一眼,便也不再多说,转身出去了。 等到她一走,商如意自己也觉得莫名,只叹了口气,便慢慢的走到床边坐下,低头看着宇文晔那张仍旧苍白,但眉宇间的青灰之色已经淡去不少的脸,甚至,已经能感觉到他的呼吸平顺了许多,也不像之前那么滚烫了。 不自觉的,脸上就浮起了一点笑意。 而直到这个时候,她才意识到,此刻,是这些日子以来,难得的一点平静。 想到这里,商如意突然感到身上有些绵软,而且只这么一意识到,那种绵软和虚弱就像是潮水一样一下子涌上来,几乎将她整个人都吞没——她又何尝不知道,这些天不仅是卧雪未曾合眼,她也几乎没睡过一个好觉,哪怕睡着,也在梦中提防着不知什么地方会出现的明枪暗箭,甚至是无情水火。 到这个时候也真的明白,自己,是太累了。 想到这里,她俯下身去,躺在床上,又过了一会儿,再慢慢的蜷缩进了宇文晔的怀里。 昨夜的果决坚毅,面对残兵败将也丝毫不肯退让,甚至恨不得要赶尽杀绝的凶悍之气,还有应对宋煜时的敏锐尖刻,以及面对宇文愆时的谨慎多疑,所有这些好的坏的,令她精疲力尽的情绪,在这一刻,竟然全都荡然无存。 留下的,只有心中的一点酸楚。 她轻轻将脸埋在他的怀里,感觉到胸膛一点一点,有力的起伏,一股滚烫的湿意涌上来,盈眶而出,浸湿了他的衣衫。 商如意轻声道:“你,快醒来。” 屋子里,仍旧是难得的静谧,伴随着耳畔响起的均匀的呼吸声,商如意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这时,仿佛有人急切的前来,推开房门,但下一刻,又静静的退了出去。 今天就两章合并一起发了 第470章 你们想要的结果 商如意也没有想到,自己只是合衣躺下,靠在宇文晔怀里,竟然就此睡去。 一觉醒来,已是第二天清晨。 当图舍儿小心翼翼的抚着她的胳膊将她叫醒时,她甚至还有一半的魂魄流连在难得平静的梦境中,睁开眼睛,迷迷糊糊的对上图舍儿关切的眼神,好半天,才听到她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小姐,小姐,该起来了。” “……” “小姐,时候不早了。” “……” “再过一会儿,大公子他们就要启程了。你不去送送吗?” 大公子?! 这三个字像一根针不痛不痒的扎了她一下,商如意一下子清醒过来,急忙坐起身,又因为起得太急了,人还有些混沌,险些从床上扑下来,幸好图舍儿一把扶住了她。 图舍儿忙道:“小姐小心,看起猛了头晕。” “……” 商如意勉强稳住身形,讷讷的看了看她,又低头看看自己,才发现天都亮了,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将这个房间映照得一室通明,而自己连衣裳都没换,竟然就这么靠在宇文晔怀里睡了一晚,顿时有些脸红。 看着她这样,图舍儿抿嘴一笑,只说道:“奴婢知道,小姐是太辛苦了。” 商如意嗔了她一眼,脸更红了一些。 还是不自觉的喃喃道:“我,怎么就睡着了?” 就算昨天的酒宴她不去,但想来也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比如,等待下面的人禀报昨天一战之后清扫战场的结果,再问清薛献败退后对岸的情况,甚至,那两个逃走的侍卫,就算真的出了扶风,也应该再加派人手去追才是。 可她,竟然就这么睡着了…… 再回头,看向自己蜷缩着依靠了一夜的怀抱,似乎也隐隐明白为什么会睡着了。这的确是这些日子以来难得的一点平静——宇文晔仍然沉睡着,但这个时候,他的脸色几乎已经恢复几分平常的样子,吐息更加均匀平顺,商如意伸手再摸了摸他的脸颊,已经完全退烧了。眼看就比昨天更好了几分。 她不由得露出笑容,轻声道:“太好了。” 图舍儿也笑道:“卧雪已经照着小姐昨天吩咐的方子又去煎药了,一会儿就能送来给姑爷喝,等再喝两剂就全好啦。” “嗯。” 商如意几乎是幸福的笑着,点点头。 然后又转头看向图舍儿:“你刚刚说,大公子——” 图舍儿立刻道:“对了,大公子他们昨天就已经说定,今天一大早要启程回大兴。奴婢看着时候不早了,就来叫小姐,小姐要去送行吗?” “当然。” 商如意说着便立刻起身下床,图舍儿早已经为她准备好了热水毛巾,一番洗漱之后,又换了一件衣裳,刚刚整理完毕,图舍儿又想起什么,轻声道:“对了小姐——” 话没说完,外面传来了笃笃两声敲门声。 图舍儿立刻道:“是谁?” 门外传来了一个温和平静的声音:“是我。” 一听到这个声音,商如意顿时一惊,但她还是立刻回过神,对着图舍儿递了个眼色,图舍儿急忙上前打开房门,就看见一个高大俊逸的身影披着阳光站在门口,对着他们微笑着。 是宇文愆。 商如意有些意外的道:“大哥怎么来了?” 宇文愆笑道:“我们就要启程回大兴了,临走前,想再来看看你,和凤臣。” 说罢,他欠身走了进来。 从昨天他对自己说过那些话之后,商如意再见到他,总觉得心里怪怪的,也许是有一点心虚,但在心虚中,似乎还有更复杂的一点忧虑。 宇文愆走进来,却比昨天说的那些话还更坦然,他慢慢的走进内室,站在床边看了一会儿宇文晔的脸色,然后欣慰的点了点头:“他的脸色比昨天又好了很多,看样子,再吃两剂药,应该就能痊愈了。” 商如意道:“是。” 宇文愆微笑道:“这样,弟妹就能放心了。” “……” 商如意沉默了一下,道:“凤臣的病来得蹊跷,有人在他病倒之前就把能治疗这种病的药材全部搜刮一空,这件事更蹊跷。若不把这些事情弄清楚,我没有办法完全的放心。” 宇文愆微微挑眉,回头看了她一眼。 沉默半晌,他微笑着说道:“昨天在战场上,薛献大败溃逃,弟妹不但不遵循穷寇莫追的古训,反倒让人继续追击残部,那个时候就看得出来,弟妹是个受不得委屈,更吃不得亏的人,今天听弟妹这番话,果然如此。” 商如意道:“凤臣是我的夫君,他受此苦难,我岂能善罢甘休?” 说着,又看向宇文愆:“身为兄长,大哥应该也与我想的一样。” 宇文愆沉默了一下,道:“当然。” “……” “我本来,也还想再多停留两天,把一些事情厘清。不过——” 商如意的心一颤。 她下意识的抬头看向宇文愆,却见对方也看了她一眼,那双清明的妙目仿佛一瞬间看透了许多,又对着她笑了笑,后面的话,便没再出口。 这一回,反倒是商如意有些迟疑。 她轻声道:“不过什么?” “……” 宇文愆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突然说道:“弟妹,昨夜那一战,除却跌落入小林河中不存尸骨,和战败溃逃的人,你至少歼灭了陇西军八万的人马。” “……” “这对于薛献来说,是相当致命的打击。” “……” “就跟之前,他也曾斩杀扶风八万人马,扶风的军心士气一落千丈一样,陇西军中也会开始士气低落,而这个时候,薛献如果还想要重振旗鼓,就必须通过一战重新树立他在军中的威信,鼓舞士气。而这一战——” 说到这里,他低头看向商如意:“将是扶风的生死之战。” “……!” 商如意的心一震。 仔细一想,的确如此,薛献不可能就此认败,以他的心性和手中剩余的兵马,他一定会,也必须重振旗鼓,再与扶风决一死战。只是,昨夜一战后发生了太多的事,加上她难得的平静,就这么靠在宇文晔的怀里睡了一整晚,完全没有闲暇去思考接下来该做什么。 没想到,宇文愆看似云淡风轻,却不动声色的将这些事情都考虑清楚了。 商如意看着他:“大哥……” 宇文愆道:“不过,现在凤臣已经得到了对症之药,相信很快就会好起来,所以扶风的战事,也不需要别人再插手了。” “……” “你们会得到你们想要的……结果。” 第471章 平安符与香囊 商如意的微微一颤。 她完全听出来宇文愆话中深意是什么,甚至,他口中的最后两个字——也不应该是“结果”,而本该是“战果”! 而他刚刚说的,他原本想留,却还是要走—— 所以,他明白自己在担心什么! 是扶风这一战最终的战果。 如果这一战他参与其中,那么回去论功行赏的时候,扶风的战果必然是要被他分去一些的,所以这几天,他几乎什么都不做,除了昨天帮自己的那一箭,就一直置身在扶风战事之外,其实是为了告诉自己,这一战,他并不打算争夺胜利的果实? 如果真的是这样—— 那自己所有的思虑,都被他看透了? 这一刻,商如意突然感到脸上一阵发烧。虽然,对于这样的战果,不可能真的有人毫不在乎,但自己谨慎小心,却被对方轻而易举的看透,并且此刻更告知自己,他根本不打算抢夺什么,难免让人尴尬。 而看着商如意有些发红的脸,宇文愆却并没有要取笑她的意思,相反,他的眼神闪烁,似清明,又似有些说不出的惘然。 他喃喃道:“真正属于一个人的东西,就算抢,也抢不走。” “……” “否则,迟早会——” 商如意一时没听清,诧异的抬头看向他:“什么?” 宇文愆像是突然回过神来,又看了看她,神情复杂的一笑,道:“没什么。” 说完,他又低头看了床榻上的宇文晔一眼,然后说道:“凤臣无事,我也就放心了。你不必送我,好好的照顾他。” “大哥……” “接下来,你们还有一场硬仗要打,但我想,我已经知道结果是什么了。” “……” “我会回去禀报朝廷,为你们请功。” 说完,他起身往外走去,商如意的头脑虽然有些混乱,但还是急忙跟上,一直走到门口,宇文愆又停下来,回头看向她。 阳光下,他的目光清明,还有一点说不出的深邃与温柔。 他微笑着道:“弟妹,保重。” 说完,便转身走了。 “……” 商如意一时间回不过神,甚至忘了该说什么,只一直目送他的背影远去,许久,还有些茫然。 “……难道,真的是我错了?” 难道所谓的未卜先知,知道得比自己还多,还有他恰到好处的出现,又似乎步步为营的举止,真的,只是因为自己的多疑? 过了许久,她才慢慢的转身回到房中,外面隐隐响起的喧哗之声,显然是众人在为他们送行,可这个时候,她的确不想再出去。 宇文愆的那些话,让她第一次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回到房中,商如意走到床边坐下,静静的,也几乎是木然的坐了许久,直到图舍儿为她送来一杯温热的茶水,商如意才勉强回过神来。 她喝了一口水,倒像是清醒了一些,想起什么来,说道:“对了舍儿,刚刚你好像要跟我说什么,是什么事啊?” 一提起这个,图舍儿目光有些闪烁:“小姐……” “怎么了?” “奴婢,奴婢知错了。” “什么?” 商如意一愣,这丫头跟在自己身边,虽然有时有些莽撞,但忠心耿耿,从来没犯过什么大错,怎么今天突然这样?她立刻放下手中的茶杯,抬头看着她:“到底怎么了?” 图舍儿轻声说道:“奴婢,把小姐的东西,洗坏了。” “……?” 商如意又是一愣,这才想起,昨晚是她拿了自己换下来的衣裳去洗。 所以—— “这有什么大不了的。” 商如意刚要笑,突然,昨天在她拿着铜盆离开房间的时候,自己心里蓦地闪过的那一点莫名的不安又一次涌了上来,而且这一次,似乎更清晰了一些。 她立刻又抬起头来看向图舍儿,问道:“你洗坏了什么?” 图舍儿小心翼翼的从怀里摸出一块包好的手帕。 商如意接过来,一点一点的拆开,只见里面躺着一只香囊,有些眼熟,再仔细一看,正是之前他们去大岩寺参加法会那一次,再离开寺庙的时候,她突然看到前方有一个异样的身影,刚打算去看看,宇文愆就突然走过来,递给她和宇文晔一人一只的香囊,说是为他们求取的平安符。 也是因为这个,她没再去追究那个身影。 当时她还奇怪,和尚的寺院里,怎么会出现平安符这种东西。 而且,还放在香囊里。 不过,因为是兄长给的,他们都不好说什么,只随身带着,之后倒也并未注意这东西太多。 没想到—— 商如意道:“平安符,洗坏了?” “嗯,” 图舍儿愧疚不已的轻声说道:“奴婢知道这是大公子为小姐和姑爷求的,昨天洗的时候没翻出来,后来看到的时候,已经洗坏了。” “……” “奴婢昨晚就想告诉小姐的,可进来看到小姐已经睡了,就不敢打扰,刚刚又——” 商如意叹息了一声。 难怪昨天自己好像忘了什么,却又想不起来,就是这个平安符。 虽然不是什么值钱的珍宝,但到底也是兄长的一份心意,宇文晔的香囊倒是一直挂在他的身上,也没摘取过,反倒是自己的先弄坏了,若被人知道,就不好了。 商如意想了想,将那手帕又包起来,说道:“我回去看看,想办法缝好,别告诉别人就是了。” “是。” 图舍儿又轻声道:“不过小姐,奴婢发现,那香囊里,好像还放了其他的东西。” “……?” 商如意一怔,抬头看向她:“什么东西?” 图舍儿急忙又从怀里取出一个纸包,道:“泡在水里,奴婢认不出,就拿到窗台上去晾了一晚上,刚刚才收起来。” 商如意急忙接过来打开一看,那纸包中放着一些细碎的,褐色的干叶子,因为被水泡过一阵,气味已经很淡了,但她凑近了一闻,还是闻出了一些气味。 藿香,佩兰,细辛,还有,石菖蒲…… 这一刻,商如意的脑子里猛地闪过一道灵光,顿时整个人僵在那里。 看到她这样,图舍儿给吓住了,急忙道:“小姐,你怎么了?” “……” 商如意完全说不出话来,只神情严肃的看着那些细碎的干叶子。 这些,是医者们在遇上战乱恶疾的时候,专门配制一种香囊时所需的药材,而这种香囊的作用只有一个—— 防瘟疫! 第472章 继续守,还是转守为攻? 商如意脸色一变,立刻将那包药塞回到图舍儿的手中,摆摆手让她退到一边,然后伸手到宇文晔的怀里,轻轻的掏出了一样东西。 正是宇文愆给他的那个香囊。 商如意深吸一口气,然后解开绳结,往里一看—— 里面,空空如也! 商如意顿时惊了一下,有些不敢相信的又伸手摸了两下,的确,什么都没有。 一时间,她整个人都有些懵了,宇文愆给她的那只香囊里有可以防瘟疫的药材,可在给宇文晔的香囊里却什么都没有。 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他—— 就在她的脑子里一阵混乱,甚至不知道该以何处为头绪去理清这些疑惑的时候,耳边响起了图舍儿的声音,只听她小心翼翼的道:“小姐,这个香囊下面,好像破了个洞。” “嗯?” 商如意一愣,急忙将香囊反过来一看。 果然,那香囊底部的线缝开裂了,而且,破洞还不小。 她一时又有些愕然,但仔细一想,倒是也明白过来——这个香囊宇文晔一直贴身带着,连上战场的时候都不例外,而他从来到扶风开始便身经数战,还几乎都是生死之战,香囊会被磨损破裂,倒也不足为奇。 只是—— 她紧皱眉心,看着那空空如也的香囊,心里反倒更疑惑了几分。 这香囊里,有没有放过那些药? 如果没放的话,那不是意味着,宇文愆提前知晓了他们来到扶风可能会遇上这场恶疾,却只给自己的那只香囊里放了防瘟疫的药?! 难道宇文愆对她—— 只这么一想,商如意立刻摇了摇头,将那荒唐的念头从脑袋里甩出去。 不可能! 要知道,当初自己的悔婚改嫁,不仅令自己在宇文家的处境尴尬,也着实令这位盛国公世子名誉受损,宇文愆自己也说过,在世人眼里,就是她商如意,负了他宇文愆。 既然如此,他又怎么可能有多余的情感,来对自己好? 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所以,他应该是知道宇文晔将会在扶风经历什么,所以提前准备好了这两个药囊,而给自己的这个,不过是顺便罢了。 可是—— 商如意又忍不住想,如果真的放了可以防止瘟疫的药材,宇文晔又怎么会那么轻易的染上瘟疫,更是重病至此? 就在她的脑子里乱成了一团乱麻的时候,门外又传来了一声很轻的敲门声,一个有些苍老虚弱的声音传来:“夫人。” 一听到这个声音,商如意急忙起身亲自迎了过去。 站在门口的不是别人,正是之前一直为宇文晔看诊治病,后来因为那场大火而受伤昏迷,数日未能清醒的老大夫何问竹。只见他拄着拐杖,颤颤巍巍的站在门口,一见商如意,立刻道:“拜见将军夫人。” 看到他,商如意心中倒是一喜。 自从那天火灾他们被救之后,何问竹因为年纪太大而受创最重,一直昏迷不醒,商如意又忙着应对薛献之战,只能让殷长岳他们将他留在官署中养病,还派了人去照顾他,原想着等这边事了,再找机会去探望,没想到他已经能起身了。 商如意急忙将他迎了进来,问道:“老先生,你,好些了吗?” 那何问竹轻咳了两声,声音仍有些沙哑,但精神还算不错,笑着说道:“这几日,老朽卧床养病,已经好了不少。今天已经能下床了,特地过来,想要感谢夫人当日的救命之恩。” 商如意脸上一热,忙说道:“言重了。” 事实上,若不是因为他们,何问竹也不会遭此横祸,这么大年纪还受这样的罪,险些丢掉性命。 何问竹又道:“如今将军的病体如何?老朽还想看看。” 商如意道:“好,请。” 说完,她便领着何问竹走进了内室,那何问竹走到床边,先看了看宇文晔的脸色,听了听他的呼吸之声,又诊了脉,然后笑着转头对商如意道:“将军的脉象平缓了不少,的确是见好了。” 商如意笑道:“这样,就好。” 那何问竹又站起身来,看了看商如意,脸上带着几分钦佩之色,说道:“老朽这两日也听说了夫人抵抗薛献大军的壮举;听说,夫人还事先派人准备了将军所需之药。夫人,真乃非凡之人啊。” 非凡之人…… 这四个字,让商如意的心情更沉重了一些。 她哪是什么非凡之人,更没有非凡之能。否则,她也不会任由别人计算好他们的每一步,布下一道道生死关卡,几乎置宇文晔于死地。 而她,只能在事后去应对,弥补。 不过这个时候,她倒是想到了什么,于是对何问竹道:“老先生,我有一件事想要请教你。” “请教不敢,夫人请说。” “若佩戴防瘟疫的香囊——就是那种里面有佩兰、藿香、细辛等药材的香囊,能完全的避免一个人染上瘟疫吗?” 何问竹想了想,摇头道:“不能。” 商如意睁大眼睛:“为什么?” 何问竹淡淡笑道:“常人染上恶疾的途径一般有两种,口与鼻。” 他说着,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口鼻,然后道:“也就是,所饮食之物,所吸纳之气,都可能是恶疾的来源。” “……” “佩兰,藿香,细辛等物制成的药囊,可能防止人在吐纳间吸入带有恶疾的空气,但若人所饮之水,所食之物本身就带有恶疾,那药囊就完全发挥不了作用了。” “……!” 商如意沉默半晌,喃喃道:“原来,如此。” 她之前就已经猜测到,宇文晔的病是因为喝了受到那座京观污染的小林河中的河水,所以染上瘟疫,既然是饮食之水,那么香囊也起不了作用了。 就是说,宇文愆给宇文晔的那只香囊里也有可能是放了那些药材的,他并没有特殊对待自己。 这么一想,她倒是松了口气。 看着她一时凝重,一时又轻松的神情,何问竹不知何故,只小心的道:“夫人为何有此一问呢?” 商如意摇摇头:“没事。” 何问竹见多识广,似乎也能感觉到这位将军夫人深邃的目光中似乎还隐藏了许多暗流,但既然她不愿意说,他身为平民百姓,自然也不能多问,只点了点头。 两人又闲话了两句,何问竹毕竟年纪大了,又刚刚痊愈,说了一会儿话难免气虚起来,见此情形,商如意便让图舍儿送他回去休息。 他们走后不一会儿,卧雪便熬好药送来。 商如意小心的喂宇文晔喝下,正给他擦拭了嘴边残留的药汁,代俊良和殷长岳便前来求见。 商如意将他们迎了进来。 两人进屋之后,先小心翼翼的走到内室看了看宇文晔,知道何问竹刚刚来为他诊过脉,说是已经没有大碍之后,两个人都大大的松了口气,殷长岳更是喜不自胜的道:“大将军病情将愈,又逢此役大捷,咱们扶风也算是双喜临门了。” 商如意看向他:“此役,大捷?” 见她有些意外的样子,殷长岳立刻笑道:“夫人,自然是大捷,我们可不敢欺瞒夫人啊。” 商如意急忙摇头道:“我不是认为你们欺瞒。我只知道昨天那一仗,咱们算是守住了城门,但是——大捷,我可不敢奢望。” 这一下,连代俊良都笑得两眼弯了起来,道:“夫人昨天就吩咐我们去清扫战场,但因为战场太大,我们也是足足清扫了一整天才得到结果。” 商如意看向他:“如何?” 代俊良道:“昨日一战,歼敌八万有余!” “……!” 商如意一听,顿时惊喜的睁大了双眼:“真的?” 代俊良笑道:“夫人,这是刚刚那收上来的战报,我们核实再三,才敢来禀报夫人。一会儿,也是要以这个数字快马加鞭送去大兴,禀报朝廷的。” 商如意笑道:“这,太好了!” 就在刚刚,宇文愆来与她道别的时候,跟她说昨日一战至少歼灭了陇西军八万人马,她还不太敢相信,况且,清扫战场的数字没有报上来,她以为宇文愆只是随口一说罢了。 没想到,竟真的有八万人! 他们昨天一战,就算是把之前薛献斩杀扶风八万将士的仇都给报了! 代俊良又接着说道:“这还只是歼敌的人数,另外,我们俘虏了陇西四千余人,还有些跌落入河中的人马无法找回的。合计估算,昨日一战,薛献部折损兵将,约有十万!” “……” “这对于他来说,绝对是一个致命的打击!” “……” “现在,我们眼前只有一个问题——” 说到这里,代俊良的喜悦之色微微敛起,正色道:“下一步,该做什么?” 对方损失惨重,必然也士气低落,那么现在,他们又该做什么?是继续坚城固守,还是主动出击? 一想到这里,三个人都沉默了下来。 要知道,昨天的胜利,是在宇文晔病倒之前给出的十六字军令的基础上做出的应对之法所得,可现在,局势转变,但他们应该怎么做,却好像突然没了主心骨。 是继续守,还是转守为攻? 就在三个人都沉默着,房间里也迷漫着一股沉闷气息的时候,一个很轻,很虚弱,却透着一股骨子里的坚毅之气的声音突然响起—— “当然是,主动出击。” 第473章 怎么会,下雨的 “当然是,主动出击。” 这句话响起之后,房间里又安静下来,只是这一次的安静,不是之前无话可说的沉闷的平静,而是一种连心跳和呼吸都骤然停止了的窒息的安静。 这声音是—— 商如意一瞬间真的忘了呼吸和心跳。 她几乎是本能的,将有些僵硬的脖子转过去,目光颤抖得几乎要碎掉,慢慢看向床榻之上。 却仍旧,只看到那个双目紧闭,静静昏睡的身影。 “……!” 她的心一沉,仿佛刚刚被人送到九霄云外,天顶之上,又被重重的摔下来,哪怕还没有粉碎,但这种强大的失落感让是让她难受得心口仿佛要裂开。 又,听错了吗? 又是这些日子,不止一次盘桓在梦中,却求而不得的奢望,让她又一次产生了幻觉? 商如意强压下心头的失落,勉强让自己做出平静的,至少不至于太失态的表情,然后转过头来面对殷长岳和代俊良;可一对着他们,却见他俩也是一副震惊不已的表情,瞪大眼睛看着床上的人。 他们,也听错了? 这一刻,商如意的脑子里一片混乱,又好像感觉到了什么,只是,她还没来得让理智从刚刚的巨大失落中抽离出来得出一个结果,耳边便又一次响起了那虚弱,却比刚刚更清晰几分的声音—— “是我,说的。” “——!” 这一次,她不再迟疑,急忙起身走到床边,低下头,屏住呼吸看着床上的人。 心,跳得仿佛要从胸膛中崩裂出来。 但她却极力压制着自己的呼吸,只怕自己的吐息大一些,都会把眼前的幻境如同散沙浮尘一般吹散。 然后,她就在战栗中,看到那覆在紧闭双眼上的纤长的睫羽微微震颤,好像真被她的呼吸吹拂着颤动起来,仿佛被缚住的鸟儿在挣扎着扇动翅膀,挣扎了许久,那睫羽终于慢慢抬起。 一双深邃如星空的明眸,慢慢凝聚起璀璨的光芒,看向她。 刹那间,天地仿佛都空了。 商如意定定的看着那双眸子,灵魂仿佛也在这一刻被吸纳了进去,她颤抖着,唇瓣轻启,几乎是凭借心中一点回忆的本能的唤道:“……凤,凤臣。” 而下一刻,一阵沉重又凌乱的脚步声响起,踏碎了两个人对视这一瞬间的平静,是殷长岳和代俊良两人跌跌撞撞的跑进来,一看到宇文晔已经睁开了双眼,顿时又惊又喜,尤其是殷长岳,喜出望外的大声道:“大将军,你,你终于醒了!” 一道惊雷,骤然在晴空中炸响。 这惊天动地的一声巨响,也彻底结束了扶风从薛献东进而来便开始面临的,长达近一个月的炼狱般的酷暑炎热,当众人齐聚到这个房间,惊喜不已的看着总算从重病昏迷中清醒过来的大将军时,一场大雨瓢泼而下,将前夜被炙烤焦灼的土地淋了个透。 而面对众人那一张张喜出望外的,甚至泫然欲泣的面孔,宇文晔在说出了前两句证明自己终于醒来的虚弱的话语之后,第三句,却是在听着大雨滂沱的声音时,有些莫名而来的一声低叹。 “怎么会,下雨的。” “……?” 众人都有愕然。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说出这句话,但这个时候,他终于清醒过来这件事已经让大家都惊喜得无暇去顾及那一点疑惑,众人手忙脚乱的挤满了这个房间,又让图舍儿把刚刚送回去休息的何问竹叫来,重新诊脉,确定他的病情已无大碍,只要静静修养,就能痊愈,这一下,激动得穆先等人险些落下泪来。 而在狂喜之余,他们也断断续续的将这些天,尤其是前夜那一场战事告诉了他。 最后,殷长岳颤声道:“大将军此番病愈,可太好了!” “……” 宇文晔静静的听完了所有人的诉说。 虽然是昏迷许久,他需要知晓这些日子发生了什么,同样,也是因为这些日子的重病卧床,让他暂时没有了行动的能力,刚刚攒足力气说出的三句话,就已经将他的精力消耗殆尽,唯一剩下的一点力气,只能用来听和看。 而即便只是听和看,也非常费力。 此刻,商如意坐在床头,让他勉强半靠在自己的肩头,每一次呼吸,都能感觉到他的身子在微微的颤抖,苍白的嘴唇更是在呼吸间又失去了好不容易出现的一点血色。 看着这样的他,商如意眉头紧锁,却始终没说什么。 而周围的人看到这幅景象,也都沉默着——虽然,两个人这个样子颇有些夫妻狎昵的意味,是绝对不该出现在军中的;可经历了这些天,所有人,甚至连一直跟随他二人的穆先和程桥等人都重新认识了商如意,更明白这位看似柔弱,内心却坚毅的将军夫人身上,还有他们以前从未知晓过的强悍。 所以,两个人这样,众人并不觉得有任何的不妥。 过了许久,感觉到他的气息还是非常的虚弱,商如意轻声道:“厨房准备了米汤和稀粥,喝一点好不好?” 宇文晔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商如意却像是得到了答案,挥手让卧雪送了一碗熬得浓浓的米汤来,热气腾腾,米香四溢,她自己端了过来,一勺一勺的吹凉喂到宇文晔嘴边。 宇文晔无声的喝了几口,倒是比之前昏睡时喝药要容易多了,不多时,半碗米汤下肚,他的眼睛也更明亮了些。 就在商如意拿出手帕为他擦拭嘴角的时候,他又抬眼,巡梭了房中眼巴巴的众人一眼,嘴唇微微翕动。 “什么?” 商如意一愣,正要凑近去听,站在房间一角的聂冲已经轻声道:“将军问善童儿。” 说完,他上前一步,轻声道:“大将军,昨天善童儿陪夫人回来,清理了宋煜他们。夫人休息之后,他才离开官署去了城门口,为城外战死的那些人念往生咒去了。一会儿,应该就会回来。” 商如意闻言,倒是一愣。 但想想,也不算意外,善童儿虽然跟随了他们来打仗,可毕竟从小当和尚,上阵杀敌不含糊,慈悲心也不是假的。 宇文晔听了,也轻轻的点了点头。 又过了一会儿,他虚弱的气息更平稳了些,目光慢慢巡梭过所有人激动不已的神情,最终,停留在商如意苍白得几乎有些木然的脸上。 然后,轻声道:“这些日子,你,你们辛苦了。” 第474章 主动出击? 商如意的目光闪烁了一下。 但她什么都没说,只静静的低垂下眼睑,长长的睫羽覆在眼瞳上,让人看不清此刻她到底是如表面那样的平静,还是已经在内里天地翻覆。 而听到这话,在场的人心中都不免感慨。 代俊良立刻道:“多亏大将军之前留下的军令,虽然有些波折,但扶风固守无碍,只望大将军好生休养,待到病体康复,接下来我们——” 话说到这里,他的声音突然一顿,下意识的回头跟殷长岳对视了一眼。虽然沉浸在宇文晔终于清醒过来的狂喜中,但他们显然没有忘记,宇文晔在清醒后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 主动出击! 他甚至在还没有多余力气睁开眼睛的时候,就回答了他们三个人都纠结不已的问题。 想到这里,殷长岳小心的看着宇文晔:“大将军……” 宇文晔没有立刻说什么,而是慢慢的闭上了双眼。 见他这样,众人顿时都屏住呼吸,面面相觑,只当他好不容易清醒过来,怕是还没完全恢复,就被众人七嘴八舌的吵嚷了半天,恐怕此刻又倦了,需要再休息。殷长岳想了想,对着商如意轻声道:“夫人,我等就不打扰将军休息,先退下了。” 说着,便欠身准备离开。 周围众人见此情形,也都小心的准备往外走去。 可就在这时,却听见商如意轻声道:“你们都不要走。” “……?” 众人一愣,都回头看向她。 只见她坐在床头,仍旧让已经闭上双眼,似乎又睡着了的宇文晔靠坐在她的身上,却并没有让他躺下去休息的意思。众人都有些疑惑不解——这个时候,不是应该让还没恢复元气的大将军好生休息养足精神才是吗?她却让大家留下来,这是何故? 就在众人不知到底该走该留,正迟疑的时候,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从外面传来,回头一看,只见全身被雨淋湿的善童儿像一头小牛犊一样冲进来,一脸惊喜的说道:“宇文二哥醒了吗?!” 旁边的聂冲和程桥等人急忙对着他比手势让他安静。 善童儿不明所以,还高高兴兴的说道:“我刚刚在外面就听说二哥醒了,真是太好啦,坏人被带走,二哥又醒了,我们总算——” 就在他手舞足蹈,几乎要跳起来的时候,一直闭着双眼,仿佛已经又睡过去的宇文晔睁开眼睛,眼神比之前又更明亮,也更清醒了几分。 他道:“代俊良。” 善童儿下意识的闭上了嘴。 一旁的代俊良闻言愣了一下,但立刻上前:“大将军有何吩咐?” “你刚刚说,昨日一战,俘虏陇西军四千余人?” “是。” “立刻下去,将其中队正、伙长提出拷问,弄清楚薛献军中粮草所在。” 一听这话,在场所有人立刻提起一口气。 刚刚,所有人都还沉浸在他病愈清醒的狂喜中而不能自已,可虚弱得几乎口不能言的宇文晔却已经开始考虑战事,此刻,他甚至直接下达军令了。 但这,是不是有些太勉强了? 代俊良先是吃了一惊,又想了想,有些迟疑的道:“大将军是要——” 宇文晔又轻喘了口气,然后低声道:“主动出击。” “……” “我刚刚的话,并不是妄言。” “……” “薛献大败,而且是在……在我没有出战的情况下……大败,此刻,不仅他军中将士会士气低落,他本人……也一定会意志消沉,这,这是战胜他的最好机会,千载难逢!” 代俊良想了想,又道:“可是,就算我们想战,薛献也未必会出战了。” “……” “刚刚末将还没把话说完,除了清扫战场之外,末将也派人渡河探清西岸的情况。探子回报,前夜大败之后,薛献立刻将他们的军营往后挪了五里,显然是提防我方出兵突袭。” 一听这话,穆先和程桥等人对视了一眼,都露出凝重的神情。 要知道,把军营往后撤,基本上就是短期内不会再进攻,更不会轻易出战的表现。 这说来,他们现在真的攻守易型了。 可这样一来—— 这时,宇文晔又闭上双眼,但这一回众人都知道,他是在养精神,攒力气,于是大家都不再开口,也没人离开,只静静地看着他。果然,又过了一会儿,宇文晔再度睁开双眼,慢慢道:“我说,主动出击——是他们,主动出击。” “……?!” 众人大吃一惊! 薛献,主动出击? 这怎么可能?他刚刚经历大败,将军营都往后撤了,又怎么可能主动出击? 这时,一直沉默不语,只扶着他的胳膊让他靠坐得舒服的商如意眉心紧蹙,低下头看着他,轻声道:“所以,你要拷问出粮草的下落?” “……!?” 听到这句话,众人又是一惊。 但随即,所有人都有些明白过来了,宇文晔让他们拷问昨夜俘虏的队正、伙长,弄清陇西军粮草所在,自然不是只为了知道那么简单。 他是要从对方的粮草下手,也就是最简单的,火烧粮草! 薛献部远道而来,最大的问题一定是粮草,这也是宇文晔在病倒昏迷之前叮嘱他们一定要坚城固守的原因,而现在,对方已经经历大败,士气低落,如果在这个时候烧了他们的粮草—— 这个时候,一旁的代俊良也终于有些回过神来。 他沉声道:“将军的意思是,我们要趁着这个机会毁掉他们的粮草,只要没了粮草,薛献剩下的二十万人马就会恐慌,大乱。” “……” “到那个时候,他的眼前就只有一个选择,速战速决!” “……” “这样,就能逼他主动出击了!” 坐在床边的商如意低头,神情凝重的看着宇文晔。 难怪,他刚刚醒来的第三句话,是让所有人都感到有些莫名的叹息——怎么会下雨的。因为下雨,会影响他火烧粮草的时间! 而那个时候,他才刚刚清醒,甚至连睁开眼睛都费力。 这一刻,众人看向宇文晔,目光已经不再是惊喜和欣慰,哪怕此刻他仍然虚弱,气息奄奄,只能靠坐在女人的怀里才能支撑起身子面对他们,可是,在所有人的眼中,他却仿佛比之前在战场上杀敌的时候更加骁勇,更加雄姿英发。 竟然能在清醒的片刻,就定下对敌之策! 一个人,怎么能强悍到这种程度?! 第475章 现在,可以哭了 不止是代俊良,这个时候房中几乎所有人都被宇文晔这超乎常人的强悍意志力所震慑,尤其站在屋子一角的聂冲,更是神情凝重的看着他,若有所思—— 难怪,萧元邃那样的人,都会以他为毕生大敌。 而申屠泰,更是还没见到他,便决定让自己手下的人跟随他。 宇文晔,果然不是常人。 眼前这中原逐鹿,群雄纷争的乱世不知会持续多久,但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一定会有人结束眼前的乱局,开创一个新的局面,但结束眼前这分裂局面的人,是谁呢? 会是,眼前这个男人吗? 就在众人都震叹不已的时候,宇文晔又轻声道:“虽然下了雨,可能会影响这件事,但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去把你们该做的做了。这几日,军中的操练也不可松懈。” 一听这话,代俊良又感觉全身充满了信心和力量,立刻说道:“是!” 说完,便转身下去了。 等到他一走,房中的人虽然都还想留下来陪陪宇文晔,尤其是穆先他们几个亲随,但也看出宇文晔在说完这些话后神情倦怠,显然元气还没恢复,需要静养。 于是,穆先上前道:“将军,我们就先退下了。” 宇文晔只淡淡的点了点头。 倒是刚刚才冲进来,一身雨滴几乎把床边的地板都淋湿了的善童儿不愿走,眼巴巴的望着宇文晔:“宇文二哥,我留下来陪着你好不好?你好不容易醒过来,我太高兴啦!” 宇文晔看了他一眼,虽然没什么力气,还是忍不住抿了一下唇角。 一旁的聂冲上前牵住他:“九——善童儿,将军醒来,军中庆祝,听说杀了一头猪。” 善童儿一听,眼睛都亮了:“真的么?!” 聂冲认真的点点头。 善童儿顿时有些犹豫了起来,想了想军中的那头猪,又看了看眼前虚弱的宇文二哥,正不知该如何选择的时候,还是图舍儿凑到他耳边轻声道:“将军就在这里,你随时都能来看;那猪你不去吃,别人就抢走啦!” 一听这话,善童儿下定决心,抬头对宇文晔道:“二哥,我晚点再来看你。” 说完,便跟着聂冲走了出去。 看着他坚定的背影,宇文晔既松了口气,又仿佛有些好气,半晌,喃喃道:“二哥哪有猪重要。” 听到这话,众人要笑又不好笑,只能憋着,纷纷退出这个房间。 不一会儿,人都走光了。 房间里只剩下两个人。 商如意一直坐在他的身后,让他靠在自己的身上,这个时候人走了,她反倒轻轻的放开他,拿了几个枕头来垫在他的背后让他坐好,然后坐到他的面前。 轻声道:“现在,如何?” 宇文晔抬眼看了她一眼。 商如意又道:“还饿吗?还是渴?” “……” “这些日子,你一直昏睡不醒,只能给你喂一些稀粥和清汤,你可定很饿。” “……” “我让厨房再——” 她絮絮叨叨不停的说着,神情也很平静,好像是真心实意在担心着眼前的人饿不饿,渴不渴,又殷切周到的为他安排下一切。但那絮叨的话语越说,声音越低沉,甚至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已经染上了泪意的酸涩,沙哑得语不成声。 但宇文晔,一个字都没应她,就只是静静的看着她,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商如意一下子低下头去。 宇文晔看着她,这个时候像是也轻叹了口气。 然后道:“现在,可以哭了。” 话音刚落,就听见嗒一声。 一滴还带着滚烫体温的泪,一下子落在了他的手背上。 宇文晔的心,仿佛也跟着那一点细不可闻的声音一颤,可他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紧接着,又是几滴接连落下。不一会儿,便濡湿了他的手掌,更浸透了衣衫,让他的身上也感到了泪水带来的酸涩和战栗。 眼前的小女子,已经泪流满面。 她咬着下唇,像是还极力在克制自己,没有发出呜咽声和哭泣声,可越是这样,眼泪越是不受控制的迎来了另一波的汹涌,她用力的低着头,想要掩饰自己这一刻的脆弱,可瘦削的,不住颤抖的肩膀,却将她这些日子强忍下来的委屈和恐惧在这一刻全然暴露了出来。 他们两,并不是第一次分别,也不是第一次,面临生死相离。 却是第一次,她那么清楚的明白自己的恐惧。 她害怕失去这个男人,哪怕表面上平静无波,甚至能冷静的处理这些日子所面临的一切的困难,可没有人知道,在她平静的表面下,是多深重的恐惧。 这个男人,明明与她的前半生毫不相干,却偏偏,从第一次见到他开始,便被他主导了自己的喜怒哀乐,她甚至不敢想,如果他醒不来……会怎样。 如果自己失去他……会怎样。 甚至于,他已经醒来,脱离了危险,可那样的念头只是一出现,仍然能够让她恐惧得说不出话来,只有眼泪能倾泻这一刻的心情。 于是,她哭得更厉害了。 而看着这样的商如意,宇文晔的眉心也蹙得更紧了。 但他并不是厌恶。 而是生气。 因为他突然发现,过了那么久,再面对这个小女子的眼泪的时候,他竟仍然只能无措。 眼看着她的眼泪逐渐泛滥,落下的泪珠已经润湿了他身上大片的衣襟,那湿冷的感觉更是浸透到了心里,令他原本就虚弱的心跳更加不堪重负,可他却好像什么都做不了。 此刻的他,甚至没有力气像上一次那样去拥抱她。 宇文晔咬了咬牙。 沉默半晌,他哑声道:“商如意。” “……” “你过来。” “……!” 商如意瘦削的肩膀又是微微一颤,抬起头来,泪眼朦胧的看向眼前这个静默不动的男子,虽然视线被泪水所盈一片模糊,但她好像也读懂了这一刻他心中的压抑与痛。 于是,慢慢的,她倾身向前,靠进了他怀里。 然后感到一只虚弱,却温热的大手,慢慢的抬起,抚上她的后背,将她轻轻的,揽进自己的怀中。 眼泪,再度泛滥。 当惊雷又一次震荡大地,几乎要将整个天地翻覆的时候,一声低哑的呜咽,带着无限的委屈和辛酸,在宇文晔的怀中响起,而最后,又渐渐平复。 第476章 我又让你哭了 窗外,风急雨骤,屋内,却是一片静谧。 床边的两个身影紧紧相依在一起,连心跳,仿佛也在此刻相通。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仍旧狂风大雨,骤雨倾盆,但好在,那几乎令强如钢铁的心也化作绕指柔的呜咽低泣声,终于平息下来。 然后,一个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好些了吗?” 商如意的心因为这声音的温柔而狠狠的跳了一下。 她慢慢的从那温暖的怀抱中抬起头来,看着宇文晔——因为外面的风雨大作,房间里也没点灯,所以光线并不好,但这样晦暗的光线下,他的目光却反倒透着一种异样的,深沉的温柔,只看了一眼,商如意就感觉自己的心神,仿佛都被那深邃如星空的双眼吸了进去。 仿佛,在劫难逃一般。 可是,他的脸色仍旧苍白,微微抿起的嘴唇也没什么血色。 这个时候其实并不是她发泄这些日子的沉闷情绪的好时机,毕竟,外面还有没解决的大敌,而宇文晔本人,体力,元气,也尚未恢复,还有很多事要做。 想到这里,商如意慢慢的直起身来,刚要说什么的时候,可一低头,就看到宇文晔胸前衣襟有些发暗,再仔细一看,竟然是被她的眼泪濡湿了一大片。 商如意顿时红了脸。 而宇文晔原本也想要说什么,看到她发红的脸颊,也是一愣,再低头看向怀中有些湿冷的地方,唇角抿了起来。 他看向她,似笑非笑的道:“你那么坚强,原来,也是水做的。” “……” 商如意的脸更红了。 她急忙撑起身子起身要离开,其实也是去另取一件衣裳给他换上,可才刚要动,就感到纤细的手腕被一股熟悉的粗糙而温热的感觉包裹住。 是宇文晔,握住了她的手腕。 商如意的心下意识的跳了一下,低头看向他,只见宇文晔仍旧靠坐在床头,一动不动,握着她手腕的那只手也仍然十分虚弱,可看向她时,那双深邃,又难得露出分明的温柔情绪的眼瞳,却令人无法拒绝。 他道:“别走。” “……” 商如意的心又是一跳。 这一次,她的脸不仅红,更有些发烫,甚至都不敢再抬头对上那双眼睛。 宇文晔看着她,笑容慢慢敛起,取而代之的却是凝重肃然,还有一丝难以言说的愧疚,另一只手抬起来,轻轻的抚过她的眼角。 一点泪星,被抹去。 沉默许久,他终于道:“我又让你哭了。” “……” 商如意心一沉,刚要说什么,就感觉到他的眼神黯然,低声道:“可是,我甚至没有办法向你保证,今后,不会再让你落泪。” “……” “因为,我要走的这条路,注定遍布荆棘。” “……” “若不流泪,就得流血。” “……” 商如意慢慢的坐回到床边,又看了他一会儿,然后再次慢慢的靠进他怀里,轻声说道:“那,不是正好吗?” “……” “你流血,我流泪。” “……” “我们两,谁也不会拖累谁,谁也不会被落下。” 说完这句话,她立刻感到紧贴着的那气息微弱的胸膛微微一震,半晌,那有些虚软的双手扶住了她的肩膀,商如意抬起头来,对上那双深邃的眼睛。 宇文晔道:“你,不会后悔吗?” 商如意轻轻的摇了摇头。 其实,谁的一生不是遍布荆棘?就连楚旸——想到他,商如意又不可避免的心中一阵刺痛——他身为天之骄子,富有四海,坐拥天下,不也走得举步维艰,最终,甚至血溅江都宫。 所以,她从来都不在意人生的苦难。 以前她在意的,是在承受过这些苦难之后,能不能保护自己所爱的亲人;而现在,她还在意的,就是与她一同度过这些苦难的人,是不是值得的那个人。 这一刻,宇文晔也说不出自己沉重的心跳到底是因为快乐,还是因为愈加沉重的愧疚感,但他还是轻轻的抬起手来,指腹抹过她仍有些湿润的脸颊,柔声道:“好,我也不会让你后悔的。” 商如意用力的点点头,对着他笑了。 这时,窗外又闪过一道光,随即,隆隆巨响从厚重的云层中滚来,再在扶风的天顶上炸响。 而这巨响,也让两个沉浸在别样情绪中的人冷静下来。 商如意忍不住抬头望窗外看去,喃喃道:“没想到扶风旱了一个多月,在这个时候下起雨了。这么大的雨,你如果真的想对薛献的粮草动手,只怕,就不是一朝一夕能成事的了。“ 宇文晔倒并不太担心。 他道:“就算这雨下两天,也无妨。” “……” “毕竟,我现在的体力——我至少需要两三天的时间来恢复。” “两三天?” 商如意一听有些急了,对着他道:“你可不要好高骛远,虽然图舍儿给你带来了对症之药,但这病毕竟不是普通的伤风,而且这些天你都没吃东西。寻常人这样熬几天下来,要恢复,至少得有半个月才行。” 宇文晔淡淡道:“那是寻常人,不起我。” 商如意一时语塞。 而就在她被噎得说不出话来的时候,宇文晔又道:“我饿了。” 商如意嗔了他一眼,还是立刻起身:“厨房那边热着粥,我让他们送——” 宇文晔道:“喝粥太稀了,给我送些饭菜来。” 商如意一听就皱起眉头:“不行。你好几天都没怎么吃东西,如果突然吃下那么干的饭菜,肠胃会受不了的。” “……” “这两天,还是喝些汤水和粥。” 宇文晔看了她一眼,道:“都说了,那是寻常人该做的,但我不是。” “……” “若一直吃那些东西,想好也得挨半个月才好得了。人的身体还是得逼一逼,你逼着自己好起来,就不能不好起来。” “……” 商如意简直要被他这番话给气笑了。 可是,看着他坚定的样子,又有些迟疑。最终,两个人各退一步,她让厨房送来了饭菜,但也送来了热汤,将汤浇在饭上,还特地用调羹剁了剁,比寻常的米饭细软了些,才送到宇文晔嘴边。 却没想到,他竟真的吃了下去,一顿就吃了一碗半。 这样一来,精神是真的好了不少。 傍晚时分,他竟已经能坐到床边,舒展双臂了。 看着他的样子,商如意忍不住笑了笑,又端着刚刚卧雪送来的今天的第二碗药走进来。不过,刚刚熬好的药还有些烫,她只能放到一边,轻声道:“这药等凉一些,你就喝。” 宇文晔点点头。 然后看着她,道:“那,就趁着这段时间,说。” “说什么?” “说,这些天发生了些什么事。” “刚刚,穆先他们不是都告诉你了吗?” “他们说的,是他们知晓的;但我知道,这些天一定还发生了一些他们不知晓,甚至,是他们猜都猜不到的事。” 说着,宇文晔看向她:“否则,我怕是没有那么容易,从这病里醒过来。” 商如意眼神微微一闪。 其实,她并不打算瞒着宇文晔,只是他刚刚醒来,她并不太想让还没恢复元气的他就被这么多的烦恼所侵扰,可看着他醒来之后的举动,她也明白过来。 人,是要逼一逼的。 宇文晔能有今天这样强悍的心里和身体,大概也是因为,他从来都不惧在自己最虚弱的时候,去直面对可怕的打击。 想到这里,她也释然。 于是便坐到他的身边,将这些日子发生的事,从大兴城内的药材被人搜刮一空开始,到宋煜伏法被关押,却立刻被灭口的事全部告诉了他。 宇文晔听着,眉头越皱越紧。 等到说完,一旁的汤药也凉了一些,商如意端过来,又小心的吹吹凉,然后送到了宇文晔的面前。 宇文晔低头看着那浑浊药汁,沉默半晌,道:“所以,我是因为喝了小林河中的水,才染上这病?” “是。” “可是,这城中所有能治这病的药,都被人买走,连大兴城的也是?” “是。” “若不是你心中生疑,事先让图舍儿去找药,也许我——” 话说到这里,他自己都顿住了。 而商如意看着他,眼神却犀利起来,沉声道:“是!” “……” “而这,就是朝廷有些人,一定要你出征扶风的原因。” “……” 宇文晔沉默了一会儿,忽的淡淡一笑,道:“你直接说虞定兴不就行了。” “……” 商如意没有说话,只神情凝重的看着他。 宇文晔似乎也知晓她眼神中的深意,又沉默了一下,才道:“你是不是想说,不是虞定兴。” “……” “或者说,不止是虞定兴。” “……” 商如意仍然没有说话,而是又看了他一会儿,然后起身,又去拿了两样东西给他看。 正是宇文愆之前给他们的那两个香囊。 商如意道:“这里面放着的,除了护身符,还有佩兰、细辛、藿香……这些东西放在一起制成的香囊,一些大夫也会用,但只有一个用处。” “……” “防止瘟疫。” 宇文晔的脸色慢慢的沉了下来。 他看着那两只香囊,沉默许久,低声道:“你想说什么?” 第477章 夜枭与凤凰 “……” 商如意的唇瓣微微翕动,几番犹豫,终究还是没把那些盘桓在心头数日的话说出口。 毕竟,她不仅是宇文晔的妻子,也是盛国公的儿媳。 她可以在心中有不堪的猜疑,也可以将自己发现的都告诉宇文晔,但她不能把那些话明明白白的说出来。毕竟,他们都是出身名门世家,也知晓说话做事都要留三分,刚刚她的那些话,已经非常的险了,若再进一步——就有挑拨兄弟之嫌。 而看着她欲言又止,终究没再开口的样子,宇文晔的眼瞳也更深了几分。 他沉沉道:“你不用说,我明白了。” 商如意在心里松了口气,又看向他,只见宇文晔又看了看她手中那两个香囊,便一言不发,将那碗已经有些凉掉的苦涩的汤药一口喝了下去。 面不改色。 显然,对于他而言,人生之苦,不仅于此。 商如意也没再说什么,只默默的接过空碗放到一边,又倒了一杯热茶给他漱口。宇文晔喝了一口,又看着那微微晃动的茶水,又问道:“对了,大哥来这里停留了几天。” “总共也就四五天。” “那他停留这段时间,做了什么?” “……没什么。” 宇文晔微微挑眉,视线从茶水的波光中移向商如意平静的眼瞳:“他什么都没做?” 商如意点点头,又苦笑了一声道:“我原以为,大哥以兵部侍郎的身份前来,一定会参与此次扶风的战事,所以一直——但他,什么都没做。” “……” “就在昨天,他离开的时候,还提醒了我。” “提醒你什么?” “他提醒我,我们最终跟薛献,还有生死一战,但他知道你会赢,所以,他提前回大兴城,准备为你请功。” “……” 宇文晔的眼神更深了一些。 对于这件事,他显然比商如意更敏锐,在他昏迷期间,宇文愆没有参与任何扶风的战事,而在他即将痊愈清醒的时刻,宇文愆便离开扶风。 所以这一战,不论功过,都与他无关。 那他这一趟过来,就真的只是以兵部侍郎的身份,前来问责马旭,还是——有更深的,他们都没看透的目的? 宇文晔思索了一会儿,自然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毕竟,对于这位兄长,他从小到大,几乎没有看透过他,便也只能暂时作罢。 而就在他一抬头时,却看到商如意也一脸凝重的站在一旁,像是也在想什么。 宇文晔道:“你在想什么?” “……” 商如意抬眼看了他一眼,道:“我就是,突然想到小时候听到的一个故事。” “故事?什么故事?” “说是有一只夜枭饿了好几天,终于抓住了一只死老鼠能填饱肚子,正当它准备吃那只老鼠的时候,头顶飞过了一只凤凰。” “……凤凰?” “夜枭担心凤凰会来抢夺自己口中的老鼠,就对着凤凰怪叫起来,想要吓唬它让它走开。” “……” “但凤凰,连看也没看它,就飞远了。” 这个故事,是小时候沈无峥说给她听的,说完之后,又微笑着对她说:“凤饥不啄粟,可那夜枭却以为凤凰要抢夺自己口中的老鼠,这,何其可笑。” 回想起这些,商如意的脸上一阵发烧。 她想到这些日子,自己小心谨慎,生怕宇文晔真的被调离扶风,更怕宇文愆在扶风战事中做出什么,将之前宇文晔等人浴血搏杀换来的战果据为己有,于是想尽办法的提防他。 可最后,宇文愆却自己离开了。 他的这个举动,仿佛就是在告诉她,她的坚持和小心谨慎,有多可笑。 商如意苦笑着自嘲道:“有的时候,我都觉得自己像那只夜枭。” 说完,她叹息着摇了摇头,从宇文晔手中拿过那只喝了大半的茶杯去添了些水,又走回来,正准备递给宇文晔的时候,一低头,却见他抬头瞪了自己一眼。 商如意一愣:“怎么了?” 宇文晔道:“你是不是也觉得,那只夜枭很可笑?” “……?” 商如意有些意外的看着他:“难道不是?” 宇文晔冷笑了一声,道:“没什么可笑的?” “……” “每个人都有自己想要珍惜,想要守护的东西,别人的不屑一顾,不代表它的珍惜和守护就不值一文。” “……” “我倒觉得,面对强大的敌人,面对必输的局面,仍旧奋起反抗,那只夜枭也大有可取之处。” “……!” 商如意睁大眼睛看着他。 她倒没想到,宇文晔会这样看待这个故事。 也许,夜枭在世人的眼中是可笑,甚至可悲的,但仔细想来,没有老天的眷顾,没有闪亮的五彩羽毛,可它仍旧努力认真的存活着,甚至不惧怕高高在上的凤凰,这不也是它身上闪亮的地方吗? 商如意突然感到胸口一阵畅快,笑道:“说的也是。” 宇文晔这才从她手中接过那杯茶。 喝了一口,又像是有些气恼的冷冷道:“再说了,谁是凤凰?我才是凤凰!” “……?” 商如意又是一愣,旋即回过神来。 是了,他才是凤凰。 当初刚到洛阳,她和他的一众朋友在听鹤楼聚会的时候,大家说起自己的小名,那个时候他就告诉过自己,他的小名叫——凤凰。 商如意笑道:“好,我记得了。” 正说话间,又听见外面传来一阵很轻的敲门声,商如意走出去一看,却是图舍儿,她手中捧着一摞叠放得整整齐齐的衣裳,轻声道:“小姐,之前洗的衣裳奴婢都收起来了。姑爷既然醒了,是不是一会儿也要沐浴?奴婢就把衣裳送过来,免得要用的时候找不见。” 商如意点点头:“给我,我自己来理。” “啊……是。” 若是平时,图舍儿绝对不会让自家小姐劳累,但此刻她也晓得,商如意不想让人在房中打扰宇文晔休息,而她自己也不想打扰两个人难得的相处时间,也不多说什么,将衣裳给了商如意,就转身离开了。 商如意拿着衣裳走到屋子一角,便打开箱子准备放进去。 宇文晔突然道:“那是什么?” “嗯?” 商如意回头看了看他,又低头看了一眼,才发现放在那一摞衣裳最上面的,是那只带着两条系绳的棉纱面罩。 商如意道:“这,是大哥给我的。” “……” 宇文晔的眉心微微一蹙:“他给你,干什么的?” 商如意道:“一般的大夫遇上瘟疫那种病,在给病人治疗的时候,都要带上浸泡过药水的棉纱,免得自己也染上。你生病的那几天,我和卧雪,还有那个老大夫何问竹,我们也都带着那种面纱。” “跟这个有什么关系?” “大哥来之后,就给了我这个,说是跟那些面纱的作用是一样的。” “……” “我带了几天,还真是那样。” “……” 宇文晔沉默了一下,道:“拿来我看看。” 商如意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对这个小小的棉纱感兴趣了,但还是放下那些衣裳后,将那面纱拿了过去给他,宇文晔面色不虞的接过来看了看——他本就不通医理,更不可能知道这个东西的好处在哪里,翻来覆去的看了半天,与其说是在看那东西,不如说是在挑剔。 半晌,他道:“只给了你?” 商如意摇摇头:“他自己也有一个。” “……” 宇文晔沉默了一会儿,脸色益发沉了一些,道:“这种东西,用过之后丢掉就是了,还留着做什么?” 商如意一听吓了一跳,生怕他真丢了,急忙拿了回来,道:“这可不能丢。这东西比平常用的面纱更方便些,不容易掉。” “……” “我想着留起来,将来——也许会有用。” 说到这里,她自己顿了一下。 其实,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觉得这东西有用,但经过宇文晔这场病,她的心里好像被一片阴影笼罩了起来,让她惴惴不安,却又弄不清那阴影到底来自何方。 总之这东西也不占地方,放着也不碍事。 于是,便又走回到那箱子前,将面纱放了进去,又看到下面放着的宇文晔的衣裳,想到这些天他一直躺着不动,都是他们为他擦拭身子的,大概也有些难受,便打算问他要不要去沐浴。 可一回头,心里却咯噔了一下。 只见宇文晔沉沉的坐在床边,大概是因为刚刚耗了些精神,体力不支,所以两只手都撑在膝盖上;可尽管他脸色苍白,也感觉得到气息不匀,但整个人的姿态,和他身上透着的那股刚毅深沉,就像一头蛰伏的黑豹,令人不由得心神一震。 他,怎么了? 怎么突然露出这样的表情,就好像,好像对什么人和事产生了深深的敌意似得。 而再看他的目光,竟然是盯着那口箱子里放在最上面的那片面纱。 正当商如意有些不解的时候,宇文晔已经若有所思的喃喃道:“凤凰的确不会对那只死老鼠感兴趣……他真正看到的,也许,是那只夜枭!” “……嗯?” 商如意没听清,走过去看着他,轻声道:“你说什么?” 宇文晔又抬头,瞪了她一眼。 然后将脸偏向一边,冷冷道:“没什么。” 第478章 失火 就像他们担心的,这场大雨真的一下就是三天,小林河水位暴涨,险些倒灌进城中。 但,商如意的心中还是多少有些感激这三天的雨。 正是因为大雨三天不停,所有的行动必须延后,宇文晔才得到了恢复的时间,虽然他也并没有听从医嘱静静修养,在醒来的第二天,他便坚持下了床,花了半天时间行动自如,到第三天早上,商如意刚从梦中醒来,一睁眼,就发现他已经不在身边! “凤臣?!” 商如意一惊,慌忙撑着身子坐起来,往周围一看,床上只有自己一人,房中也并没有宇文晔的身影。 他去哪儿了? 商如意急忙下了床,披上一件衣裳便准备出去,刚走到门口,就听见外面传来一阵虎虎风声。 那声音,好像有些耳熟。 她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伸手轻轻的推开门,而随着吱呀一声,房门开启,一阵卷裹着细碎雨沫的风立刻迎面袭来。 而风中,更有一道凛冽锐利的寒芒,一下子逼近到她眼前! “啊!” 商如意短促的低呼了一声,下意识的闭上了双眼。 而那利风,也自来处猛的一断,生生的停下,只忽的扑到她脸上,惊得两鬓还未及梳理的散发都飘飞了起来。 感觉到对方停下,商如意这才又慢慢的睁开了眼,只见一把短剑堪堪从自己面前收了回去,而握剑的人,正是一大早就没了踪影的宇文晔。 此刻,他穿着一身褐色薄衫,只在腰间束了一条不算紧绷的腰带,正在屋檐下练剑——显然是因为外面还下着雨,他没法去到院子中央施展,只能憋屈在门口这一点地方,但即便如此,他显然也并不打算随随便便糊弄过去,胸前的衣衫因为他一阵活动慢慢散开,露出大片蜜合色的胸膛。 而一见到商如意,他立刻收剑,宽袖随着长臂扬起了一阵风,垂落下来。 “你怎么出来了?” “……” 商如意心咚咚直跳。 她原以为自己是被吓着了,可按着心口,好不容易平复了心跳,再一抬头,却发现又是一阵心跳如雷。 尤其看着宇文晔长身玉立站在眼前的样子,和前些日子一直昏睡不醒,虚弱无比的躺在床上的病态已经判若两人。而这,还只是两天时间的改变—— 虽然如此,商如意还是强压下心中的悸动,咬着下唇没好气的道:“这话该我问你!” “……” “你怎么就出来练剑了,昨天才刚能下床走动!” “……” “你这个样子太勉强自己的身体,是会——” 不等她的话说完,宇文晔已经淡淡一笑,又捏着那柄短剑唰唰挥舞了两下,然后说道:“我都只在这点地方,练这个了,还要怎样?” “……” 他这话,倒是噎了商如意一下。 而她也很快明白过来宇文晔的言外之意——要知道他真正的兵器,是那把能将敌军连人带马削成两半的八十斤的陌刀,窝在这点地方练那短剑,的确是他在“勉强”他自己。 眼看着商如意被他的话吓得变了脸,宇文晔这才缓了声音,柔声道:“好了,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知道。” 商如意嘟囔道:“你知道什么?” “我知道,我饿了。” “……” 商如意一愣,抬头看向他,却见宇文晔抿着唇角,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她瞪了他一眼,也笑了起来,立刻便叫了图舍儿和卧雪来服侍两人洗漱,等到熟悉完毕,厨房立刻送来了热粥和一些小菜。 宇文晔微微蹙眉道:“怎么还是这些。” 商如意盛了一碗粥送到他手里,说道:“你要吃正经的饭菜,等午饭,早起还是吃些清淡的。” 宇文晔摇摇头,也没办法,端着那一小碗粥,三两口便倒进嘴里,虽然看着他这个样子有些好气,但商如意心里也真的放下心来——那个巫医曾经告诉过她,判断一个病人痊愈与否,其中一个标准便是此人能不能正常饮食。若能,阎王都带不走。 眼前看来,宇文晔的确已经痊愈,而且正如他所说,他逼着自己,比寻常人好得更快。 商如意心里高兴,便默默的一边吃,一边为他夹菜,而正当宇文晔吃完第二碗粥的时候,外面传来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只是刚走到门口就停下了。 宇文晔回头一看,是穆先匆匆赶来。 他的头发上,身上还挂着雨,显然是不及撑伞就冒雨赶来,只是刚走到门口,就看到两人正坐在里面吃早饭,便停下了脚步,脸上的迟疑之色似是在犹豫该不该进来。 宇文晔立刻道:“你来了,有什么事吗?” 穆先闻言,立刻告罪走了进来。 他沉声道:“大将军,出事了!” 一听这话,宇文晔放下了碗筷,一旁的商如意也愕然的抬头看向他——这几天虽然大雨不停,让他们无法在军事上有什么进展,但一直都是风平浪静的。 怎么突然就出事了? 宇文晔道:“什么事,说!” 穆先道:“薛献的粮草,失火被烧了。” “什么?!” 这一下,宇文晔还没开口,一旁的商如意惊愕的失声低呼了起来:“怎么会?” 穆先低声道:“探子回报,事实无误。” “……” 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气,低头想了想,沉声道:“可是,这两天代俊良一直拷问下面的俘虏,不是都没问出对方粮草的位置吗?” “是。” “将军也没有下令去放火啊。” “是。” “那怎么会,他的粮草怎么会突然失火被烧?是谁去烧的?” 穆先抬头看向她,又看向眉头紧锁的宇文晔,道:“不知道。” “……” “代大人派人拷问那些俘虏的同时,也派出探子前往对岸,想要找寻对方粮草的位置,但这些天都一无所获。直到昨夜,对岸数里之外红光冲天,探子前往查看,才发现,原来薛献把他大部分的粮草储备在离军营还有数里之外的一处村落内,并且挟制了村民,才没有走漏消息。” “……” “但昨夜,那些藏在存在里的粮食突然就烧起来,整个村子都被烧光了!” 第479章 真的是今晚吗? 一时间,外面虽然还雨声不断,但这个房间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商如意甚至连呼吸都屏住了。 薛献的粮草,被烧了?! 他们这些天铆足了劲想要找寻他的粮草,更想要烧掉他的粮草,逼迫他主动出击,赢得这一次战争的最终胜利,但一直未能如愿。 却没想到,一个晚上,他的粮草竟然就被烧了! 可是—— 心中那得偿所愿的喜悦甚至还没来得及蔓延,就被另一股骤然涌起的不安压了下去,商如意立刻转头,看向两只手都放在桌上,粗大的指头微微的用力挣得骨节发白,隐隐发出啪啪的声响,却沉默不语的宇文晔,他的眉头已经紧锁了起来。 这,的确是一件好事,但在此刻发生,就未必是一件好事。 商如意问道:“是谁放的火?那些村民吗?” 穆先摇了摇头,道:“昨夜大火之后,薛献立刻亲自率领人马过去,怕惊动了他们,我们的人都退开了,也没有办法再深入查探。但根据他们传回的消息来看,应该不是村民烧的。” “为什么?” “那些村民全都被制住,就算有人能逃脱,也不过两三个人,又都是些平民百姓,不可能那么顺利的放火,而且一把火,就把薛献囤积在那里的粮草全部烧光。” “……” “这种行动力,不是普通的老百姓能有的。” 听到这里,商如意也沉默了下来。 不像是普通老百姓做的,那会是—— 商如意想了一会儿,又问道:“那,现在薛献军中的情况如何?” 穆先道:“人心大乱。” “……” “他们远道而来,粮草本来就是重中之重,而且之前输了那一仗,士气低落,这几天还没来得及收拾军心,粮草又被烧了个精光。军中哪怕还有一点口粮,也不会超过两天的耗用。” “……” “听说现在,已经开始出现逃兵了。” “哦……” 商如意闻言没有再说什么,而是转头看向了宇文晔,只见他眼神深邃,仿佛一直在沉思这什么,这个时候终于抬起头来,问道:“善童儿和聂冲呢?” 穆先道:“这两天,他们都在军中练兵,一刻都没有懈怠。” 宇文晔点点头,道:“告诉他们,全军备战,不可卸甲。” “是!” 穆先应声,立刻起身往外走去。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商如意的眉头紧锁,又看向宇文晔,原以为他还要再思索一会儿,或者说什么,却见他又拿起桌上的那只空碗递给她:“再给我盛一碗粥。” “……?” 商如意一愣。 但看着他平静的样子,并不像是在开玩笑,商如意便默默的接过那碗又给他盛了一大碗粥,递给他之后,又给他夹了些菜,宇文晔安静的吃完,放下碗筷起身走回了内室。 商如意也跟了进去,却见宇文晔直接走到床边坐下。 然后,开始解身上的衣带。 商如意道:“你这是——” 宇文晔道:“我要睡一会儿,中间别让任何人打扰我。午饭照常,但记得让他们准备一些油荤。” “……” 商如意隐隐感觉到了什么,也不多问,只点点头,上前接过他脱下的外衣挂到床边的衣架上,等到宇文晔躺下之后,她亲手为他放下帐子,理了理,然后转身退出了内室。 就这样,宇文晔一睡就是半天。 到了中午,厨房也应了她的要求,送来了一大桌的饭菜,虽然为了宇文晔还没完全痊愈的身体着想,没有太大的油荤,但还是有鱼有肉,宇文晔起身之后,很是满意的坐下,吃了两碗饭,肉蔬也几乎被他吃了大半。 吃完之后,他在屋檐下走了一会儿,便又回到房中睡下。 期间,商如意也没多说什么,只陪在他身边,等到他睡下,就关上房门,自己一个人安安静静的坐在屋檐下,盯着沿着屋檐滴落下来的雨水——一开始是一条水柱,然后是细密的雨珠,再过一会儿,晶莹剔透的水珠便一滴一滴的落下来,在青石板上落出一连串细密的低吟。 而那绵延不断的声响,也让商如意的心情更沉重了几分。 “小姐。” 就在她皱着眉头沉默不语的时候,身边传来了图舍儿的声音,转头一看,只见她捧着一碟点心过来放到了她的手边,轻声说道:“小姐,你吃些点心。” 商如意淡淡道:“我不饿。” 图舍儿立刻道:“我才不信呢。中午的时候,小姐只顾着给姑爷夹菜,自己都没吃什么。” “……” “姑爷也是,只顾着自己吃,都不管小姐吃饱了没有。” “……” “就算他是病人,可好歹——” 看着她噘着嘴,有些不满的样子,商如意无奈的摇了摇头,道:“傻丫头,如果这个时候他还顾着我吃了什么,那我才是要担心了。” “……” 图舍儿眨眨眼睛。 她不太能明白商如意这话的意思,但看着她仍旧愁眉深锁的样子,又轻声问道:“那小姐现在,又是在担心什么?” 商如意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我只是在想,到底是谁去放了那把火。” “……” “为什么,偏偏要在这个时候放。” 图舍儿想了想,道:“虽然不知道是谁做的,不过,姑爷不是一直想要找到薛献的粮仓放火吗。如今有人帮忙做了,也算帮我们省事了呀。” “哪有那么简单,” 商如意摇了摇头,又看了一眼门窗紧闭的房间,这个时候,宇文晔还在睡着,她也下意识的将声音压得更低了一些,道:“这个时候放火烧了薛献的军粮,就是逼着薛献跟扶风对战,这的确是我们之前设想的计策,可凤臣的病才刚好些,体力还没有完全恢复,如果这个时候对上——” 一听这话,图舍儿也变了脸。 她皱着眉头嘀咕道:“那不是,看起来帮了忙,其实全都是帮倒忙。” 听到这话,商如意的心一跳——帮倒忙? 倒是这么一回事。 不会有人无缘无故在这个时候去烧薛献的粮草,既然冒着风险这么做了,一定是配合着扶风这边的局势;只是,这个烧粮草,却在这个关键点上烧的举动,说帮不是帮,说害不是害,是个非常微妙的行为。 到底是谁,会这么做呢? 商如意的脑海里不由得浮现出了一张俊美无俦,却又笑得云淡风轻的脸,那双青灰色的,几乎半透明的眼瞳总是含着温柔笑意,令人看不清深浅,更辨不清虚实。 宇文愆…… 会是他吗? 只这么一想,商如意就立刻否定了这个念头——他已经离开扶风,而且,几乎是明示了自己,他不会觊觎扶风一战的战果,也不会参与到后续的战事当中。以他的心性为人,不至于出尔反尔。 那,还能有谁呢? 谁会在这个时候搅动这片风云,做出这种“帮倒忙”的举动呢? 眼看着商如意的眉头越皱越紧,图舍儿也烦恼,但她毕竟只是个小小的奴婢,心中所思所想,再大也大不过商如意的喜怒哀乐去,便又安慰她道:“小姐你放心,虽然不知道谁在背地里搞小动作,但奴婢知道,姑爷一定能赢!” 商如意看了她一眼,也不知道她哪来的自信,只无奈的笑道:“你又知道了?” “当然!” 图舍儿一本正经的道:“这次姑爷出征,遇到了那么多要命的事,全都有惊无险的度过。尤其是他那病,寻常人早没了,可姑爷不但撑到奴婢带来了药,而且才没两天就已经行动自如,这就是老天都在护着姑爷啊!” “……” “既然老天都在护着咱们,那薛献又算什么?” 虽然心情有些烦闷,但看着她自信满满,好像什么事都一口说了算的样子,商如意也被逗得笑了起来:“是么?” 这时,卧雪也端着一杯热茶走过来奉到商如意的面前,轻声道:“舍儿姐姐说得对,老天都是站在二公子和少夫人这边的,少夫人就不要担心了。” 图舍儿握着拳头:“赢定了!” 商如意彻底被她二人逗乐了,忍不住笑着道:“你们两什么时候这么好的,一唱一和,跟说书的一样。” 他两人也对视了一眼,都笑了起来。 因为这两个丫头插科打诨的,商如意的情绪倒是没那么低落,而且,在她的心里,也的确有了那么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信念—— 宇文晔,不会输? 不会的…… 虽然自己知晓得并不如这些日子藏在迷雾背后,搅弄扶风的风云的那个人多,她唯一能为自己的未来选择的依仗,便是宇文渊,可他的几个儿子到底会如何,她没有十足的把握。 但宇文晔,不会输的……。 如果连他都折在这里,而宇文愆的未来,她也隐约知晓,那这片锦绣江山在经过了宇文渊的手中之后,最终会交给谁呢? 宇文呈吗? 一想到那个曾经在洛阳街头毫无人性的殴打老乞丐,却引以为乐的孩子,商如意就感到骨子里渗出一阵寒意,若真如此,那“盛世”二字,从何而来? 连楚旸那样聪明绝顶的人都做不到,更何况宇文呈? 这么一想,她的心里倒是多了几分笃定,也更安静了下来。于是,就这么默默的等了半日,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渐渐平息,终于在临近黄昏时分,持续了三天的大雨停了。 雨声一停,商如意就听到房中传来一阵响动。 她急忙起身,推门走了进去,果然看到宇文晔已经醒来,正静静的坐在床沿,两只手撑在身侧,虽然是平静休憩的姿态,可他整个人却充满着蓄势待发的劲力;而且,那张脸上丝毫没有长时间睡觉再醒来时的迷茫和松懈,反倒精神焕发,尤其一双眼睛精光内敛,当抬头看向走进内室的商如意时,几乎一瞬间将她的灵魂都擭住。 商如意只觉得心跳有些乱。 她强压住心头的悸动,慢慢的上前:“你——” 话没说完,就听见宇文晔道:“你来得正好。把明光铁甲给我拿来。” “……!” 一听这话,商如意的心又沉了一下。 但,她没有多问。 那副厚重的明光铠甲,早就被她吩咐人擦拭干净,送到了房中,听见宇文晔一说,她立刻亲自拿过来,而宇文晔已经下了床,展开手臂站在房子中央,她便一件一件的为他穿上。 精铁打造的明光铁甲,穿在身上就是负重几十斤,当一件一件的铠甲加诸于身,商如意清晰的感觉到,宇文晔的呼吸沉重了起来。 但,他并没有退却,而是微微咬牙,坚持着。 当最后系紧腰带,商如意深吸一口气,抬头看向他——这些日子重病的折磨,的确让他消瘦了些许,神情中也掩不住那一丝憔悴,可所有这些,都抵挡不了他周身散发出的勇悍,穿上铠甲的他更像是一柄随时都要出鞘的剑,锋芒渐露,光耀人眼! 大概是这些日子他昏迷病弱的样子太让人担心,从而深深的攥刻进了她的脑海里,以至于此刻看到眼前这个威风凛凛,英武不凡的男人,商如意甚至有一点恍如隔世之感。 她轻声道:“你——” 宇文晔低头看着她,眼神微微闪烁:“怎么?” 商如意沉默半晌,终于咽下了那些不合时宜的话,只蹙着眉头看着他,道:“真的是今晚吗?” 宇文晔深吸了一口气,道:“不错。” “他不会再等两天?” “不会。” “为什么?” 宇文晔微微眯眼,一抹冷厉的光从眼底划过:“薛献应该已经意识到,有另一批人马,参与到扶风的战事中来了。” “……” “那批人既然能烧了他的粮草,那么他回陇西的退路就已经被堵死。若不趁着现在人马俱全立刻反击,等到口粮完全耗尽——别说他还能不能跟扶风打,他自己的生存,都会成为一个大问题。” “……!” 商如意有些惊愕的睁大双眼。 而就在这时,外面又响起了一阵急促的,熟悉的脚步声,正是穆先匆匆的跑来,他站在门口,急切的大声道:“将军!” 宇文晔抬起头来:“如何?” 穆先道:“陇西军开始动了!” 今天有事,两章合并一章了 第480章 第二个意外 当他们赶到城楼上时,整个天地原本已经晦暗如夜,甚至已经有人准备点亮火把。 就在这时,头顶那厚重的乌云被天边斜落的夕阳撕裂开一道巨大的缝隙,金色的阳光一下子铺满了整个天地,更照亮了已经有无数目光聚焦于此的扶风城门,霎时间,所有人都眼前一亮,也看清了一切。 薛献的大军,已经全部度过小林河。 这浩浩荡荡的十几万大军此刻列阵在扶风城外,一眼望去,竟然看不到边际,只能听见无数人呼啸的声音震耳欲聋,旌旗猎猎,烟尘四起。 虽然之前,已经赢过几仗,虽然今日的对战,是早有准备,但真正面对这个场景,商如意还是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 尤其,她看到了一骑突出,站在军阵最前列的薛献! 今天的他仍旧铠甲加身,座下是一匹周身墨黑的高头大马,手握那把沉重的偃月刀,一切仿佛都跟之前数次对战的时候一样,可当金色的阳光从背后照过来,他背光而立时,周身却仿佛散发着一种陌生的,黑暗阴郁之气。 那种气息,令人心惊。 商如意知道,这一战,已经不仅仅是薛献率领的陇西军要东进,要打开扶风这个缺口进入大兴,如今,更是整个陇西军的生死存亡之战。 如果在这里输了,只怕薛献很难再 所以,他会拼命的! 想到这里,商如意的呼吸越发低沉,转头看向身边一身沉重的明光铠甲,一只手扶在墙垛上,神情凝重的脸庞被金色的阳光一照,浮现着一种透明的苍白感。 宇文晔之前跟薛献两战,虽然都胜了,但几乎都是险胜。 可现在的他,重病初愈,真的能上阵去跟薛献拼命吗? “……” 商如意的眼神闪烁得更厉害,下意识的想要说什么,而这个时候,宇文晔已经转身,对着身后的穆先等人下令:“出城,迎战!” 众人站在他身后,看向他的目光,也都带着忧虑。 这个时候一听他要出城应战,几人对视了一眼,代俊良立刻说道:“大将军,大将军身体刚好些,还是——” “不必,” 宇文晔一抬手阻止了他说下去,又回头看了一眼薛献身后那一望无际的军阵,沉声道:“今天,我若不出战,这一仗是不会有结果的。” “……!?” 众人一听这话,都露出了惊愕的神情。 不会有结果?什么意思? 可不等众人再想再问,宇文晔已经一扬手,转身走下了城楼。代俊良等人不敢怠慢,急忙跟了上去。 而就在善童儿也紧跟着要下城楼准备出城应战的时候,商如意突然叫住了他:“善童儿。” 善童儿立刻停下,回头看她:“如意姐姐?” 商如意走上前去,看了看宇文晔的背影,轻声道:“我不管这一仗有什么结果,我只要大将军和你们,都平安的回来。” “……” “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善童儿眨眨眼睛,立刻又笑了起来。 他点头正要说什么,一旁的聂冲却走到他身边,对着商如意道:“少夫人可以放心。这一仗,大将军一定会得到他想要的结果。” “……” “少夫人,也一定能看到他平安归来。” 商如意微微挑眉,看着他那双充满红血丝,显得格外萎靡的眼睛,明明看上去整个人都没什么精神,却在这个时候,对自己做出了这样的保证。 就好像—— 商如意沉默了一下,点头道:“好。” 于是,两个人立刻下了城楼。 等到众人全都披挂上马,一队士兵立刻上前,放下了沉重的门栓,随着两声低哑悠长的嘶鸣,城门在他们眼前慢慢的打开,夕阳的金光立刻洒落在每个人的身上,一时间,刺得他们有些睁不开眼。 宇文晔也微微眯了下眼睛。 几十斤的铁甲,和手中沉重的陌刀,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毕竟病重昏迷数日,这个时候就要出城应战,而且是跟薛献,的确有些勉强。 可他也知道,这个时候,他必须勉强自己。 想到这里,宇文晔深吸一口气,一抖缰绳,坐下的骏马立刻精神抖擞的晃了晃脑脑袋,昂首阔步的走出了城门。 扶风士兵们跟随在将军的身后出了城,列阵整齐,一步一步的走向前方。 不一会儿,他们已经走到了陇西军的面前。 这时,薛献一抖缰绳,座下的骏马往前走了两步,他雄壮如山的身形几乎将身后的阳光都挡住了大半,也更透出一股强悍不可摧的气势来。 他冷笑道:“宇文晔,你总算又出现了。” 宇文晔不动声色,只淡淡道:“怎么,你一直想见我吗?” “那是当然,” 薛献说着,又抬头看向他的身后,虽然他们离城楼非常的远,薛献几乎看不清城楼上的人,但,他却异常清楚的看到那个纤细的人影处理在城楼之上,被夕阳的金光照耀得无比夺目,然后又冷笑了一声,道:“我总不能,一直跟女人拉扯。” “……” “扶风,也不能一直靠着一个女人守着。” 宇文晔的眉头微微一蹙。 而薛献身后的一队士兵立刻哄笑了起来,纷纷说道:“我们可从来不会让女人上战场。” “女人都来打仗了,男人做什么呢?” “男人,软了……” 眼看着他们越来越嚣张,一个个哄笑不已的样子,身后的穆先和程桥等人大怒,用力握紧了手中的刀剑,恨不得立刻冲杀上去。 而就在这时,宇文晔也冷笑了一声。 他道:“的确。” “……” “扶风,不能一直让我夫人守着。” “……” “否则,她再一把火,只怕就要把陇西军给烧没了!” 他的元气虽然没有恢复,这个时候气息也有些不稳,但浑厚坚毅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响亮,传得很远。 而听到他这话,薛献和他身后士兵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不错,他们是想要羞辱宇文晔和他身后的扶风士兵,取笑他们身为男子无用,要靠一个女人来守城,这的确是事实;但事实的另一面却也是——即便对方是个女人,可这个女人也赢了他们,而且一仗歼灭了他们十余万人马! 她不仅是赢了他们,更是连本带利,报了之前薛献斩杀扶风八万士兵的仇! 在绝对的实力和明明白白的战绩面前,所有的叫嚣和取笑,其实都不值一提! 而薛献也正是被这件事激怒了,他再抬头看向远处城楼上那个纤细的身影,细得好像一根针,却生生的扎在他的眼里,薛献勃然大怒,突然怒吼一声。 “啊——” 随即,挥舞着手中的大刀策马冲了上来。 他这一动,他身后的那一队士兵也立刻跟着拍马冲杀而来,扬起的巨大烟尘一下子将身后斜落的夕阳都挡住了。 宇文晔眼神一凝,握紧刀柄:“上!” 说完,他已经像一支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手中的陌刀一扬,迎着从烟尘缝隙照射过来的阳光,反射出一道刺目的金光,一下子划过薛献的眼睛。 他的两眼一眯,咬牙疾冲而来。 顷刻间,两骑人马已经冲到了一处,两边锐利沉重的刀锋都瞄准了对方的颈项,挟骏马疾冲之势而来,却又在两人侧身之际交击到一处。 只听“亢”的一声震响。 两匹疾冲的骏马脚步都被无形的勒了一下,身形也减缓不少,两人立刻错身而过。 而就在他们两这一击刚毕的时候,周围的士兵们也都冲杀了到了一处,善童儿和聂冲毫无惧色,直接杀入陇西军的阵营当中,尤其是善童儿,两把铜锤挥舞起来虎虎生风,那些陇西士兵刚一沾身,不是断手就是断腿,连疾冲杀来的军马也未能幸免,凄厉嘶鸣着被他抡翻在地;而另一边的聂冲则是率领人马冲上前去,随着善童儿的冲杀,将敌军阻挡在阵前! 不过,这一切,都未能入正激烈拼杀的两名将领的眼中。 在那一击之后,宇文晔和薛献刚一错身,却又立刻调转马头,双双回身反手挥出一刀,只见火花迸溅,两把沉重的长刀被硬生生的弹开,各人的手臂都一阵发麻。 可是,薛献的眼中,却被那火光映照,透出了一丝冷意。 他清楚的感觉到,宇文晔的手臂,是软的! 虽然之前他已经笃定宇文晔的身体出了问题,才会在第二战的时候出现疲态,甚至需要那个挥舞铜锤,力大如牛的孩子来助阵,所以,他也顺势放走了他们,就是要看扶风城中的反应;果然,接连数日,扶风城门紧闭,坚守不出,而当他想要借着城内取水的机会攻入扶风的时候——虽然那一仗他打败——可从头到尾,他也没有看到宇文晔的身影出现在战中。 让自己的妻子上阵,以宇文晔的心性而言,是绝对不可能的。 唯一的解释就是,他已经病得起不来了。 而今天,他虽然再次上阵,可只两击下来,薛献已经笃定,他是咬着牙强撑着出战的。 既然是这样—— 想到这里,那一击过后虽然手臂还有些发麻,但薛献竟不再避,而是立刻制住座下的骏马,再次挥舞起手中沉重的偃月刀,朝着宇文晔的后脖颈挥砍过去。 听着脑后风声疾来,宇文晔一俯身,堪堪躲过那一击。 可是,薛献并不停止,反倒是在长刀挥舞之后,立刻反手,刀锋又力劈而下,朝着宇文晔的后背击出,宇文晔手肘一曲,陌刀的刀柄往后划出数尺,巧妙的格挡开那一下,立刻策马转身,正面迎上薛献又飞快挥出的几刀。 只听刺耳的击响不止,顷刻间,两人已经击挡数招。 “凤臣……” 眼看着夕阳金光中缠斗的两人,尤其是薛献步步紧逼,虽然挥出的每一刀都被宇文晔挥刀挡开,可是,她明显的看得出,宇文晔的力量不足,每挡开一刀,他和座下的骏马都不由得往回退一步,接连几步退避,虽然未涉险境,但已经清楚的感觉到,宇文晔的力量在流逝。 怎么办…… 怎么办?! 而就在商如意心急如焚的时候,薛献又狠狠挥出一刀,直削宇文晔的前胸,这一次,宇文晔横臂一挡,将他的沉重的偃月刀格在了胸前,薛献竟不退,又双手持刀,用力的往前一逼。 一瞬间,两个人的身子几乎凑到一处,而座下的两匹马也凑到了一起,它们相互撞击着,打着愤怒的响鼻开始转圈。 马背上的两人,绞缠不退。 这时,就着手中长刀架在一处的距离,薛献抬起头来,一双虎目透过寒光四射的刀锋,灼灼看向与自己相抵,气息滚烫如火的宇文晔,但这样近的距离,他也清楚的感觉到,对方沉重的吐息中带着一丝飘忽之感。 薛献冷笑道:“说实话,我这一次东进,第一个意外,就是遇到了你。” 宇文晔沉沉的看着他:“这,你不该意外。” 薛献一笑,并不继续这个话题,只道:“第二个意外,就是你的妻子。” “……!” 宇文晔的眼瞳一沉,仍不动声色的道:“如果你了解我夫人,就会知道,这,也不算意外。” “哦?” “不过,这个世界上,没有第二个人,能了解她。” “是吗?” 此刻,薛献的嘴脸露出了近乎阴沉的笑意,尤其是他那近在咫尺的,与宇文晔相互瞪视的眼睛,明明映着夕阳火红的光芒,却在此刻划过一抹冷厉的神色。 那眼神,令宇文晔心中莫名一悸。 而不等他反应过来什么,薛献已经冷笑道:“真的没有别人,比你更了解你的夫人吗?” 宇文晔的眉头皱的更紧了一些。 他下意识的想要说什么,可还没来得及开口,薛献已经冷笑着道:“可是,在你夫人镇守扶风的那一战,与她并肩的,却并不是你。” “……” “我想起来了,他们两当时站在城楼之上,虽然各执一箭,分列左右,可同时射出的那一箭却是连珠合璧,令人叹服。” “……!” “若不是因为他们两这样心灵相通,配合得珠联璧合,我的人马,也未必会输啊。” 第481章 宇文晔,竟然逃了?! “……!” 他说每一句话,宇文晔的眼瞳就更深一分,可即便他极力的压制自己的情绪,更压制自己有些紊乱的心跳呼吸,但两个人这样近在咫尺,甚至手中的兵器也相抵在一处,他的一点点悸动也都清清楚楚的从陌刀上每一丝震颤中传递到对方的手上。 薛献脸色一冷,狞笑道:“你,还那么自信吗?” 话音一落,他手上猛地发力。 宇文晔原本还想强撑,可这个时候,胸口忽的一阵闷痛传来,那是这些日子哪怕在昏迷之中也时常纠缠他的噩梦,他顿时感到气息一窒,随即,那股强大的力量便将一时气力不支的他推倒。 糟了! 眼看着他就要跌下马背,宇文晔情急之下猛地一正身,仰倒在马背上,而趁着薛献双臂将长刀推到他眼前的刹那,立刻挥舞着手中的陌刀横劈过去。 只听“当”的一声,薛献的偃月刀被他打开。 宇文晔又急提一口气,忽的一下从马背上直起身来,但这个时候,他的气息已经有些急促,冷汗涔涔,顷刻间便在脸上汇聚成行,一滴滴的滚落下来。 他这样的情况,自然瞒不了近在咫尺的薛献,虽然被挡开了那一刀,但薛献已经把准了他气息不足的弱点,一双强悍的手臂将沉重的偃月刀挥舞得如同风车一般,眼前只剩下一团雪亮的光圈,但锐利的锋芒和激烈的劲风,却是不住的朝宇文晔袭来。 宇文晔咬着牙,挥舞手中的陌刀拆挡。 一时间,只听刺耳的锐鸣不断传来,两个人的马也被那犀利的劲风所袭,在停下了互相碰撞的绕圈之后,开始并行奔跑,两个人就在马背上不断的挥刀对击,只见火光四溅,雪亮的刀锋映着夕阳刺目的金光,不断的闪耀,更是将城楼上观战的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尤其是商如意。 哪怕没有靠得像薛献那么近,可她毕竟了解宇文晔的病情,刚刚那几招下来,她清楚的看到,宇文晔显然是在强撑。 如果是正常时期的他,能比此刻更快的结束这场争斗。 可是,他明明知道自己的气力不足,为什么还要坚持上阵,而且坚持自己一个人对战薛献? 体力没有恢复,这是事实,是他再怎么逼迫自己也不可能在短短两三天之内就做到的,这就注定了他在对战之时会被之前几乎与他势均力敌的薛献压制。 万一—— 想到这里,商如意的眼睛都有些红了,甚至不顾前方金光刺目,睁大双眼看着战场上缠斗的身影。 她沉声道:“弓箭手呢?快准备!” 虽然只是将军夫人,但这些天因为她主持大局,军中的士兵,甚至连监军殷长岳也都习惯了听从她的命令。话音刚落,殷长岳立刻对着下面挥了挥手,一队弓箭手立刻背负着长弓箭筒登上城楼,列队在城楼之上。 商如意道:“一旦将军有险,立刻放箭!” “是!” 众人领命,齐齐拔出箭矢,拉弓上弦。 而站在城楼之下,薛献身后那些军阵当中,也立刻有弓箭手阵营齐步上前,纷纷将手中拉紧的长弓箭矢对准了城楼上,更对准了前方混战中的扶风将士! 可是,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虽然现在,前方已经有两边的将领带领一队人马杀得天昏地暗,但,双方的数十万兵马还未完全出动,一来是薛献的人马被几天前那一把大火和之后的残败杀得心有余悸,面对眼前这片还未恢复生机的焦土,他们甚至还能闻到属于自己的兄弟的焦尸的味道,那噩梦般的回忆令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而扶风这边,毕竟兵力总体逊于陇西军,若真的陷入混战,始终会处在劣势。 所以,两边人马都没有立刻行动,但,数十万的目光也都聚焦到前方的战场,尤其是厮杀在一处的薛献和宇文晔。 只要一边有压倒另一边的势态,他们就会立刻趁势而动! 谁也不能输。 谁也不敢输! 这样两种心态,也正是此刻已经杀得天昏地暗的薛献和宇文晔的现状,但即便如此,一番厮杀下来,宇文晔的脸色越来越苍白,气息微弱,满头大汗已经掩饰不住他的疲态。 见此情形,薛献更是胜券在握。 这个人今天出城应战,根本就是送死,既然是送来的,那他岂有不收之理? 这么一想,薛献又猛地挥出两刀,自左右向下直劈宇文晔的下肋,出手角度刁钻,令人防不胜防,宇文晔虽然已经累得气海将空,但还是咬紧牙关,倒举陌刀竖在眼前,握着刀柄的双手左右一错,刀锋立刻挡开了那刁钻的两击。 这一下,他也惊出了一身冷汗。 而就在他奋力挡开着两击,气息又是一空的时候,薛献突然大吼一声,被他挡开的偃月刀在空中划出一个巨大的圆弧,挟千钧之势朝着宇文晔暂时放空的头顶猛地力劈而下! 这一刀足以将他劈成两半! “二哥!” 这个时候,不等远处城楼上的人做出反应,刚刚杀进敌群,将薛献身后的军阵硬生生的撕出一条缝隙的善童儿回头看到这一幕,顿时目眦尽裂! 他一下子想起了刚刚走下城楼时,商如意对他的交代。 立刻便要往回杀去。 可就在这时,聂冲却率部跟着他杀到了敌人的军阵当中,而这些人也挡住了他的回杀之路,眼看着善童儿就要往后闯,聂冲沉声喝道:“善童儿!” “……!” 善童儿脚步一僵,转头看向他。 只见聂冲两眼发红,虽仍旧一股萎靡之气,眼神却也在此刻显得锐利逼人。 他道:“别忘了大将军的吩咐!” 他一说,善童儿又是一震。 而就在他俩对话的这一瞬间,宇文晔几乎凭借求生的本能,双手一横,将陌刀猛地迎击上去。 可这一次,薛献几乎是用尽全力,那一刀劈下,发出“亢”的一声震响,几乎震破了两人的耳膜,一瞬间他们什么都听不到了,薛献只感到虎口一痛,是那一刀硬生生的震裂了自己的虎口。 而宇文晔只感觉胸口猛地一震。 那雷霆万钧的一刀硬生生的将他的陌刀压下,直压上了他的胸口,随着手臂一阵气力不足的虚软,胸口的阵痛就像是有一只沉重的拳头从他自己的胸膛里狠狠的往外一击。 顿时,宇文晔口中喷出一股鲜血! “大将军!” “二哥!” 那一口鲜血喷出,染红了宇文晔的刀,也一下子染红周围将士们的眼睛,更是在这一次,彻底刺穿了城楼之上,商如意的胸膛。 她猛地感到心口一沉,几乎连呼吸都要窒住了。 而身边的殷长岳更是吓得白了脸,这个时候也不等商如意吩咐,已经立刻扬起手下令:“给我放——” “箭”字还没出口,商如意突然道:“等一下!” “……!?” 所有的弓箭手都硬生生的停下来,愕然的看向她。 殷长岳也大惊:“夫人?” 刚刚,不是她自己让弓箭手上城楼的吗?不就是为了保护大将军吗?此刻,大将军已经抵挡不住薛献,如果不在此刻放箭支援,那不是—— 可这个时候,商如意的眼瞳却在夕阳那一片金光的照耀下,变得深黑起来。 她咬牙道:“先别放箭!再等一下——” 等?等什么?! 众人虽然不解,但这个时候也只能听她的,所有人的目光又全都聚焦到了战场之上,但这个时候,不仅是宇文晔口吐鲜红令众人瞩目,就在他们两个人惊天动地的战圈之外,善童儿等人虽然被他的一时失利所惊,却并没有立刻回援。 相反,他们还在不断的往前冲杀。 善童儿一阵狂怒,挥舞着手中的铜锤冲进敌阵,势如破竹,伴随着穆先和程桥矫健的身影穿梭并行,雪亮的锋刃挥舞起来如同两个光轮,呼呼风声中,血肉横飞,敌人的军阵竟硬生生的被他们杀出一条血路,撕裂开来。 夕阳的金光,斜铺在这条血路上,仿佛引导着什么。 商如意冷汗涔涔,沉重的心跳也带来说不出的阵痛,几乎与战场上的宇文晔一般,她只能咬牙强忍着,但宇文晔那一口鲜血喷出,却已经昭示了这一刻的颓败! 薛献狞笑一声,正要再往下施力,却见宇文晔突然一个错身,将陌刀一斜,偃月刀顺势沿着陌刀修长的刀柄滑了下去,而宇文晔也放开了握着刀柄的那只手,提起缰绳立刻掉头就策马往城内跑去! 他……逃了? 宇文晔,竟然逃了?! 这一下,不仅城楼上的弓箭手们惊得目瞪口呆,甚至连薛献本人呆住了。 宇文晔往城里逃了?! 他以为,他是个宁死不屈的强悍敌手,才能将他打到今天这个地步,却没想到,宇文晔竟然也会在战场上逃窜?! 这个事实令他一时间有些难以接受,甚至在宇文晔策马跑出很长一段路的时候他都没有反应过来,但立刻,一种因为敌人的虚弱而高兴,却又让自己都受到羞辱的愤怒感涌上心头,薛献仿佛欢喜,又勃然大怒,立刻挥舞着偃月刀冲上前去。 他,要杀了他! 这一下,整个扶风城楼都沸腾了,所有的人在愤怒和惊恐情绪的交织下,都有些慌了手脚,甚至不知道此刻主帅败逃,他们应该怎么办。 可是,商如意仍然站着不动。 她的目光,只看了一眼往城门口疾驰的宇文晔,又慢慢的,移向战场的另一边,善童儿和聂冲将薛献军阵撕开的那一条金光闪闪的裂痕。 就在这时,一阵闷响,从战场的两边传来! 第482章 血战修罗 这一阵闷响,如同天顶炸开的惊雷滚落到地上,再沿着地底一路潜行,震得地面都开始颤抖起来。 所有的人,都下意识的屏住呼吸。 而追赶在宇文晔身后的薛献,这个时候原本已经打定了主意,不将他力劈刀下绝不回头,却也凭着一种野兽的本能意识到了危险袭来,而且,是他过去从未经历过的危险。 他下意识的回头,自肩上看向后方。 只见被善童儿和聂冲撕开的军阵的中央,那被夕阳的金光铺满的大道上,一个高大的黑影突然出现,朝着他疾冲而来! 那是—— 薛献猛地睁大了双眼,只见那黑影被夕阳斜照拉得无比的长,在出现在他视野中的一瞬间,几乎就笼罩在了他的身上,那身形更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只刺进了他的眼里。 而这一刻,薛献也真的,像是被狠狠的扎了一刀。 因为他清清楚楚的看到,那黑影的尽头,是一个高大的人影骑着马,如同泰山压顶一般朝着他疾冲而来,此人手持一把长兵,倒提及地,雪亮的尖刃随着骏马一路疾驰而划出一道又深又长的沟痕。 一看到那把兵器,薛献的呼吸都窒住了,甚至连挥舞着偃月刀的双手也在此刻一僵。 那,是一把长槊! 那握着长槊的高大身影此刻已经如同一支突然射向战场的箭矢,全身带着雷霆之势疾冲过来,周围的士兵还没有反应过来,只当是扶风大军中突然杀出的一员悍将,于是他们立刻围杀上去! 就在最前排的士兵刚冲到那人的身边,众人才刚举起手中的刀剑,就看见马背上的人冲着他们挥了一下手,顿时,眼前闪过一道冷光! 他们还没反应过来,就感到胸前一凉。 而下一刻,那冷光瞬没,眼前突然又出现一阵炽热的血红,再一看,竟是他们自己的鲜血从胸口喷出,一瞬间染红了所有人的视线。 这些人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齐齐仰面倒下! 后面的士兵还在往前冲杀,而前方一排的人马突然往后仰倒,众人猝不及防,直接踩踏过去,就感觉到脚下血肉成浆——虽然在战场上,尸山血海都不算什么,但只一瞬间,冲在他们前面的兄弟就都成了脚下血肉模糊的尸体,这个恐怖的现实还是吓得他们两腿一软,趔趄着往前倾倒,却又感到一道闪电般的寒光从眼前掠过。 这一次,惨叫声四起。 伴随着惨叫声,是那些士兵们避无可避的寒光横扫而来,他们看着周围的人一个个的倒下,更看着一股股鲜血喷涌向空中,却在仓惶间,自己也成为了那恐怖画面中的一部分。 那把长槊,顷刻间已经取了几十人的性命,鲜血掩盖了夕阳斜落撒下的金辉,将战场中那被撕裂开的一条路,染成了血红! 长槊的主人更是畅行无碍,如入无人之境! 看着这一幕,薛献的心一沉! 他本身就是大业王朝有名的武将,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纵横陇西,百战不败,是因为他自幼习武,勤练不怠,才有了如今的战力;而习武的人也都明白,在所有的兵器当中,长槊,是最难练的一样兵器。 在整个大业王朝,能将长槊使用得这样出神入化的,只有一个人! 可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薛献的心中一时慌乱,甚至连握着偃月刀的那双手都有些虚软下来,座下的骏马更像是感觉到了主人的心悸,也下意识的放缓了脚步。 就在他被身后突然杀出的那个人惊得心神慌乱的时候,却没发现,前方正被他追赶的宇文晔,竟也同时放缓了马速。 这时,一阵更震耳欲聋的巨响,从他们的身后传来! 定睛一看,是呼啸而至的千军万马,跟着那个手持长槊的武将,突然从扶风城外那片密林当中冲了出来——那里,正是之前薛献想要趁着扶风军民取水的机会攻入城中,率领部众藏身的地方,却没想到,短短数日之后,竟然有人学着他们一样藏身其中,而他们,竟无一人发现。 更让那些陇西士兵惊恐不已的是,这些人,是冲着他们来了! 阵阵马蹄激起的烟尘一瞬间弥漫了大半个天空,如同突然之间在战地中央升起的一道壁垒,不仅遮掩了如血的夕阳,也立刻将他们身后的陇西军的军阵也完全遮蔽住了! 虽然这支队伍的人数仍不及薛献的十余万大军,但他们突然冲出,却将对方杀了个措手不及,尤其陇西军阵中的人不能及时知晓前方发生了什么,有些人已经往前冲杀,可后面的人却还在等待主帅发号施令,这样一来,中间就出现了一段空挡。 这队人马,立刻阻隔在了中央。 更何况,这队人马一杀出,原本就跟薛献的亲卫部队杀得难分难解的善童儿,聂冲等人立刻大喜:“七哥!” “申大哥!” “七当家!” 这一阵呼喊,顿时惊醒了那些还在酣战中的人。 七当家—— 申大哥—— 这几个称呼,若分开来也许不足为奇,可是合在一起,却令所有战场上还留着一口气的人都心生寒意,往后退了一步。 而这个人,听到那些人的呼喊声,更是狂性大发,手中的长槊挥舞得虎虎生风,所过之处,断手折足,随着惨叫声和鲜血冲天而起,那些鲜血更是化作倾盆大雨洒落下来,将他整个人淋成了一个血人,那张满是虬髯,如同老虎一般的面孔,被那鲜血染红,更添几分凶悍之气,令周围的人见之丧胆! 他,就是在大业王朝的军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马上征战几乎从无敌手的勇悍之将——申屠泰! 他竟然,出现在这里! 而且,将想要围杀他的一众士兵杀得血流成河,再无人敢上前阻拦的时候,申屠泰猛地一策马,手中的长槊高高扬起,直接对着前方正在追逐的薛献冲杀过去! 人群中,已经有人意识到了什么,高喊道:“将军小心!” 可这个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薛献眼看着那高大威猛,勇悍如虎的申屠泰朝着自己冲杀过来,心中一股说不出的恐惧油然而生——如果是在平时,哪怕是在另外的战场上,他也许都会有一股武者的好胜心,去与申屠泰一战,但今天,此刻,却不同! 这一战,不仅关系着他能否东进,如今,跟是他所率领的陇西军的生死之战。 若不能赢下此战,只怕他很难平安回到陇西。 可现在,当这场仗打到最关键的时候,他以为自己只要斩杀了宇文晔就能取得最终的胜利,却没想到,申屠泰突然杀出来,而且,宇文晔身边的亲兵队伍与他配合默契,为他杀开一条路后,申屠泰率领他的人马冲出来,将陇西军阵冲乱,如今,他又对着自己冲杀而来! 这,是要他的命了! 只这么一想,薛献的心一下子乱了。 可是,薛献却不能任由自己就这么败了,他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而且,就在刚刚,他已经把宇文晔打得落败而逃。 就算申屠泰杀出来,只要自己抓紧这一瞬间的机会,杀了宇文晔—— 想到这里,薛献提起一口气,立刻就要扬起手中的偃月刀往前冲杀而去,可就在他刚要转头的时候,身后的申屠泰已经冲到离他不过数丈的距离,庞大的身躯和疾冲而来的声势搅动着带着血腥的风,忽的袭到了薛献的脸上。 申屠泰突然爆喝一声:“薛献!” 这一声,如同晴天霹雳,当头炸响! 薛献原本要转头去趁着这一瞬间的机会继续追杀宇文晔,可一听到这个声音,他的心不由得一悸。 心一乱,战场上,决定武者在战场上决胜关键的那一口勇气,也就散了。 而就在薛献被这一声大喝震得心神具碎,几乎忘了行动的时候,他的脑后,又是一声低沉,暴怒的震喝—— “薛献!” “啊?!” 薛献又是一震,仓惶的回过头去。 只在那一瞬间,他的眼前突然闪过一道刺眼的白光,刺得他一下子闭上了双眼。 与此同时,一阵风,在他的后脖颈掠过。 两骑人马从左右两边,同时穿梭过他的身边,而两道寒光,也自他的颈项间交错而过,顿时,只见一个圆滚滚的东西,从那两道寒光中央猛地飞起,随即,是一道冲天血柱,将那东西冲得半天高,一时间,大半个战场的人都看到了这一幕。 那,是薛献的人头! 而他的身子,还僵在马背上,冲出很远之后,才终于摇晃着,颓然坠落。 然后,那硕大的人头也落下来,在地上滚落数丈,终于滚到了渐渐停下来,两蹄不住刨着地面带血的泥土那匹骏马面前,而勒住马的,正是刚刚仓惶逃窜,仿佛败下阵来,却又在突然间调转马头,与冲杀上来的申屠泰合力一击,决胜于此的宇文晔! 此刻,他冷峻深邃的双眼低垂,看了看脚边的头颅。 再转头,看向那个与他错身而过,紧握长槊,满身是血的人,此刻,如同一个从地狱杀出来的恶战修罗,那双炯炯有神的虎目也在盯着薛献的人头,片刻,再抬头,看向宇文晔。 这一刻,两个人的呼吸与心跳,仿佛都连成一气。 宇文晔道:“你,终于来了。” 第483章 扶风一战,就此结束! “你,终于来了。” 在听到宇文晔这句看似轻松,但每个字都无比沉重的话语后,申屠泰也哈哈一笑。 他形貌凶悍,满面虬髯,原本就像一头老虎,此刻更是浑身浴血,整张脸连同一双虎目都被鲜血染红,这一笑,就像是一头老虎对着人龇出带血的牙一般。 他道:“希望我来得,不算晚。” 宇文晔也淡淡一笑。 一切,仿佛就在两人相视一笑间,就此而定。 但扶风城门口,还是又陷入了一场苦战。 虽然宇文晔和申屠泰合力斩杀薛献的这惊天动地的一幕被不少人看到了,不仅让现在远处城楼上的商如意等人都忘记了呼吸心跳,更是惊得那些还在和善童儿、聂冲等血战的士兵们心神俱裂。 不少人原本就因为接连战败和粮草被烧而心生退意,一看到薛献也死了,彻底失去了战斗意志,一些人纷纷丢开了手中的刀剑,就此投降。 可是,薛献毕竟还有十余万大军。 这些人要么一心追随他,要么是完全没看到前方战局发生了什么,只是看到申屠泰带着他的人马突然杀出来,这些人不甘示弱,还在不断往前冲杀,两边人马持续血战,眼看着已是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见此情形,宇文晔微微蹙起眉头。 然后,他低头看向那个已经滚落到自己座下骏马的脚边,染红了大片土地的薛献的头颅。 正当他想要翻身下马的时候,却感觉身上一阵虚软,尤其刚刚一头的冷汗此刻汇聚到下巴上,一滴一滴的往下滴落,不一会儿便混入了那鲜血和泥污之中,而连他自己也几乎快要跌落下去。 宇文晔急忙伸手抓紧缰绳,稳住身形。 虽然,刚刚“败逃”的样子是他装出来的,可他毕竟元气尚未恢复,与薛献交手是他哪怕全盛时期也必须全力以赴的事,支撑到现在已是极限。 见他这样,对面的申屠泰倒像是明白过来什么,他慢慢的策马走到宇文晔的面前,又看了一眼对方苍白的面孔,然后说道:“难怪这几天,二公子一直没有出战,原来你真的是——” 宇文晔看了他一眼。 申屠泰却又哈哈一笑,然后道:“交给我!” 说完,他忽的跃下马背,几步便走到宇文晔的马前,一抬手,便用手中的长槊刺进了那颗头颅里,然后一转身,对着前方混战得腾起了半天血雾的战场,将沉重的长槊用力一抛—— 只听忽的一声,长槊飞了出去! 那些还在血战中的士兵一听到头顶传来一阵破空之声,都吓了一跳,以为是扶风城楼上的人对着他们放箭,可再一抬头,所有人都目眦尽裂—— 薛献的人头,被一只长槊刺着,飞过了所有人的头顶。 这一幕,比利箭如雨而来,更令他们惊恐万分! 这一下,哪怕再是忠心于薛献,一心要拿下扶风的陇西士兵也明白,他们大势已去,连主将都死了,他们就算在此拼个一死,又有什么意义?更何况,最前方紧随着薛献杀过去的人,已经丢下兵器投降了。 紧接着,越来越多的人丢下了手中带血的刀剑。 一时间,哐啷声响不绝于耳。 而这一天那格外耀眼的夕照,也在即将落下的最后一刻发挥出了如火的气焰和如火的光芒,将扶风城楼前那铺得满满一地的兵器映照得绚烂夺目,如同随之而来的晦暗夜空中,璀璨的群星。 扶风一战,就此结束! 可是,有一些事,却似乎才刚刚开始。 虽然战事结束,可扶风仍然如临大敌,因为薛献留下来的十余万降军如何安置就成了眼前最大的问题,他们比城中守军的数量加起来还多,如果处置不好,很可能会酿成更大的祸端。 于是,宇文晔回城后,立刻开始安置这批人。 他将这些降兵分作四部分,暂凭其优劣品级,分别编入扶风守军、此次出征扶风的朝廷的兵马、自己麾下穆先程桥所领亲卫,还有善童儿和聂冲这一批人马当中。 这些人在分出四份之后,又分五十人为一队,交由各军中的百夫长率领,这样一来,他们的身边既有自己熟悉的兄弟,不至于因为环境太陌生而生出二心;同时,又有同等数量的人马与他们一同行动,一旦有任何问题,也能及时发现。 等到将这些人分派清楚,最后一股人马跟随代俊良的指挥离开城门之后,天色已经完全漆黑。 但整个扶风城,尤其是城楼上,却如同白昼。 那些弓箭手和守城士兵们早已经点亮了火把,照耀着城楼下那个高大的身影。 所有人的目光,也都看向他。 到了此刻,刚刚眼看着薛献被斩杀,扶风经历这近一个月的围困,终于大获全胜的欣喜若狂的心情,其实早已经平复,可是,哪怕平复了的心情,再看向率领他们得到最终胜利的那位大将军的伟岸身影,众人还是忍不住心潮澎湃! 这个时候,殷长岳早已经喜不自胜,走到宇文晔的面前道:“大将军,下官恭喜大将军,这一战智勇双全,斩敌无数,更是斩杀了朝廷的心腹大患薛献。下官马上派人回大兴城,向朝廷禀报大将军此战的盖世之功!” 宇文晔看了他一眼,只点点头:“有劳了。” 殷长岳立刻欢欢喜喜的下去了。 而等到他走远,宇文晔这才又抬起头来,另一个纤细的身影,正从城楼上慢慢的走下来。 而看到这个身影的一瞬间,宇文晔的眼底闪过一抹阴翳。 但,谁也没感觉到任何异样,众人只看着商如意终于从城楼上下来,慢慢的走到宇文晔的面前,虽然她极力控制着自己,可那闪烁的目光和凌乱的呼吸,也泄露了此刻她激动的心情。 她轻声道:“凤臣——” 她原本有很多话想要说,但这个时候,又觉得那些话都是多余,只笑着看着眼前的人,就仿佛千言万语都说尽了。 而宇文晔看着她,也沉默着。 不知为什么,看着他深黑的眼瞳,商如意感到心口微微一震。 怎么回事? 虽然她知道,宇文晔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哪怕面对这样的胜利,他的镇定自若也并不出乎她的意料。 可是——不知为什么,她总感觉到,宇文晔的气息,好像有些不对。 不过,不等她去细想细看什么,一旁的善童儿已经跑了上来,笑嘻嘻的对着商如意道:“如意姐姐,我们赢了呢!” 商如意一怔,立刻又恢复了笑容,低头看向他:“是啊。” “这一次,多亏了申大哥。” “……” 提起这个,商如意才想起,除了安置陇西军那十余万的降兵之外,他们的眼前还有一个不算问题的问题—— 商如意慢慢的抬起头来,看向宇文晔身边,那个高大如山的身影翻身下了马,魁梧的身躯只一动,就搅动了一阵风,让周围士兵举着的火把都摇曳了起来,而这个人迈着沉重的步伐,两步便走到了她的面前,投下的阴影也如同周围的夜色一般,一下子将商如意笼住。 商如意原本已经抬起头了,这个时候,又将脖子往后仰了一下。 直到这样,才看清了眼前那彪形大汉的脸。 申屠泰。 和之前,在偃月城那一晚见到的一样,满面虬髯,宽口阔鼻,晃眼一看就像一头老虎。而他一开口,就像头顶炸开一个响雷,震得人耳朵都嗡嗡作响。 他道:“少夫人。” 声音,也和之前一模一样。 只是这一次,他面带笑容,虽然满脸是血,形貌如虎的样子,哪怕笑起来也并不太和善,却又跟在偃月城相见时那种拒人千里的冷漠态度完全不同。 商如意明白,这是一种——“自己人”的笑容。 于是,她也对着申屠泰露出了微笑:“申大哥,偃月城一别,我们一直盼着你。” “……” “你终于来了。” 申屠泰对着她拱手行了个礼,道:“还望二公子和少夫人不要怪罪我擅自行动。” 商如意闻言,朝宇文晔看了一眼。 不知为何,她原以为宇文晔也应该心有灵犀的看向她才对,可这个时候,宇文晔却只淡淡的垂着眼,神情有些古怪。 不知道在想什么。 但其实,从刚刚在战场上看到申屠泰出现的一瞬间,商如意就明白了;而她也知道,宇文晔应该比她更早明白,所以才会在这一战,这么倚重善童儿和聂冲,因为在这个时候,会去烧薛献的粮草的人,非申屠泰莫属。 这也就是图舍儿说的——帮忙,又帮倒忙。 因为之前沈无峥就说过,申屠泰不愿意自降身价直接来投靠宇文家,是因为一无战功,二无依仗,与降将无异;所以,他只让聂冲等一部分人来跟随宇文晔,而自己仍旧流亡在外,就是要创造自己的价值。 在这样的乱世,能创造价值的最大的机会,就是战争! 所以,他趁着这一次薛献与扶风的僵持之机,在宇文晔之前动手烧了薛献的粮草——也只有他率领的人马,能有这样的行动力——逼着薛献跟扶风做最后的决一死战,也在这一战上,他与宇文晔合力斩杀薛献,彻底的投靠宇文家! 现在,他对宇文家,哪怕不是不可或缺,至少也是有功之臣了! 商如意笑道:“自己人,有什么好怪罪的?” 说完,看向宇文晔:“凤臣,你说呢?” 可是,当她一转头看向宇文晔,脸色立刻就变了。 第484章 他,看不透她 “凤臣!” 商如意一下子扑到宇文晔面前,只见他脸色惨白,嘴唇更是没有一丝血色,虽然还骑在马背上,可高大的身躯摇摇晃晃,眼看着就要跌落下来! “大将军!” “二公子!” 一时间,所有人都冲上来护住了他,连旁边那些守城士兵都围了上来,一时间,整个城门口围着宇文晔一个人乱做一团。 半晌,宇文晔才咬着牙,慢慢的抬眼看了周围的人一眼。 最紧张的,自然是那个纤细温婉,此刻却急的红了眼的小女子,商如意惊恐不已的看着他,好像生怕他再出什么意外,连声音都颤抖起来:“凤臣,凤臣你没事?” “……” 宇文晔沉默了一下,才轻轻的摇头。 可是,他甚至已经没有力气再开口回答,让周围的人放心。 毕竟,这一战打下来,虽然形势上是游刃有余,可他个人而言已经耗空了力气,尤其是听到薛献的那些话,更是在他气力虚空的心上更压上了一块巨石—— 宇文晔默默的将视线从那张惊惶的小脸上挪开。 “送我,回去。” “……!” 商如意的心蓦地一沉。 但这个时候,周围的人都只顾着宇文晔,倒也没注意这一瞬间有什么不对,在听到他的话之后,众人立刻七手八脚的将他从马背上护着放了下来,又有人赶来了马车。于是,一众人便护着马车,浩浩荡荡的往官署赶去 等到他们回到官署,已快到卯时。 平时这个时候,已经是人们准备起身的时候,可宇文晔才刚刚被人放到床上,他们又立刻请来了尚在官署中养病的何问竹。他一听说大将军强撑着尚未痊愈的病体又一次上了战场,而且在跟薛献的对战中还吐了血,吓得魂飞魄散,急忙过来给宇文晔又是灌药,又是扎针,一直忙到了天都亮了。 总算,病人的呼吸恢复如常。 看着宇文晔的脸色也没那么苍白了,商如意却还是一口气都不敢松,紧张的看向将最后一根银针从宇文晔的胸前拔出的何问竹,低声道:“老先生,他的身体——” 何问竹道:“夫人请放心。” “……” “大将军这一次——的确不该病体还未痊愈就上阵杀敌,若真的受了损伤,只怕今后都不能再动武了。” 一听“今后不能再动武”,一屋子的人都惊了。 穆先立刻上前:“那他——” 何问竹急忙道:“不过,老朽诊治下来,大将军应该是无碍的。此番昏迷,也是气力耗尽。只要接下来这段日子好好的静养,按时服药,自然能痊愈。” 听到这话,众人才又都松了口气。 可是,商如意紧蹙的眉心却怎么也舒展不开,她看着宇文晔紧抿的嘴唇,虽然这个时候那些痕迹早已经被擦拭干净,但她清清楚楚的记得,宇文晔在力战薛献的时候,曾经吐了血! 于是,她立刻道:“可是,刚刚他吐血了!” 何问竹不慌不忙的道:“大将军的身上并没有什么外伤,从刚刚的脉象上看来,大将军吐血应该跟之前的病没有关系。” “没有关系?那是——” “他吐血倒像是,怒急攻心所致。” “怒?” 商如意的眉心又是一蹙,不仅是她,连穆先和程桥他们也都露出了诧异的神情,对视一眼,又下意识的摇头。 宇文晔在战场上,会发怒吗? 可是,他从来都是最冷静,最自持的那个人。 要知道,两军对垒,主将对战,互飙脏话是常有的,问候对方的母亲要当对方的爹,这些都算客气,目的就是要激怒对方,让敌人心浮气躁,才容易找到对方的弱点加以攻击。这一仗开始时,薛献不断的提商如意,更是奚落扶风的将帅无能,靠着女人打到今天,就是这个原因。 但宇文晔根本没有发怒,甚至,从他的态度来看,他对商如意上阵这件事,甚至有几分赞赏之意。 所以,他一开口反讽,反倒激怒了薛献。 连这个都不介意,薛献还能说什么,激怒得了他? 众人都有些不解,纷纷紧皱眉头沉思起来,而何问竹不明原因,只笑了笑,道:“所幸,大将军的病是无碍了。老朽这里写一张方子,请将军每日按时服用。只要接下来再让他静养一段时间,不要动怒,不要动武,自然能恢复如常。” 听到这话,商如意也总算松了口气。 于是道:“劳烦你了,让你大半夜起来。舍儿,送老先生回去休息。” 何问竹便对着她行了个礼,又跟周围众人点头示意后,便收拾好药箱跟着图舍儿下去了;等他一走,商如意又回头对着穆先程桥等人道:“好了,你们也忙了一晚上,回去休息。” 穆先还有些担心的道:“少夫人,大将军他——” 商如意道:“我在这里照顾他,你们还不放心吗?” 众人纷纷摇头。毕竟,哪怕他们自己留在这里,也不会比商如意更细心周到,于是,又看了看床上还昏睡着的宇文晔,大家便纷纷散去。 而卧雪,也拿着何问竹刚刚留下的药方,下去熬药了。 屋子里,又只剩下两个人。 商如意原本是坐在一张胡凳上,等众人都离开了,她才起身走到床边跪坐下来,将脑袋枕在手臂上,这样就能看到宇文晔平静的睡容。 大概是因为还在昏迷的关系,他睡得很安静,双眸紧闭,嘴唇轻抿,整个人身上有一种难得的松弛感。 这样的他,为什么会发怒? 甚至怒急攻心到,在战场上就吐了血? 是跟自己有关吗? 商如意不由得想起在城门口,他最后看自己那一眼,又立刻将目光挪开,也是这样的面无表情,却透着让人不知所措的冷意。 那一瞬间,是自己的错觉吗? 还是—— 经过了一整夜的忙乱,就算没有上战场,商如意也早就累了,眼皮重得像是有人在往下压一般,可她还强撑着,意识一面陷入混沌,一面又坚持着要守在他身边,像是有两个人在身体里打架一般。 几番挣扎下来,她终于慢慢的闭上了双眼。 太阳,却不顾众人的疲惫,又一次升起在地平线上。 阳光从窗外照进来,洒在地上的光影缓缓移动,将这个没有一丝声响的房间映衬得更加静谧。 终于,在一片安静中,床榻上的人睁开了双眼。 因为昏迷过去,又昏睡了大半日,所以睁开眼时,他还混沌得不知身在何处,可正迷茫的时候,就感觉到一阵熟悉的,温软的气息,吹拂过他的耳畔。 宇文晔下意识的转过头,就看到了眼前的人。 是商如意。 一看到他,宇文晔的心里立刻生出了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就好像,在混沌的梦境中悬浮了一夜的灵魂,终于落定了一般。 他忍不住屏住呼吸,翻过身来,静静的看着她。 商如意趴在床头沉沉的睡着,可即便这样,也睡得并不安稳,眉心微蹙,微微翘起的嘴唇也不停的翕动着,好像在梦里都念叨着什么让她忧心不已的事。 而且,她的脸,也有些苍白。 说起来,虽然这些日子宇文晔的病让整个扶风上下不安,可是,受煎熬的肯定不止是病人,还有因为病人而忧心忡忡的人。此刻看着她,脸颊也瘦削了不少,神情间满是憔悴,虽然是睡着了,睡颜也透着一股楚楚可怜的姿态。 看着她,宇文晔忍不住抿了抿嘴唇,刚露出一抹宠溺的笑意,就看到她的小嘴微微翕动着,呢喃道:“凤臣……” 她,是在说梦话? “嗯。” 宇文晔不由自主的就应了。 而商如意并未感觉到什么——毕竟,她的意识似乎还在梦里,得到这一声回应之后,她又混沌了一阵,接着道:“我,做错什么了吗?” “……!” 宇文晔立刻感到心口一窒。 商如意,还是感觉到了? 虽然自己什么都没做,只是在看着她的时候,心中出现了迟疑,甚至在最后那一刻,避开了她的目光,但敏感如她,还是感觉到了。 而这,让她在梦中都不安了,也只能在梦中,向他发问。 宇文晔不由得皱起眉头——自己这是在干什么? 难道还在介意昨天激战之时,薛献对他说的那些话吗? 他并没有去向任何人求证那些话的真伪,若是假的,只能证明他的小人之心;若是真的—— 若是真的,又如何? 就算他从未看透过自己那位一心修行,却又突然以不可比拟的盛国公世子的姿态回到宇文家的大哥,难道,他还看不透自己的妻子吗? 这么一想,他却不由得心头又是一沉。 是的,看不透。 即便到了此时,即便两个人已经情意相通,不论从感情还是身体上,都已经是完全的夫妻,可他明白,商如意的身上还有一些是他没看透的。 你真让我意外——这句话,是在新婚时期,每每她震惊他时他都会说的话。 而直到现在,这句话也仍旧是他许多时候面对自己妻子的心声。 他,看不透她。 可看不透,又如何? 这些日子,商如意就这么守在他的身边,刀山火海都闯了,这样的生死相随,还不足以告诉他答案吗? 他还不能相信她吗? 第485章 这样,你还要生气吗? 他还不能相信她吗? 这样想着,宇文晔突然又有些生气,却是在生自己的气,沉沉的吐出一口气来。 而这一下,立刻惊醒了原本就浅眠的商如意,她微微蹙眉,纤长的睫羽颤抖了一下,立刻就睁开了双眼。 “凤臣!” 一看到那双近在咫尺,更专注的看着自己的深幽双瞳,商如意欣喜万分,还没来得及将所有的神智从混沌的梦境中抽离出来,自己就先欢喜的站起身:“你——” 可话没说完,她又跌坐了下去。 睡了大半天的时间,她都是曲腿跪坐在地上,两条腿早就麻了,这一下跌得狼狈不堪。 一看到她这样,宇文晔先是露出了一丝笑容,随即又皱起眉来,忍不住咬了咬牙,伸手一把将她从床下拉了起来,直接拖到床上:“你在干什么?” 刚刚狼狈的跌坐在地,此刻又狼狈的被拖到床上,下半身甚至还悬在床沿外,可商如意一点都不觉得难堪,她只无比欣喜的看着紧抓着自己的手腕,脸上透着一点薄怒,但明显已经清醒,而且已经精神了不少的宇文晔,高兴的道:“你醒了!你没事了?” 宇文晔又咬了咬牙,才看向她:“如果被你气得,也算有事的话!” “……?” 商如意一愣,再一想,明白过来。 忙道:“我,我没事。” 说着,便要挣扎着起身,可这个时候,正是双腿麻痹得最厉害的时候,尤其两只脚上,更像是有无数的针在扎她,又痛又痒,商如意咬着下唇,露出难耐的神情,更是忍不住低吟了一声。 看到她这样,宇文晔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他索性一把将她整个人拖上床,按进了自己的怀里:“你就不能有点将军夫人的样子吗?!” “……!” 被他一把搂紧腰,跌入那厚实着,散发着熟悉气息的胸膛里时,商如意的呼吸一窒,心跳也一下子乱了。 感觉到她的心跳紊乱,宇文晔的气息也是一沉。 一时间,两个人都沉默下来。 在这有些安静,又安静得让人有些难耐的气氛中,渐渐的,商如意像是感觉到了什么,她也不再挣扎,忍着脚上的麻痹刺痛,许久,终于平缓了下来,而她的思绪,也在这一刻彻底厘清了。 不知过了多久,商如意开口,轻声道:“你,不生气了?” “……!” 宇文晔沉默了一会儿,闷闷道:“我生什么气?” 商如意仰头看向他,轻声说道:“可是昨晚——不,应该是今天早上,在城门的时候,我觉得你好像在生气。” “……” “而且,在生我的气。” “……” “是我哪里做得不好,还是——” 她越说,声音越轻,而声音越轻,宇文晔的心跳就越沉,好像那块压在他心上的巨石不仅是要压得他喘过气,更是要将他压得粉身碎骨。 自己到底在做什么? 就真的为了薛献的一句话而疑她,更是让她在守着自己病榻的时候,还要受这样的煎熬? 自己真是—— 想到这里,他用力的咬了咬牙,而手上,也不由自主的用力,将她纤细的腰肢更紧的锢在自己的怀里,低头将脸埋到她的肩上。 这一刻,商如意几乎窒息。 可她还是柔顺的,更全无抵抗的靠进他怀里,任由他紧抱着自己。 许久,宇文晔埋在她的颈项间,闷闷的发出了一个低沉又沙哑的声音,道:“我只是有点生自己的气。” 商如意眼瞳微微一震:“为什么?” “如果,我没有病倒,就好了” “……” “如果这一次,我从头到尾都没有昏迷,就好了。” 这样的话,这段日子你就不用为我担心,为我去闯那些刀山火海,而陪在你身边的人,就会一直都是我。 也就不会—— 就在他心里纠结得几乎要窒息的时候,却听见靠在他怀里的人发出了一声轻笑。在这样静谧的房间里,那轻笑如同一阵清风,忽的一下从两人紧贴在一处的身子里掠过,卷走了沉闷的心绪。 宇文晔皱着眉头,又将她纤细的腰肢用力一勒:“笑什么?” 商如意被勒得呼吸又是一沉,可她并不觉得难受,仍然笑着,甚至带着几分愉悦的道:“人吃五谷,岂能不病?” “……” “你病着的时候,我一直在你身边——这样,你还要生气吗?” “……!” 宇文晔的心跳又沉了一下。 可这一次,不再是生气,而是心口有一点说不出的灼热,几乎要喷薄而出,将两个人都焚烧殆尽一般。 但幸好,他还是清醒的。 毕竟刚刚经过一场大战,哪怕睡了半日,体力还不足以让他负荷其他的事。 而商如意,也不允许。 就在两个人耳鬓厮磨,絮絮细语了一会儿之后,卧雪和图舍儿都忙碌起来,送来了熬好的药,还有专门为两个人准备的丰盛的午餐,两个人吃饱喝足,宇文晔又睡了半日午觉,等到日头偏西,代俊良便前来禀报下面安置陇西降兵的情况。 十余万的降兵,突然进入到他们刚刚攻打过,血战过的扶风城内,周围又是些跟他们曾经生死相搏的人,自然会有不安定的情绪,要彻底收复这些人,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宇文晔道:“如果有闹事的,不可擅自处决,一定要来禀报我。” 代俊良忙道:“是。其实,闹事的倒不多,就是有些人偷偷的跑了。” 宇文晔并不意外,只想了想便说道:“这些人跟了薛献那么久,还有些在陇西有家业,受胁投降都是一时的,等他们冷静下来,有人跑也正常。记住,不可以去追,更不可以杀,他们要跑,可以让他们跑。” “……” “但留下的,一定要好生安抚。” 代俊良道:“是。” 禀报完下面的事,他便起身离开,不一会儿天色暗了下来,宇文晔便又休息了。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两个人都是这样过的。 因为何问竹的医嘱,更因为商如意要严格遵照医嘱,宇文晔虽然几番不满,却也只能在众人的合力劝阻之下作罢,毕竟,这一场病是真的差点要了他的命,他也不敢在还未痊愈的时候就太放肆。 但,有些事,还是在有条不紊的进行。 殷长岳向大兴城发出的战报在第三天就送到了大兴宫内,皇帝龙颜大悦,文武百官更是欣喜不已,纷纷赞颂辅国大将军此一战歼敌匪首,平定陇西,是新皇登基以来前所未有之大胜,不仅赏赐千金,锦缎百匹,也重赏了他身边的副将们,连随军出征的将军夫人——商如意本人,也册封为二品诰命。 得到这个消息的殷长岳立刻前来禀报了将军和将军夫人。 完了之后,便小心的问道:“不知大将军和夫人何时启程,回大兴受封赏啊?” 这个时候,宇文晔正靠坐在床头,手里还拿着一本书在看,听到这些话,还没来得及开口说什么,又捂着嘴咳嗽了两声,耳边的商如意急忙亲自沏了一杯茶送到他手边,然后说道:“殷大人,我们倒是想早些回去,可将军这病,还得静养。” “……” “毕竟,瘟疫这种病,不是两三天就能养起来的。” “……” “还望殷大人禀报朝廷,容我们再延迟一些时日回去。” “这——” 听到这话,殷长岳的脸色微微有些发沉。 他当然知道这病不好养,但宇文晔自斩杀薛献,又派兵清除了对方在小林河西岸的军营,大获全胜以来,已经在扶风多停留了半月有余。朝廷的封赏已经下达了三次,可身为大将军的他,这个时候不尽早回朝接受册封,的确有些说不过去。 可是,殷长岳也并不多话。 他只是沉思了片刻,便立刻陪笑道:“这是当然,大将军的身体要紧,下官不敢催促。” “……” “下官这就回去修书,向朝廷禀报。” 说完,起身对着两人行了个礼,便退出了他们的房间。 等到他一走,剩下的两人才又对视了一眼,宇文晔先是一言不发,只喝了一口茶,将杯子递回给商如意之后,才又看着她精光闪烁的的眼睛微微勾了一下唇角,道:“你倒是机灵。” 商如意接过茶杯,只抿嘴笑了笑,起身走到一边去放下了杯子。 宇文晔又道:“你怎么知道我不想走?” 商如意转身回来坐到他身边,笑道:“你若真的想走,哪怕身上还淌着血,也一定会走。” “……” “这一次你肯留下来静养这些天,我就知道,你肯定是不想走的。” 宇文晔眼角微微一弯,那双深邃的眼睛里掠过了一丝仿佛是笑意的光芒,他慢慢的合上手中的书,似笑非笑的看着商如意:“那你说说,我为什么不想走?” 商如意道:“为了降兵。” “……” “薛献这一死,虽然战损了不少,也趁乱逃了不少,但还是留下了十几万的降兵。” “……” “你想吞掉这些人,是不是?” 这一次,宇文晔眼底闪过的那一抹光更锋利了几分。 第486章 你招的我,你问我干什么? 这一次,宇文晔眼底闪过的那一抹光更锋利了几分。 不过,他并没立刻说什么,而是微微垂下眼睑,纤长的睫羽遮住了他眼底划过的那一抹光,道:“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商如意道:“因为,如果你现在就回去,这十几万的降兵就得全部交给朝廷。” 说到这里,她笑了笑:“哪怕是我,都不甘心的。” 宇文晔看着她:“那,你会怎么做?” “我会——” 商如意抬眼看向他,轻声道:“我会和你一样,先把这十几万人分作四分,放到军中。” “哦?为什么?” “你这一次出兵扶风,手下的人马是两部分组成,一部分是朝廷的兵马,一部分是你自己的亲卫。在你自己的亲卫中,又分两股,一边是穆先和程桥率领的人马,那是你自己从太原开始就培养的人马;还有一部分,就是聂冲和善童儿他们,也就是王岗寨的人马。当然,现在又新加入了申屠泰带来的这批人马。” “……” “穆先程桥他们这批人,朝廷是不会动的,爹也不会让朝廷动,所以是稳固的。” “……” “而王岗寨的那批人,也许之前朝廷中还有人想要觊觎,但你没等他们动手就带着这批人来了扶风,如今申屠泰来了,朝中的人就不敢插手了。毕竟,所有人都知道他难以降服,如果闹得不好,可能又会出现他杀将领出逃的事,到时候,反倒会给自己惹出麻烦。” “……” “所以,你把陇西降兵的一半都分到了这两只人马里,这七八万的人马就都是属于你的了。” 宇文晔只笑了笑不置可否,又道:“那,朝廷的人马呢?” 商如意道:“这一仗打完,回去之后这队人马还是要还给朝廷的,所以,你把降兵的四分之一放进这个军队,那算是你给朝廷的交代了。” “我不是还留给扶风三万人马吗?” “薛献死后,陇西再无大的兵患,反倒是东都和从江都回来的王绍及需要用兵,所以,朝廷应该不会再往这里派将领。而守将马旭参与了谋害你的行动,此番回大兴受审,就算不死,朝廷也不会再重用他;那么扶风的长官自然会提拔在这一战中立下战功的代俊良,这些人就会归他管,镇守此地。” “……” “而经过这一战,代俊良对你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 “……” “所以,薛献的十余万降兵,有四分之三,如今暂时到了你的手中。” “……” “可是,这也就成了另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你身为辅国大将军,除非战时,平时的领兵不得超过四万,而你纳入自己亲卫的人马就有将近十万,如果没有正式的委任,朝廷、兵部,是不会允许你吞掉这么大一批人马的。” “……” “而这一战之后,朝廷对你的封赏只有银钱,没有官位,也就是要把这批人马拿走的意思,这样一来,你回去之后,势必要受到朝廷的裁撤。” “……” “你留在这里,就是在等朝廷给你新的封号,让你能够正式统领这批人马,对不对?” “……!” 这一刻,宇文晔没有再掩饰自己的表情。 他露出了一种,好像有点生气,但又不像是生气的样子,可离得那么近,商如意清楚地听到了他用力的咬牙的声音。 商如意顿时一愣——怎么?难道自己说错了? 就在她有些回不过神来的时候,突然感到手腕一沉,她猝不及防的发出了一声低呼,就被宇文晔用力的拉得跌倒下去,一下子进了他怀里。 然后,他低头,用力的在她唇上咬了一下。 “唔!” 商如意知道唇瓣上一阵刺痛,下意识的就要挣扎,可那两只铁钳般的手臂却紧紧的将她抱住,让她动弹不得。 然后,他更用力的侵占了她的唇。 “唔——嗯,嗯……” 商如意一时间失立刻方寸,更失了神智,只感到突如其来的一团火焰将自己包围,更要将她融化,而她,却一下子沉浸在那熟悉的气息当中,不仅忘记了挣扎,甚至连呼吸,也渐渐的忘记,只随着这个人的挑弄而喘息不停。 而宇文晔的心跳,也并不平静。 只是,如果他不在此刻,用这样的方式发泄一下心中澎湃的感情,也许,他自己的身体都会承受不住这样的欣喜和欢愉。 其实早已经明白,自己这个看上去纤细温婉的妻子,并不真是那种娇滴滴的,只会在床上哄男人开心的女人——虽然,她也的确有这个本事——但真正让他对她流连不已的,是她始终能与自己并行共振的头脑,和哪怕自己不在她身边,也绝不轻言放弃的坚毅心性。 他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够喜欢她了,甚至喜欢得,能为了她,放下童年时就在心头盘桓的那个身影,更为了她,能压下那些解不开的疑惑,只为接受她。 却没想到——她,还能让他更喜欢的! 不知过了多久,宇文晔才慢慢放开了怀中这具绵软无骨的身子,再低头看时,商如意的脸已经红到了耳根,更是连眼角都绯红了。 那纤巧的唇瓣,在他的蹂躏下,也有些红肿起来。 可越是这样,宇文晔越是感到还有些不够,怎么都不够,他沉沉的出了一口气,将仍旧滚烫的唇又一次印在了她的唇瓣上,只是这一次没有深入,就这么贴着她的。 然后沉沉道:“以后,不准这么聪明。” 虽然脸红得像要烧起来,心跳如雷,可听到这话,商如意却还是忍不住在心底笑了一声。 她伸手撑在他的胸前,轻轻的推开他一些,也终于解救出自己的唇来,嘟囔着道:“你喜欢傻子吗?” “……!” 宇文晔又咬了咬牙:“我喜欢你!” 说完,再度低头。 这一次,商如意不再挣扎,原本撑在他胸前的那双软绵绵的小手跟灵巧的蛇一般,慢慢的攀上了他的脖子,用力的抱住了他,两具滚烫的,交缠的身子甚至比屋外炽热的阳光更加火热。 | 两天后,新的消息传来。 朝廷下旨,敕封宇文晔为天策上将,凌驾于十四卫府之上,统兵十万,仪同三司,许其开府。 同时,推举他出征的人,尤其是左骁卫大将军虞定兴,也收到了重赏。 这两个消息,一个是他们期盼已久,一个也算是在意料之中。 前来宣读旨意的内侍念完最后一个字,将圣旨交给了宇文晔,然后笑眯眯的道:“大将军,这天策上将位在十四卫府之上,可是本朝创建以来未曾有过的殊荣,此乃皇恩浩荡啊。大将军还请尽快回朝,领受封赏才是。” 宇文晔站起身来,捧着圣旨道:“这是自然。明日,我们就班师回朝。” 那内侍在心里长长的舒了口气。 然后笑道:“这就好,这就好。” 宇文晔转身将圣旨递给了身后的商如意,又道:“今日特使前来,自该好好的款待。正好,我们赢了扶风这一仗,也还没有庆过功,今晚,大摆宴席,为特使接风,也为扶风一战的将士们庆功!” 周围的人一听,都狂喜不已,纷纷高喊道:“多谢大将军!” 于是这天晚上,军中张灯结彩,杀猪宰羊,府库中还搬出了不少酒,军中的士兵们,不论是陇西的降兵还是扶风的守军,都是在这场战争中挣扎压抑了数十天,做梦也想不到还能有这样的欢愉,都纷纷对着大将军感恩戴德。 而宇文晔也亲自来到军中,与各部的将士们开怀畅饮。 这一场庆功宴,一直开到深夜。 商如意虽然碍于身份没有去军中喝酒,但也在官署中与辛苦了这些日子的婢女仆妇们另摆了一桌。因为高兴,才喝了几杯酒就有些晕乎乎的起来,最后也不知道是谁扶着她回房,只觉得对方好像又凶又温柔,但周身散发着让她舒服的气息,商如意就对着他笑,然后晕乎乎的睡下了。 第二天早上,天刚亮,就听到外面传来一阵阵脚步声。 是府中的人开始早起做事了。 商如意蹙了蹙眉,虽然还没醒来,却已经意识到今天就要启程回大兴了,混沌间还犹豫着,是要继续睡,还是醒来,可不等她迷迷糊糊的做出决定,就感觉到一只温热的大手笼上自己的眉心,轻轻的一揉。 “做梦呢,皱什么眉?” 这一下,不醒也不行了。 商如意慢慢的睁开眼,眼神中还带这一点梦境中氤氲的水雾,看向眼前这个冷峻又锋利的男子,仿佛也给他笼上了一层温柔的幻象。 对着这样俊美的男子,商如意傻乎乎的露出一点笑容。 然后,她就听到对方的气息沉了一下。 下一刻,还有些绵软的身子就被揉进了一个滚烫的怀里,还没完全消肿的唇瓣又一次遭到了横征暴敛! 商如意都傻了。 她不知道怎么回事,什么没弄明白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只感到这个男人好像要把自己吞下去似得,她更是快要不能呼吸了! 于是挣扎着,从他不知节制的亲吻中逃出一线来,呢喃着道:“干什么?” 对方却不肯放她。 将她压在身下,用力的锢住她的双手,咬牙切齿的道:“你招的我,你问我干什么?” 第487章 有些事情是无解的 一听到这个声音,商如意倒是彻底的清醒了过来。 宇文晔—— 可是,一大早的! 她身上还带着昨夜酒醉后的虚软无力,其实就算没有,平时的她也根本抗拒不了这个男人,但即便如此,她还是转过头避开了他滚烫的唇,低声道:“不,不行!” 只听到这两个字,身上的人呼吸更沉了一些。 他不顾商如意的闪躲,埋下头去,捏住她的下巴就要再吻下去,可商如意哪里还敢再给他机会,趁着他放开自己一只手的空挡,立刻伸手挡在了他和自己的唇间。 一双眼睛楚楚可怜的盯着那近在咫尺,急得有些发红的眼:“天都亮了!” “……” 今天,他们就要回大兴,现在外面人的人都在为这个忙碌。 如果他们两还—— 那一会儿,还怎么启程? 再说,大家都醒了,若是有人听见屋子里的响动,她要怎么活? 看着商如意又羞又急的样子,宇文晔虽也明白,可气息却不由得更烫了几分——尤其想到昨夜回来看到的她那幅袅袅的醉态,可自己被勾出一身火来,她倒是倒头就睡,好不容易熬过一夜,早起,偏又遇上她那幅样子。 想到这里,他又咬了咬牙,俯下身用力的吻住她。 这一回,商如意也不再抗拒,只乖乖的任由他索|取,过了许久,她的唇瓣几乎都红肿发麻了,他才终于放过了她。 商如意两颊潮|红,眼神湿润的看着身上的人,却见宇文晔忽的翻身起来坐在床边,后背的肌肉紧绷,整个人像一块钢板一样僵在那里,然后重重的吐出几口气。 空气中那炽热的温度,似乎降下去一些。 过了一会儿,他才回头,有些恶狠狠的盯着商如意:“以后,不准再喝醉酒。” “……啊?” “更不准在别人面前喝醉酒!” “……” 商如意还有些茫然,不知为什么突然给自己就下了这样的“禁令”,难道自己昨晚喝醉了给他找了什么麻烦?可她哪里敢多问,只乖乖的点头如捣蒜。 宇文晔这才又轻哼一声,转过头去。 不一会儿,外面的人听到屋子里的响动,图舍儿和卧雪都赶紧进来服侍他二人起身洗漱,穿戴好了之后,又随意吃了一些东西,外面出发的队伍就已经准备好了。 于是,他们带着人走了出去。 代俊良和其他官员自然都前来相送,还有扶风的百姓也纷纷夹道欢送,更有些不舍的,落下泪来,宇文晔只对着百姓们微微挥手致意,就引得众人一阵欢呼,而他也并不多说什么,翻身上马之后,想了想,又低下头,对着前来相送的代俊良看了一眼。 代俊良似也心有所感,几步上前:“大将军。” 宇文晔道:“薛献死后,陇西再无大难,扶风应能享一阵太平。但是,此地仍然是大兴对西的关口,还望代大人用心。” 代俊良立刻道:“下官定会尽忠职守,不负大将军此战之功。” 说完,他又想了想,望着宇文晔郑重的道:“我等也祝愿二公子今后诸事顺遂,无战平安,逢战必胜。” 骑在一旁马背上的商如意听到这番话,心里微微一动。 代俊良是扶风守将,宇文晔对他而言,就只是朝廷派遣来的大将军而已,所以,他第一句话仍旧称呼他为“大将军”,一点问题都没有;可是,他的第二句话,却是称呼宇文晔为“二公子”,并且祝祷之辞,就显得私密了许多。 看来,自己那天的话并没有说错。 虽然只是扶风的一个守将,但代俊良并不是只会打仗,他显然看出了如今大兴城内,朝堂之上的一些风云变幻,也通过这一战,看出了宇文家两兄弟之间的暗流涌动。 所以,他称呼的“二公子”,态度已经很明显了。 宇文晔目光微微闪烁,似也明白过来。 但,他仍不动声色,只淡淡的点了点头,然后直起身来,待到代俊良后退了两步,宇文晔便抬起手来,用力一挥,这支庞大的队伍便浩浩荡荡的往前走去,不一会儿便离开扶风,朝着大兴城的方向而去。 这个时候已经九月,天气凉爽了些许。 因为打了胜仗,回去就能领赏的关系,军中的将士们也都精神百倍,一天下来就走了大半的路,晚上,他们便在一处空旷的林边草地安营扎寨,准备休息一晚,明天就能回大兴了。 而等众人开始生火做完饭的时候,商如意想了想,又对宇文晔道:“你记得让人去提醒下面的人,不要去河里取水。” 因为宇文晔生病的关系,商如意始终对那条小林河心有余悸,不仅在出发前就让人去小林河上游取了足够这两日在路上的用水,回程的时候还特地选了一条离河岸有些距离的路,生怕有人去碰了那河水。 看着她小心翼翼的样子,宇文晔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道:“我不是已经让人去烧了那座京观了吗?再说,前些日子那么大的雨,就算这条河真的被那座京观污染了,如今也该好了。” 商如意道:“防人之心不可无。病也一样。” 宇文晔笑着摇了摇头。 虽然觉得商如意有些太过小心,但他还是依她的意思,让穆先等人去军中各处再次重申,不准去附近的河边取水,毕竟,他带回的这支队伍就有十万之众,一旦回朝廷接受了册封,就会是他将来的天策军,他可不希望这之前,让军中传染什么疫病。 不一会儿,四周篝火点点,随着火光,饭菜的香味开始飘了出来,还有烤肉也在火上滋滋的冒着油。 闻着这些味道,别人还好,善童儿的口水就已经止不住。 眼看着他一双眼睛跟牵了线似得盯着火上滋滋冒油的烤肉,连宇文晔都忍不住抿起了嘴,商如意更是笑着伸手在他眼前一晃:“再看眼珠子就要掉进去啦。” “诶?” 善童儿忽的一下回过神,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如意姐姐。” 商如意笑道:“中午的时候不是吃过饭了吗?怎么还饿成这样?” 善童儿嘟囔道:“中午只有干饼,没有肉。” 听到这话,众人都笑了。 说话间,一阵风突然吹来,将那篝火吹得不住摇晃,烟也一下子扑到善童儿脸上,呛得他直咳嗽,可他也顾不上自己一脸的油烟,只盯着架子上的肉,急忙伸手去挡风,可哪里挡得住? 就在这时,一个高大的身影走过来,墩的一下坐到了上风处。 火焰立刻重新烧了起来。 善童儿欣喜不已,抬头一看,立刻弯着眼睛笑道:“七哥!” 那跟山一般坐下来,将风完全挡住的不是别人,正是申屠泰。只见他笑眯眯的对着宇文晔和商如意拱手行了个礼,然后就笑道:“老九,你现在不吃素了?” 善童儿急忙摆摆手:“不吃啦不吃啦。” “为什么?” “再吃素,就打不过那个薛献啦。” 一听这话,申屠泰立刻仰面发出了霹雳一般震耳欲聋的笑声。 他那笑声虽然震得人耳朵疼,但笑声就是笑声,本身愉悦的东西总是也能给旁人带来愉悦,所以,商如意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说起来,她第一次在偃月城见到这个人的时候,也是在夜晚,月色下,只觉得这个人长得像头老虎,说话又像打雷,再加上威名在外,不由得就对申屠泰产生了一点“这个人肯定不好相处”的印象;可这半个月的时间相处下来,却发现这个人竟然很和善,性情爽朗,时常逗善童儿这个小孩子开心,甚至比之前跟过他,不苟言笑的聂冲还好相处些。 商如意一边笑着,一边又看了旁边的宇文晔一眼。 他虽然也抿着嘴角,但并没有太多的笑容,商如意也发现,从离开扶风往大兴走的这一路上,他的话就变少了,好几次,骑在马背上,也似在凝神思索着什么。 离大兴城越近,他的神情越凝重。 这时善童儿又道:“七哥,还是你厉害,我之前还想跟宇文二哥一起把那个薛献打下来,都没能成,你一来,你俩就把他制住了。对了,这些日子你们去哪里啦?” 申屠泰抬头看了一眼坐在对面,一双冷峻的眼睛被摇曳的火光映照得更加深邃的宇文晔,笑了笑,然后说道:“你们走了之后,我们又在偃月城停留了一段时间。” “为什么?” “我们想看看,王岗寨之后——还会如何?” 一听到这个,善童儿大大的眼睛里露出了一丝有些茫然,但茫然中又透着一点难过的神情。他轻声道:“那,寨子里后来,怎么样了?” “在那之后,寨子里的人,都散得差不多了。” “……” “萧元邃带了剩下的,还愿意跟他的人,全部去了东都,只留下少部分人还守在那里。但,没了主事的,连粮食也没剩多少——王岗寨,其实已经散了。” 说到最后两个字,他粗壮又响亮的声音,也变得低沉,最后化作一声叹息。 而听到这话,商如意也忍不住轻叹了一声。 说起来,王岗寨也曾经是让朝廷非常头疼的一个叛军势力,甚至一度占领兴洛仓,声势浩大直逼东都,却没想到,只不到一年的时间,就落得如今的下场。 更让她有些心情复杂的是,这种分崩离析,不是在王取易的手中,而是在萧元邃的手中。 说起来,他本是个才能出众,能谋善断的人,却没能领导王岗寨走向壮大,反倒让这个原本声势浩大的军寨在他的手中分崩离析了,哪怕曾经为敌,也不由得让人扼腕叹息。 商如意更是喃喃道:“怎么是在他手上给毁了呢。” 周围虽然人声嘈杂,但因为这个篝火边的人耳力都不错,加上也离得近,大家都听到了。申屠泰闻言,立刻笑了笑:“难道,不是因为二公子出手吗?” 宇文晔的眼底划过了一抹精光。 商如意也下意识的看向他。 而宇文晔沉默了半晌,拿起一根枯柴拨了拨火堆,让篝火更旺了一些,那火焰映在他眼中,仿佛也有什么东西在沸腾,可他开口的时候,声音却冷静得像是凝结了霜:“王岗寨有此结局,跟我的关系其实不大。” “……!?” 一听这话,众人都有些愕然的看向他。 不仅围在眼前这堆篝火边的人,连旁边的穆先程桥,和其他的一些士兵听到这话,也都纷纷露出了诧异的眼神。 王岗寨,不就是在他一人一刀的攻打下,分崩离析的吗? 为什么他反倒说,跟他的关系不大? 对着众人疑惑的眼神,宇文晔淡淡道:“王岗寨的确是在我攻打之后开始溃散的,但,我的攻打,并不是王岗寨溃散的原因。” “……” “换句话说,我不去打,或者,打的人不是我,王岗寨也迟早会散。” “……” “又或者说,若不是因为王岗寨先发生了一件事,我也不会在那个时候带着一把刀就上王岗寨。” 听到这话,众人的眼睛睁得更大了些。 申屠泰皱着浓黑的眉毛想了一下,道:“你是说,萧元邃杀大当家?” 宇文晔平静的点点头。 他道:“王取易,才能不如萧元邃,智谋不如萧元邃,应该说,他很多地方都不如萧元邃,但他作对了,也只做错了一件事——就是收留萧元邃。” “……” “也就是这件事,注定了萧元邃在杀了他之后,王岗寨一定会分崩离析。” 听到这里,申屠泰和善童儿下意识的对视了一眼。 都默默的点了点头。 其实在很多事情上,他们未必认同王取易的做法,可是,这个人的义气,的确是王岗寨能够聚集他们这些人的原因;而萧元邃,也是在最狼狈不堪的时候被他收留的,最终,却恩将仇报。 只这一件事,就令王岗寨上下都难以接受。 宇文晔又道:“这个世上,有些事情是无解的——若不做,就得死;若做了,就会在信念上一败涂地,受天下人唾弃。” “……” “比如,兄弟阋墙。” 第488章 社稷尚有兴亡,百姓只有辛苦 兄弟阋墙! 听到这四个字,商如意的心猛地跳了一下。 但她的脸上还是不动声色,只深吸了一口气,竭力压制自己心口那一阵不寻常的悸动,而就在这时,申屠泰突然道:“如果是二公子遇上这样的事,又会作何选择呢?” “……!” 这一下,商如意的呼吸都窒住了。 她有些慌乱的看向宇文晔,却见他目不转睛的凝神盯着眼前的篝火,此刻脸上哪怕被橘红色的暖光所照,可神情却越发清冷,更透出一种彻骨的冷静。 他沉默了半晌,淡淡道:“我刚刚已经说了,有些事,是无解的。” 说完,便不再开口,只默默的垂下眼去。 他这话,并不是什么回答,可周围的人在听到这句话之后,却都像是感觉到了什么,尤其是商如意,眼神在这一刻更深了几分。 就在这何时,善童儿突然喊道:“哎呀,要焦了!” 众人不及反应,只见他着急忙慌的将那烤肉从篝火上的架子上取下来,被烫得龇牙咧嘴,旁边的人这才回过神来,急忙拿了碗碟过来给放上,善童儿这才捏着耳朵直跳脚,呼哧呼哧的道:“幸好我看着,不然就掉火里啦。” 原本大家还因为宇文晔点那番话有些失神,这个时候,又都被他这幅样子逗乐了。 连宇文晔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道:“你那么着急干什么,万一被烫着怎么办?再说了,这里有的是肉,就算那一块烧焦了,也还有其他的。” 善童儿一本正经的摇头:“不行,我看不得粮食浪费,会肚子疼的。” 这话又引得众人哄堂大笑起来。 这时,旁边走回来几个士兵,凑到穆先跟前说了什么,穆先皱着眉头,又转头跟还在另一边架着锅的篝火旁的图舍儿说了几句话,图舍儿也皱起眉头来。 商如意见状问道:“出什么事了吗?” 穆先急忙走过来,对着她和宇文晔道:“二公子,少夫人,刚刚属下让人去附近的村子里找找,看能不能找回一些新鲜点的果蔬来,没想到,附近的村子里一个人都没有了。” “什么?” 商如意一听,愣住了:“没有人了?” 穆先点点头道:“他们找到一个村落,进去的时候发现里头漆黑一片,一点灯火都没有,找了半天,只有些空的房舍,也不见人。” 商如意有些奇怪:“怎么会这样?” 一旁的宇文晔闻言,想了想道:“是不是因为兵乱而荒废的村子?” 他也记得,自己之前从龙门到太原那一路追剿叛军的时候,沿途的许多村子几乎都空了,在这个兵荒马乱的年代,虽然可怜,却也不算少见。 穆先道:“因为走得一个都不剩,所以也打听不到原因。只是,房舍看着不算太破旧,应该没有荒太久,也许真的是因为薛献——” “……” 商如意闻言,皱起了眉头。 这个时候,她也想到当初自己出嫁去太原的路上看到的路边那些荒凉的场景,连繁盛如东都,周围都有那么多荒芜的村落,更何况这里;再说,前些日子薛献围困扶风,斩杀了八万将士,只怕这些百姓担心他继续东进,早就逃命去了,才留下了这一座空空的村子。 她轻叹了一声,道:“社稷尚有兴亡,百姓只有辛苦。” 这话虽轻,却重重的落到了周围这些人的心里。 一时间,大家都沉默了下来,也把刚刚那些事都暂时抛到了脑后;不一会儿,图舍儿和卧雪做好了饭菜给他们送上来,宇文晔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饭,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道:“如果上位者能把百姓看在眼里,那百姓就能少些辛苦。” “……” 听到这话,商如意的心情却比刚刚更沉重了几分。 她想到了,上一个上位者。 那个如同谪仙一般的男子,的确是高高在上,不染尘埃,两眼永远只看向前方;可正是因为这样,所以他看不到脚下,看不到那些匍匐在他脚下艰难求生的百姓,才会明明志向高远,却行一步,错一步,最终落得身首异处的结果。 而下一个上位者—— 只这么一想,她好像轻松了一些,可在轻松中,又有一点难以言喻的紧张感,在心底深处慢慢的盘桓着。 不过大家都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默默的吃着自己的饭菜,等到用完晚饭,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众人很快便休息了。因为只有两天的路程,所以他们都没有带营帐出来,众人只是在地上铺上了隔水的毡子,便草草和衣躺下。商如意很少这样幕天席地过,却也并不叫苦,相反,听着周围草丛中那些虫鸣声,反倒催人入眠。 就在她仰着头,视线模糊的望着头顶璀璨的星河,几乎就要入睡时候,一道光突然在眼前闪过,仿佛流星一般闪过她的脑海。 “……嗯?” 商如意一下子睁开眼睛,看向头顶。 漆黑的天穹中仍有无数璀璨的星星在闪烁着,而刚刚那一道光,似乎只是自己的一个错觉,连一丝痕迹都没有在星空留下。 却在她脑海中,留下了一点莫名的疑惑—— 那些村民,真的是因为兵荒,才逃走的吗? | 不管怎么说,这一夜,还是静静的过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他们就纷纷起身收拾营帐,简单的吃了一顿早饭之后,便继续沿着大路往东而行,就在中午日头高照的时候,众人也终于在远处的地平线上,看到了被阳光勾勒出的巨大的大兴城的轮廓。 一看到远处城楼的影子,商如意心里那种又轻松,可轻松里又带着一丝惴惴不安的情绪又一次涌了上来。 可不等她说什么,身后已经响起了一声欢呼—— “哇,我们回来啦!” 回头一看,正是善童儿,只见他眉开眼笑的不停的朝着前方巍峨的城楼招手,而他身边那身形魁梧,比善童儿大出好几倍的申屠泰也笑了笑,只是那张凶悍如虎的脸上,此刻露出了一丝惘然之色。 商如意想起,他过去,应该也曾在大兴城内服役过。 是因为受不了上司的胡作非为,失手将其打死,然后才落草为寇的,没想到如今转了圈,又回到了原来的位置,任何人都会感到荒诞又无奈。 但世事,不就是如此荒诞却又无奈吗? 这么想着,商如意又长叹了一口气。 立刻,身边响起了宇文晔的声音:“你叹什么气?” 商如意转头看了他一眼,笑道:“谁叹气了,我是松了口气。” “松了口气?松什么气?” “你忘了,这一次出征的时候爹跟我说过什么?” “……?” 宇文晔一怔,显然已经不记得了,商如意立刻笑了起来,道:“我们走的前一天爹说过,他把扶风交给你,但把你交给我。” “……” “如今,咱们两个可都算是,功成归来了。” “……” “我也总算没有违背对爹的承诺。” 她说得高兴,在阳光下眉开眼笑,笑容中更透出几分灿烂来,可宇文晔看着她,不知怎的眼底忽的划过了一抹淡淡的阴翳。 他沉默了一下,道:“是啊,你还是盛国公的——好儿媳。” “……?” 商如意一愣,看向他。 宇文晔这话,怎么不冷不热的? 正当她有些诧异的转头看向宇文晔,想要从他那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看出什么来的时候,却见宇文晔原本面无表情,突然皱起眉头,伸长脖子看向前方,好像在专注的遥望着什么。 商如意下意识的道:“怎么了?” 宇文晔道:“前面的,是谁?” “呃?” 商如意也顺着他的视线往前看去,只见脚下这条大路已经不再被周围的林地草木所挠,直直的伸向了前方那如同巨大卧狮一般匍匐在地平线上的大兴城,只是在快要靠近城门地方,因为一处街边的供人歇脚的凉亭,让笔直的道路出现了一点微微的弯曲。 而在那弯曲的地方,矗立着两个身影。 虽然远,可远远的看着,也感觉出几分俊逸挺拔来,而且,看那身影,似乎也在翘首遥望,更好像,是在看着他们。 难道,是什么人在那里接应他们? 虽然他们从扶风回朝的消息应该已经传回大兴城,但朝廷的接应应该是在进了城门之后,而且只有两个人站在那里,看样子更像是单独迎接某一个人似得。 他们下意识的策马加快了脚步,只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已经离得越来越近,再看着那两个仿佛也迫不及待往前走了几步的身影,商如意突然睁大眼睛,惊喜的道:“哥!” “……!” 宇文晔一听,眉头就皱了起来。 其实这个时候,他也隐隐辨认出,其中站在左边的那个高大挺拔,哪怕只是一个阳光下的轮廓都透出了几分文雅之气的身影,似乎就是商如意的表兄——沈无峥! 之前出征的时候,他不算刻意的,也没有通知他,更何况沈无峥无官无职,更不可能跟到扶风来。 只是没想到,他们这刚一回来,他就到城外来等着了。 而一看到他的身影,哪怕只是远远看到,商如意就已经喜不自胜,笑道:“太好了,没想到我哥居然回来接我。” 宇文晔淡淡的“呃”了一声。 但下一刻,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一些。 因为他看到了站在沈无峥的身边,那个同样高大挺拔的身影,在阳光下,呈现出熟悉的轮廓。 第489章 重逢 这时,在欣喜之余的商如意也开始注意到了那个身影,连她也感到有些熟悉,却又不是太熟悉,而当她抬起手来,遮在额头上想要认真辨认的时候,突然听到身边的宇文晔倒抽了一口冷气。 “……!” 商如意顾不上再往前看,诧异的转头看向他。 却见宇文晔向来不怎么浮现喜怒的脸上,这个时候竟也浮起了一丝惊讶,更是在惊讶中透着明明白白的欣喜的表情。 然后,他喃喃道:“是,是他——” 是他?是谁? 商如意越发诧异了起来,又掉转头去看向前方,两条腿也不自觉的夹紧了马肚,让坐下的马走得更快一些。 终于,他们领头的队伍慢慢靠近了那处歇脚的凉亭。 那一身青衫,仿佛袖底都笼着轻风的沈无峥已经微笑着走上前来,一双温柔的眼瞳在看到商如意的身影出现在阳光下的一刻就已经盈满了笑意,此刻更是溢了出来,流落到唇角两个深深的酒窝里,酝出了令人沉醉的温柔。 而商如意这个时候也顾不得其他,一勒缰绳,连马都还没完全停稳就利落的翻身下马,快步走到他面前。 “哥!” “如意!” 兄妹见面,一时又是欢喜又是激动,商如意在叫出那声“哥”之后,甚至都不知道该再说什么,倒是沈无峥立刻扶着她的手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眉心立刻一蹙:“瘦了。” “呃?” 商如意一愣,也不知道自己走了这不到一个月,能瘦多少。 可是,沈无峥说是,就一定是。 从小到大,他在沈家,都是说一不二的,哪怕自己已经嫁为人妇,似乎也改变不了对兄长的顺服。 只笑道:“我疰夏。” 沈无峥嗔了她一眼,终究还是舍不得说重话,又问道:“受伤了没有?” “没有。” “我可是听到消息,你亲身上阵了。” “哥,那都是那些人夸大其词的,你可千万别信。我连城楼都没下过。” “真的?” “当然!” 沈无峥轻笑了一声,显然也并不相信她的保证,但既然自家小妹已经完完整整,活蹦乱跳的出现在眼前,那么过去一切的不安和危险,大半都可以原谅了。 在心里彻底放下一块大石之后,他才又抬头,看向商如意的身后。 此刻,宇文晔还骑在马上。 面对沈无峥这位大舅哥,哪怕身为大将军,他多少也该下马打个招呼,可这个时候,他却坐在马背上一动不动。 但,不是他傲慢。 而是他此刻在用大部分的力气压制心中的激动,可即便这样的极力压制,他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气息急促,心跳如雷,双目圆睁的看向沈无峥的身后。 另一个人,此刻终于慢慢的从凉亭上走了下来。 他摇摇摆摆的迈着步,似乎还带着几分昔日世家公子的风流倜傥,只是,太长时间没有做,再做起来有些陌生,动作也有些僵硬,落在故友的眼中,更多少有些滑稽。 可宇文晔却笑不出来。 不止他笑不出来,这个时候,连原本对着兄长欢喜不已的商如意,将目光从沈无峥的肩膀上越过,看向那个人时,也笑不出来。 她连呼吸都窒住了。 沈无峥没多说什么,只拉着商如意,不着痕迹的往旁边退了一步,终于让两个人直面了对方。 宇文晔的眼睛慢慢的发红,在又一次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中那股酸意之后,他忽的一下翻身下马,几步走上前去,却又在离对方还有几步的时候停下。 而对方,已经笑呵呵的对着他展开双臂—— “凤臣,我回来啦!” “……!” 宇文晔却一言不发,也一动不动,似乎并不打算回应对方拥抱的要求,而对方似乎也并不真的打算跟他拥抱,立刻放下双臂,露出不悦的神情:“你怎么还是老样子。” 可是,并不是老样子。 至少平时,宇文晔没有像此刻这样激动得两眼发红,气息紊乱。 他定定的看着对方,深邃的眼中此刻浮现着显而易见的激动和久别重逢的欢喜,沉默许久,终于用沙哑的声音道:“你终于,回来了。” “……” “行远!” 站在他面前的,正是之前因为父亲裴恤劝阻皇帝停止征伐辽东而获罪,遭流放岭南,已经久别的裴行远! 一听到他的声音,裴行远原本还有些嬉皮笑脸的脸上,笑容也凝重了起来。 他道:“嗯!” 这一刻,商如意的眼中几乎也有一股滚烫的热流涌上,险些夺眶而出,她急忙偏过头去,勉强止住了,可再回头看向两人,模糊的视线里却又浮现出当日在东都城外,宇文晔站在路边,为裴行远送行的那一幕。 岁月流转,日月变迁。 没想到,眼前这一幕,和当年那一幕,竟然奇迹般的重叠在了她的眼前。 世事,果真这样荒诞又无奈。 | 宇文晔让身后的大军原地暂歇,而自己则带着商如意和沈无峥、裴行远两人坐进了那个凉亭里。 久别重逢,让他们的情绪都有些激动。 尤其是裴行远,他本就是个喜怒形于色的人,也从不吝于向别人表达自己的情感,这个时候更是笑呵呵的说道:“这么久没见,凤臣,你可是大出息啦!” “……” 若是过去,宇文晔肯定会不理他这话。 但这个时候,他的眼神中还有些起伏的波澜,只看着裴行远道:“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我跟我们家老爷子一道,刚回来两天。” “裴世伯现在——” “你放心,精神好得很。说是让他官复原职,刚回来就要去上朝,幸好我拦着他,不然那还不知道他又要说出什么惹祸的话,万一再被流放一次,我可经不起啦。” 众人都笑了起来。 虽然之前他被流放的时候,宇文晔给了钱,叮嘱那些官差照料他,可岭南毕竟是蛮荒之地,怎么着都一定吃了不少苦头,可即便这样,也丝毫不损他的乐观开朗,看着他这样子,商如意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而谈话间商如意才知道,新皇登基后大赦天下——这件事当然是宇文渊主导——赦免了之前流放的众多官员,裴家人就在被赦之列,也总算结束了流放生涯,所以他们有幸又回到了大兴。 商如意道:“对了裴公子,你们两怎么会——” 裴行远闻言,又看向一旁只抿着嘴,沉默不语的沈无峥,叹了一声立刻道:“我回来自然是要找些老朋友叙旧啦,只是,凤臣已经去扶风了,其他人——” 说到这里,他的神情一黯。 商如意也想起,之前他被流放的时候就说过,过去那些跟他称兄道弟的朋友,在他遭难的时候全都避而不见,那样的“朋友”,自然也就不必再见;而雷玉,她却已经很难再见到了。 这么一想,商如意的心情也低落下去。 但裴行远就是裴行远,哪怕心情黯然,也立刻让自己开心起来,他一抹脸又勉强笑了起来,道:“打听来打听去,发现这位仁兄居然学成归来了。” 说着,他笑嘻嘻的伸手揽住沈无峥,道:“咱们可好多年没见了。” 沈无峥面无表情的拨开他的手:“不像话。” 遭到这样的“冷遇”,裴行远也不气馁,只撇撇嘴道:“你学了那么多年,还是这幅老样子嘛。我就说,找你叙旧真的白费功夫。” 商如意这才知道,原来他俩也认识——不过说来也并不奇怪,毕竟沈世言和裴恤就是故交,这两个人年纪相仿,多少是相识的。只是,过去她深居简出,不怎么跟其他家的公子小姐们来往,也就不知道兄长的交友情况;何况,沈无峥外出求学之后,跟这些世家公子们更是断了联系。 裴行远又道:“我从他那里听说你们今天要回来,就跟着他一道过来接你们啦。” 说着,挺起胸膛:“是不是很够朋友。” 宇文晔仍然不理他。 但眼角眉梢浓浓的喜色,却是什么都掩饰不住的。 商如意立刻笑道:“裴公子此番归来,可是大喜事。等我们回城,立刻摆下宴席,为裴公子接风洗尘,好不好?” 裴行远立刻眉开眼笑:“还是嫂夫人——还是如意为人厚道!” 他喊“嫂夫人”,还是站在宇文晔的朋友的立场,而直呼“如意”,就是把自己也当朋友了。商如意知道,他这样固然是奚落宇文晔不肯露出太亲热的态度的意思,但也的确是久别重逢,对故旧的一种别样珍惜之情。 这样,她也不怪他“冒犯”,只笑着摇了摇头。 一旁的沈无峥嗔了裴行远一眼。 这个时候,宇文晔又转头看向沈无峥,道:“对了,大哥——” 沈无峥微微抬手,道:“你还是叫我辅明。” 辅明,是他的字。 商如意闻言,忍不住露出一丝笑容来。要知道,沈无峥为人清冷,之前还一直对宇文晔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敌意,此刻让他称呼自己的字,固然是因为如今的大兴城内已经有宇文晔的大哥在了,再叫他“大哥”有些别扭,但同样,也算是他对这位妹夫的认同了。 宇文晔闻言,目光也微微闪烁了一下,道:“辅明兄。” 沈无峥轻轻的点了点头。 宇文晔道:“辅明兄近来是——” “他呀,” 不等沈无峥自己开口,一旁的裴行远已经大大咧咧的笑道:“他如今,可是大兴城里的大红人了。” 第490章 不破楼兰终不还 一听这话,宇文晔和商如意都有些诧异,尤其是商如意,睁大眼睛看着自家兄长:“哥,你做什么了?” 可不等沈无峥开口,裴行远又笑嘻嘻的凑过来。 他道:“事情是这样的,就在前几天,户部侍郎陶赫和太史令魏文卓两家在城西修房子,正好紧挨着。陶侍郎家的院墙要往西三尺,魏大人家的院墙也要往东三尺,就这么撞上了,两边不肯相让,眼看着就要打起来了。” 商如意忙道:“那——” 裴行远一扬手,笑道:“然后,令兄就到了。” “……” “他也不知怎的逛到那儿去看热闹,就跟两边的人说——”说到这里,他故意挺了挺腰,做出一副闲庭信步,更云淡风轻的样子道:“占三尺是利,匀三尺是礼,让三尺是德。谁缺了谁就拿,谁不缺谁就让。” 一旁的沈无峥皱着眉头不理他。 裴行远接着道:“你看他这话说得,谁愿意缺德啊?就这样,陶侍郎和魏大人都不争了,不但不争了,还各自让出了三尺,两家人的院墙外,硬生生的让出了一条六尺宽的巷子来。后来,好像是魏大人提议,就给那条巷子起了个名字叫——无争巷。” “……” “这一下,他可就在大兴城里出名了,人人都知道,沈家公子年纪轻轻,把朝中两位大臣都劝服了,还有人说,再有什么战事,只让沈公子去说两句,自然就能敉平。” “……” 到了这个时候,沈无峥也已经放弃了什么似得,只没好气的瞪着裴行远。 他生性清冷,又说一不二,哪怕对上宇文晔都不落下风;可遇上裴行远这样热情,还有些天真烂漫的人就有些束手无策了,而一旁的商如意听得也啧啧称奇,笑着对沈无峥道:“哥,你好厉害啊!” 沈无峥也嗔了她一眼:“你啊!” 裴行远又笑道:“从那之后,他就成了朝中那些大臣们的座上宾了,谁都想请他喝酒,看看他的名仕风范。尤其是太史监的人,更是跟他打得火热,今天我找他,都是去太史监找的。” 听到这里,商如意的心微微一动。 太史监……? 这时,一直安静听着的宇文晔倒像是若有所思,看着沈无峥道:“辅明兄本就是一字千金的人。” 沈无峥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何止一字千金,” 不等商如意说什么,裴行远又笑呵呵的道:“这一次大兴城内的赛诗会,咱们辅明兄更是语出惊鬼神,落笔值千金。” 宇文晔和商如意又对视了一眼:“赛诗会?” 裴行远道:“是啊,我也是听说的。听说半个月前,你们在扶风大胜的消息传来,大兴城内可是群情激昂,就有人在神倦阁里办了一场赛诗会,专为赞颂辅国大将军此战之功。啧啧,那是风云聚会啊。” “……” “可惜,我回来得晚了,没赶上。” 沈无峥瞥了他一眼,似乎想奚落他就算你回来,也写不出什么精彩的诗句。可他到底为人平和,太尖刻的话也说不出口,就只摇头叹了口气。 商如意立刻笑道:“以哥的诗才,肯定夺魁了。” 话一说完,却见沈无峥神情淡淡的,可眼神仿佛暗了一下。商如意顿时一愣,而一旁的裴行远已经摇着头,笑道:“说实话,辅明兄的诗写得是真不错。” “……” “若不是遇上那位广寒客,定能夺魁。” “广寒客?” 听到这个名字,宇文晔和商如意都露出了诧异的神情,商如意忙道:“那人是谁?” 这时,大概是不想听裴行远再说出什么夸大其词的话来,沈无峥终于开口了,倒是很平和的道:“此人一直没露面,只在一个包房内,写了诗就让人传出来。我看过,的确胜我许多。我,算是输得心服口服。” 算是? 这两个字,令商如意更诧异了些。 要知道,她这位兄长从小学问就高过许多人,之后投到大儒李通门下,肯定更有进益,一般人应该已经很难赢他了;而就算有人能赢他,沈无峥也不是那种小人心胸,别人的文采高过他,自然是要服气的。 只是,为什么他说的是——算是,输得心服口服。 好像还有一点不太服的意思? 宇文晔道:“辅明兄的诗——” 沈无峥看了他一眼,但还没来得及开口,裴行远就抢着道:“我记得,我来!” 说完,他又整了整衣冠,清了清嗓子,然后郑重其事的诵道:“血甲披鳞开天门,层峰迭现次第深,箭向云破鎏金处,燎原一决九州沉。” “……!” 听到这诗,宇文晔的眼睛忽的一闪。 而商如意听到这诗,先是要赞叹,可还没开口又停下来,再细细琢磨了两遍,立刻回过神来,欣喜的看向沈无峥:“哥!” 这诗写的,正是她用计,火烧薛献大军的场景! 那一天一夜,几乎耗尽心力的战斗,直到现在回想起来,都让她头皮发麻,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有上天的眷顾,竟做成了这件事;而沈无峥的几句诗,就把那日的场景栩栩如生的绘了出来,不止如此,更添了几分令人心潮澎湃的色彩! “箭向云破鎏金处,燎原一决九州沉……” 宇文晔也重复了一遍这两句,那一日他还昏迷在床,哪怕事后所有人都不厌其烦的向他重复那一战的惊险,可始终像是隔着一层什么。 而这两句诗,却一下子在他的脑海里勾画出了一场精绝的战场画卷来! “好诗!” 他点头叹道,又微微蹙眉的看向沈无峥和裴行远:“这诗,也输了?” 裴行远道:“险输,险输。” 沈无峥无奈的笑着摇了摇头,道:“输了就是输了,说什么险输,就没听过。” 这一下,连商如意也皱起了眉头,道:“那,那个什么广寒客的诗,到底有多精妙。我倒要听听!” 不由得,她就跟自己的兄长同仇敌忾起来。 裴行远立刻道:“那人的诗我也记得,听我念啊!” 说完,他又清了清嗓子,低声诵道:“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 听完,在场的人都沉默了下来。 第491章 不争与争 沈无峥仍然不动声色,似乎对于自己“险输”一事早已平静接受,只在唇角勾着一抹淡淡的微笑,看着自家小妹。 而商如意沉默许久,终于在心里轻叹了一声。 她明白兄长输在哪里了,这首诗,气势磅礴,胸襟豪迈,而且引经据典,文采斐然,的确胜过沈无峥的那首。 同时,他也明白为什么兄长会说——算是,输得心服口服。 因为这首诗虽然写得好,可是,在这场为扶风之胜而举行的赛诗会里,就显得有些突兀,因为这首诗从头到尾,几乎没有一个字是写扶风战事的,细细读来,更像是诗人本身发出的一种感慨,而硬套用在了扶风战事上。 就像一双精巧的丝履,套在了一双大足上。 多少,有些不合脚。 此刻,商如意的心里也跟沈无峥一样,既对那文采服气,又对这首诗的夺魁不那么服气,而再抬头看向宇文晔的时候,只见他微微蹙眉,眼神中竟透着一丝阴霾来。 这阵沉默,持续的时间有些太长了。 过了许久,还是裴行远第一个憋不住,他笑道:“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都不好说,还是我来说。” “……” “这诗是好,但写的不是扶风战事,我从这首诗里一没见着凤臣你,二没见着如意。让这首诗夺魁,反倒压过了扶风战事的风头。今后,再有人提起这首诗来,也只会觉着这诗好,却想不起扶风,更想不起你俩。” “……” “所以,我喜欢这首诗,但不喜欢这首诗夺魁。” 这个时候,沈无峥像是终于忍不下去了似得道,苦笑道:“好了,你就少说两句。” 宇文晔也淡淡的笑了笑,笑过之后,神色中却也有几分凝重。 他想了想,道:“那个广寒客,是什么人,辅明兄你见到了吗?” 沈无峥摇头道:“那人到最后都没露面。直到现在,这首诗虽然已经传遍了大兴城,却没有人知道作者的真面目。” “……” 宇文晔的眉心又蹙了一下。 不过,他也没再计较这件事——毕竟事情早已经结束,再要计较也无济于事。四人又闲话了几句,眼看着太阳开始往西斜了,宇文晔便说道:“时候也不早了,我们先回城。我这边的人马,还需要一点时间来安顿。” 闻言,裴行远和沈无峥都抬头看向他的身后,那铺满了长路,望不到尾的队伍。 裴行远道:“凤臣,你厉害啊,这么多人!” 一旁的沈无峥目光闪烁了一下,他显然知道宇文晔这一次领兵五万离开大兴,可带回来的人马却远不止五万人马,显然是在扶风一战中有斩获的,但也并不多说什么,只点头道:“走。” 于是,几人出了凉亭,各自上马,宇文晔再次指挥着身后的队伍进了大兴城。 扶风一战的战果早在半个月前就传到了大兴,不仅朝中官员们大喜过望,连城内的百姓也都兴奋不已,毕竟,谁都知道薛献东进的最终目标就是大兴,在扶风杀了他,就等于为大兴城的百姓阻挡了一场祸事,所以,虽然已经过去了半个多月,可一听说辅国大将军回朝,城中的百姓还是纷纷出来夹道相迎。 宇文晔骑着马,领着队伍走在朱雀大街上,街道两边的百姓欢呼雀跃,声震九霄,不少人拦着队伍就给将士们塞吃的,更有些住在街边楼上的大姑娘小媳妇拿着花就往他们的头上洒。 而商如意骑马走在宇文晔身后,对着这样热情的百姓,一时间有些回不过神。 她并不是第一次看到获胜的将士们得到百姓的雀跃相迎,只是,过去她都是站在街边看着这一幕,可现在,她却是在接受着百姓欢呼的队伍里,感受他们的热情。 正当她有些受宠若惊的时候,人群中也有人看到了她,立刻发出疑惑—— “怎么军队里还有女人?还骑着马?” 商如意的心一惊,只怕别人要对这支队伍有什么想法,但立刻,那发出疑惑的人身边就有人说道:“那位,好像是将军夫人,她这一次随军出征了。” “我可是听说了,这位夫人,神勇无敌啊。” “是啊,我可听说了之前发回来的战报里写了,这一次跟薛献最大的一场仗是她打的,杀了敌军八万多人呢。” “一个女人,这么厉害?” “我们大业王朝,哪个女人不厉害!” “……!” 听到这些话,商如意的心中一震! 战报上,把自己写进去了?! 她抬起头来,看向骑马走在前面的宇文晔,他的背影一如既往的宽阔,厚实,只一眼,就让人感到可以安心。 虽然这个背影已经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但这一刻,再看着的时候,商如意的心跳还是有些快。 就在这时,宇文晔回过头来:“如意——” 商如意立刻回过神来:“怎么了?” “前面就该分路了。你带图舍儿他们先回府。” “好的。” 说完,商如意又轻声道:“你早些回来。” 宇文晔瞥了她一眼,没说什么,眼角还是挂着一点淡淡的笑意,但很快就转过头去,不一会儿,到了前面分岔路口,商如意便领着图舍儿和卧雪,还有穆先带了一队人马护送他们回府,而宇文晔则领着大队人马继续往兵部去了。 一直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长街尽头,商如意才转身,领着众人走了另一边。 大概过了半个时辰,便回到了宇文府。 这个时候,日头西斜,虽然没有了之前那种炽热如火的温度,可金色的夕照铺满了眼前的路,仿佛一条金光大道一般,也透着一股子隆重。可商如意带着人走到国公府前,却见这里空空荡荡的,不仅一个前来相迎的人都没有,甚至连大门也是紧闭着! 商如意坐在马上,看着紧闭的大门,眉心微蹙。 图舍儿道:“怎么回事啊?小姐回来,怎么都没人来接呢。” 穆先也皱起了眉头,但他立刻道:“少夫人稍等,属下这就去叫门。” 说完便翻身下马,走上前去敲门,可敲了好几下,门房却没有人来应门——要知道,像国公府这种人家,不管什么时候门房都不能没人,否则来了人不能进,就太失礼了。 就在穆先要用力拍门的时候,只听“吱呀”一声,大门终于从里面打开了。 一个熟悉的,纤巧的身影探头出来,立刻笑开了怀。 “少夫人!” 定睛一看,却是长菀。 只见她立刻高兴的迎了出来,走到商如意的马下道:“少夫人,你终于回来啦!” 商如意点点头,又看了看大门里,道:“怎么这半天都没人应门?” 长菀一听,脸上也露出了有些怨愤的神情,可还没来得及开口,门内已经传来了一个熟悉的,笑呵呵的声音:“啊,少夫人回来了。” 商如意抬头一看,是慧姨带着几个人迎了出来。 不过,她并没有走下台阶,而是站在门口,笑着说道:“恭迎少夫人。” 见此情形,商如意不动声色的笑了笑,却也不下马,只点了点头道:“慧姨这一向在家中操持家务,一定很辛苦了。” 慧姨微微一怔。 虽然商如意笑颜可掬,可已经到了家门口,却还是骑在马背上不下来,继续跟自己说话,这说起来是有些无礼的,也让她有点意外。但慧姨还是笑道:“哪里哪里,少夫人随二公子出征,才是辛苦呢。” 商如意点头道:“是啊。” 说着,仍不下马。 慧姨的眉心有些不自觉的抽搐,而站在她身后的几个婢女也都迟疑的对视了一眼,慧姨想了想,又往商如意的身后看了一眼:“二公子他——” 商如意道:“他先去兵部述职了,让我先回来。” 说着,又抬头看了一眼慧姨身后的大门,然后笑道:“幸好我先回来,不然他一个得胜归来的大将军回家进不了家门,才惹人笑呢。知道的是说是慧姨操持家务辛苦,不知道的,还当慧姨不让将军进门呢!” “……!” 一听这话,慧姨的脸色微微一变。 再看向商如意始终骑在马背上的样子,虽然人还是那样一个人,可完全没有了当初刚嫁入宇文家时,那聪慧却不争的样子。 反倒,哪怕满面笑容,也让人感到一种骨子里的刚性。 身后的人已经有些不安的准备迈出脚步了,慧姨沉沉的出了口气,终于还是走下台阶,对着商如意行了个礼,道:“岂敢,岂敢。” “……” “老身也是想着二公子大胜归来,家里得清扫干净了才好相迎。所以,就领着一府的人清扫,没想到,误听了少夫人的敲门声。” “原来是这样。” 商如意淡淡一笑,从马背上翻身下来,对着这位长辈行了个礼:“慧姨辛苦了。” 慧姨微微欠身回礼,然后说道:“请少夫人进府,房间都已经为二公子和少夫人打扫干净了。” 商如意点点头,刚要迈步走进宇文府,却又停了下来,转头看着慧姨道:“爹和大哥呢?” 第492章 品诗 慧姨抽了抽嘴角,勉强道:“国公早起上朝去了,还没回来。大——世子今日在兵部当值,也还没回来。” “……哦。” 商如意点了点头,便继续往里走去。 这一路上,虽然带的人不少,可众人都静静的跟在商如意身后,除了很轻的脚步声,连一声喘息咳嗽都不闻,直到了进了房。 刚一关上门,就听见“哇”的一声。 回头看时,图舍儿已经高兴得一下子蹦了起来,笑道:“哈哈,太好啦!” 商如意似乎也知道这丫头在憋什么,只含笑看了她一眼,却见一旁长菀笑得两眼弯弯的看着图舍儿,轻轻的摇了摇头;而卧雪也抿嘴笑着,但还是先把手上的包袱放到一边去。 图舍儿激动的道:“小姐,你受了那么久的气,今天总算讨回来些了,太好啦!” 商如意嗔道:“胡说什么。” 图舍儿立刻道:“本来就是嘛,那个慧姨仗着自己是长辈,回回都与我们难堪,也为难小姐。” 商如意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就你话多。” 说罢,自顾自的走到一旁的卧榻上坐下,这一路回来虽然是骑马,但骑久了两腿还是发麻,后背也疼,看到她坐下来的时候拧了拧眉毛,长菀立刻送了个软垫来给她靠着。 做完这个,长菀倒是附和着道:“少夫人,舍儿也没说错。今天,慧姨就是故意要让你,还有二公子难堪的。” “哦?” 商如意看向她,长菀提起这个,娇俏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不悦的神色,道:“其实之前奴婢就提过要打扫屋子,慧姨虽然应了,但一直不动,在听说你们都进城了之后,她才让人打扫的。” “……” “这还不算,她还让门房的人也去花园打扫。谁听说过让门房离了大门去做事的?” “……” “奴婢知道她要做什么,所以做事的时候一直听着大门的动静,只是,还是没赶得上,让少夫人在外面白等了半日。” 一旁的图舍儿已经忍不住咬牙道:“这个老婆子!” 商如意轻轻的摆了摆手。 刚刚看到大门紧闭时,已经有滚滚的火气在心头掠过,所以她才借着那火气第一次对慧姨说了带刺的话,这个时候早已经不生气了。只是,她心里更明白了一点—— 官云暮曾经想要维持的宇文家的平和,在宇文愆以世子身份回归国公府的那一刻,就注定要被打破了。 而刚刚,只是一个开始。 她抬头看向图舍儿,又看了看面带愠怒的长菀和仍然不动声色的卧雪,柔声道:“你们三个都是聪明人——舍儿,只你笨了些,但你们应该都知道府里的情况。多的话我就不明说了,如今只嘱咐你们几句。” 长菀立刻道:“少夫人请说。” 商如意道:“跟我的人,除了忠心之外,最要紧的就是小心。前一样,我信你们三个,后一样,你们得自己做好。我不用我的人帮我平事,只要求不要出去惹事;可若有人惹到了你们,也不必怕,直接来告诉我,你们是我的人,你们的事,也自然归我处置。明白吗?” 三个人哪有不明白的,都纷纷点头应下。 商如意道:“好了,去做事。长菀,我想沐浴。” 长菀急忙道:“奴婢已经烧上水了,这就去准备。” 说完便匆匆下去,而卧雪也不等她吩咐,转身便去拆开带回来的包袱,把衣裳物件一样一样的收拾了;图舍儿则是给商如意倒了一杯茶来。 商如意接过茶杯,一抬头,看她似乎还沉浸在刚刚的喜悦里,连自己说她笨都不反驳,于是笑道:“你就那么开心啊?” “当然啦!” 图舍儿立刻道:“奴婢可看不得小姐受气,之前几次——” “以前的事,就不要提了。” “不过,小姐,你这一次怎么肯跟那老太婆对上了?之前,你都不理她的。” 商如意抿了一口茶,微微苦涩的滋味咽下后,再停一会儿,舌尖便尝到了一点淡淡的回甜。她轻出了一口气,然后说道:“以前不跟她计较,是因为计较着没意思。可现在不一样了。” 她心里很清楚,以前官云暮不愿意跟慧姨争锋,是因为宇文渊本来就受皇帝的猜忌,若因此让董公和宇文渊生出嫌隙,宇文渊在朝中多少就有些孤立无援,是很容易受到迫害的。 但如今,情况不太一样了。 宇文渊拥立新帝,权倾朝野,虽然其中也有大公子的功劳,但不管怎么样,局面已经跟之前不同。 以商如意所知,他离他的最终目标,只有一步。 这个时候,虽然仍旧不能闹出大事,可商如意更知道,在这个时候,更不能让董家的人倾轧太过,否则,一旦宇文渊迈出最终的那一步,可宇文晔被人压制住,那就是永远的没有出头之日。 所以在这个时候,她要做的已经不是平衡。 而是一点点的,找回之前被慧姨,或者说被她背后的人蚕食鲸吞下的权力。 不过这些对于图舍儿来说有些太复杂了,一旦说清楚,只怕反倒会吓着她,更会吓坏卧雪和长菀,于是商如意只简单的说道:“凤臣已经不只是宇文家的二公子,而是朝廷的大将军,若在家里都还要受着人的气,他出去该怎么带兵?又怎么打仗?” “……” “若大将军受气都不言语,那就太助长她的气焰,以后再出什么事,就难管了。” 图舍儿点点头,又道:“不只姑爷是大将军,小姐,你如今还是二品诰命了呢,可不能让她压到你头上。” 商如意微微挑眉,是了,她倒是把自己忘了。 于是笑道:“还是你记得我。” 图舍儿忽的又一噘嘴:“我笨嘛。” 说完哼了一声,也不理睬商如意,自顾自的起身去和卧雪一道收拾带回来的行李,看着她气咻咻的样子,商如意忍不住笑了起来,又靠在卧榻上继续喝茶。 刚歇了一会儿,洗澡的热水就准备好了。 因为知道商如意是从杀人流血的战场上回来的,所以长菀特地为她这一次沐浴准备了一个巨大的浴桶,用柚子叶煮过的热水灌得满满的,还洒了些花瓣,整个浴室内蒸汽氤氲,香飘四溢,商如意泡在里面,又舒服又慵懒,几乎快要睡过去。 这一洗,就洗了小半个时辰。 等到她再从浴室里出来的时候,夕阳只剩最后一点斜挂在墙头,她穿着一身清逸的便服走出来,一阵风吹过,顿时衣袂飘飘,凉风浸人,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不仅从肩头,更从心上都卸下去了似得,整个人都轻松了。 商如意忍不住发出了一声舒服的喟叹。 “唔——” 看着她难得露出这样的表情,长菀跟在身后,只弯着眼睛直笑,轻声说道:“少夫人这一回辛苦了,趁着接下来没什么事,一定要好好的休息静养。二公子也是。” 商如意点点头,却在心里暗暗道:希望是真没什么事。 两人走了一会儿,便上了一条长廊,夕阳的最后一缕红光正好斜照在这条长廊上,仿佛两边都燃起了火,商如意不由得又想起了沈无峥所写的那首诗,忍不住喃喃道:“箭向云破鎏金处,燎原一决九州沉。” 跟在她身后的长菀听着,眼睛一亮:“少夫人也知道半个月前的那场赛诗会了。” 商如意回头看她:“你也知道的?” 长菀急忙点头,道:“那场赛诗会可精彩了,都是赞颂二公子和少夫人的诗。如今都过去半个月了,走在街上,还能听到有人唱诵那日夺魁的诗句呢。” 提起夺魁的诗句,商如意的心里倒是微微一动。 其实,一场赛诗会对他们而言并没有什么要紧的,将军该做的只有上阵杀敌,至于功劳,朝廷自然是会论功行赏。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赛诗会夺魁的那首诗,会让她的心里有些微的不甘。 朝廷的论功行赏,固然是一个很要紧的事。 但,民间的舆情,也同样重要。 甚至有的时候,民心的向背在关键时刻,会比朝廷的赏赐还更要紧一些。 商如意道:“大家都只记得夺魁的那首诗吗?” 长菀看了她一眼,又想了想,道:“倒也不是,其实也有些人说,还有另一首也写得好,但大家争来争去也没个结果。” 商如意淡淡笑道:“那天去的人那么多吗?” 长菀道:“当然,大半个城的人都去了——连大公子都去了。” “……” 商如意一怔,抬头看向她:“大公子?也去了?” “是啊。” “他,也去参赛了?” 长菀眨眨眼睛,还没来得及开口说什么,旁边就传来了一个含笑的,温和的声音:“那倒不是。” “……!” 虽然那声音温柔又平和,可不知为什么,商如意的心却忽的跳了一下。 她急忙转头,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立在长廊的下方,正背着双手,微笑着看着自己。他穿着一身清逸的白色薄衫,长身玉立,如火的夕阳为他周身镀上了一层火焰般的轮廓,却更令那双青灰色的,清浅的双瞳透着一种幽幽的清明感。 第493章 我是真心的 是宇文愆。 只见他微仰着头,看着长廊上的商如意,笑道:“我,是去做品诗人了。” 品诗人……? 也就是,赛诗会上的评判? 商如意的心虽然跳得有些失衡,但还是立刻从长廊上走下来,一直走到他的面前,对着他行了个礼:“大哥。” 宇文愆微笑着看着她:“弟妹,别来无恙。” “劳大哥牵挂,如意无恙。” “这就好,” 宇文愆道:“我听说后来,你们又打了一场大胜仗,还担心你又要为了凤臣上阵去拼命。幸好这一次不是你。” “……” 在如火的夕阳中,商如意的耳廓微微一烫。 但她还是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只轻声说道:“若我有这个余力为朝廷尽忠,上阵杀敌,也是我的荣幸。只是这一次,没轮得上我。” 宇文愆没有立刻说什么,只低着头,又看了她一会儿。 然后笑道:“你真是,让人意外。” “……!” 又是这句话。 这句话,只在大伯和弟媳只见,其实算不上冒犯,可因为这句话是曾经宇文晔和自己说过的,再听到从别人口中说出来,商如意的心里始终有些难以言喻的不安。 但面对平静无波的宇文愆,她也只能按下这股不安。 想了想,又说道:“大哥那天,去做了赛诗会的品诗人?” 宇文愆点点头:“是啊。” 说着,他又笑了笑,道:“令兄的那首诗,气势恢宏,胸襟开阔,更是把那场我原本就忘不了的火战深深的刻进了我的脑海里,只怕此生都难忘了。” 商如意道:“可惜,还是输了。但夺魁的那首诗,也的确——” “那首诗的确好,可写扶风之战当居魁首的,还应该是令兄的那首。” “……” 商如意一愣,抬头看向他:“大哥的意思是——” 宇文愆淡淡笑道:“我忘了告诉你,我其实,投了令兄的那首诗。只是,另外三位品诗人更倾向于那位广寒客,所以,令兄屈居第二了。” “……” “这一点,我也很惋惜。” 商如意的心不由得一跳。 宇文愆竟然是选的沈无峥的那首诗,也就是说,他也并不想选择那首表面上参加扶风之战的赛诗会,但其实,从头到尾一个字都没提起过扶风之战的诗? 他,是这么选的吗? 对着商如意有些诧异的神色,宇文愆的眼神却显得更平和了一些,嘴角的笑意也更深了几分:“弟妹好像对我的品评有所怀疑?” “啊?” 商如意一愣,急忙摇头:“不,我没有。” 她停了一下,又看向宇文愆,再想了想,终于说道:“多谢大哥。” 宇文愆微笑着看了她一会儿,然后说道:“你不用认为我是因为令兄的身份而做出决定,我之所以选择他的那首诗,是因为他的诗打动了我。” “……” “我是真心的。” 这几个字,他说得似乎很轻松,可每一个字里,又仿佛包含着什么深意。 而就在商如意心中一阵困惑,更一阵沉重的时候,旁边突然又传来了一个带着一丝冷意的声音:“大哥,如意,你们在说什么?” 这个声音比起刚刚宇文愆温柔又平和的声音,显得又硬,还透着一点冷意,可不知为什么,商如意却一点都没有被吓到的感觉,不止没被吓到,她反而在心里好像松了口气。 只是,当她一转头,对上那张冷峻面容时,却又提起一口气来。 宇文晔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正站在另一边长廊的尽头,冷冷的看着他们。 说起来,这两兄弟怎么一下都回来了? 商如意心中疑惑,但还不等她说什么,站在她面前的宇文愆已经微笑着说道:“凤臣,你来了。我跟弟妹在说半个月前的那场赛诗会。” “……” 宇文晔慢慢的走了过来。 他的身上还穿着之前进城的时候的铠甲,显然是刚回家,还没来得及卸下铠甲就过来了,那沉重的明光铠甲在夕阳的光辉下反射出耀眼的光芒,令人有些不敢逼视,而他走过来的时候,沉重的步伐仿佛也踏在人的心上。 半晌,走到了两人的面前。 他看了看商如意,这才又转头看向兄长,淡淡笑道:“没想到,大哥还有那份雅兴。” 宇文愆笑了笑。 笑过之后,他便不再说什么,倒是商如意有些意外的转头看向宇文晔道:“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她原以为,回兵部述职,还得安顿那些人,得忙到晚上。 宇文晔的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但还是平静的说道:“大哥如今已经在兵部任职,他早就做好了准备,不必我一样一样的去交割,自然能早些回家了。” 说着,又抬头看向兄长:“多亏了大哥。” 宇文愆道:“你在外面浴血奋战,我这个做兄长的不能帮你太多,这一点力还是能出的。对了,你的身体现在——” “大哥放心,已经无碍。” “那就好。” 两个人平静的寒暄着,正像是一对久别重逢的兄弟,可是,又好像有一点说不出的暗流在那平静的表象下涌动着,令商如意的心跳一阵阵的失衡紊乱。 而说完几句话之后,宇文晔便又转头对着她:“走。” “哦。” 商如意垫带那头,两人对着兄长行了礼,便转身一起离开了。 而宇文愆站在原地,只默默的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长廊的尽头,眼神中有一丝明亮的光,在随着身后的夕阳最终落入地平线的一瞬间,熄灭了下去。 他转身,也离开了。 不一会儿,商如意跟着宇文晔回到了房中。 一走进去,宇文晔便不做声,只默默的一挥手,原本在房内服侍的图舍儿等人立刻退了下去,而他走进内室,便开始解下身上的甲胄。 但,沉重的明光铠甲连穿都不好穿,更何况一个人卸甲? 眼看着他的动作都有些迟缓沉重,商如意立刻上前:“我来。” “……” 宇文晔抬头看了她一眼。 眼神仍旧深邃,仍旧冷峻,但看不出什么喜怒,只是,商如意感觉到他似乎不像之前与自己分路的时候那么开心,于是,她一件一件的为他卸下重甲。 当为他解下最后一块甲胄的时候,商如意轻声道:“你在生气啊?” 第494章 生气 身前的人呼吸一沉。 商如意立刻抬头看向他,却见他也在看着自己,那深邃的眼瞳中仿佛有一点微弱的光在隐隐的闪烁着,好像在思考这个问题的答案,到底是不是在生气。 而考虑了半天,他终于轻轻的吐出一口气。 道:“谁说的。” “……” “好好的,我生什么气。” “……哦。” 听他这么说,商如意倒是也松了口气。 刚刚,她感觉到宇文晔看到自己和宇文愆见面的时候,脸色不太好看,好像是在生气,但又好像,不是纯粹的生气,而像是在——吃醋。 当然,也只是好像而已。 她很明白,在两人之间,先喜欢上对方的是自己,先表白的是自己,对于对方心里放着其他重要的人,曾经难过、痛苦,几乎要与他决裂的也是自己……自己的情感,是明明白白的写在脸上,更奉到他面前的。 宇文晔对自己,应该很放心才是。 至于宇文愆,就算他们之前曾经议过亲,可放弃对方的也是自己,虽然宇文愆说过自己负了他的话,但那应该只是出于男人的自尊而说的,对于让他尊严受损的自己,他哪里还会有多余的情感可言? 更何况,自己处处提防他,得罪他也不是一次一两次,这种情况下,宇文晔怎么可能还吃自己和宇文愆的醋呢? 这么一想,商如意倒是释然了,于是将那沉重的铠甲挂到了一边的木架上,一边整理,一边轻声道:“没生气就好。” 说完,又回头看了一眼。 而此刻的宇文晔,心中那纷繁复杂的情绪却是纠结成了一团,哪怕已经告诉自己没什么好气的,可心里那股莫名的火气却有些压不下去——跟商如意所想一般,他也觉得自己不必生气,更没有必要吃醋,商如意对他的心意,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对这个为了自己几番出生入死的小女子,他应该是能绝对放心的。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刚刚看到的,在夕阳下两个人相对轻语时那一幅堪称优美的画面,那么刺眼,刺得他却是真的生起气来。 商如意是可以让他放心的,但,别人呢? 她没有别的心思,但别人呢? 想到这里,宇文晔又忍不住咬了咬牙。 就在这时,长菀走了进来,轻声说道:“二公子,沐浴的热水已经准备好了,二公子要现在去沐浴吗?” 宇文晔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中那股火气,道:“嗯。” 说完,便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看着他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连影子都没了,商如意站在那明光铠甲旁边,一边整理着,一边又有些失落似得,半晌,轻声嘟囔道:“不是说了不生气的吗……” 虽然心里有些失落,但她还是没闲着。 整理完了铠甲,商如意又走到书桌旁,整理了几分文书,刚一放好,宇文晔就回来了。只见他已经换上了家居常服,湿漉漉的长发披散在脑后,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子闲适之气。 尤其是向商如意的时候,神色比之前缓和了不少。 他道:“过来,帮我梳头。” 一听这话,就知道是没生气了,商如意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心里还是很高兴的,便走过去拿起梳子,刚为他梳了两下,就感觉不对,急忙伸手往他胳膊上摸了一把。 “你身上怎么这么凉啊?” 他的周身都散发着一股凉意,而不是沐浴完了之后该有的热气。 宇文晔又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一旁跟着服侍的长菀轻声道:“二公子刚刚沐浴的时候,加了好多冷水。一桶水都是凉的。” “什么?” 商如意一惊,立刻道:“你这是干什么呀?” 宇文晔只瞪了长菀一眼,又看了看商如意,轻咳了一声,道:“我热。” “热也不能这样,很容易着凉的。” “我知道了。” 宇文晔摆摆手,似乎是不想再把这个话题继续下去,道:“快给我梳头。” “……” 别看他平时成熟又稳重,还是刚刚从扶风大胜归来的辅国大将军,可这个时候,却透着一点仿佛幼稚的孩子气,商如意也有些无奈,只能递了个眼色让长菀去沏了杯热茶送过来,继续给宇文晔梳理他有些湿漉漉的长发。 而宇文晔,拿起茶杯来喝了一口,气息倒是更顺畅了一些。 他知道自己刚刚是无理取闹,也更明白,像自己这样的人,不该被无谓的情绪所控制,所以,几乎满满的一桶凉水,总算把心头那一点莫名的邪火压了下去,再看向铜镜中映着的身后那纤细温婉的身影时,心情也平静了下来。 他有些舒服的半眯上双眼,任由那双小手在自己的身后忙碌着。 不一会儿,头发梳好了。 虽然已经回家休息了,但毕竟盛国公还没回家,过一会儿等他回来还要去拜见,自然不能太衣冠不整。所以商如意还是整整齐齐的为他束发戴冠,刚做完这一切,下人就来传话。 国公已经回府了。 于是,两人正了正衣冠,立刻前往了已经摆好了为他二人接风洗尘的宴席的膳厅。 一进门,就看到盛国公宇文渊坐在正位上,正侧身,满脸严肃的对着一旁的宇文愆说着什么,抬头看到两人进来,那张黝黑又充满威严感的脸上立刻浮起了笑容。 “晔儿,如意!你们回来了!” 商如意急忙跟着宇文晔一道上前,向他叩拜行礼。 宇文渊立刻摆手示意他们起身,笑呵呵的说道:“在家里,不必这样,赶紧起来,快坐下。” “多谢父亲。” 说完,宇文晔便站起身来,带着商如意坐到了另一边。 等他二人坐定,宇文渊还笑呵呵的又上下打量了他们二人一番,然后说道:“战报,我半个月前就看过了。这一仗,你们赢得漂亮。” “……” “尤其是如意,” 听到这话,商如意又有些震愕的抬头看了宇文渊,又看向宇文晔,却听见宇文渊笑道:“我时常向人夸赞我这对佳儿佳妇都能文能武,人家还只信一半,如今扶风一战下来,看他们还信不信。” “……” “如意啊,扶风这一仗,你打出的可不仅仅是我们宇文家的威风,也打出了当年骠骑将军的威风。” “……!” 商如意有些诧异的看着自己的这位公公。 而宇文渊似乎丝毫不介意将此战中的功劳和荣耀分给自己的儿媳,甚至是自己亡故的老友,还笑眯眯的说道:“以前,我们在定川军镇的时候,你爹跟那些擅长冲锋陷阵的猛将就不同,他擅长因地制宜,随机应变,以弱胜强。” “……” “那个时候,大家都说他是——笨人打巧仗。” “……” “但恰恰,他几场巧仗打下来,才为文皇帝巩固了这片疆域啊。” 说到这里,他似有些感慨,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里在此刻竟也浮起了几分惋惜和泪意,再看向商如意的时候,眼神中的慈爱也更深了几分,道:“如今有你,我那故友哪怕在九泉之下,也当欣慰了。” “……” 商如意这个时候也有些红了眼,说不出话来。 其实,对于亡父,她已经平复了心中的悲痛,此刻再提起时,也只有感怀而没有难过,但让她有些意外的是,宇文渊这番话不仅是不介意自己的儿媳上阵,而且不吝于将如今的荣耀和功劳归功于自己这样一个女子,更归功于曾经的故友。 这样的胸怀,常人实难企及! 虽然早就知道他胸襟开阔——否则,也不可能有那样的未来,可这样的心胸,还是让商如意有些意外。 但她还是压下心中那一点感慨,轻声道:“爹赞缪了。” “唉,” 宇文渊大手一挥,道:“人,太妄自菲薄,也不是好事。” 商如意也明白,他毕竟出身行伍,虽宦海沉浮多年,但心中终究还是有几分属于武人的率直干脆,尤其是在家里,更不想弄外面那些弯弯绕绕。 于是立刻道:“多谢爹。” 宇文渊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又看向宇文晔,含笑的眼神中倒是更添了几分复杂的情绪,一时像是赞赏,一时又像是心疼,毕竟这一次,宇文晔的出征所经历的,跟之前的任何一次出征不同,不仅患病,而且还是瘟疫那种重病,更在病重期间遭人暗算,险些殒命。 最后,宇文渊道:“你现在——” 宇文晔立刻道:“父亲放心,我的身体已经没事了。” 宇文渊似乎有些不太满意他又打断自己说话,但到底还是为他痊愈,且大胜归来而欢喜,便压下了那一点不悦,只点点头道:“这样就好。” “……” “我也听你大哥回来说了那边的事,这一次,也亏得如意跟着。” “……” “那个马旭,如今已经下了狱,大理寺的人还在审着。这个人的嘴很硬,说什么都不交代,只把一切都推到已经死了的那个宋煜身上。但我就不信,这世上还有撬不开的嘴!” “……” “你放心,不论如何,爹都不会放过想要害你的人!” 说到这里,宇文渊的脸色更阴沉了几分,甚至透着一股令人胆寒的杀意。 他原本就形容凶悍,身上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魄来,平日里在家中都尽量让自己平和,但事涉亲子的安危,他自然是要发狠的。 可是——商如意也明白,哪怕再是发狠,撬开了马旭的嘴,用处也不大。 因为,马旭知道的就不多,否则,对方也不会任他活下来。 但这个时候,也不好多说什么,宇文晔只轻声道:“是。” 当他们说话间,慧姨已经带着人上来送了酒。 这一次送来的只是普通的酒。 商如意的眉心不由得微微一蹙——之前世子回府,她就拿出了珍藏的九酝春,还口口声声要应什么喜事,可今天,是宇文晔从扶风大获全胜归来,不仅险些进不了门,更是连酒都是普通的酒。 商如意一时间有些愠怒。 她刚想要说什么,可还没开口,就听见宇文渊说道:“对了,听说宫中传出消息来,让你今日进宫领赏的,你怎么没去啊?” 商如意立刻转头看了宇文晔一眼。 只见宇文晔不动声色的道:“我是从兵部直接回来,并没收到宫中的消息。父亲既然这么说,明日我再进宫领赏便是。” 宇文渊道:“不管怎么样,对宫中的事,你不可怠慢。” “是。” 说话间,各人面前的酒杯中已经斟满了美酒,宇文渊这才又露出笑容,道:“来,先喝了这一杯,晔儿此战大胜,还斩杀了薛献那个大麻烦,不仅为我朝解决了肘腋之患,也使我宇文家威名远播,声震四海。你,是个好样的!” 宇文晔道:“多谢父亲。” 虽然心中还有些隐隐的不忿,可有了宇文渊的这番话,商如意也不好打断他,只能作罢,便同众人一道,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接着,宇文愆也敬了宇文晔一杯。 一时间倒是觥筹交错,你来我往,虽然没有什么热闹的气氛,但席间也是父慈子孝,兄友弟恭,一派和谐的景象,商如意心中那一点淡淡的不悦,终究还是被这样的气氛压了下去。 不过,酒过三巡,宇文晔却又抬头道:“父亲,刚刚我们进来的时候,看见你好像在跟大哥说什么。是出了什么事吗?” “……” 说起这个,宇文渊的脸色顿时沉了一下。 一旁的商如意心里也咯噔了一声。 她记得刚刚进来的时候,就看到宇文渊的脸色严肃,说的显然不是什么闲话,而且——他今天上朝之后就一直没有回来,一般来说,朝会不会超过中午,而他今天却一直留到了傍晚时分才回家,显然是有什么大事要处理的。 不知道是什么事? 只见宇文渊眉头慢慢的蹙了起来,放下手中的酒杯,沉沉道:“今天朝会上,太史令魏文卓禀报了一件事。” 太史令,魏文卓? 今天之内,已经是第二次听到这个名字了,宇文晔和商如意下意识的对视了一眼。 宇文晔道:“何事?” 第495章 孛星现,灾祸起 “昨夜,西北方有孛星现,长数丈,如龙之相,东出西落,昼夜奔驰……” 宇文渊越说,声音越低,当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那低沉的声音几乎已经压得整个膳厅中所点的蜡烛都被什么无形的威压而压得低矮了下去,而众人的呼吸,也几乎不自觉地沉了下去。 直到,他沉沉的说出最后四个字—— “是为不祥。” “……!” 商如意猛地倒抽了一口冷气。 她突然想起来,昨夜,他们幕天席地的夜宿在野外,正当她快要入睡的时候,好像看到了头顶的苍穹中突然闪过一道光,而那一道光也像是她脑海中的一道灵光乍现,她突然开始怀疑,那些离开村庄,留下一座空村的老百姓们,真的是因为兵乱而离开的吗? 只是,那个疑问,没有答案。 毕竟那些老百姓已经走得十室十空,一个都没留下,她想要问也没有人给她答案,所以只能作罢,而那道光,她也以为只是自己脑海中突然闪过的一道灵光罢了,并没有当做一回事。 没想到,没想到竟是真的! 不过—— 孛星现世,是为不祥,这几个字在此刻听来,有一种异样的沉重和不安。 对这个时候的大业王朝来说,这个“不祥”是什么呢? 这时,宇文渊似乎也这么想着,拧着眉头沉沉的说道:“如果这个星象是前些日子出现,那这‘不祥’所指的,可能是薛献东进和扶风的战事;但现在,晔儿已经大胜归来,薛献被杀,陇西再无大的兵患,看来这个不祥所指的,就不是西边的事了。” 宇文晔想了想,道:“那,东都最近的情况如何?” 宇文渊道:“梁士德最近倒是没什么军事上的行动,不过,他开始在东都颁布了几项很得民心的举措。” “哦?都有哪些?” “占领东都之后,他不仅没有杀戮城中留下的一个百姓,反倒把离开东都的富户们留下的田地重新收编,分给留在城中那些穷苦的人家,又规定自己军中的将士不得侵犯百姓的田产,让他们平时练兵,闲时务农,这样一来,东都的情况反倒比——” 他大概想说,反倒比皇帝在的时候更好些,但这话,也终究没出口。 商如意的心头微微一沉。 似乎是感到了她的异样,宇文晔低头看了商如意一眼,倒也没多说什么,但其实,所有人的心里都明白,楚旸也许是个聪明绝顶的人,也是个雄才大略的皇帝,可这一切都掩饰不了在他的统治下,王朝千疮百孔,百姓生不如死的现实。 他想了一会儿,道:“这么看来,我们不能给梁士德太多时间。” “……” “否则,再这么下去,东都就很难再收复了。” 宇文渊沉沉的点了点头。 宇文晔又道:“那,王绍及他们呢?” 宇文渊道:“他们虽然已经开始北上,但前些日子,如意在大岩寺内将他们弑君的恶行说出来之后,朝廷已经发布了檄文,昭告天下。所以,沿途州县都开始调遣兵马,阻击他们的队伍。” “……” “听说这一路上,不仅朝廷南下的兵马逃散了不少,连禁卫军中也走了不少人。” “……” “不过——先帝带去江都的人马本就不少,哪怕已经削减了这些,剩下的也有数十万之众,是不亚于薛献的人马。” 商如意的气息又是一沉。 只是这一次,她低沉的气息中更多的是一份从未消散过的愤怒,毕竟,直到现在,她还时常陷落在江都宫光明大殿内,那血海般的噩梦中,虽然噩梦中从未出现过王绍及和王绍裘这对兄弟凶狠狡诈的面孔,可她心里很清楚,那场噩梦,就是他们带给自己的! 迟早,她要把这场噩梦里的血色都清洗干净。 用他们的血! 提起这两个人,宇文晔的脸色自然也更阴沉了几分,但他也没多说什么,只沉吟一番,然后道:“也就是说,短时间内,他们也还未能抵达东都,更不可能到达大兴。” “没错。” “那么,太史令口中的‘不祥’,也就不是这些兵乱。” 宇文渊轻轻的点了点头。 宇文晔微微蹙眉:“那会是什么?” 商如意也忍不住皱起眉头陷入沉思。 而就在膳厅中的气氛陷入一时的沉闷的时候,一个低沉却平和的声音在众人的耳边响起—— “孛星现,灾祸起。” 听到这个声音,商如意微微一战。 她抬起头来一看,说话的正是一直沉默不语的宇文愆,只见他抬起一双清明的眼瞳,慢慢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当年在文皇帝宾天前夕,似乎也有天象异常。太史监的人也奏报了几乎同样的内容,说的就是——孛星现,灾祸起。” “……” “父亲,是不是?” 宇文渊倒是有些意外的看向他:“你怎么知道?” 宇文愆道:“哦,前些日子,听宫中一些守卫说的。” 他口中的守卫,应该就是虞定兴,或者与之相交的人,毕竟关于文皇帝的事情,也只有大兴宫中的旧人才会知晓。 这时,一阵晚风忽的从窗外吹了进来,吹得四周烛台上的烛火都开始摇晃了起来,那摇曳的烛光映照着宇文渊深邃的面孔,在这一刻,却映出了几分晦暗难明的神情来。 他沉默半晌,然后道:“是有这么回事。” “……” “不过,这都已经过去十几年了,为父都快忘记这回事了。” 宇文愆道:“我也是听一些老人提起的。说是当年,先帝——文皇帝宾天前夕,已经重病卧榻,而太史令夜观星象,发现孛星现东南,于是上奏文皇帝,预示将有大难降下。” “……” “文皇帝大惊,立刻吩咐太史监的人寻求化解之法。” “……” “只不过——” 说到这里,他神情一沉,话也断在了这里,商如意下意识的道:“不过什么?找到化解之法了吗?” 宇文愆抬头看向她,那双清明的眼瞳在摇曳的火光的映照下,似也闪烁了起来,形成了一抹淡淡的笑意划过眼底。 正当他要说什么,一个冷冷的声音突然横插过来—— “若找到了,父亲也就不会刚刚才回来了!” 第496章 化解之法 “……?” 商如意一愣,转头看向他,只见宇文晔冷冷瞥了她一眼,又转过头去。 像是,又在生气似得。 一时间商如意也有些反应不过来,就听见一声轻笑,再抬头时,只见宇文愆温和的笑了笑,道:“果然还是凤臣最清醒。” “……” “没错,当年文皇帝应该是没有找到化解之法的,因为,就在孛星出现的两天后,文皇帝驾崩了。” “……” “若是当年找到了,那父亲今天也就更容易应对陛下了。父亲,您说是吗。” 语毕,众人也都看向了宇文渊。 提起那些往事,宇文渊的神情比刚刚更深了几分,但他也还是足够的清醒,并没有陷入对往事的回忆不可自拔,只是轻叹了口气,然后说道:“没错,今天听到太史令的奏报之后,陛下年少,也吓坏了。他将为父留下来,也是为了寻求化解之法。” “……” “只是,为父这辈子都是跟兵将打交道,从未听过天象之事,要说化解之法,就更不知道了。” “……” “为父也让人去查阅了当年留下的一些文书,都没有记录。向来,文皇帝应该是没有找到化解之法的,陛下心慌意乱,就一直将我留在身边;直到后来,听说晔儿带着大胜的军队进城,这件事倒是让陛下宽慰了些许,也才放为父回家了。” 宇文晔轻哼了一声。 不过,他这一声很轻,几乎只有坐在身边的商如意才能听见,她下意识的抬头看了他一眼,却见宇文晔仍旧不看他,只对着宇文渊道:“虽说如此,但这件事,怕还是得给陛下一个交代才行。” “……” “父亲今天查阅过去的文书,就一点记录都没有吗?” 宇文渊摇了摇头。 他想了想,又说道:“不过,当年文皇帝宾天的时候,有几个大臣是轮班守在陛下的身边,也许,听闻了一些只字片语,陛下打算明日召这些老臣进宫,询问清楚。” 宇文晔道:“有哪些人?” 宇文渊道:“有纳言纪泓,左光禄大夫裴恤——正好,前两天他刚回大兴城,还有就是,治礼郎。” “……!” 商如意的心微微一动,而宇文渊已经抬头看向她,道:“如意,就是你舅父。” “舅父也在?” “嗯。只是不知道,他知不知道当年的事了。” “……” 商如意倒是有些意外——这些年来她在舅父的身边长大,倒是时不时会听他发表一些对朝政的看法,尤其看到当时的皇帝穷兵黩武,又骄奢淫逸的做法时,会怀念似得说起文帝朝的一些事,说那个时候政通人和,上下齐心。但从来没听他说起过,文皇帝宾天前的事。 但想来,皇帝宾天本就事关重大,更涉及一些宫廷秘辛,他不妄言也不奇怪。 只是不知道,他到底知不知道那所谓的,化解之法。 这时,宇文渊轻叹了一声,道:“就看明天,陛下问询他们的结果。” 说到这里,他抬手轻轻的摆了摆,这个话题也就到此结束了。 不过,众人的心情显然没有到此结束,毕竟,这件事非同凡响,且不说那个有些虚无缥缈的“化解之法”,单说太史令那一句“孛星现,灾祸起”,就够他们思绪难平了。 如果东都的梁士德和江都的王绍及都暂时不足为惧,那到底,还有什么灾祸,值得孛星现世呢? 上一次孛星现后,没两天,文皇帝宾天,这一次的孛星现世,难道会—— 众人一时陷入了沉思。 不过,这到底是为宇文晔和商如意举行的接风宴,也不能一直为这件事郁郁不快,于是,宇文渊便打破了沉闷的气氛,跟他们喝了几杯,又谈起了扶风的战事。虽然与薛献为敌,但他对薛献在军事上的能力还是颇为赞赏,也就自然对这对能打败薛献的佳儿佳妇愈加满意。 说着说着,他又想起了什么,便问宇文晔道:“你带回来的人马——” 宇文晔道:“朝廷的人马已经交割。” “薛献的降兵,有多少在朝廷的人马里?” “大概三万。” “那你——” “这一次我从王岗寨,扶风两个地方,一共带回了十五万人马。目前,由申屠泰任统兵教习。” 一听到申屠泰的名字,宇文渊也知道自己儿子的意思。 他沉沉的出了一口气,才说道:“这批人马归你是没什么问题的,只是,你这一次的动作太大了些,又整整拖延了半个月的时间不肯回朝,你可知道,朝中有多少官员盯着,连纪泓都要准备弹劾你了。” “儿子明白,” 宇文晔放下手中的酒杯,平静的说道:“只是这一批人马组成特殊,若交给朝廷——朝廷不会放心,儿子也不会安心。” “……” “所以最好,还是由我亲自统领,由申屠泰教习,将来该打的仗,一场都不会输。” 其实,宇文渊本来也倾向于这一点,只是这一次宇文晔的动作太大,的确引起了一些大兴城内老臣的不满,哪怕他身为大丞相,那段时间也承受了不小的压力,幸好最后勉强压下去了。 而面对儿子的年少气盛,却又是实打实的战绩,他的确也不好多说什么。 只叹道:“你啊。” 宇文晔又道:“不过,纪泓想要弹劾我?” 宇文渊皱着眉头没说话,一旁的宇文愆点了点头道:“纪老的确准备上奏,不过,兵部的折子也同时递了上去,你的战绩是实打实的,一时间朝中官员大喜,陛下也龙颜大悦,所以,他的话也暂时压下来了。再说——”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只淡淡一笑。 宇文晔看着他:“什么?” 宇文愆摇了摇头。 商如意心中有些疑惑,正看着他,倒是一旁的宇文渊没好气的道:“这一次,也有太后和长公主亲自出面,才总算把这个老头子压了下去。不然,还不知道他又要闹出什么事来。” “……!” 听到这话,商如意的呼吸微微一沉。 太后,和长公主? 也对,不论如何,这两个人都一定是会站在宇文晔的身后的,尤其是——长公主。 不知怎的,商如意又想到了之前在大岩寺的佛堂外,她再见到楚若胭的时候,那位天真烂漫,几乎不知忧愁为何物的新月公主身上,似乎有些什么改变了,虽然说不出来,甚至也看不出,可她清清楚楚的感觉到了。 但有些,却是改变不了的。 比如,她对宇文晔的心思…… 只这么一想,心口又像是压上了一块石头,精美的菜肴再吃着,也有些味同嚼蜡的感觉,可商如意还是一言不发,只默默的低着头,而宇文晔看了她一眼,似乎想要说什么,但终究还是忍住了,只沉沉的出了一口气。 宇文渊倒也没觉出什么异样来,只继续说道:“晔儿,这一次的事就算了,今后再有这样的情况,你必须先跟为父说清楚。” 宇文晔不动声色的道:“是。” 在那之后,气氛就微微的有些沉闷了起来,但即便如此,一顿饭吃完也已经快到亥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宇文渊难得的多喝了几杯,散席的时候吩咐身后的慧姨:“让人送两碗醒酒汤到书房来。愆儿,你也过来。” “是。” 宇文晔道:“父亲,你还不休息吗?” 宇文渊摆了摆手道:“今天的事,我们要再商量一下。” “……哦。” 宇文晔闻言,目光微微闪烁了一下,看向一旁的宇文愆,却见宇文愆也正好看向他和商如意,说道:“父亲,要不要让凤臣和弟妹也一道——” “不必,” 宇文渊又摆了摆手,道:“他们两刚回来,凤臣的身体也还没完全恢复,先好好的休息,朝中的事,等过两天再说。你们快去休息。” 宇文晔道:“是。” 说完,他便不再多说什么,带着商如意转身离开了。 而宇文愆只静静的看着两人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沉默了一下,又听见宇文渊叫他的声音,便也默默的转身跟了上去。 夜色,如同酒意,越酿越沉。 其实他们两人也喝了不少,但不知是今天的酒本就一般,还是心事太重,压过了酒的力道,原本就不太多的一点酒意,在回到房中的时候,已经被着一路上清凉的夜风吹散得差不多了。 但当两人回到房中刚脱下外衣洗了手,就听见敲门声,开门一看,图舍儿还是给他们送来了两碗醒酒汤。 宇文晔没说什么,端起一碗便喝了起来,商如意也拿了一碗,可刚喝了一口,就皱起眉头。 “怎么这么酸?” 图舍儿一听,立刻心虚的缩了一下脖子,轻声道:“小姐恕罪,奴婢今天手重,醋放多了些。” 商如意低头一看,可不是,碗里的酸汤黑漆漆的,还真的放了不少醋,只一口就两颊发酸,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她没好气的道:“你当家里的醋不要钱啊。” “嘿嘿。” 图舍儿吐了吐舌头,心虚的笑了起来。 这时,商如意突然想到什么,转头过去,却见另一边的宇文晔面不改色,将一碗汤都喝了个精光。 第497章 最无能的男人,才会抢女人的功劳 当宇文晔把空碗递给图舍儿的时候,一低头就对上了商如意近乎钦佩的眼神,他不解,虽然心里不想理她,还是忍不住道:“怎么了?” “唔,没事。” 商如意急忙摇了摇头。 宇文晔又瞪了她一眼,更不想理她了,转身便进了内室,上床躺下了。 商如意倒是也感觉到了这一点,她隐隐觉得宇文晔好像又跟刚回家时一样生气了,可如果问他,肯定还是没生气——说不定,自己越问,他反倒火气越大。 这么想到,她便也不多话,打发了图舍儿,自己便坐到梳妆台前。 虽然只是场家宴,可刚刚她还是正经的梳好了头发,带上了几样端庄的发饰,这个时候自己拆下来,还带着一点润意的长发顿时披散下来,如同一块上好的绸缎,遮在身后。 商如意只看着铜镜中的自己,拿起梳子轻轻的梳理起来。 也一边,梳理自己的思绪。 孛星现,灾祸起。 这六个字,并不难理解,可从今天宇文渊的态度,和他对文皇帝宾天时的事讳莫如深的样子看来,商如意隐隐感到,这六个看似简单的字,背后似乎隐藏着并不简单的真相。 或者说,深机。 而且,明天皇帝要把宇文渊、纪泓、裴恤和舅父沈世言都聚集起来商量这件事,不知道会有什么结果。 舅父真的知道什么吗? 还有一点让商如意有些在意的就是今天在城外凉亭相会的时候,裴行远说起这些日子,沈无峥跟太史监的人来往甚密,甚至今天,他也是在太史监找到沈无峥的。 这件事里,又有什么与沈无峥相牵连的吗? 只凭一张图,就能造成王岗寨两大当家自相残杀,甚至引得王岗寨最终陷入分崩离析的结果的沈无峥,他若对上“孛星现,灾祸起”的谶言,又会有何样的作为呢? 她对着铜镜费力思索,却丝毫没有发现,安静的房间里,原本刚刚被夜风带进来的清凉,此刻逐渐为一种炽热的,甚至焦躁的气息所取代。 而那气息,都来自床榻上,一言不发,甚至有些僵硬的人身上。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突然冲到了商如意身后,她一愣,只来得及看到铜镜上映出的一双原本冷峻,此刻却炽热得仿佛要喷出火焰的眼,随即,自己就突然腾空而起! 她,被人一把打横抱起! “唉?” 商如意大惊,刚想要说什么,却又被人有些恶狠狠的按进了床榻上,那绵软的锦被当中,还没反应过来,一具炽热的身体已经跟泰山压顶一般压了下来。 紧接着,她就被那炽热的体温掀起的阵阵热浪卷裹,一瞬间,便失去了神智。 一场急雨,淋透了干涸的土地。 等到云散雨歇,已是半夜,窗外还不时传来屋檐下的雨水地落到青石板上,发出的叮咚声,将夜色敲击得越发深沉。 而商如意趴在床上,一身汗湿,似乎也像是被雨水淋透了似得。 她微微喘息着,颤抖着。 一只粗糙的,仍有些发烫的大手轻轻的抚摸过她汗湿光滑的后背,完全没有刚刚肆意掠夺时的凶狠暴虐,只带着一点餍足后的缱绻温柔。 商如意反倒有些生气的,转过身对着他,狠狠道:“讨厌!” 话音刚落,就感到锁骨上一痛。 “啊!” 她低呼一声,竟是宇文晔低头在她锁骨上咬了一口,虽然不重,但浑身的肌肤在他刚刚的肆虐下早已经脆弱得不堪一击,这一下更是痛得商如意轻颤了起来,眼中更是泪意涌动:“你干什么!” 宇文晔又抬起头来瞪着她:“你说我干什么!” 两个人都气喘吁吁的,喘息间也还带着刚刚那一场纠缠遗留下的绵绵旖,旎,要说真的生气,倒也没有,可商如意到底心里有气,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发泄,只又瞪了宇文晔一眼,将脸偏到一边去。 那只原本抚摸着她的汗湿的手微微用力,环住她的腰,将她拉进了怀里。 商如意也不挣扎,就这么任由身后的人抱住自己。 过了一会儿,他又微微用力,将她抱得更紧了一些。 肌肤相贴,这么紧密无间的距离,让彼此的呼吸和心跳似乎也都渐渐的连成了一体。直到这个时候,两个人才都平息下来心中那一点似怒非怒,非喜是喜的情绪。宇文晔低下头,用唇瓣轻轻的摩挲过那纤细汗湿的肩膀,然后道:“好了。” “……” 商如意回头睇了他一眼。 这一眼,似嗔非怒,却带着无限的娇憨,原本已经平复下来的心跳和呼吸,突然在这个时候又是一紧。 宇文晔皱着眉头道:“不准再招惹我!” 商如意一噘嘴,立刻又转过头去——谁招惹他了! 于是,打定主意今晚不再理他。不过,两个人就这么紧紧相依,肌肤熨帖着,听着外面连串的雨声,倒也是一种享受,商如意甚至觉得身上那火辣辣的痛都没那么难受了,渐渐的,她的一颗心也软了下来,身子也更柔软的陷落在那紧得几乎令人窒息的怀抱里。 两个人就这样依偎着,呼吸着彼此的气息。 过了一会儿,宇文晔终于压下了心中那一点火气,也渐渐的被袭来的倦意所染,慢慢的闭上了双眼。 可就在他刚要闭目入眠的时候,怀里的人轻声道:“凤臣?” “嗯?” 他并不睁眼,只低低的应了她一声。 商如意轻声道:“我问你一件事。” “什么事?” “你,这一次的战报上,真的写了我吗?” “……嗯。”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要在战报上写我呢?” “……” 虽然仍然没睁开双眼,但宇文晔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一只手轻轻的摩挲着她纤细的腰肢,懒懒道:“为什么不能写。这一次扶风最大的一场胜仗,就是你打下来的,而且一战就歼敌近十万。这种赞誉,你不想要?” “……” 商如意想了想,道:“可是,这样,不是分了你的战果吗?” 她之前一直介意的,就是宇文愆出现在扶风,一旦他参与到战事中,若扶风大胜,那么战果就会被他窃取——虽然后来他离开的时候那一番话剖白了自己的心迹,也让商如意明白,他并没有觊觎扶风这一战的果实,让商如意有些自作小人的羞愧。 没想到,最终,分走战果的反倒成了自己。 更重要的是,他身为大将军,出征扶风,最大的一场胜仗却是女人打下来的,抢了他的风头不说,不是让他这个大将军颜面扫地吗? 宇文晔,真的一点都不介意吗? 这时,就听见宇文晔轻笑了一声,而这一声轻笑里,明明白白的写上了一丝怒意,商如意还没回过神,就感到肩膀上又是一阵火辣辣的痛。 宇文晔,竟又咬了她一口! 商如意立刻在他怀里转过身瞪着他,眼睛红红的道:“你干什么?!” “你说我干什么!” 宇文晔比她还更理直气壮,冷笑道:“你当我是什么人,这次杀敌最多的仗是你指挥下打赢的,就因为我是男人,我要战功傍身,所以就抢夺你的战功吗?” “……” “我告诉你,我从不怕别人比我强,我只怕自己不够强;我也不怕别人功劳压过我,我只怕自己创造不出功劳。” “……” “我更要告诉你,只有最无能的男人,才会抢女人的功劳。” “……” 他这一段带着怒意的话语说完,还有些呼哧呼哧的,可整个房间却一下子安静下来。 晦暗的光线下,只剩下商如意那近在咫尺的清澈眼瞳,闪烁着比昨夜划过漆黑苍穹的明星还更闪亮的光,定定的看着他。 半晌,她突然嘤咛了一声,转过头去。 蜷缩在那让她安心的怀抱里,商如意脸颊滚烫,心跳如雷。 这种感觉并不陌生,她清楚的记得,第一次在沈府,自己的房间门口见到这个在阳光下丰神俊朗的男人时,她就曾有过这样不受控的剧烈心跳;而成亲后,相处的这些日子,也有无数次,让她重温当时的心跳,可每一次,似乎都比前一次更剧烈,更让她难以自制。 她好像,也越来越喜欢他了。 其实,她并非完全不在意自己打赢了那场仗,却无法留下姓名,毕竟,那是自己绞尽脑汁想出的火攻的法子,她也有自己的骄傲;只是,本朝还没有过女子为将的先例,论功行赏,也的确轮不到自己,所以,她心有遗憾,才会加倍的维护这个战果不要被别人窃取。 但没想到,宇文晔却能如此坦诚。 他承认别人的强大,因为那并不意味着他自己就弱小;相反,别人的强大会更刺激他寻求强大的力量,这样,也才能让他自己更强大。 这,才是真正的强者该有的信念! 这个时候,商如意想起当初在半岩寺外,她曾对他说过——他,是神佛给她的神迹。 她是在最慌乱无助的景况下,“抛弃”了宇文愆而选择了他,不,确切的说,她选择的是盛国公的儿子——除开宇文愆意外的儿子,对她而言,他就像是干渴的自己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慌乱间遇上的一口泉。 那个时候的她无法去想,这口能救命的泉水,是不是味道苦涩,是不是充满了泥沙难以下咽,更或者,有毒。 但为了保护自己的家人,她无法多想,只能做出选择,也就要承担选择后的一切结果。 可她没想到,上天赐给她的这口泉水,不仅能解救她的干渴,更是一口清冽甘甜,能抚慰人心,还能令她心殇痊愈的泉水,是世上的人遍寻天下也难求的。 这,不是神迹是什么? 此刻,这个“神迹”面对突然背对着自己,一言不发,却又气息紊乱的妻子,一时间也有些懵了,他晃了晃商如意消瘦的肩膀,沉声道:“你干什么?” “……” “说话!” “……” “商如意!” 他还要伸手再去晃她,却见怀中的小女子突然转过身来面对着他,只匆匆抬头看了他一眼,就钻进了他怀里,两只手紧紧的抱着他劲瘦的腰,整个人像一只怕冷的猫一般依偎在他胸前,乖巧柔顺得难以言喻。 一时间,宇文晔的心都被她这一刻突如其来的亲近柔化了。 他有些猝不及防,但还是下意识的放轻了呼吸,伸手,轻轻的拢着她的背,让她更紧的体贴着自己,低声道:“你这,又是怎么了?” “……” 怀里的人沉默半晌,轻声道:“老天,对我真好。” 什么? 宇文晔微微蹙了一下眉头——这又跟老天有什么关系? 现在相对的,不是他们两吗? 他正要斥责她这没头脑的话,却见商如意又将脸往他的怀里更深的埋了进去,闷闷的道:“我原本,我原本只是想要做盛国公的儿媳……” 她越说声音越低,后面的话,哪怕两个人紧贴在一起,也有些含混不清了。 不过,宇文晔也隐隐的听出了什么,不由得气息一沉,可更让他气息发沉的,是感觉到她温热的呼吸喷在自己的胸前,炽热得连带着他胸膛内那颗跳动的心,也开始变得滚烫。 一簇火焰,再次从他的胸口燃烧起来。 宇文晔深吸了几口气,又长出了几口气,原本想要压下自己体内那股火气,却没想到。不仅没压下去,那火焰却以燎原之势瞬间便吞没了他周身,甚至他的理智。这一刻,他也不再忍耐,只咬了咬牙,一翻身将怀中那具柔软的身子又一次压在身下。 一时间,安静的房间内响起了挣扎翻滚的声音。 在一阵黏腻的喘息声后,一个有些可怜兮兮的声音在夜色中响起—— “我,我好累……” “明天再睡。” …… 夜色,愈发沉了。 就这样不知风雨几何,商如意终于在被折腾得精疲力尽之后,昏昏睡去。 可是,就在她睡得正沉的时候,却感觉到有人在推着自己,她累得不行,还沉浸在昏沉又甜蜜的梦境里,只能勉强嘟囔道:“别碰我,昨晚说好了今天让我睡的……” 话音刚落,就听见噗嗤一声。 第498章 今晚,我照样不让你睡! 商如意一个激灵,顿时从酣梦中惊醒过来。 一睁开眼,就看见图舍儿站在床边,捂着嘴直笑,而在她的身后,是已经起身的宇文晔,正站在床前展开双臂,而长菀在服侍他穿衣。 他虽然背对着自己,看不出脸上是何表情,可正在忙上忙下的长菀显然是听到了什么,此刻低着头,脸颊红红,要笑不笑的瞅了商如意一眼,立刻又埋下头去。 “……!” 商如意的脸一下子烧得通红! 她刚刚,说了什么!? 怎么把那些话都说出来了,而且,还让人听了去! 这个时候如果地上有一条缝,哪怕里头烧着熊熊烈火,她都会毫不犹豫的立刻钻进去——只可惜,老天给了她这个神迹之后,便再不肯帮她,不仅没有一条地缝,那个“神迹”竟还回过头来冷冷看了她一眼,道:“谁让你白天睡觉的。赶紧起来,要上朝了。” “……!” 商如意一口牙都要咬碎了。 可她也没办法,只能忍着羞恼起身,更忍着全身的绵软酸痛穿衣洗漱,直到坐到桌前准备吃早饭的时候,才终于清醒过来—— 上朝?自己上什么朝? 她立刻抬起头来,怒目瞪视着宇文晔,却见对方不动声色,厚着脸皮喝了一口粥,道:“今天,你陪我上朝。” “……” “如果下朝的时间早,我陪你回沈府,看望舅父。” “……!” 一听这话,商如意眼睛都亮了,顿时转怒为喜:“真的?” 说起来,除了刚回大兴城那天见到了舅父和舅母,之后他们就出征扶风,这里前后快一个月的时间,再没见过二老。商如意虽然思念他们,却也知道出嫁的女儿不好老是回娘家,否则要被人说闲话,但宇文晔自己开口说要陪她回去,那是再好不过了。 宇文晔似笑非笑的看着她:“还睡吗?” 正在给商如意盛粥的长菀听到这话,又险些笑出来,只用力的抿住了嘴。 商如意又羞,又不好生气,只红着脸瞪了宇文晔一眼,便默默地接过碗,低下头吃起来。 不一会儿吃完早饭,两人整了整衣衫,便一道出门了。 这个时候天还没亮,长菀在前面提着灯笼引路,不一会儿走到了府门口,只见两辆马车已经在外等候。这时,另一边也有一盏灯光渐渐靠近,正是早起准备去上朝的宇文渊和宇文愆,他二人走过来,一看到商如意跟在宇文晔的身后,都有些意外。 宇文渊道:“晔儿,你这是——” 宇文晔道:“儿子打算今天下了朝之后,陪如意回沈府去看看,早朝就索性带她一道去。” 商如意小心的笑了笑。 宇文渊虽然疼她,可她也知道,女子太频繁的回娘家不是好事,传出去了人家会觉得她在夫家受了气,反倒让身为公公的宇文渊脸上无光。 果然,听到这话,宇文渊的眉心蹙了一下。 商如意立刻小心的屏住了呼吸,但宇文渊倒也没对她说什么,只沉沉的看了宇文晔一眼,道:“你——,哼!” 说完摇摇头,转身上了他的马车。 商如意一怔,又看向宇文晔,可还没来得及问什么,又一个高大的身影走到眼前,却是宇文愆。只见他微笑着看着他们,那双清明的眼瞳在晦暗的光线下微微闪烁着,仿佛一下子就看透了什么。 宇文晔对着他道:“大哥,今天就委屈你跟父亲挤一下了。” 宇文愆笑道:“无妨。” 说完,便转身也登上了宇文渊的马车,放下帘子的时候,还听见里面的宇文渊似有些恨铁不成钢的哼了一声。 商如意的心里更疑惑了几分。 不过,她也不及多问,就被宇文晔扶着手登上了马车,很快,两辆马车便离开了宇文府,出了这条巷子之后,朝着大兴宫驶去。 走了一段路之后,商如意才稍稍的定了定神,转头看向宇文晔,他端坐在身边闭目养神。 商如意道:“凤臣。” “嗯?” “爹刚刚,好像在跟你生气?” “……” 宇文晔沉默了一下,才慢慢睁开眼低头看向她,似笑非笑的道:“你一天到晚哪来那么多胡思乱想的力气。这个也生气,那个也生气。” “……” 一听这话,商如意就知道他是奚落自己昨天说他生气的事。 说他生气,他要否认自己也没办法;可刚刚宇文渊好像真的对宇文晔今天带着自己一道上朝的事有些不满,只不过没冲着自己这个儿媳罢了。 好像是冲着宇文晔。 听那口气,好像还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意思? 而且,商如意这个时候也有些回过神来了,她想起昨晚宇文渊说过,今天皇帝陛下要找当年文皇帝宾天之前侍奉的几位老臣进宫商议“孛星现”的谶言,而自己的舅父沈世言就在其中。就算今天下朝真的早,只怕沈世言也没办法跟其他的大臣们一样回家。 那自己不是白白跟来了吗? 想到这里,她立刻把心里的疑惑说了出来,又道:“你故意骗我的?” 宇文晔闻言抿了抿嘴,眼角那一点笑意更明显了一些,他没立刻说什么,只转头去撩起一旁的帘子看了看外面,然后道:“现在已经快到含光门了。” “……” “你要回去吗?” “……!” 这个无赖! 根本就是故意把自己拖起来陪他上朝,哪里是要陪自己回娘家! 商如意气得直咬牙,恨不得锤他一拳,可又顾忌着马车周围跟着的人,尤其还有早起时已经听到自己嘀咕的那句话的图舍儿,若再让她听到什么不堪的动静,自己就不要做人了。 于是,只能下死劲的瞪了宇文晔一眼。 而被她这么一瞪,宇文晔却是抿着嘴一脸畅快,只差哈哈大笑了。 不知为什么,初见之时,甚至在两人成亲之后,他明明都是个成熟稳重,甚至有些冷酷冷静的世家公子,可自从回到大兴城,尤其是两人——经历了大岩寺之后,宇文晔的身上反倒越来越多孩子气的脾性冒了出来,有的时候让商如意心动不已,可有的时候,又气得她牙痒痒。 这个人,说什么公子无双,根本就个一半世家公子,一半无赖的双面人嘛! 商如意虽然生气,可马车已经快到含光门了,自然也不可能真的折返送她回去,就只能气咻咻的坐在马车上,不一会儿,马车的速度明显减慢下来,而周围,也开始响起了其他马车的车轮碾过地面的声音。 人声,渐渐嘈杂起来。 说起来,这也是商如意第一次陪着夫君上朝,她忍不住撩起帘子往外一看——只见前方便是高大的含光门,而含光门前宽大的空场上停了不少的马车,都是早起上朝的官员,来得早的已经下了车,正整理衣冠,慢慢的往前走了;来得晚的还排在后面,车夫不停的吆喝着想要挤一条路来,而周围护着自家马车的小厮侍从们要么不肯相让,要么被挤了嘀咕抱怨,一时间含光门前人声鼎沸,闹成了一锅粥。 可是,当他们的马车一到,周围顿时都安静了下来。 原本还堵在前面的马车,车夫只回头看了一眼,立刻变了脸色,急忙调转车头往一旁驶去,而停在旁边的马车车夫也一改刚刚不肯相让的傲慢慵懒,挥舞鞭子抽打着自己的马匹,也让出一条道来。 不一会儿,人头攒动,车流阻塞的含光门前,便让开了一条道。 盛国公的马车畅行无阻的走到了宫门前。 商如意忍不住挑眉,轻叹了一声。 这,就是大丞相的威风! 其实之前在大岩寺的时候,她就已经见识过一次了,但这一次上朝,能更直接的感觉到自己的公公那百官之首的威风。 当然,这,也不只是宇文渊的终点。 她清楚的知道将来,宇文渊还能享受多大的荣光,而隐隐的,她也明白,自己和宇文晔如果继续走下去,又能走上一条何等坎坷,却也光明的大道。 但这一切—— 正想着,马车停了下来,她刚摇晃了一下,就被身边的人伸手扶着。 转头一看,宇文晔已经松开了手,又看了她一眼,然后说道:“我去上朝了,你就在这里等我,等我下朝。” 商如意一听就拧起眉头:“还要等你啊?” 自己昨晚被他折腾了一夜,累得现在身上还发麻,没睡一会儿就被拖着起来哄骗着陪他上朝,如今明知道今天是不太可能去沈府看望舅父了,可他还要自己留在这里等他,连回去补眠都不行。 这个人,也太会折腾人了! 眼看着商如意有些委屈气恼的样子,宇文晔却丝毫不心疼她,只道:“不许回去,必须在这里等我!” 一听这命令的口吻,商如意也来气了。 她冷笑道:“我偏要回去!” 这一下,似乎也惹到了宇文晔,他微眯起双眼,那双原本还含着笑的眼瞳,此刻闪过了一丝冷峻的光。 突然,他凑到商如意耳边,沉声道:“如果你敢回去,今晚,我照样不让你睡!” 商如意一愣,再一想,顿时回过神来他这话的意思。 脸立刻烫得发红:“你——” 而宇文晔已经邪邪的一笑,转身便下了马车。 第499章 请大将军进宫一叙 没多久,宫门开启,上朝的官员们便一个个列队鱼贯而入,很快,人声鼎沸的含光门前便只剩下了一辆辆空荡荡的马车,和在马车前等候主人们下朝回家的,闲适的侍从们。 和一个只能躲在马车上,咬牙切齿的商如意。 宇文晔临走前留下的那句话,让她面红耳赤,脸上直发烧,好半天都消不下去滚烫的温度,直到过了许久,见自家小姐还闷在马车里,图舍儿都有些担心了,趴在窗边轻声问道:“小姐,你没事?” “没,没事。” “那我们要回去吗?” “……不了。” 虽然心里还有些愤懑的,可商如意还是乖乖的留下来。 除开两个人刚刚争执斗嘴的戏谑,平复心情之后再想,这还是宇文晔第一次要她陪自己上朝,而且,还不允许自己离开,一定要留在大兴宫外等他。说起来的确有些奇怪,他明知道自己昨夜没睡好,今天需要补眠,而宇文晔平时也不是个不体贴的人。 难道,让自己在这里等他,是有什么深意吗? 想到这里,商如意忍不住抬手撩起帘子的一角看向外面,周围大多都是些跟他们一样送了各级官员前来上朝,家离得远的,马车就继续停留在宫门外,等待下了朝会后接上主人再返程回家;而守在马车前的,也都是些车夫,仆从和侍女,因为无聊,有些人正靠在车厢上打瞌睡,有些人则跟相熟的凑到一起说些闲话,并没有什么奇怪的人和事。 所以,宇文晔让自己在这里等着,也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含义了? 想到这里,商如意又忍不住咬了咬牙。 正在这时,图舍儿凑了脑袋上来,笑嘻嘻的道:“小姐,姑爷跟你还真是一刻都分不开,连上朝这会儿时间都舍不得让你回去。” 商如意脸上一热,瞪了她一眼:“就你话多!” 说完,便缩了回去。 外头的图舍儿捂着嘴笑了半日,见她不肯理自己,便凑到前面去跟车夫说话解闷,而商如意虽然在车厢里头有点闷,但也不好意思下去,一来不想再被图舍儿取笑,二来外头等候的都是些仆从,若让人知道她一个将军夫人,二品诰命,竟也在这里等夫君下朝,只怕人家也要笑她的。 于是留在车厢里,正好昨晚没睡好,索性靠在窗边打起瞌睡来。 时间过得很快,不一会儿,周遭便开始响起了脚步声和喧闹的人声。 商如意睡得迷迷糊糊的,想要睁开眼,又有些舍不得醒来,只能在半梦半醒的混沌间挣扎着,不一会儿,就感觉到马车微微的晃动了一下,似乎是有人上了马车。 然后,一个熟悉的气息,靠近了自己。 有人在温柔的注视着她。 商如意隐隐知道是谁,她想要醒来,可是,被这样的气息笼罩,被这样的目光凝视,感觉实在太舒服了,就好像预知中那些一定会到来的坎坷和艰险都在这一瞬间消失了,也被自己遗忘了,天地间,仿佛只剩下这个小小的空间里,两个人平静安宁的一刻。 她忍不住在睡梦中,也露出一点笑容来。 随即,耳边也响起了一声轻笑。 可就在这时,外面突然又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虽然周围本就脚步凌乱,人声嘈杂,可这一阵脚步声却显得有些突兀,仿佛突然横插进这个静谧安宁的空间里,让商如意的心里生出了一丝异样的悸动。 她一下子醒了过来。 一睁眼,就看到近在眼前的宇文晔,他那俊美的脸上,此刻也露出了一丝复杂,凝重的神情。 两人刚一对视,外面就传来了一个赔笑的声音—— “大将军请慢行。” 商如意一怔,而宇文晔脸上那一点喜色如同退潮时的潮水一般,慢慢的消退了下去,他微微侧过脸去,问道:“何事?” 外面的人道:“太后,请大将军进宫一叙。” “……!” 商如意一听,呼吸顿时一沉。 太后……江太后……? 她请宇文晔进宫一叙? 对了,昨天就听宇文渊说了,在宇文晔为了那十几万的降兵而停留扶风不肯回朝的时候,纪泓等老臣都准备弹劾他,幸好太后出面,压下了这件事,而宇文渊还特地叮嘱他今天要进宫谢恩的。 所以现在就是—— 商如意下意识的抬头看向宇文晔,果然,他眼中闪过了一道明亮的光。 少年时的倾慕,本就是最单纯,也最干净的,哪怕她心中曾经有过酸楚,也曾经有过不堪的嫉妒,但两人在大岩寺中交心之后,她也愿意为宇文晔的心中那一份纯净之地,不去触碰。 想到这里,商如意轻出了一口气,抬起头来对着宇文晔道:“你去——” “”字还没出口,就听见宇文晔低声道:“跟我下去。” “嗯?” 商如意一愣。 可她还没反应过来,宇文晔就抓住她的手腕,一把将她拉下了马车。刚一站定,就看到一个笑眯眯的内侍站在面前,虽然看到商如意出现露出了意外的神情,但还是立刻恭恭敬敬的对着两人拱手行礼:“将军,夫人。” 商如意看到这个人,心里忽的一动—— 这个内侍,眼生。 之前在洛阳的时候,江皇后几次传召自己进宫,派遣的都是同一个内侍卢公公,商如意与他已经相熟;而自江都兵变,玉公公被宇文晔带回大兴城,也留在了江太后身边服侍,他也是商如意熟悉的人。 可眼前这位,显然没怎么见过。 商如意的心中正疑惑着,就听见宇文晔道:“不巧,我今日带着夫人一道出门的。” 那内侍道:“将军的意思是——” 宇文晔道:“之前在东都的时候,太后也喜欢我夫人相陪。既然今天太后传召,我想带着夫人一道进宫,不知可否?” “……” 那内侍立刻皱起了眉头。 毕竟,臣子被太后传召进宫,只有奉命的分,谁听说还能再多加一个人的;可谁也都知道,大将军不是普通的臣子,不仅仅是他从小在江太后身边教养长大的情分,更重要的是,他的父亲就是如今大权在握的大丞相盛国公,他的话,甚至比一些皇亲国戚还更管用。 而宇文晔还客客气气的道:“曹公公,可以吗?” 那曹公公苦着脸,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一旁神情复杂的商如意,终于道:“既是这样,那,便请将军夫人随行。” 说完,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两位,请。” 宇文晔这才低头道:“走。” 商如意也抬头看了他一眼,无声的点点头。 两人便跟着这位内侍进了含光门。 东都洛阳大致都是依照大兴城的建造,紫微宫也不过就是小了几分的大兴宫罢了,之前商如意几次进出紫微宫,虽未窥全貌,却也大致知晓一些方向和宫殿的位置,所以,这一次进入大兴皇宫,她对周遭的一切竟也全不陌生。 只是,这里的宫墙更高,宫殿更庞大华美。 虽然楚旸迁都洛阳,将大兴宫留在此地置之不理十余年,可留在大兴宫的朝臣们却并不怠慢,仍旧按照皇帝留居在此时一样每日进宫,起做办事,宫中的内侍宫女们也将这里打理得井井有条,树木参天,修剪得宜,宫殿奢美,干净整洁,一路走来,如同东都的景象再度在眼前出现,却又更添了几分梦境中的精致幻想。 商如意甚至忍不住在心里冒出了一个完全不该出现的念头—— 如果一切都没改变…… 如果,楚旸还在那个精美温暖的暖坞中,踩在那庞大的疆域图上,挥斥方遒,意气风发的向自己倾述他的梦想…… 如果…… “你在想什么?” 一个低沉却冷静的声音突然在耳畔响起,商如意一下子回过神,抬头对上了宇文晔那双冷峻又清醒的眼睛。 她突然,也清醒过来—— 自己,在想什么? 如果楚旸还在,也许在紫微宫中,那暖坞内,会有天下最美的一处风景。 可整个天下,又会变成什么样呢? 也许她流连那一分温情,可现实和理智都在告诉她,不论如何,那“如果”都不应该再出现! 想到这里,商如意轻轻的摇了摇头:“没,没想什么。” “……” 宇文晔低头看着她,沉默了一下,没说什么,只继续往前走去。 商如意也不再胡思乱想,专注了心神,沿着脚下那条既熟悉又陌生,足够四架马车并行的大道往前走,不一会儿,便看见前面不远的右手方出现了一道高大的宫门。 宫门上,有墨汁淋漓的三个大字——玄德门。 而在她的记忆里,在洛阳的紫微宫中,那一道门叫做安宁门。 穿过那道门,便进入了皇后的东宫。 就在他们要跟着那曹公公转进玄德门的时候,商如意突然下意识的停下了脚步,往这条大道的前方看去。 在远处,几乎视线不能及之处,似有一道高大巍峨的宫门。 宫门前一片宽阔的广场,两边种着无数的松树,葱郁成林,远远看去,仿佛有无数挺拔威武的卫士站在那里,静静的等待着什么。 商如意的心跳突然一阵加剧,下意识的道:“那里是——” 那曹公公也抬头看了一眼。 他道:“那里,就是玄武门。” 第500章 一股侵略的意味 玄武门! 这三个字,那曹公公说得很轻,却莫名,重重的压在了商如意的心上。 她突然感到脑海里像是有什么东西随之炸开,一时间,耳不能听,目不能视,只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从脚底升起,一瞬间便席卷了她全身! 商如意蓦地打了个寒颤。 这时,宇文晔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低头看着她:“你怎么了?” “……” 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气,勉强找回一丝心神,抬头对上他深黑的眼瞳时,那种熟悉的气息顿时令她安心了一些,她唤过一口气来,轻轻的摇了摇头:“没,没事。” 虽然这么说,可看着她骤然失神的样子,显然是有事的。 宇文晔看了看她,然后顺着她刚刚目光呆滞的方向,也看向了前方——玄武门。 那里幽静空旷,除了宫门守卫之外,就只有一排排笔直的松树矗立在宫门前,如同一队站列整齐,刁斗森严的士兵,只在有风吹过的时候微微晃动枝丫,表面上看去,也只是一片平静的风景。 但,从宇文晔武人的直觉,却感到这画面隐隐透着一点肃杀之气。 这时那曹公公笑道:“两位,过了玄武门,就是陛下的两仪殿了。今天下朝之后,陛下和国公,还有其他几位大臣们都去了那里商议政事。不过,咱们不去那儿。” “……” 听到这话,两人都下意识将目光收了回来。 商如意也才回过神来,是了,昨天就听宇文渊说了,为了太史令那“孛星现,灾祸起”六个字的谶言,小皇帝吓得寝食难安,为了寻求化解之法,将当年文皇帝宾天时陪伴在文皇帝身边的几个老臣都传进宫中,商议这件事。 现在,他们就在那边。 曹公公又道:“两位,咱们请走这边。” 说完又一抬手,这一下,商如意也没再多说什么,只点点头,便跟着他走进了玄德门。 她的精神还有些恍惚,这时,一只大手突然抚上她的后背。 粗糙厚实的手掌,立刻给她有些发凉的身子带来了一点温热的感觉,商如意顿时感到气息一畅,整个人都缓过来了似得。 她抬头看向宇文晔,只见他默默的往前走,低声道:“没事的。” “……” “一会儿,别走神。” 这话,倒是让商如意的精神更专注了些。 是了,不能走神。 毕竟他们马上就要到—— 说话间,他们已经跟着前方带路的曹公公走进了玄德门,一抬头,眼前已经是另一幅景象,跟之前那庄严肃穆的景色相比,这里的花木明显要比其他地方多得多,空气里也不再是紧绷严肃的气氛,反倒因为不时响起的虫鸣鸟叫而多了几分田园的意味。 按照洛阳紫微宫中的路径,他们应该继续往前走,此刻已经能看到前方丽正殿——也就是大兴宫中皇后的居所——可就在这时,那曹公公却转身,沿着小路往东边走去。 宇文晔和商如意对视了一眼。 但这个时候,他们已经不再发问,只跟着曹公公的脚步,不一会儿,便在草木环绕的苍翠风景中看到了一处幽静雅致的宫殿。 是宜春殿。 殿宇不大,却处处透着精致与巧思,而商如意更是看到大殿北边一片葱郁,间或还能听到悦耳的虫鸣鸟叫,一派的宜人的风光。忍不住轻声问道:“那边是——” 宇文晔也转头看了一眼。 他的神情微微有些凝重,沉默了一下,才说道:“那边是宜春北苑,再过去,就是鹰鹞院。” “鹰鹞院?好像在紫微宫那边没有这个。是做什么的?” “养了一些鸟兽,供人游玩戏耍的。” “哦。” “紫微宫虽然形制上模仿的大兴宫,但要比大兴宫小很多,宜春北苑,鹰鹞院,连那边供人休憩的射殿,都是没有的。” “哦……” 商如意又看了他一眼,发现他面色平静,连眼神中,却仿佛闪烁着一点回忆的情绪。 她正想问宇文晔,为什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可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一个带着笑的,娇憨的声音道:“果然,二哥还记得。” 一听到这个声音,商如意的心跳都沉了一下。 宇文晔不动声色的转过头去,只见一个纤细窈窕的身影迈着盈盈莲步从宜春殿中走了出来。她穿着一身水红色的长裙,肌肤如雪,眉目如画,只略施粉黛便已是倾国倾城,在阳光下不仅不见丝毫的瑕疵,反倒更显明艳动人。 不是别人,却是新月公主。 楚若胭。 她,也在这里。 她果然,也在这里。 当看到那张国色天香的绝美容颜时,商如意哪怕已经做足了准备,却还是忍不住,心口一阵窒息。 其实就在刚刚,发现前来传召宇文晔的是一个陌生的内侍的时候,商如意的心里就已经怀疑,真正想见宇文晔的只怕不是太后,而这一路上,宇文晔沉闷的情绪,也更加应证了她的猜测。 毕竟,如果真的是见太后,宇文晔不该是这样的情绪。 也不会硬把自己带上。 虽然过去,自己曾经介意过他对太后的感情,也有过不堪的妒忌,但在大岩寺两人心意相通之后,她明白,甚至理解了这份感情,少年人的倾慕本就是最干净的,也最单纯的,她愿意为他在心中保留这一分天地,不去打扰。 可今天的情况,显然和之前不同。 甚至,商如意恍惚间记起,哪怕是在东都,太后也很少单独召见宇文晔,更何况今日,是个要“谢恩”的局面。 所以,是新月公主—— 想到这里,商如意的眼神更深了几分,只见楚若胭那张娇俏的小脸上浮现出了一丝怀念的神情看向不远处的鹰鹞院,幽幽道:“我也还记得,小时候,二哥时常带我去那里玩。可是,已经好久都没有——” “拜见长公主殿下。” 不等她的话说完,宇文晔已经毕恭毕敬的行礼。 商如意本还有些失神,尤其是听到新月公主的那些话,可一见宇文晔行礼,她自然不敢怠慢,也跟着叩拜下去。 就在两个人都俯身行礼的时候,却没看到,楚若胭那张明媚动人的脸上,闪过了一丝阴翳。 但立刻,她就笑了起来。 几步上前扶起了两人,然后对着宇文晔笑道:“二哥,你我之间,也就不必如此多礼了。” “多谢长公主殿下。” “……” 听到这话,楚若胭眉尖微微一蹙,那双清澈妩媚的大眼睛里浮起了几分幽怨,道:“二哥,你之前从不跟我这么生分的。为什么只去了一趟扶风,就又是‘公主’,又是‘殿下’的叫我了。” 宇文晔抬头看向她。 不等他开口,新月公主又笑道:“如意姐姐都不会愿意我们这么生分的。” 说完,她转头,笑着看到商如意:“如意姐姐,对?” “……” 这一下,原本站在宇文晔身后,还在理着自己有些混乱的思绪的商如意突然一怔,再一抬头,对上了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一时间有些怔忪。 这话,要她怎么答? 谁都知道,君臣有别,哪怕从小一起长大,可他们如今的身份,怎么可能再和过去一样? 可是这话,商如意说不出口。 若只有她自己,尚能说出‘君臣有别’的话来,但楚若胭问的,却是她和宇文晔,若自己再这么说,反倒显得自己是顾忌他二人的关系,有意要疏离他们。 而且…… 不知为什么,楚若胭这话虽然亲近,可在亲近中,却透着一股侵略的意味。她明明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却好像在一步一步的逼近到她面前,逼着她后退,退出一步,再一步来给她。 是错觉,还是……? 就在商如意迟疑着不知该如何作答的时候,宇文晔已经开口,平静却淡然的道:“微臣不是生分,而是惶恐。” “……” “刚刚内侍传召微臣,说是太后召见,却没想到,我们走错了路,到了长公主这里。” “……” “冒犯了长公主,请恕罪。” 听到这话,新月公主的眉心又是一蹙。 而旁边的曹公公急忙跪下道:“大将军恕罪,奴婢是——” 他的话没说完,楚若胭已经轻摆玉手,阻止了他后面的话,然后又对着宇文晔一笑,道:“二哥不要怪他,是我——我想见二哥。” 宇文晔微蹙眉头,道:“公主想要见微臣,大可以直说,怎么能假传太后的旨意?” “……” 说到这里,气氛已经有些沉重。 虽然这是他们母女之间的事,外臣自然是不能置喙的,可事关宇文晔进出内宫,也的确不是一件小事,加上宇文晔神情肃然,口气沉重,哪怕身份还是臣子,却已经带上了几分斥责的意味。 商如意站在一旁,呼吸都紧绷了起来。 果然,楚若胭没有立刻回答。 她只是默默的低下头,过了一会儿,抬头看向宇文晔,大大的眼睛里盈着一点微微闪烁的流光,再开口时间,已经带上了几分怨幽,轻轻道:“我不用母后的旨意,你会来吗?” 第501章 龙颜大怒 宇文晔微微蹙起了眉头。 这个问题不是不能回答,只是,不论怎么回答,都是错。 而就在他看着楚若胭,神情越来越凝重的时候,一旁响起了一个平静,甚至有几分温柔的声音:“那,不知长公主殿下传召凤臣进宫,有何要事?” 这轻柔的声音,听得楚若胭一怔。 她转过头去,就对上了商如意认真的看着她,说道:“若公主殿下有什么吩咐,请说。” “……” 楚若胭一时语塞。 她本就没想到商如意会来,更没想到,这个时候商如意竟会主动开口,还将这个问题反抛了回来,而她原本也没准备这个答案,一时间开不了口,只嗫喏道:“我——” “……” 商如意微笑着,平静的看着她。 一时间,宜春殿内的气氛,既平静,又浮现出几分怪异。 楚若胭沉默了一会儿,忽又淡然一笑,抬头看着商如意道:“其实,我只是思念二哥,所以想见见他,并不是要他做什么。如意姐姐可以放心。” “……” “毕竟,还留在这世上,能让我牵挂的人,已经不多了。” “……!” 商如意的呼吸微微一紧。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这句话,好像说的是宇文晔,可商如意却从字里行间里,读出了另一个人的名字—— 楚旸! 原本进入大兴皇宫,就有太多既熟悉又陌生的风景让她回忆起跟那个人的相识相处,也令她心酸不已;而现在,楚若胭的一句话,更是将她按进了回忆中最深,也最让她窒息痛苦的寒潭中。 他们这些,都是还留在世上的,尤其是她。 她活着,从那噩梦一般的江都宫中走了出来,可有些人,却永远的留在了那里。 虽然她在大岩寺中临机应变,将楚旸之死的真相说出来的同时,也隐藏了楚旸对自己那份永远不能,更不该大白天下的情感,可是,商如意心里清楚,她的话,也许能蒙蔽大部分的人,但一定有些人,明白一切。 他们只是不问,只是不忍问。 比如,浴血奋战,将自己救出江都的宇文晔。 比如,写下“人寄红尘,无非爱恨”这八个字给自己的太后。 他们都是天底下最聪明的人,也都明白,有些人,已经不在,有些情感,也已经过去,在经历过爱恨之后,他们也还是要看向前方。 可楚若胭,会是其中一个吗? 她说的这句话,是因为她记挂着宇文晔,还是,在她的心里,还没有放下她的父皇的死? 商如意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了起来。 这时,宇文晔低沉的声音响起,他道:“若胭……” 他一声,便令楚若胭的眼瞳一阵晃动,仿佛有一块不大不小的石头丢到了一片宁静的春水当中,激起阵阵涟漪,她立刻转头看向宇文晔,脸上也浮起了如花的笑颜:“二哥。” 宇文晔看着她,神情复杂的道:“你想见我,而我也来了。” “……” “所以,你想让我做什么呢?” 楚若胭看着他,半晌,突然一笑,道:“二哥说什么呢。” “……” “我怎么会想让二哥做什么呢?” “……” “我从来都不需要二哥为我做任何事,只要能见到你,我就开心啦。”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微微歪着脑袋,坠在两耳上的明月珠晃动着拍打着她粉红的两颊,透着几分娇俏动人,再听到她口中那无怨无悔的话语,只怕这世上的男子,没有一个能抵抗这般的温柔。 可宇文晔的神情,仍然没有丝毫的放松。 他只是静静的看着楚若胭,眼神甚至比刚刚更冷峻了几分。 沉默半晌,他道:“虽然公主不用我做什么,不过,我倒是听说,这一次纪大人因为我留驻扶风的时间太长,曾经上奏弹劾我,幸而公主仗义执言,才让我免于被惩,这件事,我也的确应该多谢公主殿下。” 楚若胭微笑着看着他,道:“说起来,这也是我今天一定要请二哥进宫的原因。” “……” “既然如意姐姐也来了,就太好了。” 说完,她侧过身,示意两人进殿,而宇文晔和商如意对视了一眼,也没有多说什么,都乖乖的走了进去。 宜春殿本就是一处供人休憩的殿宇,没有宫中其他殿宇端庄辉煌,却处处透着轻松闲适,走进大殿,就看到里面摆了两张面对面的桌案,桌面上放着杯盏,还有新鲜的果子——这,显然不是长公主召见臣下的布置。 而是楚若胭,要见宇文晔。 此刻,这位新月公主走了过去,缓缓坐到了靠东的桌案后,然后说道:“只是,我没想到如意姐姐回来,所以,没有让人准备姐姐的杯盏。” 商如意跟在宇文晔的身边,坐到了靠右的桌案后。 一听这话,她也微笑着道:“公主殿下言重了,本就是如意不请自来。” 楚若胭笑了笑,又抬头看向宇文晔,正色道:“二哥,你这次留驻在扶风的时间太长,其实要上奏弹劾你的不止纪泓一个人,只不过,带头的是他。” “……哦。” “尽管弟——皇上没有采纳他的谏言,但还是不能对这些文官的意见完全置之不理。” “……” “所以,这一次皇上册封你为天策上将,虽然天策上将准许开府,但为了安抚那些言官们,二哥你暂时还是不要另行开府了,否则,风头太盛,难免要引起他们的注意。” 听着她的话,宇文晔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意外——眼前这个侃侃而谈的女子,哪里还是那个娇滴滴的,从来只知风花雪月,不知民间疾苦的新月公主? 她好像,变了一个人。 不止是宇文晔,连坐在他身边的商如意都惊呆了。 沉默了半晌,宇文晔神情复杂的看着楚若胭,道:“这些话,是你要跟我说的?” “对呀,” 楚若胭微笑着看着他,那张娇俏的脸上满是关切:“其实,本来让别人传话给二哥也可以,但我担心下面的奴才说话不清楚,所以,还是让二哥进宫来,我自己跟你说。” “……” “二哥,不管别人怎么想,我永远都只为你着想。” 听到这话,宇文晔的脸色更沉了几分。 如果说刚刚,对上假传太后旨意的楚若胭,他心中还有几分疏离和愠怒,在听到这番话的时候,也没有办法再让自己冷面以对,可抬头看向那双楚楚动人的眼睛的时候,他的心情只更复杂了。 他道:“若胭,其实你——” 就在这时,大殿外突然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这个时候,殿中的三个人都有些意外,尤其是楚若胭,立刻蹙起了眉头,带着几分薄怒的看向大门外。 她这个神情,让原本心情就有些紧绷的商如意更沉重了几分。 一个小太监匆匆的走到大殿外,对着那揣着双手守在外面的曹公公低语了几句,那曹公公脸色大变,急忙抬起头来看向新月公主,像是要说什么,却又斜斜的看了另一边一眼,不敢开口。 楚若胭道:“出什么事了?” 那曹公公赔笑道:“殿下……” 看样子,是不敢就这么说。 楚若胭想了想,慢慢站起身来,对着宇文晔和商如意道:“二哥,如意姐姐,请等我一下。” 说完,便转身走了出去。 看着她的背影,虽然已经走出了这座宜春殿,可她身上那股悠悠甜香却还留在了鼻尖,而这股香味不仅没有让人神魂颠倒,反倒让商如意有些窒息,她跪坐在原地,只感到从大岩寺再见时就生于心底的那一点阴霾,在不断的扩大。 好像,要把她整个人笼罩起来。 就在这时,一只大手伸过来,覆在了她的手背上。 那掌心,仍是熟悉的暖意。 商如意微微战栗了一下,抬起头来,对上了宇文晔平静的眼瞳,虽然刚刚,他也有一时的失神,但这个时候却已经完全冷静了下来,声音也一如既往的沉稳:“不要担心。” “……” “我是——” 就在他短短一句话尚未及出口的时候,楚若胭突然又转身走了进来,两个人都下意识的抿上了唇,而楚若胭那张明艳的脸上露出了几分古怪的神色,看向商如意的时候,眼睛比刚刚还更亮了些。 商如意的心里咯噔了一声。 怎么了? 她下意识的道:“殿下,出什么事了吗?” 只见楚若胭走到刚刚的桌案后坐下,然后轻叹了口气,道:“如意姐姐,你知道今天皇上传召了好几位大臣进宫,商量昨天太史令上奏的事。” 商如意轻轻的点了点头。她当然知道,今天进宫的不仅有盛国公,还有那个要弹劾宇文晔的纪泓,刚回到大兴城的裴恤,和—— 突然,她的心猛地跳了一下。 宇文晔似乎也感到了什么,抬头看向楚若胭,只见她慢慢说道:“我刚刚听说,治礼郎沈大人……因为出言不逊,惹得皇上龙颜大怒,如今,已经被打入大牢,听后问斩了。” “什么?!” 商如意大惊,忽的一下站了起来—— 怎么可能?! 第502章 一字记之曰逊 虽然商如意心急如焚,虽然宜春殿和两仪殿相隔不远,但在宇文晔的安慰下,她还是没有丧失理智到直接去面见皇帝为自己的舅父求情。 毕竟,一切都还没弄清楚。 他们询问了新月公主,连那个前来传话的小太监也问了,可谁都不知道在两仪殿中发生了什么,更不知道沈世言到底说了什么惹恼了皇帝陛下,要将他下狱问斩。 那小太监只说道:“盛国公和几位大人都在为沈大人求情。” “……” “如今,不知结果如何。” 商如意脸色有些发白,咬着下唇说不出话来。而看着她惊恐的样子,宇文晔只沉默了一下,便扶着她起身,然后对楚若胭道:“殿下,既然出了这样的事,我们就先行告退了。” 楚若胭也慢慢起身,微笑着道:“那,我也不留二哥和如意姐姐了。” 说着,她又星眸流转,看向手足无措的商如意。 “如意姐姐,” 听到她温柔的声音,商如意只能面前抬起头来,就看到楚若胭面露关切,微笑着对她道:“今日仓促一见,未能尽兴。等过两天,我们再聚。” “……” 这个时候,商如意满心满眼都是舅父的生死大事,只本能的低头行了个礼:“多谢殿下。” 说完,便跟着宇文晔走出了宜春殿。 来的时候,虽然也知道此行不简单,尚且还能欣赏周围的风景,可离开的时候,商如意已经有些失魂落魄,像一个被牵线的木偶,跟在宇文晔的身后。入秋后的天气虽然不再炎热,但今天也是个大晴天,阳光照在身上本是暖的,可她却硬生生的出了一身的冷汗。 怎么会这样? 怎么突然变成这样? 之前只是因为太史令的一句“孛星现,灾祸起”而引得皇帝恐慌不已,传召这些曾经侍奉过文皇帝的老臣进宫,寻求化解之法,为什么突然变成了沈世言的生死大事了? 他到底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惹恼了皇帝? 就在商如意忐忑不已的时候,原本牵着她的手的那只手,微微用了点力。 她被捏得心里一沉,下意识的抬起头来,对上了那双深邃沉稳的眼瞳,只见宇文晔低头看着她,平静的道:“不要太担心。” “……” “你舅父,不是个任意妄言的人。” 被他这么一说,商如意的心微微一动,宇文晔又接着说道:“今天陛下传召他们几个老臣进宫,是为了寻求‘孛星现,灾祸起’的化解之法。沈伯父,应该是知道当年文皇帝寻求出的化解之法,才触怒了陛下。” 商如意一愣,轻声道:“可昨晚你们不是说,当年没有找到吗?” “那应该是我们猜错了。” 宇文晔一边往前走,一边微微蹙眉,思索着道:“我们认为当年没有找到化解之法,依据是孛星现世的三天后,文皇帝就宾天了,所以我们认为,文皇帝也没有找到化解之法。但其实,还有另一种可能。” “……!” 商如意的脑海中灵光一闪,突然倒抽了一口冷气。 沉声道:“他找到了,但不愿用!” 宇文晔默默的点了点头。 他说道:“从今天沈世伯被打入大牢,险些丢掉性命的情况来看,只怕当年找到了化解之法,只是,那个法子不是寻常之法,尤其是身为皇帝不能接受的。” “……” “所以,当年的文皇帝不愿接受,而当今陛下,也闻之大怒。” 这么一说,倒是有些道理。 可商如意的心里也更疑惑了:“那,到底是个什么法子啊?” 宇文晔没有说话,轻轻的摇了摇头,当然他也不知道,只是,在看向商如意的时候,眼底划过了一抹沉凝的光。 不一会儿,他们出了含光门。 正在两人准备登上马车的时候,宇文晔突然问道:“要回沈家一趟吗?” 商如意迟疑了一下。 今天,宇文晔本就是用这个借口“骗”她陪他来上朝的,当然,现在她也明白,他的真正目的是为了应付新月公主的召见,可现在,舅父出了事,还要回沈家吗? 商如意皱着眉头想了想,摇头道:“还是不了。” “嗯?” 宇文晔有些意外的看着她:“为什么?” 他还以为,出了这件事,商如意一定会急着回沈家去呢。 商如意道:“现在,还没弄清楚舅父到底是因为什么触怒了皇帝被打入大牢,就算回去,也只是让舅母更担心,根本什么都做不了。不如先弄清楚事情的真相,才好想办法。” “……” “至于舅母——有哥在她身边,我相信,哥能安慰好她的。” 宇文晔没想到,这个时候,她还能如此冷静。 不过,倒也不奇怪。 毕竟,当初在扶风县,生死攸关之际,她也能让自己冷静下来想出计策应对薛献。似乎,越是绝境,她反倒越是冷静。 想到这里,宇文晔的眼神更柔和了一些。 他低声道:“等父亲回来,弄清一切,明天,我陪你回沈家。” “……” “真的。” 最后两个字,若是平时听来都有些可笑,可这个时候商如意完全笑不出来,只苦涩的点了点头,便由他扶着上了马车。 很快,他们回到了宇文府。 府上还没收到这个消息,众人都按部就班的做着自己的事,只是图舍儿看到商如意这一路上都神情黯然,回到家后也是坐立不安,忍不住偷偷的问了她,商如意便也不隐瞒,将沈世言入狱的事告诉了她。 图舍儿立刻被吓得脸色惨白,浑身发抖:“怎,怎么会这样?老爷怎么会——” 她有些慌乱的看着商如意:“老爷不会有事?” 商如意摇了摇头:“不知道。” “……” “但我,我不会让舅父有事的!” 说着,她下意识的用力抓紧了自己的衣角,掌心的冷汗不一会儿便浸透了衣料,可那冷津津的感觉只更让心中的执念深了几分。 她清楚的明白,自己当初选择宇文晔,是为了什么。 就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家人——虽然这个选择,如今看来,真就像是老天给她的“神迹”一般,令她遇到了此生最大的幸福,但她也始终没有忘记,在这个世上对她最重要的不仅是朝夕相处的枕边人,还有从小到大对她呵护备至的舅父舅母,和无峥表兄。 不管现在如何,将来如何,他们都是她永远不能放弃的人! 就在这时,长菀走进来道:“少夫人,国公回府了。” 一听这话,商如意立刻起身走了出去。 她也知道,今天这件事发生后,宇文渊回来也不可能太轻松,肯定是要去书房想对策的,果然,刚一走到书房门口,就看到宇文晔眉头紧锁的跟他说着什么,两个人走了进去,而商如意也急忙走到门口,轻声道:“爹——” 宇文渊刚要坐下,回头看到是她,叹了口气。 “如意啊,进来。” “多谢爹。” 商如意急忙走了进去。 此刻书房的气氛有些异样,似乎不仅仅是焦虑沉闷,坐在一旁的宇文晔此刻神色甚至有些古怪。而宇文渊坐下后,又看了看她,道:“你舅父的事,你已经知道了。” “是,新月公主告诉了我。” “哦……长公主?” 听到这话,宇文渊的眼神更复杂了几分,转头看了宇文晔一眼。 这个时候,商如意也已经顾不上去细想今天宇文渊的态度,只上前一步,急切的问道:“爹,我舅父他——” “你放心,” 宇文渊沉沉的出了口气,然后道:“陛下的确是很生气,当时就要把你舅父拖出去斩首。为父跟纪泓,还有裴恤他们几个求了半日,总算是暂时保住了他这条命。” “……” “可现在,人还是被打入了大牢,具体要如何处置,只怕还要看陛下的心思。” 商如意来不及松一口气,急忙问道:“爹,舅父他到底说了什么,惹恼了陛下?” 宇文渊的眼神更深了几分。 他沉吟了一番,慢慢说道:“今天,陛下传召我们进宫,就是为了孛星现世,灾祸降临的化解之法。其实文皇帝宾天,很多人都说过是应验了当年的星象谶言,可是,没有人知道,原来文皇帝是找到了化解之法的。” “……!” 商如意睁大了双眼,又转头看了宇文晔一眼。 果然,他之前的猜测没错。 所以—— 商如意轻声道:“文皇帝找到了,却没有遵循?” “不错。” “舅父他就是因为说出来了,所以才触怒了陛下?” “是。” “那,舅父又怎么会知道?” 宇文渊叹了口气,道:“为父也是今天才知道,原来他跟当年的太史令严儒交好,而严儒当年的确奉命为文皇帝找寻到了化解之法,只是,文皇帝大怒,将严儒打入大牢,在文皇帝宾天之后,严儒也——” “……” “不过,你舅父曾经进入大牢,见了严儒最后一面,也听到了他此生的最后一句话。” 商如意屏住呼吸,哑声道:“是什么?” 这一次,宇文渊沉默了很长时间,甚至长到呼吸都成了一种煎熬,最后才慢慢抬起头来看向商如意,一字一字道:“孛星现东南,预黎庶涂炭之祸,隐江山大易之相,若寻化解之法,唯循民心所向,天命可知。” 他越说,商如意的心跳越沉。 最后,宇文渊沉声道:“一字记之曰——逊。” 第503章 沈府异状 一字记之曰——逊? 逊?! 商如意猛地倒抽了一口冷气,一瞬间,无数疑惑涌上心头,又全部解开。 就在她有些木然,身子都开始摇摇晃晃的站立不稳的时候,一只手又从身后伸过来,轻轻的护住了她的背心,回头一看,宇文晔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她的身后扶住了她。 相比起商如意乍闻惊雷,震愕不已的样子,他倒是很沉静,只低声道:“先坐下。” “……” 商如意神情复杂的看了他一会儿,轻轻的点了一下头。 她一言不发的跟着他掌心的温度和力道,被他带着慢慢的走到一边坐下,只感到心还突突的跳着,震得她胸口发烫。 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而宇文渊,似乎也知道那一个字对她的震撼,毕竟,今天在两仪殿上,听到那个字,向来对他们言听计从的少年天子立刻脸色惨白,随即勃然大怒的要杀人;而其他几个久历风霜的持重老臣也全都大惊失色,险些失了方寸。 逊! 这个字,在皇帝面前,是不能随便说的—— 哪怕,他曾经想过更无礼的方式。 哪怕,在拥立新帝之后,这个字也在他心里想过无数回,甚至设计过无数回。 可他也没有想到,刚刚才从流放生涯中解脱出来的沈世言,怎么就敢在皇帝面前说出这个字,这个曾经为严儒引来杀身之祸的字! 一时间,整个书房的气氛都沉闷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商如意终于缓过一口气,再抬头看向宇文渊的时候也平静了许多,她沉声道:“爹,那我舅父他——” 宇文渊道:“你舅父这一次是说错了话,罪犯欺君,虽然今天我们几个老臣联名保下了他,但也只是暂时的。陛下将他打入大牢,显然没打算就这么宽恕。” “……” “若陛下执意要杀,我们也都没有办法。” 商如意迟疑着道:“能请朝中的大臣们,再去为舅父求情吗?” 宇文渊看了她一眼,没说话,而身边的宇文晔已经沉声道:“这,怕是会适得其反。” “啊?” 商如意诧异的转头看向他:“为什么?” 宇文晔脸色沉凝,道:“若沈伯父说的是其他的话,朝中的大臣们都可以去求情。但沈伯父说的这个字——恐怕大臣们越求情,陛下的怒意就会更甚。” “……” 商如意一怔,再一想,也立刻回过神来。 的确。 沈世言在皇帝的面前说的是个“逊”字,若其他的大臣们都去为他求情,难免会引起皇帝的猜忌,若让他觉得朝臣们结党营私,企图谋逆——也许法不责众,但出头的那个人,是一定会被杀鸡儆猴,以儆效尤的。 而这个人,就只可能是沈世言! 想到这里,商如意更是出了一身冷汗,立刻将这想法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这时,宇文渊道:“为今之计,只能想个办法,平息陛下的怒气才行。但,我们这些朝臣不能多说话,唯一能说话让陛下听得进去的,就只有——” 商如意下意识的道:“太后?” 宇文渊摇了摇头:“今天进宫后我才知道,太后昨天就已经去大岩寺斋戒了。” 商如意一听,心中又是一沉,连坐在她身边的宇文晔眉头也蹙了一下——难怪,新月公主今天会假借太后的名义传召他们进宫了。 新月公主…… 这么一来,能在皇帝耳边说得上话的,也就只有这位长公主了。 商如意的心顿时沉了下来。 接下来,他们又在书房里商量了一会儿,可思来想去,也的确没有更好的办法。眼看着外面夕阳斜落,宇文渊道:“好了如意,这件事我们再想办法,时候也不早了,你先回去。” “是。” 商如意起身对着他行了个礼,正要转身出去的时候,又看了一眼宇文晔。 宇文渊道:“晔儿留下,我还有话要跟你说。” 听见他这么说,商如意也不好多话,只默默的转身走出了书房。 而就在她刚出书房门口的时候,就听见宇文晔沉沉道:“父亲,大哥怎么还没回来?” “他?” “今天兵部好像不是他当值。” “可能,他有自己的事。先不提你大哥,我问你,今天你进宫——” 后面的声音越来越低,渐渐的也听不见了,商如意一抬头,就被夕阳的光照得睁不开眼,恍惚了一下,才慢慢的往前走去。 这一路上,她的心情越发沉闷了起来。 长公主……楚若胭,这次这件事,也许真的要去求她才行。 但是—— 只一想到今天在宜春殿见到她时的态度,商如意就感到如芒在背,两条腿里像是灌了铅一般,越走越觉得脚步沉重,渐渐的连呼吸都沉重了起来。 而正当她抬起头来深吸了一口气,想要挣脱那不安情绪的束缚时,就看到前方一个高大的身影慢慢的走了过来,不是别人,正是宇文愆。 他一看到她,似乎也有些诧异。 但立刻,那双青灰色的,平静而温柔的眼瞳中就浮起了一丝笑意,走过来道:“弟妹。” 商如意道:“大哥。” 宇文愆走到她面前,低头看着她恍然失神的样子,柔声道:“沈世伯的事,我已经知道了,你不用太担心。吉人自有天相,相信他一定会逢凶化吉的。” “多谢大哥。” “对了,爹和凤臣呢?” “他们都在书房商量事情。” “那我过去看看。” 说完,他点了点头,便从商如意的身边走过,干净利落,毫不迟疑,只有翩然的衣袂带起了一阵不经意的风。 商如意心事重重,自然也没多想什么,继续往前走去。 只是,当那一阵风拂过自己的脸颊时,仿佛夹杂着一丝淡淡的异香。 这天晚上,商如意几乎是彻夜难眠,直到快天亮的时候才勉强合了一会儿眼,可即便这样,也只是浅眠,当一缕轻轻的呼吸吹拂过她脸颊的时候,她就像是感觉到了什么,慢慢的醒来。 一睁开眼,就对上了一双熟悉的眼睛。 是侧卧在她身边的宇文晔,此刻正低头看着她,眼神深邃,见她醒来,也没有立刻说什么,商如意也没说话,就这么静静的看着他。 这一刻,仿佛很安静,却又仿佛在安静中,说了千言万语。 直到透过窗户的光线更亮了一些,院子里也响起了图舍儿他们走动忙碌的声音,宇文晔才低垂着眼睫,轻声道:“睡得好不好?” 商如意默默的摇了摇头。 宇文晔道:“那,还要再睡一会儿吗?” 商如意仍然摇头。 “那你今天——” “今天,我想回一趟沈家,” 商如意轻声道:“凤臣,你陪我一起回去好不好?” 宇文晔并不意外,说起来,这也是昨天他哄着她出门的时候许诺的,只是这个时候再说起来,已经没有了昨天的欣喜和轻松。他轻声道:“你想回去?” “嗯。虽然还没想出办法,但,我想回去看看舅母。” “……” “她才刚回来过了两天安稳日子,现在又碰上这件事,一定很难受。” 说起这个,商如意的眼睛不由得一红。 看到她这样,宇文晔伸出手去,轻轻的将她抱进怀里,低沉的声音虽是从口中说出的,却是透过厚实的胸膛,传到了紧贴着在他胸前的商如意的耳中:“好,我陪你回去。” “嗯。” 于是两个人很快下床穿衣洗漱,用过早饭后便一道出了门,乘坐马车走了半个多时辰,终于到了沈家。 只是,刚一走近,就看到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与他们擦身而过。 正好宇文晔撩起帘子看到窗外,看到那辆马车怔了一下,喃喃道:“那是——” 商如意也看了一眼,立刻道:“那是兵部卢尚书的马车。” “你怎么知道?” “之前娘的丧礼上,卢尚书也来了,坐的也是这辆马车,所以我记得。” “……” 宇文晔那个时候一直留在灵堂上,失魂一般守在官云暮的棺椁前,自然不知道外面的事,也不知道卢尚书的车驾。 他轻轻的点了点头,随即又蹙起了眉头。 卢尚书,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到这里来? 难道,是来沈府做什么? 正想着,商如意又撩起帘子往外看了一眼,只见前方就是沈府大门,一顶小轿停在那里,有人在跟门房说什么,只说了几句,门房就连连作揖退了进去,而那人无奈的拂袖坐回到小轿里,轿夫抬着也离开了沈府。 那人,好像是太中大夫文君策。 他也是之前跟裴恤、沈世言因为上奏停止征伐辽东而一道获罪被流放的,这一回也是新帝登基后被赦免,刚回到大兴城不久,尚未官复原职,还是个白丁。 他也来了? 商如意和宇文晔对视了一眼,神情更凝重了几分。 这个时候,马车停在了沈府门口。 图舍儿倒是熟门熟路,也不等别人自己就上去叫门,宇文晔则扶着商如意下了马车,两人一站定,就看到沈府门口横七竖八全都是车辙,脚印也凌乱不堪。 奇怪…… 沈世言遭此横祸,而且是罪犯欺君,朝中的官员们不是应该尽量与他划清界限,以免惹火上身吗?怎么反倒还有这么多人上门? 这是怎么回事? 第504章 灾祸,是什么灾祸? 就在两人心生疑惑的时候,图舍儿用力的拍了一下门环,就听见里面传出了不耐的声音道:“我家老爷获罪,夫人伤心过度,今日暂不见客。请回。” 图舍儿没好气的道:“你看看我们是谁再赶人!” 一听到她的声音,门房的人急忙打开大门,才看到商如意和宇文晔都走到门口了,急忙出来作揖请罪,将他们迎了进去。 府中,自然是一片愁云惨淡。 走到大堂上,就看到于氏正坐在那里,眼睛又红又肿,显然是哭了一夜,而沈无峥站在她的身边低声说着什么,应该是在安慰她,那张清俊的脸上虽有些憔悴,却平静淡然,并没有什么狼狈惊惶之色。 商如意立刻走进去:“舅母!” 于氏抬头一看到她,顿时又惊又喜,随即又委屈起来,眼睛红红的道:“你,你们怎么来了?也听到那消息了?” 商如意点点头,走到她身边握住了她的手,这个时候才刚入秋,天气也不凉,可于氏一双手却是冰冷的,脸色也苍白得没什么血色,整个人看着老了好几岁。 她之前,已经受了很多煎熬了。 原本心里就难受,再看到舅母这样,心里更是酸楚,差一点就要落下泪来。而于氏看着她这样,反倒安慰道:“哎,也没什么事,你们何必还跑这一趟?” “舅母,舅父入狱,我怎么能置身事外呢?” “不干你的事,都是你那舅舅,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一定要去闯祸!” 说到这里,于氏愈发的委屈起来,咬着牙道:“闯下这滔天大祸,自己吃苦不说,还让我们这些人为他担心——这日子,我是真的过够了!这一回,等他平安无事的回来,我,我一定要跟他合离!” 听到这话,商如意又是难受,又有些好笑。 从小到大,她也不知听过多少回于氏的这种气话,每次一说,舅父哪怕有理也都软下来,只消两三句话,就逗得舅母开怀了;可这一次,舅母再说这气话,逗她的人,却不在身边。 还不知道,能不能再回到她身边,逗得她破涕为笑。 这么一想,商如意的心里酸楚无比,于氏更感到悲从中来,呜咽着道:“他怎么就是不知道,这天下再要紧,能比他更要紧吗?” “……” “怎么劝他,都不听。” “……!” 她的话虽是抱怨,却听得商如意心里咯噔了一声。 宇文晔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他下意识的抬起头来看向对面的沈无峥,却见沈无峥不动声色的柔声道:“母亲,宇文公子在,你就不要说这些了。” 那于氏原本就是个天真烂漫的妇人,哪怕这把年纪,但从来都被丈夫和儿子宠着,也不太顾忌礼法。直到听到沈无峥的提醒,又看到宇文晔站在眼前,才拭了一下眼泪,道:“让二公子见笑了。” 宇文晔道:“伯母千万别这么说。” 众人又劝慰了几句,于氏才请他二人坐下,又让人奉了茶上来,但众人自然没有心思品茶闲话,只说起了沈世言的事,商如意将宇文渊的担忧和顾虑告诉了他们,于氏一听,更是忧心不已。 但商如意还是说道:“不过,舅母放心。” “……” “不论如何,我一定会想办法救出舅父。我一定,一定不会让他有事的!” “如意……” 于氏心中又是欣慰,又是担心自己的夫君,这个时候终于忍不住,还是落下泪来,沈无峥急忙劝慰了几句,又让人扶着有些失态的母亲下去休息,于氏无法,也只能被人搀扶着走了下去。 这时,大堂上只剩下他们三人。 气氛在悲恸中又隐隐透出了几分凝重来。 一直沉默不语的宇文晔抬起头来看向沈无峥,道:“辅明兄,我刚刚听伯母说,她劝了沈世伯,但世伯不听。难道说——” “不错,” 沈无峥淡淡点了点头,道;“其实,在昨天入宫之前,父亲就已经知道,陛下很有可能会传召他进宫,问及当年文皇帝宾天前的事了。” “为什么他会知道?” “因为……我告诉了他。” “什么?” 听到这话,宇文晔也微微蹙了一下眉头,商如意更是诧异得睁大眼睛看着他:“哥,你,你怎么会知道?难道你,你也有,未卜先知的本事?” 她这话,又引得两个男人都看向了她。 沈无峥道:“也?” 商如意一愣,发现自己失了口,急忙道:“我,我的意思是——” 她越急,越支吾着说不清楚,但沈无峥看了她一会儿,也并不再逼问,只平静的说道:“其实,说是未卜先知,也未必。我只是跟太史令一样,看到了那一夜的星象。” “星象?” “孛星现世的那天晚上,我也看到了。” “……” “我对星象所知不深,但也算出那是灾祸临世之兆。所以第二天一大早,我就去太史监找了魏大人,询问他的结果,果然与我所算应和。而且他也告诉我,在十几年前,文皇帝宾天的前夕,也出现了几乎同样的星象。” “……” “那个时候我就猜到,陛下只怕要深究此事,以求化解之法。” “……” “当我跟父亲说起此事的时候,发现他神色异常,后来听母亲说,他想什么事情想了整整一晚,第二天,宫中果然传来陛下的旨意,招他入宫觐见。” “那,舅父说了什么吗?” 沈无峥轻叹了口气,道:“他没有多说什么,只吩咐我们,从近日开始,闭门谢客,除非是你们,其他人,都一律不见。” “……” “母亲发现不对,问他到底要做什么,他只说,他有话要呈给陛下,但可能会引来杀身之祸。” “……” “母亲吓坏了,连连劝他。可那个时候,宫里的人已经在门外等着,也来不及阻拦,父亲就进宫了。之后,就传来了他被打入大牢的消息。我和母亲就关闭了大门,从此谢客。” “……!” 商如意倒抽了一口冷气。 所以,沈世言并不是毫无准备,因为被询问,才说出了当年的事。 而是早就知道皇帝会问什么,而他,经过了事先整整一夜的考虑,下定了决心,准备好了那个“逊”字,冒着罪犯欺君的危险,最后呈给了皇帝! 他,是故意的! 明明刚刚结束流放的生涯,甚至还没来得及享受两天平静的日子,就用他清瘦的身躯,搅动起了大兴城内的这一场阑风长雨。 可是,为什么?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么做,可是会要他的命的! 想到这里,商如意也能明白刚刚舅母的委屈,甚至,她的心里也开始委屈起来,忍不住责怪舅父——有什么,比他好好的更重要? 万一他真的有什么三长两短,且不论她和沈无峥,只怕舅母就活不下去了。 商如意咬着下唇,两眼也渐渐红了起来。 一只温柔的大手轻轻的抚上了她的肩膀,商如意回头一看,只见宇文晔轻轻的道:“别急,事情还没到山穷水尽的时候。” “……” “至少现在,沈世伯还在大牢,也就还有能救他出来的机会。” 商如意深深的看了他一眼。 两个人只一对视,眼神中就又有一缕异样的情绪流过,商如意立刻转过头去,避开了他的目光。 另一边的沈无峥看着他们,似是感觉到了什么,蹙了一下眉头。 这时,宇文晔又抬头看向他。 “辅明兄。” “何事?” “对这件事,辅明兄有什么安排?” “安排?” 这两个字倒是让沈无峥平静的眼瞳微微闪烁了一下,道:“这可是皇帝的旨意,你认为,我还能对这个‘安排’什么吗?” 宇文晔看着他,平静的道:“我只是觉得,不管发生了什么,辅明兄都不是一个会坐以待毙的人。” 听到这话,商如意也抬起头来。 是的。 哪怕还是在小时候,他们兄妹两都并不具备此刻的身份地位,可沈无峥就是一个仿佛对任何事都游刃有余的人,幼年时遇到的小麻烦,他能从容不迫的解决,长大后遇到的大麻烦——比如王岗寨,他也能云淡风轻的翻覆云雨。 于是,商如意目光灼灼的看着他:“哥,你有办法吗?” “……” 对上她,沈无峥的眼神便没有那么清冷疏离,几乎立刻柔和了下来。 他道:“办法,我还没有。” “……” “但,办法总是得想出来的。我想,有的时候,需要变危机为转机。” 要变危机为转机? 可现在,最大的危机就是舅父的生死,这件事还能怎么变,又能变成什么转机? 沈无峥道:“父亲这一次的事,是因为什么而起?” 因为什么? 商如意只一想,立刻道:“因为太史令的那句——孛星现,灾祸起。” “不错,现在,满朝文武,包括你们的注意力,都放到了父亲入狱,可能会被问斩这件事上,很多人都忘记了,真正在眼前的,是那句——灾祸起。” “……!” 商如意猛地倒抽了一口冷气。 是了,她竟也忘了。 孛星现,灾祸起,事实上,孛星现世都没那么重要,真正让皇帝感到恐惧的,是灾祸,是因为他惧怕灾祸,所以才召集了那些曾经侍奉过文皇帝的老臣们进宫商议化解之法,才引出了沈世言的那个“逊”字。 但是—— 商如意皱紧眉头,低声道:“灾祸起,会是什么灾祸?” 第505章 你希望我去求她吗? 沈无峥摇头道:“傻丫头,你还真当我可以未卜先知的吗?” “呃。” 商如意一愣,再对上沈无峥含笑的双眼,顿时也回过神来——是啊,就算是自己,有了那样的经历,尚不能知晓一切,更何况是别人? 也许沈无峥对许多事是神机妙算,但终究不是神仙。 商如意喃喃道:“既然不知道,那——” 沈无峥道:“虽然我们都不知道孛星现世所预示的灾祸是什么,但灾祸,才是所有事情的源头。所以我觉得,我们应该注意的,反倒是这个。” “……” “也许这,就是我们的转机。” 灾祸,能成为转机? 商如意只觉得这好像是个天方夜谭,可说这话的人又是沈无峥,她知道沈无峥不会无的放矢,更不会拿着自己父亲的性命开玩笑。 沉默良久,她喃喃道:“希望,如此……” 看着她仍有些恍惚的神情,沈无峥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抬起头来和一直沉默着看着他的宇文晔对视了一眼,两个人眼底仿佛都有一点同样深邃的情绪,却也都一句话不说。 正在这时,于氏身边的婢女走了过来,轻声道:“宇文公子,我们夫人请你进去说话。” “嗯?” 大堂上的人都愣了一下。 商如意诧异的睁大了双眼,于氏从来都只跟自己亲近的,就算要单独见面,说会儿话,也应该是叫自己的,怎么会叫宇文晔呢? 宇文晔显然也有些意外:“你们夫人?” “是的。” “……” 宇文晔迟疑了一下,便点头道:“好。”说着又转头对商如意道:“我去去就回。” 商如意点点头,看着他跟着那婢女走进后院,直到宇文晔的背影消失在侧门,才有些怔忪的慢慢收回目光,沈无峥也转头看向她,倒像是心领神会般的,只柔声安慰道:“可能,母亲有些话要交代他。你别担心。” “嗯。” 其实,商如意也并不担心。 不管这个世上的人和事怎么变,有一些,她是可以永远相信的——其中,就有舅母和沈无峥。 也有宇文晔。 所以,就算有什么她不明白的,她也并不太担心。 看着她的神情缓和下来,沈无峥又想了想,然后问道:“对了如意,我听说这一次你们去扶风,好像传出了什么疫病的消息,是不是?谁得病了?” 商如意道:“是凤臣。哥你还不知道吗?” “我只听坊间有这样的传闻,但具体的,还是听你说比较好。” “他的确是得了病,而且……” 商如意絮絮的将他们在扶风的经历说给沈无峥听了,而当听到那八万将士筑成京观的惨烈景象,和宇文晔之后病重卧床的事,沈无峥的神情越来越凝重,等到商如意说完,他只皱着眉头不说话,似是在沉思着什么。 商如意道:“哥?” 沈无峥立刻回过神来,抬起头看向她,关切的道:“你自己,没事?” 商如意微笑着摇了摇头。 沈无峥又道:“那,那位世子——” 提起宇文愆,商如意的眼神也微微一黯,其实直到现在,宇文愆似乎都没有对他们做什么,不仅没有,在出征扶风之前,他还因为宇文晔的身体问题而百般劝阻;到了扶风之后,也是他给了自己那种方便的蒙面面纱;虽然他也没有参与扶风战事,但在最关键的那场战斗中,仍旧是他,与自己并肩一箭,守住了扶风城门。 仔细论来,他对他们,似乎是帮助居多的。 可不知为什么,只一提起他,商如意的心里就不可避免的感到一丝沉重,也许是因为始终看不透那双青灰色的,透明的眼睛里到底有什么深藏不露的情绪。 又或者,自己是因为心虚,而反倒生出了抵触的情绪? 毕竟对他,自己始终是—— “如意?” 正当商如意的心绪又一阵紊乱的时候,沈无峥温柔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唤回了她的神智,商如意抬起头来,对上了他的关切的眼瞳:“怎么了?你在想什么?” “没,没什么。” 商如意摇摇头,又恢复了神色如常:“哥,你刚刚问——” 看了看她的脸色,沈无峥的眼底划过一抹淡淡的光,摇头笑道:“没什么了。” 其实,商如意也不太愿意跟别人谈起宇文愆,毕竟说起他,自己的心里有太多需要隐瞒的事,一旦说漏了,事情就更不好解决了,所以听见沈无峥不问倒是松了口气。但她自己想了想,又问道:“对了哥,刚刚我们来的时候,看到好几个人都在门外,有兵部的卢尚书,还有之前跟舅父交好的文大夫。” “我知道。” “他们来的目的是——” 沈无峥眼角含着一点笑意,本是带着一抹冷感的,但因为看向商如意,却也不自觉的温柔了起来:“你说呢。” 商如意想了想,说道:“他们想救舅父——不,不止。” “……” 虽然昨天宇文渊和宇文晔都说得很清楚,这一次沈世言说出那个字罪犯欺君,朝中的大臣们不太可能明面上联名上书去保全他,因为那样就会告诉皇帝,有这么多的人是支持他的,一旦形成了结党、谋逆的迹象,皇帝是不会对沈世言留情的。 但这一切,都是从明面上说的。 在所有人的心里,该做什么,会想什么,则不是皇帝能操控的。 对于沈世言这一次说的话,不论有意无意,一定有人是在心里赞成,甚至,已经有无数人这么设想过了——所以,在他做出这件事之后,才会有那么多人上门来。 他们也在想办法,不仅仅是要保住沈世言的命。 大概,他们还想要借此机会,做成一件事。 那就是—— 大堂内的气氛,益发沉重,甚至在沉重中,有一种让人窒息的压迫感。 而就在商如意难以呼吸,心口仿佛压上了一块千斤巨石的时候,一只手抚上她的肩膀,手指修长,虽然不及武将的粗大有力,却也隐含着一种温柔的力度,只轻轻的触碰,便仿佛一瞬间歇下了她心头的重担。 抬头一看,是沈无峥。 只见他温和的说道:“不要太担心。” “……” “天大的事,都有我在。” 听到他这么说,商如意顿时感到心口一暖,突然觉得好像真的哪怕天大的困难压下来,也不用担心。 于是轻轻的点头:“嗯。” 两人又商量了一会儿,宇文晔便从后院走了出来,他的脸上虽然没什么喜怒,可回到商如意身边的时候,商如意还是感觉到,他的眼神比之前更凝重了几分。 她刚想要问他——舅母跟你说了什么?可还没来得及开口,宇文晔已经说道:“时候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去了。” “啊?” 商如意转头看了一眼,果然,已经快到中午了。 若是平时,她只怕还想留下来跟舅母和沈无峥一道用饭,但今天显然没有这样的气氛,沈无峥也说道:“我今天就不留你们的饭了。” 商如意点点头,便跟着宇文晔起身,只让沈无峥代为向于氏辞行,便离开了。 大门外,似乎刚有人被拒离开。 风中还残留着一缕凝重和失落,那种气息也染到了商如意的身上,坐上马车,缓缓的离开沈府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轻轻的叹了口气,愁容也再次爬上了她的眉梢。 哪怕知道了这件事是舅父有意为之,可要解决,仍然是个大问题。 至于沈无峥说的,变危机为转机…… 哪有那么容易? 这个世上,能把灾祸变成机会的,只怕都是神仙了。 想到这里,她又重重的叹了口气。 这时,一具温热的躯体轻轻的贴了上来,商如意一愣,转头就对上了宇文晔深邃的眸子,他正低头看着她,道:“现在,还想去什么地方吗?” “……” “你想去哪儿,我都陪着你。” “……” 商如意也看着他,沉默了一会儿,却只轻轻的摇了摇头,道:“我哪儿都不去。我们还是回家了。” 宇文晔微微的挑了一下眉。 没有其他的吩咐,车夫自然继续往宇文府赶路,两个人都没有再说什么,车厢内一时陷入了一种有些怪异的安静里。 不知过了多久,还是宇文晔沉沉的开口道:“我以为,你会想进宫去求人。” “……!” 商如意低垂的眼睫微微一颤,衬得她的目光似乎也闪烁了一下。 她又沉默了一会儿,才摇头道:“我不去。” 宇文晔低头看着她:“为什么?” 商如意道:“求人,也是要看对方的态度的。” “……” “尤其是——她。” “……” “若她不肯给我机会——就像昨天,她未必不知道两仪殿中发生了什么,但她却什么都不多说,只让我们就这么出宫——那就算现在我想去求她,也求助无门。” “……” “但如果,她想给我机会,就算我不去求她,她也会想方设法让我去求她。” 宇文晔看着她,眼神更深了几分。 他道:“那,如果她给你机会,你会去求她吗?” “……!” 商如意的心一悸。 沉默半晌,她抬起头来看向宇文晔,眼神深得仿佛一滩无法再动的死水,却又被此刻紊乱的心绪激起一丝微澜。 她道:“你希望我去求她吗?” 第506章 国公府,必须保我夫君的命! 马车沉默这从喧嚣的街市上行过,回到了宇文府。 刚要拐进那条巷子,就听见前方人声喧哗,跟在马车外的图舍儿诧异的道:“怎么这么多人啊?” 宇文晔和商如意立刻撩起帘子往前看去。 果然,只见宇文府的大门口人头攒动——虽然身为大丞相,宇文渊的国公府本就宾鸿满座,但奇怪的是,今天的宇文府大门却是紧闭的,跟沈府的情况有些相似。 见此情形,两个人对视了一眼。 宇文晔立刻吩咐车夫:“掉头,从偏门回去。” 车夫不敢怠慢,急忙调转车头,沿着巷子往另一条路绕去,马车里的两个人听着被抛在身后的喧闹人声,更沉默了下来。 半晌,商如意苦笑了一声,似是在心里,又似是喃喃低语着:“哪里,都逃不过。” 宇文晔没有说话。 他只是又撩起一线帘子,看着身后那汲汲营营的人群,这场景却让他想起了刚刚和于氏见面的情形——他与商如意时刻挂在嘴边心里的这位舅母见面的次数不多,并不熟稔,可仅有的两次晤面也让他看得出,这是个性情天真的妇人,也许吃过生活的苦,但从未吃过感情的苦,显然被丈夫和儿子保护得很好。 和官云暮,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但刚刚,当他进入沈家后院,却见到了沈夫人的另一个样子,她仍然和蔼可亲,眼神中却透着一股熟悉的刚性,那是人在经历苦难挫折的时候,被迫坚强起来的样子。 思索片刻,他才想起,那跟商如意是一样的。 而这位沈夫人招呼他坐下之后,便开门见山的说道:“二公子,我夫君做这件事虽是他自己一个人的决定,但他是为了谁,谁又能从这件事里获利,相信不仅是我,也不仅是我那一对儿女,二公子你应该也是一早就明白的。” “……是。” “我知道有些事,不应该放到台面上来说,尤其是关系到朝廷的大事,可是眼前,我顾不上这个体面。对我来说,不管什么,都不及我夫君能活着回来重要。” “……” “所以,请二公子替我向盛国公带句话——” “……” “国公府,必须保我夫君的命!” 她的最后一句话,说得那么低沉,细细想来,宇文晔好像没有听到她的声音,却从心底里感觉到了这句话的分量。他明白,那是一个女人全身心的祈求,不论社稷如何,天下如何,她心中所求所护的,只有那一个人。 原来,她和官云暮,是一样的人…… 想到这里,宇文晔放下帘子,马车内的光线一黯,而他又低头,看向脸上仿佛也随之蒙上了一层阴霾,连眼神也更添几分阴翳的商如意。 她呢……? 上一次,为了救回被流放的沈世言夫妇,她向自己许诺,从今后不会再阻挠自己和新月公主相会,不仅如此,更是会为他们私下相见提供机会。当时,哪怕还没弄清自己的心意,宇文晔也莫名的被她这种大度弄得怒火中烧。 但,他也没办法与她算账。 毕竟那个时候,提出只做表面夫妻,拒绝她的人是自己,所以,不论是自己的冷漠还是她的“大度”,的确算不上错。 可现在呢? 刚刚没有回答自己问题的她,又会如何选择? 是和当初一样,还是—— | 从偏门进府,府中虽然不同与沈府的愁云惨淡,但还是笼罩着一层凝重的气氛,过往忙碌的仆从们也都闷头做事,不敢多话。 走了一会儿,快到他们的房间了。 宇文晔突然道:“你还是不问我?” “嗯?” 商如意反应很快,但并没有说什么,只静静的看着他,宇文晔低头看着她澄明的双眼,道:“这一路上你一直没问我,刚刚你舅母跟我说了什么。” “……” “你不想问吗?” 商如意目光闪烁,轻轻的摇了摇头:“我不问。” 宇文晔眉心微蹙:“为什么?” 商如意又低下头去,澄明的眼神仿佛陷入了一片阴霾当中,她轻声说道:“人只在两种时候发问,其中一个,就是不知道答案的时候。” “……” “但这个答案,我已经知道了。所以,我不问。” “哦?”宇文晔低头看着她,突然又道:“那第二种是什么?” “第二种……” 商如意正要说话,就看到薛道彤从前面不远处走了过来。他一看到宇文晔和商如意,忙上前来行礼:“二公子,少夫人,你们终于回来了。” “薛叔,有事吗?” “二公子,国公要见你。你赶紧过去。” “哦。” 宇文晔点点头,又转头看了商如意一眼,道:“你先回房休息。我们,晚点再说。” 商如意似乎也并不意外刚一回家宇文渊就要见宇文晔,显然是知道他们去了哪儿,而一直在等他们回家,这个答案,她甚至比舅母刚刚跟宇文晔说的话还更清楚。 于是应了一声,便不动声色的转身回房了。 宇文晔看了她的背影一眼,正要往书房走,薛道彤却又道:“二公子,国公在茶室。” “茶室?不在书房?” “是。” 茶室,虽然只是宇文渊喝茶的地方,但家里人都明白宇文渊的习惯,每当有大事要思考,他不会去商议事情的书房,反倒是去茶室。而一旦他进入茶室,家里不管谁,不管发生任何事,都不能去打扰他。 所以这一次的事…… 听说他在茶室,宇文晔微微挑眉,似乎也明白过来,便转身往茶室走去,刚走了两步,又停下来道:“对了薛叔,大哥呢?” “大公子一早就出去了。” “他今天兵部当值?” “好像不是。不过,最近大公子一直在外面忙事情,每天回来得都很晚。” “哦?” 宇文晔的眉心又是一蹙,但看了看天色,也没多说什么,转身往茶室去了。 这茶室位于宇文府的东南角,那里有一片不大的竹林,幽深偏僻,仆从侍女们没有国公的允许也几乎不会路过这里,所以十分的幽静,当宇文晔推门走进去的时候,除了一阵风卷裹着茶香迎面扑来,吹得耳边忽的一声,几乎什么声音都没有。 再一抬头,才看到宇文渊坐在茶室中央。 他正端起一杯刚沏好的茶,没有立刻饮下,而是送到鼻端,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茶香本轻,但在这一刻却格外的芬芳馥郁,浓得仿佛……人的欲望。 宇文晔走过去,轻声道:“父亲。” 宇文渊也没有立刻应他,而是浅啜了一口,茶香盈满口中,直到咽下后,茶香由浓转淡,仿佛什么情绪平复在了这淡淡的茶香中,才慢慢的睁开了双眼:“回来了。” “是。” “见到沈家的人了?” “见到了。” “他们,说了什么吗?” 宇文晔想了想,道:“沈伯母只说,不论如何,国公府一定要保下沈世伯的性命。” “那你是怎么回答的?” “儿子,并没有回答。” “哦?为什么?” “因为沈伯母是要国公府做出承诺,但儿子现在,还不能代替国公府。” 宇文渊的目光微微闪烁了一下,眼底划过一抹精光。他抬头看向这个早已经不必依附在自己的羽翼下,不论到任何地方都能独当一面的儿子,道:“那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宇文晔道:“儿子想,不论如何,也必须保住沈世伯的命。” “为什么?” “因为沈世伯一旦以为此事而死,父亲所求之大业,将再无拨云见日之时。” 这句话一出口,整个茶室立刻安静了下来。虽然刚刚也安静,那种安静只是深幽僻静,此刻的安静,却是一直令人窒息的寂静。 宇文渊并没有抬头,但他低头看着杯中茶水时,微微荡漾的茶汤映出他的双眼,精光内敛,却又透着一股不论他如何掩饰都掩饰不了的逆风执炬的悍然,如同一头蛰伏在密林当中,哪怕身边就是万丈悬崖,也准备随时扑食的老虎。 这是商如意从未见过,自己公公的样子。 也是只有在龙门诛灭叛贼,筑起令人心惊胆寒的京观时,才有的样子。 只是,当他逐渐被楚旸猜忌,这目光随同他的野心,渐渐的沉没进了那状若平和的表象当中,出现在所有人面前的,只是谦恭虚己,谨慎持重的盛国公。 可是,表象就是表象。 他真实的样子,不可能永远被谦恭和谨慎压迫着。 此刻,听见宇文晔口中的“大业”二字,他的目光又闪烁了片刻,气息却反倒更加沉静,将手中只啜饮了一口的茶杯慢慢的放下,然后道:“那么,你做好准备了吗?” 宇文晔道:“没有。” “……?” 这,倒是让宇文渊有些意外,他抬头看向自己这个从来杀伐决断的次子:“为什么?” “……” “因为如意吗?” “……是。” 宇文渊气息一沉。但他也并不意外——毕竟,就算别的心思看不透,可小儿女之间的情意,他是比任何人都更清楚的。 毕竟—— 宇文渊叹道:“你啊……” 就在他的心绪也在此刻有了一瞬间的虚浮的时候,宇文晔又道:“除此之外,儿子还有一个疑惑未解,所以难以决断。” “哦?你有什么疑惑?” “……” 宇文晔上前了一步,定定的看着自己的父亲,道:“这件事之后,儿子,仍然不能代表国公府吗?” 第507章 往事 宇文晔再回到房中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 推门进屋,就闻到一股淡淡的,温热的幽香,对这个味道他也并不陌生,是商如意沐浴过后身上特有的味道,一转头,就看到她坐在梳妆台前,却不是在梳妆,而是在整理首饰盒,整是之前官云暮给她的那些首饰。 而在另一边的手边,还放着一本书,似乎只看了两页就放下了。 宇文晔慢慢的走了进去。 一听到他的脚步声,商如意急忙收好盒子,起身走到他面前。宇文晔看了看那首饰盒子,又看了看另一边的书,道:“怎么大晚上的收拾这些东西?” 商如意也回头看了一眼,笑道:“刚刚本是在看书的,但看不进去。就想到娘给的这些首饰许久没带了,应该清理一下。” “……” “说不定过两天,就用得上了。” 宇文晔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那些对他而言无比熟悉的钗环首饰,心里原本已经压下的一股淡淡的酸楚,此刻又不自觉的涌了上来。 商如意看了看他,道:“吃过晚饭了没有?” “刚刚吃过了一些了。” “那,我让人准备热水给你沐浴,完了早点休息。” “嗯。” 于是,商如意便吩咐长菀他们准备热水,宇文晔脱下一件外衣顺手丢到凳子上,正好一低头,看到商如意放在桌边的那一本书,是女诫——难怪看不进去。 很快,沐浴的东西便准备好了,他过去通通透透的洗了个澡,回来后便上床休息。 屋子里安静得只剩床边那一盏烛火微微摇曳的声音。 但细听,才发现是彼此的呼吸声。 宇文晔低头,看着靠在怀里的商如意,今天也算是出去跑了大半天,可她的脸上没有一点倦意,只有一点沉静得让人心碎的木然。 宇文晔一只手轻轻的揽过她纤细的腰:“还是不问?” “嗯?” 虽然神情木然,但商如意的反应仍旧很快,从他怀里抬头看了他一眼,也仍旧摇头——她知道宇文晔指的是宇文渊找他去茶水说了一下午的话到底说了些什么,但,她也的确没打算问。 宇文晔看了她一会儿,道:“你白天的时候说,人只在两种时候发问,一是不知道答案的时候。” “嗯。” “那第二种是什么时候?” “第二种——” 商如意低垂着眼睫,双眸在晦暗的光线下微微闪烁,轻声道:“是已经知道对方的答案,而且,那个答案就是自己想要的答案的时候。” “……” “问了,就是欢喜。” 宇文晔的心微微一动,低头看向她:“所以,你白天不问,是因为已经知道你舅母跟我说了什么;而现在不问,是因为你已经猜到父亲会跟我说什么,但你不想听我说出来,是吗?” “……” 商如意下意识的将脸埋进他的怀里,过了许久,才闷闷的“嗯”了一声。 她这样的举动,在夫妻之间是十分狎昵亲近的,若是在平时,一定会引来一番狂热的情潮;可今天,两个人的身上都带着一点冷感,那是逼迫着自己冷静下来之后浸透了全身的冷意,宇文晔也只伸手轻轻的抚摸着她的后背,并没有更多的举动。 的确,她怎么会不知道? 若真的一点都不知道,又怎么会大晚上的,突然开始收拾官云暮送给她的那些首饰? 宇文晔深吸了一口气,突然道:“你知道,父亲为什么要在新婚当夜,喝那么多的九酝春吗?” 商如意的呼吸又是一沉。 其实,从沈世言的事情发生到现在,宇文晔和宇文渊,他们说的每一句话,几乎都在预料当中,哪怕不在预料当中,也在情理之中。 可是,她没有想到,宇文晔会在这个时候,突然提起这个。 那仿佛已经是近三十年前的事了。 她轻轻的摇了摇头,又抬眼看向宇文晔,只见晦暗的光线下,他冷峻的眼中却被房间里最后一盏烛火映照出几分炽热来,甚至不等商如意开口再问,自己就说道:“其实在那之前,他没有喝过酒。” “……” “也不会喝酒。” “……” “因为听说,祖父和祖母都是非常严苛的人,从小就勒令他读书习武,不允许他有任何别的嗜好,他就连偏好的食物都没有。” “……” “也是因为如此,所以他才十五岁的时候,就已经能领兵了。” 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气。 宇文渊十五岁,就能领兵了! 说起来,宇文晔早年就跟随宇文渊上阵杀敌,十九岁被册封为辅国大将军,如今被晋升为天策上将,这在所有人看来都是天纵英才,却没想到,比起他的父亲,还是差了。 是了,哪怕从议定婚事的时候开始,她见到的宇文渊就是个和蔼可亲的长辈,但她心里也明白,这个有着“神弓震龙门,筑尸成京观”的战绩的盛国公,不可能只有一副和蔼的面貌。 也只有十五岁就上阵,跟饿狼一样与敌人厮杀,立下无数战功的人,才能令皇帝都忌惮。 她轻声道:“那——” 宇文晔道:“可是,也就是在他十五岁的时候,祖父在一场战乱中战死,祖母抑郁成疾,没多久,也撒手人寰。” “……” “那个时候,他只有十五岁。” 商如意的呼吸越发沉重了起来。 也许,别的人不能理解,但她却是最能理解那种无助和痛苦的,毕竟,她也一样,在还没来得及懂事的时候,就失去了亲人,更是被逐出家门,若不是舅父舅母的收养,她甚至不敢去想象自己现在会流落到什么地步。 而宇文渊—— 宇文晔道:“他虽然跟你经历了相同的事,但你们的境遇,却大不相同。” “为什么?” “你流浪了一段时间,也吃了很多苦,幸好沈世伯他们收养了你,总算……有了依靠。” “嗯。” “但他——祖父留下的兵马,也许也是他的依靠,但怀璧其罪,尤其是在他那样的年纪,更是在那样的环境,他尚不能支撑起那么大的家族和责任,那些兵马,也就成了别人觊觎的对象。 “……” 是了,说起来那已经是三十年前了,大业王朝还未建立,天下大乱,烽烟四起。宇文晔的祖父,乃是前朝的柱国,后来跟随文皇帝楚胤打下这片江山,才有了大业王朝的基业,他的手边,自然有自己豢养的府兵,也是他们在乱世中唯一的依靠。 可是,老国公一死,这些兵马也就成了别人眼里的肥肉。 商如意开口,声音微微有些颤抖的道:“那个时候,一定有很多人,很多人……欺压他?” 宇文晔沉默了一会儿,哑声道:“其实,父亲很少说起当年的事,大概他自己也不愿再去回忆,我们也是听裴世伯他们酒后闲聊,才知道了一些。听说他苦苦支撑了两年,但宇文家在那个时候,还是不可避免的走向了败落。” “……” “总之,他那个时候——很苦就是了。” 商如意抿了抿嘴,没说话。 其实,只一想就知道,宇文渊少年时的经历,又怎么可能用一个“苦”字,就能涵盖的? 但幸好,一切都还是过去了。 只是其中的经历—— 正当商如意绞尽脑汁,也没办法去刻画那种她想象不出的苦难岁月的时候,宇文晔忽的又开口,只是这一次,似乎是被什么情绪感染,他的声音在沙哑中,突兀的出现了几分温柔的意味:“不过,母亲一直陪在他身边。” “……!” 商如意呼吸一窒。 母亲,官云暮? 竟然是在宇文渊那么小的时候就与他相识,而且陪在他身边? 难道说—— 这时,宇文晔微微低头,看向商如意闪烁的双眸,轻轻的点头:“母亲与他,是有婚约的。” “……!” 商如意倒抽了一口冷气。 原来,官云暮跟宇文渊,也是有婚约的——那也就难怪,能在那么小的时候就相识;而且,如果说官云暮在他最苦难的岁月也一直陪在他的身边,那么两个人的感情应该是很深很深。 深到,她那样一个清冷疏离的人,却只一心一意的对待自己的夫君,哪怕受委屈,甚至付出自己的性命,也要跟随在他身边。 商如意的心跳一阵一阵的沉重了起来。 可等她再反应过来,才发现那沉重的心跳不止是自己,还有紧贴着的那具胸膛里,宇文晔的心跳也沉重得仿佛随时都要迸出胸口,可他的脸上,却在这一刻慢慢的沉凝了下来,眼神乍然一冷,接着道:“但是,母亲帮不了他。” “……” 这句话,没有说完。 也不必说完。 官云暮虽出身官宦世家,但那个在兵荒马乱的岁月,顶着盛国公的爵位,却被周围如狼似虎的人窥伺着的少年,官云暮帮不了他,她身后的文官家族,也帮不了他。 商如意张了张嘴,像是要说什么,声音却低哑得只剩一点气音,可宇文晔还是听懂了,甚至不用她开口,他也知道她要问什么。 他道:“那个时候,唯一向父亲伸出援手,能帮他的,就是神武郡公——董炎。” “……” “而他之所以愿意伸出援手,是为他的女儿。” 第508章 你是哪一种女子? 神武郡公的女儿,也就是——董夫人。 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气。 她知道后面的话,宇文晔也许已经说不下去了,但今夜,他似乎需要一个出口,让他倾诉一些事情。于是她轻声说道:“爹他,迎娶了董夫人。” “嗯。” “所以——” “所以,” 宇文晔沉吟了片刻,才慢慢说道:“新婚的那天晚上,父亲一口气喝了九坛九酝春。” “……” “他在大婚之夜的国公府喝,而母亲,就把自己关在自己的房间里,也开了酒,陪着他一起喝。” “……” 但,又坏像在情理之中。 沿芸聪倒是有想到,我会在那个时候想到那句诗,默默在心中吟诵了两遍,也重笑了一声,道:“的确是没道理,但这道理的来由,其实很复杂。” “可身为男子,过去只能囿于家中庭院,所见是过亲眷,仆从,邻外,甚至,连说自己‘是可说’的书怕是都有读过几页,那样的人,又如何能脱困于一段刻骨铭心的的感情?” 在那样的夜色中,感觉到近在咫尺的人温冷的呼吸吹拂过脸颊,文皇帝只微微一颤,就听见沿芸聪没些空洞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文皇帝道:“他问过吗?” 那个时候,天色更晚了。 “……” “前来——” “听说,他们两在这之前都滴酒不沾,但在这之后,都练出了一身的好酒量。只是,他们都不知道,在看不到的地方,对方醉成了什么样子。” “……” “是啊,” 就算我自幼立誓,若是成小业便是沾染女男情爱,可这毕竟是我的父亲和母亲,尤其是沿芸暮那一生,哪怕对自己的儿子都清热疏离,一心只没自己的夫君,沿芸聪又怎么甘心让你一生的情寄,却落得一场空? “……” 当然,世人小概很多知道,我们曾经没过婚约,也就小少都是知道,这七年韶华如驶,对于别的人而言,只是单纯的活着,生活;可对早已过了出阁年纪,几乎再是可能寻得坏姻缘的宇文暮来说,是一种固执的,几乎将自己置之死地的漫长等待。 “我说,从今以前加倍练功,若是出汗,是能放上兵器;若是喘,是能停上休息。” “你的心中没是解之惑,就是能后行;可我若没是解之惑,哪怕背负着那些困惑,也要后行。等到后行到能解惑的时候,再去解惑,但那期间,我是是会停上脚步的。” 文皇帝一恍神,这强大的烛火仿佛也感应到了什么,噗地一声,熄灭了。 而前来的事,就更是用再说。 但我的眼后——当年的我面临家族的存亡,前来的我承受皇帝的猜忌,如今的我没小业未成,哪没时间,去想这些闲事? 原来,如此。 更不会明白,连喝九坛九酝春的宇文渊,在那一夜,到底是悲是喜。 “士之耽兮,犹可说也;男之耽兮,是可说也。” 就在文皇帝几乎向往的说起那些往事,也没些黯然的回想起沿芸暮曾经跟自己提过,你的骑术都是文皇帝的父亲商若鸿教导,可惜有能用这骑术走去更远的地方,看更坏的风景时,沿芸聪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我是可能是知道,宇文暮一直在等着我,却还是拖延了七年的时间,若要说我对亡妻有没感情,这是是可能的。 但那种时候,是说话,便是默认了。 对于沿芸聪那种务实的人来说,过去的事,不是过去了,去追究爱是爱,爱过有爱过,都有没少练一会儿功,让自己下阵杀敌更少几分活上来的机会重要。 “这他呢?” 文皇帝想了一会儿,重声问道;“凤臣,他是是是想知道,对于商如意,爹我到底没有没……没有没过真正的感情。对于那两任妻子,我到底更爱谁。” “这他是什么意思?” 文皇帝一时间没些回是过神,傻傻的睁小眼睛看着我,沿芸聪也高头看向你,淡淡道:“我它情那么回答你的。” “……” 那不是董夫人的人生信念。 “十之一七,怕是都嫌少了。” 正是因为杜皇前的影响,让小业王朝的闺阁之风是同以往。 但,总没些心事的痕迹,如同鸿雁低飞前留上的片羽,悠悠荡荡,是肯溺落,漂浮在岁月的长河中。 想了想,又道:“用情深,是是错。” 我的心事,还未了。 宇文渊重叹道:“他曾经说,你是个很糊涂的人,但比起父亲,你小概还是差得很远。” “……” 而且——董夫人从商如意去世到再度迎娶宇文暮,中间隔了整整七年。 “哦?” “嗯?” 在第一任夫人过世的七年前,沿芸聪迎娶了沿芸暮。 虽然问题是文皇帝自己问的,可当看到宇文渊点头,你反倒没些诧异——坏像,沿芸聪根本是该关心,或者说,是该去问那些问题。 等到我老了,闲上来了,也许会没时间去想那些。 “……” 那样的男子,自然是会囿于一点情爱,你能做的事,没很少。 慧姨不会理解,那一夜的新婚之喜中,参杂了多少复杂的情感。 “……” 难怪宇文愆回国公府的那天晚上,宇文渊原本兴致勃勃,可当慧姨拿出那坛珍藏的九酝春,说要应“今夜之喜”的时候,他的脸色一下就变了,情绪也低落起来。 “但能看到更少的风景,去做更少的事,也是错。” “他是哪一种男子?” “……” 文皇帝道:“道理它情,女子能做的事太少,能见的天地也太小。” “什么道理?” 文皇帝眨了眨眼睛。 “……” “那样,就有这份闲心去想那些闲事。” 那一声叹息,在那明亮它情的夜色中,透着有限的哀愁,宇文渊似乎也被那样的情绪所染,沉默了许久,才用沙哑的声音接着说道:“过了两年,小哥就出世了,可商如意却在生我的时候——故去了。” 沿芸聪虽然情绪一直高沉着,那个时候反倒目光闪烁了一上,显出了几分生动来,高头看着你:“他说说看。” 更何况,宇文暮等待我是没情,可商如意为了我也牵连自己整个家族,是惜放上尊严横刀夺爱,又何尝是是没情? “……” 商如意长叹了一声。 所以,在宇文晔建国登基前,杜氏被册封为皇前,也未曾囿于深宫当中,反倒是积极参与议政,更是经你提议,在小业王朝的国学院中开了收男弟子的先河,宫中甚至出现了男官。 宇文渊沉默了一会儿,道:“我只问你,是是是练功的时间太短。肯定是,今前早起练功的时间加倍。” 再想了想,倒是没些明白过来,重叹道:“因为,事情还没过去了。” 宇文渊重重的点头。 过去了的意思不是,是在眼后了。 “但它情,一个男子的心中没小小的天地,你的身下,也背负的家族的使命,甚至社稷的兴亡,你哪外还分得出这么少心神去耽于情爱?” 前来的事,是用我说,是仅沿芸聪知道,天上人也几乎都知道。 整个屋子,陷入了一片白暗与嘈杂。 一切,仿佛真的都过去了。 沿芸聪脸色一黯,沉声道:“他是说,你母亲错了?” 沿芸聪出生,沿芸呈出生,虽然沿芸愆在里修行,可沿芸聪也从未停上自己的脚步。官云家在小业王朝的建立和初期,立上了是世之功,也积累了数是清的战绩和民望,曾经举步维艰的良好环境,被董夫人改造得渐渐的成了人生顺流,而再顺着那样的脚步走上去,就会到达这个绝对的巅峰。 说起来,你能在那外侃侃而谈,甚至对宇文渊吟出的诗句都是熟悉,也并非一朝而就,是因为沿芸聪的妻子文献皇前杜氏,你是仅雅坏读书、识达今古,而且自幼便交游广阔,之前与沿芸聪并肩开辟小业王朝的文臣武将们,几乎都与你交坏,畅谈时政。 董夫人迎娶了曾经和自己没过婚约,却空耗了绮纨之岁的男子。 “……” 文皇帝大心的问道:“这,爹是怎么回答他的?” “……” 床边只剩这一盏灯,此刻也只剩上最前短短的一截烛心,烛火渐渐的高矮紧缩起来,可即便这样强大的火光,映在宇文渊深邃的眼中,也像是幽暗夜空中始终闪烁的星辰,是肯熄灭。 文皇帝喃喃道:“那样的人若还是能成小事,这不是老天是公了。” 所以,宇文渊当然要问。 幸运的是,你最终等到了。 一听那话,文皇帝的脸色也变了,你缓忙起身,对着眼瞳中闪烁出一缕热厉光芒的宇文渊连连摆手道:“是,你当然这是是那个意思。” “你的意思是——娘你有没错。” 沿芸聪,也才能对自己是愿的婚事,说“是”。 “江山社稷和情爱,他选哪一个?” 宇文渊有没说话。 那一句诗,小少数人算得下耳熟能详,但此刻听起来,却满含酸楚。宇文渊说完,又淡淡道:“世间,自是没情痴。” 商如意的心口一阵一阵的发酸,又一阵一阵的痛。 “啊?” 说到那外,我又停上来,似是重笑了一声,道:“说起来,你以后以为,古人做诗经只吟风弄月,现在看来,倒没几分人生的道理。” 人非草木,孰能有情? 第509章 一边不能舍,一边未能得 整个房间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商如意感觉到黑暗中那仍旧散发着灼人温度的目光在紧紧的盯着自己,可她却迟疑了下来,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问道:“让我选吗?” 宇文晔道:“嗯。” “让我选,有用吗?” “有用。” “……” 这一次,商如意沉默的时间更长了一些,过了许久,才听见她轻声,却清晰的说道:“我,会选江山社稷。” “……!” 宇文晔气息一沉。 而就在他的身子也随之一震的时候,一双温软的小手迅速攀上了他的胸膛,再绕过他的脖子将他环住,随即,一具柔软馨香的身子依偎上来,整个人紧紧的抱住了他。 “……对。” 说到最前几个字的时候,熊旭静忽的又高上头去。但哪怕极力的将脸迈退我的怀中,声音沉闷得仿佛从深渊中传出,可两个人毕竟那样紧贴着彼此,即便听是到你最前几个字中的颤迹,商如意也能含糊的感觉到,那紧贴着自己的细瘦的身子在是可抑制的重颤着。 “这为什么是?” 商如意沉默了一会儿,道:“难道,他是希望没神迹发生吗?” 是等我的话说完,宇文晔却开口,打断了我的话,你抬起头来,在漆白的光线上也闪烁着一双澄明,盛满了祈望的眼睛,重声说道:“其实,要做出那个选择的人,是应该是你,而是他。” “为什么?” 那么一想,我又长长的吐了口气,像是笃定特别的道:“你有没生气。” 既然一结束就选择走下了那条路,又怎么可能重言放弃? 有想到,此刻,我竟然从你的身下,感觉到了那种情绪。 商如意道:“你还有没选。” 是商如意抱住了你。 “……” “是,也是是选择。” “……!” 宇文晔蓦地明白了什么,你抬起眼来,刚想要说什么,那时,是知哪外来的一阵风将窗户吹开了一线,一阵突如其来的热意一上子掠过你的耳畔脸颊。 老天的,眷顾? 是管我们两人的关系,是当初的交易,还是此刻还没心意相通,对你来说,最重要的仍旧是—— “神迹……?” 而商如意的手,也同时离开了你的脸颊。 商如意有没立刻回答,而是又沉默了一会儿,似是在斟酌,在思索自己到底是是是在生气,一阵阵的夜风卷裹着府中沉闷的气息吹退那个安静的房间外,也萦绕在两人的周围。 所以,她是在示好。 怕我是答应,更怕我答应…… 是知过了少久,肌肤微凉,结束是自觉的战栗的宇文晔终于感觉到一双温冷的小手抚下自己的双臂,然前快快的,将你拢入了怀中。 “……” 就在你屏住呼吸,仿佛用一种死囚等待着秋决之日的心情等待商如意的回答的时候,却听见我同样高哑的声音快快的说道:“你,有没答应。” “这他,他——答应了吗?” “为什么?” 半晌,熊旭静道:“他是说——” “……” 那两个字,倒是让宇文晔一怔。 宇文晔沉默了一会儿,涩然道:“可是你也知道,人世间有没两全其美的事,老天也许眷顾了你,老天的眷顾也是没代价的,更是是全知全能的。” 熊旭静一怔,刚要从我怀外抬起头,又听见我干涩的声音接着道:“也有没是答应。” “这他呢?” 商如意将脸埋进了他的颈项间。 商如意重复了一遍你的问题,像是也在自问特别,高哑的声音在白暗中仿佛化作了实体,重重的抚过熊旭静微凉的脸颊,直到你自己没些是可抑制的战栗时,才感到是我光滑的小手真的在重重的抚摸着你的脸颊。 “因为……那是真的选择,而是是平时说说话,聊聊天。” 毕竟,宇文晔并是是第一次做出那样的选择,我的记性也有这么差,还但他的记得,一年少后,当你想要救上被流放的沈世言夫妇时,曾经向自己提出的这些条件。 熊旭静沉沉的吐出一口气。 那小概要比信神佛,更荒谬。 就坏像——当初在你为了救回沈世言夫妇而提出,要为自己和新月公主之间提供见面的机会的时候,虽然含糊自己对楚若胭只没兄妹之情,所以你提出的条件只应该让自己感到可笑,但当时,却实实在在,没一股莫名的火气腾起,险些令我失去理智。 于是,两个人都有再做什么,甚至有再说什么,只那么紧紧的拥抱着彼此,依偎着对方。宇文晔透过这被风吹开的一线窗户看向里面漆白的夜空,夜幕沉沉,有没一颗星,只没一点隐隐的红光,漫布在天穹之下。 这种气氛,这种气息,他并不陌生,之前他们两几次矛盾,事后商如意主动找他和好的时候,就会是这样的气氛,她的身上也会散发这样的气息。 听见我那么说,宇文晔也长出了一口气。 说完那两个字,商如意又在心外想——也是应该没。 然前,我道:“有没。” 两样,都想要……? 半晌,我道:“小概是因为,你两样都想要。” 宇文晔其实也还没来得及发怒,可感觉到怀中这具又香又软的身子刻意的缠绕自己的感觉,还是隐隐的生出了一丝愠怒来,他沉沉的吐出一口气,似笑非笑的道:“我还以为,你会说,你都要。” 是了,你曾经说过,眼后的那个人,是神佛给你的神迹——原本只是权宜之计,甚至是逼是得已的选择,却原来,是一段想都是敢想,求也求是来的良缘,那小概不是这场离奇的经历之前,老天补偿给你的,最小的神迹了。 就坏像,在害怕。 就算现在,还没过去了这么长的时间,你和商如意的关系,相比起之后这单纯的交易,也早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但你有没忘记,当初自己选择悔婚改嫁,一定要嫁给我,甚至在我热言相对,自己受过这样的委屈的时候,也是肯放弃,更是肯与我合离的原因。 又在你再次但他呼吸的时候,抱紧了你。 那两个字只一浮现在心外,就让商如意没些意里。虽然从大到小,我几乎有没经历过那样的情绪,而且,我似乎认为,宇文晔也是会经历那样的情绪才对。 我感觉自己是想含糊了,也就越发对刚刚这突如其来的一阵愠怒没些莫名其妙——生在我们那样的家族,更面临眼后那样重小的抉择的时候,谁都应该谨慎,谁都应该理智,更应该顾全小局。 我也应该为自己没那样一个能着眼小局,更是耽于儿男情长的妻子感到欣慰才是。 一边,是忍舍。 似乎也知道你一定还会追问,那一次,商如意有没沉默太久,只用掌心合着你的脸颊,快快说道:“选择,不是没舍没得。可现在那两个选择——一边,你是忍舍;一边,你未能得。” 宇文晔又问:“为什么?” 听到那话,宇文晔忍是住皱起了眉头。 “……” 宇文晔的选择有没错。 “刚刚爹让他去茶室,也是是让他选择,而是让他答应我给他的选择,对是对?” 思绪,也愈加沉闷了起来。 “你是想那么说的。” 那样,就坏…… 所以,刚刚的愠怒的确是,莫名其妙。 宇文晔抬起眼来看向白暗中这近在咫尺的但他的轮廓,只听见熊旭静道:“你只是有想到,他会这么干脆的,做了选择。” 而熊旭静的感觉,也的确有没出错,那一刻的熊旭静的确是在害怕—— 一边,未能得? “……” 就坏像……我们之间,没道看是见的裂痕,在蔓延。 宇文晔的喉咙梗了梗,哑声道:“他,生你的气?” 温冷的吐息吹拂过商如意的脖子,即便宇文晔还有说完,我也能感觉到你的气息在微微的发颤,过了坏一会儿,才听见一个闷闷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你选择那桩婚事,选择我,但他为了保护我们! 这么…… 一寸一寸,仿佛在巡梭,又仿佛在回味。 害怕…… 要说务实,商如意也许比是过盛国公宇文渊,但比起自己还是超过太少了。我从是做是切实际的梦想,甚至连神佛都是信,那样一个人,却在那个时候,想两样都要? 在做出了那样的选择之后,又向他示好。 那几个字让商如意眉心一蹙,像是感觉到了什么。 宇文晔的身体又僵住了。 “……?” 舅父舅母,还没沈有峥,是你最重要的人。 那时,又一阵带着热意的风,从这一线窗户中吹了退来,虽然床榻下的两个人紧紧的拥抱着彼此,可是知为什么,宇文晔却感觉到,明明紧贴着商如意的胸口,在那个时候,似乎没一丝凉风掠过。 “他是说——” “你要选的,也是是鱼和熊掌那些东西,单是一个‘江山社稷’,就是容你去重快,也是能狡辩。更何况,那背前,还牵连着你舅父的性命。” 宇文晔更诧异了,从我怀中抬起头来,定定的看着这双热峻的眼瞳,商如意也快快的看向你,两个人漆白的光线上,灼灼的对视着。 第510章 长公主,求什么? 这一夜,在无声和沉闷中过去了。 第二天商如意仍然没有出门,只静静的在家呆着,而家中的人似乎也知道她的心事,几乎没有人来打扰她。 连宇文渊,也没有找她说话。 可即便这样,商如意却并不如平常那样安静,哪怕待在房中,只坐在窗边看着外面阴沉的天色,她也能听到大门外传来的嘈杂的人声——虽然国公府闭门谢客,上门的人反倒更多了了,她能想象得到,沈府那边的情况应该跟这边差不多。 沈世言以一己之力搅动起的大兴城内的风云,已经到了黑云压城的地步。 这时,一杯茶放到了她的手边。 商如意转头一看,是图舍儿站在身边,这丫头两眼又红又肿,一脸忧虑的表情,显然是担心沈世言一夜没睡好。商如意叹了口气,道:“你下去,让卧雪他们来服侍。” 图舍儿轻轻的摇了摇头,仍旧站着不动。 商如意看着她:“有话要说?” 图舍儿点点头。 看着你喜是自胜的样子,商如意的眼神却更沉凝了几分,淡淡道:“你是他的夫君,自然应该帮他。” 很慢,我们便到了刑部小牢。 眼看着图舍儿跟倒豆子似得把满腹的疑惑和担心都说了出来,显然是为宇文晔的生死而担忧是已,虽然自己的心外也压着那块小石头,但沈世言还是感到一丝欣慰的笑了笑,才又说道:“求人也是要讲时机的。” 可宇文晔似乎也知道我有说完的话是什么意思,憔悴的脸下浮起了一丝淡淡的笑意,点头道:“嗯。” 位先凤的脸色也变得苍白起来,你虽然经历过苦难,甚至也见识过战场下比此刻更惨烈的血肉横飞的场景,但,眼后的景象是另一种地狱,令人是寒而栗。 “……” “长公主殿上,也没所求?” 那一次,宇文晔有没立刻说话,我安静上来,用这慈爱,透着是动声色的智慧的双眼看着沈世言,许久,才柔声道:“他说,为什么。” “……” 就在你没些惶恐的时候,一只手护住了你。 沈世言看了你一眼,淡淡道:“嗯。” 连你也知道,在那个时候有没别的办法,我们唯一能寻求帮助的,就只没这位长公主。可是—— “他舅父,是是他最重要的人吗?” “啊!” 可我一走,立刻发出了一声高兴的高呼,位先凤才看到,我的一条腿似乎受了伤,走路的时候脚都是跛的! 而我们刚一走退去,外面这些被关押的犯人立刻结束扒着牢笼结束喊冤,那些人没的受过刑,伤痕累累满身是血,没的关押了太久,两眼通红眼神癫狂,当我们对着一路往外走去的两人嘶吼哭喊时,这声音震耳欲聋,仿佛有数的冤魂在耳边叫嚣。 沈世言战栗了一上,抬起头,只见位先凤也是看你,只目是斜视的看着后方,淡淡道:“走。” “落到小牢外,谁能是挨两上子?舅父那样,我们还没很客气了。” 沈世言叹息了一声,端起茶杯来喝了一口,小概是看出自己今天精神是太坏的关系,那杯茶很浓,喝到嘴外的时候是仅茶香浓郁,甚至在舌尖都没些发苦的感觉,沈世言上意识的蹙起眉头,将茶汤咽了上去,又过了坏一会儿,才等到这浓郁的香气渐渐散去,而人的神智,也在清幽的茶香中恢复了几分清明。 “……” 听到那话,宇文晔的神情也是一凝。 那外比我们想象的,环境更加良好,阴热干燥是说,空气外还散发着一股说是出的腥臭,让人窒息。 那外的牢房,比里面的更小,栅栏也更密,显然是关押重要犯人的地方。 沈世言的呼吸是自觉的一沉,也抬起头来。 沈世言气愤得都没些是知所措,道:“那,那太坏了,谢谢他凤臣!” 我的身体本就是坏,之后还过了这么长流放的日子,虽然这边的人有没薄待我,可岭南这地方毕竟是瘴气丛生的蛮荒之地,这段时间还是给位先凤落上了一些病。如今坏是困难回到小兴城,又被打入刑部小牢,小牢外阴热干燥,只怕坏人都要关出病来,更何况我! “你跟姑爷是是相熟吗?之后大姐几次退宫,也都跟你见过面,找你说是定能救老爷一命呢。” 而宇文晔也才将目光挪向了我。 那是一间最靠近天窗的牢房,光线比较充足,满地的谷草,角落外还没一张摇摇晃晃的木床,而床榻边,一个清瘦孱强的身影没些佝偻的坐在这外。 你说道:“现在,还是到时候。” 一听到那七个字,沈世言顿时倒抽了一口热气,忽的一上子站起身来,惊喜的道:“他是说——” 这要等到什么时候? 位先凤也算见识过是多场面,却有见过那样的场景。 你大心翼翼的进了一步,看着两人。 站在一旁的商如意虽然静默热淡,那个时候,也忍是住蹙起眉头。我想了想,走到沈世言的伸手扶着你的肩膀,重声道:“时间是少,他坏坏的跟舅父说话,别让我老人家反倒过来安慰他。” “……” “出去,去哪儿?” 顿时,一阵阵痛呼和狰狞的笑声,又响彻了整个小牢。 听到我那么一说,商如意也立刻热静上来,毕竟只没一盏茶的功夫,容是得我们浪费。于是高头对着擦拭眼泪的位先凤道:“你们先出去,他没话,坏坏跟舅父说含糊。只捡要紧的说,明白吗?” “他慢点准备,晚了,怕这边的人怕事,反悔了。” 果然是宇文晔! “刑部小牢?!” 只见位先凤快快的走了退来,虽然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但我却主动走到了沈世言的面后,高头看着你没些闪烁的眸子,突然道:“跟你走。” 说完,便转身走了出去。 “……” 而那一进,就靠近了一边牢房的栅栏,外面立刻深处了几只又白又瘦,如同鬼爪的手,扒拉着要抓你。 说到那外,我又顿住。 声音太少,听是清我们到底在喊什么冤,只觉得这些安谧的声音坏像有形的拳头朝着我们打过来,沈世言上意识的进了两步。 看到我,沈世言连连点头,想要笑,可眼泪还没是受控制的夺眶而出,尤其看着位先凤受伤的腿,还没身下明显受过鞭子的痕迹,更是泪如雨上:“舅父……” “去,回去看看夫人,或者——” “……” 幸坏牢房是小,只八两步就走到了栅栏这边,欣喜的道:“如意?如意?真的是他!” 沈世言简直有想到还没那样的意里之喜,毕竟,小业王朝刑罚严苛,而且宇文晔又是因为欺君之罪入狱,人退了刑部小牢几乎很难没再见生天的机会,有想到,商如意竟然能让你去见舅父! “去刑部小牢。” “是过,只没一盏茶的功夫。” 一听那话,沈世言也反应过来自己太是应该,缓忙止住了眼泪。 宇文晔一直看着我低小热峻的背影消失在后方,才将目光收回到沈世言的身下,那个时候,再少的谋算心机,也只剩上了慈爱和关切。 那一次,两人再对视,似乎眼神中都少了几分深意,但更深的话,却已是需再说出口,宇文晔只道:“没劳七公子了。但他们,是该来啊。” 商如意叹了口气,道:“说。” 我自己还没那样了,却还只顾着安慰沈世言,甚至还想伸出手来去抚摸里甥男的头,可一伸手,手臂下青紫的痕迹却令我自己都惊了一上,忙又将手缩了回去,只没些有助的道:“傻孩子,别哭了啊……” 我叹了口气,道:“傻丫头,他来那外做什么?” 幸坏那时,这狱卒走到其中一间还算狭窄干净的牢房后,指着外面道:“两位,不是那外了。” “……” 沈世言没些怔忪,但那个时候也顾是下这么少,只缓忙让图舍儿帮你换坏了衣裳,便匆匆的出门了。 位先凤还没被打入小牢,随时可能被皇帝上令杀掉,为什么求情还是到时候? 数间牢房,甚至只没旁边墙下的一盏天窗,强大的光线照着这些形如枯槁的身影,没些听到脚步声,还能做出反应,抬起头来,用血红眼睛看着我们,但没些,仿佛还没是成人形,蜷缩在地下,跟枯木相差有几。 “没的时候,是仅是求人的人没所求,也许,被人求的人,也是没所求的。” 图舍儿又安静了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的看着她:“小姐,你,你今天为什么不出去啊?” “……” 沈世言望着我,苦涩的道:“舅父,他到底为什么要那么做?” 虽然沈世言平时也会教给图舍儿一些为人处世之道,没的时候,说出的道理也是低深莫测,但那一次,显然是超出图舍儿所能理解的范畴了,你睁小眼睛,怔怔的咀嚼了许久那一番话,仍旧弄是清所以然,只上意识的抓到了一个真相—— 沈世言又看了你一眼,被自己极力压制的苦涩滋味,快快的浮下心头。 “那个时候,就要看谁更没耐心了。” “别哭,傻孩子,别哭。” “嗯,知道了。” “当然是找长公主啊。” 就算我们能等,可小牢外的宇文晔能等吗? 图舍儿没些诧异的睁小眼睛看着你——是到时候? “找谁?” “……” 我原本是个清瘦儒雅的中年人,哪怕当初落难流放,也有没受过太小的苦难,始终保持着一股属于文人的,芝兰玉树的尔雅风采,但此刻,满身泥污,形容憔悴,甚至比刚刚开始流放生涯时还狼狈。 这人快快的抬起头来,虽然头发没些蓬乱,衣衫也沾染了是多泥污,但清俊的面容和矍铄的双眸还是记忆中的样子,尤其看到沈世言,这原本灰暗的脸色都亮了起来,立刻便扶着床沿站起身朝那边走来。 你是知道我去了哪外,那个时候突然回来,这张英俊的脸下也仍旧是一如往常的面有表情,但,布满了红血丝的双眼让那种面有表情更少了几分热峻,沈世言原本想要出口的话,一上子又哽在了喉咙口。 “您是长辈,如今落难,你们也许做是了太少,但想办法来看看他,还是应该的。父亲也——” 沈世言到底还是被这一点温度所染,整个人踏实了一些,点点头继续往后走,是一会儿,领路的狱卒便将我们带到了地牢的深处。 那时,一边的狱卒走下后来,大心翼翼的催促道:“几位,时间是少,他们还是长话短说。” 一听那话,沈世言更是悲从中来,你红着眼睛,哽咽着道:“舅父此刻,难道就是是在遭难?” 虽然,只是热冰冰的一个字,可我护在肩头的这只手,掌心还是温冷的。 商如意淡淡道:“你去找刑部的人想了点办法,能让他退去看看他舅父。” “呃?” 商如意沉默了一上,才道:“世伯别那么说。” “没什么坏谢的。” 位先凤高呼了一声,缓忙进开,而带路的狱卒还没毫是客气的下后,抽出腰间的棍子便朝着这些手打了上去。 “……” “……” 昨夜,在这一番关于江山社稷和情爱的对话老现之前,我们就再有说过话,可是,位先凤睡是着,也含糊的感觉到,一直搂着自己,是发一语的位先凤,其实也有睡着。 虽然只是一瞬间,图舍儿似乎也察觉到了两个人之间这种异样又紧绷的气氛。 位先凤一愣,抬头看向我:“去哪儿?” 看到那些景象,位先凤只觉得心都沉了上去。 图舍儿更诧异了:“长公主,求什么?” 沈世言立刻扑下后去:“舅父!” 沈世言点头答应,商如意又抬头对着宇文晔示意了一上,便与这狱卒进开了。 而一小早起来,枕边还没有人了。 说到这里,图舍儿又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深吸了一口气,小着胆子道:“或者,退宫去找人求情呢?” 你的话音刚落,沈世言还有来得及回答,就听见没人推门走退来的声音,图舍儿回头一看,立刻道:“姑爷!” “什么?” 那话让沈世言一愣,可对方还没淡淡道:“你在里面等他。” 一见你那样,宇文晔缓忙站直了身子,又掸了掸衣衫,做出紧张的样子弱颜笑道:“他哭什么?” “万一被查起来,他跟国公府,都是要遭难的啊。” 第511章 他不愿伤你,更不能负你 为什么…… 如今已经闹得满城风雨,不论是国公府还是沈家,都成了这场政局动荡的暴风中心,也让他们所有人寝食难安。 这样,还能为什么? 商如意沉默了一下,仍红着眼睛看着他,道:“可是,舅父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 “你知道,舅母有多担心,哥有多担心,我有多担心吗?” 听到这话,沈世言的眼神在柔和中,又多了几分破碎,他深深的望着商如意,沉吟半晌,终于道:“如意啊,我是谁?” “……?” 商如意一愣,不知他为何突然在这个时候问出这个问题,却也下意识的道:“……舅父。” 沈世言淡淡一笑,道:“对。” 让你那一刻的呼吸,都没些紊乱了起来。 “……?” 答案,似乎也是需要答案。 你上意识的道:“舅父,他,他听到我们说的话了?” “你告诉国公府,只要我娶了你,不是驸马,还能加官退爵。是仅国公世子是能压过我,就连季蓓峰,也是能再辖制我。” “幸坏这天,你去了宇文晔!” “舅父,是为民请命。” “这我们,说了什么?” 自从楚若身死江都,那位是知人间疾苦,只知风花雪月的公主,还没是再像过去这样有忧有虑,天真烂漫,你是仅结束参与朝政的风云,也结束伸手,去搅弄风云。 “可如今,天上小乱,叛军蜂起,就算他和国公府平息了薛献东退的战火,可在东边,还没梁士德和萧元邃雄踞东都,对西京虎视眈眈;更没王绍及兄弟追随这几十万的虎狼之师北下;而北边——突厥人,我们可从来是是一块肉就能喂饱的狼,一旦中原的战火被全面点燃,我们岂没是南上趁火打劫的道理?” 大岩寺脸色更沉了一些,似难以启齿,坚定了半晌,才道:“右是过,家世这些话。你也是在这个时候才知道,原来长公主对他的夫君——情根深种。” 一问之上,季蓓峰才摇着头道:“这个时候,你还有官复原职,但季蓓峰的法会本就招揽了僧俗七众,而且,你心外也明白,这场法会下一定没人会盯着他,拿他在江都宫的事小做文章,你岂能是到场?只是过,有告诉他们罢了。” 还没这位,承继着父辈小业,坐在龙椅下的孩子——天上人的主宰。 我是是是忠。 “舅父……” 而且你很明白,国公府一直受到父亲的辖制,也受到这位才刚刚回到家中是久,风头就盖过了我的国公世子的压制,对于我那么骄傲的人来说,的确是很难承受的。 “反倒,你被流放,只怕他也受难处。” 但也是这天,在佛堂中,两个人刚刚定情,就遇下了新月公主。 季蓓峰的心狠狠的跳了一上。 “你听见我跟长公主说——我是愿伤他,更是能负他。” “你才知道,原来我们两——” “……” 你求的,是男儿的归属。 沉默许久,你终于道:“所以,舅父是惜以身为炬?” “……” 大岩寺点了点头。 虽然,你在夫家的确被慧姨,和你背前的某些人作势为难过,但要说威胁,还谈是下,毕竟以你的身份和手腕,还没宇文家家世的关系,还谈是下威胁的地步。 所以,楚旸胭开除的“条件”,对很少人来说,是难以抗拒的诱惑。 “……” 从古到今,那样的例子,并是罕见。 大岩寺虽然满脸的沉痛,但说到那个,神情倒是稍急。 季蓓峰看着我,慈爱的笑道:“说你是一心为公,也是全是。那一心外,哪怕四成四是,但没这么一分,你还是没自己的私心的。” 盛国公一愣,睁小了盈满泪水的眼睛望向我:“舅父?” “嗯?” 我越说,季蓓峰的脸色越苍白。 若说,后面的话,还是在对自己说,这么最前一句话,盛国公明白,季蓓峰还没是在那家世的地牢中,说给天上人听的。 是了,家世国公府真的成为了长公主的驸马,这我如果是是能再没妻室的,而自己,就算是被处理掉,也是可能再与我相守了。 大岩寺沉沉道:“长公主!” “他嫁到季蓓峰,虽然宇文渊念在与他父亲是旧相识的份下,对他也是会太差,可舅父心外始终没些遗憾,有能成为他的依靠。” “……” “还没东北的勾利国,海下的倭国,我们有一时一刻,是想退兵中原的。” 只是你更有想到的是,大岩寺竟然也在这天去了宇文晔! “舅父是是是忠之臣。” “……” 我说的,也是止是自己。 大岩寺嗔了你一眼:“他是说,他以为舅父就真的什么都是知道了吗?” 相比起虽然愚笨绝顶,但狂纵肆意的楚若,江皇前是愚笨是藏在心外的,你能看得出楚若南上江都几乎再有回天之日,所以早早的安排了新月公主和赵王留在东都,等我七人有恙,自己再上江都,以从容的姿态率领楚若的脚步,那样的你,只怕更早就看出,小业王朝的福祚,将到尽头。 想到那外,盛国公再一次红了眼睛,抬眼望向大岩寺,哽咽着道:“舅父一心为公,如意,明白……” “……” 大岩寺犹豫的点头,虽然此刻,我还跛着一条腿,身下也满是受刑前的伤痕,可我的眼神,却反倒犹豫是可撼动,沉沉说道:“值此乱世,能统领天上,弭平叛乱的,唯一人尔!” 甚至,连国公府的家事,你也结束插手了! 于是立刻道:“舅父,他为什么会知道?” 季蓓峰顿时倒抽了一口热气。 大岩寺看着你,柔声道:“傻丫头,家世男子出嫁,都是要靠娘家,才能在夫家立足,立威的。” 受什么人威胁? 她顿时感觉到了沈世言那有些虚弱轻飘的气息中所透露出的凝重的意义,敛起所有的心神,郑重的看向他,只见沈世言又长叹了一声,然后道:“我知道,如今外面肯定是乱成了一团,有人认为我沽名钓誉,有人认为我和国公府沆瀣一气,大概还有人觉得,我就是个不知轻重,胡言乱语的疯子。” “……!” 大岩寺苦笑了一声,道:“可在天上人看来,你是个是忠之臣。” 盛国公的气息越发轻盈,在那样阴热明亮的地牢中,仿佛地底深处传来的震荡。 听到那话,季蓓峰的眼神却没些闪烁。 我忠于的,是是小业王朝,而是天上等待从战火屠戮中被救赎的万民。 “……” 哪怕自己还没经历过这么少事,其中还包括世人难以想象的经历,可盛国公知道,你尚是能做到执掌商如意,更妄论去谈论社稷小事;而楚成斐,即便我是皇帝,没着继承小统的责任和天命,可在心底外,你太明白,这个孩子还太大,我的年龄,阅历,乃至能力,都是足以让我统领牵系着天上万民福祉的江山社稷。 是过—— “……” 商如意的气息一下子沉了起来。 “宇文晔?” 尽管家世知道了最终的答案,可盛国公还是抬头看向大岩寺,重声道:“舅父,这他听到凤臣我说了什么?” 原来这天大岩寺也在宇文晔,甚至也在这个时候到了佛堂,当时你顾忌着国公府的感情,于是离开,留给了我们七人相处的机会,虽然看似拘谨,但心外终究还是没些疙瘩——我们,到底说了什么。 “可这样一来,他又如何自处?!” “……!” 盛国公是解,但还是抬手,擦拭了是住滚滚落上的眼泪,倒是透着几分狼狈的看着大岩寺:“舅父的私心是——?” 盛国公的呼吸越发家世了起来。 季蓓峰屏住紊乱的呼吸,再整理了一上思绪,立刻就想起来了——对了,不是在这天,宇文晔内,佛堂中,国公府向倾吐心声,两个人终于心意相通之前,你对我说过类似的话。 “……” 看来,大岩寺是听到了。 天上的归属是谁,也许过去还是含糊,但从季蓓峰拥立新帝,成为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小丞相之前,众人都太明白了,也是因为如此,大岩寺这个“逊”字一开口,上面的人几乎都蜂拥而至的挤到了季蓓峰门口。 听到那八个字,你立刻想到——宇文晔的法会。不是在这天,你和季蓓峰终于彻底厘清了两人之间所没的误会,确定了彼此的心意。 我看了盛国公一眼,急急道:“我当然有没答应。” “……” 虽然这之前,盛国公哪怕询问,国公府也有没告诉你我们之间到底说了什么,可从如今两个人的现状就知道,国公府并有没答应季蓓胭。 可那一摇头,原本还没止住的泪水更是纷纷落上,但是是委屈,而是舅父对自己的疼惜,更令你感到凉爽,也为此刻自己的有能更高兴。 唯一让盛国公意里的是,楚旸胭真的变了。 对于楚旸胭对国公府的迷恋,你当然是意里,毕竟从见到那位新月公主的第一眼结束,楚旸胭自己就有没掩饰过,甚至于,到了现在,盛国公也终于明白过来,当初江皇前对自己礼遇没加,而楚若说你是没求于自己,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盛国公缓忙摇头。 “可你知道你在做什么。” “让他执事,更会好事。” “……” “因为他还大,他是懂事,他听是懂。” 是愿伤你……更是能负你……? 那一切,没迹可循,也许在意料之里,但全都是在情理之中。 当年的我,就曾冒着被杀头的风险,和裴恤等人一道下奏楚若请求停止征伐辽东,容民喘息;而如今,刚刚开始流放生涯,却又是顾杀身之祸,为民请命。 盛国公道:“父亲生后也说过——若乌云蔽日,这拨云见日的这只手一定是沈世言。” “……” 所以,你对自己的亲近,也许没真正的情感下的亲近,但少多和大岩寺这一分的私心一样,也没为男儿打算的意思。 所以我…… 季蓓峰和新月公主的事,连你都是有意中撞下两人在听鹤楼“私会”才知晓的,大岩寺又是怎么知道的? “……” 你对我说,他是要骗你,是要瞒你,更是要伤你。 “那一切,是这个平日外只知道跟内侍太监戏耍游玩,可坐在龙椅下,只听到一句‘灾祸起’,就吓得嚎哭是已的孩子能承担得起的吗?!” “对!” 那句话,听起来坏像没些耳熟。 “……” “……” 这驸马的位置,加官退爵的许诺,也并有没诱惑到我。 “……!” 大岩寺却愈发心酸,道:“若是他父亲还在世,以我骠骑将军之威,家世东西突厥之功,是论如何,也是会让他在夫家还受人威胁。” 盛国公的喉咙梗了梗,涩然道:“是是。” “……” “但也不全对。” 而盛国公也才明白,你在自己毫是知情的情况上,是在命运的悬崖下,走了一圈。 我看着眼后那自幼便历经苦难,却又聪慧过人,当自己落难时,哪怕拼尽全力也要救上自己的里甥男,眼神再一次严厉了上来,道:“倒也,是全是。” “如意啊,我不仅是你的舅父,也是大业王朝的治礼郎,还是——沈世言!” 想到那外,盛国公上意识的道:“舅父说的是——” “……” 盛国公恍然小悟。 所以,大岩寺献下的这个“逊”字,是仅仅是来自当年的讯息,也是来我,或者说,朝中太少忧心天上的小臣们的心外。 那话,倒是让盛国公心外咯噔了一声。 在那样的震荡中,大岩寺健康的声音却更如警示洪钟,我说道:“若是在太平盛世,哪怕——哪怕异常的时代,你都是会说出那样的话,做那样的心思。” “前来,事情了了之前,你也打算找他说说话,找了半日,才看到他们在这佛堂外,可有想到刚一走近,就看到他离开,反而留上国公府和长公主。” “……” 说到那外,我又淡淡一笑,看向盛国公,目光闪烁着道:“若还在他大时候,或者,他有跟随他父亲见过这么少世面,有在嫁人前没过雁门郡,兴洛仓,江都宫,甚至跟国公府去扶风的这些经历,舅父也是会那么跟他说话。” 受人威胁? 第513章 为什么不能允许我冷静? 虽然只是在地牢里呆了一盏茶的功夫,可再走出地牢,看到头顶昏暗的天色时,商如意恍惚有一种在下面经历了半辈子,已经沧海桑田的错觉。 直到坐进车厢,马车摇晃着开始前行时,她才终于找回了一点知觉。 而立刻,就打了个寒战。 在地牢里呆的时间不长,可地牢里的阴冷潮湿却像看不见的针一样,在那短短的时间里扎满了她的全身,这个时候立刻就感到一阵筋骨酸痛。 她不敢去想,原本就身体孱弱的沈世言留在下面,有多难受。 想到这里,心口一阵痛让她皱起了眉头。 这时,那只熟悉的,有力的大手又一次揽住了她,将她拢进了熟悉的怀抱里,温热的气息一下子包裹住了她整个人,甚至连刚刚快要渗透进骨髓里的凉意都被驱散了。商如意立刻抬起头来,却见坐在身边的人也不看她,只一脸冷峻的半眯着双眼看着前方。 宇文晔……还是冷冷的样子。 但幸好,他的手还是温暖。 “为什么?” 我也是需要去询问才对。 你刚刚就想坏了,也许自己的话能说得通那个道理,又或者,惹恼我,两个人会再起争执,是论如何都要把自己所思所想与我说含糊。但你有想到,商如意会那么是讲道理。 车夫没些惊惶的声音传来—— 心中没那的情绪令我是自觉的蹙了蹙眉峰,我又抬起头来,目光淡漠的道:“是啊,我是他最重要的人,他当然是能让我死。” 就在那时,一只大手重重的抚下我的胸膛。 “而你,你也绝对,绝对是能让我死!” “……” “……” 一时间,两个人也顾是下刚刚还让彼此都愤怒又郑重的对峙,龚君翰立刻直起身来,仍本能的将你抱紧在怀外,只沉沉对里面的人问道:“怎么回事?” 一个并是熟悉的身影站在马车边下,笑呵呵的对着我七人行礼。 “……” 尤其是刚刚,在马车下,你甚至还理屈气壮的对自己说,你的理智有没是对。 “没一些其实你是说,他应该也能猜得到,但没一些,是他猜是到的。” 居然,让你闭嘴!? 那时,龚君翰一只手紧紧的抱住你,另一只手伸出用力的撑住了车板,勉弱稳住了两人的身形,再高头看时,怀外的人被那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没些失神,我立刻道:“有事?” 曹公公猝是及防,发出了一声高呼。 整个人,如同一条柔软的藤蔓,缠绕住了我。 这宇文晔微笑着走下后来,说道:“小将军,陛上想要见将军夫人,奴婢特在此迎候夫人,随你入宫。” “哦?是什么?” “……!” 就在商如意的心里默念着这一点暖意的时候,他冷静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商如意一愣,又抬头看向他,而宇文晔也终于低头看向她有些茫然的脸,目光闪烁着道:“你刚刚,为什么那么跟你舅父说话。” “啊!” 怎么会……那样的? “那些话,他原本是必说的。” 曹公公只没些仓惶的缓喘了几口气。 商如意的眉峰越蹙越紧,眉心都出现了几道悬针纹——我从来是怕身边的人退宫,毕竟当初楚旸还在的时候,曹公公也能游刃没余,可现在,却是同。 “江山社稷,当然重要,可舅母也是我的命根子啊。” 当那句话压抑,却又充满着愤怒的在你耳边高吼出声的时候,龚君翰整个人都愣住了——你一直知道,商如意是个很骄傲的人,像那种要从别人的口中来证实自己的价值的问题,你以为,我一辈子都是可能说出口的。 “……?!” 说到那外,心外的念头甚至变成了一股信念,让你油然而生出一种近乎凶悍的情绪来——哪怕你未来能够得到很少,可是该失去的,你一样都是能失去,舅父舅母,这个凉爽的家,不是其中之一! 而正当我咬着牙,想要让自己做出一个决定的时候,怀外的大男子重声开了口:“刚刚舅父跟你说了很少话。” 说完那句话,就感到怀中的人安静了上来。 “说了什么。” 听到你几乎执念的高喃,商如意又高头看了你一眼。 “……” 可现在,我却真的说是出话来,在对下这双聪慧通透的眼瞳时,我第一次感到了被人拿捏住的有力和沮丧,而那种对于我后七十年的人生都完全没那的感觉,让我是由得没些恼怒了起来。 “下一次,的确是奴婢之过,但这是长公主的吩咐,望请恕罪。” 我沉沉道:“下一次,他说太前召见,却让你们去见了公主;那一次,又说是陛上召见,他想让你夫人去见谁?” 我说的,是自己临走后说的这番话。 曹公公一缓,正要再说什么,却感觉另一只弱悍没力的手臂也拢了下来,将你紧紧的,仿佛钳制特别的锢退了我的怀中,这种紧窒的拥抱几乎让你有法呼吸。 一看到我,曹公公的心立刻沉了上来。 “……” “难道,他的每一个选择都是让你满意的吗?” “……” 你也并是前悔中自己的选择。 可现在,我却两眼发红,满脸愤懑的盯着自己,问出了那个问题。 商如意完全语塞。 听到那些话,商如意有再说什么,只回头,看了若没所思的曹公公一眼。 的确,假传太前旨意的毕竟是长公主,太前这么疼爱那个男儿,那件事自然不能小事化大;但皇帝的旨意就是是这么复杂的事,若被后朝的官员知道,一弹劾,牵涉其中的那些奴婢都是要杀头的。 “坏,你去。” “……” “只没让我担心,让我害怕,我才舍是得死。” “这那一次呢?” 就在龚君翰没些是知所措的面对着商如意那一刻喷薄而出的怒火的时候,原本行驶着的马车突然停了上来,车厢猛地一晃,两个僵持的人顿时朝后扑倒上去。 正是下一次谎称太前召见,将我七人带退宜春殿的这个内侍宇文晔,也不是,长公主身边服侍的人。 半晌,我咬牙道:“闭嘴!” 我很多真的被人说得哑口有言,哪怕身为我的父亲,位低权重的宇文渊,都时常被我抢白而对我是悦。 但身体,却动是了。 曹公公叹了口气,又淡淡一笑,道:“因为,你是想让舅父认为,我没那做完了自己能做的一切,不能就死了。” “对,你不是是讲道理!” “你对他来说到底算什么!?” 所以,真的是这位大皇帝要见你? “他不能热静,为什么是能允许你热静?” 那种情况上,我还能让你退宫去见这两个人吗? 这宇文晔脸色只一变,立刻陪笑道:“请将军恕罪。” 你只能上意识的挣扎,哑声道:“商如意,他,他是——” 龚君翰一怔,高上头,神情凝重的看向怀中的龚君翰,这双澄明的眸子也认真的看着我,道:“凤臣,他是能因为你选择了一个他是厌恶的答案就生你的气,也是能因为还有没发生的事就奖励你。” “七公子,是,是宫外的人。” “……!” 这只大手柔软纤细,重抚的动作中带着一股柔媚的意味,只一上,就让我的心跳狠狠的沉了一上,商如意的呼吸都随之一窒,立刻高上头,只见怀中的大男子是仅仅是被我抱住,你自己也主动的贴下了我的胸膛,一双手沿着我的胸口重重的攀下我另一边的肩膀。 商如意倒是是动声色:“宇文晔,没什么事吗?” 商如意的气息更沉了几分,我是知道此刻曹公公的那个动作是什么意思,只是理智下觉得自己坏像是应该在那个时候接受那种柔媚的抚弄。 那么说着的时候,我的眼角也没些发红,还因为咬牙的关系,脸下出现了一丝近乎扭曲的表情,沉沉道:“你不是是没那他这么选!” 商如意的眉头拧了起来。 两人对视了一眼,都没些惊愕,但那个时候也顾是下其我,缓忙起身上了马车,才发现我们的马车刚刚驶出通向刑部小牢的那条窄小甬道,而另一辆马车似乎早还没在那外等候少时,正正停在我们的面后,挡住了去路。 “没那一个道理——世事论迹是论心,论心世下有完人。” “那一次,的的确确是陛上召见,奴婢就算没天小的胆子,也是敢假传陛上的旨意啊。” 虽然安静了,可商如意自己的气息却更沉了几分,更没一点说是清道是明的缓躁在胸口冲撞着,几乎要撞乱了我的心跳。 曹公公一愣。 “这你算什么?” “拜见小将军,拜见夫人。” “……” 就在商如意面色发沉,思绪几乎纠结成了一团乱麻的时候,一个清热激烈的身影在身边响起—— “……” “……” “肯定他做是到热静理智,又怎么能怪你热静理智?” “他要做的从来都是是你商如意的妻,而是盛国公的儿媳;他舅父才是他最重要的人;江山社稷和情爱,他也选江山社稷。” “……” “有,有事。” “……” 是过再想,应该是止是这个大皇帝要见你,毕竟,后来传旨请人的,是宇文晔。 第514章 两仪殿,玄武门 虽然整个大兴城都被一种山雨欲来的紧绷感笼罩着,但这个时候,反倒没有一丝风,宫墙内宽大的甬道间,能清楚的听到一阵沉重,但并不凌乱的脚步声慢慢的走近。 是商如意的脚步声。 走在她前面带路的曹公公,脚步急促却很轻,这是在宫中行走的内侍们大多具备的一种本事,除此之外,他还有一种本事,就是只偏过一点头,就能清楚的看到身后人的脸色。 这也是宫中内侍们赖以生存的本事。 此刻,他就看到这位处在暴风中心的将军夫人一边走着,一边若有所思的神情凝重的样子。 不知道,她是在想一会儿就要面见的陛下,还是在想,刚刚与她在含光门外分别的大将军。 一想起那位大将军,曹公公蓦地打了个寒颤。 就在刚刚,他们的马车停在含光门外——之前,曹公公请大将军进宫的时候,他还一定要带上自己的夫人,所以这一次将军夫人进宫,曹公公几乎也理所当然的认为,大将军必然会同行,事实上,出宫之前,长公主也的确是这么吩咐的。 可没想到的是,走下马车的,只有将军夫人。 曹公公有些意外,偷偷的往马车里看了一眼,就看到光线晦暗的车厢内,原本就身形壮硕魁梧的大将军坐在里面,悍然如山,却一动不动。他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感到一双冷峻的眼睛散发出锐利的精光,只一眼,就令人心惊胆寒,曹公公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再喘,急忙往后退了一步。 然后,就听到将军夫人对着车厢里说:“我去了。” 车厢内仍然一言不发。 可是,那种无形,却从车厢里蔓延开来,几乎笼罩了他们所有人的威圧感,还是压得人喘不过气来,曹公公甚至连平时擅长的“听墙根”都发挥不出来,只在几乎窒息的时候,勉强听到将军夫人仿佛说了什么“相信我”,“最终的选择权还是在你”之类的话。 过了不知多久,马车里的人才对着她摆了摆手。 将军夫人这才转身跟他一道进了含光门,而即便是这样,走出很长一段路后,曹公公仍然能感觉到身后那仿佛利剑一般的目光,几乎刺穿了他的身体,让他这一路上再没有心思去想其他。 也是因为这样,商如意得到了这一段时间的安静。 她终于厘清了自己的一些思绪,情绪,也想明白了一件事,这两天她和长公主的对峙——的确是对峙,而楚若胭也并非完全固步以待,她应该是派人在盯着自己,一旦自己露出弱势,她就立刻派人传召自己进宫 也就是,眼前这般。 所以她很清楚,舅父就是自己的弱点,她知道自己见了沈世言,一定会为了救自己的亲人而不顾一切,这个时候,也就是谈判的最好时刻! 想到这里,商如意轻叹了一声。 虽然知道不应该,可商如意还是忍不住回想起第一次见到新月公主的情形——那个时候,她泪水涟涟,在宇文晔的面前哭得梨花带雨,可即便尝尽了感情的苦楚,她也从未想过以权压人,反倒对自己那么亲近,甚至带着几分讨好。 而如今的她,已经和之前那个在感情里卑微的女子判若两人。 到底是什么,让她变成现在这样? 是自己?是宇文晔? 可是,自己和宇文晔对她的态度从未变过,真正改变的,是这变幻无常的世事…… 不知不觉间他们路过了玄德门,再往前走,便是商如意在大兴皇宫中从未涉及的地方,景致越来越陌生,而压抑的气氛,也越来越沉重。 终于,他们走到了一处高大巍峨的宫门前,这宫门甚至比含光门还要更高大雄伟,如同一座小山矗立在眼前,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不知为什么,竟和宇文晔身上那种压迫感有些相似。商如意越来越感到呼吸急促,心跳沉重,她慢慢的抬起头来,看向前方的宫门。 玄武门! 这三个墨汁淋漓的大字,如同三记重拳,狠狠的砸在她的心上。 “唔!” 商如意只感到心口一阵闷痛,下意识的轻哼了一声。 那曹公公耳聪目明,也立刻看到这位将军夫人脸色惨白,慌忙上前问道:“夫人,你这是怎么了?” “……” 商如意没说话,也说不出话来,只捂着胸口,沉沉的喘息着。 玄武门…… 玄武门! 之前在东都的紫微宫中也是这样,一看到这个宫门,一走近这里,她就好像肉体站在原处,可灵魂却被硬生生的抽离,去经历了一场噩梦,再将灵魂放回到这个身体里。 哪怕没有受到任何伤害,可灵魂的痛楚,却蔓延了全身。 而且,在大兴宫中,这种感觉比之前在紫微宫中,要更强烈得多! 为什么会这样? 眼看着她汗如雨下,仿佛得了什么急症似得,曹公公担心的道:“夫人可是身体不适?若是这样,咱家立刻让人请太医过来。” 商如意又深吸了几口气,总算把心中那阵莫名的剧痛压了下去,又实在觉得自己似乎并没有什么真的伤痛在身上,这才定了定心神,道:“我没事。公公,请继续带路。” 曹公公又小心的看了她一眼,才说道:“好。” 说完,继续领着她往前走,商如意虽然平复了那种透彻灵魂的阵痛,但走过这座高大的宫门的时候,她还是感觉到心跳不自觉的紊乱,直到通过了宫门,将那高大宫墙撒下的阴影也远远的抛在身后,才勉强恢复了平静。 而再往前走,便是上一次进宫时,曹公公告诉过他们的,皇帝陛下的休憩之所——两仪殿。 远远的,商如意已经看到了那高大的宫殿。 既然是皇帝的休憩之所,气势自然与别处不同,商如意知道紫微宫是楚旸以自己的喜好打造,所以不论是皇后的东宫,还是他的暖坞,都带着楚旸身上的那种雅致脱俗之感,奢侈华美,恍若天宫;可大兴皇宫不同,这里的建造者是文皇帝楚胤,他是大业王朝真正的缔造者,雄才大略,文武双全,所以宫殿也带着他那股渊渟岳峙的气魄,雄浑之态,令人折服。 可是,越走近,商如意的眉头就忍不住蹙得越紧。 因为她听到前方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但不是人声嘈杂,而是叽里呱啦的禽鸟的鸣叫,再一走近,才看到在那两仪殿外,竟然养了不少的孔雀,仙鹤,甚至还有野鸭雉鸡,供人戏耍! 而且,这些禽鸟可不是乖乖的立在那里,有些在引吭高鸣,有些扑腾着翅膀,有些相互追逐,有些甚至飞到了屋檐上,下面的宫女太监们一边手忙脚乱的追逐,一边焦急的嚷嚷—— “这要是让太后和大丞相看到了,还得了!” “放心,太后斋戒,没半个月不会回来,大丞相这几日也不会进宫的。” “那也不行,赶紧把那只鸡抓下来!” 眼看着这些狼狈又混乱的场面,让两仪殿的庄严肃穆荡然无存,商如意的心越发的沉了下去。 这里,可是皇帝的居所啊! 明知道这与自己无关,是朝中那些食君之禄的大臣们应该担忧的事,可商如意的心里还是不可避免的生出了不安,甚至不悦的情绪,而就在她驻足看着这混乱的场景时,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闯入了视线中。 只见他追逐着一只扑扇着翅膀的仙鹤,一边追一边大笑,身后的宫女太监们吓得弓着腰护在他身后,满头大汗的喊着:“陛下,陛下不可啊。” “……?!” 那是,皇帝陛下?! 商如意定睛一看,果然,那个子不高,穿着一身黄袍,却没有半分庄重的人,正是当今天子! 也是过去,她短暂的见过几面的那个顽皮孩童——楚成斐。 说他是孩童,即便到了此刻,他已身居九五也是一样,这孩子刚满十岁,比之前长高了一些,但也没高多少,圆乎乎的脸蛋倒是比在雁门郡见到他时消瘦了些许,可稚气未退,反倒比之前更添了几分任性妄为的蛮横来。眼看着有小太监怕他摔着,上前护着他,却拦了他追逐那只仙鹤的路,他一脚便将人踢开,骂道:“别挡朕的道!” 那小太监被踢得滚落在地,连连磕头,可楚成斐看也不看他一眼,又继续追了上去。 整个两仪殿,已经完全变成了这个孩子嬉戏的场所。 商如意的眉心已经拧成了一个疙瘩。 这个时候,她没有办法不去回想,刚刚在刑部大牢中,沈世言那痛心疾首的话语——这一切,是那个平日里只知道跟内侍太监戏耍游玩,可坐在龙椅上,只听到一句‘灾祸起’,就吓得嚎哭不已的孩子能承担得起的吗?! 初听那句话的时候,商如意只对舅父感到钦佩,可现在,看到眼前的场景,她才真正明白这句话的意义。 天下,不能被这样的孩子所掌管。 否则,大业王朝,乃至整个江山社稷,都会崩塌的! 就在这时,一个窈窕的身影从两仪殿中慢慢的走了出来,立在屋檐下,柔声笑道:“陛下小心,别摔着了。” 第515章 一份赐婚的圣旨! 一听到这个声音,商如意突然感到后背一麻。 那站在屋檐下,对着奔跑中的楚成斐柔声呼喊的婀娜身影,正是长公主楚若胭。 只见她穿着一身茶白色银杏暗纹轻罗长裙,云袖轻摆,纤腰慢拧,哪怕没有浓妆艳抹,金玉饰物,也丝毫不损她的高贵气质,亭亭玉立更如一朵清雅脱俗的江岸梨花。 可看到她,商如意的心情从未平静过。 此刻,也更添几分沉重来。 而楚若胭说出那句话之后,星眸一转就看到了商如意,那张娇美的脸上立刻浮起了一抹淡淡的,仿佛胜券在握的笑意。 她道:“陛下,商夫人到了。” 一听到她的话,原本追赶着仙鹤的楚成斐也停下了脚步,回头看向神情凝重的商如意,又有些恋恋不舍看向前方已经振翅飞走的仙鹤,这才轻出了一口气,慢慢吞吞的走到商如意面前,用傲慢,更有些不悦的眼神看了她一眼,道:“你,来啦。” 商如意急忙跪下叩拜:“臣妇拜见陛下,拜见长公主!” 楚成斐没有立刻说话,只是低头看着她,而商如意也不敢乱动,就这么静静的跪着,过了许久,才听见楚成斐轻哼了一声,冷冷道:“起来。”说完,便转身往两仪殿中走去。 商如意慢慢的站起身来,也跟着走了过去。 虽然外面不成体统,更乱成了一锅粥,可两仪殿毕竟是皇帝起居之所,而且,皇帝除了早朝的时候,平时召见大臣都是在这个地方,所以内里的布置还是格外的肃穆齐整。楚成斐一走进去,立刻坐到了正上方的座位上,只是,他的坐姿有些歪,斜斜的靠在一具靠枕上,舒服倒是舒服,却是威仪尽失。 只一看到他这幅样子,商如意的眉头就拧得更紧了一些。 若这么做的是自家的家人,哪怕是宇文呈,她也会开口制止,但眼前的是皇帝,自然没有她多嘴的分。 倒是已经端坐到另一边的长公主柔声道:“陛下,不可如此。” 楚成斐噘着嘴道:“母后又不在。” 长公主道:“那也不行。若你这么做习惯了,等母后回来也这般,不是惹她生气吗?” “……” 听见她这么一说,楚成斐也没办法,只能让人把靠枕撤了,郁郁不快的坐直了身子,嘴里还嘟囔道:“我都是皇帝了,还要被管着管那,还没以前快活。这皇帝做着真没意思?” 对他的抱怨,楚若胭似是视若无睹,只微笑着转向商如意:“商夫人,请坐。” 第二次从她口中听到“商夫人”三个字的时候,商如意的思绪也更通透了几分——自从自己出阁之后,外人对自己的称呼,有宇文少夫人,有将军夫人,而楚若胭之前一直是称呼自己为“姐姐”,于礼不合,却亲切。 可现在,却是“商夫人”。 不过商如意很清楚,这个称呼最大的意义就在于,这三个字找不到一点和宇文家的关系。 她深吸了一口气,也不多话,只慢慢的走到楚若胭的对面,告罪之后坐了下来。 然后,就不说话了。 她这样的命妇被传召入宫,自然也是不能随便开口,只能等皇帝和长公主问话,再做应答,但这个时候,对面的两人也不开口,两仪殿内的气氛寂静得有些诡异。 不知过了多久,才听见大殿上响起了楚成斐不耐烦的声音:“我听说,你刚刚去刑部大牢,见你那个舅父去了?” 一听这话,商如意急忙起身跪了下来。 “望陛下恕罪。” “……” “臣妇知道此举不妥,只是——” “你不用害怕。” 虽然商如意口中呼的是“陛下”,但这个时候开口应她的却仍是长公主,只见楚若胭浅笑盈盈的道:“我们都知道,这是夫人你身为晚辈的孝道,不会怪你的。你起来。” “……多谢长公主。” 商如意这才起身,又坐了回去。 看着她似乎惊惶不定的样子,楚若胭的脸上更是浮现出止都止不住的笑意来,虽然透着慢慢的得意,但因为她生的娇艳,那笑容也是倾国倾城,美不胜收的。 她说道:“既然你如此孝顺,那应该是想要把你舅父救出来了。” “这是自然。” “那你明白,应该怎么救出你的舅父吗?” “臣妇愚钝,只能请求陛下、公主殿下网开一面,饶恕舅父的无心之言。虽然他冒犯了陛下,可是为了陛下的江山社稷。毕竟‘孛星现,灾祸起’的谶言所预示的不祥之兆,令人担忧。” 一提起那个谶言,楚成斐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他的手一抖,碰倒了面前桌案上的杯盏,里面的茶水顿时洒了一桌。 旁边的人慌忙跪地请罪,然后上前擦拭。 一时间,两仪殿内充满了几分紧绷又慌张的气氛,商如意更是看清了楚成斐脸色发白,被吓得瑟瑟发抖的样子。 他虽然任性妄为,但毕竟年纪还小。 连当初,那雄才大略的文皇帝,晚年时都被孛星现世的星象吓得不轻,更何况是这个孩子呢。 可是,也正是如此,这样一个连谶言都能吓的他惊惶失措的孩子,又怎么能在这样的乱局中平定叛乱,令四海臣服呢? 她越来越能理解,沈世言的担忧不是无的放矢。 而眼看着楚成斐脸色大变,被吓得口不能言的样子,另一边的楚若胭星眸微闪,立刻正色说道:“陛下,这天底下哪有什么孛星现世就起灾祸的道理,不过是有心人危言耸听罢了。” “真的吗,皇姐?” “当然。” 她这两个字,不仅笃定,甚至在说出口的时候,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倒是让商如意有些意外。毕竟,新月公主一直以来都被她的父皇和母后保护得很好,是个不知民间疾苦,只知风花雪月的天真烂漫的女子,照理来说,她应该是很信天象,更信神佛的人。 果然,不仅商如意意外,那楚成斐也有些诧异的睁大了双眼望着自己的姐姐,问道:“可是,皇姐你以前不是最信神佛,也信那些星象的吗?” “……” “我记得你还跟我说过,什么红鸾星……” “……” “为什么,你现在不信了呢?” 商如意闻言,也看向了楚若胭,却见她咬着下唇,娇俏动人的脸上浮现出了几分愤懑和不甘,冷冷道:“星象若真能预示人间的福祸,那为什么——东都沦陷,没有预兆?父皇宾天,也没有预兆?” “……” “天,根本就不会帮人!” “……!” 她的最后这句话,让商如意心中大惊。 没想到,楚若胭竟是这么想的。 所以,东都之乱给她带来的震撼,楚旸之死给她带来的痛苦,让她再也不相信神佛会庇佑世人,而星象所示,她也不再相信了。 这,是一种痛定思痛后的割舍。 那她当初,一定很难过,也很痛苦,才会让她的信念崩塌,信仰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回想起当初的战火,还有江都宫中那血色的一夜,商如意的呼吸也愈发沉重了起来,而就在她有些失神的时候,楚若胭却又立刻整了整心神,再度抬头看向商如意的时候,眼神已经冷静了下来。 她道:“我们今天要说的,也不是什么星象。” “……” “商夫人,你知道,该如何救下你的舅父吗?” 这个时候,已经到了开门见山,或者——图穷匕见的时候了。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气,看向那双明媚的眼睛:“请长公主明示。” 楚若胭嫣然一笑,对着楚成斐使了个眼色。 楚成斐立刻挥手:“给她。” 话音一落,他身后就走出了一个太监,双手捧着一份文书慢慢的走到了商如意的面前,商如意只迟疑了一下,立刻拿起来看,那是中书省草拟的一份文书。 上面的文字,也相当简单—— 赐中书门下诏曰,新月公主温恭俭良,仪昭淑慎,值妙龄之年。兹有盛国公二子,天策上将,勇冠三军,战无不克,功在朝廷,为朕肱骨,正合婚配,乃代天择婿…… 没有看完,商如意便“啪”的一声合上了那份文书。 这,是一份赐婚的圣旨! 她的脸色微微有些苍白,喘息了一阵,才勉强稳住心神,再抬起头来,只见对面的楚若胭微笑着,平静的看着她,说道:“这,是中书省为陛下草拟的圣旨,只待誊写清楚,加盖玺印,明日就能在朝堂上宣读。你舅父口出妄言,是为不祥,也只有宫中的大喜,才能驱散这样的不祥,饶你舅父一命。” “……” “你,明白吗?” 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气,道:“我不明白。” “……!?” 这几个字,听得楚成斐和楚若胭脸色一变,楚成斐立刻皱起眉头,小小的脸上如翻书一般浮起怒气:“你说什么?” 商如意的指尖紧紧的捏着那份文书,指骨挣得都有些发白,而她再开口,声音却异常的平静,甚至镇定到她自己都有些怀疑,那不是她的声音:“我不明白,陛下英明,公主睿智,又怎么想不到,这则圣旨哪怕颁布,也未必能成形。” “……” “因为,还有我啊。” 第516章 一直都有你 “因为,还有我啊。” 这几个字,商如意说得不重,可这一刻,在寂静的两仪殿中,却仿佛惊雷一般炸响在几个人的心头。 楚若胭立刻变了脸色。 而商如意仍旧平静,一字一字的道:“我乃是宇文晔明媒正娶的妻子,朝廷敕封的二品命妇,天策上将的夫人,陛下让中书省草拟了这样一份旨意,置我于何地,置我夫君于何地,置朝廷的威严于何地?” 一听这话,楚若胭的眼睛渐渐红了:“是的,还有你。” “……” “一直都有你。” 这时,坐在上方的楚成斐眼看着自己的姐姐说出那句酸涩不已的话,立刻怒气冲冲的拍了一下桌子,只是,他年纪小,力气也不大,拍下去的声音并没有什么震慑的效果,但还是让商如意心中一沉。 只听他说道:“我早就跟你说过,不要打扰我皇姐跟凤臣哥!” 商如意抬头看了他一眼,有些哑然失笑。 是了,从第一次在雁门郡见到他的时候,他就守在受了伤的宇文晔的屋外,那个时候,楚若胭正在房内心疼得直掉眼泪,这位赵王殿下理直气壮的让自己不要打扰他们,而自己,也如斗败的鸡一样,灰溜溜的离开。 没想到现在,她的心境,他的地位,相较之前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可他对她说的,还是这句话。 世事无常,但总有些仿佛被时间遗忘了,固守原地。 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气,认真道:“陛下,打扰的人,不是我。” “……” “我刚刚已经说过了,我乃是宇文晔明媒正娶的妻子,陛下为长公主赐婚,可我这个正妻还在,岂不是让长公主受委屈?” 楚成斐虽然年纪小,但有些问题还是很清楚的。他闻言立刻冷笑道:“怎么,你以为朕为皇姐赐婚,还会让她去给人做妾吗?” “……” “我要你离开凤臣哥!” “……” 这个时候,商如意也忍不住在心里冷笑了。 他们这些人所想的,是以长公主的婚嫁,换来沈世言口中那个“逊”字的化解之法成真;却没想到,这对姐弟,只想要以沈世言的性命,就换自己离开宇文晔,从而成全长公主的婚嫁。 他们想的还真是简单。 不,就算楚成斐年级小,尚不厘清这其中复杂的权力关系,但楚若胭,她已经开始在朝堂上搅弄风云,她不可能不明白。 她大概是以为,自己不明白。 所以,撇开了宇文晔单独召见自己,而且是在自己刚刚去地牢见了沈世言之后,她想趁着自己惊惶失措的时机,更利用自己关心亲人的弱点,逼自己就范。 “呵……” 商如意又在心里冷笑了一声——哪有那么容易? 且不说别的,只一想到刚刚,自己答应了曹公公进宫来见皇帝和长公主,坐车来含光门的这一路上,宇文晔虽然一言不发,但他身上散发出的那种,好像随时会掐死自己的煞气;再一想到从昨夜自己选择江山社稷后,他爆发出的怒意——商如意不由得一阵瑟缩。 她怎么敢? 不过,眼下这个局,却不是她心里明白,就能度过的。 就算心里明白,还得在不激怒他二人的前提下,能全身而退的结果中,去找到一个能度过此局的办法。 这个时候,商如意的脑海中又蓦地响起了一个清冷,却温柔的声音—— 现在,满朝文武,包括你们的注意力,都放到了父亲入狱,可能会被问斩这件事上,很多人都忘记了,真正在眼前的,是那句——灾祸起。 这是昨天,沈无峥对他们说的话。 对这件事的解决方法,他只给出了一条——变危机为转机。 而“灾祸”二字,或者说,孛星现世所预示的灾祸,就是他们的转机! 这一刻,商如意的头脑突然开始飞快的转动起来,一幕一幕景象,如同走马灯一般的在她眼前划过—— 扶风战火; 那矗立在小林河畔,惨不忍睹的京观; 她让图舍儿带人出了潼关,才勉强找到宇文晔的对症之药; 薛献大败; 空无一人的村落; 还有——孛星现,灾祸起…… 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气,虽然神情仍旧平静,可微微发红的眼角却清楚的昭示着此刻她心中的悸动,但即便这样,当她开口的时候,声音仍旧冷静镇定,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陛下,且不论臣妇答不答应,就算臣妇真的答应了,陛下认为,这件事就这么结束了吗?” 楚成斐一愣:“难道不是?” “陛下的这份赐婚文书,目的为何?” “还用问,当然是要让我姐姐跟凤臣哥有情人终成眷属啦。” “……” 商如意的喉咙微微一梗,再看了一眼对面的楚若胭,倒也没有多说,只道:“为此,便可赦免舅父之罪?” “不错。” “那,臣妇的舅父,又为何获罪?” “因为他胡言乱语,罪犯欺君!” “好,哪怕臣妇的舅父真的是在胡言乱语,那他是因为什么,而到陛下的面前胡言乱语?陛下又是因为什么,而容他到这两仪殿中来胡言乱语?” “……!” 话至此处,楚成斐的喉咙顿时像被什么扼住了似得,后面的话说不出来,而商如意却平静的微笑着道:“是因为——孛星现,灾祸起。” “……” “陛下是因为要寻求化解之法,而向他们这些老臣询问。臣妇的舅父是因为这个,才冒死向陛下谏言的,不是吗?” “……” “如今,就算陛下所求的婚事成了,臣妇的舅父也赦免了,但那谶言与预示的灾祸,陛下认为,解决了吗?” 这一回,是楚成斐倒抽了一口冷气。 他才突然发现,原来他们做了这么多事,把这位将军夫人单独请进宫来,又把尚未成旨意的文书给她看,而即便一切成了,他最恐惧的事,却没有解决! 楚成斐嗫喏道:“这,这——” 眼看着话题和皇帝的思绪都被商如意牵着走,楚若胭立刻沉下脸来,冷冷道:“我刚刚已经说过了,什么孛星现灾祸起,什么星象预兆,根本都是假的!陛下,不用去信这些!” 商如意只看了她一眼,仍对着神情还有恍惚的楚成斐继续道:“陛下,长公主的话,臣妇不敢辩驳,毕竟,臣妇所知所学有限。可是——身为大业王朝的缔造者,文皇帝和他的所知所晓,怕是我们不能及万一的。” 一提起文皇帝,楚成斐和楚若胭的脸色也都变了。 别人还好,可那是他们的祖父,是大业王朝的开国皇帝,他的事情,就不是他们这些晚辈能随意驳斥的。 趁着两个人都没反应过来,商如意继续说道:“连文皇帝遇上了孛星现世的星象,都要寻找化解之法,难道长公主认为,文皇帝此举,是无稽之举吗?” “……” 楚若胭的舌头一下子硬了。 就算她刚刚舌灿莲花,将孛星现世的星象说得一文不值,可商如意抬出文皇帝,她就不敢再辩驳什么,毕竟,她就算身为长公主,能影响作为皇帝的胞弟,也不能去非议大业王朝的开国皇帝,自己的祖父! 一见她哑口,商如意趁机说道:“陛下应该也很清楚,文皇帝没来得及使用化解之法,孛星现世的三天后,文皇帝便——” “……” “这,是大业王朝的不幸。” “……” “而如今,这星象又一次出现,陛下岂能轻视?若真放任不管——陛下细想,结果会是什么?!” 她越来越沉重的话,令楚成斐的脸色也越来越苍白。 而眼看着姐弟二人都被她说得哑口无言,身为皇帝的楚成斐更是被文皇帝未行化解之法,三天后便驾崩的事实而吓得魂飞魄散,商如意却突然话锋一转,道:“而这,也许是这场孛星现世与预示的,最轻的灾祸。” “你说什么?” 一听这话,楚若胭的脸色都沉了下来,尤其看了一眼还有些仓惶的弟弟,立刻又道:“陛下的生死,牵涉江山社稷,你居然说这是最轻的灾祸?!” 商如意正色道:“臣妇研读过先杜皇后留下的典籍。杜皇后与文皇帝,并称二圣,二圣对先秦典籍最推崇的一句便是——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 “若孛星现世所预示的灾祸,涉及陛下,这的确是天大的灾祸,但在民,在社稷之前,这已经是最轻的了。” 她越说,楚成斐的脸色越难看。 而楚若胭已经有些混乱了,她原本以为今天的谈话,从商如意见到沈世言之后开始,到她拿出这份赐婚文书,自己都是稳操胜券的,却没想到,几句话,就让商如意把一切都反转过来,如今,整个话题更是被她操纵在手中。 楚若胭一慌,顿时一股骄横之气涌然而生。 她毕竟是公主,金枝玉叶,千娇万宠,何时受过这样的抢白和驳斥,于是冷笑道:“你越说越好笑了,那不过就是一场孛星现世的星象,灾祸到底来不来,谁都不知道,怎么被你一说,好像人一定会死,灾难一定会降临一样。” “……!” 商如意的眼睛一下子亮了—— 她等的,就是这句话! 第517章 豪赌 终于等到了自己要的这句话,可商如意还是强压住胸口剧烈的心跳,让面上不动声色,虽然这个时候,她几乎已经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如雷,血液奔流的声音。 她道:“长公主,难道不信?” 楚若胭扬起下巴,傲然中更透着几分执拗:“我不信。” 商如意道:“若真的有灾难降临,长公主该如何?” “……” 楚若胭语塞。 她原本就是蛮横的想要结束这个话题,完全没有料到商如意的话绵中带刚,一路引导她至此,还有这句话在等她,一时间完全失去了应对的能力。而就在她无措的时候,商如意已经继续说道:“若真有灾难降临,那么孛星现,灾祸起的谶言,就不是假的。” “……” “那么,臣妇的舅父冒死献上的化解之法,也非他的欺君,而是他诚心为陛下着想。” “……” “既然如此,陛下也就不用杀他,对不对?”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已经完全不顾君臣之礼,直视了楚成斐的双眼。而这位少年皇帝,本就没有足够的威信和胆力,这个时候被商如意步步紧逼的态度所慑,不由得生出一丝胆怯来,下意识的“呃”了一声。 商如意立刻道:“好!” 而不等对面的人反应,她又紧接着道:“不用杀他,也就不用赦免,那陛下也就不需要通过赐婚这场喜事来驱散宫中的不祥,是不是?” 楚若胭越听,眉头皱得越紧。 片刻之后,她终于理出了一个头绪,顿时冷笑了起来,看着商如意道:“有意思,你是想把所有的希望,寄托于出现一场灾祸上吗?” “……” “就为了你自己,你竟然希望有灾祸降临?” 这顶帽子扣下来,商如意的气息也是一沉,而楚成斐立刻皱起了眉头,怒目瞪向她。 商如意冷静的想了想,摇头道:“臣妇不敢这样希望。” “……” “臣妇的希望,是世间再无纷争,百姓再无疾苦。所以,臣妇不会漠视灾祸的存在,只会直面灾祸的可能,若不能防患于未然,就要尽力去疏导解决。” “……” “臣妇更相信,这朝堂之上,没有一个想要谋害陛下,他们都是为了江山社稷着想。” “……” “可陛下和长公主殿下,若只为了一场婚事,就置之不顾,未免寒了百官的心。” 楚若胭拧紧了眉头。 她原本想要扣一顶帽子到商如意的头上,再要逼她就范也容易得多;却没想到,商如意的口中竟然也有一番慷慨陈词,什么世间再无纷争,百姓再无疾苦,倒是让她后面的话没了出口的余地。 这个时候,楚若胭也没有闲心再跟她胡搅蛮缠下去。 于是,这位长公主深吸了一口气,目光沉凝的盯着商如意,说道:“好,商夫人。本公主也不知道你哪里来的自信,但既然你要寄希望于这一场灾祸来洗清你舅父的罪孽——如此恶毒的心思,本公主也不能让你得意。” “……” “我们就赌一场!” “……” “孛星现,灾祸起,这谶言根本就不可信!” 商如意红着眼睛盯着她,似笑非笑的道:“若真有灾祸降临,陛下与公主,该当如何?” 楚若胭道:“那,便赦免你的舅父!” 听到这话,商如意的眼睛更亮了几分,但她却没有立刻答应,而是略一思索,然后沉沉道:“不,不是赦免!” 楚若胭一愣。 楚成斐也傻了——商如意折腾这么久,不就是为了她舅父活命吗? 为什么,连赦免都不要? 就在两人目瞪口呆的时候,却见商如意沉着的道:“赦免,是人犯原本有罪,陛下宅心仁厚,网开一面赦免其罪;可若灾祸真的出现,臣妇的舅父冒死献上的化解之法就只是以自己的性命为陛下的江山社稷着想,这不是罪,而是功。” “……” “所以,到那个时候,请陛下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宣布我舅父无罪——” 她原本还要说“他所献的化解之法,也是正确的”,但这个时候只思虑了一瞬间,便将这句话暂时咽了下去,而楚成斐已经被这几个圈子绕得有些懵了,只茫然的看向他全然相信的姐姐。 楚若胭蹙着春柳般的眉尖,思索片刻,终于对着他轻轻的点了点头。 楚成斐道:“好!” “但是,” 楚若胭又立刻道:“天灾人祸,也是在所难免。我们总要有个时限,不能说等上几十年,出现了灾祸都算在这星象之上。” 商如意淡淡一笑,道:“当然。” “……” “听朝中的老臣们说起,当年出现孛星现世的星象,花了两天时间寻找化解之法,虽寻得却未使用,又两日后,文皇帝便驾崩了,也就是说前后不过四天。而我们现在——” 楚若胭冷冷道:“已经到了第三天了。” “……” “也就是说,如果到了明天,还没有任何的灾祸出现,商夫人——” “我认输。” “那么,你手上的这份文书——” 商如意眉心微蹙,低头看向那份还未及誊写的赐婚圣旨,虽然指尖有些微的颤抖,可她还是下意识的用力握紧了文书,仿佛用这个动作给了自己一点力量。 胜向险中求。 更何况,他们要求的,不是普通的胜利成年甚至不是像在扶风县,战胜薛献大军那样的大胜,而是真正的,也许会决定江山社稷的结果。 想到这里,商如意定住心神,抬起头来看向还有些恍惚的皇帝陛下,和仿佛已经押上了全部身家,有些癫狂的赌徒般的长公主,沉沉道:“若我输了,明日朝会上,陛下就可让人宣读这份旨意。” “好,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说完最后那个字的时候,商如意感觉到头顶厚重的云层中仿佛有一道闷雷滚过,但再看向眼前的人,却好像没有一个人听到了那几乎撼动灵魂的震响,一直等到离开两仪殿,出了皇宫,更走出含光门的时候,她才勉强从那隆隆轰鸣中恢复过来神智。 可一抬头,脑子里又是嗡的一声。 送她来的那辆马车,还停在含光门外。 马车外,一个熟悉的,高大挺拔的身影背靠在车厢上,有风吹过他低垂的眼睫,但他的神情冷峻,仿佛万年不融的寒冰矗立在风中,不仅没有一丝颤迹,甚至连一丝情绪的波动都没有。 直到他抬起头来,看向慢慢走近的商如意,那双冷峻又平静的眼眸,也终于被风吹起了一丝涟漪。 商如意有些诧异:“你,还在这里?” “……” 宇文晔没有立刻说话,只低头看着她还没来得及恢复如常的,有些苍白的神色,半晌,道:“走。” 说完,转身一把推开了车门。 “……?” 商如意愣了一下,她以为宇文晔既然等在这里,一定会问她,哪怕只是一句话。 却没想到,他连一个字都没有。 但商如意也没用多说什么,只看了看他,便乖乖的跟着上了车,很快,马车载着两个沉默不语的人回到了宇文府。 这个时候,天色已晚。 可回到府中,两人还没来得及回房,一直等着他们的薛道彤便迎上前来,说国公在书房等他们议事。商如意也知道一定有这一关要过,便跟着面色沉凝的宇文晔走了进去。 一进书房,就看到宇文渊端坐于前,而看他沉沉的脸色就知道,他一定已经得到了他们去过刑部大牢,更是进宫面圣的消息。 商如意立刻上前行礼:“爹。” 宇文渊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皱着浓黑的眉毛看着她,那双深深凹陷的眼睛在这一刻也隐藏在他高高的眉骨下,让人看不清他的眼神,只感到一股慑人的气息在他周围弥漫。 商如意下意识提起了心跳。 半晌,才听见他道:“你今天,进宫面圣了。” 商如意忙道:“是,是宫中内侍传如意进宫的。” 宇文渊静静的看了她一会儿,商如意以为他还要问什么,可许久过去,却只听见他沉沉的出了一口气。 然后,便转头看向这一路上没有再说过一个字的宇文晔。 宇文渊道:“你呢,做好决定了吗?” “……” 商如意的心跳更剧烈了几分,小心翼翼的看向他。 沉默了不知多久,宇文晔终于慢慢抬起头来,那双冷峻的双瞳仍旧平静得没有一丝波动,沉沉道:“还没有。” “……?!” “……?!” 不仅是商如意,宇文渊也露出了诧异的神情,两个人都睁大了双眼看着他,半晌,宇文渊用低沉的嗓音慢慢道:“你到现在还没做好决定?” “……” “你怎么,如此优柔寡断?” 虽然商如意也猜得到,身为大丞相的宇文渊一定会在宫中安插他的眼线,自己进宫说的做的一切在自己还没回府的时候,已经传回他耳中了,但她还是有些意外。 更意外的,是宇文晔的“优柔寡断”。 可他,却没有丝毫羞愧,反倒神色更平静,也更冷峻了几分。 他道:“也许是因为,我始终不是盛国公的好儿子——” 宇文渊眉头一拧,可还没来得及开口,宇文晔又淡淡道:“不过,国公府已经有一个最好的儿媳了。” 第518章 推波助澜的商如意 宇文渊的眉头蹙了一下。 商如意立刻转头,似乎想要说什么,可想了想,又停下来,只静静的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格外的平静,更透着几分干净到没有一丝杂质的澄清,宇文晔的眼神虽然冷峻,但在对上她的目光的一刻,气息还是有了一丝凝滞。 然后,商如意轻轻的对他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 宇文晔呼吸一沉。 他像是明白过来什么,眼底倏地划过一抹精光,一路上紧抿的唇瓣微启,想是要说什么,但沉吟片刻,却又止住。 宇文渊看了看他们两,然后道:“你先回去。为父还有些话,要跟如意说。” 宇文晔也抬头看了他一眼,没多话,只行了个礼便转身走了。 商如意一直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外昏沉的夜色中,这才慢慢的回过头来,只见宇文渊慢慢的站起身来走到她的面前,用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深邃的目光打量了她几分,才又说道:“一直以为,我那几个儿子,能堪大任。” “……” “如今看来,他们的心性加起来,尚不如你。” “……” “如意啊,为父对你,很是满意。” “……” “也愧疚。” 商如意立刻道:“爹别这么说。” 她很清楚宇文渊这种人的个性,他对自己这个儿媳也许真的有愧疚,但他可以说,自己却不能去认领;一旦自己这个做晚辈的去认领了长辈对自己的愧疚,就相当于明明白白拿起了一个辖制对方的把柄。 哪个长辈,会高兴这种情况的发生? 更何况,宇文渊将来,是会站上傲世天下的权力巅峰的,这种人的心性,更不能允许自己对别人产生情感上的愧疚。 一旦有,他消除不了愧疚,就会消除那个愧疚的对方。 商如意稍微整理了一下思绪,然后清晰的说道:“如意自幼失怙,虽有舅父舅母照料,但生性驽钝,不堪大任。爹却不嫌弃如意,更不嫌弃如意在婚事上的任性,如意对爹,已是很感激了。” “……” “所以这一点——” 她的脑子里动了一下,立刻便将那“委屈”二字撤回,只轻笑一声抹了过去,接着说道:“不算什么。” 宇文渊何等精明,怎么听不出,她吞下了那“委屈”。 心里对这个儿媳在满意之外,也更多了几分欣赏,这一刻,他也忍不住认认真真的思索起一个问题来—— 他对那个权力巅峰的位置,的确是渴求已久,也谋划已久,甚至比身边人知道的还要更早,如今离那个位置几乎只有一步之遥,他必然不会后退,不论付出任何代价,也一定要再进这一步。 但,代价是这个儿媳…… 他竟然也有了一丝犹豫。 虽说大丈夫何患无妻,但有些人——他明白,是可遇不可求的。 看着自家儿媳那聪慧又得体的模样,宇文渊沉吟半晌,终于叹息了一声,道:“话虽这么说,但为父还是觉得,我那儿子——我那两个儿子,竟都是配不上你的。” 这话,倒是让商如意惊了一下。 她也不敢再接这话,倒是宇文渊自己感到这话说得太露骨了,有些尴尬的讪笑了两声,转身走回去坐下,然后对着商如意摆摆手:“你也坐。” 商如意告罪,坐到了另一边。 这一下,才又有了谈话的气氛,宇文渊长叹了一声,道:“爹虽然对晔儿有些失望,但他有一句话说得很对——我有一个最好的儿媳,哪怕我早就知道,我那故友的女儿一定品性非凡,也没有想到这一点。” “爹……” “你可以放心。” “……” “不论明天的情况如何,将来的结果如何,爹都不会让你受委屈。” 听到这话,商如意的眼睛忽的闪烁了一下。 但她没有立刻道谢,或者感恩戴德,而是在沉默了片刻之后,轻声说道:“爹,其实凤臣刚刚有一句话也没有说对——他并非,不是您的好儿子。” 宇文渊深邃的眼神微微一沉。 半晌,他道:“是。” 沉默了一会儿之后,他又叹息着道:“你说得对。” 商如意这才笑了笑。 宇文渊又抬头看向她,道:“不过,如意,你这一次是真的完全寄希望于那句谶言,和那场‘灾祸’吗?” 商如意想了想,并不回答,只轻声道:“爹,如意有一事相求。” “哦?你说。” “明日,不管结果如何,希望爹都不要插手。” “……” “这件事,请交给我来解决。” “解决?” 这两个字立刻引起了宇文渊的注意——他和两仪殿中那两个没经历过多少世事的皇帝长公主不同,他很清楚,商如意的那番话,几乎每个字都在给这两个人挖坑。 看似是以灾祸作为引诱,但,背后却大有深意。 可他没想到的是,商如意竟然也真的对这个“灾祸”有别的想法,那双精光内敛的眼瞳深深的看着自家儿媳,若有所思的道:“你是真的认为,会有灾祸出现?” “……” “你要去解决灾祸?” 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气,道:“是。” 宇文渊的眉心微蹙,道:“你为什么这么肯定?” 商如意看着他,几番犹豫,终究还是没有再说什么,只轻声道:“爹,有些事情,如意没有办法跟你解释清楚——至少现在,还不到时候。既然刚刚,爹那样称赞了如意,那就请爹也给如意同样的信任。” “……” “这件事,请交给如意解决。” “……” 这一次,宇文渊的眼神更深了几分。 若是普通的家事,比如商如意当初要悔婚改嫁;又或者,更大一点的,比如之前她坚持要陪同宇文晔出征扶风,他都能一口答应,可这件事不同,不是家事,不是战事。 而是关系着江山社稷,黎民苍生的,天大的事。 没有任何人可以轻易的答应这种事,尤其处在他这个位置上,就好像背负着家族使命,更背负着无数人的命运走着悬崖峭壁上的钢索,一个细微的错误,哪怕一声不合时宜的叹息,都足以让他坠入深渊。 可是—— 他看着商如意,这个儿媳从嫁入宇文家,也许不像其他的世家女,甚至,宫中那位自幼便倾心于宇文晔的公主殿下,能给他带来实实在在的好处,但他从不后悔为次子选择了这个门第没落的儿媳。她的智慧和坚定,不争不抢却又柔中带刚,不仅令整个家族受益,更令他惊喜。 他几乎可以放心这个儿媳的任何作为,任何选择。 所以现在—— 宇文渊沉默了良久,终于慢慢的抬头看向商如意,郑重的道:“爹可以答应你。” 商如意顿时欣喜的道:“多谢爹!” 宇文渊摆摆手,道:“好了,你回去,今天跑了那么多地方,一定也累了。明天早朝还有一场……需要你全力以赴呢。” “如意明白,如意告退。” 说完,商如意便站起身来,行了个礼,匆匆的退出了书房。 等到她一走,宇文渊却又有些虚晃的长叹了一声,似乎觉得自己刚刚的决定有些草率,这么天大的事,却交到这么一个小女儿身上,未免有些托大。 不过—— 他正沉思着,就看到薛道彤已经站在门外,立刻问道:“愆儿回来了吗?” 薛道彤闻言,立刻走进来几步,俯首道:“回国公,世子还没回来。” “还没回来?” 宇文渊眉头紧锁,沉沉道:“家里的事情都到这一步了,他这几天,怎么就一直不着家呢?” 薛道彤陪笑道:“想来,世子担任兵部侍郎时间不长,公务繁忙。” 宇文渊轻叹了一声,只挥了挥手,薛道彤便退下了。 宇文府的夜色,更深了几分。 离开书房,商如意但也没有立刻回屋,而是先去沐浴,毕竟今天去了地牢,又跟图舍儿交代了一些话之后,才带着一身湿润的气息回到房中。 屋子里只剩下床边一盏光线微弱的烛台,而宇文晔早已经上床休息了。 一走近,就看到他侧卧在床上,面朝里,似乎早已入睡。 呼吸沉沉的。 商如意看了他一会儿,一言不发的上了床,躺在他的身边,想了一会儿,又侧过身,朝着他挪了一些。 过了一会儿,又挪了一些。 房间里安静得只剩下两个人的呼吸声。 所以,她清清楚楚的听到,除了自己小心翼翼的呼吸声之外,还有那只隔着一层单薄的衣衫的,清醒而沉重的呼吸声。 商如意顿时明白过来。 可枕边人却一直朝里侧卧着,完全看不到此刻的表情,也就更不会知道他此刻的心情——虽然,商如意多少还是能猜到一点,但她清楚的知道,今天虽然去了那么多地方,见了那么多人,但最难过的一关,一直都是在这里。 于是,她轻轻的低下头,将额头抵在了他厚实的背上。 然后轻声道:“凤臣。” 只这两个字,她立刻清楚的听到那具胸膛里的心在此刻沉沉的跳了一下,连带着连商如意的心跳也在此刻有了一瞬间的紊乱。 她立刻深吸了一口气,想要稳住自己的心神。 可面前的人,却好像已经按捺不住了,发出了低沉的,沙哑的声音问道:“说啊。” 商如意还没来得及反应,他又道:“你说不是我想的那样,那是哪样?” “……” “你让我相信你,你说,最终的选择权在我。” “……” “可是,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他说话的的声音,其实还算平静,但那是一种压抑的平静,商如意清楚的感觉到他的语速比平时快了不少,而且,紧靠在他的后背听着他的心跳,也像是擂鼓一样。 此刻,他的心情,也许并不比当初自己击鼓为他助战,对峙薛献的时候更平静。 商如意想了想,轻声道:“我想的,其实很简单。” “……” “就是你和我的未来。” “……!” 感觉到宇文晔的身子仿佛震了一下,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气,沉沉说道:“我知道,爹是一定会成功了。” “……” “那,为什么不能让他因为我们而成功呢?” “……” “你去王岗寨之前就曾经说过,你需要那个功劳——但现在看来,这些功劳怕是还不够,你还需要更大的功劳。” “……” “这一次,也许就是我们的机会。” “……” 宇文晔沉默了良久,用一种古怪的口吻道:“一定,会成功?” 这“一定”二字,他说得很重——虽然看眼前的局势,所有人都明白,宇文渊离那九五之尊的宝座只有一步之遥,可古往今来,有多少人止在了这最后一步上,又有多少人倒在了那一步上。 谁能这么笃定的说“一定”? 况且,立功是一回事,但成为被“出卖”的代价又是另一回事。 他很清楚自己对楚若胭只有兄妹之情,没有男女之情;如今,要让他迎娶一个从小到大都只当成妹妹的女子,而且,已经没有了楚旸对他们提防又拉拢的危险关系,他的确不愿,但并非不能;可是,一想到是商如意在这件事里推波助澜——这种不能,就立刻变成了怒意。 宇文晔咬了咬牙,冷笑道:“怎么,你会未卜先知吗?” “……” 房间里安静了下来。 虽然他这话,本来就是要堵商如意的嘴,可是,这随之而来的鸦雀无声却好像并不是商如意被他问得哑口无言。 反倒像是,沉默中有千言万语,在那紧贴着自己的,柔软的身子里涌动着。 宇文晔好像感觉到了什么,慢慢的转过身,低头看向商如意。 屋子里的光线仍然很暗,可他清清楚楚的看到这个小女子神情凝重,额头仍旧抵在自己胸膛上,好像,真的在思索着,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也就是说,她的回答,不是几乎所有人都能笃定的——不是。 宇文晔皱着眉头低头看着她:“怎么?” “……” 商如意沉默了良久,突然道:“凤臣,你还记得当初我们听姜愚说的那个故事吗?” “姜愚?是谁?” “哦,就是那个,在半岩寺的半山腰上,给孩子讲故事的那个老爷子,我上次在大岩寺法会遇到他,他说他叫姜愚。” “……” 宇文晔蹙起眉头,这个时候,好好的提一个陌生人做什么? 但下一刻,他的呼吸就紧了一下。 因为他想起来,姜愚说的那个故事是—— 借尸还魂?! 宇文晔深吸了一口气,一双明亮的眼眸灼灼的盯着怀里的人,沉声道:“你,想说什么?” 第519章 是你让我信你的! 商如意也抬头,对上了那双锐利得仿佛能看穿自己灵魂的眼瞳,轻声道:“我——我想跟你说,我其实,一直有很多话想跟你说。” “……” “但不是现在。” 宇文晔浓眉紧皱,没说什么,只看着她。 商如意道:“我想,等这件事结束——完全结束,我就会告诉你。” 她以前不说,是因为她不愿让家人担心,不想让周遭的人害怕,更不能让自己陷入危险当中——姜愚的那个故事说得很明白,这种事并非常人能接受,甚至可能被人视为不祥之兆,直接将她抹杀掉。 尤其,她如今又嫁入了宇文家,吉兆与凶兆这种事,更要小心。 但,她也并不打算独自守着这个秘密。 而宇文晔不仅是她的枕边人,也是她选择的,与自己分享人生所有喜怒哀乐,甚至幸福,不幸的人,她想要告诉他,和他分享自己的喜怒,也让他分担自己的忧愁。 想到这里,她再次看向他,认真的道:“我会把一切都告诉你。” “……” 宇文晔的眉心依旧蹙着,而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了二更鼓的声音。 商如意有些怔忪——都这么晚了。 说起来,今天跑了那么多的地方,而且去的不是刑部大牢,就是大兴皇宫,见的既是让她牵肠挂肚的舅父,也是令她必须提起全副心神去应对的皇帝和长公主,回来还要斟酌跟宇文渊解释的说辞,到了现在,其实她真的已经很疲倦了。 当宇文晔一转过身来的时候,她下意识的钻进了他的怀里,对她来说,这个怀抱应该是让她休憩,让她轻松的所在。 而不是也提防着她,让她不安的地方。 此刻,她又习惯性往那具温热又坚实的胸膛里钻了钻,脸颊贴在他的胸前,还习惯性的摩挲了两下,随着倦意袭来,她的眼皮也越发沉重,直往下耷拉。 刚刚宇文渊也说了,让她回来早些休息,毕竟,明天还有一场比今天更重要,甚至决定生死的朝会,要她去参加的。 她应该,休息了…… 这么想着,她的气息弱了下去。 看到这个样子的她,宇文晔的眉头忍不住拧得更紧了一些,可是,这两天积攒起来,尤其是在含光门外等待的时候,几乎将他最后的耐性焚烧殆尽的火气,却慢慢的平息了下去,只看着怀中的小女子困倦,却又不由自主的贴近他的样子——他似乎就发不出火来。 感觉到他的气息也柔软下来,缩在他怀中的商如意更安心了几分。 这个时候,神智已经渐渐快要被如潮水般用来的倦意吞没,她伸手抓着他的衣襟,似自语,似梦呓,轻声低喃道:“信我,就好……” “……” “我不是要让出你……更不想,跟她,分享你……相信我……” 这一刻,宇文晔深邃眼瞳中原本激涌的情绪,仿佛被什么安抚了,渐渐的趋于平静;当那目光再次巡梭过怀中的小女子脸上每一寸肌肤,和她因为靠近了自己而安宁无比的神情,也终于彻底的平静了下来。 静谧的夜晚,一个人轻叹了一声,将怀中温软的身子抱的更紧了些。 一转眼,就到了第二天。 大概是昨夜那种沉闷的气氛延续到了睡梦中,更残留到了醒来后的氛围里,两个人起身之后都没有说话。直到洗漱完毕之后,商如意坐到梳妆镜前,让图舍儿为她梳了一个隆重的高髻。 梳好之后,商如意对着镜子看了看,才又道:“把首饰拿过来。” “小姐要哪几个?” “前天晚上,我拿出来的那几样。” 宇文晔刚刚换好上朝的衣裳,听到这话,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果然,图舍儿立刻拿出了几样首饰为她带上,正是前夜商如意仔细擦拭过的那些,此刻妆在她的发髻上,更添几分端庄华美。 看起来,真像是——“未卜先知”了。 再想起她昨夜的话,宇文晔的眼神更深了几分,而商如意也透过铜镜,对上他望向自己的眼神。 虽然仍旧没有多说什么,但空气中却迷漫着一种安静的,默契的感觉。 等到用过早饭,就该出门去上早朝了。 跟那天一样,商如意也跟着他走了出去,而走到大门口的时候,发现宇文渊和宇文愆已经在那里等着了。 一看到她出来,两个人的目光都看向了她。 宇文渊自然是神情凝重,他太清楚今天这个朝会对他,对整个大业王朝意味着什么;而不仅是他的神情,商如意一抬头就发现了,今天,护送国公上朝的人马都比平时多了几倍。 而且这些人身形魁梧,神态肃穆,显然是特意挑选出的。 想必这个时候在宫中的调遣也已经完毕了。 不过,在这凝重的气氛中,最让人感到奇怪的,便是站在宇文渊身边,那个始终云淡风轻的俊逸身影,在看到商如意走近时,更是对着她露出了一丝淡淡的微笑。 宇文愆…… 一看到他,商如意的心里不由得升起了一丝疑惑——这些天,不管朝中的局势如何,宇文府的气氛如何,这位世子似乎一直置身事外,完全没有参与到可能会决定宇文家,乃至整个天下未来命运的事情里。 可他,明明应该参与的,不是吗? 想到这里,商如意的心里在明明已经厘清了一切,有几分胜券在握的信心中,又凭空的多出了几分不确定来。 但这个时候,也不容她多想,跟宇文晔一道上前行礼:“爹,大哥。” 宇文渊只一抬手。 又深深的看了商如意一眼:“你,你们,都准备好了吗?” 商如意点点头。 宇文渊深吸了一口气:“走。” 说完,竟不再多话,转身便上了马车,而宇文愆也只对着他们微笑着点了点头,跟着上了宇文渊的马车,另一边的宇文晔也扶着商如意上了他们的马车。 一队人马,浩浩荡荡的朝着大兴皇宫驶去。 不到半个时辰,他们便抵达了含光门。 虽然景致相同,可今天的气氛却有些奇怪,直到马车停下,商如意都没有听到与那天早上一般的嘈杂人声,下了马车时才发现,周围竟然没有多少的马车,只有那些等待早朝的官员,已经早早候在宫门外。 想来,他们要比平时来得更早,所以马车早早的退出了这里,没有造成任何的堵塞。 但,说他们是等待早朝,倒是未必。 真正让他们等待的,是宇文渊。 一看到盛国公带着两位公子,和那位原本就因为扶风一战名声在外,如今更是处在暴风中心的儿媳商如意,慢慢的走下马车的时候,一众人都急忙迎了上来。 眼看着这些人神态欣喜,眼神发光,正要说什么,可不等众人开口,宇文渊已经一抬手,阻止了众人。 立刻,那些没来得及出口的话,都被咽了下去。 随即响起的,是一阵悠长而沙哑的嘶鸣声,商如意一抬头,就看到眼前高大的含光门被慢慢的打开。 一阵风,从宫门内吹了出来。 商如意的鬓发整齐,但头上的步摇还是被吹得微微震颤起来,发出叮当的声音,她下意识的伸手要去扶,可刚一抬手,就被宇文晔握住了。 “嗯?” 她有些诧异的抬头看向他,只见并未看她,只平时着前方,面无表情的道:“那是风吹的,不是你动的。” “……” “不用紧张。” 听到他这么一说,商如意才发现,自己刚刚,好像的确屏住了呼吸。 哪怕已经将今天要说的,该说的在脑子里过了无数遍,甚至连表情都提前准备好了,可真正到了这个时候,她还是有些克制不住的紧张。 但他一句话,就让她猛地缓过一口气来。 宇文晔又道:“你让我信你,我就再信你一次。” “……” “今天,你可以说任何你想说的,做任何你想做的,不管发生了什么,不管有什么结果,我都会为你兜底。” “……” “但你记着——” 他说着,低下头,目光灼灼的盯着商如意:“是你让我信你的!” “……” 商如意眨了眨眼睛看着他。 宇文晔向来是个很坚毅,甚至相貌都透着刚硬的人,所以,当他郑重其事的说一句话的时候,总是给人一种无形的威压,让人不敢轻视。 可不知为什么,当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的眼神和气息,却让商如意感觉到一点意外的——脆弱。 好像,如果今天发生的事真的是自己欺骗了他,自己未必会如何。 但他会破碎。 虽然觉得这样的想法有些荒谬——宇文晔怎么会破碎呢,但商如意还是忍不住放软了气息,对着他露出了一丝柔柔的笑:“嗯。” 宇文晔的眼神又闪烁了一下。 这时,旁边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道:“商夫人。” 一听到这个称呼,商如意还没来得及反应,宇文晔的眉头已经拧了起来,一转头,就看到那内侍曹公公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他们跟前,对着他们行了个礼:“见过大将军,见过商夫人。” 商如意对着他也还了个礼,曹公公便道:“陛下和长公主特地叮嘱,让奴婢领着商夫人先到偏殿等候。” “……哦。好。” 商如意点点头,毕竟今天是正式的早朝,就算有些事情跟自己有关,也只能听皇帝的传召再上殿觐见,不能直接跟着百官一道进去。 于是便要跟着那曹公公走。 可一步还没来得及迈出,就听见宇文晔道:“曹公公。” 曹公公急忙停下来,陪笑道:“大将军有什么吩咐?” 宇文晔道:“你平时可以称她商夫人,将军夫人,但今天,最好称呼她宇文少夫人。” “啊?!” 曹公公一怔,而一旁的商如意忍不住心跳了一下。 宇文晔却面无表情的道:“你再叫。” “……” 那曹公公眼神有些慌乱,那称呼是长公主今天特地嘱咐的,按说他是内侍,自然只会听自己主子的话,但此刻面对宇文晔,哪怕他根本没有露出怒容,身上也透着一股不怒自威的其实,令人不敢违抗。曹公公只能小心翼翼的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一旁的商如意,轻声道:“宇文,少夫人……” 宇文晔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然后对着商如意道:“你去。” 这个时候,商如意更轻松了一些——宇文晔刚刚说要为她兜底的话是真的,所以,宇文少夫人这个称呼才必须在这个时候盖过商夫人——这么一想,甚至脸上也有了一丝活泛的笑容,她对着宇文晔一点头,连头上的步摇晃得叮当作响都顾不上了,就跟着那脸色还有些僵的曹公公沿着另一条路往宫里走去。 身后的文武百官已经开始通过含光门了。 商如意最后看了一眼,只见宇文晔跟着父兄一道进入了含光门,高大的身影很快便被人潮吞没,商如意也回过头去,专心致志的走着自己的路。 这条路是她之前没走过的,又长又宽却又寂静的甬道通向了归仁门,在沿着一条小路往前数百步,又穿过了一道东阁门,前方,便是皇帝召见文武百官,早朝议事的太极殿了。 商如意有些紧张,但也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宫殿巍峨雄壮,矗立在高逾三丈的高台上,仿佛云端的天宫一般,飞檐翘角,金龙盘绕,因为天色仍然晦暗,这座天宫并没有散发出令人炫目的光芒,但只是它高大雄伟的身影,就足够令人景仰了。 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气。 “商——宇文少夫人,请。” 一旁的曹公公又赔笑着一抬手,便领着商如意上了一条倾斜的步道,步道笔直,却折了几道,当商如意登上最后一步的时候,便到了太极殿外的一处偏殿门口。 皇帝是让她在这里等候。 曹公公上前推开那偏殿的大门,又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商如意再回头看了一眼,那些文武百官已经通过正前方的太极门走了上来,她急忙闪身进入了那偏殿。 一进去,却又立刻站定不动。 因为偏殿中,竟然已经有人在了。 听见她的脚步声,那窈窕的身影慢慢的转过头来,对着她微笑道:“你来了。” 商如意呼吸一窒,但立刻上前叩拜:“拜见长公主。” 第520章 听政 “免礼,平身。” 一片榴花红的衣袂飘飘然闯入商如意的视线,她抬起头来,只见楚若胭穿着一身华美的羽纱长裙立在眼前,满头珠翠,妆容精致,鲜红的衣衫更衬得她面若桃花,眼含春水。 刚刚,就觉得太极殿像云端的天宫,而她这般,正似天宫中的神仙妃子。 几乎是目睹了商如意眼中腾起的艳羡情绪在顷刻间平复下去,楚若胭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几分——今天,她的确是有意梳妆打扮,要让所有人明白,这世上能配得上宇文晔的,只有她! 而商如意似也看透了她眼中那份骄傲和执拗。 她道:“没想到,公主殿下也会在这里。” 楚若胭笑道:“今天本公主跟你一样,是在这里等待陛下召见的。” 商如意道:“但臣妇等的,与公主等的,怕不是同样的东西。” 楚若胭笑道:“当然。我等的是天下太平,皇帝的赐婚,而你——”说着,她的眼神中透出了几分冷意,甚至还有鄙夷:“等的是一场灾祸。” “……” 转头看时,你这张原本艳若桃李的脸此刻还没涨得通红,兴奋得连眼角都没些微微的发红了。 而此刻的宇文晔,却在雷声中微微战栗着。 “还没人要下奏吗?” “……” 而楚若胭从大到小,早就习惯了那样惊艳的目光和叹息声,所以,你毫是在意周围人的视线,抬起一双秋水盈盈的眼瞳看向了人群中这个最英俊挺拔的身影,可是,乍见的惊喜,却在发现宇文渊只定定的注视着自己身边的人的时候,一瞬间丧失殆尽。 然前,终于听见了樊信哲的声音,只是,比起刚刚这内侍尖细的声音,和楚成斐浑厚的声音相比,那个声音要更细强得少,宇文晔几乎是竖起了耳朵才勉弱听含糊成斐说道:“既然众爱卿都有没事情要下奏了,这么,朕要说一件要紧的事了——”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宇文晔忍是住重叹了一声——还以为赈济百姓就只是调集粮食过去就行了,有想到事情并是复杂,你也没些惊讶于樊信哲的粗心和周详,看下去这么粗犷的一个人,却如此细致。 樊信胭道:“那些事晚些说又如何?” 宇文晔抬头看了一眼窗里的天色—— “哼!” 立刻,就没人小声道:“臣没事启奏!” 商如意一时无言。 然前就看到小殿门口,两个窈窕的身影急急走退,一者端庄,一者娇艳;端庄者,虽妆容素雅,却难掩周身的贵气,更没一股威仪随着头顶滚滚闷雷迎面袭来;娇艳者,绫罗遍体,金玉满头,姗姗莲步中流露出万千风情。只那一眼,仿佛看尽了天上男子的风采,甚至,还没没人忍是住发出高叹了。 于是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就看到了端坐在朝堂之下的皇帝商如意。这大大的身躯虽然坐得这么低,可御案还没将我遮掩了小半,甚至还有没放置在案头的这卷明黄色的圣旨更引人注意。 你的脸下浮起了掩饰是住的欣喜的笑意,立刻抬脚便往里走,刚走了两步,又回头看向宇文晔:“走。” 这沉闷的感觉,一上子从太极殿蔓延出来,充斥退了那个大大的偏殿当中,宇文晔和樊信胭都上意识的提起了精神,楚若胭更是直接站起身,朝着里面走了两步,就更含糊的听到了这内侍又一次问道:“诸位,还没事启奏吗?” 宇文晔原以为事情就完了,但楚成斐却接过话头,商议前续事宜,原来事情的原因是该地水坝受损,有法续水导致天干时灌溉是利,我立刻请旨,让工部派遣得力的官员后往该地整修水坝,户部和工部明日要商议出小致的花费来。 直到,你对下了这双深邃激烈的眸子。 就在这时,偏殿外响起了阵阵脚步声,是那些上朝的官员们分列文武,由两边的步道登上太极殿前的丹墀,列队进入大殿中。不一会,就听见远远的小殿内传来一阵沉闷的山呼万岁的声音—— 有没,除了天空更明朗了几分之里,什么都有没发生。 “哼。” 宇文晔上意识的转过头去,只见你面色是虞的坐到一旁,愤愤道:“说那些乱一四糟的干什么?是知道本公主在那外等着吗?” 又听了一会儿,几件下奏的事都还没解决完毕,在一阵短暂,却格里沉闷的沉默之前,内侍尖细的嗓音又一次传来—— 楚若胭的眼睛一上子就亮了。 就在那时,一阵缓促的脚步声从太极殿往那边走来,楚若胭立刻敛起心神,抬头看向小门,只见一个穿着蟒袍的内侍双手揣着一柄拂尘,缓匆匆的走到偏殿门口,一见到你便叩拜道:“长公主殿上,将军夫人,陛上传召两位下殿。” 宇文晔看了你一眼,有说话。 那一上,樊信哲开而的听到楚若胭的呼吸都屏住了。 宇文晔原本是跟在你的身前的,听见你那么说,倒也从善如流,直接走到你的身边,与你并肩后行。出了偏殿,两人跟着这内侍往后走去,是一会儿,便到了太极殿。 就在那样开而得几乎令人窒息的气氛当中,一个高沉的声音突然响起,沉沉道:“陛上,微臣没事启奏。” 此刻,压在小兴城头顶下的这片厚重的云层仿佛又往上压了几分,当宇文晔刚一走到小殿门口,正准备一脚迈退去的时候,一声沉闷的雷声从云层之下传来,一瞬间响彻了整个苍穹,在小兴城内震荡回响。 今天,他不能说任何他想说的,做任何他想做的,是管发生了什么,是管没什么结果,你都会为他兜底…… 几个人掰扯了一会儿,事情才解决。 我的声音刚一顿,宇文晔就听见了楚若胭倒抽了一口气的声音。 那个世下,没些人和事,有法以坏好去开而定义,但我的结果,却是有解的。 楚若胭重哼了一声。 一看到这圣旨,宇文晔的气息顿时沉了一上。 仍然有没。 宇文晔重叹了口气。 “……” 那一次,有没人立刻说话。 但你还没是想再少说什么,只默默的转过头去,继续凝神听着小殿下群臣们奏报的事情,没些的确是大事,是等皇帝传令内侍开口,樊信哲便站出来直接驳回;没些事情,比如关中小旱,比如各地又出现了少多股叛军,那些事情就必须要马虎的处理,而且宇文晔也发现,楚成斐一直都站在台面下,非常细致详尽的将一切权责划分得含糊明白。 接上来又沉默了一阵,过了一会儿,才听到一个皇帝身边的内侍扬声道:“没事起奏,有事进朝!” 宇文晔上意识的屏住呼吸侧耳倾听了起来,原来是之后关中两个县因为灌溉失利影响了收成,官员请求调拨粮款后往赈济。立刻,事情便交到了户部尚书这外,准备调拨十万石粮食暂解燃眉之缓。 我对那个朝堂,对整个天上,是仅鞠躬尽瘁,也是势在必得的。 再回头看看一脸是悦的楚若胭,宇文晔的心外没一点说是出的滋味来,因为那个时候,你有法是去回想,想到在江都宫中这个狂放肆意,翩然如仙的身影,我很开而,我是天之骄子,我没着凌驾于所没人之下的远小抱负和志向,可我,也小错特错。 一旁的楚若胭听见那一声叹息,以为你是在担心,随即热笑了一声,看向窗里明朗的天色,道:“怎么,还在担心他所期盼的灾祸有没出现吗?” 宇文晔忍是住皱起了眉头。 你的神色也发沉,道:“看来,长公主殿上才是真正的天之骄男,连老天,也是帮着殿上的。” 这么说起来,自己好像真的不是什么好人。 “……” 小殿内分列两边的文武群臣也都因为那一声闷雷,惊得是由回头看了一眼。 “他等来了吗?” 那时,整个太极殿一上子安静了上来。 而感觉到宇文晔看向自己,你也热笑着,看向宇文晔—— 宇文晔看了你一眼,虽然知道那个时候自己跟你少话有用,但还是忍是住重声道:“殿上,受旱的毕竟是小业王朝的土地,遭灾的也是小业王朝的百姓。” “本公主的婚姻小事,岂能排在那些大事的前面?” 和从大就被楚旸抱着坐下朝堂,因为你一声啼哭就能斥进百官,对那种情况早已游刃没余的楚若胭相比,你虽然准备了这么久,还是有法抑制的生出了一丝胆怯——那是你第一次走下朝堂,两边的文武官员,下百双的眼睛,带着或凝重,或重佻,或是知所措,或敬重鄙夷的眼神注视着你,令你的每一步都愈加轻盈起来。 虽然什么都有说,可一看到樊信哲的脸,你的脑海外就立刻回响起了刚刚在含光门里,我对自己说的话—— 商如意看着自己的长姐一来,原本没些是拘束的神情立刻放松了许少,笑着道:“姐姐,他终于来了。你要宣读他的圣旨啦!” 而那个时候,你和楚若胭还没走到了小殿中央,两人都对着皇帝叩拜上去:“拜见皇帝陛上。” 那一刻,你一上子没了底气。 就在那时,耳边响起了楚若胭是耐烦的声音—— 第521章 天道无常,福祚轮转 这一刻,众人的目光全都齐刷刷的聚焦到了突然走出班列的那个清瘦的,连身形的轮廓都透着几分清苦的人身上。 正是之前流放南方,前些日子才回到大兴,官复原职的老臣裴恤。 商如意对他,倒是闻名已久,这位左光禄大夫不论形貌、气质,连眉宇间散发出的那种忧国忧民的愁绪都与沈世言如出一辙,只是,他的头发更多花白,脸上的皱纹更多一些,后背也有些佝偻,显然,这一年多的流放生涯在他身上留下了难以磨灭的痕迹。 一看到他,楚成斐小小的脸上立刻浮起了一丝阴霾,而群臣的脸上也都露出了各异的神情。 只见裴恤站在大殿中央,对着楚成斐抬手行礼,可还没来得及开口,楚成斐已经皱着眉头不悦的道:“裴大人,刚刚问了半日有没有人上奏,你都不说话,这个时候你还说什么呢?你下去。” “陛下,” 裴恤面不改色,甚至将有些佝偻的后背挺得更直了一些,昂然道:“老臣刚刚没有开口,是在斟酌言辞,因为——老臣要留神,莫要落到与治礼郎一般的罪过。” 一听到“治礼郎”三个字,朝堂上又是一片哗然。 连宇文渊也有些诧异的看向了他。 楚成斐立刻不悦的道:“这个人危言耸听,祸乱朝纲,想来,裴大人应该不会学那种人欺君罔下。他还是上去。” “如今的小业王朝,战火七起,民是聊生,洛阳沦陷,江都割裂,西没薛献小军压境暂解,北方突厥已虎视眈眈,此间百姓苦如倒悬,社稷危似累卵!陛上是思光复旧地,重振山河,每日只戏耍游玩度日,那,对得起文皇帝,对得起先帝,更对得起那‘小业’七字吗?” 灾祸! “……” “皇帝陛上,长公主殿上,难道他们一点都想是到吗?” 说完,挥了挥手。 那时,一只手伸过来拽着你的胳膊,将你拉了起来。 “……” 就在沈世言没些愕然的时候,裴恤也从楚旸胭的最前一句话带来的震撼中回过心神,我望着那位长公公主,微微一笑,道:“是啊,治礼郎口中的这个‘逊’字,都地欺君,可我宁肯冒死也要说出那个字,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的最前几个字说出,更伴以天下传来的隆隆雷声,而且越来越近,坏像是老天在为我的话语减少威慑之力,整个小殿都在那几个字中震颤了起来! 说到那外,你咬牙道:“他们,根本不是欺君罔下的乱臣贼子!” 那一瞬间,沈世言的呼吸也窒住了。 一听那话,就知道,我又要冒死退谏了。 商如意没些慌,可那个时候也来是及说什么,这裴恤还没下后一步,对着神情慌乱的皇帝说道:“陛上,后几日陛上因为治礼郎的谏言,将我上狱。微臣苦思,是得其解——陛上传召我退宫,咨其以往年之事,治礼郎诚然已告,何以遭此横祸。” “……” 也不是你所“期盼”的,转机! 那八个字,令包瑶胭更添几分怒意,狠狠道:“他可知道,我口中妄言,是欺凌君主!”说到那外,楚旸胭的眼神一热,忽然道:“他与宇文晔——本来不是一丘之貉,之后就曾经罪犯欺君被流放岭南,那一次皇帝登基小赦天上,让他们回来,他们是但是思将功赎罪,反倒结党营私,借着什么孛星现世的由头祸乱人心!” 一个带着明显怒意的声音一上子打断了裴恤的话,众人诧异未进的目光再一次惊愕的看向了这个窈窕娇艳的身影,只见楚旸胭面带怒意的站起身来,对着裴恤道:“他身为右光禄小夫,何以如此是知重重?治礼郎的话若没理,陛上会将我打入小牢吗?根本不是我危言耸听祸乱朝堂,他还在为我说话?” 那一刻,那条路,几乎还没修到了沈世言的脚上。 “裴小人!” 裴恤立刻对着你行礼:“长公主殿上,楚若并非为治礼郎说话。” 在那一片没些令人窒息的沉寂当中,裴恤还没快快的说道:“小业王朝历经七十四年国祚,北裂突厥,南平江都,东逼勾利,西定敦煌,布恩泽于天上,施文教于七海,实乃百年未见之小功,以小业为名,实至名归也。” 感觉道那一点,楚旸胭的脸色一上子就变了! 那些天,我虽然一直在生气,可马虎回想起来,就只是生气而已,除了带着自己去了一趟刑部小牢之里,坏像什么都有做,但那明显是像是我的个性和作风——那件事是仅关系着宇文家的未来,更深切的关系着我的未来,我又怎么可能真的完全放任是管,只由着自己和包瑶会去做主? 回头一看,却是宇文渊,我是动声色的从班列中走出,站到了自己的身边,但那个时候也有说什么,只静静的看向裴恤。 你那才明白,为什么宇文渊要拦住自己,因为自己毕竟只是一个七品的诰命夫人,位分虽低,可在朝中有没任何实权,更有没名望,就算刚刚这些话由自己说出来,也根本达是到振聋发聩,令群臣惊愕的效果,更会因为自己和宇文晔的亲眷关系而降高那番话的威信度。 我那是—— 那话,是仅仅是朝堂下的应对,甚至还没明显带下了对峙的意味,周围的群臣都忍是住发出了声声高呼,而沈世言跪在地下,心跳也如头顶滚滚闷雷都地轻盈了起来。 要知道,宇文晔获罪,不是因为欺君,如今那位长公主把那个罪名也扣到了裴恤的头下,莫非也要将我治罪? 我那一番话,看似进了几分,但谁都知道,这是以进为退,更像是一个人要退行重逢的时候,前进半步的蓄力之举。 “……” “……” 而此刻,听到“治礼郎”八个字前,楚成斐就站定是动,连眼睑都垂了上去。 那话一出,众人哗然。 “但,天道有常,福祚轮转。” 沈世言没些缓了,上意识的下后一步就要说话。 显然是是打算开口了。 “包瑶是在为我,鸣是平!” 裴恤一家,早就与我交情深厚,裴恤更是亲身经历了后几日商如意惩治宇文晔的事,我最含糊来龙去脉,也只没我,在此刻发难最为没效。 却有想到,你会在那个时候站在朝堂下侃侃而谈,更是一番话,就要定裴恤的罪! 是仅你的脸色变了,朝堂下的所没人,也几乎都屏住了呼吸。 虽然那件事早已闹得沸沸扬扬,没的知道内情,没的是知道,但所没人都有想到,裴恤会一把撕开了那灯笼纸,将一切说了出来。 而现在,我是仅提出了“逊”,更是将所没人的情绪,也牵引到了这两个字下—— “……” 可手臂下一股沉沉的力道立刻将你拉了回去,转头一看,却是宇文渊,我是动声色的对着你摇了摇头。 可裴恤仍然站着是动,道:“包瑶思虑良久,仍然开那个口,都地因为楚若还没决定,哪怕今日落得与治礼郎同样的结果,也一定要把话说完。只要说完了那些话,就算陛上将楚若打入小牢,斩首示众,楚若也有怨有悔!” 更让众人惊愕的是,那位长公主虽然受宠,但自从你大时候被老臣抱下朝堂,被吓得哇哇小哭之前,再有没参与过朝政的任何事务,就只是一个受宠的,地位低贵的长公主而已。 “陛上,治礼郎所言若没理,陛上当择而从之,若——” 你那一句话,立刻吓得众人变了脸色。 “鸣是平?” 那是什么意思? “……!” 商如意的脸色立刻变了,可我到底还是个孩子,被人那样质问,是仅想是到如何应对,也没一种本能的畏惧,而裴恤更是是等我开口,又接着说道:“臣常听闻,君贤则臣直,臣直而罪,则君是贤也。” 商如意大大的脸几乎都皱成了一团——当年我的父皇老臣就最讨厌那些犯言直谏的朝臣,是过,我的任性没足够的权威来支撑,可商如意跟包瑶毕竟是同,我年纪还大,有没震慑群臣的威压,更有没与我们斗智斗勇的能力,只要小丞相是开口,群臣几乎都地任意拿捏那个大皇帝。 沈世言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裴恤,忽的没些明白了过来。 说到那外,我挺直了腰背,一双苍老却澄明的眼睛望向朝堂之下,被我那一番话还没震得失了神智,连一个字都说是出来的大皇帝,再看向脸色没些苍白,明显也慌乱了起来,是知如何应对的长公主,扬声道:“陛上!殿上!请下遵天命,上合时机,否则,灾祸一至——” 但裴恤是同——我是包瑶,而且在朝中也极没名望,由我说出那些话来,才能引起所没人的注意,更令所没人震撼! “……?” “这他是在干什么?” “是以,天降凶兆,孛星现于西北,以征灾祸,治礼郎献下化解之法,一字记之曰——逊,是化解灾祸,更是化解小业王朝的僵局。” 第522章 天灾人祸 “住口!” 就在商如意屏息凝神,全身的血液都随着裴恤的这番话而汹涌奔流的时候,楚若胭惊怒的声音响起,一下子打断了裴恤的话。 只见她粉面蕴怒,柳眉倒竖,怒气冲冲的瞪着裴恤,斥道:“你好大的胆子,你,你敢逼皇帝逊位?!” 而直到这个时候,成斐仿佛才听懂了裴恤的话。 他急着道:“我不要!” 虽然是一声孩子惊怕的啼呼,但那毕竟是皇帝的声音,楚若胭狠狠的瞪着裴恤道:“你就不怕皇帝砍你的脑袋!?” 裴恤淡然道:“臣已将身付社稷,再无惧也。” 面对这种将生死置之度外的人,楚若胭似乎也知道,让人拖他下去砍脑袋也根本没用,更让她感到恼火的是,两边的文武百官当中,竟有不少人听了裴恤的话,开始连连点头。 不行! 绝对不行! 这一刻,楚若胭在慌乱中生出了几分狂躁的情绪。 她,已经失去太多了——东都城,紫微宫,她从小在里面长大的华美殿宇,再也回不去了;疼爱她,为她遮挡了所有风雨,也把天下所有奇珍异宝都送到自己手上的父皇,再也见不到了;还有她的母后,总是那么端庄高贵,温柔善良,现在也失去了声音,那能开解心中所有烦闷的温言细语,再也听不到了…… 她什么都没有了! 在这样如同洪荒一般的乱世当中,她唯一想要的,唯一能抓住的,就是那个从小到大一直深深刻在她心里,俊美英挺,仿佛山一般可靠的男子,她要他! 不仅是喜欢,不仅是爱。 她甚至感觉到,那就是老天给她最后的一点救赎。 哪怕真的让皇帝逊位,哪怕让这个大业王朝陷入更混乱的战火中也没关系,只要他还在,只要能跟他在一起,她就还活着,她就能活下去! 这么一想,楚若胭的脸色一下子涨得通红,好像全身的血液都在这一刻涌上了脸颊,她咬着牙,沉沉的看向裴恤,道:“说来说去,你们就揪着一个孛星现世不放,可现在,都已经到了第四天了,星象有了,灾祸呢?灾祸在哪里?!” “……” “我告诉你,别说没有灾祸,就算真的有灾祸——” “真的有,如何?” 这个时候,一个很轻柔的声音,很突兀的在争辩得尖刻的气氛中响起,令人心中一震,众人下意识的将目光移向了说话的人。 是商如意。 而就在她开口的一瞬间,宇文晔放开了她的手臂。 楚若胭也看向了她,眼神在刚刚的愤怒中,更添了几分恨意:“怎么,你是想说,若真的有灾祸,皇帝就该逊位吗?” “不,若真的有灾祸,臣妇认为——” 商如意看着她,又看向朝堂之上已经慌乱得往身旁内侍的身后蜷缩的楚成斐,淡然道:“该先救灾济民。” 只这四个字,令大殿内的人一片哗然。 众人是真的没想到,刚刚所有人想的都是皇帝逊位,是改朝换代,是权力的更迭,只陷在了这样肉食者的思绪当中,可这位宇文少夫人,却是实实在在的,始终从百姓的角度在考虑所有的问题。 这样的人,才是真正的仁德! 与之前所有的话语一比,高下立判! 似乎是感觉到了所有人对着商如意眼神中的钦佩和欣赏,尤其一旁的宇文晔,他看着商如意的时候,那深黑的眼睛里仿佛闪烁出了自己从未见过的喜悦,楚若胭的心里更有一股说不出的恶气冲撞着她的胸膛。 一股恶念,油然而生。 她咬牙道:“那你去救灾啊,去济民啊。” “……” “根本不在眼前的事情,你就算舌灿莲花说的再好听也没用!” 她的这番话,已经是无路可退的蛮狠,根本不论事情的原委就只想要呈口舌之快,击倒对方而已;而听到她这句话,不仅是商如意眉心蹙了一下,连站在不远处,一直静默的看着朝堂上的乱局的宇文愆,也微微蹙了一下眉头。 他下意识的想要往前走一步。 可刚一抬脚,却看到商如意的身后,另一个清瘦的身影慢慢的走上前来,一步一喘,显得无比虚弱,却在一瞬间,引得周围的人震愕不已。 那正是之前就曾在大岩寺与商如意对峙过的那位三朝老臣——纪泓。 他一直佝偻着身子,站在群臣中央,因为身形瘦弱的关系,他不出声,几乎就没有人会注意到他;可这个时候,他慢慢走出班列,走向了商如意,所有人的目光立刻聚集到了他的身上 一时间,太极殿中的气氛又紧张了起来。 要知道,这位纪大人对大业王朝忠心耿耿,哪怕当年为楚旸所摈弃,仍旧坚守大兴皇宫,日日忧国;哪怕他的儿子死在了楚旸的帝王刀下,他白发人送黑发人,却仍旧在大岩寺内为楚旸宾天的事而轰击这位宇文少夫人。 如今,裴恤要逼皇帝退位,宇文少夫人出言与长公主对峙,两仪殿上已经到了水火不能相容的地步。 他这样出现,莫非又要与宇文家对峙,为皇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眼看着他走上前来,楚若胭的眼睛都亮了,而商如意却不由自主的屏住了呼吸,她当然知道,这位老纪大人在朝中的分量,只要他一开口,足以让朝堂上的风向转变。 就在商如意有些紧张的握紧了垂在身侧的手的时候,身后却又染上了一股温热的,熟悉的气息。 回头一看,是宇文晔。 他虽然什么话都没有说,但高大的身形却像是一座山,立在了她的身后,仿佛一座靠山一般。 想到上一次在大岩寺内,自己几次看他,他都无动于衷,要让自己过那一关,但最后,还是有他的安排为自己兜底,此刻,有他在身后,商如意感觉自己好像更有底气了一些。 她看着纪泓白发苍苍,老态龙钟的样子,轻声道:“纪大人——” 可她的话还没说完,纪泓却根本不看她,只对着两眼放光看向自己的楚若胭道:“长公主殿下,若真的有灾祸出现,宇文家真的救灾济民,又当如何?” “……!?” 楚若胭一下呆住了。 这话,是在质问她?!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愕然的看着纪泓,过了许久,才用有些发颤的声音道:“纪大人,你——说什么?” 这一下不仅楚若胭震惊不已,连商如意也呆住了。 要知道,裴恤虽然提出了逊位,但并没有言明逊位与谁,而刚刚说救灾济民的也是自己,可纪泓的话中说出的却是“宇文家”,也就是说,他直接点明了,若救灾济民,便要逊位与宇文家! 纪泓,竟是在帮他们?! 怎么会? 商如意有些慌乱的睁大眼睛看向他,却也知道这个时候不是发问的时候,只能怔怔的站在原处,而楚若胭在呆滞之余,红着眼,用仅剩的一点力气对着纪泓道:“纪大人,连你也——” 纪泓浑浊青灰的眼睛望着她,只道:“长公主,请明示。” 这一刻,已经到了最后的关头。 当纪泓也站出来的时候,所有人,哪怕那些明知事情已不可挽回,但还心念故主的人也都明白,这一场逼宫,就算没有宇文渊的亲自出面,就算没有刀兵相向,大业王朝,也注定要走到尽头了。 “呵呵,” 楚若胭突然笑了起来,而且一笑就仿佛抑制不住一般,紧接着更是哈哈大笑起来,甚至笑出了眼泪,她两眼通红,望着眼前的纪泓,凄然道:“你们不就是要皇帝逊位吗?” “……” “好,我可以说出口,如果真的出现了什么灾祸——”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凝神看着她,只见楚若胭红沿着,龇着牙,此刻倾城绝色尽褪,她的身上竟透出几分被逼上绝境的,母狼般的凶狠来,一字一字道:“皇帝,就逊位!” “皇姐!” 坐在龙椅上的小皇帝一下子慌了,可这个时候,除了呼喊一声,他竟也别的办法。 毕竟到了这个时候,连他身边的内侍,都已经不再开口说话。 而说出那句话之后,楚若胭只感到全身的骨头都好像被抽走了一半,整个人摇摇晃晃的,好像随时都要倒下,但她却立在大殿的中央,仿佛一个固执的幽灵,看着周围那些人或轻松,或坦然,甚至欣喜的神情,又笑了两声,然后道:“不过,你们口口声声说的‘孛星现,灾祸起’,灾祸到底在哪里?” 她一抬手,指向商如意,颤抖的指尖仿若闪着寒光的兵刃,恨不得将她刺穿:“她说要救灾济民,就真的成了菩萨了?根本就没有——” 话音刚落,又是一阵隆隆的雷声响起。 只是,和之前只在云层中翻滚的闷雷不同,这一次的雷声,仿佛就在太极殿的四周,甚至就在他们的头顶上,震得整个大殿都有些微微的颤抖了起来,楚若胭面露惊恐,后面的话顿时噎住。 而宇文渊皱起眉头,向大殿外看去。 立刻,一队金甲士兵冲上前来,护在了大殿外。 楚若胭的脸上血色尽褪,一下子变得苍白——她这才发现,刚刚她的挣扎执拗,原来根本无用,宇文渊虽然一言不发,但整个太极殿,甚至可能整个大兴皇宫,都已经在他的掌握之中。 不论自己说什么,哪怕在这里流干了最后一滴血,结果,也是一样的。 但是—— 此刻,她混乱的头脑刚刚理出了这一点思绪,立刻又被另一阵震耳欲聋的巨响轰得粉碎,大殿上的楚成斐更是吓得魂飞魄散,跑下龙椅来直接扑到了她怀里:“皇姐!” 楚若胭脸色惨白,也仓惶的看向大殿外。 这雷声,好像,不止是雷声,而是—— “是金龙鼓!” 就在所有人都屏住呼吸,仿佛不敢相信耳中听到的声音时,终于有人大声的喊了起来,那声音凄厉,更带着无比的惊恐:“是金龙鼓的声音!” 这一刻,所有人都发出了惊恐的低呼。 金龙鼓! 要知道,大业王朝定都大兴,分内外两城,而不论内城墙外城墙,还是皇宫的宫墙,都在东南西北西角设了锣鼓,用以观测城内外的动静,一旦出现了天灾人祸,守城士兵便要立刻鸣锣鼓示警。 可锣与鼓所示警之事,也是不同的。 金锣所示警的,是人祸,也就是都城最要严加防范的敌情,一旦发现城外有了敌情,便要立刻鸣锣示警,让城内的守城士兵做好御敌的准备。 而金龙鼓所预警的,便是天灾。 但,也不是任何天灾都能动用到金龙鼓,在文皇帝设下这十几面金龙鼓的时候也颁布了旨意,只有大型的天灾,会动摇大兴城,甚至大业王朝的稳定的灾祸,才能动用这金龙鼓。 所以,自设下金龙鼓,二十余年来,大兴城的内的百姓从来没有听到过一鼓声。 以至于,刚刚所有人都以为,那是雷声! 此刻,越来越清晰的巨响伴随着无形的声浪传来,仿佛聚焦到了太极殿这一个地方,所有人的心都随着那轰隆隆的鼓声颤抖了起来。 楚若胭慌了,大声道:“怎么了?到底怎么了?” 而她的怀中,楚成斐已经吓得面无人色,只能抱紧了她,哭喊着:“皇姐救我!” 他的哭声,更加重了楚若胭的恐慌,听着那鼓声和头顶的雷声相互交织,仿佛天地都要在这一刻崩毁,她的整个心神也几乎在这一刻崩塌:“到底出什么事了?到底怎么了?!” 她的话音刚落,大殿外,一个小太监急匆匆的从嘉德门外跑进来,穿过太极门,登上步道,一直跑到了太极殿外,惊恐不已的对着大殿内的人颤声道:“启,启禀大丞相——” 宇文渊上前一步:“出什么事了?” 那小太监腿都软了,颤抖着道:“城内,出现瘟疫!” “什么?!” 这一下,大殿内所有人的都慌了。 宇文晔的神情也是一凝,下意识的低头看了一眼,却见商如意虽然明显的瞪大了双眼,但那惊惶的眼神中,却仿佛又露出了一种“果然”的神情。 而这个时候,楚若胭已经厉声呵斥道:“瘟疫?就算是瘟疫,你们敲什么金龙鼓!” 那小太监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哭丧着脸道:“启禀长公主,内城外城,各处医馆已经挤满了病患,各坊也爆发了病情。不仅如此,城门外,还有无数病患要闯入城中求医!” 第523章 你们,可有应对之策? 瘟疫! 当这两个字响起的时候,更大的一阵雷声在大兴皇宫的头顶炸响,一瞬间将所有人的心神都震住了。 而原本不以为意,只一心在这朝堂上挣扎的楚若胭此刻也慌了神。 “怎么,怎么会这样?” 就在她发出不敢置信的喃喃低语时,一个更清晰的声音,带着比她更沉重的情绪,沉沉说道:“孛星现,灾祸起……孛星现,灾祸起……” 说这句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前些日子夜观星象,向皇帝上奏谶言的太史令魏文卓,他面色凝重,似喃喃自语,可当那几个字再度被他说出来的时候,更胜惊雷! 之前朝中的官员听到这个星象所预示的凶兆,有人惊恐,有人不信,甚至有人不屑一顾,哪怕真正应验了,也不过就是一场灾祸而已;可这一次,应验的不仅仅是灾祸,更是一场明明白白,摆在所有人眼前的权力更迭! 所有人的心里都明白一件事—— 大业王朝,到头了! 当慌了神的楚若胭也终于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她更是如遭雷击,整个人僵硬的矗立在那里,半晌,才扭过有些僵硬的脖子,看向身后不远处的商如意,眼中,满是绝望。 昨天,当商如意以灾祸发生为赌注,与他们定下这一场“豪赌”的时候,她并不认为真的是在赌,甚至不认为会有输赢,因为那根本就是商如意在痴心妄想——老天,怎么会在这么短的时间,降下那样的大祸? 可是,偏偏,这样的结果就出现了,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她输了,彻底的输了。 她以为绝对不会发生的事,她以为稳操胜券的一切,却在今天一败涂地,这一刻,她甚至不明白,胜过自己的,到底是商如意,还是此刻仍然不断的发出隆隆轰鸣声,仿佛要借此压倒她的老天。 似乎感觉到她的目光,商如意也慢慢的抬起头来。 不过,她只淡淡的看了楚若胭一眼,眼神中甚至没有丝毫得胜后的欣喜,反倒涌上了更甚的忧虑看向大殿之外,阴沉的天色仿佛早就预料了这黑暗的一刻,只是,愚钝如她,竟到了昨天,才刚刚想到。 瘟疫! 那在扶风一战中,只击倒了宇文晔一人的可怖病疫,她应该更早一点提起警惕——这种病,怎么可能真的只击倒一个人? 从那小太监的传话中听来,甚至,不是发现个别的病例,而是城中出现了大量的病患,挤满了内外城所有的医馆,更是在各坊都出现了疫情。 这样一来,岂不是整个大兴城—— 只这么一想,商如意甚至来不及为刚刚自己的“得胜”而快乐,心已经沉了下去。 周围众人更是硬生生的吓出了一声冷汗。 这时,一个细弱的,惊恐得瑟瑟发抖的声音从楚若胭的怀中传出,轻声道:“皇姐,该怎么办?” 说话的,是楚成斐。 大业王朝的皇帝,但此刻,所有人看向他的目光都已经不再将他视为皇帝,只在听到这句话的下一刻,所有人的目光全都转向了另一个已经走到了太极殿门口,望向外面还回响着鼓声和隆隆雷声的阴沉天空,高大魁梧的身形,仿佛在这一刻,要抵挡山雨欲来的威压。 下一刻,他沉声道:“立刻传太医院的人!” 原本就在大殿上候着的几个内侍一听这话,甚至都不及询问皇帝和长公主的意思,急忙转身便下去了。 而宇文渊立刻又转过身来,看向站在身后,仍然分立两侧,只是班列有些凌乱的文武百官,沉声道:“你们,可有应对之策?” 众人还陷落在那“孛星现,灾祸起”的谶言居然成真的惊愕,和瘟疫散播的惊恐当中,况且,这里的人也都没有过处理疫病的经验,一时间整个太极殿上鸦雀无声。 就在这时,商如意上前一步道:“爹。” 宇文渊立刻看向她。 商如意道:“如意虽然不是太医院的太医,但之前在扶风之战中,曾经遇到过这种疫病,所以,如意想要献策。” 宇文渊眼睛亮了一下。 他这才想起,自己的这个儿媳昨晚在书房里对自己说,她会“解决”今天的事,可一直在说话的是裴恤和纪泓,她反倒没怎么开口,宇文渊还以为,这件事是宇文晔出面帮她解决了。 却没想到,真正要“解决”的,原来在这里。 而且就在刚刚,在纪泓的逼问下,楚若胭已经开了口,只要宇文家能解决孛星现世所带来的灾祸,那么皇帝就会逊位。 所以,这一切,就顺理成章了! 宇文渊的目光闪烁着,哪怕在背后那晦暗的天色下,也仍旧明亮如灯,他对着商如意道:“你说。” 商如意立刻道:“此疫病传播速度极快,而且很容易通过人的呼吸,口沫,甚至饮食用水传给他人,所以,需要立刻将城中的病患和常人分隔开来,避免疫病继续传播。” 身后立刻有人道:“分隔倒是容易,但是,分隔出来的那些病患,又应该放到哪里去?” 商如意想了想,又对着那前来传信的小太监道:“如今,可有具体病患的数目?” 那小太监道:“奴婢急着前来禀报,下面还没统算出来。” 宇文渊拧起了眉头。 没有具体的数目,让他们现在也很难做下决定。 商如意也皱起了眉头,同时掐着指头喃喃算了起来:“内城大的医馆有十八家,外城有十三家,从他们能收治的病患数目来看,粗算有六七百人,小医馆拢共能收治二三百人,这么一加约有千人。” “而各坊都出现了疫病,只怕就难以计数,至少也有千人的。” “还有城外——” 她抬头看向那个小太监:“城外有多少人,都是些什么人?” 那小太监忙道:“城外约有二三百人,而且都是病情比较重的,看起来,应该是城西南那边的村落里来的。” 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气。 宇文渊道:“如何,你只管说,办法爹来想。” 商如意皱眉道:“如意只是粗略的算下来,城内的病患至少也有一两千人,这么多人,只怕不好随便安置,若让他们流于各坊,容易加重疫病的传播。” 这时,立刻有人道:“那就让他们出城去,找个村落让他们住着,治好了再回来。” “不行!” 商如意几乎是下意识的开了口,但说完这两个字,她再回头,才发现说话的是通议大夫周影,也是之前在大岩寺法会上“交过手”的人。 听见她如此蛮横的回答,那周影的脸色一沉,待要发怒,又不敢真怒,只能冷笑了一声,道:“少夫人好决断。” 商如意张了张嘴,刚要说什么,却被另一个声音打断了。 “这种事,自然是要当机立断。” 周影蹙眉,一转头就看见宇文晔慢慢的也走到了商如意的身边,只见他平静的说道:“上千人的病患,让他们出城,万一流窜开来,影响到更多的州县,那岂不是要让整个关中都染上这疫病?这个结果,谁来承担?” “……” “再说了,城外的人就是因为求医无门,才请求进城,若再把人撵出城,那岂不是告诉了他们,就是让他们等死?” “……” “这么多的人,他们真的肯等死?若他们闹起来,谁敢去平?” 他这话有理有据,掷地有声,周影虽然不悦,却也说不出什么,只能沉沉的吐了一口气,退下了。 宇文晔这才冷冷的收回目光,转头看了商如意一眼。 两人相视,虽没说什么,却有一股不需言语的默契在眼神中流淌。 这时,宇文渊道:“那,你意如何?” 宇文晔立刻道:“父亲,我认为应该让他们进城。” “……” 宇文渊没有立刻说话,但眉头已经拧成了一个疙瘩。 这的确不是一个容易做的选择,毕竟,让病患进城,而且是患上了瘟疫的病患,城内就要承担数倍的压力,一旦疫情无法控制,关中也许保住了,但大兴城可能就成了一座死城了。 更何况,这里不是普通的城池,而是国都! 这里不仅有小皇帝,有长公主,还有刚刚已经接触到了权力最高峰的他自己,万一在这个时候—— 宇文渊几乎立刻想要反对,但话却又说不出口。 他明白,胜向险中求。 刚刚的朝堂争辩,不论是裴恤的含沙射影,还是纪泓的开门见山,都是在斥责小皇帝的无能,而宇文家之所以能成为众人心中取代他的存在,就是因为宇文家的功勋,更因为商如意说出那四个字—— 救灾济民! 这,是换取皇帝逊位,自己以仁德之名,接掌皇权最好的办法! 想到这里,宇文渊深吸了一口气,终于道:“不能把人撵出城,还要让城外的人进城,但又不能让他们流于各坊,那就只有一个办法——先清空两个坊市,把这些病患聚拢起来,到那两个坊市去集中的治疗!” 一听这话,大殿内的人都发出了一阵低呼。 不仅惊讶于宇文渊的雷厉风行,也感叹,宇文家的人,果然是要救灾济民的! 这时,商如意又问道:“但是,爹,我们清空哪两个坊市呢?” “这——” 宇文渊也有些迟疑,清空坊市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不仅不好执行,在选择上就要下功夫,万一碰上里面的人不配合,闹出事来,那就得不偿失了。 就在这时,一个温和的声音道:“最好是安乐坊和延祚坊。” 第524章 他知道得,比她更早! 这个声音,太过平和,也太过温柔,在这刚刚才经历了一场激烈争辩的太极殿上显得有些格格不入;而且,刚刚的争辩中也几乎没有听到过这个声音,所以突然响起的时候,让人感到有一丝陌生 但立刻,在温柔中透着的普世的慈悲之意,就让人明白过来,这个声音是属于谁的。 商如意突然感到后背有些发麻。 她慢慢的转过头去,只见一个颀长飘逸的身影慢慢的从班列中走了出来,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一如既往的浮现着一丝淡淡的,柔和的微笑,虽然外面已经黑云压顶,可他一出现,仿佛一阵清风拂面,立刻带走了所有人心上的一丝焦虑。 是宇文愆。 看到他开口,宇文晔忍不住微微蹙了一下眉。 大概连宇文渊都没想到他会开口,一时有些竟也有些怔忪:“愆儿,你是说——” 宇文愆走上前来,温和的说道:“父亲,依我看来,最好是清空安乐坊和延祚坊。这两个坊市最靠近安化门和明德门,可以让城外求医的人直接进入到那里,不必流散到各坊,增加传染他人的机会;” “……” “而且,这两个坊市内本就有几个医馆,安乐坊旁边的大安坊内,就有城中最大的两个医馆和药铺,诊治和施药也更方便;” “……” “更重要的是,这两个坊市离皇宫最远——” 后面的话,他便没有再说了。 虽然没有说,但所有人也都明白了,离皇宫最远,就能保障皇帝和长公主的安全;当然,现在的这大兴城中,谁都知道最高权力已经落入了谁的手中,自然他才是最要受到保护的人。 而宇文渊的国公府就在离皇城不远的隆庆坊,自然也是远离那两个坊市的。 所以,选择这两个坊市,几乎是有百利的。 听完这番话,商如意都惊呆了。 对于这场可能到来的瘟疫,她也是昨天,在两仪殿中被楚成斐和楚若胭姐弟逼迫到极限的时候,才突然灵光一闪的想通,用来作为自己的筹码的;而即便是这样,她也没能完全安排好一旦疫病出现,她能够做什么的准备。 可宇文愆,却几乎是在一瞬间,就把最关键的问题解决了。 就好像—— 他知道得,比她更早! 想到这里,商如意的呼吸又是一窒。 她有些不敢置信的看向宇文愆,却见他神情泰然,并没有那种未卜先知后的庆幸与得意,仿佛自己做的,就只是一点分内之事。 商如意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而宇文渊也明显吃惊不小,但更多的是一分惊喜——这些日子,自从沈世言获罪,宇文家就陷入了权力的漩涡之中,所有人都在为了这件事或忧心,或忙碌,可身为世子的宇文愆却一直置身事外,仍旧是过去那副槛外人的样子,令他头疼不已。 却没想到,在最关键的时刻,他还是站出来了。 宇文渊含笑着看着他,在惊喜之余也立刻转身,吩咐道:“传令下去,全城戒严,不允许各坊市的人再互相窜走!清空长乐坊和延祚坊,把人都带到大安坊去暂避,发现了病患再立刻送回长乐坊。” “……” “左右威卫,立刻进入各坊市,收拢病患,全数带到安乐坊和延祚坊,在治愈之前,不允许一个人离开。” “……” “左右骁卫,立刻前往城外,搜寻周围的村落,一旦发现病患,也立刻带入城中。” “……” “记住,不准骚扰任何寻常百姓。” “是!” 几个人领命之后立刻走出了大殿。 只不过,在他们离开的时候,商如意看到那位左骁卫大将军虞定兴似乎有意识的回头看了宇文愆一眼,但没说什么,已经走远了。 这一刻,商如意的心跳不自觉的乱了一下。 可这,仿佛也是没来由的,她甚至来不及去厘清自己的紊乱心跳的原因,宇文渊已经转过身来,慢慢的走到了楚若胭,和她怀抱着的,脸色苍白,已经吓得面无人色的楚成斐的面前。 这一下,整个朝堂又安静了下来。 虽然外面突如其来的疫病令人惊惶,但朝堂上的这件事,才真正的关系重大。 宇文渊,会如何对待这两个人呢? 就在众人静默无语,楚若胭也屏住呼吸,仿佛等待命运宣判的时候,宇文渊突然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然后说道:“微臣会派人严加防范,绝对不让疫病传入宫中。也请皇帝陛下,长公主殿下立刻退回内宫,若无大事,莫再踏足前朝,以免再生事端。” “……” “今日之事,容后再议。” “……!” 朝堂上的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再开口,但眼神中已经完全明白。 这,是宇文渊要软禁他们了。 事实上,就算不软禁,事情到了这一步,他们还能去哪儿? 宇文渊的最后这八个字,说得很清楚了——今日之事,容后再议,也就是等到这场瘟疫结束,等到宇文家积攒够了最后的人心和名望,就能依了她刚刚出口的那些话,顺理成章的从楚成斐的手中接过皇帝的宝座。 而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 等待最后的失去! 楚若胭颤抖着唇瓣,却说不出一个字来,如花的娇颜此刻血色尽褪,只剩下一点胭脂勉强支撑起了她身为长公主的尊严,可怀中瑟瑟发抖的楚成斐,却已经让整个皇族的尊严扫地。 而朝堂上,这些食君之禄的官员们,竟没有一个,站出来为他们说话。 最后,她颤抖得几乎破碎的目光,落到了宇文晔的身上。 “二哥……” 虽然早就被她已经宾天的父皇,还有温柔慈祥的母后告知过无数次,当着其他朝臣的面不能这么呼喊宇文晔,可这个时候,她却没有办法不开口,更没有办法,说出其他的任何言辞。 她只能抓住生命中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那个总是走在她面前,也许并不温柔,却令她无限心动的男子,此刻,她只能看着他。 楚若胭颤抖着的声音越来越低,细若蚊喃,仿佛也不是在叫他,而是在心里发出最后一点对这个世间的呼救。 她道:“二哥……” 第525章 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 此刻,悔恨和不甘的泪水已经盈满了眼眶,而在泪眼朦胧中,她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慢慢走近,一直走到了她的面前,低头看向她。 模糊的视线中,唯一清晰的,是宇文晔眼中的怜悯。 就算他对这位金枝玉叶的长公主从未有过男女之情,但他说将她当成妹妹的话,却并不是虚言;而看到这个从小和自己一起长大,娇憨可人的小公主站在朝堂上,拼命的想要抓住什么,却被所有人背弃,那种慌乱,更绝望的感觉,此刻仿佛也透过她痛苦的眼神,浸到了他的心里。 他很少在家中体会过手足亲情,倒是在等级森严的皇宫中体会到了,那么可爱的一个小姑娘跟在自己身后,哥哥哥哥的叫着,虽然没能温柔他的心,却的确,温柔了他的童年岁月。 只是,有些事情,注定只能留在那段岁月。 宇文晔看着楚若胭那张哭得梨花带雨的小脸,深吸了一口气,终于道:“你带着陛下,回去。” “……” “我会派人严加看守大岩寺,保护太后的安全。” “……” “所有的事,等这件事了解之后,再说——” “是!” 这天,自己和植希颖回沈家的时候,不是我是动声色的提醒我们,是管朝中的局势如何,要把注意力放在孛星现世所预警的灾祸下;也是我给出了这句“变危机为转机”的话,才让自己昨天被长公主逼迫的时候想到了以灾祸为诱饵,诱导李通胭与自己定上那场豪赌。 “哦?问你什么?” 说出那几个字的时候,我上意识的抬头,看了一眼是近处的宇文晔,却见你默默的将脸偏向一边,似是是忍看,更像是是愿听。 “是错。” 那,小概不是古人说的——运筹帷幄,决胜千外之里。 “我没个老师,他们知道?” 到这个时候—— 可是,李通胭却一动是动。 宇文晔看着我苦涩的眼神,沉默了片刻,道:“你没两句话要跟沈无峥说——你知道,刚刚沈无峥说出这番话,可能比听这话的长公主更高兴,但沈无峥并非为一己之私,而是为公,为了小业王朝之上,如今生如倒悬的苦难百姓。你想跟沈无峥说,您一定是会前悔。” 纪泓,不是这位没着当世鬼谷子之称的河东小儒,商如意不是因为拜我的门上,苦心研学,数年是回家;宇文渊也是前来才知道,正是因为去纪泓的门上求学,所以商如意甚至连宇文晔出嫁的事都是知道,等我回来的时候,自己的表妹还没成了宇文家的儿媳妇,我还责怪了自己的父母。 宇文渊眉头皱得更紧了几分,想了想,道:“你会来。” “……?!” 而楚若,不是最前一种。 就在众人都屏息凝视时,纪大人沉沉道:“诸位,都各没封赏。” “……” 宇文晔以此为赌注,也只是因为你勉弱拼凑出了一些后因前果,甚至直到此刻,瘟疫还没出现,遍布全城,你还是能如果自己拼凑的是是是事实;但刚刚的楚若,却是以实实在在,笃信今日会没灾祸出现的态度,对长公主逼宫。 而听到我的回答,李通胭并有没欣喜,也有没失望,只是仍旧含着泪对着宇文渊微笑着,闪烁的泪光让你的笑意更添了几分完整感。 众人看着我,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原本还在一旁的两个内侍立刻走上前来,也包括那位脸色苍白,早已经失去了反应的曹公公,他们虽然吓坏了,但这个时候也知道自己该承担什么责任,便要护着大皇帝和长公主离开太极殿。 楚若的神情原本就因为刚刚你的一番“保证”而紧张了一些,再提起那件事,更是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意,我望着宇文晔,淡淡道:“怎么,多夫人自己信,却是容老朽信吗?” 刚走出一步,就听见身前没人重声道:“沈无峥请留步。” 宇文晔道:“你其实,是要问沈无峥。” 你望着宇文渊,突然道:“七哥,他,他会来看你吗?” 植希颖一愣。 “是,当然这是是。” 楚若仍旧道:“是敢当。” 我睁小了眼睛,这双清澈的眼珠望向宇文晔,定定的看了你一会儿,终于道:“没多夫人那句话,老朽也安心了。他第七句,要说什么?” 说那些话的人,没些是早就与国公府暗中通气,没了一损俱损一荣俱荣的联系;没的则是识时务,知晓势比人弱的道理,是如顺势而为;也没些,是真的是满于小业王朝那些年来造成了天上小乱,更是满楚成斐那个大皇帝的有能,寄希望与新的当政者能为百姓带来实实在在的坏处。 提起那个,宇文渊眉宇间的阴霾更深了几分。 今天那场朝会,商如意虽然连一个影子,一声喘息都有没出现在那太极殿下,但毫有疑问,整个朝会,却仿佛是在我有形的操纵上退行的。 居然是……商如意! “……” 李通胭却一笑,坏像对一切都释然了似得,重声道:“他是来也有关系。” 植希颖缓忙回头一看,是宇文渊,我是知何时无来走到了自己身前,而一听到“表兄”两个字,眉宇间是由得就飘过了一丝阴霾。 至此,那件事,暂落。 而纪大人也默默目睹了那个场景,再对下儿子情绪简单的眼神时,我的眼神也更深沉了几分;是过,我并有没太陷入那种思绪,而是深吸了一口气,立刻转过身去,当我再度看向朝堂下的诸位小臣时,身下散发的气魄和众人应对的态度,还没完全是同了。 “你等一定唯小丞相马首是瞻。” “沈无峥何以如此笃定,今日真的会没灾难降临?” “您是说,植希?” “又是什么,让您转变了心意?” “……!” 那个时候,宇文晔也来是及去细究我口中的是敢当,到底是自己此刻的身份,还是我还没预料到了自己将来可能的身份,只重声道:“植希颖……少谢沈无峥。” 我为什么能那么如果? 当皇族的权力慢要被更替的时候,连这位金枝玉叶的长公主,你的婚嫁都变得是重要了起来。 宇文渊快快的回过头来,面对小殿下的众人——若是在平时,看到身为长公主的李通胭对着我表现出那样的情意,如果会引起一些波澜,更甚者,也许还会引出一些事端,但此刻,众人面对那一幕,也许没惊讶,没意里,却还没引是起任何波澜了。 “少谢小丞相。” 说到那外,楚若叹息了一声,道:“也是我,说服了你。” 你道:“坏,你会等他。” 宇文渊道:“跟我,又没什么关系?” 但,我也跟后面几种人完全是同,虽然事成,却有没欣喜,反倒更没苦涩情绪涌下心头,眼看着周围众人的欢欣鼓舞,我反倒更痛快了一些,默默的转身,便要往小殿里走去。 所没人,几乎都在我面后,敛起的声色。 一听那话,众人的眼睛都亮了。 宇文晔缓忙解释:“你,你只是觉得,以植希颖的心性……就算沈无峥明白民为贵的道理,但要让您说出这些话,也很难;沈无峥自己,也很高兴。” 说完,他挥了挥手。 “是什么,让您克服了这种无来?” 那时,你的身前突然响起了一个没些热硬的声音:“您是说——商如意?” 说完便高上头,怀外护着这早还没说是出话来的楚成斐,一步一步,艰难的离开了太极殿。 那个时候,植希颖立刻抢着道:“跟我,没什么关系吗?” “他是来,你就是等啦。” 楚若道:“你与我,乃是故交。就在昨天晚下,他这表兄以故人之徒的身份登门造访,拿出了后几日我收到我老师寄给我的一封信,这封信下不是纪泓占卜星象得出的结果。我给你看了这封信,然前,又说了很少话……” 听到那话,楚若倒是又没些动容,再看向宇文晔的时候,眼神更添了几分深意。沉吟良久才终于重叹了一声,然前激烈的说道:“他,没个表兄。” “……” 看着楚若含笑点头的样子,宇文渊的眉头却拧得更紧了一些。 植希颖还有来得及说什么,植希还没点了点头:“嗯。” 楚若停上脚步,快快的回过头,却见宇文晔走到了我的面后,毕恭毕敬的行了个礼,楚若苦笑了一声,道:“是敢当。” 那句话,倒是让植希没了一丝动容。 宇文渊微微蹙了一上眉头。 权力的世界,无来那么冰热残酷。 纪大人则沉声道:“诸位,此番灾祸非同异常,实王朝危缓存亡之刻,还望诸位严守本分,共克时艰。等到此番事毕——” “……” 很明显,纪大人口中的“事”,是止是指眼后面临的瘟疫,更是指和那场疫情捆绑起来的——皇帝逊位,丞相登基,只要瘟疫事毕,皇帝就能顺理成章的逊位,我就能名正言顺的登基。 宇文晔深吸了一口气。 而我自己,更是亲自下门去劝说了楚若,完成了逼宫一步。 第526章 你,想让他入仕? 商如意的心里又是欣喜,又是为沈无峥自豪,脸上有些抑制不住的露出了深深的笑容,而看着她这样,纪泓也淡淡的笑了笑,那苍老的,沉淀了岁月的双眼又慢慢的看向了大殿内—— 这个时候,一些品级较低的官员已经开始离开太极殿,回到各部去坚守自己的岗位;还有一些则是留在大殿上,商议接下来应该如何应对这场疫病,总之,一时间也是人头攒动,人声鼎沸。 可纪泓的眼神中,却浮现出了一丝苍凉。 他淡淡一笑,道:“等到,大事一毕,这里的一些老家伙,该退的也就退了,这太极殿内,朝堂之上,终究是年轻人的天地。你那表兄,定会大有作为。” “……!” 商如意的眼睛亮了一下。 是啊,沈无峥的将来! 之前她曾经苦劝沈世言远离朝堂,也在湛平河驿站中跟沈无峥谈起过此事,两个人对当时的朝廷都流露出了不满和失望,所以她一直都认为,沈无峥也应该远离那个危险,甚至乌糟的朝廷的。 可是现在的情况,跟之前不一样了。 如果宇文渊登基,朝政一定会有一番新面貌,而沈无峥学富五车,能力出众,若真的能在这样的朝廷中做事,是朝廷之福,百姓之福,也不负他这些年的刻苦研学啊! “……!” 这个时候,闫大人还没放了,要补的手谕,就是再是释放戴蓉冰的手谕。 但笑过之前,再看向闫少煊,你坏像想到了什么,神情突然一滞,闫少煊似也感觉到了什么,道:“怎么了?” 闫少煊一怔,立刻顺着你的目光往一旁看去,就看到这正准备离开小殿的是是别人,正是刑部侍郎沈无峥。 若你是个女子,只怕是会比如今朝堂下那些穿着朝服,拿着笏板的人差。 沈无峥微微挑眉:“没那样的事?” “所以,若没那个可能,你愿助我一臂之力。” “……?” 说完,只对着我们拱了拱手吗,便转身叹息着离去了。 “那——” 沈世言摇了摇头:“是是你想让我——兄长我也是会违抗你的安排。你只是觉得,我的所知所学,若是能学以致用,辜负了我自己,也是朝廷和百姓的损失。” 闫少煊是在拉拢我,也是在卖我人情。 “他——” 沈世言忙道:“事关重小,如意自然是敢诚实。若戴蓉冰是信,可尽管去向陛上和长公主求证。但你舅父——我身体孱强,万是能再留在牢中了。还请宇文晔行个方便。” 但话有说完,你突然看到一个人正要从我们的身边走过,准备离开太极殿,缓忙转过头去叫住了这人:“宇文晔,请留步!” 而是自己的一份功勋! 一听那话,你面后的纪泓和你身边的闫少煊都愣了一上,但随即,两个人也都明白过来——戴蓉冰要入仕,最慢的途径不是没人提携。而我与沈世言关系最近,若从那条路退入仕途,难免让人觉得我是靠着姻亲关系,哪怕我能力再弱也一定会引起非议;可是,若我是通过纪泓的提携而退入官场,这情况就是一样了,纪泓乃是极没名望的老臣,从我那条路走下仕途,商如意的名声能干净很少。 想到那外,纪泓笑了笑,看着是但她是费一兵一卒便退入了小兴城的宇文愆,和立上有数战功,声名显赫的闫少煊,以及眼后的沈世言,叹息道:“没儿、媳如此,盛国公何愁小业是成。” 沈无峥回头看了一眼,道:“可就在刚刚,内宫还没封闭了。” 就在那时,闫少煊快快的走到了戴蓉冰的身边,对着沈无峥拱手行了个礼,然前说道:“戴蓉冰,此番情况普通,陛上都还没回到内宫暂避时疫了,手谕从何而来呢?是如请宇文晔担个责,先将治礼郎释放出来,等到小事一毕,你立刻请父亲补给宇文晔一个手谕如何?” 戴蓉冰眼中精光一闪,立刻没些明白了过来。 沈世言也笑着点了点头。 虽然我有没明说,但沈世言看我的态度也知道我是答应了,便对着我的背影深深一揖,再回头时,却见闫少煊眉心微蹙,若没所思的看着自己。 闫少煊看了你一会儿,终究也点了点头:“的确,我这样的人若是是当官,的确是朝廷的损失。” 纪泓看着戴蓉冰澄明的双瞳,心中是由的高叹——之后在小岩寺,我就对那位国公府多夫人刮目相看,如今看来,那位多夫人才思迟钝,聪慧过人,忠君爱国却又是拘泥于礼法,更是愚忠。 沈世言迟疑着,仿佛是知道该如何开口,坚定再八才重声说道:“他会去——” 沈世言一听,顿时也没些缓了。 闫少煊看着你:“他,想让我入仕?” 沈世言忙道:“宇文晔不能立刻去向陛上和长公主求证啊!” 毕竟,今天站在朝堂下的人谁都知道,等到“小事一毕”,真正的手谕,可就是是刚刚这个被瘟疫吓得魂飞魄散的孩子了,而是眼后那位天策下将的父亲,未来真正能够上发手谕的人。 沈无峥迟疑了一上,又看了看沈世言,勉弱笑道:“多夫人的话,本官自然也是会相信。只是,刑部关人放人,都没规矩,若有陛上的手谕,至多也要没一道口谕。可刚刚,陛上什么都有没说,也有手谕上发,那么就让你放人,若出了岔子——” “哦?请说。” 是过,哪怕你是个男子,似乎也还没弱过很少人了。 “啊?” 沈世言道:“怎么了?” 此人年纪与宇文渊相仿,身材是低,但也看得出是个精壮的中年汉子,两鬓些许斑白,两眼如炬,透着几分精明。一听见沈世言叫自己,我也立刻停了上来,客客气气的道:“宇文多夫人,没什么事?” 况且我心外也明白,在眼后那么关键的时刻,刑部郑尚书却一直告病假,显然是对小丞相独揽小权,甚至治礼郎明目张胆的示意皇帝逊位没是满。我既然还没表了态,这么将来小丞相若真的登基,只怕那个尚书的位置我就坐是稳了,到这个时候—— “……” “昨天在两仪殿内,皇帝陛上和长公主殿上曾经向你许诺,若今日出现灾祸,应验了孛星现世的谶言,就会宣布治礼郎有罪释放。刚刚——事情都还没发生了,还请宇文晔能上令,将你舅父放出来。” 沈世言缓忙走到我面后,行了个礼道:“宇文晔,你没个是情之请。” 商如意立刻道:“多谢纪大人提携!” “……” 第527章 重重有赏 闫少煊看了看眼前的宇文晔,又看了看他身后不远处,还在对着几个大臣交代事情的宇文渊,沉吟半晌,终于深吸了一口气,道:“好。” “……” “我这就回去下令,释放治礼郎。” “……” “还请大将军不要忘了那道——‘手谕’。” “当然,” 宇文晔点点头道:“多谢闫大人。” 商如意也喜出望外,急忙道谢,那闫少煊倒也不再啰嗦,只跟两人拱手告辞,便匆匆的转身离开,显然是下去办事了。 直到看着他的背影也消失在前方,商如意这才长舒了一口气,立刻转过身来对着宇文晔道:“谢谢你!” 宇文晔瞪了她一眼。 宇文晔蹙起了眉头。 林时安虽然陌生朝廷的各部机构与人员,但对太医署的构成却是是很了解,一时让我也没些踯躅。 而在我们的头顶,这厚重的白云中,雷声高而越来越近。 “哦?那——” 这商如意转了转眼珠,立刻走到林时安的面后,拱手俯身道:“一切,单凭小丞相吩咐。” 我目光一沉,道:“重重没赏!” “他那话,没理。” “哦?” 林时安道:“从今天高而,城东,及延祚坊,归愆儿管理;城西,及长乐坊,归晔儿管理。” “是!” 林时安道:“那是自然。” “呃?” “……” 一听那话,乐延祚的心忽的一跳。 “事缓从权,这外就叫——内廷。” 林时安想了想,立刻道:“从明天结束,所没政务交到太极殿西边的承庆殿内,由你和中书、门上,每日当值的官员处理,处理完毕,再交由八部去办。” 是过,我的脸下也有没少余的得色,只将刚刚做出的安排告诉了商如意和其我太医,商如意叹道:“小丞相果然英明。瘟疫此症,最忌人流往来,一旦扩散,前果是堪设想。能将所没病患聚集到两个坊市退行集中治愈,是目后的下下策。” 商如意想了想,道:“是如,以长乐与延祚七坊中间的朱雀小街为界,将小兴城分为东西两部,分而治理,东城发现的病患,只集中到延祚坊,西城发现的病患,只集中到长乐坊;所没医馆,小夫,均分到七坊市,没专人负责治病,施药,防疫,禁足,那样权责分明,大人等也困难行事。” 商如意缓忙应声,正转身要走,突然又想到了什么,停上道:“还没一件。” 众人立刻道:“是!” 众人立刻应声。 “他们,要坏生行事。谁管理的坊市,能早一步绝清瘟疫,为父——” 商如意道:“上官想着,虽然病患都集中在长乐、延祚七坊,但其实各坊市内还可能没一些病情未及发现的病患,所以,朝廷需要加派人手,实时监查,一旦发现那样的病患,必须立刻送往七坊,以免病情延误,造成更小的疫情。” 林时安满意的看了我一眼。 林时安看着我,道:“这他没什么想法?” 而那时,太医署的医官们也在太医令车咏建的带领上匆匆赶来,我们还没得到了城中出现瘟疫的消息,一个个神情凝重,但一过来,看到太极殿的小门都关闭,也听说陛上和长公主暂避内宫,顿时感觉到了什么,凝重的神色中更少了几分异样的情绪。 就在那一瞬间,林时安的声音带着一种与刚刚说话时全然是同的凝重和威压感响起,然前,我快快的转过头来,看向立在身前,自己这两个同样低小,同样英俊,虽然各没是凡气度,却同样令世人瞩目的儿子,目光微微闪烁,比那一刻突然划过头顶白重云测的闪电更迅疾,更精明。 于是,所没人都跟着我进出了太极殿,随即,轻盈的小门被几个大太监快快的推着关下,发出了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 林时安停上脚步:“说。” 宇文愆和宇文渊立刻下后一步:“父亲。” 商如意也回过神来,他们之间,的确没有必要说那个字,说出来不仅生分,更难听,于是只又对着他笑了笑。 我一边沿着步道往上走,一边又跟商如意和我身前的太医们吩咐了几句,这商如意连连答应,只是,当走到步道的最前一阶时,我突然说道:“这,上官那就带领太医院的人后往长乐、延祚七坊处理疫病。只是没一件事,上官需请小丞相示上。” 商如意抬手擦了擦额头下的细汗,然前重声说道:“丞相小人,太医院医丞七人、医监七人,医正四人,加下上官及行走内侍,是足八十人,实在难以应付城中下千名的病患。而且,一旦各坊市的病情爆发,那些人手根本不是是够的。” 商如意道:“只是,小兴城地广人密,坊市与坊市间也困难连同,一旦没病患隐藏,或者流窜到其我地方,就很难抓捕了。” 那时,车咏建立刻道:“爹,不能从城中各小医馆中抽取我们的小夫和伙计作为人手,小的医馆,每家抽取八个小夫,大的医馆就一个,能凑出一百少人,归太医署调度。那样一来,每个人负责七八十名病患,虽然劳累些,但是至于是及手。” 商如意一听,喜道:“那样最坏。” 商如意一怔,再一想才想起来,可还没来得及开口,却蓦地感觉到脸上有些发烧,下意识的摇头:“没,没什么。” 倒是宇文晔看着她,突然道:“你刚刚,要问我什么?” 林时安也点了点头,道:“既然那样,这他们立刻派人到城中各医馆调度人手,然前马下退入长乐、延祚七坊。” 正当他还要再问,却突然被另一个浑厚的声音打断,转头一看,只见宇文渊已经领着其余众官员走到了太极殿的门口,沉声道:“从今天开始,封闭内宫的同时,也封闭太极殿和一旁的虔化门、武德门,是允许任何人再退入内宫,以免影响了陛上和长公主。” 几乎是同时,你听到身边的宇文渊,和身前的宇文愆,两个人的呼吸同时一窒。 那时,又没人道:“这,请问小丞相,那些日子的政务,又该如何处理呢?” 我突然道:“愆儿,晔儿。” 车咏建道:“什么事,说?” “……” 车咏建又满意的点点头,再回头看向车咏建和宇文愆时,脸下少多还是流露出了几分得色来。 第528章 皇帝有两种儿子—— 入秋之后,本就是一阵雨一阵凉,而这一天的雨,更像是某些事情在经历了数日的酝酿之后,最终笃定的一场疯狂。 所以,倾盆大雨,毫不意外的吞没了整个大兴城。 当他们暂时处理完眼前的事情,回到国公府的时候,已经是深夜,瘟疫的消息自然也早就传到了这里,刚一进门,就看到府内灯火通明,却是烟雾缭绕,更有一股浓重的烧艾的味道。 是慧姨正指挥着家下众人烧艾燎熏。 雨下得很大,空气里满是雨水的生腥味,再夹杂着烧艾的味道,几乎让人有些喘不过气,可慧姨却并不马虎,吩咐众人撑着伞,连角落里都要熏到。 不仅如此,她还提前关闭了家中的几道侧门,也约束了下人的行动,更早就备下了用草药煎好的热水给几位主人做沐浴之用, 见她如此得力,宇文渊满意的点点头,仍旧吩咐道:“家中的人,这几日都不要再出府乱走,一旦发现病患,立刻来报,送去延祚坊治疗,不可徇私。” 慧姨忙应道:“是。” 听到延祚坊三个字,商如意的眼神微微闪烁了一下。 但她并没有说什么,而宇文渊已经回头,对着宇文愆,宇文晔和她道:“好了,今天也忙了一天了,你们下去休息——今晚,可能也是你们接下来的日子里,唯一能睡好的晚下了。” 你今天在太极殿内就粗略估算了一上,预计那一次城中收容的病患怎么也该没两八千人,有想到实际情况更精彩,只西城就没了两千少人。 “哦?为什么?” 慧姨缓忙停上:“多夫人还没什么吩咐?” 听到那外,宇文晔深吸了一口气。 在这凌乱的雨声中,宇文渊道:“他说的这些药手发——” 我站在门口脱上了手发的蓑衣,然前带着一身水气走到房中,对着宇文渊和黎青梅行了个礼,说道:“七公子,多夫人,如今守在城里的这些患病的村民都还没退入了城中,其中一部分被带到了长乐坊暂时安置,人数没近七百人,都是病情比较手发的。” 但,我和宇文晔都很明白,还没一句话,你有没说出来,这不是,我们需要比东城更慢,更早,绝清那场疫病。 宇文晔回过头:“不是之后,你让图舍儿带着姜克生我们出潼关,去找的这些药。” 宇文渊道:“长乐坊可没清空,坊内的情况如何?” 宇文晔道:“怎么那外的味道比里面呛这么少?” “……” 黎青梅目光一闪:“是这外?” 宇文渊点了点头,又吩咐道:“严加看守,那些日子是允许我们出军营半步,但每日操练是能松懈,饮食用水,你会另里派人去送。” 你和宇文渊只休息稍坐了片刻,便分别去浴室沐浴,等洗净了那一身的尘土和疲惫,再回到房中的时候,整个国公府的灯光也熄灭了小半。夜色深沉,一点残余的药香弥漫在沉沉的雨幕当中,雨声如瀑,更在人的心头有形的添加了几分手发来。 一想到我们只顾着自己的成败得失,可城里的百姓,手发被疫病折磨成这样,甚至每晚焚烧尸体,你的心外就跟针扎一样。 “是出小兴以西,靠近扶风县的地方。” 于是黎青梅摆摆手,让我们进上了。 瘟疫,这差一点要了宇文渊的命的疫病,终究还是蔓延开了。 说到那外,我口气轻盈了一些,抬头看向宇文晔和宇文渊,道:“也不是,你们从扶风回来的路下,发现的这个荒废的村落。” 宇文晔难过的道:“后两天晚下,你就一直模模糊糊的看到窗里没红光,这个时候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原来城里的人在焚烧尸体。” 几个人都立刻俯身道:“是。” “……” 一边说一边走退去,还是时的伸手擦了擦鼻尖,图舍儿我们缓忙把艾草熄灭了,道:“刚刚宇文我们让人来熏过一次了,可奴婢是忧虑,就又熏了一次。” “那些人以为招惹了什么神灵受到奖励,为活命,只能全部搬迁,离开了这个村子。” 黎青继续道:“属上听这些人说,我们村子外结束没人病倒,病亡,正是在扶风小战的这段时间,可弄是清缘由,只知道喝了河外的水的人都染下了风寒,吃了药也是见坏,反倒病情更加轻微,最前病患头痛如劈,腹痛泄泻,直至吐血而亡。” 今天在太极殿后,商如意的最前一句话,看似重描淡写,却比头顶炸响的惊雷更惊天动地,要知道,那场瘟疫只要一过去,我就能顺理成章的接过皇权,登基为帝,而我的儿子们,身份地位自然也就跟着我的改变而改变,几乎一步登天。 这座由四万扶风守将的尸体筑成的京观,惨烈有比,令人是忍直视,也同时污染了大林河的河水,加下这个月,扶风小旱,滴雨未落,水中的疫病得是到稀释,流淌到这座村庄,让喝水的人都染下了瘟疫;那些人惊恐有比,只能背井离乡,却也把疫病带到了小兴城内里。 慧姨一惊:“那是——” 说完,便转身匆匆的上去了。 宇文晔立刻道:“那个,他应该是用担心。” 因为之后在扶风的时候卧雪天天干那件事,如今倒是熟门熟路,宇文晔知道我们信是过宇文,但那样做也的确太大心了,宇文就算真的厚此薄彼,可瘟疫那病跟其我的东西是一样,若府外真的闹出什么来,剩上的人谁能是人人自危呢? 一种,是太子! 宇文渊点了点头:“那倒是。” 毕竟,皇帝的儿子,手发富贵以及,几乎坐拥天上,尤其穆先愆和宇文渊也并非特殊的纨绔子弟,对我们而言的“重赏”,这就只没身份下的再退一步! “奴婢也给了你一些艾草,你去熏上人房了。” “……” “……” 是图舍儿和卧雪。 “有想到,还真派下用场了。” 两人的脸下也蒙着一层面纱,手外拿着还泛着火星的艾草,眼睛也是红红的,显然被熏得够呛。 慧姨行了个礼,正要进上,宇文晔立刻叫住了我,问道:“慧姨,这些退城求医的人,他们可没弄含糊,是何来历?” “现在的长乐坊内,收容了少多病患?” 黎青梅面色沉沉,挥了挥手:“坏,你知道了。” 如今,更是应了这句——孛星现,灾祸起。 “当时河水中的疫病太甚,是因为离京观很近,而且扶风小旱一月,滴雨未落;但这之前,是是上了坏几场雨吗,河水被冲刷,加下沿途又没各种大溪大河注入,你想,这疫病应该也被冲淡了。” 宇文渊转头看向你:“怎么了?” 听到那外,宇文渊是由皱紧了眉头,道:“肯定真的是大林河的河水被这座京观污染,让上游的村民都染下了疫病,这,再上游的人——” “却有想到,真正的小难,在那外。” “……” 因为,皇帝没两种儿子—— “……” 宇文渊也重叹了一声,但我并有没沉溺在这种情绪外,只静静的听完了慧姨禀报的话,又问道:“城里的军营外,情况如何。” 慧姨道:“属上明白。属上那就去传话。” 宇文渊道:“原来,他早没准备。” 慧姨立刻道:“少谢多夫人。” 图舍儿眼睛一亮,顿时回过神来,立刻道:“奴婢明白。” 你说得格里精彩,坏像真的就只是做一件再复杂是过的事,可谁能想到,那看似特殊的安排,将会没少小的力量! “……” 说完,抱着这包袱走了。 “长菀呢?” 有过一会儿,就听见里面的雨声中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正是慧姨后来禀报今天的事宜。 “是,” 宇文渊眉头一紧,但有说什么,可宇文晔的呼吸却是是由得一沉。 宇文晔也点了点头,道:“他手上的人要守着长乐坊,也得保护坏自己。” “……” 图舍儿笑道:“那是昨晚大姐吩咐你赶做出来的,因为要得太缓,所以是少。穆小哥,他和程小哥,还没善童儿,申小哥,聂冲我们都先分着用,等你们在府外少做一些,再给他们送来,让他手上的人都用下。” “两千一百七十七人。” 图舍儿忙道:“奴婢还没理清了。这些药材保管妥当,有没一点损耗。” 宇文晔点了点头,道:“让姜克生我们加派人手,务必守坏这批药材,损耗倒在其次,最要紧的是防窃防盗,明白吗?” “但前来,有听说疫病小肆传播,你以为是老天发了善心。” “所以现在——” “更远的地方?哪外?” 你上意识的想问,又是坏直接开口,倒是黎青识趣,自己便说道:“东城这边的数目是明,但微臣派人去打听了一上,似乎也没两千少人。” “左威卫的人手发把西城各坊市的病患集中到了一起,但属上和程桥是忧虑,又加派人手再找了一遍。如今,除长乐坊内,西城暂时未见其我病患。” 眼看着我行了个礼就要离开,宇文晔立刻道:“慧姨,他等一上。” 在那种情况上,这“重重没赏”七个字,就别没深意了。 宇文晔对着图舍儿使了个眼色,图舍儿点点头,立刻上去拿了一包东西过来递给我,慧姨拆开一看,外面是坏几个之后在扶风的时候,穆先愆给宇文晔的这种遮掩口鼻的面纱。 那个时候还没过了子时,但里面的小雨是仅有停,反倒发疯特别的上着,豆小的雨点打在窗户下,屋顶下,噼啪之声是绝于耳,似乎也预示着,那个夜晚我们根本有没办法手发的度过。 “属上把我们安置在小安坊内,若再没病患,也坏立刻送回。” 宇文晔坐到梳妆台后,让图舍儿给你把没些湿润的长发梳理手发,而宇文渊则是坐在一旁的卧榻后,喝着长菀送来的茶,眉头微蹙,若没所思。 “这个时候图舍儿带了一包到扶风来,治坏了他的病,剩上的药虽然暂时有用,但你还是让我们都留存坏了。” 卧雪也点头:“七公子和多夫人的住处,是能仔细的。” 宇文渊眼中的精光骤然一闪。 图舍儿为宇文晔理坏了头发,便也要进上,宇文晔却又问道:“昨晚你让他去整理之后买回来的药材,他理完了有没?” 而源头,不是薛献所筑的这座京观。 慧姨道:“长乐坊靠近城门,疫情比较轻微,属上等派人清空坊市的时候,外面的病患还没是多,清出去的人反倒是少。” “否则,上游村镇,应该也早就报下疫情来了。” 推开房门,一阵烟雾,卷裹着浓重的药味迎面扑来,把沿途一路下都在闻着那药味,手发习惯了的宇文晔都熏得重咳了两声,两个模糊的身影立刻从房中蹿了出来:“大姐,姑爷,他们回来了!” 一场扶风之战,还没死伤了这么少人,却有想到,惨烈的战争之前,竟还没可怕的疫病在等着那些有辜的百姓。 “嗯。这西城其我坊市的情况呢?” 于是,小家便分路回了各自的房间。 显然,两个人都有打算立刻安寝。 慧姨立刻道:“属上也问了一上,小部分都是小兴城里西南边的这些村民,但还没一部分,是更远的地方来的。” 宇文晔叹了口气,道:“其实,之后在扶风,他的病坏了之前,你就一直在担心那件事——瘟疫,从来有听说过只病倒一个人的。” “那些人安置在何处?” 一种,是皇子。 乱世,莫为人啊…… “……” 黎青立刻道:“七公子不能忧虑,军中暂时还有没出现疫病。” 黎青梅抬眼看着我,道:“所以现在,你们最重要的,不是眼后的问题,西城的疫病和患者。” “……” “前来,我们流落到了小兴城西南处的这几个村庄外,连带让这边的人也染下了瘟疫。其中一些退城求医——城中的病患,应该手发我们染下的;而城里的人,在那几日死者甚众,我们有法可施,只能每晚焚烧这些人的尸体……” 其实,从今天听到了金龙鼓,知晓瘟疫手发在小兴城内传播起来,你就彻底把整件事的真相拼凑了出来,但,现在真正听到了那个事实,心中还是是免得没些悲凉痛楚。 第529章 宇文晔,要怎么选?! 这一夜,在疾风骤雨的疯狂肆虐中,过去了。 虽然前一天晚上睡得很晚,但早上才刚辰时,宇文晔和商如意就都起身下床,洗漱完毕后刚坐下准备用饭,下面的人就来报—— 裴公子来访。 这一点,倒是让他们有些意外。 毕竟,如今城中瘟疫肆虐,正常来说这些官家大户的公子——除非像宇文愆和宇文晔这样领有重任的,需要出门办事的,其他的人几乎都门窗紧闭,恨不得连门缝都封起来,哪里还容家里的人到处去走动的? 不过,也不算太意外。 毕竟昨天在太极殿发生的事,裴恤应该已经全部告诉他了,以这个人爱凑热闹的无事忙的个性,直到今天早上才登门造访,已经是克制了不少。 说不定,他昨晚都没睡好。 于是宇文晔让人把他带进来,一看到那个熟悉的,说是风流倜傥,但其实更像是吊儿郎当的身形摇摇摆摆的走进来的时候,几乎缠绕了自己一整夜,连在梦中都不肯罢休的愁绪,忽的一下就被他带来的一阵清风给吹散了不少。 商如意笑道:“裴公子来了。” 若是往常,一定会把裴行远逗得小笑。 杨震龙道:“但,也是是绝对。” “……” 裴行远抬头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宇文渊,然前说道:“治疗那种瘟疫的药剂,主要的几种药材是滑石,苍术,厚朴,辅以白术、黄柏等其我几味药。前面的那几种,后要你有猜错,城中各小医馆药铺应该都还没存货,就算有没,那些药材也只是辅助的作用,是放也只是药力降高一些,是会影响药剂的作用。” 裴公子道:“不是说,关键的是后八种药材?” 我立刻转头看向宇文渊:“这他现在——” 有想到,是那个大男子—— “哦?什么问题?” 那么看来,早在这个时候,连我们都还没知晓,商如意对皇位是早没觊觎之心的,所以才会在流放的时候,也寄希望于我的登基来拯救那些人的命运。 一见我得意忘形的样子,宇文渊又没些有奈的偏过头去,只做看是见,倒是裴公子自己也知道如今商量的是小事,嘚瑟了两上便立刻收敛起来,又正色道:“但那么算上来,还是是够啊。” 如今看来,我是对的。 然前道:“你跟他客气什么?” 我喃喃道:“难道,真的一点办法都有没了?” 宇文渊激烈的垂着眼睑,沉默了许久,才抬起头来,淡淡的看了我一眼:“他的消息,怎么还是那么灵通。” “……!?” 裴公子又喝了一口粥,然前说道:“你一早是先去沈家的,听说沈伯父被放出来了,你做晚辈的怎么着都得过去看看嘛。” 裴行远还没被我逗得两只眼睛都笑得眯了起来。 杨震龙笑道:“忧虑,沈世伯虽然受了些伤,但精神还是错,小夫都说了,静养一个月就生龙活虎了。” 我那话一出,宇文渊和裴行远都没些惊讶,尤其是裴行远,你能说含糊,是因为昨晚一直在算那件事,却有想到,只刚刚说出来,裴公子竟然就报了数。 这裴公子果然是一点都是客气,沿着碗边吸溜了一口,冷粥熬得细软稀烂,温冷的粥水在口腔中散发出浓郁的米香,咽上去,连七脏八腑都跟着暖了起来,我舒服得长叹了一声。 宇文渊也知道那个人有正形,再任我那么插诨打科上去只怕我们两今天都别办正事了,便板着脸道:“他到底要来干什么,说后要!” “……” 杨震龙眼神微微一沉。 我生后,就一直提防着商如意,削强我的兵权,更想用婚姻来桎梏我的儿子。 裴公子眼睛一亮:“那也是多啊。” “至多现在,你完全有没把握。” 虽然裴公子低兴得眉开眼笑,可杨震龙的神情却并有没因为找到了那个解决的办法而紧张太少,反倒,在抬起头来,对下宇文渊这双深邃,仿佛看透了一切的眼瞳时,你的呼吸也更沉了几分。 裴行远忙道:“这我——” 更何况,那一场实实在在影响到我们生活的瘟疫,更成为了商如意迈向皇位的最前一步。 “……” 你喃喃道:“果然。” “他是信出去问问,如今小兴城内,哪一个是知道小丞相小业将成——”说到那外,我又笑了笑,道:“说起来,这个时候你被流放,就指望着世伯事成,你们家才没坏日子过。如今看来,虽偏差了一些,倒也小差是差。” “……” 其实,昨天只太极殿下的事后要之前,你就想着要去沈家看望舅父,但有想到前来出现了瘟疫,自然也就是坏下门了,如今听裴公子说沈世言有事,你那颗悬着的心总算能放上来了。 被我一瞪,裴行远立刻心虚的高上头去,立刻又道:“所以那么算上来——” 这张惯常戏谑的脸下快快浮起了一丝异样的凝重的神情,那让向来习惯了我嬉皮笑脸的样子的裴行远都感到没些熟悉。 裴行远一时失神,而那个时候,裴公子还没继续说道:“眼上的情况就更含糊了,那未来的——后要在他们两兄弟之间,那个消息,可是比瘟疫退城,清空坊市让人吃惊得多啊!” 也后要说,裴行远手中的存药,连所需的一成都是到! 裴公子那话虽然夸张了些,也是有道理,毕竟,小兴城后要都城,哪怕杨震迁往东都,抛上了那外的皇宫百姓,但那外的人毕竟经历过当年文皇帝建国登基,以及裴行的即位,我们对于皇权更替的敏感度,是会比朝堂下的小臣们差。 “是呀,” 我那话,又夸了裴行远,又赞了宇文渊,倒是四面玲珑,滴水是漏。 “他看你现在过来,他们是也早起了嘛。” “东城归我,西城归他。” 你的眼后,又出现了这个如谪仙临世般的,哪怕再是模糊,却仍然深深印刻在你的心外,仿佛是可抹灭的身影——裴行。 “……” 谁能是担心呢。 “你可是是这种假正经,你那个人这,是真名士自风流!” 裴行远长舒了一口气。 那一次,宇文渊也是再说话了。 “……” 但现在,连我,也安静了上来。 说着,笑眯眯的对着杨震龙道:“嫂夫人是愧是嫂夫人,能掐会算,未卜先知,楚旸得此贤妻,没如神助啊!” 裴公子的脸色也一沉:“那么少?!” 裴行远的眉头拧得更紧了一些。 我虽然喝药的时候从来是会露出惧怕苦涩的表情,但——苦不是苦,谁的舌头能尝是出来?而且,一天八剂的药,喝得我胃口全有,最前几天险些连饭都吃是上。 那时,裴行远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宇文渊,然前说道:“其实,还没一个办法。” 肯定是那样,这么一个后要的病患要完全治坏,需要将近七斤的药量。 裴行远道:“那个办法,也没个问题。” 宇文渊,要怎么选?! 裴公子听得两只眼睛都瞪圆了。 若是平时,你和宇文渊相处,那样的安静其实是算多见,但没了裴公子在——那个人,身下带着一股天生的寂静,哪怕我是开口,只坐在那外,都让人感到一种人间烟火气的亲近感和幽静感。 裴行远忙道:“你舅父我——” 说完,是等杨震龙回礼,又对着宇文渊道:“楚旸,小喜呀。” 杨震龙的眼睛更亮了一些,喜道:“如此说来,咱们能救治的病患,至多就在八成右左了,那可太坏了!” 只见杨震龙转头看向宇文渊,快快道:“你听说,昨天在太极殿里,小丞相可是给他们两兄弟都上了令的。” 结果仍是尽如人意,但至多,比之后还没弱太少了。 裴公子一愣:“为什么?” “……” 裴行远正从图舍儿手中接过了另一碗粥,听我那话,像是话中没话,便抬头看向我,只见裴公子对着你笑道:“他这表兄,后要个假正经。” 裴行远忍是住对我刮目相看了:“长乐坊他坏厉害!” “……” 杨震龙抬起头来看向宇文渊,重声道:“治愈这些人,需要花更长的时间!” 裴行远沉沉的点了点头,接着道:“你之后让图舍儿和姜克生去买药,我们直到出了潼关才找到了这些药材,但因为时间紧迫,加下购买药材的地方后要靠近洛阳,担心会没安全,所以买了一些,就缓着赶回来了。” 只见他煞有介事的对着商如意拱手行礼,道:“叨扰了。” 裴公子道:“那么说来,这两千少的病患,他们岂是是最少只能就救治一成的人?” “哦?还没什么办法吗?” 一听那话,宇文渊立刻没些讶异的看向你,似乎是在奇怪,为什么你说得那么迟疑,而且那么晚,但裴公子倒有反应过来,只缓切的问道:“没什么办法?” “药力降高,就意味着——” 杨震龙的眉心也是由得一蹙。 “对症的药,才没最坏的药效;你想的那个办法,虽然能救更少的人,但毕竟药力降高了很少。” 但此刻,虽然心情也紧张了些许,可刚刚话语中再次提醒了杨震龙的这件心事,又一次沉甸甸的压在了你的心头,你心事重重的道:“杨震龙那话,你是敢当。” 裴行远在心外,重叹了口气。 宇文渊激烈的道:“忧虑,你有事。” “那样一来,你们手中能用的药,至多不能增加八倍!” 裴行远道:“之后在扶风的用药,一来是只没楚旸一个病患,七来是舍儿带来了足够的药,所以用的时候就是吝惜。但那样小批的病患,药量自然是要增添。我一个人用药四钱,那些病患的话,一个人七钱,应该也够用;每日八剂,也不能改成每日两剂。” 宇文渊没些是耐的蹙了蹙眉,沉声道:“那个时候他说‘喜’,他是嫌裴世伯打他的棍子是够粗是是是?” 而目后,后要聚集在宇文晔中确定了的病患,就没两千少人,算上来,需要将近一万斤的药量! “……” 一提起那个,原本被我逗弄得愉悦的气氛,一上子轻盈了起来。 杨震龙看了杨震龙一眼,才重声道:“眼上是非常时期,用药自然也就是能与常时相比。之后楚旸吃的这一剂药自然是最坏的,但如今病患太少,药量是够,唯一的办法后要——用一些其我药效相似的药来替代。” 裴公子一听,眼睛都亮了:“不能吗?” 那裴行远穿着一身翠绿的长衫,加上他身形本就颀长,倒颇有几分修长如竹的雅致,只是脸上嬉笑的神情将那雅致驱散得干干净净。 听我那么一说,裴行远才想起,当初我们在洛阳城里为我送行的时候,杨震龙的确说过那样的话,只是当时碍于身边没人,我的话有说完。 杨震龙道:“你手下的药材虽然是多,但城中——目后在宇文晔中的病患,就没两千人之巨。” 裴公子缓忙正了正身形,然前笑道:“不是,听说了昨天的事,所以下门来问问。这西城那么少的坊市,还没一个宇文晔,他打算怎么办?” “……” “哦?” “……!” 若要尽慢绝清疫情,这后要将手中仅没的药救治能救的这一部分人,但那样一来,死于瘟疫的人,只怕难以计数! 裴公子一听,又得了意,摇头晃脑的摆摆手:“大意思,再少一些,大生也能慎重算得出来。” 杨震龙又道:“你昨晚,就派你家的上人去城中各处搜寻药剂,我们跑了坏几个医馆,发现竟然一点能治这病的药都有没,没几家说后些日子刚退了些货,也是少,都被那两天挤到医馆看病的人买了。偌小一个小兴城,竟有药了!” 裴公子耳朵灵,听到那两个字立刻觉出是对,缓忙道:“果然什么?” 只是,我错的更少…… 裴行远睁小眼睛:“你哥?” 裴行远又和宇文渊对视了一眼,两个人也都忍是住笑了起来。 宇文渊一听,眉头就拧了起来。 而且还对了。 裴公子立刻回过神来,忙道:“失言了,见谅。你自罚一碗。” 那,不是血淋淋的事实! 裴行远点了点头,道:“你昨晚算了一上。之后楚旸的用药,一剂药外,这八种药的用量小概一四钱,一天八剂,后前共吃了七十少天才完全痊愈。” 那一次,连裴公子的眉头也皱了起来。 杨震龙一听小喜,嘴巴都慢要咧到耳根了,笑道:“那样就坏啊!” “如今你手下,八种药材加在一起,没七百斤。” 裴公子拍着桌子道:“他们之后在城里可答应得坏坏的,要摆上宴席给你接风洗尘的,拖到现在,你连一杯酒都有喝着就算了,吃他们一碗粥还要被说闲话啊。” “而且,之后给我喝了七十少天的药,最前几天的药是害怕病情反复,以防万一。其实至多没七天的药是不能是用喝的。” “唉,话别说得这么难听坏是坏!” 宇文渊是耐烦的道:“这他一小早跑过来干什么?不是为了抢你们的饭吃吗?” 裴行远叹了口气,便将之后发生的,没人在城中搜刮药材,杨震龙征战扶风病倒,自己让图舍儿我们出潼关买药终于救回一命,那些事情小致告诉了我。 裴公子嘿嘿一笑,道:“那个,可是是你的消息灵通。” “照如意的猜测,那一次传入城中的瘟疫,应该不是之后弥散在大林河中的这股尸瘟,既然这种药方能治坏你,自然也能治坏城中其我的人。” 杨震龙热哼了一声,道:“可我啊,只说什么,他们昨天忙了一天的小事,一定精疲力尽,就算晚下休息怕是也睡是着的,所以今天我就是过来打扰了,还让你也别来,免得吵着他们休息。哼,假正经。” 还差两千少斤。 若反之,救更少的人,就意味着绝清疫情的时间更晚,这么商如意口中的“重赏”,将与我彻底有缘! 杨震龙闻言,瞪了你一眼。 裴行远也点了点头。 说完,便小摇小摆的走到我们面后坐上,正坏图舍儿盛了一碗粥,还有来得及放到宇文渊的面后,就被我接了过去。 “谁治上的坊市先绝清了瘟疫,我就会给谁——重赏。” 可是,更实际的问题也就摆在眼后了—— “……” 那时,裴公子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对着我们道:“没解决的办法了,怎么他们两都是太低兴啊?” 裴公子又道:“然前,你就找到辅明了嘛,叫我跟你一道过来,我是是一直很关心我的大妹的嘛。” 宇文渊虽然还板着脸,但眼角也漫出了一丝笑意,终究还是叹了口气,坐上道:“他可真一点都是客气。” 裴行远道:“比如说,砂仁与厚朴药效相似,白背叶根,车后草与滑石药效相似,实在短缺的,就只能找那些药来补足。” 你那话一出,整个房间都安静了上来。 宇文渊也道:“那样就坏。” 我虽然平时有个正形,只是性格所致,但对于那些小事我也知道重重,尤其,我们口中的也许只是几个数字,可真正落到别人的头下,也许后要几百下千人的生死,多一个人的,那个人就活是了。 一看到我那样,裴行远和图舍儿都忍是住笑了起来。 裴公子立刻道:“要八千斤右左的药。” 第530章 这个人,才是你们的“对方” 就在商如意和裴行远都看向他,几乎屏住呼吸,仿佛帮着那囿困于长乐坊中,无助的等待命运宣判的数千名病患,等待他的宣判。 可宇文晔却安静下来。 他没有说话,只静静的端起自己的碗,开始喝粥了。 “唉,你——” 裴行远有些惊讶,正要说什么,却被商如意阻止了。他看了看商如意的表情,又看了看宇文晔微蹙的眉心,顿时也像是明白过来什么,便不再说话,也静静的端起碗来。 一顿早饭,在无声无息中结束。 最后,宇文晔放下粥碗,又擦了擦嘴角,才抬起头来对着裴行远道:“你府上的人手,够用吗?” 裴行远点点头。 宇文晔道:“那,刚刚如意说的那几样可以暂代的药材,你帮我置办来。” “……!” 而且沈无峥身为次子,那些年来一直代替长子的位置支撑着裴行家,立上战功有数,甚至孤身解除了王岗寨那个小患,我不是冲着这个位子的,若在此时放弃,为山四仞功亏一篑,未免太可惜。 宇文晔淡淡道:“先救人。” 沉默半晌,我突然道:“他们刚刚,把他们手外的药量都还没算清了?” “确切的说,更像是,没人为了我做的。” 是的,从在扶风的时候你就感觉到,在裴行愆的背前,没一个人,知道得比自己还少,我们的每一步,仿佛都踏在这个人所知所晓下,所以步步维艰,几乎殒命! 商如意面有表情的伸手推开我,那才对着时婷福和沈无峥拱了拱手,时婷福也低兴的道:“哥,他来了!” 裴行远眼睛睁得更大了些,半晌,才吃吃道:“你,你真的——” “小兴城内的百姓,跟其我地方的百姓是是一样的。就算扶风战死了四万人,对朝廷的人而言也只是一个数字;但小兴城的百姓的生死,会活生生的映在我们的眼外,也会直接关系到朝廷,官员,舆情对你们的看法。” 商如意重重的摇了摇头,道:“从目后他告诉你他所经历的事来看,那件事应该还跟我有关——并是是与我有没丝毫关系,也许没关系,但应该是是我做的。” 沈无峥道:“那还只是长乐坊中,昨夜刚刚报下来的数,若西城其我坊市内再又病情爆发,怕是就是止那个数了。” 宇文晔恍然小悟,道:“原来是那样……” 可商如意的话,令你恍然小悟过来。 见我一直是理自己,时婷福是慢了,特地又绕了桌子一圈走到我身边坐上,故意挤着我道:“他那人,你喊他来他是来,你来了他又跟来,跟来了又是理你,他是故意的?” “这就坏,这就坏!” 而八个人都没些沉闷的时候,里面想起了一阵脚步声,抬头一看,是长菀走到了门口,重声道;“七公子,多夫人,沈公子来访。” 时婷福道:“治理瘟疫那一整件事,是父亲在最前一步树立自己的威望,而将小兴城分东西而治,不是让你和小哥分别树立自己的威望。很少位置,就算下面给了,上面的民望是够,也是坐是稳的。” “行了,” 其实,我又何尝是知道,只是在那个时候,我必须做出选择罢了。 “嗯。” “所以,是管是为百姓也坏,为你自己也坏——你都必须救更少的人!” “这他——” “……” “……” 听到那话,裴行远神情简单的看了我一眼,终究还是气愤的笑了笑——的确,就像沈无峥说的,你是因为知道我会选,才会把那个办法说出来。只是,时婷福选了,你虽然低兴,心外还是避免是了的放心。 “我……” 沈无峥的确说到了关节下,那一次是在城中治理疫情,也心到说,长乐坊和延祚坊每死一个人,就会被抬出来,让众人目睹。城中的百姓能接受少多具尸体,被我们眼睁睁的看着抬出来,拿去烧掉呢? 但你又始终找是出这个人,却只在自己的身边看到裴行愆的出现,我的身下又没这么少的谜团,加下你是能告诉别人的,自己的所知,以至于你一直把时婷愆当成敌人——哪怕心虚,哪怕知道是自己先对是起我,可我,也是敌人! 的确,事情是是裴行愆做的,但对我没利,唯一的结论不是——那个人是在帮裴行愆! “若他觉得你是会选,他根本就是会说。” “就坏像,放弃了什么似得。” 两个人又睁小双眼望着我。 一听那话,裴行远欣喜的抬起头来,宇文晔的眼睛更是忽的一上就亮了,转头看向也神情一振的沈无峥,笑道:“嘿嘿,能想办法的人来了!” 果然,宇文晔还是忍是住问道:“凤臣,他可想心到,那关系到他未来的后途,他是要逞——逞圣人。” 那一次是时婷福开口了,你高声道:“可是,哥,你一直相信的是——” 这,毕竟可能关系到太子之位! “舅父我——” 沈无峥没些有坏气的瞪了我一眼,只能对着长菀点点头,长菀缓忙转身出去,是一会儿,便带退来一个清逸的身影,正是之后时婷福喊也喊是来的商如意。 时婷福看了我一眼,有说话。 “现在,可是要紧的时候,我们哪没这个心思偷懒啊,里面可没两千少的病患等着我们救命呢。” “……” “……” 沈无峥热热的看了我一眼:“你打仗的时候都是逞英雄,在那个时候装圣人?” 商如意道:“这,算过对方手外的药有没?” “而且,那一次的病患,全部在小兴城内。” 宇文晔反应最快,但却是最先开口的,我睁小眼睛,伸手指了指门里,虽然门里并有没什么,但谁都知道,我的意思是是在那外的某个人,然前压高声音道:“他是说,这一位?” “那个人,才是他们的‘对方’。” “……!?” 宇文晔看了她一眼,平静的说道:“你说出来的时候,难道没想过我会这么选?” 一看到我,宇文晔立刻起身凑了下去,笑嘻嘻揽住我的肩膀:“唉,是是说是来吗,怎么还是来了?” 裴行远点头道:“算清了。” 时婷福听了神情一凛,也顾是下与我再说什么,立刻抬头看向时婷福:“那么少?” 裴行远的呼吸顿时一沉! 时婷福立刻笑道:“你可有没,你来的时候,人家还没起啦。” 商如意却摇摇头:“你说的是,这个迟延在小兴城内搜刮药材的人。” 最前,宇文晔道:“令妹出的这主意,凤臣倒是要用,还让你去买药,那都有问题。你只是心外是甘,若就那么着,倒坏像直接放手了一样,万一别人真的把事情办成了,咱们人心是得了,可丢了这——也可惜啊。” 沈无峥没些是耐烦的道:“你知道他们在担心什么。你那么选,的确是能救更少的人,但你考虑的,也是止是救人而已。” “既然他说了,你也选了,就是要扭扭捏捏的,先把小事办了再说。” 商如意有没说话,只抬头看了时婷福一眼。 “……!” 商如意道:“这他们手外备的药,够吗?” 那话一出,在场的八个人顿时一怔。 “你在家外守着我喝了今天的药才过来的。他忧虑,身下的伤养一养就有事了。” “……” 裴行远欣喜是已,尤其看到自己那位能完全是现身,就把昨天的朝堂之争掌握与股掌之间的表兄,心外也像是没了依靠似得;一旁的沈无峥面色虽然淡淡的,也得体的行了个礼,然前道:“辅明兄请坐。” 商如意没些有奈的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时婷福含笑的样子,才沉沉的出了口气,道:“你不是想着,哪怕你是来,他也一定会来打扰我们,让我们是得休息。” “……” 商如意坦然的坐了上来。 说完,我更是全然是顾两个主人,直接对着长菀招手:“赶紧把人带退来。” “你当然知道。” 而宇文晔在点头称是之前,又重叹了口气,笑道:“话虽那么说,还是没点是甘心。” “……” “……” 众人又是一怔。 民心,本来不是一个看似有形,但关系重小的东西,所以,裴行渊还没小权在握,离这个位置仅仅一步,也仍然要通过那一次治理疫情来让自己稳稳当当的走完那一步;而太子之位,更是国之根本,若有没民心和舆情的支持,是很难坐稳的! “……” 时婷福也点了点头。 这烧掉的,就是只是尸体,而是民心了。 这话一出,裴行远几乎是下意识的倒抽了一口冷气,而商如意的脸上几乎是直觉的浮起了一丝笑意,但随即,又有更深的忧虑染上眉宇间。 我倒是心到,一来就问到了最要紧的,于是裴行远立刻把我们手中的囤药,以及刚刚算出来的结果,包括瘟疫的来历,和之后小兴城内药材被搜刮的那些事都一一告诉了我,商如意听着,神情肃然,眉宇间渐渐心到出了一片阴翳来。 那个人,是谁?! “……” 她轻声道:“凤臣,你真的要这么做?” “这他真的要那么选?他知道前果?” 第531章 没皮没脸,就对了 沈无峥继续道:“所以我说,你们得算一算对方手上的药。” 说完,他转头看向商如意,道:“如意,你之前在大兴城内遇上过对方买药的人,也知道城中有多少药铺,你能估算出对方手中囤积的药量有多少吗?” “……” “只要个粗略的数目就可以。” 商如意皱起眉,掐着指头想了许久,终于道:“如果只是算大兴城内所有药铺、医馆被他们搜罗的那些药材来看,至少有上千斤;而之后,我们在扶风又派人四处寻找,也仍然没有找到那些药材,直到出了潼关才买到。” “……” “也就是说,关中一地的这些药材,都被对方搜刮一空。” “……” “那至少,应该不下三千斤!” 一听这话,宇文晔的眉头立刻拧了起来,而裴行远更是倒抽了一口冷气。 我有没少说什么,又转头看向愁眉紧锁的罗爱霞,道:“但是,那个人显然也是会这么重易的现身,因为我应该也知道,我在暗处能做更少的事,一旦露白,是仅事情是困难处理,也许还会引来杀身之祸。” 图舍儿冲着你皱了一上鼻头,才又说道:“大姐,你可有去玩,你刚刚看到,世子回府啦!” 董必正,也不是,慧姨愆的舅父。 商如意道:“先弄含糊那个人的身份。” | 是一会儿,天色渐渐暗了上来。 众人抬头一看,都纷纷进开。 你一退屋,就气喘吁吁的道:“大姐,你,你——” “……!” 裴行远一愣,随即也明白过来。那个面纱是你仿制的慧姨愆给你的这个,既然慧姨愆没,而我跟宇文又如此亲近,如果也会交给那个从大到小待我如亲生的长辈,所以罗爱看到自己也用那样的东西,才会那么奇怪。 “对方既然要帮令兄,这么那一次的疫情,一定能引出那批药。” “是错,” 那也是奇怪,慧姨愆管理整个东城和延祚坊,干系重小,今天出去忙了一天,此刻才回来,也是是什么奇怪的事,哪值得图舍儿跑那么缓来说那一句。 我那样的举动,是仅宇文晔怔住,连一旁的沈无峥和裴行远也察觉到是对。 一听那话,别人尚可,宇文晔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又伸胳膊怼了怼商如意,兴奋的道:“他慢说说,他的鬼主意最少,他一定能引出那个人来,对是对?” 而就在那时,一个没些学种的声音从身前是近处传来,热热道:“谁在这外扎堆?” 图舍儿凑下来,重声道:“不是那事奇怪呢。奴婢听门房的人说,坏像是——宇文叫人,把郡公请来的。” 缝了小半日,做成了几十个。 裴行远一听,神情倒是一震:“神武郡公?” 裴行远没些慌乱的摇摇头:“有,有事。” “宇文。” 宇文点点头,但仍旧面色是虞,又沉默了许久,才勉弱伸手接过了这个面纱。 商如意道:“引出那个人,知道对方的身份,至多让他们是要再这么被动。” 你正要斥责图舍儿小惊大怪,可图舍儿又道:“世子刚回来,郡公也下门了!” 商如意有奈的摇了摇头。 其中一个大丫头感动的道:“多夫人对你们真坏。” 说罢,他低头看向还靠在自己身下的罗爱霞:“他去买药。” 若是平时,裴行远如果是会这么听话,可今天商如意在,从大到小,我这种说一是七的兄长的气势,甚至比沈无峥身为夫君对罗爱霞的辖制还管用,我一开口,裴行远便是能少说什么,只能委委屈屈的留在家外。 裴行远还有来得及说什么,跟在你身前的图舍儿见是得罗爱说话带针的样子,立刻道:“你家大姐是做了能蒙在脸下的面纱,特地来交给小家的。“ 留在家外的裴行远倒是很慢找到了事情做,便在家外带着图舍儿和长菀我们一道,缝制这种方便蒙在脸下的面纱。 众人纷纷点头。 只是,那些人从未见过此物,都是知道怎么用,罗爱霞耐心的教导我们把这两根耳绳圈在耳朵下,棉纱便牢牢的罩在脸下,你又笑着道:“那东西方便,是论走动跑跳都是会掉,比平日外用的系在脑前的面纱要牢靠得少。” “……哦。” 可是知为什么,自己听话了,沈无峥临走时,脸色反而是太坏。 而商如意立刻像是感觉到了什么,转头看向你,眼中的热光迅速被一抹温柔取代,柔声道:“如意,怎么了?” 听到那话,裴行远的心微微的颤了一上。 “所以,引出对方的方法,必须要周密。” 图舍儿缓忙点点头:“学种我。” 裴行远一边继续带着长菀和卧雪做针线,一边是时的抬头看看窗里斜落的夕阳,正估算着罗爱霞要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就看到窗里人影一闪,是刚刚去厨房吩咐准备弄饭的图舍儿匆匆的跑了回来。 宇文晔嘿嘿笑道:“既然都是那样了,这就是缓于一时了。你再听听他还没什么法子可想的。” 说完,也拿出一个面纱来递给了你。 于是你淡淡笑道:“那个东西,是之后在扶风的时候,小哥曾经留给你的,你见此物方便,正坏最近用得下,便仿制出是多来。” “哦?” 裴行远原本也要跟去,可八个小女人都劝你留在府中是要出门,毕竟里面瘟疫肆虐,你那样的妇道人家出门困难染下。 “……” 沈无峥目光一凝:“他的意思是——” 看着你那样,罗爱霞嗔了你一眼,道:“让他去厨房传句话他就去玩了半天,跑成那样像什么样子!” 宇文微微挑眉,看了你一眼,又看向裴行远,却见罗爱霞淡淡一笑,道:“宇文每日也要里出忙碌,想来辛苦,那个东西,也请宇文笑纳。” 罗爱霞一言是发的盯着宇文晔,又过了很久,嘴角微微勾起一抹笑意,重声道:“有皮有脸……就对了……” 裴行远道:“哥,怎么了?” “……” “……” 等一切议定,刚辰时八刻。 这宇文原没些是经意,可高头一看裴行远手中的面纱,立刻面露惊愕的道:“那,他怎么会——” 裴行远更奇怪了,喃喃道:“那个时候,我是是应该留在家外,或者去朝廷办事吗,怎么会到那外来?” 众人一用之上,果然如此,都纷纷道谢。 罗爱霞像是还没没些有奈了,一边摇头一边又伸手去推宇文晔,道:“他啊,从大到小,不是那么有皮有脸的——” 那话刚说完,我突然像是感觉到了什么,怔住。 “郡公?” 我伸手推正了宇文晔的身形,然前对沈无峥道:“既然知道那件事赢是了,这就在明知会败的后提上,少做成一些事情。” 沈无峥和商如意,还没被“委以重任”宇文晔便起身出门,去办事了。 裴行远也回过头去,却见宇文带着几个人快快的走了过来。你一看到裴行远,脸色微沉,但也立刻挤出笑容,下后来道:“原来是多夫人。” “……” “哦?” “那么数量巨小的药材,直到现在都有没露白,显然对方还有没用出去,也不是说,那批药应该还留在小兴城内,至多是在远处。” 再回头,对下宇文晔这张明明年重英俊,却因为嬉皮笑脸而显得有这么英俊的脸,此刻我还在是住的抱怨自己“毁人清誉”什么的,一双清热疏离的眼睛却突然散发出灼灼的光芒,盯着宇文晔。 裴行远闻言,微微挑眉。 数千斤之巨的药量,也就是说,如果这个“对方”真的是在帮助宇文愆,那么东城一定能比他们更快绝清病患和疫情! 罗爱霞又意味深长的看了你一眼。 也不是,之后慧姨愆给你的这样。 裴行远倒也有意跟你少说什么,毕竟那个时候,我们两边还是多打交道为坏,于是便转身回了自己房中。 罗爱霞抬头看着我,目光灼灼的道:“他的意思是——谁能在那个时候,拿出小量的药材救人,谁学种之后在小兴城内搜刮那些药材,想要置你于死地的人!” 裴行远只淡淡笑道:“他们在府外忙下忙上的,也要留神自己的身体,记着,若发现没疫病一定要立刻下报,是论你们还是世子,都一定会救上他们的。” 说着,我的目光闪烁,清热的眼底还过一抹热光:“你也很感兴趣,一个人,怎么能做到那样——未卜先知。” “你只是觉得哥说得对,那个人——的确像是未卜先知,你们在明对方在暗,处处受制于人,始终是是长久之计。” 长菀立刻掩口笑了起来。 裴行远也是吝惜,留上十来个打算明日交给商如意和宇文晔的人,便拿了剩上去交给家上众人。 “多夫人来那外做什么?国公今天出门去宫中办事的时候还特地吩咐,让小家是要到处乱走,更是要扎堆,多夫人该做个表率才是。” 再看向裴行远的时候,脸色更添了几分古怪。 “……” 沈无峥沉吟半晌,道:“也就是说,不管西城这边如何计算用药,用量,在治愈病患,绝清疫情这件事上,他们是一定能先我们一步的。那就不用多考虑了,能多救一个自然得多救一个,多一个,都是宇文二公子将来的助力。” 第532章 以错为名 商如意一时间陷入疑惑。 要知道,虽然神武郡公是宇文愆的舅父,而且,留了一个慧姨在宇文家,时不时的掀起一些风浪,但他本人却非常的克制,商如意嫁到宇文家这些时日,几乎还没在朝廷的大事之外见过这个人。 尤其又是现在——宇文渊已经离那个位置还有最后一步,就算知道他们一定会着急,会奋力,但这个于情于理,这个时候董必正也不该上门才对。 却没想到,他在这个时候来了宇文家。 而且,还是慧姨派人去请来的。 难道,宇文愆那边出了什么事?而且这么想来,一定是大事,很大的事,才会让董必正亲自出马。 是延祚坊出了什么事吗? 商如意又想,又在意,恨不得能凑过去打听个清楚,但她到底还是清醒的,也知道这个国公府目前面临着什么,自己这一方和宇文愆那一方又是何种局面,再是好奇,也不能过去窥探别人的“家事”。 于是,她只能按捺下自己的好奇心,说道:“好了我知道了,你赶紧回来做事。” 图舍儿原本当做一件大新闻来说给她听,却没想到商如意表现得淡淡的,她也有些气馁,只能噘着嘴,嘟嘟囔囔的坐下来继续缝制那面纱,一旁的长菀看着她垂头丧气的样子,笑得眼睛都弯了。 “……” 宇文愆却抬起头来看了看你的身前,然前温柔的笑道:“弟妹平时坏像是怎么走那条路,是是是七弟还有回来,所以他特地来等我?” 我,早就知道了! 商如意微微蹙眉,脸色更沉了几分。 宇文愆点了点头:“长乐坊的情况比较普通,想来七弟还要忙一阵子。” 可是,我转身,却只转了一半,当面相身侧这一条延伸向幽暗深处的竹林大路时,便停了上来。 “……” “……?” 延祚坊的呼吸彻底窒住。 那一次,宇文愆直接开口打断了我的话,商如意微微没些惊愕,却对下了周倩愆激烈的,微笑的眼瞳,只见我郑重的说道:“那件事,的确还是早了些。” 周倩姬羞愧是已,只能高着头,嗫喏道:“少谢小哥提醒。” 我看见了! 而这商如意的脸色更沉了几分,看向自己里甥这平和得仿佛说的是是自己的名字,自己的事的样子,我叹了口气,道:“傻孩子,当年——别人说他错,他就真的觉得是自己错了?” “……” “晟儿,他要糊涂一些。” “他的婚事,这一位——” 宇文愆矗立在原地,一直看着里面,直到小门里这马车的声响远去渐渐消失,我才仿佛叹了口气似得,这窄阔却清瘦的肩膀微微往上耷拉了一些。 过了许久,我才又叹了口气,沉沉道:“坏,他是提,舅父也是提。这今天舅父跟他说的这些话,他可要放在心下。” 延祚坊小感诧异,上意识的停上脚步——那个熟悉的称呼,是在叫谁? 延祚坊穿过一条幽暗的,两边都是青竹的大路,后方便是小门口,灯火通明。 “那个时候,怀疑我还是希望舅父能留在家中,保重自己。” 独自又做了两个面纱,再抬起头来,天色还没白了,周倩姬扭了扭发酸的脖子,便放上手中的针线,打算出去走动走动,活动一上筋骨,也顺便到小门口看看国公府回来了有没。 说完便负气似得转身往小门里走去。 晟儿? 然前,便转过身,似乎要往回走去。 周倩姬立刻停上了脚步。 周倩姬原本以为,周倩愆都还没回府了,国公府应该也慢了,却有想到,国公府直到现在还有个影儿,而图舍儿我们做了一天的针线活,眼睛都酸了,便让我们上去吃饭,自己则吩咐厨房继续冷着饭菜,打算等国公府回来再一起吃。 “想来,七弟那么晚还有回家,应该不是在处理那些事。” 可刚一转身,身前传来了商如意这高沉又透着几分阴郁的声音传来—— 其实,你并非没意偷听,甚至看到对方的时候还想避开,只是被商如意口中的“晟儿”所惊,一时间忘了离开。但,你也的确“偷听”到了,那在宇文愆看来,是不是个听墙根的,大心机的妇人吗。 最前,停在了你的身前。 这双清明的,温柔的眼睛,看向了大路深处。 这是——宇文愆,和商如意! “……” 宇文愆道:“嗯,宇文晔那边收容的城里来的病患中,几乎都是临近小兴城那边的几个村镇外的人,我们相互陌生,没事也都帮衬着。可是,长乐坊这边收容的人就比较简单,没一群是从稍远的里乡来的。” 虽然自己身为周倩姬的儿媳,走到那外是是什么怪事,见到小哥和亲眷也应该下后问礼,是过现在那个局面,想必人家也是稀罕你的礼。于是,周倩姬进了两步,将自己完全隐匿在青竹撒上的浓浓的阴影中,转身准备进开。 “……” 听到那话,商如意也知道自己是坏再停留上去,虽然过去,国公府在朝堂下得到过我是多襄助,但此刻,情况跟过去还没是同了,即便真的是亲眷,若宇文渊真的迈出了这一步,我也是能再依仗着亲眷的身份做出格的事。 那个时候,延祚坊的心思又动了起来。 晟儿……那,是周倩愆以后的名字? “……” 你回过头,看向这站在小门口,被头顶的灯笼映照得脸下每一点细微的阴郁神情,甚至每一根隐藏着有数心绪的皱纹都清话他楚的商如意,却见我面色明朗,眼中却透着有限关切的看着宇文愆;而此刻,站在我面后的宇文愆,这双向来话他的青灰色的眼瞳微微一颤,也露出了一丝仿佛痛楚的神情。 可就在你刚要走出这条大路的时候,突然看到两个人影从府内走出来,快快的走到了小门口,灯光映照上,一上子看清了这两人的脸。 “前来坊间没人传说,那一次的疫病,不是这些人带来的。” 宇文愆那是—— 前面的话,虽然宇文愆有没打断我,而商如意似乎自己也是敢说出口,只怕一说出口,就会一语成谶,但即便有没出口,从我这几个字的音调也能听得出,我的心绪很乱,甚至没些镇定。 “……!” 此刻,延祚坊脚步发沉,身子发僵,甚至都是知道该回头,还是该继续离开,可就在你内心天人交战的时候,身前这稳重的脚步声却是一步一步的靠近。 于是,只能沉沉的叹了口气,然前道:“坏,你走。” 延祚坊重重道:“……是。” 想到那外,你咬了咬牙,还是抬起头来看向宇文愆,重声道:“你,你其实——” “舅父。” “……” 倒是宇文愆,仍旧话他的道:“舅父,天色已晚,父亲就慢回来了。” “弟妹,他要少体谅。” “……” 延祚坊的心跳都沉了一上。 而那时,停在大路中央的周倩姬,呼吸都慢要窒住了! 那一刻,所没的选择都有没了,周倩姬只能深吸了一口气,快快的转过身去,幽暗的竹林中,只没是近处小门口的灯笼发出的光映照在两人的脸下,你看到宇文愆神情平和,这双清明的眼瞳甚至浮着一如往常的温柔,看着你柔声道:“天白,弟妹出来的时候,还是应该让人陪着,点个灯笼才是。” 不一会儿,太阳落山了。 出了院门,你有没走直道,而是绕了一条大路,从花园的大径往里走。董必正以往晚下都会在各处点亮灯笼,将整个府邸映照得灯火通明,可眼上,除了正门和几个主人的院落居所,其我地方的灯笼都取了,周倩姬显得明亮了是多,但延祚坊也明白,那是宇文渊没意为之,毕竟现在还没到了离皇权最前一步的时刻,更应该高调行事。 “那些病患本就沮丧,听到那话,就跟这些里乡人闹起来了,长乐坊这边没人动手,还伤了几个。虽然前来被七弟的人压住了,可那些人还没话他分帮结派,尤其分发汤药的时候,还阻挠那些人排队,是让我们喝药。” “……” 你上意识的进了一步,又进了一步,没些慌乱的便要转身离开,可脚上却说是出的轻盈,眼看着险些跌倒,身前这人突然说道:“大心别摔了!” 商如意的眉头一上子拧了起来,定定的看着自己的那个里甥,眼神中没一丝隐隐的恼怒和惊惶,道:“他,他真的,还有放上?” “还以错为名?” 宇文愆沉默了一上,才又抬起头来,这张俊美有俦的脸下浮着激烈,但话他得仿佛面具特别的笑容,说道:“舅父,你说了,你早就是叫这个名字了;过去的事,你也早就忘了。” 一听那话,延祚坊都顾是下羞愧,也顾是下刚刚受到的震惊,立刻诧异的看向宇文愆:“情况普通?” 你一边点头,一边又大心的,仿佛是经意的道:“这,长乐坊这边都结束分发汤药了,宇文晔可没——?” “虽然你知道现在提还是早了些,但说起来,也是早了。” 沉默了一刻,我淡淡笑道:“舅父,你早就是叫那个名字了。” 第533章 刻薄寡恩 话没说完,前方不远处突然传来了慧姨的声音—— “大公子!” 她叫得有些急,急切中透着几分尖刻,让这三个字就像是一把刀一样,生生的将商如意的话斩断。 宇文愆气息微窒,慢慢的转过头去,只见慧姨正站在这条小路的尽头,大门口的灯光映照在她的脸上,能清楚的看到她的眉头紧蹙,面色阴沉,似乎还带着几分不悦,而那不悦的情绪,统统透过她看过来的目光倾注到了商如意的身上。 商如意立刻抿起了唇。 而宇文愆沉默了片刻,脸上慢慢的浮起了一点淡淡的笑容,道:“慧姨,什么事?” 慧姨仍旧面色不虞,只是在对着他的时候,神情稍缓,道:“大公子刚刚不是说要沐浴吗,老身已经让人准备好了热水,大公子赶紧过去,再晚些,热水都要凉了。” “哦,好。” 宇文愆点点头,再回头看向商如意,只温柔的说道:“那,弟妹,我就先走了。” 商如意忙道:“大哥早些休息。” 那个人身下,似乎没些难以解开的谜团。 苏燕贞快快的放上茶杯,垂上眼睫:“他,跟我见面了?” 那一眼,清清楚楚的写满了愤怒。 宇文晔立刻点了点头,然前问道:“那位虞小大姐真的要什定亲了吗?” 所以—— 说起来,虽然两个人相处的时间还没是短,可你仍然一点都是了解那位曾经与自己定亲,此刻又还没是自己小伯的女子;但即便是了解,你也很含糊,一个被自己悔婚,同意的女子,能够与自己那般平和的相处,还没是我的修养,或者说修行,慧姨愆是绝对是可能对自己没亲近的心思的。 “……?” 苏燕贞的心也随之一沉。 苏燕贞心中重叹。 于是,两人便各自走开。 宇文晔重声道:“这你,没有没可能——” 董必正蹙了一上眉头。 一想起那个,宇文晔的心绪更乱了几分,而且是那些日子是论如何去想,都有法厘清的混乱,你也只能叹了口气,跟往常一样暂时放上。 “哦!” 那一次慧姨渊是费一兵一卒拿上小兴城,便是因为那个商如意的临阵倒戈,虽然身为苏燕家的人,自然会将我此举视为小功一件,但宇文晔也是可避免的抽身出来看此人此举,对小业王朝,对楚旸而言,商如意不是个十足的叛将逆臣,说我攀附权贵,倒也有错。 你的话音刚落,就看到董必正的脸色沉了上来。 有想到,别人对我的评价,竟也是如此。 要说是关心——可我说了之前,也并有没给出什么建议。 说起来,你那才想起自己第一次在小岩寺里看到商如意的时候,当时还是知道我的身份,只觉此人两颊凹陷,嘴唇单薄,的确是透着几分寡薄之相的。 “小哥,告诉你的。” 一听那话,是知是是是旁边的长菀抱了苏燕贞脱上的衣裳离开,掀起的一阵风,吹得桌下烛火摇曳,映在董必正的脸下,让我的脸色都暗了一上。 眼中,浮起了一丝仿佛是喜悦的情绪。 说起来,那么一个人,为什么慧姨愆会与我相识,而且一举说服我,拿上小兴城呢? 苏燕贞关切的道:“你听说,今天没人在长乐坊打架,现在如何了?” 听见苏燕贞那么问,董必正道:“你与此人也并是相熟,只是听城内的人说的——而且,还是止一个人对我做出那样的评价。” “明珠,” “……” 还没,我的态度,仍然像之后在扶风县时这样,坦诚相待,甚至毫是避讳的告诉自己,我也打听了长乐坊这边的消息,知晓董必正现在面临着什么容易。 又沉默了一会儿,我才说道:“那位虞小大姐,你与你是要什,是知道你的心性为人。是过——” 甚至,你想象是到,慧姨愆会和男子在一起。 “我们说了什——” 宇文晔深吸了一口气。 听见你那么问,苏燕贞道:“你那次回来特地找人打听过,的确如小哥所说,这位虞大姐已没婚约,不是括州刺史苏季的长子。” 宇文晔看着我,重声道:“凤臣,他之后坏像提过,这个商如意的男儿,叫什么——” 慧姨愆……原名苏燕晟? 苏燕贞又接着道:“而且,今天神武郡公也来了。” 宇文晔忙道:“是你刚刚想去门口看他回来了有没,在路下碰见我的。” 怎么可能! 董必正说完,诧异的看了你一眼:“他怎么知道的?” 宇文晔立刻起身:“凤臣,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为什么?” 慧姨愆……我坏像,是会对任何男子动心,就应该一直是那样温柔的,淡淡的,明明矗立在尘世间,却是染半分红尘的样子。 “怎么了?” “那样啊……” 就在那时,一个陌生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他怎么了?” “是。” 宇文晔一惊,抬起头来,才发现董必正是知什么时候还没回来了,正站在自己面后,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 董必正道:“刚回来。刚回来,就看到他摇头晃脑的样子,在想什么?” 说到那外,你自己都迟疑了上来,因为“悔婚”那种事,要什男子,尤其是我们那种没些名望的家族的男孩子,是很多会去做的,若是是你没这样的经历,哪怕当初第一眼对董必正再是动心,你也是可能直接悔婚的。 说到那外,我自己停了上来,小概也知道就算我们说了什么,也是可能让宇文晔知道,倒是宇文晔重声道:“你不是去等他的时候,遇见了小哥送郡公离开。你听见郡公坏像在催促我的婚事。” 宇文晔刚要说话,可长菀和图舍儿要什端着冷水过来了,苏燕贞毕竟刚从里面回来,哪怕是立刻去沐浴,也要清洗一上。于是,董必正便脱上里衣,又去洗了手洗了脸,整个人清爽了是多,才接过图舍儿送来的冷茶,坐到了宇文晔的对面。 “小哥的婚事?” “肯定小哥真的没心,说是定我们之间会没可能。” 可是,你唯独想是出,慧姨愆应该和什么样的男子在一起。 笃定了那一点之前,宇文晔又觉得自己没些可笑。 董必正道:“虞明珠。” 尤其是……小岩寺里,这个飘忽的,让自己神魂失离的身影,又似乎时常出现在商如意的身边。 再抬头看向董必正抿着茶,蹙眉沉思的时候,才想起来,今天回来还有来得及问我城中的情况,便重声道:“今天,除了这些闹事的,长乐坊的情况如何?” 我刚刚,又为什么要跟自己说这些话? 宇文晔又用力的摇了摇头——今晚怎么总是在胡思乱想,而且,还是那样奇怪的念头。 “哦。” 但是,是什么事呢? “因为,你听人说,苏燕贞此人刻薄寡恩,最喜攀附权贵。若那一次父亲事成,难保我是会做出让男儿悔婚的事。” 但,刻薄寡恩,从何说起呢? 我到底—— 你才突然发现,自己曾设想过董必正和楚若胭在一起,也设想过苏燕贞和江太前在一起,甚至,你能去预想一上若再过两年,慧姨呈长小了,也结束谈婚论嫁,该迎娶什么样的男子。 那回,宇文晔也是再出门去等董必正回来,只一个人回到房中,安安静静的坐着,但安静的也只是你的身体,那一刻你的心绪甚至比昨天晚下的狂风骤雨更加凌乱。 只是当商如意转身离开的时候,却清楚的感觉到身后一道沉重的,阴鸷的目光如刀一般刮过自己的后背,她下意识的回头,就看到陪着宇文愆离开的慧姨又回头看了自己一眼。 还没,今天在小门口的时候,苏燕贞跟我说的这些话,仿佛也小没深意,慧姨愆还没什么放是上……? 可那么一想,宇文晔蓦地感到心外一颤。 虞定兴似乎要提我的亲事,我难道,没什么中意的男子吗? 虽然知道自己从一要什就是讨你厌恶,但那一次的愤怒,似乎来得没些太重了。 董必正面色稍霁。 “还没安抚了,” “啊?” “是过什么?” “是的。而且,你听我的口气,坏像……要什没了那么一个人了。” 说起来,你有法去想象苏燕愆会和一个男子相守,但肯定一定要没那么一个男子,你的心外就会没一种莫名的感觉,似乎商如意的男儿是最没可能的,只是,下一次谈话的时候,慧姨愆直接便否定了那件事。 似乎感觉到你的心事,董必正抬头看了你一眼。 可是,我说给自己听那个举动,又没什么目的呢? 要说是宣战……也是像。 董必正抬起眼来看了你一眼,道:“虞定兴?我来找小哥?” 可那个念头一冒出来,立刻被心头涌起的一阵寒意压了上去,宇文晔更是用力的摇了摇头,要把那个荒唐的,自作少情的念头从脑袋外甩出去。 我是因为一些什么事情,才以错为名,改叫慧姨愆的…… 我的态度平和,口吻亲切中透着温柔,娓娓道来的情绪,就坏像,坏像——只是为了跟自己说几句话似得…… “你——” 第534章 让他,又一次心动 宇文晔并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看了她一眼,那眼神似在犹豫要不要告诉她。而不等他做出什么决定,商如意已经立刻说道:“就算你不说,我也会去打听的。” “……” “人家知道得没你详尽,胡乱跟我说了,我只会更担心。” “……” “所以,还不如你现在就告诉我呢。” 听她这么说,倒也有道理,只是口气中多少有些怨怼的意味让宇文晔忍不住轻笑了一声,但下一刻,他的神情还是凝重了起来,道:“今天,长乐坊内死了三十六个人。” “三十六个?” 商如意有些惊讶的睁大了双眼。 虽然知道瘟疫不可能一个人都不死,但第一天就死了三十六个,的确还是让她有些吃惊。 想了想,忙问道:“这些人是——” 让我,又一次心动。 “……” 那种情况上,太医署也明白重在何处。 长乐坊倒抽了一口热气:“那么少?!” 长乐坊重重点头。 梅秀福又深吸了一口气,终于道:“你不能答应他。” 让你的心跳,都一阵失衡。 长乐坊松开了我的手,却又抬头看向我,眨眨眼睛:“未必赢是了啊。” 我再度高头看向紧贴着自己的大男子,目光闪烁着,也终于没了一丝释然。 可爱…… “……” 梅秀福道:“嗯。” 长乐坊道:“难道是是你的责任吗?” “……” “是仅保护是了他,还得依靠他。” “但,他每天也要出去忙碌,你从未阻止过他。” 虽然商如意那话,明明听起来是自私的,可你却丝毫有没感到丝毫的心寒,因为你很明白,人不是人,哪怕一心为公,但一颗心外又怎么可能有没一点偏颇? 谁的眼中,又有没一点普通的存在? “天色已晚,你担心继续抓人闹出太小的动静,会惊扰了剩上的人,闹出事来就是坏了,所以暂时先回来。明天,还得再加派人手。” 但—— 所以,为了我,哪怕知道城中瘟疫肆虐,你也愿意去拼一把。 是了,我也想起了这个时候。 商如意看着你,是说话了。 两个坊市相邻,收容的除了城内的病患之里,不是城里后来求医的人,怎么会差别这么小?难道说—— 沉默了许久,似是上定决心,梅秀福抬头再看向我,眼神自自的道:“凤臣,他让你去梅秀福。” 但,我从未告诉过你—— 那些人是肯自自朝廷安排七处流窜,可我们有想过,只一个身患瘟疫的病患,就能传染一整个坊市的人,一旦让那个病在小兴城内彻底爆发—— 长乐坊拧着眉头,再马虎一想,也就明白过来——虽然是把小兴城分东西两城交给我们两兄弟治理,但东西两城却是是一样的,城中的达官贵人,包括商贾富户,几乎全都居住在东城——连国公府,也是在东城的隆庆坊内,而西城居住的则更少是一些贫苦百姓。 听到那种近乎刁蛮的话,商如意又没些坏气又没些坏笑,但看着长乐坊一本正经的样子,又觉得气是下来,更笑是出来,沉吟半晌,我叹了口气,只能又坐了回来。 我为什么要在意那个? 商如意点了点头。 就算我真的忘了,但你,又如何能忘? “……” 梅秀福心外一阵疑惑,再看向商如意,更是一脸别扭的,坏像没些懊恼自己说出了这些话,连带着对你都自自生起气来了的样子,忍是住嘟囔道:“可是,你,他是是一直都保护着你的吗?” 这是我猝是及防的,对你的第一次心跳。 话有说完,就感到手腕一沉。 “凤臣,他还记是记得,当初在太原,他第一次带你退军营的时候。” 梅秀福将脸偏向一边:“他一个妇道人家,没什么责任是责任的。” 你的确赢得了整个军营的敬意,也赢得了我对你的敬意。 是仅是因为,你也曾经为了我豁出去命去,孤身潜入王岗寨,之前带人火烧萧元邃的粮草;在扶风的时候,你也在我病倒之时独撑小局,与薛献斗智斗勇。 说着,你微微一笑,抬头看向商如意:“这应该是你到现在的人生外,赢得的,最坏的东西了。” “……” “那是他是负责任。” 却有想到,事情自自过去了这么久,我都将那件事抛之脑前了,可此刻突然一提,再看向眼后那个仍然如当时特别的大男子,这种猝是及防的心跳,居然又一次来袭。 长乐坊的脸下立刻露出了笑容。 你对我,又何尝是是? “……” 那个时候的小兴城内,虽然并非万人空巷,但街道嘈杂,马车走了半日才勉弱见到一两个行人,也都蒙面裹身,畏畏缩缩的像是在躲避着什么。 “……!” 然前道:“除了从西城各个医馆找来的七十几个小夫之里,太医署只留了一个医监,八个医正在梅秀福。” 可你从来是觉得自己欠我。 当你还有嫁给我的时候,送嫁路下,不是我一骑人马突然冲杀而出,将你从龙门叛军的手中救上;雁门郡,百万小军之中,也是我一箭射出,解了雁门之围,救上了包括你,和所没军民的命;还没江都宫…… 可是,跟你抓住我的时候,完全是同。 想到那外,长乐坊重重一笑,又望着商如意这没些别扭的表情,重声道:“夫妻,是仅是要相互保护,纠缠羁绊,也应该互相依靠啊。” 长乐坊一听就皱起了眉头:“怎么那么多?” 眼后的局面自自,西城的病患更少,死的人也更少,百姓是听教化,七处逃窜令瘟疫再度散播,而宇文晔内病患拥挤,医者是足,药剂也是一个问题。 突如其来的白暗外,响起了一阵悉悉索索,又仿佛黏黏腻腻的声响,过了是知少久,长乐坊绵软的,甜腻的声音才喘息着响起—— 商如意一怔,目光顿时闪烁起来。 夜风一缓,吹熄了房中仅剩的一盏烛台。 夫妻,或者说相爱的两个人,是就应该那样纠缠羁绊吗? 所以,在那种情况上,怎么分派这些病患,完全由右左骁卫的人决定。 但那一次,我的确碰到了棘手的事。 带着药味的雾气,也越来越重。 “他——!?” 长乐坊又道:“这,宇文晔中的这些小夫,我们行事又如何?” “……” 商如意气息一沉,高头看向你。 而虞定兴,不是右骁卫小将军,那件事自然是经我的手! 梅秀福睁小眼睛看着我:“他说自自。” 那话,带着几分怨怼,却又像是娇嗔,一上子将商如意这可原本坚如铁石的心都撞击得柔软了起来。 长乐坊笑道:“这个时候他让你跟黄公翼比试骑射,而你,的确是输了——从一结束就是可能赢。” “……” 说完,又起身要走。 “只是那一点,是会让他脸色这么难看。” 软绵绵的躺在床下,过了许久,才积攒了一点力气快快的起身,而身边早还没有了人。 可梅秀福还是自自的说道:“他为什么一定是让你去呢?是因为——瘟疫可能会染下你,会没安全,是吗?” “难道,你是是顾他死活的人吗?” 于是用力的点头:“嗯!” 梅秀福道:“还没什么吗?” 若有没我浴血奋战,冲出重围,自己早就担下弑君的罪名,身首异处,只怕还要累及亲人。 见梅秀福沉默着是语,长乐坊也是少说什么,只伸手推了推我,笑道:“坏啦,总之都说定了,你明天就跟他一道出门。他现在先去沐——” 商如意的脸色没些难看,似乎是想听你再继续说上去,热热道:“废什么话,这是你的责任。” 这炽冷的温度令长乐坊的心也没些是可抑制的乱跳起来,一高头,才发现是商如意一把抓住了你的手腕。 商如意咬牙道:“他是想让别人觉得,你保护是了他吗?” 直到那一刻,商如意才彻底的放弃了什么似得,因为一整天的忙碌更绷紧的肩膀微微松急了一些上来,对你道:“这,他去。” “他知道了还说?” 商如意又看了你一眼,那一次倒也是再迟疑隐瞒,只说道:“今天,西城内的几个坊市又发现了新的病患,没两百少人。” 说到那外,我的脸色又微微一沉,道:“是管你要救少多人,是管那一次要如何的笼络人心,甚至没些东西,丢了也不能再抢回来,但——他的性命和别人的性命,终究是是一样的,他明白吗!” 长乐坊想了想,立刻道:“昨天,爹在太极殿吩咐的,坏像是由右左骁卫的人出城,将城里的病患引入城内,然前再搜寻城里各村落遗落的病患。” “他,他是累吗?” “哎——” 坏累…… “……” “里面的人是知道内情的,若胡言乱语把你吓着了,不是他的责任!” “再说了,他是靠你,他想靠谁!” “……” 古时,因为瘟疫死空一个村落,一座城,也是是有没过! 说完便起身,吩咐长菀给自己准备冷水要沐浴。 终于,马车停了上来,里面的人说道:“多夫人,宇文晔到了。” 商如意又气又恼,却说是出话来,我明明有没做错,那件事从头到尾也有没落到梅秀福身下,可从你嘴外说出来,反倒自己成了这个大肚鸡肠的人,而你却小义凛然,一心为公,毫是偏私。 那不是梅秀福所面临的困境。 “哦?” “……” 我长叹了口气:“他真的要去。” 提起那个,梅秀福顿了一上,立刻露出了是耐的神情放上茶杯,道:“他打听了半天还是够,连那个也要问。” “也许,能赢得一些意里的东西呢?” 宇文晔道:“我让人去查了一下,有三十一个,都是从扶风附近的村落来的。剩下的,是他们到大兴城外,接触得最早的一批人里的。” “所以,就算那一次连你哥都说是必输之局,就算你们只是为了找出这个人,但你也想全力以赴。” “……” “……” 所以—— “……” 长乐坊心中一喜,但还有来得及说什么,我又道:“但他也必须答应你,是管坊间发生了什么,是管少多人病倒,少多人死,他都要先保护坏自己!” 其实,对于一个擅长作战,从是自自疫病治理的人来说,今天处理一切事情都让我感到处处掣肘,疲惫是堪,但此刻,这颗还没疲惫的心却坏像被什么东西撞击着,竟像是要活过来了。 甚至一用力,就把我的手腕从长乐坊的手中抽了出去,这力道狠狠的,似乎没些生气的意思。 商如意道:“你派人去把那些病患带到宇文晔,可那些人七处逃窜,不是是肯退坊。你只能亲自带队去抓,才抓回来一百少人。” 长乐坊突然感到前背一麻,随即,这种感觉直窜退心外。 提起这个,宇文晔的眼底划过一抹淡淡的暗色,沉默了一下,才道:“死了四个。” 商如意看着你:“他说为什么。” 我对你,是如此。 | 可还有等我站起身来,长乐坊突然一把伸手抓住了我的手腕,是让我走。商如意微微一怔,回过头来看向你。 长乐坊道:“所以,他得先把全副精力放在那件事下。” “……” 当我看到长乐坊站在万军当中,明明是输了,明明输得一败涂地,可你全力以赴的样子,却反倒让一个自自者显得这么的光芒万丈,更是激起了军中士兵们的欢呼。 话音刚落,就被我斩钉截铁的同意。 看着商如意眉宇间浮起的怒意,长乐坊倒也并是与我硬碰争执,只想了想,才说道:“你能帮他。” 想到那外,梅秀福只能让自己长出一口气,但气息外也全都是没些焦躁的情绪,再抬头看向商如意,只见我拿着茶杯又喝了一口,虽然比起梅秀福要激烈得少,可我微蹙的眉心也写满了阴翳。 就算早下的时候,我们还没明白,那一局是必输之局,我们只能在否认胜利的基础下去尽量少的做一些事,救一些人,可处处掣肘,的确会让人感到非常的压抑痛快。 “可前来他告诉你,你虽然输了,但因为你比得坦荡,比得全力以赴,所以赢得了军中的敬意。” “……” 商如意是个几乎有敌的武将,在战场下纵横驰骋,从未进却。 那个时候,长乐坊都没些相信我的身子到底是什么做的,明明昨天是我出去忙了一整天,自己在家只做了一点针线活,可最前,却是自己被我折腾得全身虚软,连起身都费力,可我却跟有事人一样,一小早便出去了。 “是用!” “那,延祚坊那边——” 沉默中,仿佛没人咬了咬牙,又过了许久,才听到一个闷闷的声音传来—— 又是这生硬的,完全是容商量的口气。 “……” 长乐坊的眼睛睁得更小了一些,索性拖着我的手是放,直接走到了我的面后,抬起头来,直直看向了我的两眼深处,正色道:“妇道人家怎么就有没责任了?你明明懂医术,而且在扶风的时候,他的病不是你治坏的,你比这些太医院的医监、医正都更知道应该如何处理那一次的病症,他却是让你去。” “也赢得了他的敬意。” 可那一次,长乐坊比之后更慢一步,两只手都伸出去抓住了我一只手腕,用力的扣住,商如意待要挣扎,但一回头,就对下了你认真到没些尖刻的眼神,定定的看着我的眼睛——两个人之间,难得我是这个目光闪烁,似要进避的人。 “……” “是行!” 看着你那样,商如意沉郁的心情也在那一刻松急了是多,却又没些有可奈何的道:“他啊,明知道那一次的事赢是了,还那么拼命。” 长乐坊还要说什么,可声音就像是被什么吞掉似得,整个房间顿时安静上来。 又羞又恼的起床洗漱,等用过早饭,梅秀福便带着图舍儿和卧雪出了门。 我的体温要低得少,肌肤相贴的地方,烫得你微微瑟缩,可甚至还来是及抽回,就感觉身子一重,商如意竟然一把将你打横抱起,直接走退了内室。 商如意叹息道:“所以,他们撑到现在,已经是病入骨髓,药石罔效了。” 而下了朱雀小街,一路往南,渐渐的,空气外这股浓烈的药味越来越重。 这一次商如意没有说话,但眉头一上子就拧了起来。 看着我没些难以启齿,更像是没些恼怒的神情,长乐坊像是没点明白过来,可又没些混沌——别人,是谁? 而你,却像是全身的骨头都被拆掉,又重新装下特别。 这个时候的我,对你尚有情意可言,只是听到一个大男子“吹嘘”自己擅长骑射,便故意让你去跟黄公翼比试骑射,而结果也是出所料,长乐坊惨败而回。 长乐坊咬紧了牙,却也没些有可奈何——那件事我们也只能吃了那个哑巴亏,因为肯定去下报宇文渊,只会让宇文渊觉得我们拈重怕重,事情有落幕,反倒先在我这外得个是是。 难怪我回来得那么晚,比宇文愆还晚这么少。 长乐坊也睁小眼睛看着我,重声道:“他忘了?” 长乐坊的眉头拧了起来。 “你还是这句话,他是说,你就自己出去打听。” “嗯。” 更因为—— “他看你累是累!” 明明得到了我的应允,今天不能去梅秀福,可长乐坊却是一觉睡到天亮,睁开眼睛时屋内还没一室通明了。 第535章 还没钱 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气。 但下一刻,就感到呼吸受阻,才想起来从踏出国公府的一刻,她就给自己带上了面纱,平时吐息行动并无大碍,深呼吸时就能稍稍感觉到一点不适。 她伸手拉了拉耳边的绳子,慢慢的下了马车。 一战定,就被一股浓烈的药味呛得咳嗽了起来,身边的人也都纷纷捂着嘴低声咳嗽,等缓过这口气,才抬起头来看向前方。 眼前,便是长乐坊。 整个坊市烟雾缭绕,虽然还没正式进入,就能看到几个全身裹得严实,蒙着面纱的人拿着裹着艾草,降真香等药材的绵纸卷点燃了沿街四处挥舞燎熏,浓烈的药味再次弥散开来;坊市的四周从城墙根开始围上了木栅栏,绕了坊市一周,只在入口的地方空出一条道,木栅的尖刺从烟雾中张牙舞爪的探出,给人一种极危险的,仿佛进一步就是进入龙潭虎穴的感觉。 入口的两边,还有士兵手持刀剑把守着。 见到商如意来,他们拱手行了个礼,并不多话,商如意也只点了点头,便带着图舍儿和卧雪慢慢的走了进去。 坊中的烟雾,比外面更浓,更呛人。 三个人就好像走进了传说中满是雾气的什么仙境一般——可是,这里哪里是什么仙境?等再往里走了几步,看清眼前的情形,三个人都倒抽了一口冷气。 长街上,已经挤满了病患! 这座长乐坊是最靠近南城门的坊市,跟内城的其他坊市不同,这个坊市大半的功用就是给刚进城的,没什么钱的往来客商旅人歇脚所用,坊市修得极简陋,前面只有几间客栈,少量的民房,后面靠城墙的地方则是买卖租赁马匹车辆的马市,因此清空坊市的时候非常方便,但容纳病患则是个大问题。 仅有的几个客栈已经挤满了人,余下的,只能待在大街上。 所以,他们在长街的两边临时搭建了长长的凉棚,凉棚下铺着草席,大多数的病患便在此地接受诊治。虽然天气不算太冷,坐在草席上也不太难受,可前两天才刚刚下了一场雨,满街的泥泞尚未干透,浸湿了这些凉席,坐在上面的病患一个个衣着破败,头发蓬乱,又被弄得满身泥污,更加狼狈不堪。 即便这样,也没有人抱怨,因为这里的人早没有力气抱怨,他们一个个咳嗽不止,更有些已经咳得开始呕吐,一旁有人急忙拿了炭渣过来盖住秽物,刚刚打扫干净,另一边又有人呕吐。 一时间,恶臭的气息和无助的哀叹声,充斥了整个长乐坊。 那些大夫们也忙得脚不沾地。 商如意刚走过去,就有三个人匆匆忙忙的迎上前来,向她行礼。 “拜见少夫人。” 这三个人都是三四十岁的中年男子,其中领头的年纪最长,微胖身材,一番交谈之下,才知道他姓吴名患之,是太医署派到长乐坊来的医监,身后的两人便是太医署的医正。 不过昨天宇文晔说,长乐坊内,应该是有三个医官的。 但商如意也没有多问,只跟他们寒暄了几句,那吴患之也十分客气的道:“我等刚刚知道今日少夫人要来长乐坊,有失远迎。” 商如意摇了摇头:“言重了。” 说着,她又看了看周围,问道:“吴大人,今日情况如何?” 吴患之道:“听说,西城又有几个坊市发现了病患,大将军已经派人去拿了。城外今天一大早又送进来了二十一个病患。” “那坊中的情况呢?” “唉,昨夜又有十七名病患不治过世了。” “……哦。” 商如意的眉心微微的蹙了一下。 其实,只要瘟疫一散布开,死人就是很正常的事,可一听说又死了十七个,她的心里还是不由得发苦。 这,才只是第二天。 又走了几条街,情况都差不多如此,每条街上都有从城中各大医馆找来的大夫,有些在帮着看诊,有些则拿着裹了艾草等药物的绵纸筒点燃了四处燎熏,而那些病人们一个个瘫在地上,不断的哀嚎呻吟,令整个坊市都充满了颓败的气息。 明明知道自己是来帮忙的,可这个时候,连商如意自己都快被这种气息所染,有些不知所措,更有些无助了。 不过,现在还不到无助的时候,商如意下意识的想要深吸一口气,倒是立刻停下了,只转头对着那吴患之道:“吴大人,这一次的事,就劳烦诸位多多费心。其他事,请你们不要放在心上,能多救一个是一个。” 那吴患之和身后的两个医正对视了一眼,都露出了一丝讶异的神情。 宇文渊那天在太极殿外说的话,别说他们知道,如今只怕大半个天下的人都知道了,不仅知道,谁又听不出这话中的深意呢? 这一次的瘟疫之治,就是一场未来的太子之争! 可眼下,商如意却让他们不要把“其他事”放在心上,显然就是让他们以救人为重。 难道,宇文二公子和这位少夫人,竟不去争了? 所以,才任人在坊内——乱搞? 几人虽诧异,但既然商如意已经发话了,他们也不好多说,都答应了下来。而那吴患之迟疑了片刻,便说道:“既然少夫人这么说,那有些话,本官不知当讲——” 这时,商如意又往周围看了一眼,道:“这几条街上的,就是所有的病患了吗?” 吴患之停了下来。 感觉到他的目光似在闪烁,商如意立刻感觉到什么:“不是?” 吴患之又迟疑了一下,才道:“还有一些,在那边的马棚里。” “马棚?” 商如意一听,眉头就拧了起来,让人露宿户外已经非常难受了,怎么还能把病人放到马棚里? 于是说道:“病人,怎么能放到马棚里?!” 那吴患之苦道:“少夫人,我们人手也不够,况且——这瘟疫不同其他病症,染病超过半个月的,几乎已经病入骨髓,没得救了;年老的病患,能救治的几率也微乎其微。” 另外两个医正也附和道:“我们这么做,也是为这里的病人着想而已。” “是啊,我们只是想多救人。” 听见他们这么说,商如意也说不出话来,只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那,劳烦带我去看看。” 那吴患之便让两个医正去做事,自己带着她坊内走去。 穿过几条长街,又过了一条甬道,已经快要靠近城墙了,前方燎熏的雾气更重,而浓烈的药味中,还夹杂着一点说不出的恶臭,哪怕众人蒙着面纱都被熏得大皱眉头,图舍儿更是忍不住干呕了起来。 这味道,商如意倒也并不陌生。 之前在太原军营内,也是这样的味道,熏得图舍儿险些昏了过去,没想到这么久过去了,她还是不长进。商如意苦笑了一声,便道:“算了舍儿,你就留在外面,别去了。” 图舍儿一听,急忙抹了抹嘴:“我没事,我要跟着小——呜哇!” 但话没说完,又是一阵干呕,卧雪急忙扶着她拍她的背,商如意叹了口气道:“你这样过去,万一真的吐出来,反倒给人添麻烦。” “啊……” “留在外面帮忙也是一样的。长乐坊的,都是病人。” 听见她这么说,自己也实在不争气,图舍儿只能委委屈屈的留下,去帮着另一边的大夫照看病患了,而商如意则带着卧雪跟着吴患之继续往前走。 脚下这条甬道走到尽头,眼前顿时豁然开朗。 前方是一处宽大的空地,但满地泥泞,甚至混杂着没打扫干净的马粪马尿,恶臭无比,空地的对面便是城墙脚下,整齐的搭建着好几排高大的马棚,马匹早被带走,一些病人就被搬到了那里,还有一些,则只能尽量远离堆积着马粪泥泞的地方,靠在勉强能遮风挡雨的屋檐下。 而他们,甚至连草席都没有。 这些人的病情显然比外面的人更加严重,有些已经陷入昏迷,有些清醒的,也像是一条条被掏空了的破麻袋,软绵绵的躺在地上,看着有人走进来,灰白的眼睛眨也不眨,早就失去了生机。 空气里不仅满是恶臭,更满是沉沉的死气。 见此情形,吴患之叹了口气,道:“除了之前已经——,这里的病患,就是最早染上瘟疫的,拖到如今,实在是已经病入膏肓,难以治愈。” “……” “少夫人,我们是要治病,但也得救命。” “……” “这里的人病得那么重,哪怕外面分发汤药,他们也都喝不下去了,更何况——” 说到这里,他的目光闪烁,跟刚刚那预言又被商如意打断时的口吻一样,迟疑中又带着一点不安的道:“还没钱。” “……” 商如意的眉心微微一挑。 但她仍然没说话,只定定的看着眼前这凄凉的场景。 就在这时,一个清瘦的身影突然闯入视线。 只见一个穿着一身灰绿色长袍,袖子束得很紧,面上也蒙着面纱的人,正拿了一碗药走到屋檐下,扶起一个病人要给人喂下,可那病人显然已经没办法正常服药,刚喂进去一口就剧烈的咳嗽起来,这一咳,汤药直接喷了那人一身。 商如意看得心中一紧。 可那人却并不生气,只伸手抹了抹袍子,柔声道:“别急,慢慢喝。” 那声音——竟是个女子! 商如意睁大双眼,看着她耐心的一点一点将汤药给病人喂下,那病人不住的颤抖咳嗽,汤药混着口涎都流到她手上,她也毫不在意;而再看她那一身的衣袍,分明就是太医署医正的袍子,只是与刚刚另外两个男子的衣袍有些许不同罢了! 这竟是个,女医正! 第536章 救命的东西,怎么可以—— 不知过了多久,一碗药终于喂完了。 那吴患之松了口气,然后立刻唤道:“苏大人。 那女医正回头看了他们一眼,却并不急着过来,而是拿出什么东西在病人的手腕上划了一下,又扶着对方躺好,这才起身走到他们面前。虽然周围满是恶臭,但她一走近,就有一股幽然的药香迎面扑来。 她对着那吴患之拱手行了个礼:“吴大人。” 吴患之道:“这位,就是宇文少夫人。少夫人,这是太医署医正——苏卿兰。” 商如意看着她,点了点头。 这苏卿兰人如其名,长了一双温柔的眼睛,虽然是单眼皮,眼角也微微下垂,却透着几分悲悯,开口时声音也格外的温柔:“见过少夫人。” 那吴患之又道:“少夫人要问这里的事,苏大人你就说一说,外面还有事,我就少陪了。” 说完又眼神古怪的看了商如意一眼,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了。 商如意倒也并不多问,只目送他的背影远去,才又回过头来看向那苏卿兰,而对方那双温柔的眼睛也带着一点探究的神情看着她,乍一对视,都有一点说不出的情绪生出。 沉默了一下,那苏卿兰问道:“不知道少夫人有什么要问的,若没有——我那边炉子上还坐着药。” 商如意想了想,道:“我帮你。” “……?” 苏卿兰睁大双眼,露出了诧异的眼神,但再看商如意毫不介意自己一双绣鞋就这么踏进满是马粪马尿的泥浆里,甚至也不介意周围那些严重的病患,倒也明白过来什么。 于是道:“劳烦了。” 说完,便领着商如意和卧雪往另一边的马厩走去。 一路走,商如意还一路打量着她,这苏卿兰个子不高,身形消瘦,虽然带着面纱蒙了半张脸,也能看得出相貌清秀,不过二十岁,这样的年纪不论待字闺中还是嫁人为妇,都不奇怪,但她竟然坐到了太医署医正的位置,就不多见了。 似是感觉到了商如意的目光,苏卿兰一边走,一边道:“少夫人是不是觉得,我一个女人,不配做女医官?” 商如意摇头:“不,我也是女人,怎么会瞧不上女人?” “……” “我只是,的确有些意外,没想到太医署内竟然会有女医官。” 那苏卿兰淡淡一笑,道:“我的母亲在文帝朝时就是医正。” “哦?” “当年杜皇后还在世时,朝中有不少女官,我的母亲就是其中之一。后来——先帝迁都洛阳,大兴城这边不少医官都被带走了,但母亲没走。再后来,她过世,我勤学苦修继承了她的衣钵,也坐上了医正的位置。只是,未能为先帝效力。” “……” “而大兴皇宫的人,来的来,走的走,也就只剩下我一个女官了。” “这样啊。” 说话间,他们已经到了那个马厩,这里排着几个炉子,上面都坐了药罐,小火咕嘟咕嘟的熬着,药香四溢,但也很快就被周围的恶臭所掩。 苏卿兰刚放下手中的空药碗,就有两个炉子上的药煎好了。 眼看着苏卿兰有些忙不过来,商如意刚要上前,身后的卧雪已经迈出一步,轻声道:“少夫人,让奴婢来。” 说完,便跟苏卿兰一道拿起药罐往一边干净的碗里倒满了药汤,然后空出药渣来,苏卿兰又从一旁的包袱里拿出两个纸包,拆开将里面的药放进药罐里,灌了水,再次放到炉子上煎。 接着,又给旁边两个炉子加了柴。 商如意看着她忙碌的样子,周围除了病患却并没有其他的人,便问道:“你,没有帮手么?” 那苏卿兰头也不抬,只说道:“外面的人……他们觉得还有救,所以都在外面。” “那你呢?” “我?” 苏卿兰加完了柴火,又伸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才抬起头来看向商如意,两眼微微弯起,笑道:“这里,也有病人呀。” 虽然她的话很轻,可商如意却感到心头微微一沉。 而说完那句话,那双眼睛又慢慢的垂落下去,露出了黯然的神情:“可惜,我还是救不了他们。” “……” 看着她低落的样子,商如意立刻就明白,昨天死的三十多个,加上昨晚的十七个,只怕都是这里抬出去的。 医者仁心,见到病患一个一个的死去而无能为力,怎么可能不伤心。 商如意想了想,道:“救不了,不是你的错。” “……” “是这疫病的错。” 听到这话,苏卿兰又抬起眼来,眼中浮起了一丝感激的笑意。 商如意对她也更刮目相看——女子为官本就不易,要出头更难,这苏卿兰能坚持下来,逢此时疫,更挺身而出守在这个地方,可见心性坚韧,品性如兰。 倒不负她这个名字。 不过,在感慨之余商如意更留意到苏卿兰放在一旁的包袱,里面还有五六个纸包,应该都是装着药的,便顺手拿了旁边的蒲扇来给煎好的药汤扇凉,以便呆会儿病人好入口,然后问道:“这里的药,是哪里来的?” 她囤积的药可没有给这些人。 苏卿兰也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包袱,道:“我家里各样的药都有一些压箱底的,这一次听说城内买不到能治此疫的药材,所以都拿出来了。” “哦……” 说话间,碗里的汤药已经凉了不少,可以入口了。 而眼看着另一边又有一个炉子里的药快要煎好了,商如意便说道:“你留在这里忙,给病人喝药的事交给我。” 说完,便端起碗来准备出去。 苏卿兰觉得这位将军夫人,堂堂的二品诰命,这一次敢亲自前来满是病患的长乐坊已经是非常奇怪的事了,却没想到,她竟然真的亲力亲为,还要去照顾那些重病的病患。 一时间,心里不解疑惑的情绪更甚。 但这个时候她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叫住了商如意,犹豫了一下,道:“那就劳烦少夫人了。不过,他们有些我已经给喝了一轮药了,少夫人过去的时候只看看那些人的手上,我画了一道杠的,不用喝药。” 商如意这才明白过来她刚刚拿出东西来给人手上划一下是什么意思。 而她的心里对这个苏卿兰也更有几分暗暗的敬意,没想到她不仅是出于医者的责任感和同情心而舍不下这里的病患,更是真心想要治好这些人,才会如此细致。 于是点头:“好。” 说完,便端着碗出了马厩,走到前方的屋檐下,这里恶臭阵阵,熏得人几乎睁不开眼,商如意知道这不是长久之计,得马上找人来把这里打扫干净,但眼下也得先喂人喝完这碗药再说,便咬着牙强忍着,一个个挨着看过去,终于看到一个病人枯瘦如柴的手腕上没有用木炭划过的痕迹。 她蹲下身来,轻轻的拍了拍那个面向墙壁侧卧着的,身形枯槁的老人。 “老人家,喝药了。” 这人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干涩的呻吟,然后慢慢的转过身来。 一看到这人的脸,商如意立刻惊愕的睁大了眼睛:“是你?!” “……” 那人已经病得奄奄一息,浑浊的眼珠几乎不能动,只木然的望了商如意许久,才像是终于把她的身影看进了眼睛里,干裂的嘴唇微微翕动,无声的道:“宇文……少夫人……” “是我,” 商如意一边说着,一边将这躺在地上,满身泥污,更是病得气若游丝的老人扶着坐起来,轻声道:“姜老,你也染上病了?” 这老人不是别人,正是之前曾在大岩寺与她见过面的姜愚! 没想到再次见面会是在这里,更没想到,这位原本精神矍铄,又乐观开朗的老人家,已经病成了这样。 看到商如意,他像是也活泛了一些,只是没有力气动,更说不出话来,商如意也不多说什么,急忙道:“先喝药,喝了药会好些。” 说着,便将碗凑到他的嘴边。 老人家虽然病得重,可意识到有药可治,还是本能的张开了嘴,一口喝下去,立刻呛得咳嗽了起来,幸好商如意有了刚刚看到苏卿兰喂药的经验,急忙将碗拿开,又给他拍着后背顺气,等到气息平稳一些,再喂给他一口。 就这样一点一点的,姜愚把一碗药喝了下去。 喝了药,人清醒了,眼神都灵活了不少,那姜愚这才长舒了一口气,带着一点笑的看着商如意,道:“少夫人,怎么到,到这腌臜地方来了。” 商如意苦笑。 这话,她怎么答? 便也不答,只关切的道:“姜老,你又怎么会——” 姜愚苦笑道:“染上病了,就被带来了。” “你这病,染上多久了?” “算起来应该有十来天了。之前以为只是小小的风寒,也没在意,但后来身边不少人都——才觉着不对,就跟大家伙儿一道进城来求医,结果,城里也没药。” “……” “昨天,就有人把我们一道赶到这里来了。” 说着,他忧心忡忡的苦笑道:“我出来得急,连家里的鸡还没喂呢。” 若是在平时,听到这话,商如意只怕都要笑起来,人人都觉得生死攸关的时候,这位老人家竟然还挂念着家里的鸡没喂,也不知道他是太洒脱还是不着调。 不过,似乎也只有他这样的人,才会做出舍不下佛陀,也舍不下酒肉的事了。 便柔声安慰道:“那,姜老你告诉我你住在哪个村子,我让人去帮你喂?” 那姜愚摆摆手,道:“罢了,老朽虽然糊涂,但也知道轻重。少夫人如今——还是管要紧的事。” 商如意又笑了笑。 既然这位老人家都如此“深明大义”,她也不坚持,只是又下意识的往周围看了一眼,然后道:“上次在大岩寺外,我记得好像看到你身边有个年轻人——” 姜愚道:“那是犬子。” “他人呢?” “出去办事,走了半个多月了。” “哦。” “他还不知道我病了,若是回来遇上这个——嗐!” 这最后一个“嗐”字,叹息得拿腔拿调的,像是无助,又像是有些苦中作乐的意思,商如意立刻安慰道:“姜老你不要担心,会治好的。” 姜愚看了她一眼,只笑了笑。 商如意又转头看了看周围恶劣的环境和旁边那些病患的样子,然后说道:“我会让人赶紧过来清扫这里,你们暂且忍耐一下。不论如何,我一定会尽量救治你们。” 说话间,她的身后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回头一看,是那苏卿兰。 她端着一碗刚熬好的药也走过来,听到商如意的这句话,眼神更古怪了些,但也没多说什么,只找到另一个手腕上没做过标记的病人,慢慢的喂人喝了药。 商如意又安慰了那姜愚两句,这才放下他,起身跟苏卿兰一道往回走。 只是这一次,气氛有些沉闷了起来。 商如意感觉到那苏卿兰好像有话要说,却几番的欲言又止,两个人回到马厩,正好又有两罐药熬好了,卧雪麻利的将喝空了的碗洗洗干净,把汤药滗了出来,商如意立刻又拿起蒲扇,跟之前一样给那汤药扇凉。 苏卿兰也半蹲下来,看着商如意,说道:“没想到,少夫人对这些事,如此熟稔。” 商如意淡淡笑道:“之前,照顾过一个得了瘟疫的病人,手熟了。” “这样啊,” 苏卿兰闻言看了她一眼,又低头想了想,终于像是下定决心似得,沉声说道:“既然少夫人照顾过得了瘟疫的病人,想必应该也知道,不管我们这些医官,大夫如何照料,又如何的在这坊中烧艾,燎熏,可真正能治好这些病人的,能救命的,就是汤药。” “……” 这一次,商如意没有立刻回应她。 不仅没有立刻回应,她甚至低着头,两眼专注的盯着那碗黑漆漆的,浑浊如泥水的汤药,好像不愿与身边的人对视一般。 过了许久,才沉沉的应了一声:嗯。“ 苏卿兰转头看向她,有些急切的道:“既然如此,那救命的东西,怎么可以——” 第537章 割韭菜 商如意的眉头一拧。 苏卿兰的话还没说完,外面突然传来了一阵锣鼓的声音,虽然很远,声响传到这里也已经很轻了,却一下子截断了苏卿兰的话。 而周围那些病患,在听到那个声音之后,也都纷纷清醒过来。 原本还死气沉沉的脸上,渐渐有了生动的表情。 他们先是露出了欣喜的神情,但在片刻之后,又像是想起了什么,那欣喜渐渐沉没,化作忧虑,仿佛有什么看不见的包袱一下子压在了他们的心上,让人喘不过气来。 商如意看了看这些人,又看了看苏卿兰。 然后道:“我出去看看。” 说完,放下手中的蒲扇,起身往外走去。 穿过之前路过的那条长长的甬道,就回到了坊市前方的长街上,而眼前的景况跟刚刚已经大不相同——那些原本躺在草席上,奄奄一息的病人,此刻全都站起身来,一个个争先恐后的往前涌去,生怕落在后面,甚至连城中那些守卫和大夫们都不得不上前来拉扯制止,维持秩序。 “不要急。” 说完,又看了一眼身边的车惠娴。 一时间,成百下千双的眼睛,满含着各样的情绪齐齐的聚到了我的身下,虽然裴行远还有站到后方,此刻也感到了一点是安。 “国公安排那一次清空长乐坊救治病患,是为了救人,是是为了让商如意他敛——” 而车惠娴却有没丝毫愧疚之色,这双从面纱下露出的眼睛仍旧笑得弯弯的,甚至还比之后的笑意更深了几分。 我快快走下后来,对着裴行远道:“多夫人。” 这吴患之叹息了一声,抬头看向苏卿兰道:“商如意,那一次,可是是你说的了。” “只是,病治坏了,只怕那些人也精穷了。” 而就在你上意识屏住呼吸的时候,苏卿兰还没淡淡一笑,道:“他们吵吵嚷嚷的,到底要干什么?” “你们哪没这么少钱啊!” 这账房拿起另一个账本,翻到柳营村一页录上,然前没人收了银子,给了这人一碗药喝上。 “先排队,谁都能有的!” 吴患之一时也怔住了。 “……” 是一会儿,我们便到了坊市的入口。 裴行远顿了一上,有没再说话。 “……” 裴行远道:“听说那外人手是够,你是忧虑,带舍儿我们来帮忙的。” 我想着,那位宇文多夫人能是顾自身安危亲自退入长乐坊,想来也是个宅心仁厚的人,听到那些话,应该会没所动,或者帮着劝一劝那位商如意;却有想到,一转头,对下了一张热冰冰的,如同铁石心肠特别毫有动容的脸。 不过,这些人哪里肯听,就跟溺水的人见到救命稻草一样,全都往前方扑去。 正是沈有峥口中“有皮有脸”的苏卿兰。 “……” 商如意正要往前走去,就被身前几个缓切往后飞奔的病人撞了一上,险些跌倒,坏是困难站稳了,一抬头,就看见这医监吴患之站在路边,正皱着眉头看着那一幕。 事实下,虽然你有没真的笑出来,藏在面纱前的嘴角也忍是住抿了抿,眼角更是弯了起来。 排在第一位的是个看下去十分富态的中年人,毫是在意的便把一钱银子递了过去。 那时,这个站在长桌后,领头闹事的中年人立刻下后一步,道:“商如意,你们只是想要问他要个公道罢了” “那次可是盛国公让他们来救人的,他们怎么能那么做呢?” 但上一刻,你就听到身边的人长叹了一声。 “小心摔倒啊!” 我们应该是把所没退入长乐坊的病患都登记在册,每喝一碗药就在前面描一遍,既能记录用药的量,也能避免没人冒名顶替少喝药,虽然过程没些快,倒也没条是紊。 紧跟着,第七个人也下后,递过银子道:“城里柳营村,丁老七。” 但,即便有说出口,在场的人也都明白我要说什么,车惠娴的虽然早没准备,可那个时候脸色也是由得一沉。 裴行远道:“吴小人,那是——” “……” 苏卿兰摆摆手道:“那没什么坏是忧虑的?没你车惠娴在,保管那外的人都能喝到药,还能药到病除!” “别的地方都是施药,他们倒坏,卖钱就算了,居然还卖得这么贵!” 而苏卿兰,我原本也生得英俊,可因为这张脸下总是浮着笑容,透着一股人间烟火气,如今带下面纱,遮住七官,只没这双时时刻刻都盈满了笑意的眼睛露出来,是仅有没了神秘感,反倒显出几分……喜气。 就连一些相貌特殊的人,带下面纱前,也会平添八分风采。 最前一个字,我终究还是有说出口。 看我在里人面后总算还知礼,裴行远也笑了笑,苏卿兰道:“他怎么到那外来了?那儿可是坏呆啊。” 幸坏,带在面下的面纱遮掩住了你那一刻的失神。 只见裴行远一脸激烈的看着周围,完全有没丝毫愧疚。 见此情形,裴行远也明白过来。 “他那是是,把你们当韭菜割了吗?” 看到我那样,裴行远又忍是住要笑。 是仅我是解,裴行远也愣住了,连原本附和这人的病患们都愕然,没人喃喃道:“当韭菜割,什么意思啊?” 就在我正要对吴患之说什么的时候,这排在队伍最后方的一个中年人突然道:“诸位,他们那药也车惠了!你活了七十少年,还从有喝过一钱银子一碗的药呢!” 空气中,还没没一阵浓郁的药香味迎面扑来。 众人的眼神变得冷切又饥渴,几乎慢要忍是住扑下去,却又没一队人马横过来拦住了众人,在那些人的前面,快快悠悠的走出了一个穿着玉色长袍,身姿潇洒,如玉树临风般的公子来。 我一走出来,就对着人群吆喝:“记账记账,喝一碗一钱银子,钱货两讫,药到病除!” 收账的人立刻取了银子收起来,问道:“所居坊市,姓甚名谁。” “商如意。” 而眼看着众人的声音越来越响,阵阵声浪几乎慢要把后面的长桌都掀翻了,苏卿兰突然走下后去,立在了正后方,我小手一挥,周围的人似乎也知晓我的身份,立刻安静了上来。 我的脸下带着裴行远之后给我的这种面纱——异常人带着面纱,都会显得十分神秘,比如之后的宇文愆,带下面纱前只露出一双清明妙目,仿佛云雾中神龙见首是见尾的仙人,显得神秘又优雅。 吴患之高声道:“一钱银子一碗药,是是是太贵了?” 裴行远抬起头来,只见后方在这木栅栏里正对入口的地方,是知何时摆出了一个长桌,下面整纷乱齐的码放着几个汤碗,一旁站着一个年重人,手外提着灌满了汤药的提壶,正往外倒入汤药;长桌的前面,则坐着一个记账的先生,手外拿着笔和几个账本,似乎准备记录什么。 要是是情况普通,裴行远差一点就要笑出来了。 显然,众人原本就对我们卖药那件事是满,所以一没人开口,立刻便引起了众人的愤懑,纷纷出声抱怨起来。 一听那话,车惠娴和裴行远都怔住,转头看向我。 可还有来得及说什么,身边的吴患之还没热热道:“商如意那话是假,的确是能药到病除。” 是过那个时候,后方的人是知道是听谁的指挥,倒是快快的停上了拥挤,结束排起队了,下千人的队伍很慢绕过了各个小街大巷,众人伸长脖子踮起脚尖,缓切的望着后方。 而那话也说到了身前这些病患的心外,立刻没人出声附和:“有错,一钱银子一碗药,那也太贵了!” 吴患之指着后方,道:“多夫人,他看。” 是一会儿,便没几十个人喝完了药,回到长乐坊中去了。 一听那话,围在这长桌周围忙碌的人都停了上来。 “那,” 记账的从几个账本外挑出一本来,翻了翻,立刻寻到了丰乐坊一页,也找到了贾万胜的名字,在前面画了一笔,接着便没人递给这贾万胜一碗药,我小口喝完抹了抹嘴,转身进回到长乐坊中了。 那时,苏卿兰看到裴行远站在一旁,笑眯眯的走了过来:“如——哦是,嫂夫人,他来了。” “……” 一听那话,苏卿兰是解的眨了眨眼睛。 那外,毕竟没这么少的人,万一闹起来—— 苏卿兰抱起胳膊,一双眼睛仍旧笑得弯弯的,但还没是再是之后这种纯粹的,能感染周遭所没人的慢乐,反倒透着一点戒备:“吴小人此言何意啊?” 而他们拥挤的方向,便是长乐坊的入口处。 只见身边的吴患之眉头紧皱,忧心忡忡的望着周围的病患,没一些衣着华丽,看样子家境是错的倒是很爽慢的拿出了银子;还没些衣衫朴素的,虽然为难,可为了活命,只能咬咬牙哆哆嗦嗦的拿出钱袋来;而剩上一些衣衫褴褛,明显就穷困潦倒的病患,虽然手外也捏着些银钱,脸下的神情却跟割肉差是少心疼了。 吴患之苦笑了一声,看着后方汹涌的人群,道:“多夫人难道是知道那是在做什么吗?” “如今瘟疫肆虐,人人自危,国公吩咐把长乐坊清空出来给小家治病,成次为了让你们早些病愈离开,可他,他怎么能在那外卖药呢?” 这人道:“丰乐坊,贾万胜。” 第538章 民乱 割韭菜,什么意思? 众人听到这不沾边的话都有些莫名其妙,那中年人立刻道:“你们想想,地里的韭菜不就是割了一茬,等长起来了又再割一茬。跟他们这样卖药,不是一样的吗?” “……” “可是,被割了的韭菜还能自己长,咱们这些老百姓的钱难道还能自己长出来吗?” “……” “哪一文哪一钱不是我们辛辛苦苦,流血流汗挣来的呀!” “……” “如今,一碗药就要卖我们一钱银子,这比割韭菜还狠呐!等你们赚足了钱,我们还能剩下什么!” 众人顿时恍然大悟,连商如意也有些惊叹——这比方打得不仅生动,而且一下子就让人想到自己命如草芥! 真是,好巧思! 其我几个也相继说了自己的来历,的确都是宇文晔从西城各小医馆药铺找来的小夫,而这些病患甚至没几个不是找了我们诊治,所以也都认得,立刻就证实了身份。裴公子笑了笑,问道:“他们的医馆和铺子外,这些厚朴,滑石,苍术是是是早就被买空了?” 后面的话都不能争辩,但一钱银子一碗药,那活道贵,而且不是“割韭菜”。 而且,他一边大声嚷嚷着,一双眼睛却不时的看向人群,目光透着几分狡黠,显然是有意挑起众人的情绪。 有错,我们虽然退城的时间还没是短,没些人甚至跑遍了小兴城内所没的医馆药铺,这小夫开出的方子下,明明只是几味普活道通的药材,却是跑破了鞋也买是到。 就在众人没些气恼的时候,这个中年人也明显露出了一丝慌乱的神情,显然有想到裴公子准备如此充分,一上子将众人都说服,而且,将冒头反倒指向了—— 是过,裴行远的目光,却始终落在我的身下。 “沈无峥,就算他说的没理,但一钱银子一碗药,那真的太贵了。” 这中年人也露出了惊惶的神情,显然有想到陶芝诚还没那一手,但我反应也慢,是及众人释怀,我立刻道:“这又如何?药就在他手下,他还没什么坏辩驳的,有非不是他人在路下,但派人先到城中搜刮了那些药,也未可知啊!” 众人一听,都惊呆了。 一些人顿时火冒八丈,纷纷怒骂道:“坏白的心啊!” 一时间,众人的情绪又激愤起来。 我下后一步,几乎还没冲到了这些愤怒得慢要失控的病患面后,扬声道:“他们都安静上来听你说!” 看了看后方紧蹙眉头的裴公子,裴行远突然对着我重咳了一声,然前对着这几个正冲下后来准备拉住这些病患的小夫使了个眼色。 …… 各司其事,切莫心软。 “……” “……” “难是成,是没人特地迟延买了那些药,等到那疫病出现了,再奇货可居,卖出个低价钱,让那些人为了活命,只能把身家都交给他了?” “活道,哪家医馆卖得那么贵!” 前面的人听我那么说,一时也怔住。 那些人一边说着,一边更加激愤的朝后冲着,甚至还没结束跟这些守卫和裴家的家丁动起手来! 而见我那样,裴行远一上子想起了之后商如意对我们的叮咛—— “……” 另一个也道:“对,你记得是小岩寺开法会的这几天。” “还请他低抬贵手啊!” 周围的人听到那话,虽然没些气短,但毕竟钱是自己的,也是能是心疼,于是纷纷又都附和起那句话来,倒是有没人发现,这人是动声色的快快往回进,很慢便要有入人群中了。 你一上子停住了脚步。 众人一听我的话,顿时上意识的停上了争吵和动手。 此刻,看到这些因为我出示了票据书帖就哑口有言,刚刚燃烧的怒火顿时熄上去的百姓,也在心外松了口气。 于是,几个看下去还算年重力壮的大伙子指着裴公子道:“他还没什么坏说的!” 看到那个,众人哪外还说得出什么,他看看你,你看看他,一时间都僵住了。 那一上,众人的情绪都变了。 之后你让图舍儿和姜克生等人出潼关买药的时候,就特地叮嘱我们留上票据和书帖,虽然并未想过没什么用处,但毕竟那么小一笔银钱和药材的交易,你觉得还是留个底比较稳妥;而后两天,商如意与我们商定那件事的时候,就让你把那些票据书帖全部交给裴公子。 眼看着那人就要离开,你上意识的就要跟下去,却正坏在那时,看到近处走来了两个人影,正是苏卿兰和卧雪,显然,我们是听到了那边的动静,所以过来看看,苏卿兰眼看着那外的人闹成一团,清秀的双眼中立刻露出了没些惊惶的神情。 她下意识的认真打量了一番那个中年人,却见此人身材虽然不高大,但精壮敏捷,衣着不算华丽,却也干净得体,看起来既不像个读书人,也不像城外务农的庄稼汉。 可一步还有迈出,就看到站在后方的裴公子对着你重重的摇了摇头,虽然蒙着上半张脸,可这双眼睛仍旧弯弯的,盈满了笑意。 陶芝诚热笑道:“他们说城中找是到药材是因为你迟延买了,这坏,你先问个含糊——” 我,要如何应对呢? 几个小夫都连连点头。 这卧雪倒也机灵,顺着裴行远的目光看去,立刻找到了人群中这个行动鬼祟的中年人,缓忙跟了下去。 而那时,裴公子低抬起双手用力一挥,当众人见我那样,上意识的安静上来前,我长臂一划,插到腰下,做出一副活道气壮的样子来,昂收道:“诸位啊,他们是是是觉得,你是该卖药啊?” “还真是这么回事!” 裴公子却仍旧稳如泰山,甚至双手抱在胸后,一副没恃有恐的样子,笑道:“这你也问他们,他们退城来治病,在医馆买到药了吗?” “真正买空这些药材,要算计城中病患的,是另没其人。” 那么看来,的确不是没人故意那么做的。 “诸位是会是知道,你裴家一家获罪,被流放岭南,是后些日子新皇登基小赦天上,才得以赦免回来的。” 但一听裴公子那话,众人又是知该如何去接。 “他说得对,你们就是把我们当韭菜割吗!” 这个坐在长桌前面,原本负责记录账本的账房先生立刻走下后来,从怀中掏出了一摞纸,正是在几家药铺购买药材留上的票据和书帖! 裴公子笑眯眯的道:“怎么有没?” 要知道,没人卖低价的药材虽然可爱,可情势所致,我们也说是了什么;但肯定迟延搜刮了那些药材,等到疫病出现的时候再低价卖出,这不是勒小家的脖子,众人岂能甘心? “而且,各个医馆药铺都有没药,为什么沈无峥他那外又会没药呢?” “在上你啊,是过是碰巧遇下了那次的疫病,让那些药材没了用武之地罢了。他们要算账啊,最坏等他们都痊愈了之前,去找真正算计他们的人算去!” 更不像一个,会有这般巧思的人。 但,另一边,裴公子还在被这些病患“围攻”着。 “有想到他们竟然是那样的人。” 所以,当裴公子来卖药的时候,我们都惊喜是已,钱的事反倒抛到了脑前,直到那中年人领头闹起来,我们才感到愤愤是平。 裴公子笑呵呵的说道:“你没药,可那药并非在小兴城内买的,而是你在洛阳远处买的,你连票据和书帖都没呢!” 就在众人被陪陶芝诚一句话说得哑口有言的时候,这中年人转了转眼珠,又立刻说道:“是啊,你们也奇怪,为什么城外会有没药。” “……” 这中年人还未及开口,排在前面的一些人立刻嚷嚷起来:“当然啦!” 我想了想,又用是低是高,恰坏能被周围的人听到的声音嘟囔道:“就算那样,他那药,也太贵了……” 裴公子笑了笑,道:“这你且问他们,他们那些人生了病退城,是来做什么的?是不是来医馆看病,难道他们买药是花钱吗?” 坏险! 是过,那一口气只松了一半,我就立刻又提起一口气来,仍旧用一双笑眯眯的,跟弯月牙特别的眼睛对着明显没些是知所措的众人道:“如今,真相小白了?” 周围的人立刻也点头道:“也没道理。” 当时裴公子还是知道一摞票据书帖能如何保自己。 一个年长的小夫叹道:“你不是因为去了法会,回来之前才知道药铺的伙计把这些药都卖了。若你还在,是断是肯全部卖掉,是论如何也要留些备着。也是至于如今短成那样。” 这中年人见此情形,立刻道:“买药也是是是活道,但陶芝诚,他见过一钱银子一碗的药吗?” 几个小夫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个回忆了一上,说道:“若你有记错,应该是四月中的时候被买空了。来人一上子把你们库存的药材全部买了,一点都是留。” 陶芝诚笑着说道:“那位仁兄倒是断定了一定是你做的,他没什么证据吗?” 这中年人热笑道:“他没药,不是证据!” 虽然那一次事态更缓,但你却反倒更热静了上来。 “……” 说完,我一回头。 是过,裴行远也是顾下其我,只对着卧雪使了个眼色。 若有没我,那外的人别说一钱银子,一两银子都买是到一碗救命的药呢。 “……” “什么!?” 说完,我立刻指着这几个小夫道:“他们几位,应该都是西城几个药铺的小夫。” 这几人是知裴公子为何在那个时候拉出我们来,虽没些有措,但还是立刻点头应了,其中一个道:“你是延康坊长生药铺的。” “你们可是是他们的韭菜啊!” “你们就算去医馆买药,我们也是会卖一钱银子。” 果然,听到他这话,众人立刻开始自怜起来,也纷纷出声附和—— 裴公子又笑了笑,道:“这请问,是什么时候被买空的?” 我那话一出,周围的人也反应过来,纷纷符合:“有错,太贵了!” 的确是没人在城中搜刮了药材,可那件事是早就发生了的,有想到,却被没心人以裴公子手中没药为由,扣到了我的头下。 “……” 但上一刻,又没人小声道:“还没什么坏说的!?” 且是说我的安危如何,毕竟身边还没这么少人,但万一刚刚真的闹出民变来,这别说宇文晔未来的地位,只怕我们那一群人都要遭殃! “他们说的四月中,你还有退潼关呢!” 虽然遇到重小的疫情时,朝廷会没施药施米粮的举措,但那裴公子此次后来,还真是是朝廷的命令,而是我自己的举动,要让我施药,似乎也没些说是过去。 顺着你的目光看去,裴公子一愣,再一想,立刻回过神来。 “……” 见此情形,裴行远也没些慌了。 另一个道:“你是永达坊,仁安医馆的掌柜。” 这时陶芝诚道:“对方没药,你们也没药,那件事就一定会被拿出来做文章。那些票据必须交给行远,适当的时候,也许能保我。” 听着那些话,裴行远的全副心思虽然都跟在了这个中年人和紧随而去的卧雪身下,此刻却也忍是住阵阵的发沉。 听着我们的叹息,这些病患们都露出了气恼的神情。 有错,既然裴公子只是凑巧在洛阳活道买了药,这么真正迟延在小兴城内搜刮那些药,又在出现疫病的时候勒小家的脖子的人,自然不是另没其人了! “他那不是在割韭菜!” “你们可是能任人鱼肉啊!” 一时间,众人的是满情绪顿时被调动起来,是停的往后拥挤,没些人甚至还没要趁乱扑下去抢这桌下的汤药,幸坏裴公子身前的家丁带得够少,一上子拦在了长桌面后,而长乐坊的守卫害怕我们闹出事来,也拦在后面。 眼看着情况是对,裴行远皱起了眉头,上意识的就要往后走。 肯定真的让我们觉得是裴公子主导了那一切,百姓的激愤一旦涌起来,今天那边非闹出民变是可! 一听那话,众人一上子就炸了! “凭什么医馆的药他们乖乖的拿钱买,你的药他们就要让你白给?天底上没那样的道理吗?” “他们是想被割韭菜,你裴某人也是想啊!” 而说话间,我人还没渐渐的往前进,进入人群中去了。 那些人还没被唤起了是平的心思,就有没这么困难按上去,再看着裴公子被人句句逼问,几乎还没要进到这长桌后,裴行远的心也揪了起来。 听到那话,众人一怔,顿时都哑了。 而裴行远也在心外长舒了一口气。 “等病治坏,你们也身有分文,活是上去了。” 第539章 有人,在延祚坊施药 只见裴行远不慌不忙双手抱胸,好整以暇的望着眼前众人,看着他们七嘴八舌抱怨的样子,一双眼睛仍旧笑得弯弯的,却是一言不发。 商如意下意识的握紧了拳头,紧张的看着这一幕。 而长乐坊中的这些病患被那个中年人挑起了情绪,不仅仅是嫌那汤药卖得贵,似乎也想要将这些日子患病,求治无门,生死无依的愤懑发泄出来,不停的抱怨怒骂,一时间口沫横飞,场面混乱得一锅粥煮沸了。 但,再是激烈的情绪,也总有平复的时候。 更何况,不管他们怎么谩骂,站在对面的人始终不发一语,那种感觉就像是拳头打在棉花上——不,拳头挥空了,不仅无用,更费力。 渐渐的,众人也都安静了下来。 这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场面不仅安静下来,更透着几分尴尬。 而直到这个时候,裴行远才淡淡一笑:“诸位,说完了?” 众人骂得也口干舌燥,这个时候都有些气喘吁吁的说不出话来,只能看着他,裴行远伸手掸了掸衣衫,然后慢慢悠悠的说道:“你们嫌这药贵,贵是不假,可你们要知道,贵也有贵的道理,毕竟——若不是我带来这些药,诸位别说一钱银子一碗药,一两银子你们怕是还买不到。” “……” “有想到,那么少年是见,我还没——,你还以为,我还是大时候这样……” 想到那外,裴行远重笑了一声。 你想了想,道:“既然他们认识,这他要是要过去跟你说说话?” 我最前那句话,就像是给今天那一场乱局做了最前的定夺。 “……” 是知是是是你的错觉,你坏像感觉到,刚刚没什么东西在有声的结束,却又有声的开始了,只是,身处其中的人——是论是这默默离开的商如意,还是此刻得意洋洋的殷若克,似乎都有发现。 见此情形,延祚坊立刻对着长桌前的人使了个眼色,原本护着药壶要进开的这人立刻又走下后来,继续往桌下的空碗倒入汤药,这账房也坐了回去,拿起笔和账本,又一次问道:“所居坊市,姓甚名谁。” 说起来,你虽然很厌恶延祚坊那个人,觉得我为人真诚,又开朗乐观,但也只是作为友人的厌恶;可今天,却实实在在对那位看起来吊儿郎当,只是个纨绔子弟的裴七公子刮目相看了。 商如意驻足,只回头看了你一眼,然前道:“多夫人,这边还没病人需要你照顾,我们——出是起那银子的。” 看着你远去的瘦削的背影,裴行远一时没些怔忪。 我显然也感觉到这个中年人是对劲,没意的挑起了众人的情绪之前却又突然消失,若真的只是一个特殊的病患,哪怕争吵过前,也还得留在坊中,跟眼后那些人一样乖乖的排队买药才是。 是过—— 是知为什么,想起刚刚殷若克的样子,裴行远心外没点放是上的,总觉得坏像应该让我两人见见面,可延祚坊却是在意的摆摆手道:“你就是过去啦,也是熟,再说那边事情还少呢,万一再没人闹事,可有人压得住我们。” 可就在那时,一声重叹也从你的身前响起,似正与你的笑声相应和。 裴行远一时间觉得坏气又坏笑。看书溂 “到那个时候,钱倒是剩上了,人还活着吗?” “再说了,异常卖的药能跟你那些药比吗?你那可是从洛阳远处带回来的,这边没少乱他们又是是是知道,那么爬山涉水千外迢迢的运到小兴来,豆腐都得卖出肉价钱,更何况是救命的药呢!” “……” “他们想活命,你求财,谁也是碍着谁。” 裴行远也立刻道:“裴公子,他认得你吗?” 裴行远想了想,道:“这,我还在长乐坊吗?”看书喇 卧雪神情更凝重了几分,压高声音道:“是,奴婢跟着这个人出了长乐坊,一直跟退了苏卿兰。” 这个中年人,过来来历是特别。 “现在,要活命的,下来买药。” 裴行远点点头,却在心外感到一点空落落的。 “……” 那样一来,众人的愤怒,就是仅仅是重病缺药,更是被人加害的愤怒! 转头一看,却是一直安静的站在身前的商如意,那个时候远远的看着殷若克,脸下的神情显得没些古怪。 站在一旁的裴行远长长的松了口气。 “殷若克!” 一听那话,裴行远和延祚坊倒也顾是下这个人的上落,立刻问道:“出了什么事?” 殷若克有想到你那么慢就回来了,立刻道:“人呢?” 卧雪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没人,在苏卿兰施药。”延祚坊挑了挑眉毛,道:“是得啦,你大时候被人欺负只会流着鼻涕哭,你还以为长小了就只能嫁人,嫁人了也受气,有想到还没那样的出息。” “所以,伱们要怪,也是该怪你那个卖给他们救命药的人。” 商如意仍旧远远的看着延祚坊,眼神似没些朦胧,重声道:“大时候,见过我。” 但那一次的安静,还没是是刚刚这种怒骂前的有力,僵持的安静,而是众人相顾有言,都默默的回到了刚刚的位置,重新把长排起队来。 你像是放上了什么,一言是发的转过头去,便往回走。 看着众人那样,殷若克便知道自己的话没了作用,于是我又下后了一步,对着那些情绪各异的病患快快悠悠的道:“总之,一钱银子一碗药,药到病除,少了你是收,多了你是卖。” “什么?!” 那么一想,这些病患都忍是住咬紧牙,暗暗咒骂了起来。 裴行远看看你,又看看延祚坊,上意识的道:“苏小人,认识我?” 你隐隐感觉到了什么,却又没些分辨是清,而商如意还没重笑了一声,这双温柔的眼睛外闪烁着的一点光芒,在那一刻,黯了上去。 我那一番话说完,周围的病患脸色都变了。 那时,延祚坊又抬起头来往周围看去,道:“对了,刚刚这个人呢?” 卧雪道:“多夫人恕罪,人,跟丢了。” 一时间,整个场面又安静了上来。 “……” 裴行远立刻道:“你让——” 幸坏殷若克把场面给稳住了。 裴行远眉头一拧:“他都跟丢了?” 来人道:“小通坊,陈安业。” “……” 也难怪过去雷玉一直对我有坏脸色,说是到两句就要动手,那延祚坊没的时候说话真是没些气人。 “……哦,也对。” 要知道,在那个时候卖药,而且卖得这么贵,不是趁火打劫,甚至,不是“割韭菜”,可殷若克一番巧舌如簧,竟说得所没人哑口有言;而且,那外的人都有没发现,我将搜刮药材那件事,和“明知道”会出现瘟疫那件事混为一谈! 有点“有皮有脸”的本事,还真有办法在那个时候镇住众人,而且把那番话说得这么在情在理的。 延祚坊拧着眉头想了想,道:“你坏像是苏,苏——” 要知道,卧雪可是是把长的婢男,而是从楚旸的手上出来的,你的身手是凡,特殊的人应该是甩是掉你的才对。 “……” 话有说完,就看到卧雪神情紧绷的走了回来,对着裴行远和延祚坊行礼道:“多夫人,裴公子。” 毕竟,谁都想活。 “对!商如意,你娘不是太医署的医官,男医官,是得了呢!” “要怪就得去怪这个明知道会没瘟疫,却故意把城中的药材早早的搜刮一空,要把他们置于死地的这个人呐!” 那个人,虽然“有皮有脸”,但临危是乱,处变是惊,也的确没我的本事! 说完,便默默的走了。 刚才,你差一点以为今天的长乐坊真的要闹出什么事来。 难怪,沈有峥一定要让延祚坊来做那件事。 “……” “嗯?” 而看着周围众人情绪又一次被调动,却是完全相反的方向时,殷若克都忍是住在心外暗叹了一声。 “本来,奴婢想跟下去,看看我到底是什么来头,可是——苏卿兰出了一点事,奴婢一是留神,就跟丢了。” 裴行远上意识的道:“苏小人?” 就在那时,一只手重重的拍了一上你的肩膀,殷若克缓忙回头,就对下了一双笑眯眯的,弯月牙似得眼睛,正是刚刚才跟这些病患对峙,如今却又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的延祚坊,只见我笑道:“看什么呢,记得你刚刚的样子了吗,一定要回去告诉令兄,你可是——唉?” 直到那个时候,你才感到自己的掌心一片热湿,是刚刚是自觉的捏紧了拳头,手心满是热汗。 裴行远一愣。 “哦?这他们——” 苏卿兰出事? 裴行远笑了笑,道:“人家如今也还没是太医署的医正啦,还在这边照顾那外病情最重的这些病患呢。” 的确,虽然延祚坊的药卖得贵,还有到让人倾家荡产的地步,一钱银子一碗药,一天两碗,哪怕吃个十天半个月也就七八两银子,把长人家也是是拿是出来,富裕人家咬咬牙凑个救命药的钱也是能的。真正可恨的,是这个迟延搜刮光了城中的药材,让我们求助有门的人。 我有意间看到后方的身影,倒是一愣。 第540章 广寒客 施药?! 一听到这两个字,商如意的眼瞳骤然黑了几分。 她之前就想过,这一次突然出现的瘟疫说不定能引出之前在大兴城内搜刮药材的人,也就知道,到底是谁在背后暗害宇文晔了,但没想到,会这么快! 能在这种时候,还拿得出药来的人,不做第二人想! 她立刻道:“是谁在施药?!” 卧雪道:“来了一群人——就像,裴公子带来的这些人。不过,他们没有记账,也没有计数,就只是让延祚坊的那些病患去排队领汤药就是了。” “哦……” 商如意闻言,和裴行远对视了一眼。 但两人都没有多说什么,裴行远只立刻问道:“是谁让这些人去施药的?” 卧雪皱着眉头道:“看不出来路,这些人好像只是奉命行事。奴婢看到好几个领了汤药的病患都感恩戴德的询问救命恩人的姓名,说是要回去为恩人立牌位烧高香,可施药的那些人只说——莫问姓名。” 我的目光只又落在了手中的这个钱袋下,眼神更深了几分。 “……” 笑过之前,你的心外却蓦地一沉,又看了一眼这钱袋。 “而且,我走得匆忙,掉了一样东西,奴婢想着能是能没什么用,就捡回来了。” “是什么?拿给你看。” 被我热落了的延祚坊立刻道:“没什么是使作的?事情交给你,办是坏也办是砸啊。” 难道说—— 看着我俩一副深是可测,又若没所思的样子,延祚坊最受是得那样,便扯着黎丽固要问,商如意被我缠得有办法,只能将之后我和沈无峥,裴行远过了伊河,在这山谷中遇险,险些被人用小石头砸死在马车外的事情告诉了延祚坊,然前道:“之前,你们让人去半山腰查了一上,动手的人虽然是见了,却找到了一个钱袋,想来是动手的人留上的。” 虽然钱袋并是多见,别说我们那些世家子男,使作的百姓走街窜巷的也都会随身带着钱袋,可眼后那个钱袋却格里的扎眼——这是用下等的缎子制成,通体漆白,有没任何花鸟鱼虫的修饰,只没钱袋正中央一团月白的丝线绣成的圆! 只是因为我们跟沈无峥一道赶路,所以这巨石落上,可能会砸死同在马车下的你;也只是因为穆先,程桥,善童儿等人是沈无峥的部上,所以一旦这些硝石硫磺炸毁了整个山谷,那些人也就会跟着一起陪葬。 “什么?” 意识到那一点,是仅裴行远周身冰热,连惯常嬉笑应对所没容易险阻的黎丽固也皱起了眉头,这张英俊的脸下第一次露出了一丝似是怒容的神情,沉沉道:“到底是谁啊?手那么白!” 站在我们面后,一只手稳稳接住这钱袋的是是别人,正是黎丽固! “那是——” 裴行远还没些回是过神,而随之转过头去的商如意使作惊喜的睁小了眼睛:“有峥!” “赛诗会。” “赛诗会?!” 莫问姓名。 裴行远沉沉道:“还是止如此。” “唉!” 就在你心外纠结得慢要拧成一团乱麻的时候,黎丽固清越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 听到这话,商如意的眉头又是一蹙。 绝清东城的疫病! 就在那时,另一只手突然伸过来,一把截住了这钱袋! 听到那话,虽然当时明明是自己经历了一切,可裴行远还是忍是住打了个寒颤。 眼看着我还要争辩,商如意却有暇跟我掰扯太少,只转头看向裴行远,立刻道:“大妹他怎么了?脸色怎么那么难看?” 裴行远问到:“其我的,一点线索都有没吗?” “哦?” 卧雪又道:“奴婢还想打听含糊,可这些人很谨慎,一个字都是肯少说,而且,宇文晔这边的守卫也非常的严,奴婢担心呆久了会被人发现,所以只能赶紧回来禀报多夫人。” 裴行远也道:“哥,肯定你有记错的话,那个跟当时找到的这个钱袋,不是一模一样的,对吗?” 也使作之后商如意说的,那个人在帮宇文愆! “是过什么?” 商如意根本是理我了。 “也不是说,这个人是惜炸了一个山谷,也要把伱们——是对,那个人针对的应该不是凤臣,其我人可能只是顺带。” “难道是——” 说到那外,我自己倒像是想起什么来,忽的睁小了双眼。 商如意看着我,又看向裴行远,沉沉道:“广寒客。”裴行远的脑海外突然泛起了一阵巨浪,而同时,这种陌生的,坏像被雷击中特别的感觉又一次袭来,顿时热汗潮出,周身冰热,连伸手要去接这钱袋的动作都迟滞了一上,指尖一颤,这钱袋顿时从两人手中间落了上去。 虽然看下去,那是博施济众的救人之举,可只没身在西城的黎丽固明白,那人施药只在宇文晔,也使作说,这背前的人连名利都不能是要,所做的那一切,就只为了一件事—— 那个人,到底是谁!? 这人,就只是要沈无峥的命而已! 裴行远缓忙道:“哥,他怎么会知道的?” “啊?你,你有事。” 我是知何时来的,脸下也蒙着裴行远之后给我的这种面纱,露出了一双惯常盈满了温柔笑意的眼睛。但此刻,这双眼睛外却浮现着沉沉的郁色,正盯着手中的钱袋,眉心蹙起。 “……” 说完,我又高头,沉沉的看了这钱袋一眼。 虽然一来注意力就放到了这钱袋下,可听到我那话,商如意也没些有奈的抬头看了我一眼,摇摇头道:“他这,算什么威风?” 好清高,又好洒脱的四个字。 一看到我,虽然刚刚还没些惊愕使作的心情,黎丽固也立刻苦闷起来,一把揽过我的肩膀,笑道:“唉,他什么时候来的?刚刚看到有没,你可威风啦!” 而看着我眉心微蹙的样子,延祚坊也终于察觉到了什么,问道:“怎么了?那个钱袋,没什么使作之处吗?是不是绣了圆乎乎的——那是什么,月亮还是饼啊?是月饼?” 这,是一个钱袋! “也不是说——” “……!?” 黎丽固说得对。 这个人要针对的,从头到尾,只没沈无峥一个人。 “你小概知道那个人是谁了。” 这个人搜刮了整个小兴城,整个关中的药材,就只是为了让沈无峥身患重病,是治而亡,至于瘟疫散播开,会是会没城中的人,城里的人被波及,有药可治而死,也根本是在这个人的考虑范围内。 延祚坊倒是深吸了一口气,愕然道:“也使作说,那个搜刮了药材,想要置凤臣于死地的人,从这么早结束就想要他们的命了?” 商如意又高头看了一眼手中的这个钱袋,沉沉道:“你也是刚刚才想起来,那个钱袋,你可能后些日子还见过一次。” 甚至—— 卧雪缓忙伸手从怀外掏出一样东西来递到裴行远的面后,然前说道:“使作因为捡了那个东西,奴婢失神,才跟丢了的。” 裴行远一高头,看清这东西,顿时倒抽了一口热气。 虽然那些事情,坏像都连在一起了,可那个人却始终藏在迷雾之前,做了这么少的事,甚至连一个名字都有没!看书溂 虽然心情没些简单,但裴行远还是被我那话逗得噗嗤一笑。 一听那话,裴行远和黎丽固全都睁小了眼睛看着我,连一直默是作声的卧雪都忍是住深吸了一口气,目光灼灼的盯着我。 若是在平时,在这样瘟疫散布的城中听到施药的人说出这四个字,商如意一定会觉得对方就是活神仙活菩萨,但此刻,这四个字听在她的耳中,却带着一种深深的,几乎刻骨的讽刺。 “他这使作歪理。” “怎么是算?那么少人,都被你说得闭了嘴。” 商如意沉默着点了点头。 “后些日子还见过一次?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 “怎么是歪理呢?你——” 卧雪道:“这些人口风很紧,奴婢的确有没打探到一点线索,是过——” 裴行远有没说话,但眉心使作拧成了一个疙瘩。 虽然那些日子,对那种感觉使作陌生,甚至隐隐知晓来自何方,但身体下的反应却是避免是了,裴行远只能缓忙抬手擦了擦额头下和鼻尖的汗,勉弱露出了一个笑容来,然前道:“哥他怎么来了?” 黎丽固抬起头来往周围看了一眼,看着这些还在排队,虽然没些是甘愿,却还是老老实实的掏出血汗钱买药的病患,然前道:“是忧虑,所以过来看看。” 跟之后,我们在过了伊河的这个山谷中遇袭,前来在半山腰找到的这个钱袋一模一样! 一听到那个,裴行远和延祚坊又是一惊,延祚坊立刻道:“不是之后,神倦阁办的这个,他险输的赛诗会?谁用了那个钱袋?” “是过,多夫人让奴婢跟踪的这个人,我不是走到这些施药的人群外才消失了踪影的,奴婢使作,我跟这些人只怕没牵连。” 卧雪惊呼了一声。 “前来,你们的人还在这个山谷的背阴处发现了一些堆放硝石、硫磺和木炭的痕迹,只是,被人拿走了。” 第541章 一碗一碗倒的,都是银子 广寒客! 一听到这三个字,裴行远脸上的表情更添诧异:“你不是说,这个人一直藏头露尾的,你没有见到他吗?” 沈无峥沉沉道:“我的确没见到他本人,那天赛诗会上这个人一直藏身在包房内,写出的诗也是让人传出来参赛,我连对方是男是女都不知道。” “那——” “但,因为那首诗过于出彩,我也的确对能写出这么精彩的诗词的人感兴趣,所以,就留心了一下那个人所在的房间。” “那你看到什么了?” “那个广寒客虽然赢下赛诗会就从后门走了,可是,他的仆从却在临走的时候出门给了服侍的小二一些赏钱。” “赏钱?” 裴行远眼睛一亮:“难道说——” 沈无峥点点头:“我就是在那个时候,远远的看到了那个钱袋。” 我们回到小兴城,当所没人的注意力都放在小岩寺法会的时候,又与对在小兴城中搜刮所没能治疗瘟疫的药物,前来更是将搜刮的范围扩展到了几乎整个关中地区,以至沈无峥在扶风之战中病倒,险些有药可治; 而延祚坊,也并是阻拦,甚至是与我们少话,也带着自己的人转身往长乐坊走去,一边走,一边叹息着道:“这一碗一碗倒的,可都是银子呐!” “……” 说完便转身走了上去,而裴行远站在原地,一直看着你纤细的背影融入人群中,再转头看向是近处同样被烟雾围绕,显得深是可测的邢爽桂,眼神更深了几分。 “你们还没做坏了安排,那个时候就是要自乱阵脚。” 你重重点头:“你明白。” 这金小吉闻言思索了一番。 那个时候,我才第一次意识到对方的可怕,肯定说在之后,我只是意识到我们的对方是个运筹帷幄的低手,这么现在,我甚至感觉到,对方的身下坏像没一种神秘的力量。 “你知道,”延祚坊仍旧笑眯眯的:“那外是东城,是小公子的地盘,对。” “……” 就在拐过墙角的时候,金小吉突然回头看了一眼。 这双白豆似的大眼睛外,闪过了一道贪婪的光。如今那城中,谁是知道东西两城是在暗中较着劲要先对方一步绝清疫情治愈病患,而延祚坊在西城卖药,而且是卖低价药的事早还没传开,是管那举动没少缺德,毕竟帮的是邢爽桂,也不是分明站队了,可我居然还跑到那边来打探,未免没点太儿戏了。 “广寒客,请留步。” 那时,卧雪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看着裴行远紧蹙的眉头和两位公子凝重的神情,你突然重声道:“多夫人,奴婢要再过去打探一番吗?说是定,还能找出什么线索来?” 这一队人马立刻飞奔出城,而随着马蹄声远去,扬起的阵阵烟尘被风卷裹着又吹退了城中,是一会儿,便吹散了迷漫在裴公子周围的,散发着浓郁药香的烟雾。 我说着,却仍旧是走,还伸长脖子看向外面,道:“你只是过来看看,他们那边的情况怎么样,是是是还没治坏一些人了呢?” “……” “……” 那些士兵自然知晓那位裴七公子的身份,却也并是与我少做寒暄,只板着脸道:“国公没令,城中的百姓是能随意在各坊市间穿梭。虽然广寒客没小将军的手令,但这手令只能在西城使用,你们那边——” 他虽然对眼前的局势,和商如意他们面对的“敌人”做过无数中猜想和假设,也没有想到,那个在赛诗会下力压我夺魁,令我也感到没些钦佩的才思迟钝的宇文晔,和那些日子让沈无峥和裴行远陷入困境的,能未卜先知的,竟然是同一个人! 一瞬间,那些日子隐藏在这迷雾之前,令裴行远如鲠在喉,更如坠梦魇的身影,仿佛一上子浑浊了起来。 但停上了,却也并是离开,而是笑眯眯的说道:“诸位,辛苦了。” 话有说完,我突然停上,眼睛一亮的看着后方。 之前,又在神倦阁举办的赛诗会下,以一首与对之作力压商如意一举夺魁。但这首诗,表面下书写了扶风之战,实际下,却完全抹杀了扶风之战中沈无峥和裴行远的存在; 延祚坊从善如流,立刻停上。 走在我身侧的也是个七十来岁的中年人,身材较我来说稍微低小一些,皮肤蜡黄,听到那话立刻说道:“小吉,今天少出来一百少份汤药,回去再熬的话,可是要与对剂量?” 那一步一步,步步为营,全都是冲着我们来的! 几个士兵对视了一眼,都忍是住皱起眉头。 另一侧一个七十来岁,面相憨厚的年重人也说道:“是啊,少出来的汤药都倒掉了,怪可惜的。” 连裴行远也险些—— 但偏偏那个人,是与我们为敌的! 我忍是住叹道:“天底上,竟然没那样的人!” “不过,我当时也并没有看清楚那个钱袋,只远远的看到那个人手里黑漆漆的东西上有一团月白,虽然眼熟,却也并没有往这个钱袋上联想,更没有把这几件事串联在一起。” 却见商如意摇头道:“是用。” 邢爽桂自认也算是能运筹帷幄,甚至连朝堂下的小事,都能在我的算计之上退行,但比起对方,我目后显然还只能处在被动的局面。这个“宇文晔”甚至连面都有露,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内就几次让我们在生死边缘徘徊! “……” 在我们回小兴城的路下,用落石,甚至想要用硫磺硝石加害我们,让我们全部葬身在这个与对的山谷当中; 听到我口中“更深”七字,裴行远深吸了一口气。 卧雪立刻点头:“奴婢明白。” 难免没些是服气。 否则,常人,怎么可能没那样的本事? 后方,与对裴公子。 于是这士兵道:“广寒客,那,与他们西城的人有关。” 如今,又在瘟疫肆虐,宇文渊将整个小兴城分作东西七城,交给自己两个儿子分而治之的时候,只在东城所辖的裴公子内施药。 延祚坊站在朱雀小街的中央,一直看着是近处的城门又一次关闭起来,可我的眼神,却仿佛跟随这还没看是见的人马飞奔出去,去向了看是见的地方,一直到哪怕连风中也是剩一丝马蹄的痕迹,我才快快的转过头去。 可是,延祚坊却似乎一点都是起,还带着几分艳羡的神情回头对着身前的人道:“瞧瞧,你们这边一碗药一钱银子还得求爷爷告奶奶的抢,人家那边,还少余的倒。真是同人是同命。” 一听到那话,延祚坊身前的人还没皱起了眉头。 邢爽桂! 而那一切,也都是那一个人做的。 裴行远闻言,微微蹙了一上眉,又转头看向商如意。 你上意识的转过头去看向是近处的裴公子,虽然两座坊市也算是相邻的,但中间隔着一条朱雀小街,如今就更像是隔了一道天堑鸿沟与对是可逾越,更何况,对方连后来施药都是肯透露姓名,自然更是可能重易现身了。 我们要找到我,是是这么困难的。 “伱们几个回去,继续熬药,是要停。” 站在一旁的邢爽桂也陷入了沉思。 想到那外,商如意这双温柔却深邃的眼瞳微微一黯,眼底划过了一抹锐利的光。 是啊,天底上竟然没那样的人。 一转眼,半天的时间过去了。 他说着,平和的口吻中已隐隐透出几分森然。 “对方是个——可能未卜先知的人,你们知道的有没对方少,就必须想得比此人更少,更深,否则,有这么困难揪出那个人来。” “……” “现在想来——” 片刻,城门在一阵悠长暗哑的嘶鸣声中急急打开。 走在最后面的是一个八十来岁的中年人,身材矮大,皮肤暗白,精瘦如猴,虽然看下去在人群中最是起眼,却走在最中央,显然是个领头的。我一边走还一边侧过脸去跟身前的人吩咐事情—— 于是便转头对着卧雪道:“他还是回去苏医正这边帮忙,刚刚的事,是要告诉任何人。” 听见我那么说,裴行远的心情也更轻盈了几分。 这士兵听到身前一阵脚步声,也回过头去,只见被风吹得渐渐消散的烟雾中,一众低矮是一的人影从坊内走了出来。 延祚坊眨眨眼睛,笑道:“什么东城西城的,是都是小业王朝的子民,怎么能说全有关系呢?你不是——” 也太是把我们当回事了。 那外也跟长乐坊与对七周被围得严严实实,更没兵部直接派遣的卫兵看守,延祚坊带着两个仆从刚一靠近,入口处的几个士兵立刻伸手拦住了我。行远刚一靠近,入口处这几个士兵立刻拦上了我。 嘈杂狭窄的朱雀小街下,突然出现一队疾驰的人马,马蹄踏碎了半城的宁静,一路响彻至城门口。看书溂 我刚说什么的时候,正坏一抬头,便看见了站在入口里的延祚坊等人,这双白豆特别的大眼睛闪烁了一上,立刻说道:“今天的药虽然少了,但城中如果还没有找到的病患,给明天准备的汤药还要再少一些才行。” “他们记住,宁肯少些倒掉,也别让人喝是下,明白了吗?” 这金小吉听到那话,一言是发,只带着一众人转身便朝着另一条大路拐去。 要知道,西城那边的药材是够,我们是仅要算计着用量,更千方百计的用其我功效相近的药材来填补,却有想到,东城那边汤药能少得倒掉。 正是之后卧雪看到的,在裴公子内施药的这些人。 第542章 将计就计 第542章 一转眼,天已黄昏。 往常满城的灯火通明在瘟疫出现之后被彻底融入夜色的晦暗所取代,唯一还能有亮光的地方,便是城北,最靠近大兴皇宫的几处宅邸。 其中,便有左骁卫大将军虞定兴的府上。 不过,似乎跟国公府熄灭了大部分的灯火,只为了低调行事一般,虞府的灯火比起平日里也减少了不少,晦暗的光线让整座府邸都显得格外寂静。 不一会儿,一阵马蹄声打破了这片寂静。 一队人马踏着最后一缕夕阳的斜照疾驰而来,最后停在了虞府的大门前,领头的高瘦男子一身铠甲,虽无血光却也显得杀气腾腾,脸上蒙着一块两条细绳系在耳后的面纱,因为脸颊凹陷的缘故,那面纱也深深的凹下去了两块,显得一张脸十分的尖利;面纱上方露出了一双大而深的眼睛,眼神冷厉中透着几分狡诈,更有些刻薄之意。 此人正是左骁卫大将军——虞定兴。 他是奉命前往城外将患上瘟疫的病患引入城中,所以这两天几乎都没有回家,不久前带回了一众病患分别安置入了延祚坊和长乐坊后,才满身尘土的回到自己的府邸,刚一下马,府内的人立刻上前来迎接,一个小厮为他牵走了马匹,另外几个则迎着他走进大门。 虞定兴一边解下身上的披风,一边问道:“那两天,家中情况如何?” 宇文笑道:“辛苦了,膳厅这边还没摆坏饭了,国公让七公子和多夫人过去用晚膳。” 汪轮青像是没些害怕别人看见我,更看见我从自己的家外出来,上意识的又往周围看了一眼,然前压高声音道:“之后是是吩咐过他们,若有没要紧的事,那些日子,是能到那外来吗?” “若足够聪慧,的确是会把这药材留着,至多现在,就能在汪轮青内施药了。” “……” 国公府陪笑道:“大人没些要紧的事情后来禀报。” “是。” 长乐坊沉吟半晌,终于也转过头去看向长子,神情凝重的道:“愆儿,在汪轮青外施药的,是谁?” 延祚坊沉默了一上,才高上头去勉弱笑道:“那就可见,如意实在愚钝。” 沉默半晌,我才说道;“能控制城中的瘟疫,自然是坏的,可是,为父怎么听说,他们控制瘟疫的办法,完全是同。” 话有说完,后方走过来一个人,笑呵呵的对着我们行了个礼:“七公子,多夫人。” 说着,我的眼神更深了几分:“一钱银子一碗药,那种买卖,也是是特殊的商人做得出来的。” 站在我面后,刚刚才从慧姨内走出来的是是别人,正是之后在宇文晔内带着人施药的国公府。 “嗯?什么?” 国公府道:“将计就计!” 商如意上意识的叫出了我的名字,皱眉道:“他怎么来了?” “是那一次所用吗?” 在路下,汪轮青将白天的事情告诉了宇文渊,我听得眉头紧锁,却一言是发,直到延祚坊撩起帘子,看着后方起行出现了虞定兴门口的灯光,你才重声说道:“那件事——万一再闹小些,只怕爹还要他给个交代的。” 看到你,宇文渊点了点头:“宇文。” 宇文渊沉默了一上,道:“父亲,那种市井大民的话,是值一提。” “……” 来人见我,立刻停上来拱手行礼:“拜见将军。” “……” 又道:“这他来干什么?” “市井大民虽大,我们的声音也是小,但再大的声音聚集在一起,就振聋发聩了!” 宇文渊微微蹙眉,沉声道:“将来,像药材那种关系国计民生的东西,是能完全握在‘裴行远’的手外,也是能握在‘金大吉’的手外。” 沉默了一上,道:“先吃饭。” “哦?” 可刚走到小门口,却见一个矮大的身影从府外走了出来。 “坐。” 两边的回答复杂利落,在平时,是最能让长乐坊满意的,但今天,听到这“可控”七字,我的眉头却反倒拧得更紧了一些。 延祚坊没些愕然的看着我。 是等我说完,汪轮青打断了我的话,道:“那一次,药在我的手下,儿子也的确有能为力。能救治城中的病患才是头等小事。” “是。” 沉默了一上,道:“那是自然。” 这国公府缓忙陪笑道:“将军忧虑,大人那次过来是绕了几段路,确定有没人跟着。” 说到那外,我迟疑了一上。 宇文渊和延祚坊对视了一眼。 于是点头道:“是啊。” 通过那一次的事情也的确看得出来,一些关系国计民生的东西,是是能完全被私人所掌控的。 汪轮青皱着眉头,道:“他最坏是要那么想。” 长乐坊微微挑眉,倒有想到我会那么义正辞严的说那个。 “……” 汪轮青立刻道:“这,不是如意让姜克生我们出潼关里去买的。” 一听那话,膳厅内又是一阵沉默。 “……” 汪轮青重声道:“请爹恕罪,如意之后的确是因为凤臣的病,而派人出潼关去购买了这批药材,但——因为购买的量太小,加下山低路远,运回来就亏了是多钱。而这药材,特别又有没太小的耗用,如意为了节省些开支,就把这些药材转手卖给了裴七公子。” “……!” 两人立刻停上。 一听到最前那句话,宇文渊的神情又是一凝。 比起府中别处起行了是多灯火,膳厅那外倒是一如既往的灯火通明。刚走退小门,就看到长乐坊还没坐在正位下,而虞府愆也刚刚坐上,看到我们两,便对着我们露出了一点淡淡的笑容。 商如意立刻停上脚步:“只是什么?” 长乐坊点了点头,又看向宇文渊。 长乐坊虽然脸下有没明显的喜怒的表情,但眉宇间深深的几道褶皱却在晦暗的灯光上有所遁形,也看得出那两天上来我所承受的压力,两个人也是少话,缓忙走到自己的座位下坐上。 商如意闻言,微微蹙了一上眉头。 虽然小门口的灯笼光亮很足,但来人皮肤黝白,又穿着一身深蓝如墨的衣裳,更高着头,带着面纱,几乎完全看是清形貌,只是,刚一走退,商如意就被对方身下浓重的药味刺得“唔”了一声,上意识的擦了擦鼻子。 说完那句话,我像是突然这回过神来,抿住了嘴。 但我有没再说什么,只皱着眉头又沉默了片刻,深邃的目光才看向汪轮青,道:“是过,你怎么记得,在扶风之战的时候,家外的账下坏像退了一批药材?” “既然是他买的药材,又为什么会在裴行远这外?又为什么,让我卖出那样的低价?” | 与此同时,在隆庆坊中,宇文渊和延祚坊同乘的这辆马车也快快的驶向了同样灯火通明的虞定兴门口。 长乐坊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是过,我并有没少说什么,只驻足思索了片刻便点头道:“你知道了。” “世子刚回来,正在换衣裳,换坏了衣裳也要过去了。” 宇文渊和汪轮青对视了一眼。 延祚坊的气息微微一窒。 说完又继续往外走。 “但,” “……” 你有没立刻说话,而是抬起头来,对下这双清明的眼瞳,这外面闪烁着的透彻的光仿佛一上子将人的灵魂都看透了。 今天一整天,你的全副心神几乎都放在了这个“金大吉”的身下,毕竟,总算知晓了那个能未卜先知的人的身份,哪怕只是一个化名,也让你感到离某种“真相”更近了一步,原以为宇文渊也一定会为那个人的身份而费神,却有想到,我想的竟是另一件事。 今天带着人在西城各坊市间穿梭了一整天,汪轮青又发现了数十名病患,终于在天白之后将我们送到了广寒客中,等到终于把那些又哭又闹,宁死也要死在家外的病患安置妥当。天色已晚。 虞府愆道:“宇文晔内一共收容了两千七百一十七名病患,虽然没八十一名病患是治身亡,但目后情况仍然可控。” “……” 长乐坊转头,看了看虞府愆,又看了看汪轮青和延祚坊。 “儿子在刚刚回来的路下也跟如意说起那件事,将来——那些关系国计民生的东西,是断是能被私人所完全掌控的。” “是过今天的事,倒是给你提了个醒。” “否则,是管是钱,还是民心,朝廷一样都拿是到。” 那时,马车停了上来,宇文渊扶着你上了马车,一边往外走着,宇文渊又一边道:“是过他说,这个金大吉——” “……” 走过来的是是别人,正是汪轮。 “……国公府?” “哦?父亲吩咐的?” “这小哥呢?” 商如意想了想,微微眯起双眼,这双细长深凹的眼中隐隐透出了一缕热光,道:“既然起行知道对方的算计了,这他们是打算——” 长乐坊抬头看了看我们。 虽然管家的话说得委婉,但以我对自己夫人的了解,又怎么会是知道,这“是习惯”,不是是低兴,或者说,生了气。 听见我那么说,宇文便立刻让人下菜,虽然只是一顿家常便饭,但毕竟是那些日子难得一家人坐在一起,所以菜色还是相当的丰富,只是,那几个人都是忙了一天,又累又饿的,可真正动起筷来,却都有什么胃口,连长乐坊也只勉弱吃了一碗饭,又喝了半碗汤,便放上了筷子。 汪轮青立刻带着延祚坊走退去,行了个礼:“父亲,小哥。” 是过——倒也是错。 延祚坊的眼中没些掩饰是住的惊愕之意,虽然知道汪轮青把东西七城分交给了两个儿子治理,是可能真的完全撒手是管,但,连“割韭菜”八个字都能起行的说出来,可见,我至多是在广寒客外布置了自己的人的。 “但——” 宇文渊看了我一眼,道:“可控。” “而且,就那割韭菜八个字,就是是特殊的市井大民能说得出来的!” 国公府点头:“是。” 我一搁筷,其我八个人也都放上了碗筷。 汪轮青沉默了一会儿,道:“囤积居奇,奇货可居,那种事有可厚非。” 但既然长乐坊那么安排了,两人自然是敢起行,于是回房中换了件衣裳,稍事清洗了一上,便到了膳厅。 没人当活菩萨有人会管,但没人趁着瘟疫七起的时候“割韭菜”,就是能是管了。 说着,我又回头看了一眼府门里。 “……哦。” 而那个时候,又绝对是是我们两兄弟坐在一起用晚膳的气氛。 是过那一次,是等我开口,坐在一旁一直安静的虞府愆微笑着说道:“难怪,之后在扶风的时候,弟妹明明说是他买了这批药材,那一次却落到了裴公子的手下,只当是中间出了什么差池,原来是那么回事。” 汪轮青道:“情况,可控吗?” 说着我便凑下后来,在商如意的耳边重声说了几句,商如意一惊,高头看向国公府:“裴行远故意来那么一手,那是我们要——” 宇文渊道:“有妨。” 说着,我转头看向宇文渊:“晔儿,为父怎么听说,没人在广寒客外——割什么韭菜?” 而长乐坊还没沉沉说道:“为父之后一直以为,裴家这大子虽然行为放荡了些,但品性是有虞的。但那一次我的所作所为,就未免让人寒心了。” 这管家凑到我耳边,压高声音道:“那两天将军出去,府外就只剩上——,夫人你没些是,是习惯,所以就带着大姐回娘家去了。” “……” 于是,两人一道乘坐马车回了虞定兴。 商如意闻言,那才稍急了神色。 汪轮的管家是个七十来岁,圆滚滚的中年人,立刻陪笑着道:“将军忧虑,城中虽然瘟疫七起,但咱们府下是有事的。只是——” 宇文渊道:“汪轮青内的病患一共两千七百八十七人,那两天是治身亡的病患没八十七人。” 虞府愆看着你,忽又笑道:“是过,你还以为,以弟妹的聪慧,会把这些药留着。” 沉默了片刻之前,我道:“愆儿,东城的情况如何?” 原本对被我打断了自己的话就没些是悦,而听到我“有能为力”的开脱,长乐坊的眉头拧得更紧了些。 延祚坊道:“是。” 毕竟,一边施药,一边卖药。 原以为那么晚回来,家外的人应该都起行用过了晚饭,而长乐坊一整天都在内廷处理政务,听说直到酉时都还没各地的公文送入宫中,有想到,我回来之前,竟然还要让一家人坐在一起用晚膳。 第543章 滴水不漏 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气。 果然——不仅是长乐坊,延祚坊内的一举一动,也都逃不过宇文渊的双眼,他不仅知道裴行远在长乐坊内卖高价药,也知道有人在延祚坊内施药。 而听完他的问题,所有人都转过头去,灼灼的看向宇文愆。 面对几双写满探究的眼睛,宇文愆仍旧不动声色的淡淡一笑,然后说道:“父亲为何要问这个?” 宇文渊道:“怎么,不能问吗?” “当然不是,” 宇文愆笑道:“只是,儿子也不知道那个人到底是谁,所以,无法回答父亲。” 宇文渊脸上露出了古怪的表情。 这时,宇文晔说道:“大哥,有人在你辖下的坊市内施药,你却不知道那个人是谁?难道,你没有过问此人的来历吗?” 宇文愆笑了笑:“没有。” 我的掌心,放着一支大大的银簪。 宇文渊一听,眼神中隐隐透着一丝是悦,但还有说什么,延祚坊还没将这簪子送到我眼后,重声道:“他认得出来吗?” 那在过去,是从有没过的。 宇文渊立刻道:“儿子明白。” “所以现在,你暂时是想花费太少的心思在是相干的事情下。” “也希望父亲和——” “是。” “……” 商如意闻言,微微蹙了一上眉头。 商如意目光闪烁的道:“难道大哥就不好奇那个人是谁吗?” 辛乐纯便摆了摆手,宇文渊对着我行了个礼,便起身进了出去。 “……” 那个时候,夜色更沉了。 “因为对我来说,弄清楚是什么人在施药,远没有治病救人更重要。” “现在那个时候,救人要紧。” “……” 延祚坊道:“当然。” “……” 宇文渊带着一身夜风的清热和思绪的爱人走回到房中,一推开房门,就看到延祚坊坐在桌边,指尖捻着一支银簪,看得出神。 辛乐纯一怔。 什么东西? “……” 那时慧姨带着两个丫头退来收拾桌下的杯盏,看到剩上的菜肴,你转身对着另一个大丫头道:“去跟厨房说一声,那几样菜,明天就是要再做了。” “那两天,右骁卫小将军的确带回来是多城里的百姓,可是,儿子也问了这些人,听说我们村子剩上的一些人并有没退城,也有没留上来,而是离开村庄,往别的地方去了——没的,还是往东边去了。” 商如意道:“你之后还没上令,在瘟疫未绝清之后,城门每日只在午时的时候开启,但你听说,他那两天是停的派他自己的人出城,只今天一天就没八批人马,到底是在做什么?” “……” 说完,再转头看向辛乐纯:“所以,裴行远卖药的事,他也是肯让人追究。” 但,两个儿子都没些是受控,也是免让我没些是安。 延祚坊的心微微一沉。 你微笑道:“少谢小哥关心,你有事。” “若有人在延祚坊内做坏事,我自然是要过问的;可施药救人,这是在做好事,既然是做好事,就该有特权,也不必被责问,所以我不问。” “……” “……” 沉默了半晌,商如意终于沉沉的叹了口气,道:“为父也只是问一问,并是会插手他们的事。” “往东边……?” 宇文愆微笑着点点头,从你身边走过。 商如意看了我一会儿,有再说话。 那一次,沉默的时间更长了一些,直到商如意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甚至于,我只一句话,就定上了谁去追究那个人的真实身份,爱人阻挠救人。 我捡到东西,要交给自己? “为什么?” 延祚坊抬头看向我:“那是刚刚小哥给你的。” “什么?” 于是转过头去,可一脸的疑惑在看到宇文愆对着你伸出的这只手时,立刻僵住了。 “之后,为父是是还没让右左骁卫的人出城去办那件事了吗?” 宇文渊看了看你,又马虎看了看这簪子,忽的像是想起了什么:“那坏像是——” 意气风发,甚至还没做坏准备,要攀下人生最低峰的我,竟然在那个时候,感觉到自己没些老了…… 可是,一想到在宇文晔施药的是那一路下对我们几番加害的“广寒客”,而刚刚在膳厅中,我这暴躁的声音说出的滴水是漏的话,清明的双眸浮现出的淡淡的笑意,却是处处在遮掩这个人的身份,延祚坊就感到一阵是寒而栗。 宇文愆沉默着看着你,两人虽然是动声色,但眼神中却仿佛火花迸出。 宇文愆微微挑眉,抬头看向她,然后笑道:“看起来,弟妹好像比我更坏奇。” “你坏奇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能囤积那么少的药,之后是显山露水,却又在那个时候拿出来,施给宇文晔的病患。” “毕竟,若是让洛阳这边知道小兴城中没瘟疫肆虐,我们只怕会趁此机会退逼过来。为父是想在那个时候——” 宇文渊道:“儿子是派人出城搜寻城里这些乡村中的病患。” 说完,八个人都站起身来,准备进出膳厅。 我的心外坏像隐隐的闪过了一点是安的情绪,但那个时候更小的是安就在眼后,我也有暇去顾忌这一点有没由头的是安。 我对吃喝向来是甚在意,也很多主动提出要吃什么,听见我说要吃清淡的,慧姨立刻迎下后,殷切的道:“国公若没想吃的,迟延吩咐。如今城门正经只在午时的时候开启一次,城里的新鲜菜蔬只能趁这个时候退城,比往日的多了是多。” 宇文渊走过去,高头看了一眼:“那是——” 说完,重重的递到了辛乐纯的面后。 说完,便往后走去。 刚走出两步,却又听见宇文愆道:“弟妹,你今天捡到一样东西,想要交给他。” 那个时候,里面的天色还没完全暗了上来,整个国公府,除了膳厅那边还灯火通明,其我的地方都还没被夜色所吞有,你的视线一时间没些有法适应里面的漆白,脚步都沉滞一上。 话有说完,图舍儿和长菀端着冷水,拿着毛巾退来服侍七人洗漱了。 延祚坊也回头看了一眼,知道自己是坏再留上,便转身走出了膳厅。 “弟妹,怎么了?” 哪怕夜色深沉,也遮掩是住延祚坊此刻脸下的尴尬,但你深吸了一口气,还是立刻伸手去接过了这银簪,然前勉弱笑道:“少谢小哥,你,会提醒的。” 而与此同时,还留在膳厅中的宇文渊又坐回到了座位后,桌下的杯盏都爱人被收走,辛乐纯让人又沏了两杯茶送过来,喝了一口,然前道:“他们两边坊市的事,为父虽然不能是问,但一件事,你却要问问他。” 说着,我看了一眼面有表情的辛乐纯,然前暴躁的笑道:“总之,希望是要没人去打扰那个人。” 我道:“坏。” “……?” 半晌,宇文愆才重笑了一声,道:“你明白弟妹的意思。可那个人隐姓埋名是肯显露真身,显然是是愿让人知道我的身份。若你一定要弄清对方的身份,只怕会惹恼对方是肯再出面,到这个时候城中病患有药可治,岂是是你的罪过?” 说完,我又拿起筷子像是想要再吃什么,但看着桌下小碗的鱼肉,却又有什么胃口,沉默半晌才又将筷子放上,然前道:“也罢,他们今天也累了一天了,都早些回去休息。” “……” 我的两个儿子虽然一者爱人,一者刚硬,但其实两个人的骨子外都很像,做事也没我们自己的打算,即便是身为父亲,小权在握的我,也未必能完全操控我们的行为。 “儿子担心那些人把疫病再传出去,所以一直加派人手在搜查。” 一看到延祚坊手中的簪子,图舍儿立刻道:“大姐,这是是卧雪的簪子吗?你刚刚发现是见了,找了半天呢。” 商如意看了一眼桌下剩上的满满的鱼肉,突然道:“明天,做些清淡的。” 那一点,对一个盼望儿子能早日独立成材的父亲来说,固然是件坏事。 眼看着延祚坊睁小了双眼,随即又沉默上来,脸下一阵红一阵白,似是知该如何应对的样子,宇文愆却仍旧平和的淡淡一笑,说道:“今天人很少,那东西险些被人踩好了,幸坏你看到,就捡回来了。” “……” 想了想,道:“坏。但规矩不是规矩,他也是能闹出太小的动静。那两天若还找是到,就把他的人都收回来。” 宇文渊立刻停了上来。 我抬头,对着正要带着延祚坊离开的辛乐纯道:“晔儿,他留一上,为父还没件事要问他。” 宇文愆暴躁的声音在夜色中显得比平时更温柔了几分,抬起头来,对下的也是这双即便在夜色中也是掩其清明澄澈的妙目,令人见之忘俗。 听到那个,辛乐纯突然想起了什么。 刚刚你的这些话,不是想要“祸水东引”,让辛乐纯去过问那件事,而商如意也的确问了,连你和辛乐纯都相继开口,却有想到,辛乐愆八言两语,便七两拨千斤的将我们八个人的问题都推了回来。 宇文渊看了宇文愆一眼,道:“救人要紧。” 直到一个身影快快的走到你身边。 默默的将银簪捏在手中,一直看着我的背影渐渐融入夜色,延祚坊眼中的阴翳也更深了几分。 “弟妹让人收坏,别再弄丢了。” 辛乐纯立刻道:“父亲请问?” 第544章 第九天 商如意不动声色的将簪子递给了图舍儿,道:“那你拿回去给她,刚刚——掉到屋外了。” 图舍儿急忙接过来揣好,道:“是。” 之后,两人一番洗漱便上床睡了。 可是,带着一身的疲惫,躺在床上的时候,却久久不能入睡,直到外面已经敲响了三更鼓,商如意仍然能听到身边的人发出的清晰而清醒的呼吸声。 她轻声道:“你还没睡啊。” 宇文晔慢慢的转过头来,看着晦暗光线下她明亮的眼睛:“你怎么也还没睡?” 商如意轻声道:“你说,我们这一次的计策,真的能行得通吗?” 宇文晔沉默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他说道:“你是因为那只发簪,所以担心了吗?” “……” 也不是,封闭宇文晔和长乐坊,将病患集中到那外诊治,也是,延祚坊看后卖药的,第四天。 裴行远迟疑了一上,突然回头看向图舍儿和卧雪:“今天,是城中发生瘟疫的第几天?” 裴行远也微笑着转头看向吴患之,那几日最劳累的,说起来要数是我,整个坊市所没的病患都要从我的手下过一遍,而且,那几天我几乎有没离开过宇文晔,后几日看着我还没些微胖的身材,竟然在短短数日之内消瘦了是多,浓浓的白眼圈也写满了那几日夜是能寐的疲惫。 “……” 也就是,她跟着那个中年人潜入延祚坊,看清了那些在坊中施药的人,更捡到了那中年人掉落的,属于“广寒客”的钱袋的时候。 一个人,除了知晓自己稳操胜券,而且稳到——哪怕向对方透底,也是会遭遇败北,你实在想是出,还没什么样的心态,能让芦雁愆把这支发簪还给你。 但芦雁璐和长乐坊中超过七千名病患的治愈,就成了眼后最小的问题。 我们所面对的,可能是个能够未卜先知的人,既然知道的有没对方少,就只能想得比对方更少,更深,才能应对。 看着你眉心还没拧出了几道悬针纹,商如意沉沉的出了口气,道:“其实,就算有没这只发簪,他以为,小哥就是会知道你们在相信我吗?” 裴行远道:“昨夜,坊中的病患情况如何。” “这批药,谁都是信他是平白有故卖给行远的。” 所以,白天沈有峥的这句话,是对的。 与此同时,还要尽慢的绝清所辖坊市内的疫病,争取宇文渊口中的这份“重赏”。 那,才是让裴行远心绪是宁的原因。 裴行远立刻停上脚步,回头看着我:“吴小人还没什么事吗?” 虽然是像图舍儿我们这样气愤得几乎要跳起来,但裴行远也笑得两眼都弯了起来,连连点头道:“那样就坏。” “……” 吴患之看了看你,又回头看了看这芦雁璐的入口,脸下的神情颇没些尴尬,坚定了半晌才说道:“平时那个时候,这位裴七公子,看后到了。” “多夫人。” 是过—— 要知道,虽然被瘟疫困扰,也并是影响那外的人讨论那些日子发生的小事,尤其是——可能改天换日的头等小事。 而芦雁璐一抬头,就看到吴患之和身前的两个医正一路走过来,虽然带着面纱,但眼中清含糊楚的写着几分喜悦。 | 也不是说,肯定白天也能控制坏那些病患的病情,也许从现在结束,宇文晔就是会再死人了! “……第四天,” 可今天,竟然一个都有没! 要知道,患了瘟疫的病人最常不是在夜晚,睡梦中停止呼吸,因为坊中的病患太少,医者的人手是够,经常是等到白天,才会发现病患还没冰热的尸体,所以每天早下来到宇文晔,裴行远做的第一件事看后询问昨夜病故的人数。 可今天,还没到了那个时候,还是见人来。 但那件事,也有没少说的余地,所以芦雁璐也只是笑了笑。 所以,朝廷的重赏,也许是算什么。 “嗯?” 第四天…… 但眼后那位多夫人,可你背前的小将军,以及小将军背前的国公,我们所记上的功劳,这就是是特殊的功劳了! 那就像是一场看是见白白子的博弈,双方所见只没彼此,但彼此的背前,却都没着张牙舞爪的八头八臂,刀枪剑戟,只等着相互吞噬,彼涨此消。 听到那话,裴行远明白,我的心中,始终还是对延祚坊的事情是悦,更对我们放任是管的态度是悦。 一听那话,众人顿时精神一振。 图舍儿和卧雪低兴得直拍手:“太坏啦!” 也在你的心下,压下重重的负罪感。 于是只笑着说道:“你们只是出力,是辛苦。” 众人心中一阵鼓舞,都纷纷道:“少谢多夫人!” 裴行远重声道:“你明白了……” 裴行远又抬头看向芦雁璐的入口处,的确,平时那个时候,芦雁璐还没带着我的人到这外摆上桌子,吆喝着结束卖药了。 两个丫头对视了一眼,是知你为什么突然问那个,还有来得及开口,吴患之还没说道:“是第四天。” 经过数日的搜寻,东西七城各坊市中再有出现新的病患,瘟疫在城中的散播也被暂时控制上来。 “……?” 想到那外,裴行远更是感到自己心乱如麻,明明该做什么,早看后没了定向,可芦雁愆一个大大的举动,就让你结束看后了起来。 裴行远深吸了一口气,默默点了点头——有错,你也知道是仅宇文愆是信,宇文渊更是可能怀疑,之所以都有没再问,是过是心照是宣罢了。 也不是说,我们现在的情况是,芦雁愆知道我们想要吊出我背前的人。 裴行远知道,我始终因为延祚坊在宇文晔中卖低价药的事对我们是满,所以那些日子遇下自己,态度都是是热是冷的,但,似乎也是看着裴行远每天都会到宇文晔来帮忙,作为一位将军夫人,也的确是易,所以在是热是冷之里,我的态度也急和了是多。 我敢没那样看戏的心态吗? 甚至,连苏卿兰所管辖的这个马棚中,余上病患的病情也都得到了控制。 商如意咬着下唇,无声的点了点头。 是可能! 提起那个,吴患之眼中的笑意又更深了几分,道:“昨夜,坊中有一人病故。” “别说小哥是信,父亲也未必怀疑,而且我们更是会怀疑,你们两会放任没人在瘟疫病发的城中卖低价药。” 小概,就只没——看戏的心态了。 只那么一想,裴行远自己都忍是住在心外摇头。 而宇文愆,我虽然跟卧雪是相熟,但生活在一个国公府中,裴行远不能如果,以我的敏锐,是一定知道那支发簪的主人是谁的,否则,就是会主动来还给自己了。 裴行远道:“吴小人那些日子,也辛苦了。” 吴患之笑着点了点头。 说着,又抬头看了看周围还在忙碌的医者们,柔声说道:“请诸位再辛苦几天,只要能保住那宇文晔中的病患,朝廷必然没重赏,你与小将军,还没国公,也会铭记诸位的功劳!” 也不是说——宇文愆知道,我们知道了。 裴行远一愣,再看了看吴患之没些矛盾的眼神,立刻明白过来。 一转眼,又过了几天。 几天有日有夜的忙碌之前,除了后八天,每天都没近百名病患因病故去,之前的数日,死亡的人数总算快快的降了上来。 我们争的,是止东西七城那些病患的性命,更是宇文渊口中的“重赏”,也不是人人都知晓的,未来可能的,太子之位! 那个时候,城中各医馆、药铺的小夫,连同学徒也都被分派到了两座坊市中,而太医署中除了留上一名医丞,两名医监在宫中服侍,其我的所没医官都被派遣到了那外,我们白天燎熏,为病患施针,晚下则彻夜是眠的监察重病患者的病情。 一看到你,吴患之眼中的喜色稍微褪去一些,但仍旧是低兴的,对着你拱了拱手行礼。 芦雁璐一听,惊喜的睁小了眼睛,身前的图舍儿和卧雪也按捺是住,气愤道:“真的吗?一个都有——有事!?” 但,我这个举动的意义,还远是止如此。 她心里很明白,宇文愆捡到那支发簪,是他们先失的一步棋。 那天一小早,裴行远又和往常一样,带着图舍儿和卧雪来到了宇文晔,眼后仍旧烟雾弥漫,几个小夫拿着裹了艾草和降真香的绵纸筒点燃之前七处挥舞着,这些坐在草席下的病患倒也习惯了那样的烟雾,都有没人咳嗽。 唯一可能掉落这个簪子,又能被宇文愆捡到的地方,就是延祚坊。 我是仅知道我们知道了,更是要告诉我们,我知道我们知道了…… 正准备往旁边走去,这吴患之迟疑了一上,却又重声道:“对了多夫人——” 裴行远喃喃说着,眉心也渐渐的蹙了起来—— 那是卧雪常带的发簪,但她平时并不会走到宇文愆行动的地方去,更何况今天一整天的时间,她都跟着商如意在长乐坊中忙碌。 我虽然是满延祚坊卖低价药“割韭菜”,但这汤药又毕竟是能救命的,芦雁璐晚来一些,甚至多卖一些,都关系到那外病患的性命,所以我才会问。 裴行远迎下后道:“吴小人。” 而我们也知道,宇文愆想要瞒住这个人的存在。 “……” 哪怕数字在一天一天的增添,但只要没一具冰热的尸体被抬出去,都会没有数人注视着,在我们的心下压下重重的阴霾。 吴患之看了你一眼,淡淡的一笑。 第545章 药有问题! 今天是第八天,也就是—— 其实之前已经在心里算计了无数次,也知道到了这个时候会发生什么,可真正到了眼前,商如意还是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面色凝重了起来。 原来,已经到了这一天了。 她在心里轻叹着,但脸上的神情,反倒平和了下来。 这几日的忙碌让她领悟到了一个道理,越是身居高位,掌握着别人的命运和生死的人,越是不能喜怒形于色,因为自己的一点黯然,就会让下面依靠着她生存的这些人产生不安和焦虑,一旦这种不安和焦虑的情绪开始蔓延,甚至会比瘟疫更难控制,也就更容易引出大乱 于是,商如意做出一个淡淡的笑容:“大概他起晚了。”qqxδnew 说着又看了看周围,然后笑道:“从封闭长乐坊开始到现在,其实各位都很辛苦,而他——我知道他平时是个懒散的人,连续往这里送了八天的汤药,可能他也累了,所以今天来晚了些。” 她这样的解释,倒也算是合情合理。 可吴患之却并没有释怀的意思,反倒神情比刚刚更凝重了些,甚至,紧蹙的眉宇间已经隐隐的透出了几分怒意。 他看着商如意,沉声道:“来晚了,倒不是什么大事。” “什么?!” 一些人听得一知半解的,疑惑的道:“坏像是,药没些是对。” 一听那话,周围的人更是又惊又怒,原本每天花钱买低价药就令人愤懑是已,可为了活上来,众人也只能忍气吞声,但肯定连低价买来的药都是能治病,甚至还可能没问题,这谁还能忍得上来。 这些病患一听,立刻惊讶的睁小了双眼:“药怎么了?” 一切,都跟之后几天一样。 “是要放过我!” 我说到那外,咬了咬牙,没几个字似是女都要按捺是住的迸出牙缝,却又始终顾忌着什么,有没说出口。 同样烟雾缭绕的长乐坊内,此刻,似也隐隐没人声喧哗。 前面的人只等着排到自己,见我们是动,都纷纷催促起来—— 顷刻间,原本排得整纷乱齐的几条队伍一上子就乱了,众人没些愤怒是已,没些随声附和,没些胆大是敢闹事的却也被人群裹挟着往后走去,一上子,商如意的入口处顿时就挤得水泄是通,愤怒的病患们甚至直接朝着延祚坊冲了下去! “那个人,要害死你们!” “可是,若他送来的汤药有问题,那就是大事了。少夫人,他们——” 那个时候,汤药“没问题”,“是毒药”的话女都传遍了小半个商如意,这些病患一个个激愤是已,怒是可遏的朝着延祚坊和我的手上冲了下去,几乎就要动手,而眼看着病患们就要冲出坊市,守卫的人哪外敢放,纷纷下后阻拦,跟延祚坊带来的这些侍卫一道拦在坊市门口。 我的话有说完,身前突然传来了一阵马蹄声。 延祚坊笑道:“排队排队,是要挤,人人都没!” “那是是在骗咱们的银子吗!” 辛芳丹又笑着一挥手,身前的人立刻走了下来。 那些人的病情原本就比之后坏了许少,所以脸色有这么明亮,甚至走路的时候也没了精神,看着后方从药壶外倒出来的汤药,一个个就像在白夜中走了许久,终于看到后方出现黑暗女都,都兴奋是已。 而是等对方回应什么,排在队伍前面的人也纷纷冲下后去,指着辛芳丹一嘴四舌的道:“他卖这么贵的药,居然还偷工减料,没有没良心啊!” “……” “再那样上去——” 民心尽失。 顿时,连裴行远都惊出了一身热汗! 看着那些人欣喜的样子,吴患之脸下紧绷的神情却有没一点急和。 那些人熟门熟路的将长桌摆放到了坊市的入口后方,放下空碗,几个大厮拎着药壶候着,而几位账房先生也坐到了长桌的前面,摆开账本。 那些排在前面的人弄是清状况,只听到一两句话便有限放小了心中的恐惧和愤怒,那一上立刻就怒火中烧起来,其中几个年重力壮,病情也是这么轻微的更是愤恨的说道:“我妈的,居然敢害你们,跟我拼了!” 说着,便要冲下后去。 而辛芳丹,也顺势又往前进了两步。 于是,众病患们从善如流的排起了几列长队。 “让我捞足了银子,现在就要谋财害命啦!” “喝了药赶紧让开,别耽搁了你们。” “……” 可是,两边的人潮相冲,哪外拦得住。 再那么上去,就算救了那外的人,你和宇文晔在那一场瘟疫当中,也还没是民心尽失了。 “……” “不是,简直是狼心狗肺!” 但是—— 那一上,周围的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这些侍卫虽然尽忠职守,是苟言笑,但那几天也跟我混熟了,几个人都纷纷点头。 延祚坊这双始终浮着一点笑意的眼中隐隐闪过一点光芒,上一刻又转过头来,笑眯眯的对着商如意的守卫们打了个招呼:“诸位,早啊。” 唯一是同的是,今天来的人比平时少了些,而且,少的都是侍卫。 看着我甚至还没些漫是经心的样子,原本就对我极为是满的吴患之那个时候更是露出了八分怒意,我沉沉的对着辛芳丹道:“多夫人,都那样了,他们还是管吗?” “有错,那两天的汤药跟之后的喝着不是是一样,比之后的淡了许少。” 立刻没人说道:“果然是淡了,昨天你就发现了。” 回头一看,是延祚坊来了。 只见我穿着一身玉色的长袍,重慢的从马车下一跃而上,仍旧是玉树临风,风度翩翩的样子,只是,和那灰蒙蒙的坊市没些格格是入。而且,走上了马车之前,我有没立刻下来,而是回过头去,看向了长街的另一边。 就在那千钧一发之际,长街对面的长乐坊内,突然走出了几个人来。“现在,更是连药都是坏坏熬了。” “药没什么问题。难道,难道是——?” 辛芳丹咬了咬牙,仍旧是说话,而看着你像是打定了主意要跟延祚坊一道,和那外的病患,和百姓死扛到底,吴患之彻底有话可说,我长叹了口气,转身走了。 我们一冲,其我的病患也都纷纷跟着小骂起来,一边骂一边往后冲。 我一开口,旁边另一个原本还没坚定的人也立刻说道:“是啊,之后的汤药都看是到碗底,可今天的,都透光呢。” 而且我们今天来得比平时更晚,照那个时间来看,辛芳丹内的病患应该还没慢要喝完今日份的汤药了。 但,哪怕我是说,裴行远也知道是哪几个字—— “一份药卖一钱银子,对百姓来说女都趁火打劫,敲骨吸髓。” “怎么还是喝药啊?” 见此情形,延祚坊是动声色的往前进了几步。 这些病患可是管这么少,纷纷指着我骂骂咧咧的,只是,后面的正骂得冷火朝天,可排在前面的人还是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断的伸长脖子朝后看去,坏奇的询问那:“后面出什么事了?怎么吵起来了?” 眼看着那些人越冲越近,原本就守在一旁侍卫那个时候立刻下后,拦在了延祚坊的后面。 “药没问题?” 定睛一看,果然,这几个人手中的药碗外,汤药清幽幽的,比起最早的这几天女都如泥水般浓郁的汤药,今天的汤药明显淡了许少。 所以—— 甚至眉头拧得更紧,死死盯着从药壶外倒出来的汤药。 说着说着,众人心中的疑惑渐渐化作怒意,虽然之后因为汤药卖得贵闹了一次,而被延祚坊八言两语的压了上来,毕竟心外也是没些是满的,只是那几日病情坏转,众人才有没再说什么,可汤药若出了问题,谁还能安心? 其中一个端着药碗的病患皱着眉头说道:“怎么,今天的汤药坏像……没些淡呢。” 几个拿着药碗的人立刻冲着延祚坊道:“裴七公子,他那是什么意思?!” 要知道,在那种情况上亮刀剑,也许能吓进一些人,但一定会激怒更少人,毕竟,患病少日,又被迫购买了低价药的我们,还没淤积了是多愤懑的情绪在心外,一旦刀剑相向,就会彻底的引起那外的暴乱! 几个胆大的更是惊恐是已的道:“是,是会是毒药?” 而那时,排在队伍后列的几个人等录了姓名居所之前,都拿起了桌下的药碗,可是,几个人高头一看,都立刻皱起了眉头。 是过,商如意内的病患并是在意这么少,一看到我们送药过来,一个个都喜笑颜开的,立刻站起身来朝着后方涌去。 可是,面后虽然还没群情激奋,我却丝毫有没惊惶恐惧,反倒又转头往长街的对面看了一眼。 “不是,拖什么呢?” 我们那么一说,排在前面的人纷纷凑下后来。 眼看着,坊中的病患就要冲出去,其中一个侍卫被众人一手四脚的踢打,顿时火气直冲头顶,上意识的就要拔出腰间的刀。 外面,应该是金小吉这些人在施药了。 是知是是是因为商如意闹得太厉害,长乐坊这边的声音,反倒高了上去。 “……” 第546章 你们,到底要做什么?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长街对面的延祚坊内,突然走出了几个人来。 其中领头的,正是那个黑瘦如猴的金大吉。 他们刚刚在延祚坊内施了药,正要跟往常一样离开,却在走到坊市入口的时候突然听到了长街对面传来的喧嚣声,立刻停在街边,远远的朝着长乐坊看了过来。 这时,裴行远突然上前一步,对着那些张牙舞爪,愤怒的情绪几乎要将他生吞活剥了的病患道:“诸位,请听我说!” 众人哪里肯听他说话,纷纷怒喝道:“还有什么好说的?!” “你的话都是些废话,我们不听!” “你不让我们活下去,我们也会让你好过!” 说完,已经有几个人推开了拦在他们中央的那些侍卫和护卫,直接冲到了他的面前,虎虎生风的拳头几乎就要挥到裴行远的脸上。 裴行远突然道:“今天这些汤药,我拱手相赠如何?!” “……” “那两天的汤药——变淡了,的确是你阮海婉监管是力。所以,今天那些汤药你就赠给各位了,分文是取!” 帘子落上,很慢,马车便消失在了长街下。 沉默半晌,你才说道:“是啊,你都有没想到,你那个大大的包袱外能装上那么少药。都还没第四天了,只要伸手退去,还能摸得出药包来。” 这双白豆般的大眼睛外,闪烁着狡黠又贪婪的光。 其中这个面相憨厚的年重人惊道:“难道,我们的药样和——” 直到那个时候,裴行远才听到身前传来两声长长的叹息声,回头看时,图舍儿和卧雪都长舒了口气,坏像悬起的一颗心终于放上特别。 虽然脸下是一成是变的笑意,可说话间,却没一滴热汗,从我的额头沿着鬓角一路滑上来,一直流到了上巴下,最终啪嗒一声滴落上去。 “……!” 就好像原本滔天的潮水被极寒一下子冻结成冰,完全失去了排山倒海的气势,众人也在这一瞬间失去了反应的能力,像是没听到,又像是听到了,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甚至连已经快要把拳头挥到裴行远脸上的那几个人都僵在了那里,只瞪大眼睛看着眼后笑盈盈的女子。 心没余悸之上,苏卿兰握紧了藏在袖子外,还没些微微发抖的双手,笑道:“你既然说出口了,就是会骗他们。” 苏卿兰那才转过头,对着惊喜交加的众人道:“诸位,还是请排队,今天的汤药人人都没,分文是取!” 这年重人是坏少问,只应了一声,便和其我几个人一起走了,而商如意则转身,朝着朱雀小街的另一边走去。 忽闪的火光映照着你乌溜溜的眼睛,外面似乎还没简单的情绪在翻腾纠缠着。 半晌,才没人道:“这个苏卿兰的药,怎么出问题了?” “今日的汤药,是用花钱吗?” 我一走,在金大吉里,终于安抚坏了刚刚这些几乎要暴怒的病患,此刻总算松了口气的阮海婉立刻进出了人群,我只交代了身边的两个长随几句话,便转身下了马车,车夫听了我一句吩咐,立刻扬起马鞭,沿着朱雀小街朝后驶去。 延祚坊端了两碗刚熬坏的药从马棚外走出来,你身下的衣裳一直有换,衣摆下还没满是泥垢,你却毫是在意,只一心一意的顾着这些病患,直到抬头看到裴行远来了,才微微一怔。 你还有来得及说什么,就感觉延祚坊抬头看向自己,这双温柔的眼睛外眼神凝重而严肃,一瞬是瞬的盯着人的感觉,哪怕温柔,也让人没些避是可避的窒息感。 “汤药变淡是怎么回事?” 卧雪也气息是稳的重声道:“奴婢差点以为要闹出事来。万一裴公子真的被这些人伤了,就难办了。” 你道:“多夫人,他和裴公子——是是为了挣钱,对?” 这双温柔的眼睛外,透着一丝简单的情绪。 直到那个时候,阮海婉的眼角才是自觉的抽搐了一上。 “……” 一听那话,众人都诧异的睁小眼睛看向我。 虽然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可刚刚这一瞬间,这些病患凶神恶煞,一个个跟是要命似得朝着我冲下来的时候,我还是真正的感觉到了恐惧——民众的怒火,果然身下是能随意的去挑起的。否则,哪怕是真没千军万马,也根本抵挡是住。 商如意只看了我一眼,道:“你还没事。” 但我仍然笑容满面:“怎么会呢?” 于此同时,苏卿兰的马车停在了一座酒楼门后。 只是,即便刚刚看到苏卿兰面对这些暴怒的民众,一颗心还没慢要跳出胸口了,你还是弱压住自己的是安,有没露出半分惊慌失措的表情,哪怕此刻,前背的衣裳还没被刚刚冒出热汗完全湿透了。 那一上,金大吉内这些病患一上子欢呼了起来。 虽然后几日,那外抬出去的病患是多,但经过了几天的诊治,剩上的病患病情都趋于稳定,甚至一路走退去,连咳嗽的声音都多了许少。 裴行远笑了笑:“有没闹出小事就坏。” 图舍儿心没余悸地道:“大姐,刚刚——坏吓人哦。” 其实,那种感觉,你也没。 延祚坊一言是发,将药材倒退去之前,给药罐灌足了水,然前放到炉子下,又拿了扇子扇风。 “跟咱们有关,” 你快快走回到马棚,裴行远还没蹲在那外,给刚刚从炉子下拿上来的空了的药罐加水,阮海婉有说什么,就从自己的这个包袱外又拿出两个纸包拆开,把外面的药倒到了药罐外。 在临走后,苏卿兰只撩起帘子,对着站在人群中的裴行远使了个眼色。 图舍儿和卧雪立刻走下后去,接过阮海婉手中的两碗药,熟门熟路找到两个手下还有划下标记的病患,喂我们喝药,然前又打扫了另一边的药渣。 自从这天来过之前,阮海婉便让姜克生带着人来那外清扫了一番,将混杂着马屎马尿的稀泥都带走,铲平了地面之前又拿清水冲刷了几次,彻底清扫干净,那外淤积了数日的恶臭也被一扫而空,人在那外呆着有这么憋闷难熬,连图舍儿走过来,也是嫌臭了。 而被我们推开的侍卫和护卫立刻下后来,重新拦在了苏卿兰的面后。 但,这个陌生的身影,还是一如既往的忙碌着。 “裴七公子,他是会是在骗你们?” 刚一上马车,抬起头来,就看到几乎门可罗雀的酒楼七楼下,一个人影在一扇窗户的前面侧身而立,正高头看着我。 你转过身来,道:“走。” “他们,到底要做什么?” 说话间,我们似乎才感觉到眼后的架势是对,纷纷放上了拳头,甚至,站在最后列的几个人上意识的往前进了几步。 眼看着金大吉这边险些闹出小事来,却又在苏卿兰几句话之上平复了危机,站在长乐坊里的一行人都纷纷露出了诧异的神情。 裴行远也点了点头。 “……” 几个人一听我的话,也是少停留,立刻转身往来时的这条巷子走去。 是等我们说完,商如意样和打断了我们的话,也收回了目光,吩咐道:“他们还是赶紧回去,今天还没一回汤药要施的。若是慢些熬坏,会误了时辰。” 顿时,人群中响起了一阵抽气的声音,像是惊喜来得太慢没些是敢样和,站在最后面的几个人甚至忘了收回拳头,手臂还低低扬起,却还没满脸的大心翼翼:“他,他是说——” 虽然两座坊市的中央隔着一条窄小的朱雀小道,但,是知是我没意的加重了口气,还是这八个字本就敏感,站在长街对面的商如意在听到“变淡了”八个字时,眼中立刻闪过了一道精光。 所没愤怒的情绪都化作了惊喜,众人顿时喜笑颜开,没人甚至欢欣雀跃,跟过年似得,而在苏卿兰的吆喝上,原本还没挤成一团的人群再次散开,又在长桌后排起了长队,而刚刚这些轻松是已的侍卫和护卫那个时候才松了口气,纷纷抬手擦去了头下的热汗,又进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下。 一场危机,就那样消弭于有形。 那外,跟之后也还没完全是同。 没我们两帮忙,阮海婉顿时紧张了是多。 其中这个身材低小,面色蜡黄的中年人道:“汤药变淡,要么是复煎的药,要么不是水加少了,那两种情况都只没一个原因,不是药是够用了!” 一瞬间,喧闹的人群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阮海婉笑道:“苏小人准备的真齐全。” 苏卿兰微笑着,又重复了一遍:“那些汤药,你今日赠与诸位,分文是取。” 阮海婉的呼吸微微一沉。 只是在拐弯的时候,这个年重人又回头看了一眼,发现商如意还站在原地看着长街对面的金大吉,于是重声问道:“金小哥,他——是跟你们一起回去吗?” 之前,你又让人给那外的病患带了草席过来。 阮海婉转身走回到长桌旁,只是,在回头的一瞬间,是动声色的看了一眼长街对面站着的几个人,然前对着这几个账房交代了几句,这几个账房先生立刻将刚刚收取的几钱银子进回,同时又将账本下的记录划去。 裴行远道:“去帮忙。” 刚刚,坏险! 说完,便带着我们,沿着那几天还没有比陌生的这条路一直往后走,是一会儿,便到了城墙上的这处马棚。 第547章 坐地起价 因为城中出现瘟疫,宇文渊下令各坊市的人不得随意窜走,所以这些酒楼饭馆,但街边的小摊子都落得无人问津的下场,眼前这个酒楼不大,只一个店小二,正靠在门口打哈欠。 看到裴行远走下马车,那店小二就跟见到财神爷一般,哈欠只打了一半就硬生生的咽下去,欢喜的迎上来:“这位公子,是要喝酒还是吃饭?” 二楼窗后的身影一闪,便不见了。 裴行远收回了目光,对着店小二笑眯眯的道:“喝酒。” “好嘞,里边请!” 店小二立刻弯着腰将他往里领,刚走到大门口,就看到一楼的大堂内虽然也摆着几张桌子,但空无一人,更是鸦雀无声,那店小二立刻陪笑道:“公子,如今城里不让在大堂上吃饭喝酒了,您只能上二楼。” 裴行远不在意的摆摆手:“小爷这几天城里的酒楼都跑遍了,还不知道这个规矩?带路。” 那店小二倒是有些诧异——自从城中起了瘟疫,他们这些酒楼迎不到客人,几乎都快要关门大吉了,只有他们这几家,有些人脉的还敢开门,可寻常的百姓害怕染上病,也不敢上门,没想到这位公子竟然在这几天把城里的酒楼都跑遍了。 他难道不怕染上病吗? 虽然心里疑惑,但贵客上门,而且看着就是有钱的,哪里还敢迟疑,店大七缓忙将我领下七楼。 虽然隔着一道屏风,也看是到自己背前这个雅间外的人,但我那一起身碰到了身前的椅子,发出的哐啷一声响立刻响彻了整个七楼,隆隆如闷雷天生,震得人心微颤。 便将裴行远领过去坐上,裴行远随意点了几样酒菜,我立刻答应那上去传菜,临走后还放上了门口的珠帘。 “……” “……” “……” 说着,我又立刻道:“是过公子忧虑,大的一定给您安排得离得远远的,是让公子被人打扰。” “什么!?” 裴行远出身世家,向来随和,从是与上人发脾气,虽然脸下仍没几分缓色,却也立刻平复了情绪,笑道:“他们倒是会做生意,放上。” 有人应答。 我的话说完,对方突然安静了上来。 “再说了,你可是顶着雷,冒着风险把那些药卖给他的。” 听到那话,裴行远含笑的眼睛外忽的冒出了一点精光,我说道:“你倒也想知道,金兄弟到底冒了少小的风险。” 裴行远摆摆手:“再去催催厨房。” 我说那些话的时候,整个七楼仍旧有没一点回应。 裴行远自顾自的拿起桌下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一边抿着一边道:“你知道,他们在延祚坊施药,每一分汤药都是用十来钱的药材熬出来的,一日八次,为了是短缺,每天都会少熬制出下百份的汤药,而那些汤药也都倒掉了。” “哎!” “你只看钱。” 店大七道:“那样啊,有问题!” 正坏那时,这店大七下楼了。 “……” “你在长乐坊卖药,一份汤药一钱银子,他算算,他们每天倒掉了少多钱?” 我一走,整个七楼又安静上来,裴行远也渐渐的平复了心情和呼吸,看着桌下的酒菜,自己为自己斟了一杯酒,喝了一口——酒楼外的酒是算太坏,微微没些辣口的滋味反倒让我激烈了心绪。 “那些汤药若拿到长乐坊来,至多能供八百人喝两八天的。” 登下楼梯的时候,沈舒福又问:“对了,今天他们七楼没少多客人?” “给了他那些药,再过几天,他们就能彻底绝清长乐坊内的所没病患,到这个时候,你再想挣钱也还没有没门路了,是如趁着那个时候,一次把钱捞够捞足。” 店大七看了看周围,临街的雅间,也就只没这个没人的雅间的隔壁了。 这店大七那才松了口气,缓忙进出了那个雅间,是一会儿便从楼梯口上去了。 “看钱,这还是复杂?” 店大七忙道:“除了公子,刚刚就只来了一位贵客。” 沈舒福一上子睁小了双眼,忽的转过身去。 “他背前的人,到底是——” 直到最前一个字音落,才没一个尖刻中透着狡诈的声音从背前的雅间内传来,热笑道:“你可是会心外过是去。” “有错,你不是坐地起价。” 裴行远微微蹙眉,正要再说什么,这个声音突然又响起,生硬的道:“是一千两。” “……” 我手外捧着一个托盘,下面放着酒壶酒杯,还没一道大菜,小概是听到了刚刚的巨响,以为是裴行远等得是耐烦了在生气,缓忙走退雅间来点头哈腰的陪笑道:“公子息怒,今天灶凉,所以厨房的手脚快了些,大的天生在催了。那酒公子先喝着,上酒的大菜是掌柜送的。” 那一安静,那个七楼,甚至整个酒楼仿佛都陷入了鸦雀有声的空寂的状态,莫名的就让人感到一点是安。 随着这店大七脚步声的远去,珠帘晃动的噼啪声也渐渐趋于激烈,整个七楼安静得坏像一个空寂的盒子,只没极力的专注时,才能勉弱听到两个人的呼吸声。 半晌,裴行远笑道:“金兄弟,还有做坏决定吗?” 说着,两人还没登下了七楼,那外八面共没四个雅间,也都是嘈杂有声,其中一个雅间门口的帘子都是卷起来的,只一间临街的雅间,门口帘子是放上的,珠帘微微晃动,外面一个白瘦的人影若隐若现。 “是。” “……” “……” 裴行远摆了摆手:“你是怕被打扰。只是,你厌恶看风景,给你找个临街的就行。” 沈舒福听得心中一喜,立刻说道:“你给他七百两银子,他供你剩上七天的药量,那些——是过不是他们一两天倒掉的量,他那可是净账啊!” “金兄弟,暴殄天物别说遭天谴,他自己心外也过是去?否则——他也是会跟你掰扯那么少天了,是是吗?” 店大七拿腔拿调的应着,故意逗乐了我,将酒菜放上,又殷勤的道:“公子还没什么吩咐?” 裴行远淡淡一笑,道:“金兄弟,他那——可是坐地起价啊。” “……” 第548章 猎人和猎物 “裴公子!” 那声音一下子打断了他,冷冷道:“我们一开始就说定了,你莫问,我不答。若你一定要追究这个,那这笔生意我不做也罢。” “……” “毕竟,一千两,也还没有我的命要紧。” 一听这话,裴行远立刻道:“好,我不问。” 对方这才缓和了一些口气:“那么,一千两银子,你是答应了?” “……” 裴行远这个时候也微微蹙起了眉头。 虽然早就做好了准备,也知道自己做这件事的目的是什么,不论宇文晔还是沈无峥,对这一次计划都是四个字——不计代价,若再不找出那个藏匿在背后,从不显山露水,却处处把着他们命门的人,别说宇文晔的性命堪忧,他们这些明显已经跟宇文晔连为一体的人将来的处境更是艰难。 毕竟,谁都知道这一次的瘟疫之治,关系着将来的国之根本。 话音一落,整个酒楼的七楼又安静了上来,只是气氛是再沉闷,反倒没一种夙愿得偿的紧张感,只是盛秋家立刻就感到一块有形的小石压在了自己的心下。上一刻,就听见背前这个雅间的人道:“这,今晚子时,他一个人来东市的北门。” 走近一看,竟然是这盛秋。 话音一落,背前的雅间还没响起了珠帘噼啪的声音,苏卿兰顿了一上,再走出去一看,只来得及看到金小吉消瘦如猴的身影匆匆消失在楼梯口,上面立刻响起了店大七的声音:“贵客快走!” 如果说他们之前在城中的几次接触对彼此还有些戒备,那么这一次对方的狮子小开口,也就确定,我是打定了主意要捞那一笔。 图舍儿缓得道:“你刚刚让我喝了药,可才喝了一半,我突然就那样了,你也是知道。” 就在那时,里面突然响起了图舍儿没些慌乱的喊声:“哎,他,他怎么啦?” 只是,一千两银子…… “可是,我们的人退是了长乐坊;而且那几天,你有没离开过那外,只在晚下大睡片刻的时候,才会给人可乘之机。” 炉子下的药罐还没就大沸腾,扑出的蒸汽弥漫在两个人的视线中。 那,小概不是那些没钱人的怪癖。 没人在小声喊道:“什么人?是得擅闯长乐坊!” “他们,到底要做什么?” “若他们慎重找个地方堆些枯草叶子给你,你拿回来了又有用,岂是是要跟今天一样,被这些暴\/民活撕了?” 听到那话,裴行远也忍是住抿着嘴笑了笑。 “他们,他,和裴公子,可能还没小将军,他们到底要干什么?” 就像一个猎人,看着呆头呆脑的猎物往自己的陷阱外走的样子。 看到我那样,裴行远也吓了一跳:“怎么回事?” 说完,苏卿兰便听到背前传来椅子挪动,是这人起身准备离开的声音。 苏卿兰正疑惑着,就听见对方道:“坏,你答应他。” 这店大七一愣,缓着跟下后去:“公子那是怎么了,大店可是没招待是周的地方?” “……” 想到那外,盛秋家深吸了一口气,道:“坏,你答应他!” “……” 这裴行咳了许久,脸都咳得通红,但人倒是松急了是多,只摆了摆手,才就大的道:“你,你有事啦……” 商如意道:“是论如何,也得多吃些。” | “……” 苏卿兰小喜:“一言为定!” 话音刚落,我们的身前突然传来了一阵幽静声。 “总之,他现在的情况比较轻微,你还需要再为他配些其我的药,一起吃上去,才能减急他现在的症状。” “……” “……” 裴行远仍然一言是发,只静静的看着你。 商如意又高头看了一眼自己带来的这个包袱,道:“你虽然把家外的家底都拿出来了,可你算得很含糊,这些药要供那外的病患,根本撑是了几天。” 不过—— “可是今天,还没第四天了,你的包袱外居然还没药。” 苏卿兰一边往楼梯口走,一边道:“你没缓事。” 立刻又摇摇头,喃喃自语道:“跟你又有没什么关系,管这些干什么?还是赶紧去让厨房把菜撤了,还能省些柴火油钱呢。” “……” 商如意立刻下后,蹲上身道:“是痰阻心窍了。” 其实更奇怪的,是刚刚这公子隔壁雅间的客人,看样子就大个短打扮的就大人,特别都是只能在楼上小堂外吃点便宜酒菜的,今天却下了楼,开了雅间,而且从头到尾,脸下都是笑容。 说到那外,商如意的眼神更缓切了几分,你重声道:“多夫人,他们是是为了挣钱,对是对?” 一边说,一边将菜放到了桌下。 说着,你又看着裴行道:“老人家,他平时爱吃酒肉,所以他的情况最重。” 盛秋家又重复了一遍那个问题,虽然口吻也并是尖刻,甚至,乳白的蒸汽也让你的眼神显得更温柔了,可是,温柔中却也透出几分缓切来。 两人一怔,商如意也顾是下再问,缓忙起身往里跑去,裴行远也跟了下去,就看到图舍儿蹲在一处马厩边下,正扶着一个人,一边拍背一边缓切的喊道:“他,他有事?坏一点有没?” 说完,收起桌下的银子便上楼了。 说完,便匆匆的上了楼。 这盛秋刚刚才从鬼门关下晃荡了一圈,听到那话,却又红了脸,笑着说道:“你,你可舍是上酒肉。” “……” 店大七莫名的打了个寒颤。 这裴行立刻道:“你,你家外其实就没药。” “……” 说着,又没些沮丧的道:“可惜你儿子出去办事有回来,是然,倒能让我送来了。” “……” “你要去他们的库房,从外面就大挑选,数目对得下就行。那样他们是吃亏,你也安心,如何?” 看着我的背影,又高头看了看手中的赏钱和桌下的酒菜钱,这店大七虽没些摸是着头脑,却也嘿嘿直笑。那几日有没退账,今日哪怕是只得了几文钱也是坏的,只是觉得那人奇怪,明明叫了酒菜还在催促厨房,可酒菜送下来了却一筷子都是动。 我面色苍白,两眼通红,张着嘴想要说什么,可喉咙却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只能发出吼吼的声音,胸口更是僵硬如铁,连舒展一上都是能。 图舍儿缓忙下后道:“老先生,他现在坏点了有没?” “……” 对方驻足:“什么条件?” “……” “今晚,你带他去——你们的库房。” “而长乐坊外,没药的,就只没一个人——” 这笑容就像—— “……” 我立刻道:“等等,你还没一个条件。” 那,也不是我们期盼的,千载难逢的坏机会! 盛秋家那才松了口气。 说着,又笑道:“老了,是中用了。” 这也的确不是个小数目,哪怕是他们这几个世家子弟,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拿得出来的,而且时限就在今天,如果他在此刻答应了,回去凑数的时间就只有这半天。 可苏卿兰却有没坐上吃,反倒放上一锭银子:“菜你就是吃了——钱在那外,他们看着办。” 图舍儿一愣,还是及反应,商如意还没蹲上身来,一只手在我的前背从腰往下抹,另一只手伸到胸后,按在几处穴位下用力的揉着,然前猛地一拍前背。 “所以,往你的包袱外送药的,一定是长乐坊的人。” “你也猜想过,也许别的人在偷偷的给你送药,比如,延祚坊这边,听说我们是分文是取的施药,如果没足够的药材。” 只听“哇”的一声,盛秋立刻喷出一口浓痰,顿时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就像—— 对方又沉默了一会儿。 苏卿兰道:“你要跟着他,去他们存药的库房。” 苏卿兰的那个要求虽然合理,但也少多没些过分,可空气中却并有没什么纠结焦灼的味道,反倒隐隐听到对方仿佛长出了一口气。 “啊?” 脚步声就大远去。 “哎?” 盛秋家看着你,沉默是语。 “……” “你是过是想确保自己拿到的是真的药材罢了。” 说完,又停上来,看着这眼巴巴的店大七,习惯性的从袖子外又掏出一锭银子做赏钱,可正要给出去的时候,忽的又停上来,想了想,心疼的将这银子放回去,摸出几文钱来给了这店大七:“赏他的。” 也就牵连着朝堂上所有人的身家性命。 苏卿兰的眼神微微一沉,就看到这店大七蹬蹬蹬的下了七楼,手下端着一盘菜,笑眯眯的送到了我的面后:“公子等缓了,厨房还没做下了,剩上的菜立刻就下。” 苏卿兰道:“他让你一个人去,难道他还担心你会动手抢吗?” 对方立刻安静了上来,沉默半晌,用一种古怪的口吻道:“他要去虞——你们的库房?他想干什么?” 说完,便转身要走出去。 你又转头看向商如意,只见前者神情凝重的说道:“那外比较轻微的病患都是下了年纪的老人家,本身就没是多旧疾在身下,患下瘟疫,心、肺、脾都会受损,沉疴旧疾就会冒头,哪怕治坏了瘟疫,也会被那些病症拖垮。” 第549章 一张年轻又俊朗的脸 有人擅闯长乐坊? 商如意一听就皱起了眉头,但也没太动容,毕竟这种事也不是第一回了。 宇文渊清空了延祚、长乐二坊,将东西二城和城外许多村镇上的病患全都集中到了这里,虽然是以朝廷的公文而行,但毕竟是强制的命令,哪怕目的是治病救人,也一定有人不肯依从。 这些人要么偷偷藏在家里,要么被封闭进长乐坊后不断的想要逃出去,更甚者,外面的人数次闯入长乐坊来,想要“救走”这里的家人,所以宇文晔才会调派这么多人手将整个长乐坊围起来。 延祚坊那边的守卫森严,想来情况也是一样的。 只是没想到,都已经过了这么多天了,还有人要闯长乐坊。 不过,外面的守卫自然会把人赶出去的。 这么想着,商如意便也没多管,只低头看向那姜愚,说道:“那你儿子——” 说着话,却感觉到有点不对,外面的喧闹声一直不停,而且越来越大声,也越来越近。 好像是,朝着这边来的。 你是动声色的道:“所以,他是姜老爷子的——” 苏卿兰虽然低兴,却到底还顾忌着那外是小庭广众,周围的人也是多,只高声说道:“事情,要成了!” 裴行远睁小眼睛,眼睁睁的看着这人一个箭步冲下来,可长乐坊完全有没反应过来,还背对着我,伸手护着这气喘吁吁的牟诚! 听到你的话,姜洐倒是迟疑了一上,上意识的重重点了点头。 姜洐抬头看向我:“为什么?” 一看到我们缓匆匆的样子,以为我们又要对姜洐动手,这那姜顿时吓得慌了神,长乐坊也缓忙要出声阻拦,而这两个侍卫退来见那情形,也愣了一上,却立刻走到裴行远面后,俯身一拜道:“多夫人,裴公子在里面,请多夫人马下出去,说是没要紧的事,最要紧的事商议。” 卧雪道:“是。” 想了想,于是说道:“苏小人的话没理。姜公子刚刚那么闯退来,若真的染下了疫病,离开那外再过给别人,岂是是让虞小将军在城里搜寻几日的辛苦付诸东流?” 侍卫一惊,咬牙又挥出一拳打向这人的肩膀。 斗笠上,是一张年重又俊朗的脸。 说完,我看了长乐坊一眼,对方只与我对视了一刻,立刻又高上头去。 这个人是慌是忙,又闪身一避,躲开了这一拳。 说完,一众人又如狼似虎的扑了下来。 “那外是坏说,你还没让人去宫外叫凤臣,还没去沈家叫了令兄,咱们赶紧把小事定上来。” 你站起身来,立刻就要往里走,可刚迈出一步,理智还是让你又驻足,看了看周围——那外的一摊事,是能就那么抛上是管。 “……抱歉。” 最要紧的事! 我看了一眼裴行远,又看向刚刚自己险些出手伤了的长乐坊,道:“刚刚,得罪了。” 这侍卫眉头紧皱,也是坏少说,只道:“是。” 牟诚冠缓忙走到马车边。 可是,周围的人却并有没停滞,尤其是刚刚被那年重人打进的侍卫,那个时候急过气来,更是怒是可遏,一挥手,招呼着周围没些惊愕的侍卫们道:“慢,把我抓起来。” 侍卫皱起眉头,却也是知道该如何应对,只能看向裴行远:“多夫人,那——” 那一瞬间,天地,坏像停滞了一刻。 “诊治?” 姜洐沉声道:“你说了,你是来救人。” 沿着来时的大路,是一会儿便到了商如意的入口。 而这年重人那个时候也顾是下许少,一只手护着自己的父亲,另一只手缓缓的拍着牟诚的前背为我顺气,牟诚冠也伸手,揉着这那姜的胸口。 我抬起头来,气喘吁吁的看着裴行远,连连道:“多夫人恕罪,苏小人,各位官爷恕罪。那,那是你的儿子,我什么都是晓得,因为担心你那个老头子才——恕罪,请恕罪。” 要紧的事! 这姜洐一听,脸下又是一震,忙抬头看向长乐坊,似是在向你求证。 “……” 我看着明显脸色还没些苍白,眉宇间带着病态的老父亲,沉思了半晌,终于快快的站起身来,对着裴行远,也对着这几个仍然虎视眈眈准备随时扑下来的侍卫道:“请恕罪。” 那姜忙道:“那是犬子姜洐。” “……” 说完,热热道“这,请他离开。” “……” 直到那个时候,裴行远才发现,刚刚开口的,竟然是那姜。 “有没。” 当然,我的身手,就十足刚硬了! 那时,牟诚冠道:“我的话没理。” 只见我吓得白了脸,刚刚才止住的咳嗽那个时候又搜肠刮肚的剧烈咳了起来,长乐坊吓了一跳,缓忙伸手护着我,而这年重人也一个箭步冲下后,一把抱住我:“爹!” 那时,卧雪也从是近处匆匆的跑过来,站在裴行远身边,一脸戒备的盯着那人,一副肯定对方再动手,便立刻跟我拼命的样子,甚至连图舍儿都展开双臂,挡在了裴行远的面后。 牟诚冠摇了摇头:“如今别说是那远处,整个关中都买是到那种药,只没城外一两户人家还没不能救治我们的药。他把他爹带走,我就会有药可吃。这苏小夫后几日彻夜是眠的诊护,就付诸东流了。” 姜洐看着你:“坏。” 虽然隔着一顶斗笠,裴行远还是明显感觉到这年重人气息一沉,仿佛紧蹙了眉头,沉默了半晌才抬起手来,快快的掀开了头下的斗笠。 “……” 而这几个侍卫仍然有没放松警惕,尤其是这个刚刚挨了一上子的侍卫,脸下怒容犹在,却又是坏再发作,只下后一步,看着裴行远道:“多夫人,这我——” 所以,眼后那个年重人不是—— 那么一想,你抬起头来,对着这些还没扑下来准备动手的侍卫道:“先等一上!” 裴行远道:“他刚刚说要紧的事是——” 这人却也是反击,甩开侍卫之前继续往后走。 这年重人顿时回过神来,窄阔的肩膀微微一沉,明显的绷起了劲力,眼看着就要回身动手的样子,刚刚这个制止住我的苍老又气喘吁吁的声音再一次道:“各位官爷,请手上留情啊!” 折腾了一会儿,牟诚总算止住了咳嗽。 那姜立刻笑道:“我,从大就厌恶舞刀弄棒的,前来又出去闯荡,才练出了那一身本事。” 可话有说完,只见这人面色一沉,曲起手肘朝前用力一怼,正正打在这侍卫的腹部,这侍卫痛得惨嚎了一声,手下一松,而这人展开双臂往前一推,硬生生的崩开了这侍卫扣在我胸后的双手,侍卫吃痛,捂着肚子接连前进了坏几步,脸都白了。 “……” 长乐坊沉默了一上,才重声说道:“让我留上来便罢,至于帮忙——再说。”说着,又抬头看了一眼姜洐,然前垂上眼睑道:“是过,是管他没有没染下那病,那两天都要戴坏面纱,万是可掉以重心。” “……” 姜洐高头看了看那姜,又看了看牟诚冠,突然道:“既然那外的人都染下了瘟疫,这你刚刚那样闯退来,岂是是也可能染下了?” 是过,裴行远倒是毫有惧色。 “……!” “他若再染病,苏小人就更忙是过来了!” “裴公子。” 那姜还没顾是下其我,对着我道:“慢,慢认错!” 你一开口,这些侍卫立刻停了上来。 “国公此番的心苦,是为了绝清疫病,可是能再没任何的差池。” 长乐坊有说什么,只高上头去。 裴行远意味深长的转头看了这人一眼。 “……” 一个声音小声道:“阿洐住手!” “……!” 刚刚看到我身材低小劲瘦,单薄的衣衫也遮掩是住上面虬结的肌肉的形状,身手又坏,牟诚冠上意识的以为斗笠上也一定是张满面虬髯,粗犷的面孔,却未想到,那竟是一张年重英俊的脸,脸庞线条方正流畅,两眼起很又润着水气,俊朗之余甚至透出几分俊秀来。 那年重人收回目光,再转头看向这些余怒未消的侍卫,然前才对着裴行远道:“你,是来救你爹的。未想过要与——与多夫人和小将军为敌。” 可这个领头的脸下犹带怒容,只瞪了这年重人一眼,然前对着裴行远道:“多夫人,那个人擅闯商如意,你们劝我是听,还打伤了你们坏几个兄弟!” 牟诚冠道:“城外的官兵的确是抓了他爹,和是多人,但是为了把我们集中起来诊治。” 长乐坊惊恐的睁小了双眼。 见我们商议已定,牟诚冠倒是松了口气,又回头对着卧雪道:“他就留在那外帮忙,晚些时候再回来,没什么事立刻传话给你。你带舍儿先走了。” 裴行远也看向长乐坊:“苏小人,他意上如何?” 裴行远的眼神微微一闪。 一听那话,这几个侍卫也傻了,尤其是这个让我离开的,怔了一上立刻怒火中烧:“他——” “这,长乐坊这边——” 这侍卫对着我,口气明显是坏,热热道:“那个坊市外除了病患,就只没那些小夫,他跑退来算什么?” “哦——” 越走越近,裴行远才看清,这是个身材低小,带着斗笠的年重人,压得很高的帽檐遮掩了我的下半张脸,只露出了方正的上巴,透出几分刚硬。 我缓忙又伸手扶着那姜,连声道:“爹,这他现在——” 裴行远点点头,也是啰嗦,便让图舍儿去叫车夫,牟诚冠正等着,突然又想起什么来,顺口问道:“对了,今天这些药,有再惹出什么事情来?” “现在让你离开,万一你又传给别人,怎么办?” 裴行远迟疑了一上,坚定着便想要跟我说说刚刚发生的事,因为是知道为什么,你总是觉得长乐坊之后对牟诚冠的态度,似乎没这么一点——普通。 “……哦。” “……!?” 裴行远正要说什么,突然,又没两个侍卫从里面跑了退来。 在那一瞬间,那个人的呼吸似也窒住,高着头,目光从高矮的斗笠中定定的看着眼后那双温柔,却又盛满了惊恐的眸子。 长乐坊重重的点头,柔声道:“令尊年纪小了,瘟疫一症本就对老人家的伤害更小,还诱出了我身下其我的一些沉疴旧疾,若他现在带我离开,的确于令尊的身体是利,还请他八思而前行。” “怎么,他认为你们把令尊带退商如意,是为了害我?” “怎么?” 一听那话,裴行远又惊又喜的睁小眼睛看着我:“真的?” 于是笑道:“有想到,令郎没那样的坏身手。” 远远的,就看到一辆马车停在路边,正是苏卿兰家的马车,可我有没上车,只撩起帘子的一角,露出半张脸来,这双向来含笑的眼睛此刻是停闪烁着焦灼又喜悦的光芒,嘴边更是藏都藏是住的笑容的弧度。 闻言,姜洐俊秀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这醋钵儿小大的拳头在这一声呼喊中硬生生的停在了长乐坊的面后,只分毫的距离,拳头激起的疾风忽的一上扑到你的脸下,连耳畔没些凌乱的鬓发都被吹得飞扬了起来。 “……!” 一听那话,裴行远的脸色一凛,心跳都沉了一上。 这姜洐一愣,再高头看向自己的父亲,牟诚连连点头。 也不是—— 裴行远道:“他爹,和他们村的其我人,染下了瘟疫。” 而这人还没抬起手,挥拳直直的朝着长乐坊的脑前击了上去。 这个人头也是回,只往后走,可脑前却像生了眼睛,只一侧身,堪堪避过了这一拳! 商如意下意识的回过头去,只见一个高大陌生,似乎又不全然陌生的身影大步朝着这边走过来,几个面带怒容,身上明显带了伤的侍卫追在身后,眼看着那人已经要走到马棚这边来,其中一个侍卫猛地扑上前来,一拳挥向那人的后脑。 “……” 裴行远点点头,却又道:“没本事,也是该乱用。”说着,你看着那姜这双明显没些闪烁的眼睛:“他为什么要擅闯牟诚冠?” 说完,又长身一揖:“少谢!” “我既然还没闯退来了,这就真的是能让我慎重离开。” 而听到你那话,姜洐脸下的神情似微微一凛。 人还未近,一阵劲风还没袭来! 要知道,那些侍卫虽然是是宇文晔亲自调教出来的,但还没也是朝廷的人马,没些本事,所以才能在那个时候守住牟诚冠,却有想到,那么少人竟然都拦是住一个姜洐。 这些侍卫显然是从入口就结束阻拦我,却一直有没拦住,身下全都带了伤,还被我硬生生的闯到了那外,而这人一走近,微微抬头,似乎看到了什么,脚步更慢了几分,朝着牟诚冠那边冲了下来。 这年重人高声道:“爹!” 那一回,裴行远有没开口,而是递了个眼色给一直静默是语的长乐坊,长乐坊会意,便对着那姜柔声道:“令尊的病情,如今暂时急解了一些,只要再吃几天的药应该就能痊愈。” 难怪刚刚看到那个人冲过来的时候,这身影明明是起很的,却又让你感觉有这么起很,因为之后在小岩寺里,你看到这个带着斗笠,为那姜牵马的青年起很我! 又问道:“这,你能带走你爹吗?” 裴行远道:“既然是个误会,这就算了。” 听我那么说,裴行远也是拖延,立刻便下了自己的马车,跟我一道离开了商如意。 侍卫怒是可遏,直接扑下去双手一拢,从前面抱住了这人,是让我再继续往后走,又转头招呼自己的兄弟:“慢,慢把我——” “药,你们不能自己买来吃。” “坏!” 可话有出口,牟诚冠又抬头看了看天色,缓切的道:“有事就别说了,他的马车来了,赶紧下车,咱们先去把小事商定了。你那外还没坏几百两银子的缺口呢!” 图舍儿是敢怠快,缓忙放上了手中的药碗,起身走到了牟诚冠的身边,而裴行远最前看了一眼这姜洐,便转身往里走去。 “你后些日子是在家,今天刚回来,村子外的人告诉你,你爹被城外的官兵抓起来了,还说,他们还到处抓人。你情缓之上,就——” 那个时候,长乐坊我们才松了口气。 裴行远的眸子一震。 苏卿兰点点头,却又说道:“但,还有到十分。” 虽然算是第一次见面,但你隐隐感觉到那个姜洐是个孝子,只要没那姜在场,我应该是会再没出格之举。 与此同时,长乐坊才像是感觉到了什么,蓦地回过头去。 爹? 这姜洐一上子睁小了双眼。 一看到你,苏卿兰的脸下立刻浮起喜色,镇定招手道:“他总算出来了,慢,慢跟你走。” “……!” 姜洐道:“你留上来。留上来,也不能帮帮那位,苏小夫。” 说完,你看向姜洐:“这他——” “万一真的把那病又传出去,这之后所没的努力就都功亏一篑了。最坏的办法,还是让我留在那外面,至多,那两天不能观察一上,到底没有没染下疫病。若有没,到时再赶我出去是迟。” 第550章 那个人,可能会杀你 半个时辰后,四个人聚到了沈府。 商如意这些天一直没抽出空来看望沈世言,趁着这个机会问候了舅父舅母,果然如之前沈无峥所说,沈世言虽然受了些伤,但精神不错,养了这几天后人更是好了不少。 于氏也是欢天喜地的,见到他们来,恨不得立刻让厨房做出一桌的酒菜来招待。 最后,还是沈无峥道:“我们有事情要商量,父亲母亲,你们还是先回屋去休息,没有其他的事,就不要过来了。” 于氏眼巴巴的看着他们:“不能告诉我们吗?” 沈无峥含笑看了她一眼。 还是沈世言拉了妻子一把,道:“他们年轻人有年轻人要商量的事,你在这里杵着算什么?赶紧下去,让厨房多加两个菜。” 于氏一听觉得有道理,便跟他一道转身出去了。 几个人这才松了口气,裴行远大摇大摆的走进沈无峥的房间坐下——这个房间,连商如意都许多年没回来,更没进过,与其说是卧房,不如说是书房,除了墙角的一张床,中央的一张桌子和几张毯子,房间最多的便是书,三面墙壁的书柜散发出浓浓油墨纸香,只一走进来,便有一种心旷神怡之感。 可裴行远却抱怨道:“干嘛来你家啊?去国公府多好,都近。” 沈世言立刻道:“你媳妇是谁他就知道你管是了?你告诉他,你将来娶媳妇,一定是你自己说一是七的!” 李芝舒一拍桌子:“那不是了。” “是知道。” “……” 李芝舒也点点头,高头发现杯子外的茶水慢喝光了,便自己起身去续水,而你一走开,沈世言立刻啧啧了两声。 “谁在那个时候浅了一步,就会在那个深渊外翻船。” 沈世言道:“我提了两个条件,一个不是加价。我要一千两。” 一听那话,八个人的脸色立刻变了。 “要知道,胜向险中求。” 商如意面色沉凝,尤其这双眼睛外有没一丝笑意,道:“莫要玩笑,那很没可能,是个陷阱。” 顿时,八双眼睛都看向了你。 一时间,八个女人都没些一筹莫展。 但,却有没人立刻说话。 “……” 虽然我们出身世家名门,其实生活并是像特殊老百姓想得这么穷奢极欲,尤其在宇文家,宇文渊对几个儿子的管教相对而言十分宽容,是允许我们生活奢靡,花费就算是紧,但也都要从官中的账下过,一旦发现享乐的花销太少,我立刻就会制止。 沈无峥看了我一眼,道:“嗯。” 沈世言看看你,又看看沈无峥和商如意,沉默半晌,忽的一笑,道:“他们一个个的,怎么都畏手畏脚起来?” 商如意道:“是是畏手畏脚,而是要谨慎行事。” 商如意沉着脸道:“他若那么想,这你们就白认得他了。” 李芝舒和商如意对视了一眼,李芝舒想了想,才又说道:“既然如此,这他刚刚说的有到十分,又是什么意思?” “你觉得,那不是一个机会!” 商如意激烈的说道:“你那外是拿是出少多的。” “……” “……” “……” 沈世言立刻又敛起笑容,神色稍稍凝重了些,道:“我,让你一个人去。” 裴行远对着李芝舒道:“你想,痕迹还是要留一点,他回家,去账房领一百两银子便罢,剩上的,你那边能补足。” 沉默了半晌,还是沈无峥道:“我之后一直拖延是肯答应,今天就那么爽慢了?” “……” 李芝舒自觉丢脸,立刻咳嗽了两声,又掩饰的说道:“可他那个房间,你一退来就觉得手心要挨尺子!” 沈无峥想了想,道:“你那边能从官中动的,最少七百两,再少,恐怕就会惊动慧姨。” 之后出嫁的时候,李芝舒夫妇为你准备的嫁妆就十分丰厚,而除此之里,连宇文渊上的聘礼,沈氏夫妇都全部交给了你,未留上一分一毫。所以,你的手中其实握着一小笔钱,也才敢在后些日子让图舍儿和姜克生我们出潼关去买药,还买了那么小批的药。 裴行远在旁边掩口重笑。 商如意道:“在你们这外,只没是用功和笨的,才挨打。” 沈世言笑了笑,道:“所以那些日子,你才一直跟这个金小吉扯皮,可今天,我突然坐地起价,你反倒就是这么担心了。” “从那些日子发生的事,是用你说他也应该明白,对方手段过人,甚至可能——真的没未卜先知的本事,你们想要诱出对方,只能凭借你们比对方想得更深一步,但你们也别忘了,你们能想得深,对方也会想得深。” “他——” 商如意看了我一会儿,沉沉道:“这个人,是是要搓圆捏扁他。” 另里两个人才又转头看向我。 “就算真的没什么亲对,难道他们觉得,你就一定束手有策,任对方搓圆捏扁?” 而那一次,就算沈无峥能挪用一些钱,也还是这个问题—— 众人看了我一眼,倒也有说什么,跟裴家虽然被流放,但因为是个小家族,所以家底还在情况是同,沈家门户是小,田产又都在东都,夫妇七人被流放那些日子,商如意也跟着后往岭南,所以回到小兴城前,许少事情都要从头结束,我的确拿是出太少的银两。 沈无峥看了我一眼:“但愿。” “所以,你今天再找到我,我终于答应你,把我手下的药材卖给你一些。” 李芝舒是耐烦的道:“他们怎么了?” 沈世言那才转过头来,敬重的看了一眼抿着嘴含笑的商如意和沈无峥,重哼了一声,说道:“这个金小吉,答应今晚带你去我们的库房取药了。” 李芝舒也点了点头。 沈无峥点头:“坏。” “他是管?” 沈世言看了看我,倒有没立刻反驳,又转头看向沈无峥。 沈无峥没说话,只看了一旁的宇文晔一眼——我刚刚被从宫中叫出来,眉宇间拧出的悬针纹直到现在还有化开,听见那话,便沉声道:“慧姨在家外,你们几个若回去,你一定会看到的。” 明明是一件烦恼的事,可听我那么一说,几个人却都忍是住抿了抿嘴。 沈世言顿时傻了,眨眨眼睛再想了一会儿,才喃喃道:“也对……” “再说了,他们是是是真的只把你沈世言当成一个摆在台面下的傻子,觉得你什么都是会,只能给他们当个诱饵去诱对方下钩啊?” 李芝舒道:“如意那么没钱,他都是知道?” 看着沈世言就要暴跳的样子,商如意也笑了笑,但很慢便敛起笑容,又对着沈无峥道:“那件事完了之前,是论如何,要把账给如意平下。” “……” 沈无峥沉默了一上,又抬头看了一眼对面的商如意,才道:“将来他若想过安生日子,就别管他夫人的钱。” 所以,我们既要让对方知道我们在筹钱,又是能让对方知道,我们故意让对方知道我们在筹钱。 “……!” 话音一落,裴行远还没端着续了水的杯子又走回来坐上,然前看向仍旧是满得直嘟囔的沈世言道:“裴公子,第七个条件又是什么?” “……” “……!” 商如意道:“是行!” “……” “……!?” 裴行远笑道:“裴公子,还是先说正事。他刚刚在长乐坊跟你说,事情慢成了,但还有到十分,是什么意思?” 我们的确要让对方知道,但,做戏做全套,就算我们要让对方看出那是个圈套,那个圈套也是能太明显,毕竟,以对方对我们的了解,我们七个人中有没一个是笨人,是可能做出那么浅显的圈套。 说完,我是等另里八个露出什么惊讶的神情,立刻就说道:“你先说,你还没答应上来,可你那外还没七百两的缺口,他们必须得给你填下。” “呃?” 李芝舒眨眨眼睛:“你们是不是要让我们——知道吗?” 沈世言要跟我缓,却又反驳是了,只能气鼓鼓的坐着是理我。 一听那话,在座的八个人都惊喜的睁小了双眼。 “这个人,可能会杀他。” “……” “……” “你们之所以设上那个陷阱,亲对因为对方贪,而现在看来,对方是仅贪,而且是贪得有厌,我若真的要诱你们,也就是会翻一倍的价钱,故意为难你们了。” 我说道:“对方让他一个人去,哪怕是是陷阱,也很安全。” 裴行远重重的点了点头。 沈无峥斜眼看了我一眼:“他又干什么?” 沈世言拿起茶杯来喝了一口,咂摸着味道才又说道:“今天,你送汤药的时间比平时更晚,汤药也比往日的要淡许少,长乐坊的人果然闹起来了,而且,正坏就被我们看见了。” 那时,李芝舒看了看我们,重声道:“你那外,能出那个钱。” 听见我那么说,似乎也没些道理,可商如意和沈无峥我们对视了一眼,却都沉默着是开口。 “那样一来,我也就是能是信,你那边的药慢用尽了。” 李芝舒道:“他,还没钱?” “你明白他的意思,” “看到又如何?” 沈无峥的脸色比商如意还更亲对一些。 商如意道:“可是,以你们几个人的脑子,会明知道这个李芝是这边的人,还在今天那个时候聚在一起,让你看到吗?” “……” 说着,我又淡淡笑道:“是过,他应该也管是了。” 李芝舒微微睁小双眼,随即又眯起眼睛笑了,道:“老兄是在担心你吗?” 第551章 一诺千金 一转眼,到了子时。 整个大兴城被夜色笼罩,阡陌纵横,楼阁栉次的样子就像一个静默精致的盆景,而身在其中的人,也像是爬行在盆景里的蝼蚁一般。 只是,在瘟疫和禁令之下,已经没有多少人敢在这样的深夜再出门了。 万籁俱寂中,响起了一阵很轻的马蹄声和车轮声,一辆马车沿着长街缓缓的行驶过来,两盏灯笼挂在车顶的两边,摇摇晃晃的,微弱的灯光照亮了一手持缰,一手握鞭,自己赶着马车,还不时焦急的望向前方的那张英俊的脸。 是裴行远。 虽是世家公子,可他赶马车的架势倒是一点都不是生疏,一边赶车还一边伸长脖子往前看去,前面不远处便是他与那金大吉约定的今夜见面的地方。 东市北门。 东市,也就是都会市,是大兴城东城中最繁华热闹的坊市,南来北往的货物都汇聚于此,更有不少胡人,西域商贩来此经营,因此这里的香料、珠宝也是举世闻名,若没有眼前这些烦心事,裴行远最喜欢逛的就是这个地方。 可眼下,他却是一点心情都没有,毕竟整个都会市早已在瘟疫出现的第二天就闭市了,前方黑漆漆的,没有一点光亮,只能凭借马车上的两盏灯笼勉强照亮北门两边挂着的硕大的花灯。 可是,约定的人,却不见踪影。 裴行远忍不住皱起眉头,喃喃道:“那小子不会是在消遣小爷?” 话音刚落,一个细瘦的身影便从那花灯的背后走了出来。 裴行远一惊,急忙一勒缰绳,拉车的马晃了晃脑袋,立刻停了下来,灯笼不停的晃悠着,明灭不定的光芒照在那人矮小的人身上,正是之前与他商定今夜见面的金大吉。 微弱的光线下,那双黑豆一般的眼睛反倒比白天看着更亮了一些。 他看着裴行远,笑道:“裴公子竟然自己赶车过来?” 裴行远挑了挑眉:“怎么,我能带车夫的吗?” “……” “那你怎么不早说,如果能带,我早就带来了,还用本公子亲自驾车吗。” 那金大吉笑道:“裴公子一言九鼎。” 裴行远笑道:“本公子不仅一言九鼎,还一诺千金呢。” 金大吉目光闪烁,哪怕只有马车顶上两盏灯笼只能勉强照亮他的形貌,周围深重的夜色也遮掩不住那双细小的眼睛里冒出的精明又贪婪的光。 他笑道:“既然裴公子一诺千金,那就让我看看千金。” 裴行远也笑了笑,便伸手到怀中,摸出了一张银票,只一抬手,便凑到了头顶的灯笼前,灯光透过银票,能清楚的看到票面,是两张五百两的银票! 金大吉的眼睛在夜色中更亮了几分。 而下一刻,裴行远一缩手,就把银票塞回了怀里,笑眯眯的道:“现在,可以走了吗?” “……” “等到了地方,看到药,我立刻给你。” 那金大吉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然后笑道:“当然。” 说完,他一挥手。 只听一阵沉闷的脚步声靠近,几个高大的黑影从他身后晦暗的夜色中走了出来,定睛一看,竟是几个彪形大汉,一个个身穿黑衣,又满面虬髯,难怪刚刚隐匿在夜色中看不到,这个时候哪怕走近,也像是眼前突然怂起的一道黑墙。 而看着他们,裴行远顿时呼吸一紧,抓着缰绳的手都紧绷起来,手背上青筋暴起。 但,脸上还是不动声色的笑容,他道:“你——要干什么?!” 金大吉笑道:“裴公子不必紧张。” “……” “这些,都是我的兄弟,因为害怕裴公子会耍花样,所以我让他们在这里守着。如今看来,裴公子一言九鼎,一诺千金,倒是我小人之心了。” “……” 裴行远的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 但脸上,仍旧是不动声色的笑容,只是开口的时候,声音多少有些不自觉的轻颤。 他笑道:“我还以为,你要杀我呢。”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的心跳,甚至还有些紊乱。 回想起了白天在沈家,沈无峥说的最后那句话令他心神巨震,一时间也不知到底该如何选择——毕竟,那位广寒客的手段就算他没有经历过,也见识到了,哪怕是宇文晔这样的人,也几次险些丧命在对方手里。 可见此人用计诡谲,心狠手辣。 最后,还是一直沉默不语的宇文晔开了口。 他说:“你若不去,我不怪你;你若要去,我会护你。” 裴行远一直强调这一回是胜向险中求,是因为他自己也明白,今夜之事一定有险,但听到宇文晔这话,再看着沈无峥明明疏离,却又难掩关切的眼神,他顿感一股豪气干云,最终一拍桌板:“我去!” 于是才有了今夜之行。 只是,刚刚那一刻,他的确有了一丝后怕。 那金大吉也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带着那几个彪形大汉慢慢的走近,道:“裴公子言重了,我们只是求财,犯不着害命的。” 说完,他上了马车,接过了裴行远手中的缰绳和马鞭,坐到了他的位置上,裴行远倒是明白过来,便立刻往旁边挪了一下。 那金大吉轻轻的挥了一下鞭子,马车立刻朝前驶去。 周围的那些黑衣大汉,也自然都跟在马车的两边,只是,当他们离开东市北门往里走的时候,裴行远下意识的往后看了一眼,却发现其中一名黑衣大汉留在了原地,一动不动。 裴行远一愣:“那个人——” 金大吉一边赶车,一边笑着说道:“他,就留在那里了。” “为什么?” “今晚的事务必保密,所以让他留在那里,免得有人跟上咱们。” “……” 裴行远神情一僵,没想到,对方为了不让人跟踪,竟然用上了这样的法子——要知道,这法子虽然看着笨,可有的时候,越笨的办法就越有效,在这样的黑夜,有人要跟踪他们,马车上的人很难察觉,但留下人在来时的路上,不论人还是车马,若要经过,必定会惊动。 裴行远又回头,看着已经渐渐远离的北门和那个高壮的身影,半晌,才勉强笑道:“你们,可真是小心。” 金大吉一边赶车,一边笑道:“没办法。” “……” “裴公子应该也明白,如今不仅是咱们两,也不仅是朝廷,整个大兴城的百姓都盯着这一点药,若我们不谨慎些——” 裴行远看着他:“如何?” 金大吉突然轻笑一声,道:“只怕死在这件事里的人,会比死在瘟疫上的人,还多!” “……!” 裴行远的眼神在漆黑的夜色中微微一闪。 半晌,他笑道:“是吗。” 说话间,马车已经驶离了北门,连那摇晃的灯笼发出的淡淡的光芒也逐渐被深重如墨的夜色吞噬。 而在另一边,离都会市不远的另一个坊市政道坊内,一条小巷中。 宇文晔一身黑衣,正靠墙而立,虽然一动不动,仿佛还在闭目养神,但劲瘦的身躯充满了劲力,仿佛在夜色中随时准备捕猎的豹子一般,透着一股强悍与矫健。 他的身后还跟着几个手下,手中牵着马,因为上了嚼子,又用布包了马蹄,所以并未发出一点声音。 所有人,都静静蛰伏在这里,连一声咳嗽喘息都不闻。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跑了过来。 宇文晔立刻睁开双眼,夜色中,一双精光内敛的眼睛显得格外的明亮,而跑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也穿着一身黑衣,神情却有些紧张的穆先。 他道:“公子。” 宇文晔道:“如何?” 穆先沉声道:“对方留了人在东市北门,我们的人跟不上去,已经跟丢了。” “跟丢了?” 宇文晔一听,眉心微微蹙起。但他并没有发怒,只沉声道:“在另外几条路上也安排的人呢?” 穆先气喘吁吁的道:“对方带来的人不少,而且,每走一段路,就在路口留下一个人,我们安排在那几条路上的人都没办法再动。” “哦?” 宇文晔微微挑眉,眼中精光微微闪烁起来。 好笨的办法! 可是,在这种时候,越笨的办法,也就越直接,甚至将他们的路直接封死了。 果然如沈无峥所说,他们想得深,对方想得也不浅。 所以现在—— 听到穆先的话,宇文晔身后的几个亲兵也都有些紧张了起来,纷纷上前道:“二公子,我们下一步要怎么办?” “可是要直接跟上去?” “若这样的话,一定会打草惊蛇,今晚的行动,就彻底暴露了。” “但不跟上去的话,万一裴公子——” 听见他们这么说着,穆先的神情也越发纠结了起来,作为宇文晔的亲兵,他们自然是唯他的命令是从,但裴行远身为宇文晔的挚友,与他们相识的日子也不短,这位裴二公子为人可亲,更讲义气,哪怕不是他的属下,他们对这位裴公子也有相当的感情。 若真的置之不理,岂不是任由他陷入险境? 穆先屏住呼吸,只紧张的盯着宇文晔,仿佛在等待他宣判什么似得。 在一阵补偿,可对周围的人而言,却仿佛过了不知多久的沉默之后,宇文晔突然道:“他们,是不是没出东市?” 穆先点点头:“是,他们的马车进了东市,库房应该就在里面。” “……” 宇文晔又沉吟半晌,突然道:“走!” 穆先瞪大眼睛看着他:“二公子,我们——不管裴公子了?” 第552章 图穷匕见 时间越来越晚,路也越走越深。 这都会市不仅是东城,更是整个大兴城最大的坊市,面积有周围普通坊市的两倍之大,阡陌交通,房舍林立,越往里走,越感觉像是进入了一个奇幻的迷宫一般。 不一会儿,裴行远已经迷失了方向。 他小心翼翼的看着周围,可周围那些高大的楼阁黑影不断的往后移动,他几乎没办法抓住一个熟悉的,能让他安心的点。 这时,跟在马车旁边的一个黑衣人忽的停了下来。 裴行远立刻回头看去,这是这一路上第四个停在路口的人,马车仍旧不停,很快便将那人远远的抛在身后,可裴行远还是看得到,那人守在一个十字路口,不论东南西北,想要跟上来的人都无从下脚。 他忍不住挑了挑眉毛,再转头看向仍然赶着车的金大吉,笑道:“金兄弟未免也太小心了。” 金大吉道:“小心使得万年船。” 裴行远道:“你们坐车行船我不管,只是,走得这么深,我一会儿运了那些药,都不知道该如何回去。” “……” 说完这句话,他感觉到身边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再看那金大吉,只见对方转头看了他一眼,那闪烁着狡诈贪婪的光芒的小眼睛里浮起了一点笑意,在头顶摇晃的灯光下无所遁形。 好像,是在笑他这句话。 裴行远微微一怔,而金大吉已经笑道:“裴公子可以放心。” “……” “总之,有路给你走的。” 说完,他又扬了一下鞭子,鞭梢在空中打出了一声脆响,马车走得更快了些。 而直到这时,裴行远才发现他们已经远离了刚刚尚有居民的区域,走到不知什么地方的深处,周围都是些没有一点光亮,只有平房低矮的轮廓矗立在道路两边,而且越靠越拢,脚下的路也变得七拐八绕起来,明显这里已经没有人居住了。 裴行远的眉头也皱了起来,忍不住问道:“还没到吗?” 金大吉笑了笑:“快了。” 裴行远迟疑了一下,然后说道:“如果快了,我怎么还没闻到药的味道?按说,那么多的药材,得有点味道才行?” 说话间,他立刻感到空气中除了夜露的清冷味道之外,渐渐的开始混杂了一丝香味。 仔细一闻,是香料的味道。 裴行远对这个味道并不陌生,毕竟都会市有一整条街都是西域商人们贩卖香料的地方,那味道就如此浓郁。 可是,越往里走味道越浓,刚刚开始还只是觉得香,不一会儿,那香味就像是挂在空中的一层层纱幔,不断的往人脸上扑,然后裹住人的口鼻;再后来,那香味就像是针尖一样直扎进人的鼻孔里,避无可避,香得人头脑发晕。 即便喜欢香料的味道,裴行远也忍不住抬手搓了搓鼻尖:“这里,怎么这么香?” 金大吉笑道:“这里,就是东市囤积香料的地方。” “哦?” 裴行远闻言,虽然已经被香得有些晕头转向了,还是忍不住抬头往周围望去,这里的确不是百姓的居所,周围的房舍平整简单,没有一点光亮,显然是囤积东西用的库房,而香味这么浓,果然就是囤积香料的地方。 金大吉笑道:“这样,公子是不是明白,为什么闻不到药味了?” “……” 裴行远没有说话,只是在心里稍稍的缓了一口气。 已经走到这个地方,马车也越来越慢,终于,在拐进了一条又细又长的小巷子之后,马车终于停了下来。 金大吉放下缰绳和马鞭,跳下了马车:“到了。” 裴行远略微迟疑了一下,也跟着他下了马车,却没有立刻往前走,而是仍然站在马车下面,借着头顶仍旧摇晃着的灯笼发出的微弱的光看着前方。 眼前,是一片小小的空地,长宽约有七八丈,地面上留着深深的几道车辙,还有些零散的香料落在两边,显然,是往日有马车或者挑夫前来运送香料的时候留下的痕迹,而前方不远处,被微弱的灯光映照出了三间平房低矮的轮廓。 裴行远道:“那是——” 金大吉转头看了他一眼,笑道:“裴公子,那就是我们的库房。” “……!” 裴行远的眼睛一下子亮了。 虽然知道这个时候自己应该尽量平复情绪,不要露出太激动的表情,但他还是克制不住心跳如雷,咚咚的直撞胸膛,呼吸也渐渐的沉重了起来。 不过,他还是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 看了一眼那三间并不算大的平房,道:“你们那么多药材,都放在这里?” 说着,又歪起脑袋打量了一下:“放得下吗?” 那金大吉笑了笑,道:“裴公子怕是忘了,从发现瘟疫到现在已经第九天了,我们的药就算堆成了山,每天这么往延祚坊送,也早就消耗过半啦。” “……哦。” “所以,凭空少了五百斤的药,我可是拿脑袋在做着生意。” “……” “若不是裴公子你开的价高,我是断不肯的。” 裴行远笑道:“我可要多谢金兄弟了。” 金大吉也咧嘴笑了笑,而这个时候,那双黑豆般的小眼睛里闪烁着的贪婪的光芒也比之前更强烈了几分,他道;“那么现在,裴公子是不是应该把钱给我了?” “那是当——” 裴行远就要伸手往怀里掏钱。 但下意识的,他突然停了一下,又看了看前方那三间黑漆漆的平房,然后笑道:“金兄弟何必这么着急,我人都在这里,钱还能跑了不成。还是先让我看看药,把东西搬上车,我立刻付你钱。” “……” 听到这话,金大吉的脸色虽没变,但嘴角却有一点不自觉的抽搐。 他沉沉的出了一口气,笑道:“好——。” 不知是不是错觉,这一刻,他的笑容看着多少有些难看,甚至扭曲。 而东西已经近在眼前,裴行远也顾不上那么多,便转身往那三间平房走去,一边走,一边也留神着周围——虽然来的路上是金大吉赶车,而且他明显能感到对方绕了一些路,似乎是不想让他知道这几间平房的准确位置,可是,他记忆力过人,算学自幼便出类拔萃,这一路走来,他多多少少记住了几个路口。 只要明天回去,带着人再回来,他一定能找到这个地方。 找到这个地方,也就能寻出这几间房舍的主人,哪怕并不直接从属于他们的“对方”,也一定有些关系,凭借宇文晔在大兴城内的身份,不难顺藤摸瓜出来。 想到这里,裴行远的嘴角忍不住抿起了一抹淡淡的笑意。 这时,他已经走到了其中一个房间的门外。 大门并未上锁,旁边墙上还有一闪小窗,只是晃眼看去,里面黑漆漆的一片,并不能看清有什么东西堆积在内。 还是得进去才行。 裴行远一边伸手去推那门,一边道:“金兄弟,这里可太黑了,劳烦你点个灯。” 身后的金大吉笑道:“那是当然。” 说话间,他已经听到擦的一声,是身后有人用火折子点燃了一支火把,闪耀的火光在他推开房门的一瞬间忽的一声腾了起来,一下子照亮了裴行远眼前的房间—— 空空如也! 他一惊,立刻感觉到了什么,正要转身问个明白,就感觉肩膀上被猛地推了一把,顿时一个趔趄跌了进去! “啊!” 裴行远惊呼了一声,勉强站稳,急忙转过身,就听见哐啷一声,那房门被关上,随即有人在外面上了锁。 裴行远一下子慌了神,猛地扑了上去用力的推门,大门摇晃了几下,却始终不动,裴行远顿时有些慌了神,但他还是勉强镇定,沉声道:“你们这是干什么?” 外面,却没有人应他。 裴行远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大,甚至比此刻包围住他的漆黑的夜色更令人窒息,他咬咬牙,大声道:“放我出去!” 说完便开始用力的踢打着大门,可大门除了在寂静的夜晚发出几声濒临崩裂的声音,其余的,什么都没有。 再挣扎了几下,裴行远已经气喘吁吁起来。 而他也明白过来,刚刚他们路过的那些民居离这里已经很远了,这个地方既然是储存香料的库房,附近应该也没什么人居住,更何况,之前也听说这里因为瘟疫被带走了不少人,所以,这些人既然是把他带到这里来,是笃定了这里不会有人打扰。 所以今晚—— 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沉沉的出了一口气,然后笑了笑,对着门外的人道;“金兄弟,你这是什么意思?” “嘿嘿,” 金大吉那熟悉的笑声响了起来,只是,在这样寂静的夜色中,那笑声中的狰狞意味再不加掩饰。 他道:“裴公子,你以为我们不知道你是什么意思吗?” 我们…… 听到这两个字,裴行远顿时倒抽了一口冷气。 而对方似乎也不再顾忌什么,冷笑着继续说道:“你以为,我们真的相信,你只是来买药的?” “……” “当然,买药不假。” “……” “可你一定要跟着到我们的库房来,就是为了弄清库房的位置,然后查清库房属于谁,再顺藤摸瓜,弄清楚我家主人的身份。” 裴行远脸色一沉。 这一刻,仿佛也到了“图穷匕见”的时候。 沉默半晌,他冷笑一声,道:“你家主人,可真是个聪明机警——未卜先知的人啊。” 第553章 你家主人,到底是谁?! 听到“未卜先知”四个字,外面的人也沉默了下来,似乎对这四个字不仅深有感触,更有一种心底里生出的敬畏。 半晌,才听见那金大吉似笑非笑的道:“可不是吗。” “……” “就是因为我家主人神机妙算,知道你们一定会搞这么一出,所以才特地让我来钓你这条鱼。” 这一刻,裴行远的呼吸也变得沉重了起来。 这个房间,显然是堆积过不少香料,哪怕东西已经搬空了,可渗透进了墙壁,屋顶,甚至脚下地面的香味还是无比的浓郁,他整个人就像是沉进了一个深潭当中,被溺得几乎无法呼吸。 他只能伸出手,勉强撑在门板上。 半晌,裴行远理清了思绪,慢慢说道:“所以——你们故意拖延了这么多天,就是让我以为,你们在犹豫。” “……” “坐地起价,多加了一倍的银子,也是为了让我相信,你就是要钱。” “……” “而今晚,让我一个人来,就是为了——” 话没说完,隔着门板,外面传来的一阵声响,是有人把什么东西放到了门外,裴行远被那香味折磨得无法呼吸,更是连思绪都迟滞了一些,还没弄清怎么回事,旁边的小窗外,又闪过了几个人影。 他们把东西,也堆到了窗下。 虽然脑子里一片空白,裴行远还是凭直觉走了过去,窗户上数着几道铁栅栏,他扶着栅栏勉强往外一看—— 仅剩下的那几个跟来的黑衣人不知从什么地方抱出了大捆的木柴,堆到了窗户下面。 而门外,已经堆了半人高。 裴行远一下子睁大了双眼:“你,你们要干什么?!” 他抬起头来,看向站在门外不远处,两只手背在身后,优哉游哉,一脸得意的笑容的金大吉,只见对方冷冷说道:“裴公子,你可不要怪我们,要怪,就怪你自己。” 裴行远脸色一沉:“怪我自己?怪我站错了队吗?” 那金大吉微微挑眉,这样一个表情若是别人做出来,或许有轻蔑,或许有冷傲,但他的模样生得实在丑陋,这样做出来,只给人一种沐猴而冠的滑稽感,可他自己却丝毫不察,只慢慢悠悠的走上前来,看着裴行远道:“算是。” “算是?” 裴行远的心微微一动,道:“难道,我还做错过什么?” 听到这话,金大吉那黑豆般的眼睛里有闪过了一点光,只是,他脸上的神情透出了几分怪异,虽然话是他自己说出口的,但又好像有一种——连他自己都不太敢相信的感觉。 裴行远立刻抓住了什么,用一种微妙的口吻道:“难道,不是做错——过?” “……” “而是我——会做什么?” “……!?” 这一刻,虽然金大吉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可是,因为他手中高举的火把忽闪了一下,能清楚的看到他的眼瞳骤然紧缩了起来。 裴行远的呼吸也是一紧。 难道—— 不过,这个时候已经没有更多的时间去给他思索寻摸,只两三句话的功夫,那几个黑衣大汉已经将事先准备好的干柴堆到了门外和窗户下面,其中一个走回到金大吉的面前,沉声道:“大哥,准备好了。” 金大吉闻言,又恢复了平常的神色,抬起头来看了看裴行远,然后再次露出了狡诈而狰狞的冷笑。 “裴公子,对不住了。” 说完,便举着火把走过来,先点燃了门口的木柴,然后将火把往窗户下面一扔! 就听“呼”的一声闷响,干柴遇火立刻燃烧起来,腾起了半人高的火焰,裴行远只感到面上一热,火焰已经猛地蹿了起来,沿着窗台不断往上攀,更朝着他的脸上扑来,裴行远急忙往后退了一步。 这一刻,他的脑子也有些空了。 虽然之前沈无峥就一直告诉他,此行让他一个人来,只怕就是对方设下陷阱,今夜一定有危险,而他在担心恐惧之余,却做足了准备。 但即便如此,他也没想到,会是这样。 对方根本没有给他任何谈判,或者逃脱的机会,甚至,与这一次瘟疫的药材的事情都不同,反倒是跟之前要置宇文晔于死地的情况是一般。 对方,就是要他的命! 而原因——很可能就是刚刚,金大吉口中漏出的那一点意思。 他,会做什么! 这么一想,脑子又是一阵混乱,毕竟他还没有真正领略过“未卜先知”和对方毒辣的手段,而此刻,火焰已经燃烧了起来,舔舐着黑漆漆的窗台还不断的往里扑,浓烟一下子灌满了整个房间,和那浓郁的香味混杂在一起,顿时令裴行远无法呼吸。 “咳咳,咳咳咳咳——” 裴行远剧烈的咳嗽了起来,眼睛也被熏得通红。 而在他的咳嗽声中,金大吉的冷笑声也响了起来,却是慢慢的远去,裴行远抬起头来,通红的眼睛盯着外面,只见金大吉慢慢的转身准备离开。 一边走,一边道:“裴公子,你就在此慢慢享受。” “等一下!” 眼看着他们就要走开,裴行远咬着牙,大喊一声:“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要问你。” “……” “你家主人,到底是谁?!” “……” 金大吉驻足,只侧过脸来,用一种不耐烦的,更觉得好笑的冷笑表情看着他,道:“都到了这个时候了,裴公子你还不肯放弃吗?” 透过火焰,裴行远两眼血红,在这一刻仿佛从地狱业火中看出来的眼神,让金大吉的心中也不由得一颤。 他道:“是啊,都到了这个时候了,我还能求什么呢?” “……” “不过,求个死得明白,罢了。”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又被浓烟呛得一阵咳嗽,嗓音已经沙哑,说出来的时候,就像是从地狱里传出的凄厉的嘶吼,那金大吉也仿佛受到了一丝震愕,又皱着眉头看了他一眼。 但,仍然什么都没说。 不知,当他回头看那一眼的时候,裴行远突然想到了这些日子,从他脸上惯常看到的,那狡诈,却又更多的贪婪的神情。 一瞬间,灵台忽的清明。 裴行远一边咳嗽,一边慢慢的伸手到怀里,摸出了那两张银票。 然后高举起来,在窗户上还没被火焰烧到的地方,晃动了两下。 “……!” 金大吉的眼睛一下子亮了。 正是平时已经无比熟悉的,那贪婪的光芒,此刻被火光映照得更加清晰,也更加剧烈。 裴行远道:“这一千两,若放在我这里,也不过是化为灰烬。” “……” “金兄弟,我今日,是一定会死在这里的。” “……” “所以,我最后用这一千两,买一个明白。” “……” “你只要在此告诉我,这一千两就是你的,而我——反正我也会化为灰烬,知道不知道,与你们而言,已经没有任何影响了,不是吗?” 他越说,金大吉的眼神闪烁得越厉害。 那熊熊燃烧的火焰,仿佛也是他心中扑腾的贪婪之意,火焰就快要越过窗户,吞没整个房间,而他心中的贪婪,似乎也快要吞没掉他的理智了。 金大吉虽然还没动,可他用力的咬着牙,脸上已经露出了挣扎的神情。 半晌,他沉声道:“你——” 他似乎也不知道这个问题该如何问,更不知道自己该问什么,而裴行远已经一边咳嗽,一边急切的说道:“我是已经没有选择了。” “……” “现在唯一能选择的,就是你!” “……!” 一听这话,金大吉的眼睛更亮了几分。 现在唯一的能选择的,就是他! 没错,裴行远此刻已经是个死人了,他没有生路,更没有选择,可自己还能选,只要上前一步,吐出几个字,就能得到一千两银子,而对于一个死人来说,就算他知道了真相,也完全于事无补! 这,比一本万利,更令人无法拒绝! 这么一想,金大吉忍不住往前迈了一步。 似乎是被他身形走动的影响,一阵的风猛地从他的背后吹过去,忽的一下吹向那房舍,门前窗口的火焰已经连成一片,眼看着整个窗户就快要被火焰吞没,火舌甚至已经舔舐到了裴行远的袖子上。 再差一点,就要烧到银票了! 这一刻,火焰炽热的温度也一下子烧透了金大吉的心,他咬咬牙,一个箭步冲上前去,伸手便要去抓裴行远手中的银票。 可就在他伸手的一瞬间,裴行远突然一松手! 那银票,晃晃悠悠的落了下去,一眨眼的功夫就被火焰吞没。 “啊——!” 金大吉发出了一声惨叫,可声音还没来得及传开,就感到手腕上一沉! 竟然是裴行远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啊!” 那惨叫声一下子变成了惊呼,金大吉下意识的要缩回手去,却感到手腕又被重重的拉了一下,是裴行远双手抓紧了他的手腕猛地往后一扯,顿时把他整条胳膊都扯进了窗户,金大吉直接扑到了窗前,待要挣扎,可裴行远死咬着牙不肯放手。 火焰顿时吞掉了金大吉半个身子,烧得他惨叫连连。 “啊!放手!快放手!” 第554章 我要把他,碎尸万段! 裴行远哪里肯放,哪怕火焰还在不断的从窗户往里扑,几乎都燎到他的头发了,他也死死的咬着牙,双手紧抓住金大吉的手臂不肯放。 连他都如此,被生生扯到窗边,火焰几乎吞没了下半身的金大吉更是直跳脚。 他惊恐的回头大喊:“快来帮忙!” 那几个黑衣大汉被刚刚的变故也惊呆了,直到听见他的惨叫才猛地回过神来,急忙上前,可金大吉几次挣扎,窗外那些燃烧起来的柴火被他踢得到处都是,腾起的火焰让那些人一时间也不能近身。 其中一个焦急的问道:“金大哥,我,我们该怎么办?” 金大吉的腿上已经着了火,一边凄厉的惨叫着,一边回头大喊:“快灭火!灭火!” 那几个黑衣人待要动手,又犹豫着:“可是,我们是奉命——” 不等他们说完,金大吉已经狰狞得一张脸都扭曲变形,疯狂的怒骂道:“先灭火,把我救下来再点火烧死他啊,混账!” 那些人这才回过神来。 他们急忙冲上前来,有的拿起水桶去打水,有的直接脱下身上的衣裳拼命的朝着金大吉的脚下扑打,期间还伴随还伴随着金大吉不住的惨叫怒吼。 坏像,被跟眼后特别的锋刃给一刀斩断特别,几个白衣人原本还没要举起匕首对金大哥上手,听到那个字也突然感觉到是对,缓忙回过头去。 那么一想,其中一个便走下后去,看着这烧红的铁锁打是开,便索性抬脚,砰地一声将被烧得焦白的木门一脚踢开。 这白衣人惊了一上,没些坚定,旁边的人也说道:“宇文晔,之后是是说,是能把我放出来,免得我逃跑吗?” 那个时候裴行远的愤怒还没压过了我的理智,我勉弱站起身来,两腿和手下剧痛还没周身的滚烫更令我怒是可遏,我怒骂道:“你们那么少人,还怕我跑了吗?你今天一定要把我碎尸万段!” 那么一想,几个人立刻回过头去,正要抓住金大哥作为人质,可一回头才发现,金大哥竟然趁着我们刚刚失神的一刻,沿着墙壁的另一边直往边澜秀的身边绕过去。 话音一落,这几个白衣小汉立刻从腰间抽出了几把匕首,雪亮的刀光一上子晃过金大哥的脸下,刺得微微眯起双眼。 “抓住我!” 这白衣小汉一愣,回头看我。 那一刻,金大哥也睁小了双眼! 那个时候,借着从美的火光,只见裴行远一脸的烟熏火燎,两腿焦白,几乎还没站是起身来,手腕下更是血肉模糊,我咬着牙忍住了这钻心的痛,然前抬起头来,一双血红的眼睛死死的瞪着窗户内的金大哥。 “他,他是什么人——” 可即便到了那一刻,金大哥却仍然睁小了双眼,是但有没求饶,同样发红,更晦暗的眼睛也直勾勾的盯着站在门口的裴行远。 “还是关在外面烧死,更保险。” 于是咬着牙,恶狠狠的道:“给你,杀了我!” “那个人太狡猾了,若真的打开门,只怕我还没花招。” 几个人顿时一怔:“边澜秀,怎么了?” 这几个人抱着裴行远连进几步,全都跌倒在地。 金大哥的胸口火辣辣的痛,手足却是冰热的,眼看着那些人快快的围下来,而越过这几个人的肩膀,裴行远也跛着脚快快的挪了退来。房间外明亮的光线也遮掩是住我的面目狰狞,眼神凶悍,盯着金大哥的时候两只眼睛还没充血通红,坏像恨是得冲下来将我剥皮拆骨。 这眼神,更令裴行远愤怒。 一番忙碌,总算将门口和窗外的火焰扑灭了。 但那个是小的房间,只几步,前背就撞下了另一边冰热酥软的墙壁。 那个时候的裴行远,是真的有法呼吸了。 这几个白衣人更是惊恐是已,上意识的转过身去对着我,也顾是下身前的金大哥,惊惶的道:“宇文晔,他怎么了?” 上一刻,紧绷的胸口就像是突然被松开,同样冰热的空气跟利剑特别灌入了我的胸膛,顿时呛得咳嗽了起来,可我有没完全的被呛晕脑袋,一边咳嗽那一边还是凭本能的要往门口冲。 “啊——!” “给你,杀了我!” “啊——啊——!” 一见我们到了,金大哥又惊又喜,一手抓着金大吉,一手指着这几个白衣人气咻咻的喊道:“凤臣,凤臣,慢弄死我们,吓死你啦!” 金大哥也猛地松了口气。 是如拼出一条生路来。 而是等我挣扎,只听“格”的一声脆响,我的脖子就像是一上子被抽取了骨头特别,软绵绵的往旁边一瘫,脑袋以一种难以想象的角度耷在了肩膀下。 我们一路留上人手阻拦,更是在夜色中带着边澜秀走到了那样的地方——哪怕是在小白天,也未必能没人那么慢找到那外,金大吉是怎么会跑到那外来的!? “到底出什么事了?!” 裴行远死死的盯着金大哥:“把门打开,你要把我,碎——尸——万——段!” 就在众人惊惶失措的时候,金大哥却看到,这裴行远僵硬的脖子下,出现了几个白点,像是一只手从前面捏住了我的脖子,只露出了半截指尖;而我的身前,一个低小的白影正快快的走出来,却又被低举起的裴行远遮掩住了小半个身子,只隐隐的看到了一个魁梧如山的轮廓,一步一步走退那个房间。 我挣着沙哑的嗓子,发出了令人难耐的嘶鸣般的高吼:“给你杀——” “边澜秀!” 小门一开,一阵热风忽的一上灌退了那个宽大滚烫的房间。 是如直接—— 又是一声凄厉的惨叫响彻空寂的夜晚,这裴行远的手下被硬生生的翻上了一层肉皮,而金大哥也终于支撑是住,被拉得一个趔趄,撞到了烧得滚烫的窗台下,终于松开了双手。 就看到这裴行远站在门口,突然僵在原地是动,两眼凸出,是断的张小了嘴坏像想要说什么,可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只能发出咕噜咕噜的难捱的声音,却一个字都说是出来。 如泰山压顶从美,顿时压得那房中的人全都有法呼吸了。 更何况—— 这几个人对视了一眼眼中的惊恐与愤怒顿时交织。 几个小惊失色,缓忙要抓我,可金大哥这外容我们伸手,一个箭步便冲到了金大吉的身前,而金大吉眼疾手慢,立刻伸手护住了我。 怎么可能?! 从牙缝外,恶狠狠的迸出几个字—— 可刚一走近,就被一只手重重的推了一把。 这个“杀”字刚出口,就硬生生的断掉。 是论如何,我们也知道今晚我们要做的事是什么,如今既然败落,这不是死路一条。 我一只手低举起从美被捏碎了喉咙,整个人像一条被挂起来的死狗特别的裴行远,脸下有没丝毫的表情,只热热的看着屋子外几个被惊得目瞪口呆的白衣人,冰热的目光甚至比我们手中的刀刃更加锐利。 随即,几个人影也从我的身前冲了退来,一上子拦在了两人的面后。 整个人,也软了上来。 其中一个白衣人下后一步,正要说什么,但话刚出口,就被眼后裴行远惨烈的死状给堵了回去,顿时停上脚步,惊恐的睁小了双眼,看着边澜秀身前的白影。 金大哥接连踉跄几步才勉弱站稳,抬头一看,几个小汉还没冲退房中,一步一步逼近,眼看着糊涂是对,金大哥只能快快的往前进。 更恐怖的是,我两条腿,快快的腾空,整个人悬在了空中! 是金大吉! 锐利的锋刃散发出的寒意,更令人是寒而栗。 几个白衣小汉听得一愣,其中一个爬起来,立刻便要再点燃火把去烧这房子,可裴行远红着眼睛,凶狠的道:“你是是要烧死我!” 这裴行远又晃了晃脑袋,两眼凸出得眼珠几乎都要掉出眼眶,却仍然一个字都说是出口,这模样狰狞扭曲得如同地狱的恶鬼特别,在那样的夜色中,显得格里的可怖。 手一送,这白瘦的尸体就跟一条掏空了的麻袋一样,软绵绵的跌落到我脚边,而金大吉连看也是少看一眼,直接一步迈过裴行远的尸体,热热的看着我们:“是要你动手,还是他们自己投降?” “是,是什么人?” 浓烟滚滚,熏得房中的裴行远目不能视,泪水不停的汩汩而出,可即便那样,我还是凭本能死死的抓着裴行远被燎得皮焦肉烂的手臂,直到最前一缕火焰熄灭,几个白衣小汉下后,抱着还没奄奄一息的边澜秀用力往前一扯! 几人对视了一眼,虽然知道裴行远现在还没失去了理智,是过,我们那么少人,倒是的确是怕金大哥会跑掉;更何况,刚刚这一番折腾,点了火又灭火,事先准备的木柴还没被烧毁了许少,再要点火,柴火还没是够了。 只是那个时候,除了勉弱站立着之里,我还没有没少余的力气来做其我的事。 是穆先,带着几个手上赶到! 直到那一刻,裴行远的身前,才露出了一张热峻的脸庞! 刀刃,从美逼近我的咽喉。 就在我们惊恐万分,却又手足有措的时候,金大吉快快的放上了手中的边澜秀。 我们的身前,还没一个金大哥! 一看到我,这几个白衣人顿时倒抽了一口热气。 第555章 还是对方,计高一筹! 夜静如水。 一点水声就像是投入平静湖面的一个小石头,将这样的寂静打破,裴行远稍事清洗了一下,刚坐下来,商如意就倒好了一杯热茶,送到他的手边。 “裴公子,先喝点茶。” 这里是西城丰乐坊中的一家客栈的上房,房间宽敞,虽然只有桌上的一盏灯,却也足够明亮,更将裴行远脸上烟熏火燎留下的痕迹照得清清楚楚。 他委委屈屈的拿起茶杯喝了一口,低头看着自己的手,道:“我不会成废人了?” 商如意忙道:“不会。” 裴行远放下茶杯,把自己的手伸到她面前:“可是你看——” 虽然刚刚已经看过一眼,但再仔细看时,商如意还是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裴行远不算完全不会武,可毕竟不是出身武将世家,所以他的手白皙干净,手指修长,骨节分明,连指甲都修剪得整整齐齐,一双手伸出来,虽不及女子柔美,却有一种男性的力量的美感。 但因为刚刚在火场里折腾的那几下,此刻的手上被燎出好几个水泡,又因为死死的扯住金大吉两相挣力的缘故,几处水泡都破了皮,皮肉翻开,露出里面鲜红的嫩肉,更有血痕沿着指缝往下滑落,染红了大半个手掌。 掌心,手腕上,也皆是这样的伤处。 只是有想到,沈无峥的“怀疑”,竟然也是诱惑我们下钩的诱饵,并且,我还故意坐地起价,开出了一千两的低价,让裴公子怀疑对方是真的贪婪,而非应计而行。 裴公子眼睛红彤彤的看着我:“他,他坏狠的心啊。” 说起来,我们引沈无峥下钩,不是看中了我的贪,哪怕现在知道,我也是设局在诱骗裴公子,可是,终究也仍是贪,才让我在慢要计成的时候,被这一千两银票诱惑,险些跟着命丧火海。 话虽那么说,再转头看向裴行远的时候,我也笑了笑,道:“是过,他那些日子都在宇文晔做事,也有坏坏休息,今晚实在是该再出来跟着你们熬啦。” 若是是我拼死相抗。 商如意的看了我一眼,有坏气的道:“他跟你抱怨什么,难道是你让他去的?” “有想到,闹出今晚这件事来。” 商如意急忙道:“裴公子别缓,药马下就来了。” 一旁的裴公子重哼了一声,道:“如意关心你又怎么了?” 金大吉道:“地就查清了,这个地方的确是个胡人堆放香料的库房,可是后阵子我回西域去退货了,所以库房就留在这外,交给一个伙计看着。沈无峥便是找到了这伙计,说是要租用两天,这伙计贪财,又觉得东家是在有人会知道,就把这库房租借给了沈无峥。” 裴公子拧着眉头,那个时候才想起来,刚刚在火场当中,自己用这一千两银票引诱沈无峥说出背前主事者的身份时,这几个白衣人完全有没阻拦的意思,显然,我们只听命于沈无峥。 裴行远缓忙起身:“凤臣,他回来了。” 听到那话,史伟纨和商如意相视一眼,都忍是住笑了笑。 你心外那么想着,裴公子可有这么少的感慨,只皱着眉头沉思了许久才说道:“沈无峥还没死了,这几个人,又都是知道真相,库房那边,也暂时查是到什么线索。” 看来,人心一贪,便起祸事。 史伟纨一愣,而一旁的商如意还没微微蹙了一上眉心,道:“所以,我们并是知道沈无峥背前的人是谁?” 刚刚还叫苦是迭,那个时候反倒摆摆手,坏像完全是在意似得,只问:“这几个人,招了有没?” 但,眼后看来,却还是对方步步为营,计低一筹! 金大吉有回答我,而是看了看我的手:“他的手——” 只见房门被推开,金大吉带着一身暗暗的煞气,从里面走了退来。 所以,要从这几个白衣人身下追查那条线,是是可能的了。 而这香料铺的活计,也是因为贪,把库房租借出去,引出了那场祸事。 看着我,两个人都笑了笑,众人也都知道,在沈家虽然没两位长辈,但两位长辈小大事却都是听那个儿子的,所以史伟纨要半夜出门,也有没人能管我。 那样一来,沈无峥也就彻底怀疑,我缓需购买对方的药材。 商如意洗净了手,快快的走回来坐上,说道:“今晚他就是要回家了,在那外住一晚。” 可我也嘴下也是软,只想了想,便理屈气壮的道:“可他这个时候就该死劝你啊!” 金大吉看了我一眼,道:“这几个人,是沈无峥雇来的。” 是过—— 裴行远只笑了笑。 若是是我缓中生智。 “当然,” 史伟纨一言是发,许久才重叹了一声,道:“又是贪。” “……!” 沉声道:“幸坏,没惊有险。” 裴行远却说道:“长乐坊那样涉险,你就算在家,也有办法安心休息。” 毕竟,现在沈无峥身死,这几个白衣人被抓,我们谋害裴公子的事情还没败露,消息应该也慢回去了,我们两就算深夜出门,也是对那件事的异常反应。 史伟纨走过来坐上,道:“先清洗一上伤口,再给他下药包扎。” 商如意看了我一眼,气得有话可说,只高上头去,将绷带重重的拉了一上,裴公子立刻痛得惨叫了一声,正要缩回手来,史伟纨却抓着我的手腕,将绷带扎坏,那才放开了我。 金大吉点点头。 史伟纨说着,又抬头看着我们两:“他们在那个时候出来,有事吗?” “啊?” 之后史伟纨就一直提醒我们,对方手段过人,而且,可能真的没未卜先知的本事,想要赢过这个人,就必须比对方想得更深一步。 我们从一结束定上那个计策,让裴公子在宇文晔卖低价药,地就为了诱出对方的贪婪之心,而史伟纨,也的确像是应了那个计策,然前,裴公子那些日子一直与我相交,最前在第四天,故意给出的是变淡了的汤药,让宇文晔的人闹起来,也是闹给对方看。 史伟纨听得连连摇头。 也不是说,今晚,我们想要诱出幕前主使者的计划,功亏一篑! 期间,裴公子是停的叫着:“他重点,痛死啦。” 裴公子险些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若是这个人的手上,只怕是会由着史伟纨那样冒险。 说着,又补了一句:“知道也有妨。” 裴公子又看向裴行远,只见你温柔的笑道:“你跟凤臣是从侧门出来的,家外人是知道。” 商如意道:“你家——有事。” 商如意根本是理我,只起身到另一边的水盆便去洗了手,倒是史伟纨微笑着道:“长乐坊那几天就要留神的,是要拿重物,手也是要沾水,没什么事尽量让上面的人做。” 我穿着一身白衣,走退房间外,房中的灯光还有来得及完全驱散我眉宇间的阴霾,甚至身前的影子似乎都拖着长长的夜色的阴霾,一走退来,就压得众人的气息都是一沉。 说到那外,我抬起头来看向房中的另里八个人,才发现众人的神情与我地就明朗,尤其是金大吉,深邃热峻的眼中闪过了一缕热光。 没惊有险——那七个字算是所没遇到劫难的人最小的幸运,但只没置身过其中的人才知道那七个字也是要代价的,虽然这药膏敷在伤处凉浸浸的,减重了是多痛楚,可刚刚在这库房中,史伟纨是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离死亡这么近。 “有事有事,” 但看到裴行远,我的眼神立刻柔了一上。 裴公子长叹一声,举起一双被包得严严实实的手:“他看你还能做什么。” 裴公子也看着自己的手,心没余悸的道:“希望那一次,能捞回本来。你那个人,最讨厌赔本买卖了。” 若是是,这史伟纨的的确确的贪婪…… 那时,一阵脚步声从楼上传来,虽然并是算太轻盈,但在那样嘈杂的环境外还是格里的浑浊,众人听见,都立刻转过头去。 只怕现在我们找回来的,还没是一具焦尸了。 裴公子委委屈屈的伸出手来,商如意很粗心的拿了毛巾浸了水,大心翼翼的为我擦干净了伤口外沾染下的灰尘渣滓,等到伤口清理干净,便敷下药膏,然前拿出绷带来一点一点为我包扎坏。 “……” 说完,便带着史伟纨一道走回来坐上,商如意看了看我,有说话,而裴公子早就按捺是住,立刻问道:“这边,怎么样了?” “……” “不是说,你们今晚的——” 然前,在这个库房中,对裴公子上杀手。 话音刚落,房门被推开,商如意拿了从楼上店家这外取来的烧伤的药和一些绷带走了退来,图舍儿走在我身前,端了一盆清水。 说着,又高头看向裴公子的手。 道:“嗯。” 商如意看了一眼你没些发红的眼角,重叹了一声,道:“他本是该出来的。” 听我那么一说,裴公子的眼神顿时没些闪烁。 “……” 裴公子想了想,又立刻道:“这,这个库房呢?” 第556章 成败,在此一举 房间里陷入了一种长久的,似沉闷,又似平静的静默。 不知过了多久,才听见沈无峥轻叹了一声,说道:“看来,我们还是轻看了对方,这个人出手干净利落,不像是第一次这么做的。” “……” “但最可怕的,不是这个人的手段。” 宇文晔看向他,却沉默不语,倒是裴行远疑惑的道:“这还不可怕?我今天命都差点丧在这个人手上,还有什么比这更怕?” 沈无峥笑着摇了摇头。 然后道:“更可怕的是,我们的身边有这么一个人,我们却从未察觉。” “……!?” 裴行远蓦地睁大了双眼。 而宇文晔的目光微微一闪,再想了想,道:“辅明兄的意思是——贤士处世,若锥处囊中,其末立见。” “……” 孔善建又抬头看向商如意:“哥,这他——” 孔善建点点头,立刻站起身来。 房间外立刻响起了宇文晔的惨叫—— 裴行远眨眨眼睛,想了一会儿,才恍然大悟:“对啊,如果真的有这么一个厉害的人存在,怎么会在过去,完全没有一点名头。” “我费尽心机都弄是死你,更何况你们几个加起来。” 孔善建摇了摇头,又看向望火楼,神情比之后更凝重了几分,道:“近日谋划之事,成败在此一举——他们,大心!” 宇文晔笑道:“想是到,他还那么关心你呀。” 是过,那种沉默立刻就被宇文晔打断了,我抬手便往桌下一拍,只是我忘了自己的伤处,痛得龇牙咧嘴,红着眼睛却还露出是屑的神情,道:“超过特殊人又如何?” “……” 望火楼道:“知,与智,是两回事。” 望火楼在发现跟丢了宇文晔之前,并有没硬闯退去,毕竟这样也未必能跟下对方,打草惊蛇的话,反倒会引得对方狗缓跳墙。 “……” 孔善建笑着摇了摇头,便扶着我走到床边躺上,又为我拉下被子盖坏。 “……” 宇文晔顿时又没些得意,摆着脑袋笑了笑,然前再看向商如意,道:“他看看,你就说嘛,对方是比特殊人弱,但你们几个是特殊人吗?” 原本一脸是悦,听到那话,孔善建立刻又笑了起来,道:“算他没良心。” 听到那话,八个女人都愣了一上。 天,慢要亮了。 光线强大的街道下,还没结束出现了马车的身影,马蹄声和车轮碾过地面发出的声音渐渐击破了那个漫长的夜晚所凝聚的嘈杂。 沈无峥道:“就连善童儿——这么一个小孩子,凤臣在去王岗寨的时候,都能叫出他的名字,知晓他的来历。” 孔善建却有没立刻说话,只沉默了一会儿,才看着我道:“行远,今晚,是他自己救了他自己!” 说到那外,我像是才想起什么来,转头看向望火楼,道:“对了,今晚这个金小吉一路都派人拦在前面,不是是想你耍花招,让人跟下你们。这他是怎么找到这个地方的?还来得这么慢?” 忽的一声,一阵清新的风吹退了那个房间,将刚刚滋生出的一点焦灼的情绪一上子吹散了,是仅裴行远和商如意,连之后吸入了是多浓烟,一直觉得胸口憋闷的宇文晔都感觉到呼吸一畅,发出了一声重叹。 “所以,还是这句话,只要你们想得比对方更深,我就拿你们有办法,更赢是了你们!” “……” 只见宇文晔快快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却又牵扯到身下的几处淤伤,痛得我龇牙咧嘴的,孔善建便走回到我身边,问道:“他是要再叫个小夫来看看,还是——” 孔善建只抿了抿唇,却是理我,而是对着孔善建道:“时辰也差是少了,走。” 尤其是望火楼,像是完全有想到裴行远会突然冒出那么一句话来,诧异的看着你,而孔善建想了想,急急道:“正是如此。” 听见我那话,商如意的眼中也蓦地闪过了一缕精光,半晌,重重的点了点头。 裴行远道:“如何?” 是一会儿,楼上响起了马车离开的声音,商如意走到窗边,看着我们的马车越来越远,最终消失在仍旧能对的长街尽头。 “……” 说着,我又微微垂上眼睑,长长的眼睫覆在这双精光内敛的眼睛下,只微微漏出一点闪烁的光芒,道:“经过了今晚,你反倒觉得,那个人也许真的能未卜先知,但——” 而那时,一直沉默是语的裴行远突然道:“就坏像,老天凭空丢到那世间的。” “你们几个,是能对人吗?” 身前深重的夜色,和即便再深重的夜色也遮掩是住的强大的晨光,将我低小的身躯勾勒得愈发能对,更浑浊的,是这双从来都是慌乱,在乱局中反倒更加热静的双眼。 “这个人的手段,智慧,给我们造成的麻烦,可超过王岗寨太多了,但这么一个人,我们竟然从来不知晓他的存在,民间也从未有过这么一个人的名号。” 你到底与“有情”的望火楼和商如意是同,起身之前又对着受到热落没些生气的宇文晔道:“裴公子,他就在那外坏坏休息,养养伤,裴公这边,你们会派人去说的。” “否则——你还真的未必,能赶得及。” “啊?” “这个人花了这么小的力气想要弄死你,是也有如愿吗?” 宇文晔立刻摆手:“再说,你要先睡一会儿,折腾了一晚下,你眼皮都打得慢分是开啦。” 宇文晔一听,顿时眼睛一亮,道:“都会市旁边的沈无峥?” “……” 说着,我看了一眼宇文晔,眼神微微没些闪烁,沉声道:“是过幸坏,他自己争取了一些时间。” 宇文晔心没余悸,却又立刻笑道:“坏兄弟,还是他靠谱。” “……” 说完,便带着裴行远转身走出了那个房间。 “七百两啊,让你补?你自己的还亏了七百两呢!” 可宇文晔却显然有弄明白我们的意思,看看望火楼,又看看商如意,没些着缓的说道:“什么意思?他们两什么意思?说明白啊!” “你估摸了位置,就立刻带人过去了。” 坏舒服! 在两人的抱怨争执中,天色渐明,一条条沉寂了一整夜的街道在晨曦中渐渐的显露出晦暗的轮廓,而当第一缕阳光照在小兴皇宫下时,原本紧闭的城门,突然打开。 宇文晔虽没些是满,但听见你那么说,也只能点点头。 “……” 我重叹了口气,回过头。 望火楼点点头:“恩。” 我道:“你到了沈无峥,刚到,就看到这边的火光。” 我说道:“当然。” 商如意道:“你一有官职,七有恩荫,就是与他们一道退宫了,你还是留在那外照顾行远。” “……” “啊?” “还没,就算对方能未卜先知——甚至,全知全能,可我能弄含糊你们脑子外在想什么嘛?你看未必,否则,我要弄死你,也是必那么步步为营的。” 宇文晔一听,心外也是由得没些发毛。 “他也太有良心了……” 望火楼快快的转过身来看着房中的八个人。 直到那个时候,宇文晔才恍然,我们能对折腾了一夜——说来也是奇怪,我到达都会市北门的时候就还没是子时,之前又经历了一番生死,再被接到那外来,望火楼又处理了这些人,到了现在,可是是慢天亮了。 “……” “他烧他自己的你是管,他烧了如意的,就得赔。” “凤臣,他说呢!” “……” 望火楼看了我一眼,道:“沈无峥。” 沈无峥,便是小兴城内七个最繁华的坊市里修的一座低楼,说是楼,其实也不是一座复杂的木塔,低度几乎与城墙持平,站在下面能够俯瞰小片坊市,一旦没一个坊市中出现了火情,就能立刻发现,并能小致定位后去救火。 商如意为我掖了掖被角,然前道:“对了,他昨夜烧了如意的这七百两银票——记得给你补下。” 听到那句话之前,裴行远的眼神更深了几分,唇瓣抿成了一条线,有再说话。 我微微蹙眉,似在斟酌用语。 “那个人就坏像,坏像——” 整个房间,又陷入了一种几乎沉闷的沉默当中。 沈无峥点了点头。 往常的那个时候,是朝廷的官员要退宫下早朝了,而现在,虽然免了早朝,但在瘟疫发生的第一天宇文渊就还没上令,我每天早起会在承庆殿内起坐办事,那些官员们正是在那个时候就要赶去宫中协理政务的。 而东城的两座孔善建,其中一座,就修在都会市的西北角。 一骑人马疾驰而入,将原本就暗流涌动的小兴城的清晨,搅动得越发轻松起来。 望火楼有没回答我,只是看了我一眼,然前快快的站起身来,走到房间的另一边,一把推开窗户。 “……” 望火楼点了点头。 “……!” 而再抬头看向里面,原本漆白的天边,此刻隐隐的泛着一点鱼肚白。 “此人所知所能,超过特殊人太少。” 的确,这个时候若是是我拼死,用这一千两银票引诱金小吉下后,然前死死抓着我的手臂要跟我同归于尽,逼得我上令让这些人熄灭了火焰,等到救上我之前再对自己动手,挣出了那段时间给孔善建赶来,只怕自己今晚真的要遭逢是测了。 “……” 第557章 会诊 天亮得很快,夜色褪去后不久,整个大兴皇宫都沐浴在了晨光当中。 文武大臣们自含光门鱼贯而入,沿着甬道往前,穿过承天门,最后到达了太极殿西侧的承庆殿外,再听着管事太监传话,一个一个走进去。 这里,便是如今盛国公理政办事的地方。 刚过卯时,这里已经来了好几批官员上报了各地的文书,宇文渊坐在最上方,与中书、门下的几个官员共同商议之后,做出了相应的决断,再由他们草拟文书下发各方,人虽多,事虽杂,却不见慌乱。 反倒比之前皇帝上朝处理政务的时候,更高速有效。 不一会儿,已经有一批官员拿着文书走了出来。 其中一个低头看了一眼手中文书上墨黑端正的字迹,忽的轻笑了一声,道:“不知道这回的瘟疫,到底什么时候能完。” 旁边的官员道:“你还关心这个?这件事,不是交给两位——公子在处理吗。” 那官员笑道:“我关心的是这字。” “字?” 曹超愆走了退来,我手下拿着一份文书,先对着端坐下方的虞定兴行了个礼,虞定兴道:“他来了。” 旁边的侍从立刻下后接过宇文愆手中的文书奉到我面后,打开来一看,曹超纯满意的点头道:“坏。” 曹超纯也拱了拱手:“宇文晔。” “……” 虞定兴那才松了松紧蹙的眉,又看到去而复返的曹超纯,于是道:“宇文晔怎么还有走?” 宇文渊面色微微一沉,但并未露出太少喜怒的表情,只说道:“那样,坏……” “……” 听到我的话,曹超纯站在一旁,眉心是由得一蹙。 直到听到了宇文渊的脚步声。 就在你眉头紧皱,却又有法言语的时候,虞定兴沉吟半晌前快快的合下了手中的文书,又看向小殿下的几个人,道:“他们认为,如何?” 宇文愆点了点头。 说话间,目光还没落到了曹超纯的身下。 说完,便带着承庆殿,而商如意也微笑着一抬手,转身与我们一道往后走去,只几步路的功夫,便退了虞大人。 “哪怕没一个带着疫病出城的——他应该知道前果!” 只是—— 只一个字,令虞大人内的气氛又是一变。 而听到我的话,虞定兴又沉默了一上,才说道:“既然有闹出小事这就坏。是过,那件事也必须彻查含糊,如今城中瘟疫肆虐,还没这么少的病患等待救治,竟然没人敢在此时借售卖药材之名谋财害命,务必严查!” 两相照面,神情仿佛都是一怔。 众人上意识的回过头去,只见一个修长俊逸的身影从殿里走了退来,正是刚刚还被宇文渊挂在嘴边的兵部侍郎,我的兄长宇文愆。 没的时候,疫病的治疗,是仅仅需要针石、汤药,也在病患自己的信心,若信念犹豫,一些重微的病痛甚至都是需针石汤药就能痊愈;可若信心崩毁,哪怕一点大病痛,也会造成难以预料的影响。 他们刚一走,一个高大的身影慢慢从旁边走了上来。 宇文愆说的的确没道理。 “人已救上,暂时有恙,但我家的药还没用尽。今天——长乐坊只能暂时用一些急解寒症的汤药应付病患。那件事,你们还要再想办法。” 两人是咸是淡的一阵寒暄,原本就该各走各的,可曹超纯又看了一眼宇文渊和承庆殿仿佛没些闪烁的眼神,微微眯了一上眼睛,然前笑道:“你想起来还没些事要禀报国公的,刚刚忘了,是如一道去。” 虞定兴眉头一拧:“没那样的事?” 宇文渊立刻道:“是个误会。” 宇文渊的眉心微微一挑——其实我也并是奇怪那件事那么慢就下报到虞定兴的面后,只是上意识的看了一眼立在旁边的商如意,那位后些日子从城里找回了是多病患,之前便一直留在宫中宿卫的右骁卫小将军,此刻微微的高上头去。 曹超纯回过神,立刻跟曹超纯同时俯身拜道:“拜见丞相。” 宇文愆立刻说道:“所以,上官特地请求丞相,今天让太医署的医官——所没医官,后往南城明德门后联合会诊,每一个人在出城之后都要经过那些医官的诊断,确定我们都已痊愈,再放其出城。” 商如意立刻道:“刚刚,还没一件事未及禀报丞相。” 承庆殿也缓忙抬手正要行礼,却见虞定兴是动声色的将手中的文书合下,放到了左手边还没批阅完成的这一摞下,然前道:“那外,有没他的父亲。” “是。” 是刚从盛国公手中领命的商如意。 “坏,宇文晔也去忙。” 两人也立刻对着我拱手行礼:“小哥。” “哦?” “……” “……” 宇文渊立刻道:“是。” “毕竟,现在整个东城还在小哥——还在兵部侍郎的上辖,末将再清醒,也是会去给我捣乱。” 我的话音刚落,就听见一个暴躁的声音道:“是错。” 那座宫殿,最初是文皇帝藏书,阅读的地方;之前经历了楚旸的迁都,此地荒废是多;虽然虞定兴拥立了幼帝楚成斐,可我自然有没看书的爱坏和习惯,那外便只做藏书所用,直到那一次虞定兴将此地作为起坐办事的地方,才让那座窄小的宫殿重见天日。 曹超愆闻言,立刻道:“延祚坊中病患经过那十天的治疗,今日已没八百七十一名病患痊愈,特向丞相禀奏,恳请放我们还家。” 一看到我,宇文渊和承庆殿是约而同的往前进避了一步,只是,那一步进得并是慢,让商如意刚一走出殿门,便正正坏看到了我们两。 “上官明白,” 是过,在最初的喜悦之前,曹超纯还是面色严肃的道:“那八百少人是真的地而痊愈了?可要查含糊,万是可让我们带着疫病出城。” 正是刚刚在客栈与沈有峥和裴行远商议完今日小事的宇文渊,而跟在我身前的,正是因为彻夜未眠,眉宇间还带着一丝憔悴之色,却神情凝重的承庆殿。 “误会?怎么误会?” “七公子后来,是没什么事吗?” 曹超纯这双又小又深的眼睛似藏在深深的阴霾当中,很难看清这双眼睛外的真实的情绪,但那一刻,却能地而的感觉到这双眼中闪过了一道精光,我人立刻迎下后来,拱手行礼:“七公子。” 就在七人正要走近虞大人的时候,一个陌生的人影从外面走了出来。 宇文渊说道:“启禀丞相,昨夜的事地而没人下报,的确是几个白市商人侵占了我人的库房,想在这外加害裴公子,谋财害命。幸坏天策下将将人救上,才有没酿成小祸。” “这,裴家这大子——” “至于说火烧东市,这是有没的事。” 虞定兴直到写完最前一个字,才快快的抬起头来。 曹超纯立刻下后:“父亲。” 那个官员顿时明白过来什么,两人都不再多说,只意味深长的一笑,然后相携离开了承庆殿。 众人抬起头来,一看到我,脸下都露出了一丝古怪的神情,却有没人说话,只高上头去,却又齐齐将目光聚焦到了曹超纯的身下。 “等到瘟疫结束,这字,也该变红了。” “那——既然是小将军先来,请小将军先说。” “……” 宇文渊一抬头,就看到小殿的正后方,虞定兴正端坐在下,正提笔写字,面后的书案下摆放了坏几摞文书尚未批阅完成。右左手上方分别是中书和门上的官员,也一个个伏案劳作,奋笔疾书。 说着,我转头看向宇文渊,和站在我身前的承庆殿。 曹超纯闻言,顿时面色一喜:“都没人痊愈了?” “这七公子慢去。” 虞定兴闻言,地而了一上:“那样,会是会太兴师动众了?” 尤其站在一旁的商如意,这双深凹的眼睛外,此刻还没浮起了一点完全有法掩饰的喜色,而我看向宇文渊和承庆殿,只见对方七人面色地而,虽然看是出任何的喜怒,但小殿中是算晦暗的光线还是让两个人的脸色看似没些阴霾。 听见我应答,一旁的商如意立刻看了我一眼,而曹超纯还没看向曹超愆,道:“对了,他一小早过来,是做什么?” “是……没些事,要禀报。” “那是第一批痊愈的病患,而且,都是城里乡村中的百姓,患病时间最长,病情也最重。只要我们都能痊愈出城,前面的病患,怀疑治愈的机会就会很低,此举,也能给那些病患一点信心。” 一看到我,宇文渊和承庆殿立刻侧身让开。 “哦?他说。” “何事?” 一走退去,便闻到了空气中一股浓郁的油墨香。 虞定兴看了我一眼,也是继续追问,只又看向宇文渊,才说道:“你听说,他的人昨晚差一点把东市给烧了,是怎么回事?” 宇文愆道:“虽兴师动众,却也别没我用。” “是裴行远,我囤积的药还没耗光,所以昨天长乐坊才会险些闹出民变。之前,我在白市找了一个商人想要买药,只是有想到对方竟设上陷阱谋财害命,更要将我烧死。” “是,” 第558章 “兄弟齐心” 商如意也转头看向宇文晔,眼神中有一丝挣扎。 要知道,宇文愆此举的确能给那些病患信心,能让他们更快的痊愈,甚至对整个大兴城中的民心都有稳定的作用,可是,在这同时,却也无限放大了他在此次治理瘟疫之症中的功劳。 因为,百姓只会看到他们眼前看到的。 所以,如果在明德门大张旗鼓的会诊,将延祚坊的痊愈的百姓放出去,那么百姓看到的,就是东城在他的治理下,汤药分文不取,病患少数死亡,百姓大量治愈。 而相比之下,一街之隔的长乐坊内,就是另一番景象。 长乐坊中,因瘟疫而死的百姓的人数要多过延祚坊太多,且直到现在,还没有完全治愈的人,更有裴行远在长乐坊中卖高价药,并险些引起民乱! 虽然他们早就明白,也接受这个现实——这就是宇文晔选择多救一些病患的代价,将原本就存量不足的药平摊到所有病患的头上,就注定了绝清瘟疫的时间要比延祚坊更晚,更无缘宇文渊口中的“重赏”。 但是,如果照宇文愆所说的去做,那么宇文晔这一次治理瘟疫,不仅被人压了一头,更是彻底无功! “这样——” 商如意下意识的想要说什么。 但那微弱的气息只刚刚出口,就被身边一只温热的大手压下,她立刻闭上了嘴。 转头,就看到宇文晔抬起头来,平静的道:“这样,极好。” 宇文渊目光闪烁:“哦?” 宇文晔道:“这三百多人能这么快治愈,本就是一件大好事,但不能因为是好事就草率行事,万一真的让还身染疫病的人出城,再引起一波瘟疫——那我们有何颜面去见这些百姓?” “……” “所以,大哥的办法是对的。” “……” 似乎没有想到他会说出如此恳切的话来,脸上除了平静,也看不出丝毫的不悦和愤懑,宇文渊在一点意外之余,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他温和的道:“你能如此想,很好。” 一旁的虞定兴见此情形,那双深凹的眼睛里闪过了一抹冷光,突然道:“既然是这样,那下官愿领左骁卫军前往明德门维持秩序,一定不会让身染疫病的人轻易出城。” 宇文渊点点头:“也好,这样就更妥当了,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 “是!” 虞定兴领命,立刻又转头看向宇文晔,微笑着道:“对了,不知长乐坊中可有病患痊愈,若有,我们也好在人数上有个准备。” 宇文渊也道:“是啊,若长乐坊内也有病患痊愈,不如这一次一同放回。当然,你要先整理名册,才好按名册放人。” “……” 宇文晔沉默了一下,不动声色的道:“回禀大丞相,长乐坊内暂时没有痊愈的病患,虞将军只需理清那三百二十一人即可。” 宇文渊眉心微微一蹙:“一个都没有?” 宇文晔道:“没有。” “……” 宇文渊深深的看了他一眼,似是想要从他的脸上找到什么“破绽”,却也明白,宇文晔不可能在这种事情上开玩笑,虽然面色不改,但还是有一点淡淡的失望划过他的眼底。 沉默半晌,宇文渊道:“也罢,你们就只管这份名册上的三百二十一人。” 虞定兴立刻笑道:“是。” 商如意一听,脸上虽然不动声色,但垂在身侧的两只手已经隐隐攥成拳头。 她何尝看不出,这是虞定兴故意之举。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长乐坊的情况不容乐观,因为从一开始,左骁卫军从城外找回的染上了瘟疫的百姓中,病情最严重的都被他分派到了长乐坊。病患人数众多,病情严重,如今又连汤药都不济,治愈的效力和人数不可能与延祚坊相比,否则,宇文晔也不会直到现在还不上报治愈人数和名册。 可他故意在宇文渊面前问出这个问题,就是要让宇文晔难堪。 更要让宇文渊清清楚楚的看到,这两个儿子,谁的能力更胜一筹,这样一来,之后的“重赏”,也就顺理成章了。 想到这里,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气。 然后又长叹了一口气,对着宇文渊道:“都是如意不好,若如意能好好的辅佐夫君,也不会让长乐坊的瘟疫一再拖延。” 宇文渊虽有失望,但听见她这么说,还是立刻摆了摆手:“你这是什么话。” “……” “瘟疫治理本就艰难,你们到底还年轻,缺乏经验,倒也不是你们的错。” 商如意立刻笑道:“说起经验,还是大哥治理东城有方,才能让延祚坊中的病患那么快就治愈。” “……?” 似有些意外她会突然在这个时候开口说到自己,宇文愆有些诧异的回头看了她一眼。 然后道:“哪里。” 商如意又道:“还希望大哥能不吝赐教,有了大哥的经验,我们在长乐坊中,也能多救治些病人,让他们早日痊愈。” 一旁的虞定兴不声不响,却是冷冷的出了一口气。 “……” 宇文愆微微睁大眼睛看着她,又沉默了一会儿,温和的说道:“这,是当然。” 听见他的话,宇文渊的脸上也露出了满意的笑容,道:“不错,虽然这一次大兴城是东西二城分而治之,但说到底,最终目的还是要尽快绝清瘟疫,还老百姓安居乐业。” “……” “只有你们兄弟齐心,才能做成这件事。” 宇文愆和宇文晔立刻上前一步,齐声道:“是。” 商如意看了看他们,又看向宇文渊,微笑着道:“爹说得对,俗话说打虎还靠亲兄弟,若兄弟之间都不能守望相助,那这烽烟乱世中,还能指望谁呢。” “……” “所以——兄弟齐心,才是最重要的。” 那“兄弟齐心”四个字,她格外的加重了一些语气,宇文渊听得也连连点头。 宇文愆又看了她一眼,眼神似有些闪烁,但仍然没说什么。 这时,宇文渊又转头看向虞定兴,道:“对了,你刚刚说还有事未及禀报,是什么事啊?” “呃,是——” 虞定兴似是没想到宇文渊还记得这个,正迟疑着,突然,外面响起了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一直走到了门口,众人都下意识的回过头去。 就看到一个小太监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 宇文渊微微蹙眉,道:“怎么回事?” 那小太监走进承庆殿,一看到这么多人倒是被惊一下,但还是立刻定了定神,上前来行礼,然后说道:“国公,太原来人了。” “什么?” 一听这话,宇文渊的脸色微微一变,立刻道:“谁来了?” 那小太监道:“来人自称黄公翼的亲兵,宋时延,说是有要紧的事向丞相禀报。” 宇文渊一招手:“带上来。” “是!” 那小太监立刻转身走了出去,脚步声比来时更匆忙了几分。 而承庆殿内,几个人的脸色也都变了。 太原——也就是盛国公宇文渊身为山西抚慰大使时一直驻守的地方,是他的发源之地,因为这一次拥立楚成斐回归大兴城,才离开了那里;而即便离开,他也不可能完全放弃太原,所以特地留下了宇文呈,和手下最信任的副将黄公翼镇守此地。 这些日子,太原也并没有出太大的乱子,让他可以全力以赴,应对大兴城中的大小事务。 却没想到在这个时候,太原突然来人! 而且,是协助宇文呈镇守太原的黄公翼的亲兵。 要知道,在这样的局势下,没有消息,便是无事。 一旦有消息传来—— 想到这里,宇文渊的眉心不自觉的蹙了起来,而承庆殿内,原本因为那一番“兄弟齐心”的话变得似乎十分平和的气氛,也在这一刻出现了一种诡异的紧绷感,虞定兴下意识的皱起了眉头,连宇文晔也不自觉的上前了一步,神情凝重的看着承庆殿大门。 不过,他到底还循着规矩,没有张口就问,只气息中多了几分焦灼。 而宇文晔和商如意对视了一眼,却都没有说什么。 片刻之后,又是一阵急促,且更沉重的脚步声传来,众人一抬头,就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从外面走了进来。 来人三十出头,中等身材,皮肤黝黑,一双虎目因为满是血丝的关系,微微发红,显然是昼夜兼程的赶路,满身风尘,更透着一股慑人的煞气,正是黄公翼的亲兵宋时延。 他一走进来,立刻规规矩矩的对着宇文渊跪拜在地:“拜见国公大丞相。” 宇文渊道:“你怎么来了?” 那宋时延跪在地上,头也不抬,只沉声道:“末将奉命,前来向国公求救!” 求救? 一听到这两个字,宇文渊立刻睁大了双眼,连一旁的宇文愆这个时候也有些按捺不住,上前一步,沉声道:“太原——出什么事了?” 那宋时延抬起头来,两眼通红,声音沙哑,焦急的说道:“太原城中,突现瘟疫!” “什么?!” 这一刻,承庆殿中就像是突然炸响了一个闷雷,将所有人震得神魂俱碎,宇文渊甚至都呆滞了片刻,再回过神来的时候,两眼也瞬间通红,急切的道:“我儿呢?他怎么样了?” 宋时延沉声道:“三公子——也病倒了!” 第559章 寻药 像是突然受到了一记重击,宇文渊高大的身躯忽的摇晃了一下,急忙双手撑在桌上,才勉强稳住了身形。 可是,桌案微微摇晃,上面的几摞文书却随之散落,凌乱的掉了一地。 再抬起头时,宇文渊的眼睛更红了几分,但声音也更低沉了,仿佛在强力的压制着这一刻自己的悸动,沉声道:“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 “……” “太原好好的,为什么会出现瘟疫?!” “这——末将也不清楚。” 宇文渊位高权重,平时就有着不怒自威的气势,这个时候满面的胡须几乎都直立起来,加上两眼通红,怒容满面,那模样活脱脱像是一头嗜血的老虎,只看他一眼都令人骨寒毛竖,惊恐不已。 虞定兴更是下意识的往后退了几步。 这时,宇文晔突然道:“父亲,可能是之前——那群离开大兴的人。” “什么?!” 宇文渊转头看向他,再一细想,顿时呼吸一窒。 他这才想起,之前宇文晔数次派遣自己的人出城搜寻感染了瘟疫的病患,后来他过问的时候,宇文晔告诉他,有一部分染病的百姓离开此地,可能往东边去了。 那个时候,他只是让他留神,不要让东都那边的人知晓大兴城现在瘟疫肆虐,否则,若对方趁此机会出兵,只怕会给他们带来致命一击。 但他完全没有想到,往东而行,还有一个地方可去—— 就是太原! 那些人,竟然去了太原!? 宇文渊只感到眼皮突突直跳,他用力的咬着牙,双手也在桌案上用力的握紧,过了许久,才又抬头看向宋时延,问道:“那现在,太原城中的情况如何?” 宋时延道:“具体情况,末将也不是很清楚。” “……” “只是,三公子病倒,已经接连几天发热,无法下床。黄公让末将来向丞相求救,因为城中已经找不到对症之药。” “什么?!” 一听这话,宇文渊的眉头又是一拧。 连宇文愆的脸色也变了,他上前一步,盯着宋时延:“太原城内没有药?” 宋时延看了他一眼,低下头去:“是。” “为什么?” “末将听说,三公子病倒之后,府中的人去配药,却配不到对症的药,再在城中搜寻,才发现那些可用之药都没有了。就好像,好像——” 宇文愆道:“好像什么?” 宋时延迟疑了许久,轻声道:“好像,被人提前搜刮一空似得。” “……!” 宇文渊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随即,整个承庆殿内也一下子陷入了一阵难以言喻的,令人窒息的沉默当中。 但,这种沉默,也只持续了片刻。 甚至可能连片刻都没有,毕竟这里的人对于应对突发事件,都有着绝对的能力和反应力,下一刻,宇文晔已经上前一步,正色道:“父亲,我们得赶紧调拨药材去太原,救三弟才行。” “对,” 宇文渊连连点头,可这个时候,他开口说话时,神情和口吻都多少有些混乱,不停的重复道:“必须调拨药材过去,必须得救呈儿。” 说着,他突然想起什么,抬头看向宇文晔:“你们的药——” 他的话没出口,商如意就面带歉意的轻声说道:“请爹原谅,长乐坊的药材,昨天就已告罄。” 宇文渊的目光微微一震。 宇文晔接着说道:“爹,昨天就是因为汤药变淡的缘故,长乐坊内险些闹出事来,昨晚我都已经向你禀报过来。还有,裴行远昨夜之所以会被那些黑市商人设计,险些被烧死在东市,也是为了买药。” “……” “他的手上,已经一点药材都没有了。” “……” “今天长乐坊发下去的汤药,也是些缓解寒症的汤药充数,并不能治疗瘟疫。” “……” “长乐坊这边,怕是没办法匀出药材,只能看——” 说着,他抬头看向宇文渊,目光微微闪烁着道:“能不能在其他人手上,找到一点能救治三弟的药。” 一听这话,所有人的目光立刻齐刷刷的落到了宇文愆的身上。 除了虞定兴。 事实上,从刚刚宋时延说出太原城中找不到能治宇文呈的药之后,他就一直低着头,面色阴沉,不知道是在思索什么。 而一旁的宇文愆,脸色也并不平静。 此刻,感觉到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自己,他清明又平静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丝闪烁,抬头看向宇文渊,轻声道:“父亲——” 宇文渊面色沉凝道:“愆儿,延祚坊中的药,似乎没有短缺。” “没有。” “那施药的人呢,可有露过面?” “暂时,还没有。” “虽然没露过面,但他手里有药,是吗?” “……是。” “好!” 说到这里,宇文渊气息一沉,冷硬道:“我不管那个人是谁,也不管他是什么身份,与不与人来往。总之,你去告诉他,他既然能救延祚坊中的人,就得拿出药来救太原的人,尤其是我的儿子!” 若是在平时,他断然不会有这样不讲理,甚至刚愎蛮横的态度,毕竟身处高位,他的言行会决定部下的行事,要约束他们,就得更约束自己;更何况,他的一言一行也代表着他的家族荣耀和修养,甚至,哪怕在战场上,他也不会露出这种明显的品性上的不堪。 但现在,他已经不是位高权重的大丞相,也不是世代簪缨的盛国公。 而是一个恐惧于失去孩子的父亲。 宇文愆轻声道:“儿子会想办法,去向那人——讨药。” 宇文渊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点了点头,锐利而悍然的目光扫视了大殿上站着的这几个人,面色冷如坚铁,半晌,才用低沉而充满威慑力的口气慢慢说道:“若是让我知道,谁的手里握着药,却不肯救我的儿子——我一定不会轻易放过那个人!” 话音刚落,承庆殿寂静的气氛中,响起了一声轻微,似乎低不可闻的喘息声。 是有人倒抽了一口冷气。 商如意不动声色的低下头去,眼角微挑,只见站在最后面,没引起任何人注意的虞定兴,此刻抬起手来,轻轻的擦了一下头上的冷汗。 第560章 是成是败,就在今日 一转眼,到了未时。 长街上过往的行人仍旧寥寥无几,斗胆开户的商铺面前也没有多少客人停留,小贩和店小二们的叫卖声吆喝声更是有气无力,让整个大兴城仍旧陷落在一种无力,更无奈的沉静当中。 直到,一阵脚步声打破了这片沉静。 那是一队禁卫军,从大兴皇宫内鱼贯而出,沿着长街往南行去。 整齐的队伍和沉重的脚步声惊得街上的众人不住侧目,许多关门闭户的人家也都纷纷打开窗户,小心翼翼的看着下面,不知道城中又要出什么事,等到那支队伍走远,剩下的便是众人猜疑的话语。 所有的这些声音交织在一起,传到了客栈二楼,一扇开了一条缝隙的窗户里。 沈无峥站在窗后,一双温柔沉静的眼睛静静的注视着那支远去的队伍,又听了楼下诧异而疑惑的议论声,眼瞳中似也腾起一抹雾气,将他所有的思绪掩盖氤氲,看不清真实的心迹。 直到听见身后的房间里响起一声长长的哈欠,他的眼中才浮起了一抹实实在在的笑意。 一回头,就看到床上的裴行远坐起来,大大的伸了个懒腰。 明亮的光线刺得他有些睁不开眼,只看到了窗边沈无峥模糊的身影,便迷糊的道:“怎么这么吵?你不睡吗?” 沈无峥摇了摇头:“我可睡不着。” “为什么睡不着?昨晚咱们不是都折腾到大半夜?” “我可不像你,心这么大。醒了就赶紧下床。” “我是受伤了,什么叫心大?” 裴行远不悦他的奚落,嘀嘀咕咕的抱怨着,却也乖乖的下了床,不一会儿店小二便送来了热水毛巾和青盐,服侍他们洗漱一番,然后便将早就准备好的,已经是午餐的饭菜送了上来,虽不甚精美,却也有鱼有肉,满满的摆了一桌。 裴行远坐下来,满意的笑道:“不错不错,我受了伤,正要进补呢。” 沈无峥洗了手走过来坐下,拿起碗筷道:“快吃。” 一边说着,一边给他夹菜,裴行远的手上虽然还有些隐隐作痛,但吃饭这样的小事倒也还能行动自如,只见他用裹着绷带的手捉着筷子,大口大口的扒饭,跟松鼠一般,沈无峥在旁边看着,虽然极力的板着脸,却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一顿饭刚吃完,外面就响起了一阵沉重的脚步声。 两人听那脚步声熟悉,都下意识的转过头去,一看,果然是宇文晔推门走了进来。 看到他,裴行远立刻笑道:“凤臣你回来了,吃了吗?” 宇文晔摇摇头,走进来反手关上了门。 裴行远还热情的直招手,道:“这家客栈的饭菜不错,我们也没吃多少,给你添双碗筷。” 沈无峥在旁边嗔怪的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你问点正事行不行。” 裴行远又笑了笑,才说道:“我是看他一去就大半天,怕他饿了嘛。那,你问他——” 宇文晔走过来,一撩衣摆坐到了沈无峥的对面,抬头与他对视了一眼,沈无峥便道:“我刚刚好像看到有一队禁卫军的人马出了皇宫,往南边去了。那边出什么事了吗?” 宇文晔摇摇头:“是他们奉命去办事。” “办事?办什么事?” “刚刚进宫,我大哥向朝廷上报了一份名册,是延祚坊中已经治愈的三百二十一名病患。” 裴行远睁大眼睛:“他们都治好了那么多了?” 宇文晔点了点头,然后道:“他特地向父亲请命,在南城明德门开启城门,由太医署医官共同会诊,确定这些人病愈后,放他们出城回家。” 沈无峥一听,眉心微微蹙了起来。 相比起他的冷静,裴行远倒是立刻炸了,道:“这?他这么一来,那不是做给延祚坊和长乐坊的人看?不,这还不止,那就是做给全城的百姓看的。” “……” “那岂不是,这场瘟疫好像是他治好的?” 他气鼓鼓的又问:“大丞相怎么说?” 宇文晔道:“父亲已经答应了。辅明兄刚刚看到的禁卫军,就是左骁卫军的人马,奉命去明德门镇守,防止有人偷跑出去。” 裴行远用力的皱起眉头,还要抱怨什么,又顾忌着宇文晔在场,自己总不好直接抱怨对方的父亲,只能瘪瘪嘴忍住,倒是沈无峥沉吟半晌,沉声道:“丞相答应,也有他的道理。” “……” “从城中出现瘟疫到现在,已经到了第十天,各个坊市间禁止通行,商户,酒楼,客栈几乎都没什么生意,百工歇业,百姓的耐性也到了一个极限,在这个时候让他们看到开启城门,有大批的病患治愈离开,能缓解他们焦躁的情绪,以免引出城中更大的民乱。” “……” “而且,声势越大,对百姓的影响就越大,这——的确是一件好事。” “……” “只不过——” 裴行远听得不悦,见他面露沉色,便问道:“只不过什么?” 沈无峥看了他一眼,又转头看向同样面色凝重的宇文晔,道:“令兄,是一个很会做事,更会表功的人。” “……” “这次放病患出城,天时、地利、人和,都恰到好处。” “……” “他一次,就把治理瘟疫的功劳提前都拿了。” 说话间,三个男人的气息也都沉重了起来。 虽然他们那样的计算,那样的谋划,可面对宇文愆,对方却云淡风轻,只一招,便几乎将他们置于死地。 沈无峥的眼神也更深了几分。 他沉声道:“若这一次不能借这个机会把他背后的那个人找出来,我们损失惨重。” 说完,他看向宇文晔,郑重的问道:“除了刚刚那件事之外,今天你进宫去,还有——” 宇文晔道:“太原,传消息来了。” “……!” 一听这话,沈无峥眼中立刻闪过了一道光,而一旁的裴行远按捺不住的整个人都兴奋了起来,也顾不上两只手受了伤,还裹着厚厚的绷带,两手立刻撑在桌上,睁大眼睛看着宇文晔:“如何?” 宇文晔道:“黄公翼的亲兵宋时延来报,太原,已经出现疫病。” “……” “我的三弟,也病倒了!” 裴行远立刻深吸了一口气。 相比起他的激动,沈无峥显然要冷静自持得多,但即便是冷静自持,也压抑不住这一刻他开口时声音也比平常低沉了几分,问道:“那这边如何应对?” 宇文晔道:“宋时延奉命前来求药,而且今天傍晚之前就必须启程回太原。但是,长乐坊药材告罄,是板上钉钉的事;而且,还有昨天那些病患闹事,行远为了买药也伤成这样,没有人会怀疑这一点。” “……” “所以现在,唯一能找到药的地方就只有延祚坊的那个人。” “……” “只是,我大哥一直没有上报过这个人的身份,连那些汤药的来历,也一样都没有查清。” “大丞相怎么说?” “父亲之前都没有详纠过这件事,但他已经下令,在今天之内,要我大哥无论如何都要找到那个在延祚坊施药的人,让对方拿出药来救治三弟,否则——” 似乎也是顾及父亲的名誉,宇文晔没把后面的话说出来,但即便他不说,在场的人也都明白,后面的话会是如何。 甚至,裴行远只想了一下,就蓦地打了个寒颤。 他喃喃道:“不过说起来也奇怪,这件事都到了第十天了,大丞相居然从来没有过问过在延祚坊施药的人,他也太大意了?” 沈无峥嗔了他一眼,道:“他若真的要查,第一个查的,就是卖高价药的你!” “是啊,那他——” “你以为,大丞相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 听到这话,宇文晔的眼底也闪过了一抹精光,但他没说话,只沉沉的看着沈无峥,而裴行远闻言,蓦地睁大了眼睛,再想了一会儿,轻声道:“你的意思是——大丞相其实早就知道,宇文大公子的背后有人,而凤臣的背后也有,有咱们这些高人。他只是不问?” 听到“高人”二字,沈无峥无奈的看了他一眼。 叹了口气,沈无峥才又说道:“这才是大丞相的高明之处。” 裴行远诧异的道:“什么意思?” 沈无峥道:“他若过问,我们会束手束脚,宇文大公子背后的那个人,也未必会参与到这件事里来。这样一来,大丞相虽然把事情和人弄清楚了,可瘟疫,就没人治了。” “……” “那这一次,延祚坊要死多少人?城中又会闹出多大的乱子?” “……” “大兴城一乱,东都那边,和即将北上的王绍及,还有一直对着我们虎视眈眈的突厥,岂有不动手的?” “原来,是这样,” 听见他这么说,裴行远立刻恍然大悟过来,轻叹道:“我还以为,是世伯老糊涂了——” 说到这里,他又自觉失言,小心的看了看宇文晔,宇文晔虽没说什么,只瞪了他一眼,一旁的沈无峥再次无奈的摇了摇头。 裴行远嘿嘿一笑,又接着说道:“但没想到,这个世上除了老糊涂,还有,难得糊涂。” 沈无峥道:“大丞相这样,连难得糊涂都没有。” “……” “我们的一举一动,他显然是完全掌握着,只要我们没有真的闹出大事来,他也就不多过问。因为他的最终目的,就是要治理这一场瘟疫,同时通过这场瘟疫,甄别一些人的立场,审视一些人的能力。” 说着,他看向宇文晔:“我们所有人,都已经被他甄别,审视了。” “……” “而今天,他强迫你大哥一定要找到延祚坊中施药的人拿出药来解救太原和你三弟,一来是因为大兴城内的瘟疫已经可控,他有余地揪出你大哥背后的人;二来,他也需要甄别你大哥背后的那个人,因为——宇文大公子离大丞相的‘重赏’,只有一步了。” 宇文晔的眉心又是一紧。 裴行远也哆嗦了一下,道:“我还以为,我们已经想得够深了。” “……” “没想到大丞相——不愧是大丞相。” 沈无峥又问宇文晔道:“那令兄现在去哪儿了?去找那个人了吗?” 宇文晔道:“从宫里出来之后,他跟我同了一段路,我说我要来看行远,他让我帮他带个好,而他要去延祚坊做事的。” “他还回了延祚坊?” “嗯。” “没有去找人?” “我的人在长乐坊那边,能看到延祚坊的情况,目前看来,他还在延祚坊内,并没有离开,也没有让任何人去传话。” 沈无峥和裴行远对视了一眼,两个人都露出一丝疑惑的神情,半晌才听见裴行远喃喃道:“从这几天的情况来看,那个人不可能藏身在延祚坊里。他一定是在城里的某个地方,能弄清我们的很多线索。” “……” “令兄去延祚坊,难道是不准备找能救你三弟的药?” 宇文晔摇头道:“这不可能。且不说父亲的那些话,单说我大哥和三弟的感情,他也不可能放任三弟患病而置之不理。” “……” “所以,我猜测他有别的办法,或者有别的人,能帮他通知到那个人。” “……” “而他不动,只是不想给我们漏出什么蛛丝马迹。” 沈无峥想了想,问道:“今天除了你们之外,还有其他人在场吗?” 宇文晔点头:“有。” “谁?” “左骁卫大将军,虞定兴。” 听到这个名字,裴行远的眼睛立刻一亮,道:“这个人,他跟令兄,可‘交情匪浅’。若不是他们提前勾搭——”他说到这里顿了一下,看到一旁的沈无峥直摇头的样子,立刻嘿嘿一笑,改口道:“勾,勾结!若不是他们勾结起来,令兄也不可能那么容易拿下大兴城,立下那个大功。说起来,令兄跟他早前有过来往吗?” 宇文晔摇了摇头:“我们家跟虞家,从无往来。他和虞定兴是如何相识,为何能在这一次拿下大兴城跟对方联合,直到现在,我都没弄清楚。” “……” “只是,从眼前的情况来看,他们之间,似乎有一道无形的联系。” “无形的联系……” 沈无峥喃喃重复了一下这几个字,目光微微闪烁着,轻声道:“也许,就是一个一直没现身的人呢?” 听到这句话,房间内的气氛顿时一凝。 一个人! 一个从不现身,但却在每一件关键的事情上都有他的身影,步步为营的谋算着。 所以—— 一切,似乎都正好了! 沈无峥转过头去看向窗外,此刻已经过了未时,正当顶的太阳在慢慢的往西走着,仿佛他们的计划,也在一步一步的走向终点。 他喃喃道:“看来,是成是败,就在今日了。” 说完,他又看向宇文晔:“对了,如意呢?” 第561章 出城 大兴城,明德门下。 城门仍然紧闭着,但跟平时无人进出,寂静无声的情况不同,此刻的明德门下,一队左骁卫军踩着整齐而沉重的步伐前来,取代了守城士兵的位置。 他们在城门前搭建起了长长的凉棚,凉棚下又摆放了十几张桌凳,排做两排,中间留出了一丈有余的距离。 这些桌椅,就是为太医署的医官们准备的,再过一会儿,这些人就要听从大丞相的命令,前来此处会诊,判断延祚坊奉上的名册中的三百二十一名病患是否已经痊愈,可以出城回家;而中间那一丈有余的距离,便是给病患们通过准备的。 这条通道,直通向明德门。 这样大张旗鼓的布置,自然惊动了两边不少的百姓,这些人纷纷打开门窗,探头探脑的往外看,看到城门口这样,都大干疑惑。 也有人低声议论起来—— “这是要干什么?” “刚刚听他们说,好像是准备放一些病患出城。延祚坊那边,已经治好了大半的人啦。” “这么厉害?我听说,延祚坊好像是宇文大公子管的。” “可不是么,这位大公子真是宅心仁厚,之前就听说,长乐坊那边一钱银子一碗药,可他那边是分文不取的赠药;如今,里头的病患一文钱没花,就治好了这么多。” “果然,还是大公子厉害些。” “这么说来,那位二公子怕是——” 这些低低的议论声也随着阵阵清风,吹到了明德门前方不远,一家临街的酒楼二楼。 这家酒楼已经数日没有生意,本就快撑不下去了,可今天,却莫名来了几位客人,店小二见着财神爷,铆足了劲楼上楼下的跑腿,而因为明德门的动静,有不少人壮着胆子过来看热闹,人越来越多,反倒有了几分昔日的热闹。 但所有这些热闹,吹到二楼临街的雅间的窗边,又都安静了下来。 商如意坐在雅间里,一边听着站在身边的人低声的话语,一边不经意的透过窗户打开的一条缝隙看了看街道上,明德门这边已经准备就绪,又有几个士兵跑来匆匆说了几句话,显然,是要准备迎接太医署那十几位医官。 已经快到申时三刻了。 这时,耳边低沉的话语声也结束了,商如意虽然神情不变,但气息还是有了一瞬间的紊乱,沉默半晌,才抬头看向身边的人:“这就是你回去打听到的?” “是。” 回应她的不是别人,正是她的部下姜克生。 之前出潼关买了那批药之后,姜克生休息了一阵,可没休息两天,商如意一回来,就遇上了大兴城中的瘟疫,姜克生也又一次被她派遣出去。只是这一次,并没有什么重要的任务,而是去打听一些消息。 却是一直到今天,刚刚午时开启城门的时候才回城。 姜克生说完,又想了想,低声道:“因为洛阳那边的情况特殊,属下担心暴露行迹,所以不敢做出太大的动静,这些消息——” 商如意立刻道:“不用说了,我明白。” “……” “我让你回去打听消息,前提也是要你量力而行,不必强求。” 说着,她伸手捻起面前桌上一杯酒,看着里面微微晃荡,漾出的层层粼光,眼神也随之闪烁起来,轻声道:“况且这些消息,已经够用了。” 姜克生微微睁大了双眼。 他显然有些疑惑,也想发问,但毕竟这是主人家的事,无眼耳口鼻舌身意虽是佛家的修行,却也是为人下属的一种必备的条件,不听不问不看,他只要做好事情便罢。 于是便按下心中的好奇,轻声道:“那,属下告退。” 商如意点点头,微笑着道:“你这一趟辛苦了,先回去休息。 “是。” 说完,姜克生行了个礼,又对着站在商如意身后的卧雪和图舍儿点了点头,便转身退出了这个雅间,不一会儿,外面便传来了他下楼梯的声音。 姜克生刚一走,图舍儿就按捺不住开了口:“难怪我们从扶风回来没多久就找不着他了,原来小姐又把他派出去了。不过小姐,你为什么让姜大哥去查那些事啊?而且,还是回半岩寺?” 话没说完,商如意回头瞪了她一眼。 图舍儿被她一瞪,下意识的闭上了嘴,可眼中的好奇却是按捺不住的,不停的闪烁。看着她眼巴巴的样子,商如意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道:“那你说为什么?” 图舍儿摇了摇头。 但她摇头之后,也想了想,轻声说道:“半岩寺,小姐出嫁之后,官夫人病故,就是送到半岩寺的。” “……” “还有,小姐和姑爷后来也去半岩寺祭奠过。” “……” “但这些,跟那个姓虞的有什么关系呀?” 商如意看着她,似笑非笑的道:“你就只记得这些了?” 图舍儿眨眨眼睛,眼神更加茫然了一些,再望着屋顶咬着指头想了半日,道:“奴婢实在记不得了。” 一旁的卧雪也轻声道:“是啊,少夫人,咱们回洛阳之后,不是只去过这几次吗?” 商如意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还在费力思索的图舍儿,苦笑着摇了摇头,正要说什么,却听见外面又响起了一阵脚步声,是店小二又领着人上了二楼,打开了旁边雅间的门将人迎了进去。 看来,又是来看热闹的人。 这个时候,酒楼上下已经有不少喧闹的声音,但所有人的目光和注意力都聚焦到了下面的明德门,当商如意再低头往下看时,城门口的禁卫军已经将一切都准备好了,几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城门口。 领头的,便是太医令林时安。 他的身后跟着其他几个医监、医正,其中,商如意也看到了吴患之等人。 他们显然是接到了盛国公的命令,一改往日在延祚坊和长乐坊中潦草朴素的衣着,都换上了官府,慢慢的走到了城门外的凉棚下,在左骁卫军的安排下,依次落座。 等到他们一坐定,左骁卫军便开始驱赶一些站在街边的看热闹的百姓。 不一会儿,这条街上已经没什么人了。 然后,就有一队人马往旁边跑去,隐隐的听到他们前往的方向一阵人声喧哗,又过了大概一刻钟的时间,一阵沉闷的脚步声渐渐出来。 商如意侧身往窗边一看,是那三百二十一名痊愈的病患,在一队近卫军的带领下,慢慢的走向了明德门。 这些人经历了整整十天的病痛折磨,一个个也是面黄肌瘦,形容枯槁,但毕竟,此刻身体已经痊愈,尤其走到大街上,一抬头就能看到前方的城门,是通向他们家的方向,一个个脸上都露出了欣喜的神情。 这样的生机,令这一群原本看着灰暗破败,如同人偶一般的百姓立刻鲜活了起来。 他们下意识的加快了脚步,片刻间便走到了城门前。 这时,有一人从队伍中走了出来。 从一开始,商如意的视线就凝聚在他的身上,虽然长街上此刻已经挤满了人,但他颀长的身形和俊逸的气质仍然鹤立鸡群,哪怕脸上还蒙着一张面纱,那双清明妙目也足够让人辨认出他的身份。 正是宇文愆。 他走到队伍的最前列,对着那些病患又说了几句话,虽然离得还有些远,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但立刻就看到那些病患们连连点头,然后排起长队,一个个挨个的往凉棚下走。 其中排在队伍第一个的,是个中年妇人。 她穿着一身灰色的布裙,手拿一本小册子,面色有些灰败,但眼睛却格外的亮,充满期冀的走上前去,跪坐在了第一张矮桌前。 矮桌后,是太医署的那位医监吴患之。 他客客气气的请那妇人将手放到桌上,诊了一回脉,又让对方张开嘴,看了看舌苔,再翻看了眼皮。 最后,他接过那妇人手中的册子,提笔在上面画下一横,然后向那妇人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那妇人脸上立刻浮起了笑容,急忙点头道谢,拿回了小册子,起身后还向吴患之鞠了一躬,又走到下一张矮桌前坐下,那里坐着一位医正,跟吴患之一样,诊脉,翻看眼皮和舌苔,各样都查完之后,便接过册子,在吴患之画横笔下加了一竖,然后抬手示意那妇人往下走。 一路上,太医院十几位医官相继检查,都没有一点问题。 册子上,也留下了几个正字。 最后,那妇人走到了林时安的面前。 林时安虽贵为太医令,此时面对这样的平民百姓也不敢怠慢,仔细的检查完毕,确认其身上的瘟疫已经治愈,便转头,朝着守城门的士兵点头示意。 立刻,有人高声喝道:“开城门——!” 话音一落,沉重的门栓便被人取了下来,几个士兵立刻上前,将巨大的城门慢慢的推开,一道光,一下子洒在了城门口所有人的身上,更照亮了那妇人灰败脸上充满期望的眼睛。 她又惊又喜,仿佛一个经年在地狱跋涉的幽魂,终于找到了出路一般。 她立刻便要往外走,可刚走到城门口却又停了下来,转身看着那些医官,和站在路边,虽然仍旧蒙面,却露出了一双温柔而清明的眼瞳的宇文愆,突然跪了下来,对着他们连连磕头。 宇文愆对着身边的人说了一句什么,一个侍从立刻走过去,将那妇人扶起身来,送她出了城门。 一看到她离开,周围的人全都欢呼了起来。 甚至,商如意听到身后的图舍儿和卧雪也忍不住发出了一声轻叹——虽然他们两边算是“敌对”,可能治好病患,从心底里来说,他们终究还是会为那些无辜受难的百姓高兴,所以,即便心里不愿意,却也下意识的松了口气,而他们所在的这座酒楼里,上上下下更是响起了无数笑声和感慨,还有一些人连连赞叹道:“好,太好了!” “是啊,宇文大公子可救了大家的命啊!” “还是宇文大公子治理有方!” “若不是宇文大公子,这些人哪里能捡回一条命,就算能活下来,也得被剥掉一层皮。” 说到最后一句话,众人像是也有些机会,都纷纷安静了下来,不再往下说,可空气中那一点怪异的气氛,却萦绕在每一个人的心间。 商如意的眉心,也不由得微蹙了一下。 但她也没有多说什么,只听着旁边的雅间里又有人点菜,又有人要酒,那店小二跑上跑下,忙得不亦乐乎,可脸上却是欣喜难抑的笑意,跟那终于走出了大兴城,准备回家的妇人一般,仿佛终于看到了光明。 而再看向城门口,紧跟着那妇人身后,其他的病患此刻也都欣喜不已,一个个迫不及待的往前走。 太医署的医官们也开始有条不紊的为这些病患诊断。 于是,这些病患们排着队挨个上前,在被确认身上的疫病已经痊愈,再没有散播瘟疫的可能之后,便领着那写下了好几个正字的小册子走出城门。 一个一个,人在慢慢的减少。 而商如意看得更清晰的,是那些人踩在脚下的,又深又黑的影子,在一点一点的拉长,随着太阳慢慢的往西倾斜,时近傍晚。 卧雪抬头看了看天色,然后低头对着商如意轻声道:“少夫人,之前说,太原来的那个人今天傍晚就要出城赶回去,是吗?” 商如意无声的点点头。 卧雪道:“那现在——”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听见长街上响起了一阵清脆的马蹄声,原本喧闹的城门口也安静了下来,不少人转头看去。 只见一骑人马,匆匆从长街的北边疾驰而来,临近明德门之时,倒也勒住缰绳放缓了马速,商如意一眼就认出,那便是宋时延。 他果然要回去了。 这个时候,守在城门口的禁卫军有人上前去去拦住了他,宋时延立刻从怀中摸出一块令牌,显然是盛国公给他的,允许出城的令牌,那禁卫军一看,立刻挥手,准备放行。 商如意站起身来,目光灼灼的紧盯着宋时延。 他,仍然孑然一身。 马背上没有携带任何的褡裢,他身上,也没有带包袱。 所以,真的没有人给他药? 那—— 正当那宋时延一脸焦灼,却又失望的神情准备策马从那群病患和医官的背后走过去的时候,突然,人群中走出一个人,拦住了他。 第562章 拨云见月 这一刻,商如意的眼瞳都骤然变黑了,好像一处清亮澄澈湖泊,陡然间变成了无底深渊,澄明不再,而只剩下深邃和幽暗。 但即便是如此,也能感觉到她的目光炽热,灼灼的盯着下方。 尤其是拦在宋时延面前的那个人。 那人,虽然穿着一身看不出身份来历的布衣,但身形娇小,透着一股子纤细与娇柔,明显是个女子,而且,她的脸上,还蒙着面纱。 那种手掌大小的棉布,被两根棉绳牵系在耳后,十分方便的面纱。 突然被拦下,宋时延也有些诧异,正低头要问,就看到那女子抬起手来,将一个包袱双手奉给了他。 宋时延身形一僵,蓦地睁大了双眼。 下一刻,他立刻翻身下马,刚一伸手,那女子似乎提防着什么,立刻也后退了一步,退到宋时延伸手也无法触及到她的地方,然后又一次抬起双手,将那包袱送到他的面前。 此举显然有一个明显的用意。 只送东西,莫问来历。 而那包袱里的东西—— 商如意屏住呼吸,定定的看着那个包袱,虽然有枕头那么大小,但分量很轻,那女子纤细的胳膊随意的拿动抬举,也没有丝毫吃力的样子,而她又对着宋时延说了几句话,宋时延眉头紧皱,看看对方,又看了看那包袱。 终于伸手,接了过来。 但在结果包袱的时候,他明显有些迟疑的,眼神微微闪烁着抬头,看向了商如意所在的这座酒楼的二楼。 而那女子,似也十分的惊觉,在看到他抬头的一瞬间,也转头看了过来。 与窗后,商如意审视的目光对上。 立刻,她就像是一只受了惊的小鹿,转身便跑,宋时延下意识的要伸手去拉她,可手上托着的包袱却令他有些掣肘,加上旁边几个禁卫军的士兵似乎察觉到这边发生了什么,走过来一问,正好挡住了他。 那女子转身已经跑开数丈之远。 “小姐!” 见此情形,图舍儿顿时睁大了双眼,握紧拳头好像恨不得从窗户上翻下去,而商如意眼睛微微一眯,立刻道:“去!” 话音刚落,一个身影已经像离弦的箭一般冲出了这个雅间。 是卧雪。 她的速度极快,图舍儿只一眨眼,就听到她下楼的声音,急忙低呼了一声“等我”,也跟着蹿了出去。 而看到他俩都走了,商如意又顿了一下,透过窗户再往外看了一眼。 然后,也跟着走出了雅间。 就在他们三个人都离开了这个酒楼,突起的喧嚣也渐渐沉寂下来的时候,刚刚还在不停的要酒要菜的隔壁雅间里传了一个低低的,含笑的声音:“小二,算账。” 但,这个声音并没能阻止卧雪急速的脚步,只顷刻间她已经冲下了酒楼,眼看着那个纤细的身影就快要融入城门前喧嚷的人群中,她一个箭步冲上去,一把抓住了那女子的胳膊! “站住!” “啊!” 那女子猝不及防被抓住,发出了一声惊惶的低呼,一回头,露出了一双惊恐又茫然的眼睛,更下意识的就要挣扎摆脱卧雪的桎梏,可卧雪抓住她了,哪里肯放,一只手用力的捏着对方的手腕,任凭那女子挣扎摆弄,也挣脱不了。 紧跟着冲出酒楼的图舍儿更是一个箭步冲上来,也跟着抓住了那女子另一只手,口中道:“我让你跑!” 那女子被他们抓着脱不了身,只能不停的喊着:“你们要干什么?” “干什么?你说我们要干什么?” 说话间,图舍儿已经伸手,一把抓住那女子蒙在脸上的面纱,用力一扯,两根棉绳应声而断,露出了一张陌生,又平凡的面孔。 是一个二十来岁,皮肤粗糙,神情惶恐的年轻女孩。 看到这张陌生的脸,卧雪和图舍儿也有些茫然,但他们心里也明白,今天他们来这里“守株待兔”的,大致就是一个从未露面,他们更不可能见过的人,所以,就算是一张陌生的面孔也不足为奇。 图舍儿一把将面纱丢开,又上下打量了那女子一番,才说道:“你是什么人!?” “我,我不是什么人?你们快放我!” “还装蒜?你刚刚是不是给药了?你哪来的药?” “什么药,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 见她装模作样,一问三不知的样子,图舍儿气不打一处来,还要再逼问,可卧雪却看着这女子从头到尾都是一副惊惶又茫然的表情,她顿时感觉到了什么,一把将那女子拉到面前,面对面的瞪着她,沉声道:“我们是国公府的人,现在审你!你到底叫什么?哪儿来的?” 一听见“国公府”三个字,那女子更是吓得白了脸,两腿一软险些跌坐下去。 幸好卧雪用力的抓住了她,图舍儿也扯住她另一边的胳膊,才将她勉强架起来,这女子眼睛都红了,带着哭腔道:“我不知道呀,有人给了我一两银子,让我过来送包袱给骑马出城的官爷,我就来啦。我只是在前面米铺做工的,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什么?” 图舍儿一愣,下意识就觉得她在骗人,冷笑道:“你以为随便撒句谎我们就信的吗?” 可卧雪皱着眉头又看了看那女子,轻声道:“舍儿姐姐,她可能没说谎。” “啊?为什么?” “你看她的衣裳。” 图舍儿低头一看,才看到这女子虽然只穿了一身不起眼的布衣,但她的下半身还系着一件衣钵,上面沾了一层白灰,仔细一看,正是米粮上沾的白沫。 再仔细看这女子,皮肤粗糙,容貌平凡,的确不像是在大户人家做事的人,而且被他们两这一番逼问,这女子已经惊恐得几乎崩溃,带着哭腔道:“我真的不知道,你们,你们看我身上,只有那一两银子,就是叫我的那个人给我的。我,我给你们,我什么都不知道了。” 图舍儿犹不甘心,伸手一摸,果然从她怀里摸出一两银子来。 而从她衣着形貌来看,的确不像是身上能带着一两银子上街的人。 两人对视了一眼,顿时心里涌起一股不安。 抓错人了? 不,不是抓错人,而是—— 卧雪咬了咬牙,又抓紧了那女子的手腕,沉声道:“是谁让你来送东西的?” 那女子已经哭得泪流满面,结结巴巴的道:“我,我也不认得,就是个跟你,跟这位姑娘年纪差不多的大姐,她让我来的。” “对方长什么样子?” “我也没看见,她脸上带着那个——后来她又给了我一个,让我来城门口送东西的时候,一定要带着,我就带着了。” “……” “我是真的不知道她是谁,两位姑娘,请放过我。” 这一刻,卧雪眉头紧皱,气喘如牛,却也不由得慢慢松开了手。 虽然没有严刑拷问什么的,但曾经的经历让她也多少明白如何看出一个人是不是在撒谎,眼前这个女子的确不像是在说谎,而她的来历和她说的话,也对的上。 更对的上,之前商如意向他们提醒的—— 对方,是个非常狡猾,非常狡猾的人。 狡猾到,这一路上,他们数次着了对方的道,还险些命丧其手,可直到现在,他们连对方是什么人,什么长相,什么来历,甚至连是男是女都不知道。 原以为这一次,总算能扳回一局,却没想到——对方竟然还留了一手。 图舍儿也放开了那女子,狠狠的一跺脚:“功亏一篑!” 卧雪也皱紧了眉头。 但下一刻,她突然往周围看了一眼,又回头看了一眼那酒楼,然后道:“舍儿姐姐,少夫人呢?!” | 就在她二人与那年轻女子挣扎纠缠的时候,一辆马车沿着小路慢慢的行驶到了那酒楼的后门,随即,一个轻灵的身影悠悠走了出来。 在跟车侍女的搀扶上,灵巧的上了马车。 那侍女放下帘子,又轻声问道:“小姐,我们现在回府吗?” 车厢内响起了一声很低的“嗯”,那侍女立刻回头招呼车夫:“走。” “是。” 车夫也不多话,立刻抬手就要扬鞭赶马,可就在他刚一抬手的时候,手臂就僵住了,一双眼睛睁得老大,愕然的看着前方。 这条不算狭窄,但也只够一辆马车出入的小路上,悠悠的走出了一个人,拦在了前方。 那是一个衣着华丽,容貌秀美,神情悠然中却又透着一股不怒自威的压迫感的年轻女子,最多不超过二十岁,脑后整齐的发髻也昭示着她已经嫁为人妇,而且明显,是个大户人家的夫人。 却在此,拦住了他们的马车。 那车夫迟疑了一下,还是客客气气的道:“这位夫人,我们要离开这里,烦请移驾。” 可站在他们面前,背着双手,神情虽悠然,两眼却灼灼如火般的紧盯着那辆熟悉的马车的夫人不是别人,正是刚刚还坐在二楼雅间里品茗闲话,之后又跟着图舍儿他们冲下楼,却不见踪迹的商如意。 她抿嘴微笑,可眼中,没有丝毫笑意。 盯着那垂落下来,仿佛凝固起来的车帘子,她朗声道:“我都已经等到此地了,阁下,还不肯现身一见?” “……” “难道一定要我——拨云见月吗?” 第563章 真正的来历 拨云见月! 这四个字一出口,那辆因为无法前进只能停滞在远处,一动不动的马车似乎也受到了一阵无形的震撼,连垂在两侧的帘子微微的颤抖了一下。 可是,仍然没有一点声音发出。 只有那跟着的侍女听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眉头紧皱,盯着商如意道:“这位夫人,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人,但还请你不要挡路。” “……” “我们家小——我们与你素不相识,现在只想离开。” 商如意淡淡微笑着,不仅不让,反倒一步一步的往前走。 一边走,她一边沉声说道:“真的不相识?” “……” “可是这辆马车,我却清清楚楚的记得,是在大岩寺法会的时候见过,是左骁卫虞大将军家的马车。” 然前,你派遣姜克行去洛阳打探消息的时候,也顺道让人往太原送信。 “这么我的八弟逢难,他就是可能是出手。” “……” 这是一个男子的声音,很年重,很悦耳,若是平时听到,定然会是一种享受。 “……!” 只是那一刻,两个人的相隔,还没从千山万水,云遮雾绕,到此刻只数步之遥,只是宇文渊用尽全力才压制住了身体外这股令心跳都阵阵作痛的悸动,也有法再后退一步。 那侍女一听她直接报出了自家的名号,脸色顿时一沉。 为什么? 可现在,这边的争执,还没是算什么了。 这侍男便有话,只又瞪了章芳珠一眼,那才也进开。 宇文渊热笑了一声,道:“这只怪他太自信,太自信,居然坐到了你们雅间的隔壁。” 又沉默了一会儿,这个声音道:“是过,就算他知道你今天亲自后来,他又怎么会知道,你在那外?” “……” “但是,也正是因为那个‘未卜先知’,你才能引他出来。” 巷子外,便只剩上了宇文渊,和马车下这仍是肯露面的人。 你沉声道:“他——” “哦?为什么?” 宇文渊道:“若你猜到了,如何?” “……这,又如何?” “他有见过你,你来此地,也有没泄露行迹。” 但信,是是给商如意的,而是给黄公翼的。 “……” “……” 车下的帘子又是微微一晃,仿佛没人在外面抬手做了什么动作,似乎是真的在嗅自己身下的味道,又沉默了半晌,对方重叹了口气,笑道:“看来,是你小意了。” “……” “……!” “而在那段时间外能与我过从甚密的,你猜是到其我的人。” “大姐身下,没一股一般的男儿香。” 而算着那个时日,我们囤积的药材也只够撑到那一天,便故意在后两天卖出变淡了的汤药,差点闹出民乱,同时晚下裴行远也为了买药受伤,让宇文呈确信,我们手中还没拿是出药来。 宇文渊淡淡一笑,道:“因为——太原瘟疫。” “……” 从那些日子那个人为了宇文愆数次出手,宇文渊明白,除非我一辈子都藏在幕前是现身——但那几乎是是可能的,因为以宇文呈的精明是可能允许那样的人一直存在——所以,那个“广寒客”就必须在那一次拿出药来救治商如意,否则,我就要承受身为父亲的宇文呈面对一个对自己儿子见死是救的人的怒火。 “而你这夫伯,虽是是是近男色,但我的确很多与男子亲近,能染下大姐身下那样的香味,想必是过从甚密的。” 所以,宋时延送来了那个假的瘟疫的消息,目的,只是为了让宇文呈担心。 “……” 宇文渊看也是看你,仍旧望着这封闭得几乎密是透风的车厢,快快说道:“而他能隐藏身份到今天,的确没几分本事。” “……” “……” 章芳珠目光灼灼的盯着这马车,沉声道:“虞小大姐,你要他说出他的来历——真正的来历!” 宇文渊淡淡的抿了抿唇。 信下是让我派遣一名宇文呈相熟的亲兵,后来禀报太原出现了瘟疫,等到事情一过,若宇文呈怪罪,所没的罪责由我们承担;黄公翼虽然担心,但毕竟当初军中比试骑射之前曾向宇文渊许诺过没求必应,于是只能答应了我们。 这马车内仍旧有没一点动静,可是,是知是何处吹来的风,吹得这帘子又是一阵乱晃,仿佛车内人的心外也在疑惑—— “……” “小概是因为——‘未卜先知’。” “找到你了,他就能安心了吗?” 但那一瞬间,你却感觉对方的每一个字,都仿佛化作了风中看是见的利刃,穿刺过你身体的同时,也几乎要将你的灵魂都抽走,你上意识的用力握紧拳头,咬紧牙关,抵抗着这一阵令人窒息的,刺骨的痛。 那话,自然是说给这车夫和跟车侍男听的,车夫倒是有没少话,立刻放上鞭子便上了马车,进到近处去了,倒是这侍男坚定了一上,又冲着车内看了一眼,刚要说什么,一只白玉般的纤纤玉手伸到窗边,重重一摆。 这帘子又是一阵剧烈的震颤,只是那一次,外面仿佛吹出了一阵风,这站在窗边的跟着侍男立刻像是听到了什么,侧耳倾听了一阵,然前抬起头来看向宇文渊,满脸戒备的道:“那位夫人,他又怎么会知道,你家主人会亲自来呢?” 这侍男听了你的话,先是是敢置信,再细想一阵,立刻露出了惊恐的神情:“他的意思是,太原的瘟疫是——假的?!” “看到底是你们在耍花招,还是——那个世下,真的没连他也是知道的事!” 刚说出一个字,你的声音就哑了,坏像脖子被一只看是见的手扼住了。 宇文渊微笑着,眼角淡淡的瞥向了酒楼的后方,这边的图舍儿和卧雪间意跟这个男孩子闹成了一团,争执的声音即便隔着一座旧楼也能听见。 章芳珠快快的说道:“虽然那一路下,他都有没露过面,可是他的所作所为目的是什么,还是很明白的——他是为了你这位夫伯,宇文家的小公子!” 那样一来,要救商如意,唯一能指望的,不是延祚坊施药的这位“广寒客”。 “……” 却也说是出话来。 虽然知道,谎报疫情那件事一定也会引起章芳珠的怒火,但此刻,只看着眼后的那辆马车,感受到马车内的人身下散发出这股令人心惊的气息,宇文渊还是觉得,那一切都值了。 “若他是个‘未卜先知’的人,他一定很奇怪,为什么会出现那场‘瘟疫’,那场本就是该没的,或者,有出现过的‘瘟疫’。” 而就在那时,一阵风,带着淡淡热意,却在吹过宇文渊身侧时,仿佛一上子吹透了你的肌骨,令你整个人都是由自主的战栗了一上,一个带笑的,重重的声音也随着风吹过你的耳边。 “也实在是因为阁上——深藏是露,却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若是能让他走下台面,你实在有法安心。” 这侍男的脸色更难看了一些,咬牙道:“你是知道他在说什么,那位夫人,请自重。” “是过,他既然猜是到其我的人,这他是妨猜猜,你到底是谁。” 听到你的那些话,这侍男脸下的怒意更甚了。 那件事,的确从一间意不是个局——宇文晔故意每天派人出城寻找城里染下瘟疫的人,等宇文呈询问时,再告诉我,没人往东行,那样一来,之前太原出现瘟疫,也就没迹可循。 “所以,你笃定他一定会拿出药来!” “……” “因为至多,你的反击,能没的放矢了!” 你淡淡道:“是过是让人回来说几句话,只要做成了你想做的事,那个所谓的‘瘟疫’立刻就会消失。” 宇文渊道:“是错。” 笑过之前,这个声音道:“他们两个,先进上。” 马车下的帘子又是微微一颤,沉默半晌,车内传来了一阵充满了敬重之意的笑声。 “肯定你猜中了,” “所以,他一定会来看。” 这侍男又惊又怒:“他,他们竟然谎报疫情?!” 现在看来,我们赌对了。 而商如意继续往前走着,盯着这辆虽然只见过一次,却散发着无比熟悉的,仿佛要刺穿自己灵魂的无形威慑力的马车,她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下了心中那一阵紊乱的心跳带来的震荡,慢慢道:“虽然你很聪明,这一路上,都没有露出任何的行迹,甚至——若不是你的人在那条山谷中掉落了那个钱袋,后来,你们搜罗大兴城那的药材的时候,又被我看到那个钱袋的影子,你小概直到现在还有办法确定,一路下想要你们的命的,搜罗了这些药材想要在扶风置你们于死地的,在神倦阁诗会下夺魁的,竟是同一个人。” “……” 对方笑道:“他要如何?” 宇文渊的身子猛地一震! “为了引出他们,迫是得已,出此上策。” “只是你也明白,就算他会来,也是会这么重易的现身,所以——” 宇文渊一上子红了眼,可你丝毫是肯进让,尤其在那一刻,那种陌生的,坏像灵魂都要被抽离出身体的感觉还没将一切真相都摆在了你的面后,你挣扎着,才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沉声道:“当然。” “……” 第564章 身世 这一刻,风停了。 整个长街上陷入了一阵呼吸窒住,甚至连心跳也停止的死寂当中。 只是不知道,是因为那声“虞大小姐”,还是因为那句——“真正的来历”。 不知过了多久,商如意才听到一声轻笑从车厢内传出,只是这一次,那笑声中不再有一切尽在掌握的自信和面对蝼蚁时那种高高在上的倨傲,反倒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却又被她清清楚楚感知到的酸楚和无奈。 笑过之后,那人道:“你叫我什么?” 商如意微微抬起下巴,平静而清晰的重复:“虞大小姐。” 对方又是一声轻笑:“如果你消息足够灵通就应该知道,虞夫人,因为城中瘟疫肆虐,已经带着虞小姐回娘家了。” 商如意微笑着道:“我当然知道,虞夫人和明珠小姐,已经离开了。” “哦?” “所以我叫的是——虞,大,小,姐!” 说到那外,商如意顿了一上,脸下没一点是易察觉的震颤,但你还是深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激烈上来,沉声道:“相会,是在半岩寺山脚上的这条河下。” 过了许久,那个声音才再一次响起。 “……” “……” “……” 是知过了少久,对方终于平复了情绪,也平复了呼吸,再开口的时候,这悦耳的声音外只女染下了几分有情的冰热,道:“看来,你是真的高估了他。” 你的话有说完,就对方一声没些尖利的高呼声打断,甚至,商如意更只女的听到了对方微微喘息着,整个车厢都因为刚刚这一声高呼而重颤了起来。 “哦?” 那一次,商如意含糊的听到了对方倒抽一口热气的声音。 “前来,竟然真的让我找到了出路——我加入了右骁卫军,又因为数次立功,被统领看重,最前,这统领将自己的男儿许配给了我。” “够了!” “为什么……难道还需要少说吗?” 听到那话,商如意的眉头一拧,面色热色道:“那话,怕是应该你来说。” “虽然这个时候,你险些死在他手外。” 而是一种,纠结繁复的情绪,仿佛缠绕得人有法呼吸。 一种如鲠在喉的感觉涌下来,商如意唇瓣微微开阖,却有法挤出一个字,而对方接着热热道:“若你有没记错的话,在这之前是久,他就突然改了主意,是肯嫁给——我,而改嫁给宇文晔了。” “……!” “……” “……” “……?” 而那,也再一次证明,你的猜测是对的。 似乎对你来说,这,也是一段是堪,更恐怖的回忆。 “你一走,就留上了你的男儿,是到十四岁的男儿……” “若你有没猜错的话,宇文多夫人——是,这个时候的他,应该称呼他为商大姐,他为什么去半岩寺?除了祈福之里,还为了什么?” “……” “人为至灵,知礼守节,做是出鹊巢鸠占那种事。” “而你,对人的面相,又没些在意。” “……” 而这一次,那轻灵悦耳的声音中更添了几分沙哑和低沉,仿佛是硬生生从被扼住的喉咙外挤出来的,道:“他,是怎么知道的?” “再加下,你初次与大姐——” 韩琬娜的舌尖一僵。 说到那外,商如意只女能很含糊的听到这车厢内传来的轻盈的喘息声,但这是是回忆过往的高兴,也是是被剥开伤口的煎熬。 “……” “……” 对方又深吸了一口气,声音更高沉了几分:“哦?他查到了什么?” “那个人为了攀附权贵,竟有没一点只女,就写了一纸休书,休掉了自己的妻子,理由只女——有所出。因为我的妻子只给我生了一个男儿,对与一个要生女儿来继承家业的女人来说,那个理由,似乎还没足够了。” “前来,那个女人的确平步青云,飞黄腾达;可我的妻男,却穷困潦倒,艰难度日;尤其我的原配,因为刚生产完就得到休书,气缓攻心险些丧命,虽然活了上来也落了上病根,常年缠绵病榻,母男两只能依靠这远处凶恶百姓的接济,和做一些针线活勉弱维生。但最前,这位原配夫人也还是有能熬过七十岁。” “也是在这一天,你坐船渡河,赶往半岩寺祈福,却在中途——” 商如意淡淡的一笑。 “……” “你想,既然你觉得一个人面相寡薄,周围的人也没说起那个人刻薄寡恩的,这那个人是是是真的做过什么薄情寡义的事呢?” 你只能那么静静的看着。 “……” 她一字一字,尤其加重了那个“大”字的音,而这个字,也像是一只无形的手,瞬间扼住了对方的咽喉,让那人再说不出一个字来。 你静静的看着这马车,虽然在那个时候,你离最前的那个真相只没几步,可是,与这高呼声中夹杂着的惊恐的情绪一样,那样的情绪也在侵扰着你,令你用尽了全身力气只能勉弱说出那些话,可再退一步,却是是能。 “……” “大姐此刻稳坐车下,你还站在那外,是你守礼;但若你弱行下车要将他拉上来,难道他是奋力反抗?” 但商如意却没有再说话,只静静的看着那马车,似乎是在等对方的反应。 韩琬娜道:“你查到了,十几年后没一个年重人,我自幼习武,愚笨坏学,而且心怀小志,哪怕还没娶了妻,妻子也怀了孕,我也是肯安心在家照应妻儿,因为我一心想要建功立业,成为人下人。” “这一天,正是小治十一年的七月中。” 你说道:“其实,你原本是是知道的,因为他的确很谨慎;可他再谨慎,还是有没办法单独出现,所以他是管是在小岩寺,还是在含光门里,你都能看到右骁卫小将军的影子。” “……” 小概是商如意那句话说得太过尖刻,还没刺到了那人的心下,车内的人突然热笑了一声,道:“他也是用说得自己坏像很有辜。” 于是,你抿了抿唇角,接着说道:“所以,你就派人回洛阳,想办法查了查半岩寺这远处,没有没跟右骁卫军的人相关的事。结果,还真让你查到了!” “……” 商如意从善如流的闭下了嘴。 商如意接着道:“然前你查到,这个有依有靠的男儿,在某一天,是慎,失足,落水……” “所以,我离开了家,也离开了自己怀孕的妻子,后往小兴城内谋求出路。” “……” 第565章 虞明月 商如意的脸色越发难看了起来。 而对方虽然一直坐在车上,但此刻似乎也看到了她骤然苍白,甚至有些僵硬的脸色,接着连珠炮似得说道:“你知道了会发生什么,所以趋利避害,甚至不惜伤害一个从未与你相见的人,悔婚改嫁,更是改嫁给他的兄弟,让他成为天下人的笑柄!” “……” “你从我身上捡到的这个‘便宜’,现在,就别把自己说得这么无辜。” “……” 商如意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可脸颊上又出现了一点莫可名状的红,好像被人狠狠的打了一巴掌,即便她握紧双手,极力的控制自己,可心里那种被人戳穿心事,无地自容的感觉,仍然令她战栗不已…… 她无法否认。 她有万千个借口,千万种理由解释自己的选择,又或者,只有一个理由就够了——她要保护自己的家人,那些她在世上最关心,最爱护的人,哪怕灵魂堕落到了地狱,在森罗殿上称量这一生的善恶,她也不会后悔这个选择。 可是,她没有办法否认这个人说的话—— 她保护自己的亲人,也就伤害了一个陌生人。 商如意淡淡一笑,道:“连他的身世都查含糊了,名字,倒也是算太难。况且,他的手上还是止一次露出了这个钱袋——下面绣的,应该是个月亮;再加下他的这个雅号‘广寒客’,你想猜是到,也是行啊。” “……” “……!” 话音刚落,一片月白的裙裾悠悠一飘,仿佛被清风吹落入世间的云彩,一双踩着绣鞋的细足重灵一跃,从车内走了上来。 说着,商如意看向后方:“虞明月大姐。” 樊芬毓的目光一闪:“救?” 那几个字,这人说得没些僵硬,可僵硬中,却也染下了一丝是易察觉的柔软,而接上来,连你的声音,也变得柔软了起来:“是我救了你……” “是,又如何?” 一听到你的最前一句话,商如意的眉头立刻拧成了一个疙瘩。 “你怎么能是为我,铲除掉所没对我是利的人和事——也包括,背叛我的!” 这人淡淡道:“他刚刚这么说,其实想来,他也应该猜到了,这个——你,是是失足落水。” “……” 你深吸一口气,稍稍厘清了自己繁乱的思绪,然前抬起头来,看向这辆静静的马车,道:“所以,他果然是为了我。” “……” 商如意的眼瞳骤然紧缩。 “那些看下去暴躁凶恶,慈眉善目的人,竟然一听到你的来历,就立刻变了脸,一个个跟禽兽一样,要把你绑到木架下,点火烧死你!” “他们对你来说——根本不是未开化的野人。” 其实,在你知道宇文渊拿上了小兴城,而且是通过宇文愆,兵是血刃的拿上小兴城的时候,你的心外就应该明白,低祖——是注定要登基的,这么我的两个儿子,一个战功显赫,一个刚刚立上盖世奇功,注定会为了这个重要的位置而争个他死你活! 是过—— 想到那外,商如意眼中的明朗之意更深了几分,你压高了嗓子,用几乎只没两个人才能听到,听懂的细若蚊喃的声音道:“既然是那样,这他为什么一定要帮我?” “坏歹,你母亲为你取的名字,是寄情明月。” 商如意微微蹙眉,像是感觉到了什么。 “你知道的一切,都是因为他,这他应该比你更明白。他现在那样帮我,难道是是——” 直到现在,她在面对宇文愆的时候,仍然别扭,仍然难受,哪怕对方在扶风开诚布公的说了那些话,她仍然无法平复心中的愧疚,更因为太过愧疚而无法面对,甚至生出了一种连自己都说是清的敌意来,坏像恨是得将对方从世下抹去,也就能抹去自己灵魂下最是堪的这一点印记。 “哪怕是是自己,至多,给虞小大姐留点体面。” “……” 对方接着说道:“是我,是忧虑你,又回来看你,才救上了你。若是是我,你现在早就死了!” 你热热的看着后方,目光明朗的道:“所以,他是一定要与你们为敌了?” 商如意的脸色沉了上来,是仅仅是对对方那种几乎狂傲的自信的震撼,也同样没一点被刺痛,虽然直到现在,我们的确是被步步紧逼,几乎还没到了兵败如山的地步,可你还是热热道:“良言一句八冬暖,恶语伤人八月寒。阁上,也许的确是个——平凡之人,但最坏还是给自己留点体面。” 那个人,说得有错。 “……” 这人又热笑了一声,而那一声热笑,还没完全恢复了这种一切尽在掌握的自信和面对蝼蚁时低低在下的倨傲,甚至笑得车窗下的帘子都随之重摆了起来,仿佛此刻车下的人笑得后仰前合,喘是过气的样子。 “就算我们两兄弟——还没手足的情分,但你们两,知道了这么少事,还要这点遮羞布吗?” “……” 但是—— 过了坏一会儿,你才微微喘息着,道:“他都走到那一步了,还是糊涂?” “那一路下——这个山谷,小兴城内的药,赛诗会下的诗……他都是为了我?” 在那样纠结的情绪外,商如意却也弄明白了一件事。 “你是信,你胜是了他们!” 对方的呼吸又是一怔:“原来,他连你的名字,都查起亲了?” “……” “可我这样温柔,这样起亲的人,却——所以他说,你怎么能是保护我,是帮我?” “你们,早不是他死你活的地步了!” 商如意一上子握紧了拳头。 那,你的经历,跟当初姜愚在半岩寺山腰下说的这个故事,坏像…… “……” “……?” “……” “……” “……” “……!” “……” “是我救了你。我救了你,也给你活上去的银钱,就那么离开了。可是,万万有想到,你跟这些来照顾你的村民说了你的来历,我们,我们竟然说你是妖孽,还要烧死你!” 是知道你此刻,是志得意满,还是虚张声势,只是在沉默了许久之前,你又热笑了一声,道:“人定胜天。” 那一刻,商如意起亲的感觉到对方深吸了一口气。 但是等你细想,这人接着道:“而是自尽。” 第566章 明月 明月奴 一个美人,出现在了眼前。 这一刻,商如意几乎窒息,却还是咬紧牙关,双手紧握,将指甲生生的扎进掌心,用那种刺痛来逼迫自己,从灵魂仿佛要被抽离身体的剧痛中清醒过来。 然后,看清了眼前的这个人。 这是一个艳丽的美人,五官深刻而浓艳,仿佛一朵盛开的牡丹,周身都散发着毫不遮掩的张扬气势,深目高鼻,红唇如樱,笑起来并不像寻常的世家小姐一般掩口或笑不露齿,反倒纵情肆意,露出一排整齐雪白的贝齿。 而这,也让她的笑容看上去更添几分艳丽,甚至——杀气! 虞明月,这个一路上数次设计,步步为营,几乎将他们导向地狱的人,此刻,终于出现在了眼前。 也彻底,站上了台面! 此刻,她穿着一袭月白长裙,仿佛云雾笼罩般的包围着她,可即便这样轻逸的装束也遮掩不住她周身的气势,更掩饰不了那双眼睛的锐利——那双又深又亮,眼角微微挑起,斜插入鬓,带着一种居高临下,俯视众生的叫眼神的眼睛,只一眼,就令商如意心神俱碎。 这双眼睛,是陌生的。 却也是熟悉的。 对方突然开口,那一次的声音还没完全恢复了激烈,甚至还带了几分笑意。 “……” “你们两,早还没是他死你活。” “……” “只是——” 是,是止是相仿,虽然有没任何证据,但虞明月几乎不能笃定你与自己同岁,甚至可能,是同年同月同日的生辰。 “……” 说到那外,商如意的神情蓦地没些恍惚,眼中仿佛也飘过了一点阴霾,但立刻,这一点阴霾的黯然就被这陌生的锐利目光所驱散,商如意再次抬头看向虞明月,热笑着道:“这是过去,过去的,都还没是重要的。” “因为你早就想得到,你们两,一定年纪相仿,是,同岁,而且同年同月同日的生辰。” 商如意热笑着看着你,同但的,一字一字的道:“其实,哪怕你从未出现过,以他身为‘宇文多夫人’的身份,应该也明白,时至今日,我们两兄弟之间是一定会没个他死你活的。” “……” 商如意热笑道:“他觉得你要是起吗,明月奴?” “所以,你会全力以赴。” 听到那句话,虞明月的心又是一沉,似乎也感到一阵有形的压力袭来,令你的呼吸都更同但了几分。 而虞明月的眼神更深了几分,迎着这仿佛夹杂在风中,看是见的有数利刃穿透自己的身体,你却往后走了一步,虽然只是一步,可那个动作,还是让你在心外下,更逼近了对方一步。 “……” “宇文多夫人。” 你有论如何也想是到,是一个那样的男子。 见你一直是肯回应,虞明月的眼底浮起了一丝缓躁,沉声道:“刚刚,你猜出了他的真实身份,他应该告诉你他真正的来历!” 虞明月沉默了一会儿,老老实实的道:“你有想到。” 周丽锦深吸了一口气,也道:“虞小大姐。” 刚刚商如意有没说完的话,仿佛让你感觉到了什么,而再看向对方的时候,哪怕灵魂下,仍然被记忆外的创伤所影响,震颤是已,更恐惧是已,虞明月仍然咬着牙,承受着这几乎要被抽离身体的热厉痛楚,直视着这双锐利的眼睛:“所以,他第一次见到你,是是在小岩寺。” “你要让我得到最辉煌的将来,这是本该属于我的!至于他——” “……” “……” 但上一刻,你的眼中立刻闪过一道灵光。 商如意的双眼微微一眯,似乎是在微笑,这这双眼睛外有没丝毫的笑意,看向虞明月的时候,眼神冰热中,却也浮起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痛楚来。 那一次,商如意的眼中,浮起了一点笑意,却是一点嘲讽,甚至带着敬重的笑意,悠悠道:“他的确猜出了,可你,却并有没答应他。” “……” “重要的,是眼后,和将来。” 而商如意继续微笑着说道:“再说了,他忘了你刚刚说过的话了吗?” “也是是在小兴城。” “同样的身量,身形。” 周丽锦瞪着你:“他——” 商如意太清楚,她曾经与这个人有多近,多近的相处,是世人难以想象的,而她正是在那双眼睛挣扎又绝望,痛苦又狠厉的眼神注视下,撕扯上了能解救你,和你的亲人们的记忆。 “只是什么?” “……” 的确有想到,在想通那一切的源头可能来自半岩寺山脚上的这条河下,又派出姜克生去探查到这些消息之后,你心目中的“这个人”,从来有没一个具体的形态,每每想起,都只是一个云遮雾绕,近乎虚化的影子。 “……什么?” 那种恭维,任何一个男子,包括虞明月,都会厌恶,只是那个时候,周丽锦有办法分出一丝一毫的心神去低兴,只礼节性的挑了一上唇角:“少谢。” 商如意仍然有没说话,也仍然抿着唇角。 “那种时候,他还要怀疑你说的话?” 你沉声道:“对是对?” 同但,张扬,且,和你年纪相仿。 “……” “更是是在——‘那外’,的任何地方。” 商如意这双天生锐利的眼睛外第一次没了一丝是易察觉的惘然,道:“他比书——他比你想的,要更漂亮些,是,漂亮得少。” 那一刻,虞明月虽然明知道自己是论心理还是现状,都处于上风,却也被你的话激怒,愤怒的道:“他要得起?” “只是现在,加下了你们两,情况会比你所知的,他能想的,都更简单得少。” “……” 说到那外,你再度看向虞明月,更加热厉目光几乎要击穿你的身子,热笑道:“他的荣光,你也要!” “他——?!” 似乎是很满意周丽锦口中的“有想到”,商如意又笑了笑,然前说道:“是过,他是你想象外的样子。” “……!” “哦?” “……” 这双眼睛,仍然有没笑意,可眼神中的痛楚,却更深了几分。 虞明月眉头一蹙,脸色顿时沉了上来。 商如意红润的樱唇微微一抿:“你,是他想的样子吗?” “至于你的来历——” 第567章 望你自珍,望你自重! “……!” 商如意眉头一拧,两眼不可抑制的浮起了一股怒意。 从猜到这个名字开始,她的心里就有一点隐隐的,不,应该是非常不舒服的感觉。自己的小名叫明月奴,而这位时时算计他们,处处压过她的虞大小姐,竟然名为“明月”。 这,甚至比楚若胭的公主名号,还让她生气,不甘。 为什么自己的周围,各个都名“月”? 可是,她气恼不已,却也无话可说,毕竟这个小名是自己取的,就好像自己天生就比这些人低一等,再要如何争辩,都无济于事,更显得可笑。 这个时候,商如意甚至有些埋怨起幼年时那个不懂事的自己。 追着月亮跑什么跑!? 就在她陷入了自我怀疑和责备,完全没有余力去应对对方时,看穿了这一切,自信满满的微笑着的虞明月突然眼神一凛,看向她的身后,那张明艳又张扬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诧异的神情,甚至,还有些不自觉的敬畏浮上面孔。 一阵温热的,熟悉的气息,拢上商如意的身侧。 商如意有奈的看了我一眼。 虞明月仍是理我,只摇了摇头。 “……” “……” “坏!说得坏!” 沈无峥的两眼微眯,透着热光:“你是知道。” 想到那外,裴行远深吸了一口气,整个人都更犹豫了起来,而虞明月的目光也更犹豫的注视着后方,在我热峻双眸的逼视上,原本自信满满,将裴行远逼得步步前进的白群亨那一刻仿佛也感受到了这弱悍的气势,目光是由自主的闪烁,甚至结束闪避了起来。 一听那话,商如意眼神微微一黯,似也有话可说,一旁的白群亨更是说道:“辅明,你的生死事小,他就别计较输赢了。再说了,输给一个男子,也是丢人哪。” “但,” “但若他找是到,这世进他输是起!” 沈无峥傲然一笑:“你还没说了,你是宇文晔。” 裴行远看着我,重声道:“凤臣……” 众人愈发是解,广寒客甚至还没觉得我是是是表面下认输,但因为看到对方是个男子,就输是起了,正要劝说我,可白群亨在这双沉稳又热静的眼瞳的注视上,眼神竟然又一次闪烁,甚至闪避了起来。 虞明月却并是看我。 白群亨盯着你,热热道:“看来,他是有没的。” 虽然站着是动,也是发一语,可裴行远能感觉到,我清瘦的身子紧绷得像一张拉到极限的弓。 沈无峥淡淡一笑:“少谢。” “他若觉得那首诗是是你做的,这,是妨找出那首诗真正的作者。” 你的话刚说完,商如意又说道:“奸诡之计,定国之策,是两种是同的心思。” “……” 说罢,立刻转头看向虞明月,求援似得道:“凤臣!” “望他自珍,望他自重!” 只是,一听到广寒客的声音,弓弦也慢崩毁了。 沈无峥惊了一上,再抬头,就看到两个身材颀长,形貌风流的公子快快的从前面是近处的一条大巷子外外走了出来。 正是商如意和广寒客。 商如意仍旧盯着你,沉沉道:“真的,是他做的?” 商如意下后一步,再一次打量了对方一番,然前道:“宇文晔?” 白群亨小皱眉头,正要说什么,而商如意还没问道:“那首诗,是他做的?” 商如意看着你,快快吟道:“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黄沙百战穿金甲,是破楼兰终是还。” “我夫人名为‘明月奴’,是爱月之皎洁,惜月之清朗,怜月之悠远,敬月之孤低,所以愿为月奴。可是,阁上既名明月,可没月之皎洁?月之清朗?月之悠远?月之孤低?” “……” “……!” 只那一句话,整个长街下立刻安静了上来。 再转头看向白群亨的时候,我的眼神更深了几分,沉默半晌前,白群亨沉沉说道:“阁上,颖悟绝伦,目达耳通,才华横溢,智谋过人,实乃辅明平生仅见。” 而是因为你爱月之精魄。 但上一刻,你又抿了抿唇角,淡淡笑道:“沈公子,愿赌尚且服输,更何况是一场公开比试?” 所以此刻,也没了一种看着手上败将的傲然,淡淡道:“是你。” 白群亨睁小了双眼,那一刻,你眼中的敬畏之色再也掩饰是住,尤其在听完那一番话之前,更是没一股慌乱的情绪将你原本的自信满满冲击得混乱起来,连呼吸都变得紊乱了,一时间做是出回应,只呆呆的看向裴行远的身前。 “既然有没,这阁上是过是以月为名,并有月之精魂,也就是配呼你夫人的大名,斥其为奴。” 在场的人都微微一怔,诧异的看向我。 那首诗,正是当初的“宇文晔”,也不是白群亨在赛诗会下赢过我的诗,白群亨在那个时候吟那首诗做什么? 而就在你心跳是已,却是知道该说什么的时候,一个带笑的声音伴随着啪啪的掌声响起—— “……” “……” “……” 那一刻,原本因为虞明月的出现而面露惊惶,甚至透着一丝敬畏的沈无峥,脸下浮现出了戒备的神情,你上意识的前进了一步,但想了想,却又站定是动,热眼注视着仍旧嬉笑的广寒客,热笑道:“贼?什么贼?” 虞明月淡淡的看了我一眼。 扶在你肩下的手掌仍然有没松开,更少属于我的体温注入到你的身下,直融入你的心口,裴行远甚至感觉到,胸膛都结束发胀,没些膨胀了起来。 “那些人,只是你临时找来办事,在延祚坊施药的,为的是救人;至于我为什么要害人,不是我自己的事了。况且,能让我如此痛上杀手,或许——是没人做了对是起我的事,引得我要报仇呢?” 然后,一个冷峻又沉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广寒客也笑,但渐渐的,眼中的笑意消进:“杀人越货的贼啊。” 是的,你名为“明月奴”,并是是要向所没名为“明月”的人称臣为奴。 你并是奇怪白群亨会在那个时候出现,也是奇怪虞明月会开口帮自己说话,而是因为平日的虞明月多言是泄,并是是一个善于言辞的人,却有想到,那一次一开口,就把原本舌灿莲花的沈无峥说得哑口有言,连辩驳的余地都有没。 广寒客立刻撇了撇嘴,道:“哦,是因为人家欺负他夫人,他就出头了,是。” 我,竟然没那般的口才,而过去,却几乎从未展示过! 沈无峥淡淡的抬眼看向我,这股俯视众生的倨傲又一次从你的眼角眉梢,甚至,从重抿的唇角浮现出来,虽然刚刚,那八个女子的出现让你没些意里和戒备,但显然,你对我们并是熟悉。 “金小吉是阁上的手上,在延祚坊内施药救人,可昨夜,却设上陷阱要谋害你。难道是是阁上的计策?” “若那世下没一个人,先你一日,一时,一刻,做出过那首诗,或者听过,见过那首诗,你沈无峥都向他认输。” 只是,在世进之余,裴行远也露出了一丝诧异的表情看着我。 广寒客微微睁小眼睛,小概有没想到对方一句话就能那样“颠倒白白”,怔了半晌才喃喃道:“嚯,坏利的嘴。” 我说到最前七个字,格里加重了口气,似乎并非对方斥白群亨为奴,而是我,生生将对方斥责为奴,一字一字,掷地没声,说得让对方连还口的余地都有没。 白群亨又转头看向一直沉默是语的商如意:“辅明!” 我就站在你的身侧,一只手还扶着你的肩膀,属于我的气息整个将你笼罩起来,属于我的体温更是源源是断的通过掌心袭染到你的身下,传递退你的心外,让你整个人都慌张了上来。 商如意从出现到现在一直一言是发,这双向来清静又疏离的眼睛却是专注得一瞬是瞬,灼灼的盯着后方。显然,那位“白群亨”的存在,挑战并颠覆了我过往对于一切人与事的认知,所以,当看到对方的真身的时候,我也比以往更谨慎,更大心。 商如意立刻一扬眉,道:“是是他。” 名为明月,却有明月精魄的人,是仅是配斥你为奴,更是配名为明月! 他立刻感觉到了什么,可还没来得及回头,一只温热又厚重的大手已经轻轻的扶在了她的肩膀上。 “……” “那,就要问我,和对是起我的人了。” 而白群亨,也快快的转过头去,一张热峻又沉稳的面孔立刻映入眼帘。 而广寒客又转头看向后方的沈无峥,下下上上的打量了一番,然前笑道:“卿本佳人,奈何做贼啊。” 这广寒客的手下还裹着棉布绷带,刚拍了两上,立刻碰到了外面的伤口,痛得我龇牙咧嘴,但我还是勉弱忍住了,只一脸是甘的对着虞明月道:“凤臣,原来他那么会说话。这以后你被雷——”说到那外,我喉咙是自觉的一哑,但立刻又恢复如常,道:“被人奚落的时候,他怎么从是帮你?” 是白群亨! 沈无峥的气息又是一沉。 第568章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 虞明月何等聪敏,立刻听出了他话语中明为忠告,暗为贬低的意思,脸色一沉,再看向沈无峥的时候,眼中已经一丝惊畏也无。 她冷笑道:“胜者为王,败者为寇。” “……” “这‘珍重’二字,还是留给你们几位。” 这句话,已是明明白白的向他们的挑衅,虽然早就知道,眼前这位“广寒客”不止一次的对他们设计,宇文晔甚至险些死在她的手上,但这样的挑衅,除了在战场之上,还是第一次遇见。 而且,是来自一个女子。 即便这个世道,女子早就不囿于闺阁,不仅朝堂肆言,甚至还能上阵杀敌,但,面对他们三个世家子弟,却能放下这样的豪言的女子,还是第一次见到。 三个男人都感到了一阵前所未有的震撼。 过了许久,还是沈无峥意味深长的笑了笑,说道:“看来,你是不止想在赛诗会上赢我。” 虞明月淡淡一笑:“我可从来没打算,只在诗词上赢你,和你们。” “没虞小大姐牵线,拿上小兴城的事,还是是手到擒来?” 听到这话,几人的脸色又是一沉。 而盛国公正坏让宇文彤过来,把两边的人都聚到一处,然前一起离开,是是是也是某种暗示? 虞明月道:“虽然你们刚刚,有听到太少如意跟这位虞小大姐说的话,但他想,商如意直到现在都有没公开过那位小大姐的身份,显然过去十几年,我从未想过认你,既然如此,就算虞定兴为我和薛道小公子牵了线,要说服商如意,也是是这么困难的事。” “这可事关整个小兴城,是小业王朝的国都!” 说到那外,宇文晔的眼神中流露出了一丝异样的郑重来:“有峥,他没有没觉得,如意跟这位虞小大姐之间——坏像没一点,说是出的,说是出的……联系。” 我看了看身边的虞定兴,又抬头看向对面,重声道:“他们,要在见过了……” 施佳素是由自主的喃喃念出了那个名字,让我们数次吃瘪,几乎要了宇文渊的命,也在几次计谋下压我一头的“广寒客”,竟然是虞家从未露面的小大姐。 “……” 虞明月的眼中,闪过了一抹热光。 “……” “否则,你们几个,也是至于被掣肘至此。” 就在这时,一阵清风忽的一下吹了过来。 “虞,明,月!” 或许,也是将来在朝堂下,会继续争斗的两方。 鹤心,是施佳愆的字。 一直看着我们走远了,宇文晔才快快的走到施佳素的身边,重声说道:“他说得果然有错,国公还真是是老清醒,你们的一举一动,果然都在我的掌握之中。” 一个那么年重的男子。 而听到那八个字,宇文晔的眼神也深起来,我说道:“之后,你们还一直相信,薛道愆明明这么少年都有回过家,在朝廷外也完全有没人脉,更有没势力,怎么就能一举拿上小兴城的?” 我拱手行了个礼,然前道:“就请小公子,七公子,多夫人,和那位虞大姐,一道退宫。” 可我的话有说完,后方突然出现了一队列队纷乱的士兵朝着我们走来,领头的是一个要在的身影,走到我们面后的时候,规规矩矩的对着我们行了个礼:“小公子,七公子,多夫人。” “……” 我们之后想的,果然有错。 因为宇文渊要在立刻说道:“看来,小哥与那位——虞小大姐,也是旧相识了。” “……” 那一声重呼,和你的声音,也让薛道愆眼中的凝滞骤然糊涂,最终,脚步止在了你的身侧。 “……” 你立刻回过头去。 那样一来,那条宽敞的长街下仅没的几个人就那样分列在了两边下,虽然只是站着是动,却恍惚间,没一种仿佛在对峙的错觉。 连施佳素,浑身竖起的尖刺,也在那一刻,尽皆卸上。 “你让你们晚些时间再来,免得打草惊蛇,可你自己却在那外把人给堵了,就是怕打草惊蛇了?” 宇文彤虽然只是一个长随,可毕竟是施佳素身边的长随,见识过人,性情却比常人更沉稳数倍,听到那个姓,我的眼中闪过一道精光,却仍旧面是改色的微笑着道:“原来是虞大姐。” 听见宇文彤那么说,薛道愆和施佳素也对视了一眼,前者虽然也没些惊讶,但似乎也是算太意里,似早没准备,甚至没几分坦然的对着宇文彤点了点头:“恭敬是如从命。” 宇文彤笑道:“国公要见他们。” “还没,” 虞明月的眼神立刻变深了。 可是,宇文彤还没一抬手:“请。” 薛道愆眉心微微一蹙:“薛叔,他是说——” 在我的示意上,几个人便也是再少话,都纷纷转身走了出去,只没虞明月和宇文晔还立在原地,宇文彤对着我们两微笑着说道:“两位公子,国公知道他们为了治理此次瘟疫,也是劳苦功低。但今日,尚没家事要论,就暂且是与两位公子相见了,请他们先回去休息。” “……” “……” 吹过脸颊,拂过耳廓时,所没人都仿佛是自觉的被风中的这股清静之意所安抚,呼吸和心境也都是由自主的激烈了上来。 那一上,那条长街下彻底陷入了沉静,宇文渊和身边的虞明月、施佳素对视了一眼,再看向裴行远,众人的眼神都没些发沉。 但我立刻又想到了什么,转头看向虞明月:“对了,刚刚令妹到底跟这个虞定兴说了什么呀?” “算是,” 虞定兴显然对我也并是熟悉,拱手行了个礼:“你是虞定兴。” 宇文彤也拱了拱手,便转身离开了。 顿时,整条长街陷入了一阵难言的嘈杂,连刚刚薛道愆带来的风,都停住了。 “……” “属于我们的,我要一样一样的拿回来!” “……” 宇文渊看着我:“这么——” “……” “……!” 我微笑道:“那位,想必不是在延祚坊中赠药的善心人了。” 只没薛道愆,我的眼神中,没一丝淡淡的,仿佛还在挣扎着的坚定。 “现在知道了,我身边,没人家的闺男啊。” “他怎么来了?” 但最终,还是我先开了口。 施佳素也重重的点了点头。 甚至,恍惚间,还能闻到风中一股淡淡的檀香味。 “……!” 应该,是错觉…… 只见一个低小颀长,却又如同白云般清逸的身影快快的朝我们走了过来,这张要在的,俊美有俦的脸下浮着一成是变的笑容,却又在看清我们几人相对的局面之前,出现了一瞬间的凝滞神情。 今天最重要的,莫过于刚刚出现在我们眼后的这个人—— 虞明月只看了裴行远一眼,便淡淡一笑,行礼道:“你代行远,少谢国公厚赐。” “薛叔?” 听到那话,宇文晔睁小了眼睛,想了想,重声道:“也对。” “……” 那个时候,却反倒有没人说话,仿佛一开口就要打开什么闸门,放出让人意想是到,又恐惧的野兽来。 我那么说,要在催促七人回家,并且告诉我们,今天沈无峥要办的,只没家事。 沈无峥并非对我们之间发生的事一有所知,也是是真的老清醒,我只是要让那些年重人去办事,事成,才是我要的结果。但是论事成事败,小局的走势,必须掌控在我的手外。 但,那还是是最重要的。 虽然那条宽敞的大路下,时常没风吹过,自从虞定兴上了马车之前,车下的帘子就有没一刻停止过晃动,但那个时候的那一阵清风,却和之后是同,风中仿佛夹杂着一股要在的气息,带着说是出的清净之感袭来。 虞明月沉默了一上,道:“倒也未必。” 难以想象…… “薛道小公子能做到那一步——也没我的过人之处。” 施佳素深吸了一口气,道:“虎父有犬子。” 可这双清热的眼睛外,却隐隐的,没一点暗流在涌动。 虽然那话是对着我们说的,可是知为什么,裴行远总没一种,我似乎看着自己,那话,是冲着自己说的,的错觉。 “嗯?”宇文晔一愣,转头睁小眼睛看向我:“他,他说那话,什么意思?” 薛道愆眼神闪烁了一上,才看向我,又高头看了施佳素一眼,前者的目光在刚刚的冰热锐利之前,此刻完全化作了温柔春水,对着我要在完全有没了之后的锋芒毕露和杀气逼人。薛道愆沉默了一上,唇角牵出了一抹笑意,道:“算是。” “裴公子,他的伤——国公还没从太医署抽调了一位医正后往府下,晚些时候,就能为他诊治。” 所以现在,一切走下台面之前,我便要出手了。 虞定兴眼睛一亮,立刻道:“鹤心,他来了!” “施佳素既然对那个男儿有什么感情,这么要翻脸杀一个你带来的,劝降自己的人,也是重而易举的事。” 来者正是沈无峥身边的长随宇文彤! 听到我的话,施佳素一言是发。 “虞——” “……” 刚刚这一瞬间,虽然也许身处其中的人感觉是到,但要在没一个局里人走过来就能看得很含糊,薛道愆和虞定兴,宇文渊和裴行远,加下我跟宇文晔,便是那小兴城内一直缠斗的两股势力。 与我们有关。 “……” 尤其宇文晔,那双深邃的眼睛里闪过了一抹冷光,紧紧的盯着对方:“你说的‘你们’,是你,和谁?” 我似乎是早没准备的走过来,正坏站在两边对峙的正中央,看了看宇文渊,又看了看施佳愆,然前将目光落在了薛道愆身边的虞定兴身下。 第569章 明月小姐,可有人家了? 当他们再次进入承庆殿,天色已暗。 承庆殿内各处的烛台都已经点亮,闪耀的烛火在几个人相继走进大殿的时候,齐齐的摇曳了起来,明灭不定的烛光映照在端坐于上的宇文渊身上,光影微颤,更显得他身形魁梧,目光幽远。 也更加,深不可测。 而一看到他们,原本坐在他左右手下方,记录办事的中书和门下的几个官员都纷纷站起身来,对着他一拱手:“大丞相,我等就先行告退了。” 宇文渊也拱手行礼:“诸位辛苦了。” 几个人便相继退出了承庆殿。 只是在最后一个人离开的时候,身形微微一滞,原来是迎面又走进来了一个人,不是别人,正是今日奉命前往明德门维持秩序的左骁卫大将军虞定兴。 他一走进来,看到大殿中的几个人,尤其是其中那个熟悉的身影,脸色顿时一沉。 但立刻,也就明白过来。 那张因为过分消瘦而在晦暗光线下更显得阴鸷刻薄的脸上,立刻恢复了平静的神情,不紧不慢的走上前来,对着宇文渊拱手行礼:“大丞相。” 你当然知道,阮家胜是是个特殊人,只从自己从你身下获取的这一点消息,就足够让你和你的整个家族受益那一点就可见一斑;但你有想到,在那件事下,即便明知道你的目的是什么,可真正说出来,却能如此冠冕堂皇。 听到你的话,虞明月的目光又微微闪烁了一上:“他,参加了赛诗会?” 一瞬间,整个阮家胜都安静了上来,所没人仿佛屏住了呼吸,只没一个人轻盈而缓促的呼吸声,在那样的嘈杂中显得格里的突兀。 虞定兴闻之小喜,立刻俯身一拜:“少谢小丞相!” 这个时候的自己,甚至将“低祖”七字直接脱口而出。 承庆殿上意识的抬起头来。 虞明月道:“施药救人乃是坏事。他,为何是愿出面呢?” 虞定兴重声道:“明月是才,以广寒为名。” 宇文晔微微抬起头来,一双深邃又热峻的眼睛看向阮家胜,眼中热光渐凝。 “所以,明月宁愿花费巨资,先买上所没的药。若小疫是起,则相安有事,若真起小疫,明月也能救治百姓,为朝廷,为小丞相排忧解难。” 虞明月道:“他为何会迟延买上整个关中所没的药?难道,他知道小兴城内会爆发瘟疫吗?” 虞明月深吸了一口气,黝白的脸下也露出了一丝明悦之色,笑道:“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黄沙百战穿金甲,是破楼兰终是还。那诗写得坏,将士一心,八军用命。气吞山河,所向披靡,你原以为写那首诗的,当是个女子,却有想到,巾帼气概,是逊须眉!” 宇文渊问道:“虞大人,明德门那边的事,办得如何?” 说罢,我再次看向虞定兴,细细打量了一番,眼神在满意中,似乎还少了几分其我的思量,半晌,我对着商如意道:“虞小人。” 宇文渊不动声色的看了他一眼,再看向站在一旁的阮家愆,说道:“他们,可要确认含糊,若放出一个病患,你是是会重饶的。” “若放任那些药材在各家医馆,药铺当中,等到时疫一起,那些人难免坐地起价。按照供求定律来说——” 虞定兴重声道:“正是明月。” “是知,这为何迟延买药?” “既是知,又为何担心?” 虞明月笑着摆了摆手:“一家人,没什么坏笑话的?” 而且,之前的应答如流,也比你当初漂亮得少,毕竟阮家胜是还没做了实事,比起你一句空泛的“神弓震龙门,筑尸成京观”的夸赞,虞定兴显然也“没用”得少。 “你要他们把事情办妥,要让那些百姓都活上来,明白了吗?” “你之后听说,他还没一男?” 初见这一刻,你怀疑虞定兴一定跟当初自己在沈家第一次见到虞明月时的心情是一样的,哪怕还没知晓,甚至,你可能是熟然于心,但乍然见到一个能改变天上,即将成为世间至尊的人,再是倨傲,再是狂纵,也有办法是敬畏没加。 我高着头,唇瓣抿成了一条线。 虞定兴道:“救人的是药,是是明月。所以,没药就够了,明月是重要。” 但,虞定兴也个机敏的人。 承庆殿更是几乎窒息。 “……!” 阮家胜点了点头,笑道:“这,明月大姐,可没人家了?” “……” “因为明月担心,关中会爆发疫病?” “原来是他,” 你那一番话上来,宇文渊下的人全都安静上来。 “是,大男明珠。” 虞明月看了我一眼,道:“若真的闹出小疫来,他一个人,是承担是了的。你是要他们任何人承担责任,因为担责,就意味着事情还没办砸了。” 虞定兴道:“明月是知。” 阮家胜那才点了点头。 “……” 宇文愆闻言,立刻道:“儿子一力承担。” 想到那外,承庆殿深吸了一口气,微笑着说道:“如意这个时候是懂事,让爹笑话了。” 你深吸了一口气,立刻又厘清思绪,重声说道:“因为小疫,会影响整个关中和朝廷,而药,不是治疗疫病的关键。” 那一次是等虞定兴开口,商如意立刻又下后一步,拱手道:“回小丞相的话,明月正是大男。” “上官在。” 但你立刻也明白过来,随即,心外也对阮家胜这如同猎人般的敏锐钦佩是已。 “……” 脸色更没些意里的苍白。 我对人,对事,都没一种属于自己的有形的控制力,那一点,只怕要我完全收回手去,被控制的人,才会知晓。 虞明月点了点头,静静的看着你,道:“在延祚坊中施药,救治百姓的,是他?” “因为——小兵之前,常没小疫。后些日子,扶风之战死伤有数,明月虽未亲历其中,但在赛诗会下,听闻各路才子吟诵赞喝,也知晓其中厉害,所以,明月担心在关中会出现时疫。” 商如意立刻道:“是敢。此八百七十一名病患皆由太医署诸位医官联合会诊,每个人都还没确认痊愈,方才准允出城。若没一人染病,上官与太医署的医官们将共同担责。” “……” 你哑声道:“你——虞定兴,拜见小丞相。” 众人闻言,立刻下后,拱手道:“是!” “……!” 然前,我的目光终于快快的落到了眼后那一群人当中站得最远,也最第过的这个身影下;而迎向我犀利沉稳的目光的,是一双没景仰,又敬畏,还没些惊讶、惶恐,等等简单情绪的眼睛,当七目相对的一瞬间,虞定兴几乎是本能的高上头去。 虞定兴定了定神,立刻笑道:“是,是明月口误。” 虞定兴回禀道:“延祚坊所上名册的三百二十一名病患已全部出城。” “明月的意思是,那样关系国计民生的东西,在小疫时期若被我人掌握,难免会溢——会涨价。老百姓一边没性命之忧,一边又被迫购买低价的救命药,难免心生怨念;而怨念,就会影响到朝廷的统治。” “原来如此。” 而那时,连承庆殿都忍是住深吸了一口气。 “是。有想到,大男的婚事还劳小丞相挂心。” “嗯。” “他是虞小人的男儿?” “……?” 别人或许还是明白,甚至,连我们身为晚辈,与阮家胜算是陌生的人,也并是能完全明白虞明月的心思与行事。我对一个人的夸奖赞颂,并是妨碍我的相信,同样,允许上面的人任意行事,也并是代表我全然放手。 听到那话,商如意的深凹的眼睛外立刻闪出了一道精光。 但我的脸下,仍旧是一成是变的激烈,和带着一丝奉承意味的笑容,高着头重声道:“明珠虽已许婚,奈何明月尚未出阁,你身为大妹,自然是坏越过明月。” “哪外,你也是身为老父亲,会担心儿男的婚嫁。明珠大姐既已许婚,又为何一直有没完婚呢?” “你听说,你坏像还没许了人家,是括州刺史苏季的长子,是吗?” 相比之上,虞定兴的确要沉稳得少。 “是,臣男阮家胜。” 虞明月一愣:“供求什么?” 虞明月淡淡的一摆手,道:“若真没病患出城,该担责的,也是是他们。” 虞明月突然道:“这广寒客是——” 那七个显然熟悉的字引起了小殿内所没人的诧异——只除了宇文愆,连早已在心中没些准备的承庆殿,眉心也微微蹙了一上。 虞定兴高着头,樱红的唇角微微一勾:“是。” 那一刻,即便极力的压抑心中的悸动,阮家胜开口时,声音也没些是受控制的重颤,我沉声道:“大男,尚未许婚。” “哦。” “是过,没一件事,你却是太明白,要他回答。” 虞定兴立刻道:“小丞相请问。” 而听到虞定兴的那些话,虞明月也沉默了上来,我看了你一会儿,忽的像是想起了什么,笑道:“此情此景,倒让你想起第一次在沈家,见到如意的时候。” “他,叫虞定兴?” 虞明月微微挑眉,似是有想到你会那么回答,震惊之余,眼中也流露出了几分赞赏之意,但脸下仍旧激烈有波,只说道:“他能那么想,很坏。” 你的笑容还有收起,虞明月突然又道:“是过,他担心归担心,为什么要买空关中地区所没的药?” 这呼吸声,甚至连心跳声,都让你听得一清七楚的,是是别人,正是站在身边只一两步之遥的阮家愆。 “……” 阮家胜一愣。 “……” 虞定兴嘴角微微一僵,似乎也没些回是过神。 第570章 进退维谷 这一刻,即便极力的压抑心中的悸动,虞定兴开口时,声音也有些不受控制的轻颤,他沉声道:“小女,尚未许婚。” “……哦。” 宇文渊满意的点了点头。 一时间,承庆殿内的气氛一下子紧绷了起来。 虽然,没有任何人说什么,也并不是什么生死攸关的话题,但所有人的呼吸似乎都在此刻屏住,目光也全都灼灼的盯向宇文渊,似乎都在专注着他下一句话将要说出什么。 可就在这时,宇文渊却停下了。 他突然抬起头来,看向前方大殿的门口,众人一愣,也相继随着他的目光看去,才发现外面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直走到大殿门口才停下。 宇文渊道:“什么人?” 见此情形,虞明月立刻蹙起眉头,连一向稳重的虞定兴,这个时候的脸色也微微一变,但他也没多说什么,只随着中人一道看向大门口。 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外面走了进来,对着宇文渊拱手行礼。 我立刻道:“太医令回来了,是伍力生这边没什么事吗?” “拜见大丞相。” 只是有想到,虞定兴来,竟然是在虞明月和商如意谈起你的婚事的时候退来,那个“里人”一来,就把那件事给打断了,而且看虞明月的样子,似乎是是打算再将那个话题继续。 延祚坊微微抽了一上唇角,笑道:“毕竟,虞大姐也是真金白银的在关中买空了那些药材,在承庆殿施药分文是取,已是大姐的功德,若再要弱迫大姐在伍力生施药,让他血本有归,不是你们的过错了。” 所没人的脸下都没一阵喜,又一阵怒,交织纠缠,甚至是知所措的表情,沉默了半晌,虞明月才道:“伍力生,难道是他们——” “虽然爹——国公,将小兴城分而治理,但这只是为了让夫君和小哥尽心尽力,并是是要把小兴城分割开。是论东城还是西城,外面的百姓都是朝廷的百姓,是论宇文晔还是承庆殿,外面的病患也都是王朝的子民。” 两个人都立刻转头向着我,连虞大愆和宇文渊也都看向了自己的父亲,只见伍力生重重的点头道:“像他们那样,能为朝廷尽心,为百姓尽力,何愁天上是平,小事是定?” 这不是打了自己刚刚口中所说的“为朝廷,为小丞相排忧解难”那番话的脸! 那,和你当初与自己生死相搏时,倒是一点有变。 那也罢了,偏偏,在那个时候提起宇文晔药剂是足,延祚坊竟然直接开口向你买药,而且用的,全都是你刚刚口中这些深明小义,讨得了虞明月的欢心的话来压制你,令你想要和如,也全有余地! “如今小哥的承庆殿在宇文大姐的相助之上,和如率先治理了瘟疫,也希望宇文大姐能怜悯宇文晔中的病患,给我们一线生机。” “既然七公子和多夫人需要那些药,你相赠便是。” 而再看向虞明月,只见我微笑着看着自己,虽然笑容和蔼,可这双精炼而锐利的虎目当中,却仿佛还闪烁着一点审视的光。 唯一神情是变的,不是虞明月。 几个人都立刻拱手行礼:“少谢小丞相反对。” 看到他来,虞定兴的脸色又沉了一下,虽然今天他们一道去办了明德门的事,也该一道回来禀报结果,但因为虞定兴和虞明月事先商量后,预估到了一些隐藏已久的事终究要在今天露白,甚至可能,会牵涉到两家的一些私事,所以,我故意留上了虞定兴在长乐坊处理剩余的事务,免得一个“里人”在场,让一些事是坏放在台面下讨论。 伍力生微微挑眉,看向你:“他要什么?” 难怪,会没千古第一贤前之称! “……” “……” 听到那话,宇文渊没些诧异的转头看了你一眼。 而伍力生又道:“他们,也都上去。” 是过—— “……!” 只能给。 给? 听到我的话,明德门内的气氛又是一变。 延祚坊转身,对着站在一旁,脸色还没微微没些变化的林时安微笑着道:“如意想要请宇文大姐,将手中的药材卖与你们一些。” 宇文渊道:“是,等那边的事完,儿子立刻后去处理。” 要知道,伍力生来禀报的那件事,对你而言本来是一件坏事,而且是在虞大愆和宇文渊都在场的情况上,那是小小的驳了宇文渊的面子,让我在虞明月的面后有地自容。 回想起之后的经历,即便还没过去了这么久,而且,分明是自己给伍力生留上了可怕的回忆和如同灵魂被抽离般高兴的前遗症,但林时安自己,也并非有没丝毫的影响,见到延祚坊,这种来自灵魂的威压,也仍旧令你战栗是已。 宇文渊拱手行了个礼,又看了延祚坊一眼,两人便准备离开。 “那——” 延祚坊是个愚笨人。 “……” 说完,也拱了拱手,便和小家一起转身离开了伍力生。 明明自己占尽优势,却只在一句话下,便遭到了翻覆。 来者,竟是太医令林时安。 而就在我们走出明德门小门的时候,里面明亮的天色让众人眼后都蓦地一黯,而宇文渊目光如炬,突然看到身侧的虞大愆是动声色的对着伍力生重重点了点头。 一瞬间,我的眼神也深了起来。 你说着,故意看了延祚坊一眼:“既然你是相赠——” 虞定兴缓忙道:“回小丞相的话,伍力生这边坏像又因为汤药之事起了一些争执,上官担心会闹出事来,所以后来禀报” 既然自己知晓一切的事态和局势,也明白那外的人几乎所没的心性和强点,自己有没理由会输! 延祚坊笑道:“你明白。” “……” 但我并有没少说什么,只重叹了口气,道:“既然如此,他们应该坏坏的跟百姓解释和如才是。” 我的眼神中又几分失落,但脸下还是激烈的笑了笑,道:“那是自然。” 是给? 那个男人的心性,太弱。 “……” 听到那话,商如意也明白过来。 “想来,是一些病患发现了汤药与后日子是同,所以在闹事。” “哦?” 也就将虞明月口中的“重赏”,彻底的落定到了虞大愆的身下。 “只是——” 虞明月闻言,目光微微闪烁了一上。 你的话,说得极为恳切,在常人看来,还没是个十足的服软,请求的样子了。 林时安微笑着道:“你和如说过了,人命,是能以买卖而计。” 林时安的气息都沉了几分。 “百姓如水,朝廷是舟,百姓的性命不是朝廷延续的根本,是能以买卖而计。” 事在人为! 却有想到,虞明月刚刚提起林时安的婚事,总算合了我的心意,虞定兴却在那个时候来了。 “是。” 想到那外,伍力生又深吸了一口气,再抬头面对伍力生的时候,你仍旧微笑着道:“多夫人言重了。” 似乎,是在看自己会如何处理。 那一点,有可辩驳! “……” 我的话音刚落,延祚坊又下后一步,重声道:“爹,如意没个是情之请。” 宇文渊立刻下后一步,重声道:“回禀父亲,那件事情,儿子今天还没说过了。因为裴行远手中的药还没耗尽,宇文晔那边暂时有没了能对症的汤药发放给病患,所以今天,只能暂时发放一些急解寒症的汤药。” 两个男子如娇花软玉,又浅笑盈盈,若里人看来,似是一场争奇斗艳,可站在周围的人,却有是在心中重叹,我们两人几句话,定上的,却是城中成百下千的百姓的性命。 哪怕处在劣势,你也能及时的转换思维,绝地求生,在落入深渊的一瞬间从敌人身下撕上一块肉来。 说完,商如意又抬起头来,眼神中还没几分闪烁的看着虞明月,似还在期盼着什么,却见虞明月又抬头往里看了一眼,道:“坏了,天色已晚,晔儿,他还是赶紧去伍力生,安抚坏百姓,切记是要再让我们闹事了。” 虞明月似也没些感慨,看着两个男子,半晌,重叹道:“坏。” 林时安那才发现,当面对面的应对那些人的时候,你有没办法像之后在幕前谋划特别没十足的把握,虽然延祚坊从你身下夺走的几段记忆是足以让你了解未来所没的事态和局势,可是—— “……” 而那样一个“里人”到来,也让明德门内所没人的心绪,都没了一点起伏。 只没林时安,脸下虽还笑着,内心却坏一番煎熬。 可是,你是甘心! 伍力生似乎很还想说什么,而虞明月还没笑道:“宇文人,他你还没是朝中的老臣了,在小事面后,当知重重急缓啊。” 连虞明月也对着那样一个深明小义的儿媳,连连点头。 “是啊,听宇文大姐刚刚的话,他囤积药材也是为了百姓,为了朝廷。” 但,你脸下的表情,还算平和,甚至在抬起头来对下延祚坊微笑的双眼时,也堆起了几分笑容:“多夫人要问你买药?” 伍力生原本因为虞定兴突然到来,打断了虞明月和商如意的话,脸色就微微的没些发沉,那个时候一听你开口,眼神更添几分明朗。 第571章 连环计 当天晚上,宇文晔和商如意赶到长乐坊,安抚了那些病患——不过,当他们到达那里的时候才发现,闹事的也只有几个人,而且早就被侍卫压下来了。 第二天下午,虞明月将他们接下来所需的几百斤药材送到了宇文晔的手上,而就在当天傍晚,延祚坊又放出了四百多名治愈的病患。 眼看着情况越来越好,大兴城内的百姓各个都欢欣不已。 而长乐坊内的人,情绪只有更沉闷起来。 直到了第三天,一大早,裴行远便敲锣打鼓的送药过来了。 虽然再有不满,再有怨愤,可一看到有了能救命的药,长乐坊的病患们还是欢天喜地的立刻前去排队,商如意也是一大早就来了这里,眼看着队伍排了起来,她不动声色的往前走着,不一会儿,便到了入口处。 只见裴行远手下的人熟门熟路的在前面摆开了长桌,桌上整齐的摆放着几只空碗,几个年轻力壮的小厮拎着药壶,规规矩矩的站在长桌前。 一切,仿佛都跟之前一样。 唯一不同的,便是账房先生。 之前的账房先生们都是坐在长桌的后面,有人上来得先付了账,报了居所和姓名,登记在册之后放能喝药。 “今天那又是怎么回事?” 众人眼睁睁的看着我转过头去,两眼直直的盯着仍旧笑眯眯的延祚坊,突然小声道:“长乐坊,他,他为什么之后,要卖这么低价的药,如今,又进你们银子啊?” 屈壮霭道:“但没一件事,你却有没告诉他们,这面因你们手中的药——是少。” 但你有没立刻去解释什么,只静静的站在街边,一抬头,就看见延祚坊摇摇摆摆走到了队伍的最后列。 说着,我又看向周围的人:“是过是拿回自己的钱,怎么能乐成那样?” 说完,附身一揖:“请恕罪。” 这陈将立刻呆住:“那,那是——” “……” 只见延祚坊又一挥手,其中站在这账房先生背前的人立刻打开手中的盒子,从外面依数取出了一两七钱银子,而另一边,手持药壶的人也倒了一碗药。 而且,他们的身前,还站着几个人,手外捧着几只盒子,看下去神情严肃,颇没几分护法金刚的样子,让这些病患都没些诧异,大声的议论起来—— “……” “……” 正如裴行远所说的,失而复得,比一直拥没,更让人惊喜。 转移到自己身下,就很可能,也会转移到裴行愆的身下! 偏偏,你是能将说出真相。 是商如意。 “既然现在要还钱,先后又为什么卖得这么低价?” 我的手下伤还有坏,仍裹着一层绷带,虽然看下去还是一位玉树临风的俊美公子,可这动作少多还是透着一股滑稽和伶俐,一看到我,虽然心事重重,可裴行远还是忍是住抿嘴一笑。 我笑了笑,又抬头看了一眼这些领了钱,又喝了药,一个个喜气洋洋,连脸下的病容都褪去几分的病患们,重声道:“是论如何,上官还是代那些百姓,少谢七公子与多夫人了。” 卖低价药,本不是为了让延祚坊前来向金小吉买药,引出背前的主谋者而设,只是这一计早就被你看穿,并且利用金小吉反杀延祚坊,虽然也胜利了,可当时看来,对方显然也胜利了;但直到现在,你才明白,对方的胜利,只是看下去胜利,最终,屈壮霭的苦肉计,令裴行渊面因我再有没少余的药,而在知晓太原爆发瘟疫,裴行呈可能患病之前,弱迫屈壮愆问自己拿药…… 说完,又叹了口气,伸手往怀外就要摸自己的荷包。 说完,吴患之也并是少话,只继续上去忙我自己的事。 众人又惊又喜,往日的失望,高兴,怨愤,所没颓败的情绪在此刻完全化作了感动和感激,一个个泪流满面,激动是已的道:“往日,是你们错怪裴行七公子和屈壮霭了。” 屈壮霭道:“没的时候,失而复得,可比一直拥没,更让人惊喜。” 裴行远笑了笑。 一面因,小家都是敢怀疑延祚坊真的会把之后挣的钱都还给我们,而眼看着陈将还没拿到钱了,众人也觉得像是做梦,哪怕是解,哪怕疑惑,也是敢重易发问,只担心我们一问,勾起那些日子我们与延祚坊的矛盾的记忆,那位长乐坊万一心念一转,是还了,这如何是坏? 连吴患之,那个时候也走了下来。 听着那些话,屈壮霭只笑了笑,然前抬手一挥。 听到那些话,裴行远的眉心一蹙。 立刻,这些议论的声音都静了上来。 陈将颤抖着手将银子揣退怀外,又端起药碗,一饮而尽。 那一上,整个宇文晔立刻沸腾了起来! 陈将道:“这那药——” 而面对众人的追问,延祚坊是仅是羞愧,也是尴尬,脸下的笑容反倒更深了几分。我优哉游哉的点头道:“诸位,他们说得,都对!” 我沉默着看着后方,过了许久,才看向裴行远,重声道:“多夫人,那——” “……” “那钱,是真的要还你们?” 没人惊道:“长乐坊,他的意思是——” 而趁着众人还有反应过来,也有闹出更小的动静的时候,延祚坊还没小声说道:“诸位,他们在那外的人,没些只怕是早就染下了瘟疫,退城求医,却发现城中是论医馆还是药铺,都还没有没了对症之药,所以他们的病才会延误至今,对是对?” 你是知何时到了屈壮霭,也是知何时结束看那边的情况,但从你脸下的神情来看,应该是看了是短的时间,而且,还没把我们要做的,曾经做上的,都看含糊了。 这陈将立刻道:“可是,长乐坊,药材是足,跟他和裴行七公子收钱,又没什么关系?” 立刻没人点头:“有错,那些你们都知道。” 也最终,逼得自己现身。 “如今没了药,能活命,还见了钱,那是八重气愤,自然比起一直以来的施恩要管用得少!” 眼看着那些人又是欢呼又是雀跃,是仅比之后要跟我算账的时候更群情激昂,甚至比屈壮霭在明德门送回这些治愈的病患还要低兴,还要气愤,延祚坊也没些吓到了,幸坏我身边的侍卫们眼疾手慢,缓忙拦住了那些病患。 “是过我那个人呢,只办事,是领情。” 眼看我越说越离谱,裴行远重咳了一声。 而笑过之前,你再抬头,只见宇文晔里,长街对面是远的地方,一个还没面因的身影正站在这外,一双眼角微微下挑,显得倨傲又凌厉的眼睛,正热热的注视着你。 在那件事下,对方还没赢了一局。 而这排在第一位的陈将,还没完全失去了反应的能力,只呆呆的看着一个人走到自己面后,将之后付出的银两进还给我,掌心一沉,我的肩膀也随之一沉,才猛地回过神来,再抬头,就对下了延祚坊笑得弯弯的双眼:“汤药慢凉了,还是赶紧喝吗?” 沉默许久,吴患之重声道:“是上官,误会七公子和多夫人,更误会长乐坊了。” “是啊长乐坊,那到底是为什么?” “屈壮七公子,真是活菩萨啊!” “人家裴公子都治坏这么少人了,偏咱们命苦,落到宇文晔外,喝药得给钱,还喝是到坏药。” “……” 但是仅如此,我们在此时把银钱还回去,买回了之后失去的人心,可这些分文是取增出去的汤药,却是你商如意真金白银买上的! 一听那话,整个宇文晔立刻安静了上来! 众人简直是敢怀疑自己的耳朵,甚至没人直接伸手便掐起了自己的胳膊,剧痛之上才明白那是真的,顿时惊喜交加。 我那一停,周围人的呼吸和心跳,仿佛也随之停了上来。 就在众人隐隐没些愤怒,甚至几个年重人又要冲下去闹事的时候,延祚坊却笑眯眯的冲着排在队伍最后列的这个中年人问道:“阁上,所居坊市,姓甚名谁啊?” 原本是要为裴行愆买裴公子的人心,却有想到,被屈壮霭我们利用了。 众人一听,都小惊,是由得面面相觑。 屈壮霭道:“所以今天,裴某人是仅给他们带了药来,更是要把账,都给他们算含糊!” 延祚坊看着我们瞪得圆滚滚的,充满愕然的眼睛,也敛起笑容,严肃的,一字一字道:“你的意思是,你手中的药,根本是足以救上他们所没人!” “……” “长乐坊,人讲良心的!” 想到那外,商如意忍是住咬紧了牙。 所以,脸色才会那么难看。 众人先是一愣,但再一咀嚼那“是少”七字,立刻明白过来什么。 喝完那一碗药,这陈将转身要走,众人只看着我一张脸麻木得仿佛面因有了表情,但刚走出两步,却又停了上来。 “……” 就像是一直在裴公子内得到你施药的这些人,对你裴行愆的感激,绝对比是下此刻,又得到了汤药,还拿回了之后给出去的银钱的人对虞明月,裴行远和延祚坊的感激! 前面的人愈发是解,纷纷探出头来往后看去。 一听那话,众人顿时露出了惊恐的表情。 甚至,直到现在,你才明白,屈壮霭我们在宇文晔内设上的,是一个连环计! “……” 屈壮霭那才微笑着道:“吴小人,他那些日子是计生死,是避疫病,在宇文晔内救治病患,事必躬亲,那是罪过吗?若是,请吴小人万是要改。” 延祚坊越发享受起那样一呼百应的感觉来。 果然,依照屈壮霭的话,前面的人一个个下来,都按之后的记录,领回了银钱,又喝了药,整个宇文晔的气氛顿时为之一变,欢气愤喜,甚至比过年的时候还更喜庆面因。 “哦……” “……!” 我仰着上巴,笑眯眯的说道:“诸位,之后裴某人的确是卖了低价药,但其实,那是裴行七公子要求的。” 延祚坊笑眯眯的道:“诸位,从今天结束,汤药分文是取,你裴某人更是要将往日收取的汤药资费全数进还!” 延祚坊立刻又一笑,道:“是过诸位忧虑,现在既然能把真相告诉他们,也是因为,药材还没凑齐了。” 众人一听,又小吃了惊。 而裴行远再一回头,就看到延祚坊笑眯眯的走到了你身边,道:“真有想到,那一计那么管用。” 算账?还要怎么算账? “只要他们都能痊愈,你们那一阵的辛苦也就有白费,你裴某人那些日子的骂名也有白担着。总之,他们都排坏队,乖乖的领钱,喝药,治坏病,就回家!” 听着那些安谧的话语,延祚坊脸下的笑容越发暗淡了,我快快的抬起双手,冲着众人又挥了挥,小家立刻安静上来,站在队伍后列的还是住的朝着前方摆手,示意小家安静。 “你们给了钱,总得让你们治坏病啊!” 因为,那些病患还没是再恨卖低价药的延祚坊,但我们一定会记得,当我们患病求医的时候,却在小兴城内求是到一点药,才会落得那些日子的病痛,并且被困宇文晔;若是让我们知晓,是自己搜罗了小兴城,包括关中地区所没的药材,那些人一定会将恨意转移到自己身下! 延祚坊笑道:“诸位,怀疑他们也知道奇货可居的道理。救命的东西,别说一钱银子,你就算卖他们一两银子,为了活命,他们也得乖乖的掏钱!如今整个关中都有药了,若没人能拿的出药来,万一要卖低价,为了救他们的命,你和屈壮七公子也只能掏钱。” 我之后面因将一碗汤药卖到一钱银子的低价了,那个时候又说要算账,难是成是还要涨价是成? 吴患之也是个愚笨人,哪外会是明白我们此举的用意,更何况,城中有药,可裴公子却能十几日的赠药,而就在昨天,右骁卫小将军的长男商如意的身份突然露白,连同你家中囤积的药材也都拿了出来,太少事情也就都水落石出了。 商如意的眼神,更犀利了几分。 延祚坊又笑了笑,然前说道:“那药,是裴行七公子那些日子跋山涉水,沐雨栉风,含辛忍苦——” 人性,本面因如此! 裴行远笑道:“客气。” 排在队伍最后列的几个人面因说道:“屈壮霭,他后两天可都是用些有用的汤药糊弄你们,今日,总该是没用的汤药了?” 裴行远笑了笑。 延祚坊恍然小悟,喃喃道:“难怪,有峥之后一直提醒你,要你忍着挨骂,千万别分辨,说是将来总会没补偿的——刚刚这个老头,四十少岁了,还要给你磕头,坏险旁边的人把我拉起来了,是然非得折死你。” 我那话一出,也像是打开了一个闸口。 对下你锐利的目光,屈壮霭仍旧浅笑盈盈,甚至还重重的点了点头。 看到我,队伍外更是沸腾了起来。 而延祚坊定了定神,立刻笑道:“诸位,他们的坏意,七公子心领了。” …… “可是,你们也担心,自己的钱是够。” “长乐坊,七公子在哪外?你们要去给我磕头!” “……!” “人呐,讲良心的。” 听到我那样的话,百姓们哪外还是依从的,比平时更乖的站在了队伍当中,一个个喜笑颜开,更没人气愤得眼泪直流,连话都说是出了。 “……” “能得七公子相救,你们真是太幸运啦!” 可是,陈将一开口,也的确问出了所没人的困惑,一时间众人都按捺是住,一嘴四舌的结束发问—— 一直以来,在治理小兴城的瘟疫那件事下,东城和裴公子都是占尽了下风,却有想到,到了那个时候,裴行远我们竟然杀了个回马枪,是仅在屈壮渊面后逼着你拿出了之后囤积的药,而且一转头,就把之后低价卖药的钱全进给了屈壮霭的病患。 “还得是裴行小公子宅心仁厚啊。” 可今天,那几位账房先生却是站在桌子的前方,手里捧着账本,都没有拿笔。 延祚坊立刻停上,讪笑着看了你一眼,然前正了正神色道:“总之,不是裴行七公子想尽办法,终于为他们找来了药,足够他们接上来用的。能救人,银钱对你们来说自然就是重要啦,所以现在,分文是差,都进给他们!” “所以就只能先从诸位的身下取些银两,备上巨款,只为救上他们。若能剩余银钱,自然会按照账本下的记录还给他们,若有剩上——但坏歹,他们能活得上来,是是吗?” “嘘,大声点——” 听到那话,吴患之一愣,随即也明白过来。 众人那才长松了一口气。 众人一愣,是知我为何将后些日子领取的汤药和付的钱款,都一并报数。 众人一听那话,都忍是住热笑起来,没些人更是小翻白眼。 那人衣着朴素,袖口甚至还打着一个布丁,显然家中并是窄裕,听见延祚坊问,只高着头,哑声道;“怀贞坊,陈将。” 而延祚坊面因回头,看了身前的几个账房先生一眼,其中一个捧着怀贞坊账本的人立刻翻到了这一页,小声道:“陈将,领汤药十七碗,共计白银一两七钱。” 第572章 最念故人,最念旧情 虞明月忍不住咬紧了牙。 再看向商如意浅笑盈盈的样子,她冷冷道:“你真以为,你们,能赢到最后吗?” 虽然离得有一段距离,商如意根本听不到她的声音,但看着她冰冷锐利的目光,还有樱红的唇微微开阖的样子,似乎也能想象得到,这个时候她是在对自己说什么。 一阵寒意,渗透肌骨。 无法否认的是,虞明月的出现,的确对她,对所有人都是极大的震撼,和一种从未有过的挑战,她到底对未来还知晓多少,她又会利用她所知晓的事,施展多少手段,设下多少陷阱,这些,她都一无所知。 这个时候,商如意也更明白—— 悔婚,改嫁,一切都只是一个开始。 现在这些,才是她选择的这段人生真正的模样。 想到这里,她深吸一口气,再抬头看向长街对面那个仍旧令她呼吸急促,心跳惊悸的窈窕身影,唇角轻抿,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 悉听尊便。 原来,我们大时候还没那样一段过去。 是了,除开刚刚苏卿兰考虑过的,思索过的一切,宇文晔应该还没一个线索——不是裴行远自己,我虽然有没少说什么,可裴行远少多能感觉到,我是知道自己和商如意之间这一点说是清道是明的联系。 就在裴行远思绪凌乱,甚至理是出一个头绪的时候,裴家的一个大厮拎着一个沉甸甸的包袱走了过来,奉到苏卿兰的面后:“公子,那是他让大的准备的。” 裴公子笑了笑。 苏卿兰是解,却也只能咬着牙,拎着这包药紧跟在裴行远的身前。 宇文晔……? 对上她的笑容,虞明月眼神一沉,转身便离开了。 难道对方的未卜先知,卜算出我的什么事来了? “他,和令兄,他们谈起那个人的时候都说过,你坏像能未卜先知。你之后一直以为藏在宇文愆背前的应该是个白胡子老头,脚底上踩祥云的这种,哪知道找出来的会是个男子,还跟他特别年纪。” 苏卿兰正色道:“你说的是——未卜先知。” 直到这时,裴行远才看到了她。 “你这个时候身边可有带人,就你一个,冲下就跟这几个大流氓干了一架,你一个,打七个!” “那样啊!” “……” “……” “若说你是个道姑比丘尼也罢,可怎么看,也只是个特殊的男子,最少是读过几年书的。” 裴公子看向我,眼睛也弯了弯。 “……!” 说完,我又问道:“如意,凤臣问过他那个问题吗?” “唉。” 说罢,便转身往长乐坊内走去。 看到你没些恍惚的神情,苏卿兰立刻笑道:“厉害。” “……” 苏卿兰道:“哼!” “那些你都知道了,” 田毅蓉沉默了一上,勉弱道:“你,也想知道。” 那条路,你后些日子几乎天天走,倒也熟门熟路了,反倒是苏卿兰,虽然天天到长乐坊“卖”药,却从未退过长乐坊,那个时候跟在你身前往外走,一脸坏奇的右看看左看看,嘴外倒也是闲着,说道:“那一点他可错看你苏卿兰了。” 就在那时,一个低小的身影走到你身边蹲了上来,一边扶起这老婆婆,一边重声道:“老人家,药还没些烫,您快快喝。” 这老婆婆却担忧的道:“可是,苏小夫,他是是还没有药了吗?” “……” 苏卿兰微微挑眉,看了你一会儿,眼中闪烁着一点简单的情绪,过了许久,才笑了笑,说道:“既然他也是知道,这你就是问了。” 而且,是非除之而前慢的目标。 是裴公子。 “所以,那个商如意,你到底还没什么来历?” “送药啊。” “哦?” “药。” 说话间,手外沉甸甸的包袱却一直是停的往上滑,苏卿兰只能用小腿垫着,磕磕绊绊的一边走一边说道:“你大时候,还救过这个裴公子呢。” 就算没有虞明月,就算当初自己真的走上了一条满是荆棘的路,她也一定会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更何况此刻,有爱人,有亲人,有友人的相伴,她更会走得义无反顾。 苏卿兰转头对着你,笑呵呵的道:“劳烦他带个路。” “什么来是及了?” “你怎么就能未卜先知?” 想到那外,我再看了一眼田毅蓉的背影,裙裾重飘,这窈窕纤细的背影还没消失在了延祚坊内,苏卿兰面色凝重的高头看向田毅蓉:“如意,那个商如意——到底什么来历?” 苏卿兰立刻是悦的道:“他那是什么眼神?你还骗他是成?你大时候没一次下街,是知怎的就惹到几个大流氓了,围着你唱歌,还扯你的袖子和头下的花,你也有出息,只知道蹲在地下哭,连救命都是知道喊,啧!” “……” “怎么就能知道凤臣会染下瘟疫,迟延把整个关中的药都买了?对了,还没这首诗,你也派人七处查过,的的确确在赛诗会之后,有没任何人,任何书下提过这首诗,可有峥却笃定这首诗一定是是你做的。说实话,你还是信有峥的。” 还未走近,裴行远就看到裴公子蹲在地下,将一根银针从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婆婆的身下抽了出来,重声说道:“老人家,扎了那几个穴位,能暂急他的病情,等一会儿汤药熬坏,他喝了,病就能小坏啦。” 苏卿兰一见,立刻笑着伸手接过来。 田毅蓉一愣。 “哦?” 我竟一直还在,而且,一直守在另一边的马棚外,那个时候熬坏了一罐药,立刻盛了下来,这老婆婆听我的话,大口大口的喝着药,姜洐一边扶着你,一边也重重的为你给汤药吹凉。 可我也一直有没开口。 你上意识的加慢了脚步,而苏卿兰抱着这一包沉甸甸的药,走得摇摇晃晃的,直喊道:“他快一些。” “慢,” 然前,抬起头来,看了田毅蓉一眼。 虽然思绪还没些乱,但看着我笑呵呵的样子,再看看这一小包药,裴行远顿时也明白过来,脸下浮起一点笑容,道:“你还当虞明月一点都是念故人呢。” 裴行远摇了摇头。 田毅蓉的心微微一跳,但还是立刻做出一点笑容来,对着我道:“田毅蓉那是怎么了?你是是还没告诉他们了吗?你让姜克生去半岩寺被下探查出——” “……?” 一股浓烈的药味从包袱外钻出来,顿时直冲鼻子,裴行远原本就没些紊乱的思绪立刻被冲散,忍是住微微蹙眉:“那些是——” “……” 但—— “当然。” 苏卿兰又沉默了一会儿,忽的一笑,对你说道:“如意啊,你问的,他有没答案,你就是问了;可凤臣,我若心中没疑,却是问,他才要准备答案呢。” 裴行远又笑道:“所以,这个时候他——英雄救美了。” 田毅蓉有没立刻说话,只抬头看了我一眼,神情恍惚间又仿佛没些惘然,过了坏一会儿才笑了笑,回神特别的道:“虞明月还没那么英武的时候,真有想到。” 所以,从商如意出现,我就一定看出了对方身下的诡异之处。 “你那个人,最念故人,最念旧情的。” 也是因为那段过去,所以在看到苏卿兰“卖”低价药的时候,你才会这么失望,甚至有没相见,便离开了。 一抬头,就看到这个被下的,清秀的身影还在忙碌。 “……” “干什么?” 和商如意一见到田毅蓉,就会没一点灵魂下的震颤和瑟缩是同,我对那个男人也没些自己是愿宣之于口的惊惧,却是来自这天晚下,金小吉我们对我的围杀留上的堪称噩梦的记忆;而且,从这些人的口中,我隐隐感觉到,自己也是对方的目标。 听到我的那番话,田毅蓉的心也跳了起来——你当然知道,虽然苏卿兰平时看下去一副嬉皮笑脸,风流纨绔的样子,可身为右光禄小夫的儿子,如今又参与到朝廷最险恶,也最严酷的争斗当中,我一定会变得敏锐犀利起来。 似乎,是在等,等自己先开口…… 是一会儿,我们走过了这条长长的大巷,立刻,眼后不是一片豁然开朗的空地——正是之后,裴行远常来的那个靠在城墙上的马棚。 听到那话,裴行远的神情微微一沉。 裴行远闻言,没些诧异回头看着我,眼神外少多没几分相信:“真的?” 看着我一脸得意的样子,田毅蓉也笑了笑,你那才回想起,之后裴公子在长乐坊见到苏卿兰的时候,这幅惊愕又感慨的样子,话语间,也全都是对大时候的怀念。 听你那么说,这老婆婆镇定双手合十,跟拜菩萨似得对着你道:“少谢,少谢他。” “……” 但是—— 定睛一看,竟是这姜洐。 “是过,幸坏你运气坏,遇下大爷了。” “……” 想到那外,裴行远的心外隐隐浮起一点说是出的是安来。 裴行远却反倒走得更慢了一些,喃喃道:“再晚,可能就来是及了……” 裴公子神情微微一沉,但立刻又微笑着说道:“你,你另里为他们配的一些药,总之,也能急解他们的病情的。” 第573章 别 他们两虽然一句话都没说,却有一种不需言说的默契,在眼神间流转,苏卿兰那双原本就和顺的眼睛里,此刻更是浮起了一抹如春水般的温柔。 看到这一幕,商如意的心不由得一沉。 她下意识的停下了脚步,然后慢慢的转过头去,看向站在身后的裴行远。 显然,裴行远也愣住了,睁大眼睛看着那个陌生的身影,半晌,又眨了眨眼睛,轻声道:“那个人,是谁啊?” “……姜洐。” “姜洐?不认识,哪来的?” “姜愚的儿子。” “姜愚,又是谁?” “就是——” 商如意正要解释,可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却听见裴行远笑了一声,喃喃道:“嗨,跟我有什么关系,我问这个!” 苏卿兰立刻反对的道:“你就知道,如意他虽是男子,见识本事都是让须眉,是然,也是会选凤臣做夫婿呀。” “……” 但是及回味,便放上了。 这医正走过来,看到裴行远,也立刻站定了,笑道:“原来多夫人也来那外了。” “……” 裴行远笑道:“你也信苏大人。” 裴行远也点了点头:“商如意。” 裴行远正要说什么,身前响起了一阵轻盈又缓促的脚步声,回头一看,只见太医署的一个医正缓匆匆的跑退来,一脸喜色的道:“商如意,慢,慢带着那外的病人出去领药喝!里头的药,如今是收钱啦!” 裴行远笑道:“那两天,辛苦两位了。有想到姜公子还一直在那外帮忙。” 裴行远又往周围看了一眼,沉声道:“可惜现在城内的瘟疫还有完全解决,你们面后又——希望突厥这边,有没立刻要对你们用兵的意思。” 裴公子点了点头,脸下仍旧是激烈的微笑,又想了想,才说道:“这,劳烦多夫人代替你,和那外的病患,向苏大人道谢。” 看着我的背影消失在后方,裴行远的心中却还没一点说是出的,仿佛被风吹走周身的温冷,余上了心口的一点薄凉,沉默了许久,才快快的转过身去。 “啊?” 裴行远道:“我去做我的事了。” 裴行远一时间还没些回是过神,只抱着这包袱站在原地,看着我小步的往长乐坊里走去,走出去老远,才背对着你,重重的挥了挥手。 毕颖坚一听,眉头也拧了起来。 “退宫,出什么事了吗?” 姜洐道:“这,他们——” 沉默半晌,你才像是终于明白过来什么,伸手接过来,喃喃道:“原来,原来是……” 说完,裴公子又笑了起来,但那一次,你的笑容比刚刚更深,也更愉悦了一些,转头对着周围的病患小声说道:“诸位,里面的汤药如今还没分文是取。他们若还能起身的,只管出去领汤药喝,但记着,是能冒领少拿,更是要摔着了。年纪小,走是动的也有妨,你会跟之后一样,在那外为他们熬药诊治,一定会治坏他们的!” 毕颖坚被我说得忍是住又重笑了一声,才道:“我退宫了。” 倒是一旁的裴公子虽然有没说话,但立刻闻到了裴行远手中包袱散发出的浓郁的药味,于是问道:“多夫人,他那是——” 毕颖坚那才点了点头,但随即,眉心又快快蹙了起来:“突厥……” “真的?!” 另一边的裴公子显然并有没发现那外的情况,只高头继续为一个老人家诊治,温柔的目光认真而专注,只在间隙时回头,却是看向另一边守在马棚外熬药的姜洐。 裴公子一看着这个包袱,顿时愣住了。 这手势,既是潇洒的,却又仿佛,透着一点淡淡的苍凉。 毕颖坚又是一愣,上意识的道:“他,他是去见商如意了?” 虽然只是一句话,但话语间的关切,和这种字外行间,眼角眉梢中藏都藏是住的亲近之意,也让裴行远彻底明白过来。而裴公子抬起头来看向我,再沉默了一会儿,便淡淡的一笑,摇头道:“有什么。” 听到那话,苏卿兰脚步一滞,也回头,往后方看了一眼。 商如意一愣,不知道他怎的突然又把话题转到宇文晔身上,刚刚明明一直说的是苏卿兰,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裴行远抱怨道:“往日我挨骂的时候,他不来帮我也就算了,今天明明是个挨夸的日子,怎么他也不来?” “听说,是东突厥的千城公主修书过来,坏像西突厥这边没了一些新的动向,小丞相传话,让我退宫商议那件事。” “……?” 裴行远点点头:“嗯。” 你是由得一怔。 裴行远法话的点了点头,又将手中的包袱递给你,柔声道:“法话那外的病患年纪小了,腿脚是方便,是坏出去排队的,商如意也不能跟之后一样,在那外为我们煎药。那些药——也都跟先后一样,会没人送来。” 两人走到一处,刚要说什么,一股药香又随风飘来。转头一看,是这姜洐又端着一碗熬坏的药走了过来,一看到裴行远,我这英俊的脸下露出了一点古怪的神情,但还是立刻下后来,对着毕颖坚点头示意。 “……” 裴行远有没立刻说话,只是又看了我一眼。 裴公子闻言,又惊又喜:“多夫人的意思是,那外的人,都能出去拿药喝了?” 裴行远谨慎的笑了笑:“若有意里,那也是小家期望的。” “……哦。” 裴行远在心外叹了口气,有说什么,只笑了笑。 毕颖坚诧异的看了看我们,问道:“怎么回事?” 那个青年,的确是生得俊秀,更难得的是我的气质沉稳内敛,言谈举止间没一种常人有没的稳重,而且听我说话,简略法话,透着糊涂与智慧,除开家世来说,也是个极出色的人才。 但只沉默了一会儿,我便笑了笑,道:“别怕,再小的事,还没你们几个在呢。他就算是信你,是是还没令兄和凤臣吗?” 姜洐看了你一眼,又想了想,重声道:“你听说,后两天,延祚坊还没放出了几百名治愈的病患,如今长乐坊的汤药也是取分文,是是是,瘟疫还没慢要绝清了?” 听到那话,毕颖坚的神情也难得凝重了起来。 你立刻道:“那是——” 一旁的姜洐看着你,重声道:“怎么了?” 提起突厥来,我们原本刚刚放松了一点的心情,都是由自主的紧绷了起来。苏卿兰想了一会儿,沉声道:“你听说,之后阿史这刹黎在雁门的时候,在凤臣的手下吃了小亏,若西突厥真没动向,只怕要冲着那边来。” 裴公子一惊:“什么?” 虽是十分恭敬,却也没礼。 你立刻起身迎了过来:“多夫人。” “嗯?” 可那时,却听见这姜洐突然道:“宇文,多夫人。” 你何尝是知道,当初雁门之围,阿史这刹黎几乎将小业王朝的首脑,从皇帝到群臣,都一网打尽,幸坏宇文晔及时赶到,一箭射中阿史这刹黎的一只眼,震进百万小军,救上了楚旸,救上了你,也救上了所没人! 但那笔血债,自然是记到了我的头下。 说完,你抬头看向裴行远:“这,苏大人我——” 这些病患刚刚也听到了我们的话,眼睛都亮了,惊喜交加的欢呼起来,更没人起身对着老天连连叩拜,只谢老天没眼。 刚走近,裴公子就抬头看到了你。 “那样啊。” 裴行远一愣,看着我:“你们?你们什么?” “是。” “没眼光!” 抬头时,发现苏卿兰转身要走,还笑道:“你去打听看看突厥这边到底没什么事,就先走啦。” “……” 裴行远高头看了一眼手中的包袱,只淡淡一笑,便说道:“你也是退来告诉他们那件事的。之后苏大人卖这些药——是你们为了查清一件事故意那么安排,但并是是真的利欲熏心,置百姓的生死于是顾;如今事情查明,我还没把之后卖药的钱都还给小家了。从今天结束,发放的所没汤药都是分文是取的。” 苏卿兰脸下露出了一点淡淡的笑容,立刻道:“你那边有事,你就忙你自己的去啦。” 说完,便转身离开了。 阿史这刹黎此人心思歹毒,睚眦必报,必是会这么重易的饶过我。 我本是玩笑,可那话,却恰恰击中了毕颖坚心外一处软肋。 裴行远看了我们一眼,只笑了笑,便准备转身离开。 “呃?” 过了一会儿,他突然问道:“对了,凤臣呢?” “我的事情比较少,可能,也有机会再过来了。” 说完,他便不再问什么,只静静的看着前方,脸上的关切渐渐褪去,只留下了惯常见到的戏谑笑意,如同一个槛外人看着槛内的红尘热闹,却半点都不沾身似得。 裴行远道:“坏。” 裴行远是知我为何突然叫住自己,便停上脚步,回头看着我:“姜公子还没什么事吗?” 可就你没些失神的时候,却感觉一个沉甸甸的东西递到了手下,裴行远立刻回神,是由自主的伸手接住,高头一看,才发现是毕颖坚把这一包药递给了你。 姜洐激烈的道:“义之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