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川澹如此》 第1章 锦绣之中 法国。 蓝氏大庄园。 这是一个古老的庄园,坐落于广袤的碧野,有着蓊郁优美的艺术园林。隔着树影花丛,可以隐约瞧见几座建筑别致精巧的轮廓。那是除了主别墅之外,园中新修整的几座别馆。路人在园外的防护栏外,可以观赏到有名的塔湖,这是条极其漂亮的蓝色人工湖,连同岸边洁白的玫瑰钟塔,建造历史悠久,是蓝氏庄园于世最为人熟识的标志。 在法国,它是唯一一个王室准许的亚裔居住的庄园,蓝氏家族的尊荣显赫,由此可见一斑。上世纪起创始至今,已经延续了五代,这一代掌权人是蓝宗荣老先生,但他行事低调,甚少露面。世人只知道如今偌大的庄园里只住着他和他海外带回的外孙女。 庄园区是不开放的,能够被接待的只有少数人。很长时间内,这个庄园都是封闭守备的,甚少接触外界的喧扰,显得寂静隐世又格外神秘。 这里是故事的起点。 蓝清川并非诞生于此,却在十多年前孤身一人远渡重洋来到了这里,来到了她外祖父的王国,她母亲的生长地。 她那时想,还有谁能够爱她呢? 她很小就知道,世间没有什么是公平的。生于华贵,必当承受等同的挫厄。她苍白瘦弱的母亲用生命给了她这一生的铭言。 生长在这样尊荣的家庭里,即便拥有这样尊荣的姓氏,幸福却如此短暂,短得让她仇恨和痛哭流涕。她想着,既然不公,那么什么也不要,只换回她母亲便好了。可是上帝听不见她小小心脏里的祈求。 她五岁,穿着松松垮垮的黑衣,被外祖父从后座上抱起,张眼便是老人慈悯的目光。 她脆弱不堪,哀痛惊恐,只是哭。外加水土不服,由此生了场大病。她昏迷中,听到外祖父短促的叹息。 她至今还记得他说,这个孩子,即便是身体康复,内心的伤口也怕是难以修补了。 外祖父所料分毫不差,她小小年纪便已经在痛中生恨。 她七岁时,父亲另娶他人,还带了个小姑娘进了家门。 她远在法国,什么也不知道。只知道她的外祖父摔掉了心爱的茶壶,发了很大的脾气。 纷沓往事随阳光一点点地透进来,睡梦中的她凉凉地笑了笑。 她能怨谁呢,这本该是命,谁也改变不了。 这一代的蓝氏实力强劲但嫡系成员稀少,旁系的骨干精英都远布世界各地。外祖父蓝宗荣年岁渐大,在指挥家族开辟发展上已经心无余力,他需要一个血统纯正且出类拔萃的继承人。 在几年前,她母亲的哥哥,她的亲舅舅蓝元礼,不告而别,从此音信全无。他一走,对蓝氏影响非同小可。外祖父气愤悲伤之际,却又不得不继续护持蓝氏走下去。也由此,他的目光转到了她身上。 蓝清川由蓝宗荣一手培养,能力不容置疑,是家族年轻一辈中佼佼者,她外祖父最为疼爱的小辈。不过年纪尚轻,又因过分保护而资历不足。 她的父亲近些年一直在催促她回国,而实质却是要外祖父放权。蓝氏分支在东亚及东南亚牵涉甚广,能坐上分部执行长这个位置就等于掌握了蓝氏在亚洲地区的经济命脉。她父亲方逾钟有手段有魄力,却是一个有野心的入赘者。外祖父心力交瘁,一夜间愁出了苍苍白发。 她极为难受,却也无可奈何。自己终究年纪太小,应承不了外祖父的希求。 这一年,蓝清川17岁,远在法国,成长了12年。 第2章 呼吸冰凉 清晨。 她推开书房门时,外祖父在擦拭棋盘和棋子,他烦闷时经常这样。看见她进来,蓝宗荣心情也平静下来,招她来身边。 “清川,来我这边坐。” 她握住他苍老的手,一阵心酸。 “阿公。” “行李都收拾好了?” 她沉默着点点头,压抑不住的不甘愿让她迟疑开口:“我可以留在这里,我刚进入玛格丽特学府,一样可以在这里学习和磨砺。或者,我可以去美国……” 她如何去见那些人,她早已恨极了他们。 她是他精心培养出的继承人,冷淡有余,宽润不足。她的丝毫心思,根本瞒不住他,蓝宗荣将她讳莫的执拗悲怆看得很透彻。老人低头喝着茶,很久都没有言语。 在那样烁亮看穿一切的眼睛里,蓝清川说不出话来。 离开时她的外祖父凝视着她,轻轻地说了一句:“清川啊,他终究是你父亲。”他这一句话里,包含了太多,当时年少的蓝清川,并未懂得。 而次日,蓝清川就如初来法国时一样,孤身一人踏上飞往故土中国的航班。 她未曾对外祖父说过,这些天她经常做梦,而梦里从没有父亲宠爱的目光,有的只是那一日的连绵阴雨和亲友们的叹息哭泣。 她由此惊醒,也便切齿咬牙。 她的父亲,娶了他的情人,将他情人的女儿领回了家,却无半点血缘。 一开始蓝清川想不通,可是后来清楚了这其中的蹊跷,竟发现那名叫芝净柔的情人是她父亲未发迹前的恋人,后来为了迎娶蓝氏的第二继承人,他不得已与他的初恋分手,而芝净柔郁郁不得志嫁给一名小商人,之后有了女儿,叫做秦雪。 这一切,被方逾钟极力隐藏,他以为骗过了蓝宗荣蓝元歌以及所有人,却不知他未曾能够瞒得住蓝氏的执行长蓝宗荣。 而蓝元歌喜爱他,再强劲的雷霆手段也抵不过他女儿义无反顾的痴恋。纵使嘴上说着断绝关系,蓝宗荣也无时无刻不在牵挂着他远在异乡的小女儿。 她的母亲蓝元歌,是个洁白柔软似百合花的女子,在生产了她之后,莫名憔悴,一年一年地消瘦,在外祖父闻讯赶来时,她已经咽了气。 无人知道一个老人家心里的惊异,气愤,痛苦和自责。 她的母亲早逝,这其中种种,若说与方逾钟芝净柔没有关系,她绝对不相信,因为母亲是那样柔软脆弱的人。 然后她知晓,在娶了母亲之后,她父亲忘不去那求而不得的初恋,竟仍与芝净柔暗下来往,而芝净柔做过什么伤害母亲的事情,这其中说不清楚却显而易见。 她从不相信,她的父亲是如此痴情以甚至于愚蠢糊涂的人。她只知道,他是个精明冷酷执着权力而伤害一心一意爱着他的母亲的薄情之人。 这十二年的孤冷,在如此环境中努力成长着单薄的身体,她并非无心无情,怎能不痛,怎能不恨。 第3章 故土暮色 她到达西林小厦时,远远地透过樱花林,看到了淡淡的灯火。 她一阵恍惚。 这幢小别墅是她一个月前还在法国时置办的,她打算以后便住在这里,她不愿去面对或接触她父亲方逾钟和其他人。而她外祖父知道后,却还是给她配了几个仆人,还有聘请的私人医生,一应俱全。 她只在栏栅外站了一会儿,就有脚步声传来,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女人替她开了门。她受雇于大企业蓝氏,早早知晓了别墅主人的身份,并且她经过了上层严格的挑选,由她也训练出一批令人满意的仆从。 在监控摄像中看到这位小主人,这拘谨严肃的妇人有些意外她的到来,因为蓝清川没有告诉任何人她回国的消息。 她将行李交给了女管家,抬头间就看到了那片为她所中意的樱花林,被打理得很好,在这个时节开得繁盛如花海,迎面而来舒淡的香气。她走在小路边,一路赏看,只觉得心境沉静。在元市寸土寸金如此喧奢的城市里,像这样幽静的地方已经很少了。 经过几天的接触,西林小厦的仆人觉得这个小姐格外沉默,表情总是淡淡的,鲜少看见笑意,很难相处的模样,却又待人宽和,并不苛刻。 一个星期住下来,他们发现这位蓝小姐喜欢安静,带着法国安逸缓慢的生活方式,喜欢喝茶看书,未曾走动几次,司机已经闲适地帮园丁修剪花枝了。 这样一个年轻的女孩子,竟让人觉得娴静地有些孤独。 一周以后,蓝清川去了她的祖父母家,两位老人惊讶又感伤,她得知父亲将他们安顿在这安静的c城后,便很少前来看望,而他们也无法干预她父亲的事情,只是一天天地在这个城市里过下去。 她祖父抚摸她送给他的紫檀木扇骨,犹豫了很久还是说:“你母亲去世后,我们就从来没有再见过你了,想来已经有十多年了。” “已经长成这样漂亮的模样了,像极了你的母亲。”她的祖母拉着她的手,细细地端详,发出一声叹慰。 她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十多年了,她未曾与他们生活在一起过,她的记忆里已经记不清她祖父母的样子了,现在看来,他们已经很是年老。 而对于她父亲方逾钟的事情,两位老人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蓝清川离开的时候,她的祖母正在擦眼泪,祖父颤颤地弯着腰,正轻轻地为她擦去眼泪。 她的心忽然酸涩得厉害。她的祖父母,一辈子相扶着走过,共同面对风风雨雨,而她的父母,有缘无份,一个薄情,一个深情却早亡。 下午返回时,趁天色还早,她想了想,让司机开车去了s市凌家。 凌家是s市基底深厚的世家,不同于蓝氏延拓无疆的海外市场与西式化,它是深扎国内,枝叶繁茂的名流之家。 蓝清川远在国外,这一家人,她并不是很熟悉,但对她有恩情。她的母亲蓝元歌在中国的挚友便是凌家夫人。她母亲去世后不久,她遭遇绑架,被救回来时,精神受了很大打击,而家中正值****,是凌夫人将她接到家里,悉心照料,一直到后来外祖父派人接走了她。 第4章 凌家老宅 凌宅。 凌夫人正在花园为她的爱犬洗澡,女管家在一旁拿着干毛巾帮她。 刚刚洗到一半,来了个女仆报告说,前厅来了位小姐。 凌夫人擦了擦手,并未站起,笑了笑:“又是方家的丫头?” 那女仆摇了摇头,方雪她已经见过许多次,可刚来的这位小姐面生得很,一身气质和修养远非那方家小姐能够比得上的。 “她说姓蓝,专程来看望夫人和先生的。” “姓蓝?”凌夫人一怔,思绪纷至沓来。那大犬便趁机溜开,抖了抖身子,从湿漉漉的金色毛发中甩出了一身水,又讨好地蹭了蹭她的腿,弄得她哭笑不得。 要说到拥有这个少见而尊贵的姓氏的人,她只熟识一位,那就是她的好友蓝元歌。 想到这里,她顿悟,恐怕这位便是她的女儿,那个年幼移居法国的蓝氏嫡小姐蓝清川。 十多年前,刚刚丧母的蓝清川遭人绑架,救回后虚瘦不堪,只是流泪,却又无至亲照料。她瞧着可怜,便接到身边照看了一段日子。后来这小姑娘被他的外祖父接去了法国,便再没有见到过。她还记得,蓝清川离开时,紧紧抱着自己不愿放手呢,她的枫儿还偷偷跟着她的轿车送了很长一段路。 拿过毛巾抹去身上的水珠,凌夫人站起了身,笑容满面,“原来是她。真的是好久不见了。” 闻言,女管家与女仆对视一眼,她们鲜少看见夫人如此欢喜一个女孩子的到来。 蓝清川被引至会客厅,饶是凌家富有经验的女仆,也因为她一身的气度优雅不敢怠慢,唯恐冒犯了她。仆佣将她带来的礼物带下去,很轻的脚步声。 在这样的宁静里,空气中飘过来一缕缕苦淡的茶香。蓝清川只浅浅喝了一口,便放下了,她不太习惯入嘴艰涩寡淡的浓茶。她沉默地看着金蓝纹理的瓷杯,其实自己对凌氏夫妇的印象早已经淡化,若不经意彼此相遇,恐怕不仔细辨认都无法认出来。 会客厅的女仆安静地站在她旁边,一边默默地打量这个面生的小姐。 她还从没有看过这样美貌的女孩子,而偏偏一身淡静气质却带着拒人千里的冷漠。茶气袅袅中,这女孩子面容皎洁,眼睛剔透明丽。哪怕只是静静坐着,也能让人一眼之间被吸引过去。女仆在凌宅已经任职多年了,心中暗道,若非毓秀名门,绝对养不出这举手投足间卓绝优雅的气质。 凌夫人进来时,蓝清川正背对着她。远远地透过紫檀花架上的绿叶丛,只隐隐瞧见了那女孩子修长白皙的脖颈和绰绰约约温婉的乌润长发。 像是一幅画,满满的清菀绝伦。 而走近了,却发现这女孩儿淡静中掩藏着一股冷漠,并非优人一等,世家出身的倨傲,而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有着零零悲伤的青涩之冷。 尤其是当着少女闻声转过来与她四目相对的那一瞬间,她清晰地看到了那双淡黑色眼瞳里深埋的忧郁清冷,令人心疼。 凌夫人心一软,慈爱地注视她。素净的脸庞与嘴角的笑纹与蓝清川记忆中的模糊面孔迅速重叠。 第5章 依旧少年 少时年幼羸弱的她,亏了这位夫人多日陪伴与悉心照料。要不然十多年前的那个蓝清川,早已经被时光长河所吞噬,死在了那一片冰冷绝望中。 她轻轻地喊了一声:“凌姨……” 凌夫人却抱住了她,像见到念想多年的孩童。她的语气一如既往的温和,“十多年了,清川,我们从没有忘记过你。只是,没有想到你竟然回国了,这么突然,我们都不知道。” 倒茶的管家与女仆现下已经心知肚明。这眉眼精致美丽的少女,原是蓝元歌夫人的爱女,蓝氏财阀如今唯一的小姐蓝清川。 凌夫人握着蓝清川的手,在沉贵的紫檀木长椅上坐下,片刻言语间,她渐渐感觉到蓝清川早已不是那个瘦弱苍白的少女了,她如此年轻,却有着让人一眼惊艳的雍容高贵。这般姿容与谈吐,比之她温软柔和的母亲,更胜一筹。 想来,蓝宗荣老先生对她的培养大概是倾注了所有的精力和感情。 凌家的独子凌昊枫从青潭学院回家时,他的母亲正送走蓝清川。 s市的夕阳奢丽盛大,隐隐约约地,那落日晚晖染得雍婉柔和的少女竟多了几分熟悉。 凌夫人看见了他,笑着招招手,对蓝清川说:“本来还遗憾没有让你见着这小子,这么巧却让他给赶上了。” 本来正要钻进车内的蓝清川一顿,扭头一看,凌昊枫已经走了过来。 雪花一样干净的肌肤,黑珍珠般乌润的眼瞳,清雅有礼弯着嘴唇,像是清泉滑过,微风拂面。 他已经长成这样清贵而柔和的少年,温和气息一如既往。 她抬头凝视他,轻轻露出了一个笑容。晚霞之中,绚丽耀眼。 “凌家哥哥。好久不见了。” 凌昊枫的心间倏忽一跳。有什么尘封多年的记忆模糊闪现。再望向那个少女时,她已经坐着轿车远去了。 他看向母亲,凌夫人看一眼他,却俯身摸了摸金毛柔软的毛,缓慢地说, “没错,是蓝清川。刚刚回国了。” 此时的凌夫人并不曾料到这一相逢后,两个人的福与灾。 而蓝清川遇见她一生的劫难,也是一生的幸运的少年,是在一个星期后。 那时她见到的寒洛宸,是这样一个少年。 一眼望过去,他精致漂亮得很是嚣张叛逆,有着一种眼高于顶的倨傲,正如青春期渴求注目的倔强少年,从不知隐忍,又很有底气,只知道恣意放纵他的最美好的青春。 他们初遇时,这恣肆的少年正骑着机车风一样压过西林小厦新鲜的落樱丛。蓝清川那时候正站在樱花树下,被劲风打起的樱花瓣直直地打上了她纷飞的长裙。她震惊回头,而那少年却一个眼神都没有停留,已眨眼间狠狠地冲出了很长距离。蓝清川只看见他飞扬的黑发,白皙的侧脸,这样嚣张。 她顿时哑然,西林小厦的另一位主人竟是这般模样,倒是辜负了这花林的静谧与宁静。 可蓝清川这时候怎么会想到呢,这目空一切任意妄为的少年后来却成为她孤独世界的一抹亮色,让她终生铭记。 第6章 陌上少年 傍晚时分,在漫步回来时,蓝清川竟又一次看见了那少年,他停在自家的铁艺栏栅旁,那锃亮的机车终于像失了脾气的将军,委屈地被他倚着。即便此刻,他也未收敛分毫,支着腿,带着耳机,仰着头,露出干净的下颔和略显青涩的喉结。她看着看着,突然有着好笑,目光停在他套着黑裤的修长摇晃着的腿上,这样痞气竟也有些好看。 许是她的脚步声或是夕阳下她投下的阴影惊动了那少年,他顿时睁开了眼看过来。蓝清川这才留意到他出色的面貌,他盛着夕阳余辉的茶褐色的漂亮眼睛。只不过那眼中太过冷漠,毫无温度,像锋利尖锐的冰棱。 他的视线只滑了一下,约摸她并不是他料想着过来的人。蓝清川却听见他“咦”了一声,随后又转眸打量起她,那目光中便多了了然。他甚至挑起竹叶般秀利的眉,吹了声口哨,朝她翘了樱花般的唇:“原本还打算着看看这里住进了什么新主人,没想到是个天仙似的姑娘。” 夏日绚烂的晚霞下,这是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蓝清川听罢,却忍不住发笑,并未在意他轻佻的语气,甚至有些叹服他伶俐的口齿。明明是他那重型机车熄了火,却非得转移话题来掩饰一下眼前这窘迫境地,越发显得这少年心高气傲。 她面无表情想到了他早晨时分的恶劣放肆,便伸手指了指他瘪掉的轮胎,抬起头时这少年并未言语,一双眼睛格外漂亮,冷淡里还有着对她的新奇打量,直直盯着她。 蓝清川移开了目光,继续往前走,这张扬的少年便抬了抬他凌厉利落的眉毛,转开了茶褐色有着美好形状的眼睛,丢下他的机车就走了,留给她一个抿着唇有着直挺鼻梁白樱花般的侧脸。 随后几天,蓝清川经常遇到这个恣意跋扈的少年,他总能有办法在宁静幽美的环境中制造出令人无法忽视甚至恼怒的噪声。蓝清川便不再外出漫步,她受够了他恢复气焰的机车如硬汉般闯入,将樱花林幽静的气氛撕裂殆尽。 也就这么一个星期,她父亲方逾钟便找过来了。蓝清川便不意外他的速度,他一向是个有时候执着到有失风度的人,她这样想着,憎恨的情绪一闪而过。方逾钟来时风尘仆仆,身边只带了一个秘书。 在时隔十年后,他父亲见到她所说的第一句话是:“清川,跟我回去。”跟他的人一样冷硬强势甚至无情。 书房。 金色纱织的窗幔厚厚地拨向了两边,垂挂着铁塔形状的流苏。窗外温和的阳光洒落在简洁的原木色办公桌上,一台白色的笔记本刺眼地反着光。 方逾钟眯了眯眼睛,扫视过圆柱螺旋书架,一排排的书籍整齐归类,足足占了半个房间。 他看向这个远离他十多年的女儿。因为蓝宗荣常年居住法国,他很少踏足法国,也没有去过蓝氏大庄园几次。仅有一次提出想见见蓝清川,被蓝宗荣冷硬回绝。 后来几年,蓝宗荣态度软化,他不是没有通过一些渠道见过蓝清川。 他远远看着,也就几次,几眼。模样是像极了她的母亲蓝元歌,却没有她母亲一半的温顺柔和,而是淡漠异常。 以后,他再也没有去看过。 第7章 逼迫就范 此刻,蓝清川就在他的眼前,依旧是照片里那样冷漠地站着,冷漠地看着他,像个陌生人。 他盯着她与自己一样的淡黑色眼睛,渐渐发现,他的这个女儿虽是稚气却无畏。 呵,一脸无畏的冷漠。 他抿起嘴唇,又忽然牵起一抹笑意,语气直接,毫不留情。 “这十几年,我们没有见过一次面。对待自己的父亲,你甚至连一声称呼都没有。你良好的教养呢?你的外祖父和老师没有教过你什么是尊重吗?” 蓝清川怎能容忍他这样说自己的外祖父,她再也压抑不住自见到方逾钟的憎恶,冷冷道:“你有什么资格这样说?我长在法国十二年,我阿公教我养我,哪里有你的事情?我离开中国时,你又在哪里?” 看到方逾钟陡然凛利的脸色,她忽然笑了出来,毫无感情:“我的母亲给了我生命,而你给了我什么?你如何能指望我叫你一声父亲?” 在商场纵横多年,还没有人用这样的态度顶撞他。到底是在商界占有一席之地的男人,方逾钟很快压住了自己的情绪。他深呼一口气,眼神冷厉沉暗,说出了自己的目的,且逼她就范。 “你外祖父把你交给我,不是将你送到这里与我争吵的。你不愿回去,这样任性,你好好想过你的外祖父的意思吗?” 蓝宗荣希望蓝清川能够缓和她与方逾钟的关系,总不能决裂一辈子。 蓝清川心中再过清楚不过了。正是因为太过清楚,才会让她难以忍受。 “你一向聪慧,清川,你不要让我失望。不要让你外祖父失望。”看着沉默下来的蓝清川,方逾钟再次牵出一丝笑,命令式的,这样强硬。 出了西林小厦,紧跟着他的秘书犹疑地问:“先生,这样对大小姐是不是过于严厉了?” “她年纪尚小,又是这样的出身,难免心气高傲,不愿服输低头。加上她母亲的事情,估计早就恨毒了我。不压制逼迫她,怎么去成长?”想着她冷漠的质问,他点了根烟,烟气缭绕中,方逾钟瞧着渐渐远去的别墅,眼睛深冷。 她外祖父远在法国,又有财阀加身,对于隔着大洋的她,显然心力不足。在中国,没有他的护持,她怎么去立身。 到底太过稚嫩。 连瞧一眼都不愿意,更别提跟他服个软。满身是刺,一碰就要扎人,也不知道像了谁。 “总裁别生气,家里还有个雪小姐,总是顺您心意的。”秘书观察他脸色,劝慰道。 提及方雪,方逾钟脸色并没有转好。他终是叹了口气,方雪还知道怎么去百般讨好他这个继父,而蓝清川这样脾性,连装都不愿意装。 三天后。 蓝氏中国分部执行总裁方逾钟为唯一的女儿蓝清川办了场盛大的晚宴。 晚宴办于s市最大的国际酒店,承包了顶楼最豪华的场次。斥资巨万,宴请各界名流。 许多职场新贵不知道方逾钟竟然有个亲生女儿,还远居法国多年。但圈内的老人都知道,这个女儿身价不小,是原配蓝元歌的爱女。由执行官蓝宗荣老先生亲自教养,宠爱并不用说。蓝氏与法国皇室关系密切,这么个嫡亲的外孙女必然是享受贵族的待遇。 晚宴八点开始,媒体已经将酒店围的水泄不通。 第8章 一眼惊艳 方宅。 这里本是方逾钟与蓝元歌新婚置办的一处房产,五岁之前,蓝清川长在这里。现在,这处宅子已经更名为方宅。 二楼卧房。 听到女仆的通报,芝净柔到方雪房内探看女儿。 粉色调的房内,方雪穿着睡衣,死活不愿意换上为她订制的晚礼服。 看到母亲来了,方雪一阵委屈,“我不愿意去,我怎么可能去蓝清川的宴会?” 芝净柔脸色一变,眼神凌厉一扫,示意方雪住嘴。 待房内女仆走后,芝净柔关好了房门,安慰道:“毕竟不是自小养在身边的,怎么可能比得上你在你方叔叔心里的地位。赶紧换好衣服,别惹得他不悦。” 方雪听闻,便也平静了下来,只是还颇有不满,“我在这里长了十二年,哪一次为我举办的宴会有她这样隆重?就是上次的生日会,也没有这样大的手笔。” 芝净柔闻言眼睛一暗,拉起床边的粉白色连衣裙,层层叠叠的蕾丝,裙边嵌着错落的细碎粉钻,可见一件礼服都是出自国外的大设计师之手。 芝净柔沉了脸色,只是命令道:“赶紧换上,迟了可不好。” 方雪只得换上。今年刚满十七的方雪在芝净柔的调教下出落得娇俏可人,颇有其母一番柔美姿态。尤其眼睛似她这样年纪的少女那样明亮动人。 芝净柔满意地抚弄了一下她的顺直乌黑的头发,望着她道:“就是你这样模样,也是晚宴的主角,哪里还有那蓝清川的位置?” 方雪打量了一下镜中的自己,也觉得甚为满意。 可是当到达晚宴会场,见到了众人簇拥进场的蓝清川,那一点窃窃自喜也就烟消云散了。 蓝清川和她的母亲蓝元歌一样,是名副其实的大美人。 这是众人对蓝清川第一眼的评价。 她今晚穿了一席千鸟格套装,黑白双色利落暗奢,领口露着紫罗兰色的丝质蔷薇纹领,灰黑色的长裤勾勒出她挺拔优雅的身姿,银色高跟鞋在灯下熠熠闪光。 芝净柔一眼看出她的礼服是英国皇室专用设计大师所设计出来的。 蓝清川正在和一位德高望重的集团元老说话,脖颈微微倾斜,一缕长发垂在透白的脸旁,她的头发天生微卷,温婉而雍容,松松束在脑后,用发扣挽住。整张脸犹如皎月,望着人时沉静清濯。小小年纪谈吐不俗,态度温文随淡,不卑不亢,让人觉得甚为满意。 这个女孩子,雪肤乌发,淡黑眼睛,樱红菱唇,一举一动之间都是世家名门气度。虽还显稚嫩,但过不了几年,这与生俱来的美丽,哪怕只是那样站着,也足够夺去所有人的呼吸。 望着这样美丽的人,方雪心中陡然一阵酸涩,尤其看到凌夫人带着凌昊枫走过去的时候,她的眼睛里已经盛上了嫉妒。她自年幼时起第一次看见蓝清川时就知道了,这个女孩子是多么优异出众惹人羡慕。她似乎值得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东西,事实上也是如此。 第9章 狭路相逢 “清川。”凌夫人上前拉住她的手,笑容温和,在将她打量了一番后,赞叹道:“真是越长越好看了。” “凌姨,晚上好。”蓝清川弯了弯嘴角,又对凌昊枫笑了笑,带着他们走进会场。 “上次见面匆忙,我一时间没有认出你来。回国之后,生活上还习惯吗?” 在凌夫人离开后,凌昊枫递给蓝清川一杯果汁,眼睛如子夜,却清澈剔透,没有杂质。 他一直是这样。 凌昊枫比她大两岁,五岁时她被接去凌家时,他像亲哥哥一样关照她,温暖而柔和。 “我很好。”望向衣香鬓影,灯光碎美,蓝清川轻轻道。少了几分那时的亲近,多了他不熟悉的一丝淡漠,若隐若现。 灯光太过明亮,凌昊枫一向心细,自然看到了她眼中不符合同龄少女的沉漠与孤孑。就像是一直以来,她都是一个人走过。 凌昊枫一阵心惊。 他对当时轰动全国的蓝氏事件无比熟悉,自然知道蓝清川与方逾钟父女间无法调和的矛盾。随后,蓝清川被接去外公处生长至今,虽不谈及,估计已经生了心病。 他对她来说已经是个熟悉的陌生人了,很多事不便细问。他思忖了下,蓝清川已颔首走远了。 蓝清川年纪小,又在国外生长,宴会开始后,当着众多名流大腕,不便让她致辞。于是这宴会,便成了她父亲方逾钟长袖善舞之地。 而她不料,却遇见了芝净柔与方雪。 芝净柔一身织锦旗袍,肤白貌丽,暗藏一股凌厉尖锐之气,她虽在笑,但笑容太假。比不得她母亲的温婉柔美,气质卓尔。 她忽略了芝净柔牵起的温和笑容,连招呼也没有打,似乎一眼也不愿意看见她。 方雪本是积了一肚子气,又见她如此蔑视自己的母亲,便叫到:“蓝清川,你怎么能这样对待自己母亲?” 声音不大不小,虽惊动不了旁人,却足以让她听见。蓝清川转过头看她,目光嘲弄冷漠。 方雪生于市井,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是个拎不清的,不然也不会让方逾钟认了她做继女。她应该知道芝净柔是蓝氏高层所不承认的女人,更不要说什么继母。她与方逾钟多年分隔,父女之情都了剩无几,芝净柔又算哪门子的母亲? 方雪说这句话,实实在在是为了恶心她的。 蓝清川本就雍容美丽,容貌极盛,以这样的眼光看着方雪,也在气势上高出许多。她本不愿和她说话,但这些天的不愉让她皱眉,冷冷盯住方雪: “你要知道,我姓蓝,并非方。” 不少人暗地里都道,方逾钟是借了蓝氏女的东风才有了现在的地位,蓝氏是真正的贵族。而芝净柔和方雪只是依傍了方逾钟在混出了头日,更惹得蓝氏指挥层不悦。蓝清川说这句话,已经是十足十打脸了。 方雪反应过来,蓝清川已一个人走到了室外的空中花园。她正要追上去理论,芝净柔却拉住了她,摇了摇头。 第10章 家族纨绔 空中花园。 此时夜幕已降,星河灿烂。空气中有着浓郁的草木花香,还有浅淡的果香。耳边传来静静流淌的泉声,凉凉的夜风将宴会厅里吵嚷引起的惫怠冲散不少。 滞留片刻,在蓝清川正要离去时,忽然听到前方草木丛中传来争吵之声,接着便是一声落水的动静。这声音却未引起宴会厅内的注意。诧异了片刻,蓝清川看到一个个子高高,穿戴整齐贵气的男子走了过来。月光下那眉眼有些阴郁,暗藏怒气,却也是有些许熟悉,像在哪里见过。 看到了她,那男子稍稍停顿了一下,态度有礼却疏离,只淡淡颔首便过去了,可见是气得不轻。 待他走后,蓝清川沿着刚才的动静走了过去。 草木掩盖之中,一条人工牵引的溪流仍然在涓涓流淌。只是岸边却仰躺着一个少年,安安静静地支着双臂,仰着脖子在看夜空,似乎丝毫不介意此刻通体全湿。 呵,原来是他。蓝清川有些好笑,虽是没见几面,但他每次状况都不少。 少年湿着头发,短短的,粘在额头上,眉毛,睫毛上都是细细的水珠,衬衫被浸得潮湿透明,定制的西服被他扯落在一边,也洒了不少水。听见脚步声,他皱了皱秀挺的眉,眼珠子一转,就看到了站在他身边的蓝清川。 蓝清川低头看他,只瞧见那茶褐色的漂亮眼眸里盛着黑黑的夜色。 他只看了她一眼,又扬起头看星子去了。弧度优美的侧脸沐浴在月光下,剔透光滑,像是上好的玉石。 蓝清川也不再理他,迈开步子就要走开。 少年粗犷地抹去了脖子上,脸上的水珠,纤长的眼睫毛眨了眨,叫住她:“原来是你的宴会。我要知道,早就赶过来了,也不会招了二哥一顿打。” 他向来不愿意参加这类晚宴,平常也就罢了,这次他二哥不知道抽了什么疯,专程从他的安乐窝揪了他出来。他一抱怨,便被他一脚揣进了水里。 糟糕透了。他自嘲一声笑起来。作为寒家的老幺,他起不了什么作用,在父母亲眼里又是个不学无术,不听管教的纨绔。 没有传来她的声音。少年扭头一看,那少女一张美丽却无甚表情的脸注视着他,像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 看着她那样一张冷漠沉静的脸,少年心里便生了坏心思。 他一跃从水中站起,溅出了无数的水花,全部朝着蓝清川喷溅而去。这样的速度,蓝清川根本躲闪不及,她扯着湿了半边的西裤,冷冷朝他看去。 如愿看到她蹙起的眉头,这少年畅快地笑起来,一扫先前脸上的冷凝煞郁,笑眯眯的样子像招摇枝头的樱花。 蓝清川快步而去,一个眼光都没有给他。 宴会结束,已是午夜。方逾钟对蓝清川的表现很是满意,正送完最后一位宾客,他的秘书告诉他大小姐十分钟前已经走了。方逾钟的笑容一沉。 西林小厦。 夜风寒凉入骨。蓝清川在宴会中途换了一袭海洋色长裙,在下车后,女管家赶紧帮她披上了法兰绒的披肩。 这时,铁艺大门后忽然扎来两束极其刺眼的光束,一声车鸣,那酒宴上的少年跳下车来,弯着嘴唇,对着她招招手,笑得肆无忌惮。 女管家显然认出了他的身份,正要去开门,却听见蓝清川说:“不要理他。”管家一愣,诧异地问她:“那是寒氏的三子寒洛宸,也是西林的另一位主人,会不会不太好?” 蓝清川已经走进了别墅,对她的话置若罔闻。女管家只得上前致歉,那少年不以为意,又跳上他亮红色的法拉利,风一样地走了。女管家莫名其妙。 蓝清川很清楚,寒洛宸本身是个不能沾染的大麻烦。他太过自已张扬,没有人可以制得住他,唯有远离。 第11章 长安少年 回国一个月。蓝清川去了青潭学院。青潭的理事长亲自招待了她。她报选了青潭最具优势也是国内顶尖水平的商院。理事长很高兴,表示很快安排好,下个星期便可以入读。 青潭是私立的综合性学府,有着国内甚至世界领先的资源,也因此招揽了众多精英学子。蓝清川在法国一直由家庭老师给她授课。去年进入法国一流的名门学院玛格丽特深造,也颇为优秀。但世事总不如愿,她不得已回了国。 这样风平浪静地过了一个月。 学府里的生活平淡也安逸,适合她在法国时的生活方式。她和凌昊枫在一个班级,座位也靠得近。凌昊枫品质兼优,温和有礼,虽然出身世家,但很招人亲近。于是两个人在相隔十多年还能够很快亲密起来。 毕竟在国外生活太多年,蓝清川对于故土文化及国情总会有些生涩,她常常会请教凌昊枫,因而接触也多了。凌昊枫发现,蓝清川虽然表情淡漠甚至有些冷漠孤僻,但是异常聪慧敏锐,很多东西她能一点通透,短时间就跟上了进度,让他很是吃惊叹服。 闲暇时她经常会去市区的私人会所打一打网球。这天司机刚接她到家,刚一下车,便有一辆亮红色的法拉利险险擦过车身驶过去,刺耳声后随即又忽然停下。 蓝清川和司机都吃了一惊。 那车里出来的却不是寒洛宸,而是一个浓眉大眼的少年。他一脸着急,衣服上沾着血迹,狼狈不堪地朝她跑过来。 蓝清川皱起了眉,目光也变冷。 那少年气喘吁吁喊道:“帮帮洛宸,他快不行了!” 骗得管家和一帮佣人震惊不已,还不等蓝清川说话,都急急冲了过去,从车里抬出了昏迷不醒的寒洛宸。毕竟是人命关天的大事。 蓝清川扶额,示意将人弄进去。又转眼盯住那个少年,语气冷淡:“他怎么了?说实话。” 这小少年被她看得脸一红,支支吾吾才吐了实情。 上星期寒洛宸的赛车基地被人砸了个稀巴烂,寒洛宸自然是咽不下这口气,揪出了那一群混混的头目便打。这群混混不清楚他背景,又恨极了他平日嚣张,占了他们的地盘,便挑了个空子趁寒洛宸旁边无人时狠狠围殴了他一顿。但又顾虑到他身份,只浅浅教训了一下,至少没有打断他的手脚。 蓝清川听罢,心里冷笑一声,果然是个大麻烦,三天五天犯事。 “自作自受,怨不得别人揍他。”她蹙眉命令道:“看下他伤在哪里,若是不严重,就扔回他自己家里去!” 那少年一听怎么肯,连忙赔笑,“若让他回别墅,他父母立马就知道了,到时候他不死也得掉层皮啊!” 蓝清川冷漠之余,又觉得他说话还挺有趣,再配上那浓眉纠结的表情,又动摇了些。叹了口气,“把李医生叫过来给他检查一下吧。” 少年便缓了口气,守去了寒洛宸旁边。 第12章 纷纷扰扰 次日傍晚,从青潭学院回家,刚沐浴完换了身衣服,就听见女管家说寒洛宸已经醒过来了。歇了一天,精神还可以,只是有些阴郁沉默。 寒洛宸虽不受父母喜爱,但也是养尊处优惯的,哪里受得了小混混不识好歹的拳头棍子。出了几口血,受了点皮外伤,就吃了顿教训。 估摸着他正气郁着,蓝清川也没有要去看他的意思,只吩咐给他做点素食,就进了房间。 寒洛宸确确实实是在气郁着,反反复复想着怎么去扒了这群混账的皮。又想到他刚刚建好的基地毁了,又是一阵抑郁,也不管是在谁家了,脾气仍是照发,半夜时就吵醒了蓝清川。 跟在他身边的那个少年叫骆杰,是寒洛宸的发小,也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赖在这里一晚上,嘀嘀咕咕和寒洛宸商量着怎么去报复这群混混。声音大了,蓝清川直接推开了门,脸色不愉,让他们连夜赶紧走人。 寒洛宸正懒洋洋倚在床头,眼睫毛也懒洋洋地垂在眼睑上。他那件满是污垢血迹的T恤早就扔了垃圾桶,现在套着一件宽松的衬衣。寒洛宸很不喜欢穿它,只在腹上系了两个纽扣,身体倾斜,露着白皙却带着淤青红肿的胸膛。 他见她来,依旧是那副懒散的模样,甚至对她扬了扬竹叶一般秀挺的眉毛。原先樱花颜色的嘴唇因为受伤破了口子,加上缺水干裂,这样微微扯了扯,就牵动了伤口一下子又抿住不动了。 一双茶褐色的眼睛极为漂亮,眼角飞扬,弧度优美,眼线似乎是画笔精心绘出的,覆着长长的落着灯光的睫毛。此时一抬眼,眸中亮过一丝戏谑,还有不知从何而来的沾沾得意。初见时那窒息的冰冷恣肆也不知藏去了哪里。 果真是个欠揍的。 那少年骆杰一见她来,立即笑眯眯地凑上去,很是亲近地望着她。先前没有留意,在这样的灯光下也看见他眼眶下带着和寒洛宸一样的伤,已经肿得看不起眼睛的形状了。偏偏他还有精力吵闹嬉皮笑脸,也是个欠揍的。 蓝清川只看了眼就转开了视线,淡黑色的眼睛看了看屋内的挂钟,已是凌晨一点。 她目光隐忍地走到窗前,一把拉开了那浅金色的帷幔,映着夜色的窗户也打开来。一阵寒气让人顿时一悚,两人还来不及说什么,便听她冷漠道:“都这个时间了,干脆大家都不要睡了。” 少女站在窗旁,薄薄一层帷幔在寒凉的夜风中漂浮到她的长裙上,她披散的头发也微微浮动。一双眼睛暗沉如夜,又像深井的水,眼睛下一层乌青,显然是疲惫得很。 骆杰脸色一僵,也觉得是过分了些,正要道歉,就听见她喊道:“管家,将他拖回自己的房里去。” “蓝小姐,抱歉抱歉啊,我们不是故意……”管家哪里敢拉他走,只得做了个“请”的手势,“哎哟,疼死小爷了。”总算还是龇牙咧嘴地回了为他临时收整出来的客房。 第13章 不得消停 客房里便剩下了两个人,一时间安静下来。 寒洛宸没了可说话的人,沉默着躺下去。眼睛转了转,又看向她,就是不闭上。 因为睡眠不足,她语气不好,神情也不耐,“看什么?” 寒洛宸的脸上还有着错落的伤痕,尤其嘴角边一块鲜红,也不知是磕破还是被抡的。这样安静下来,也倒是无辜清俊的模样,不过他原本性子恶劣放肆,嘴里也吐不出什么好话。 “看你。” 蓝清川觉得自己是疯了才会理他。 可少年并不觉得自己说错了什么,肆意的眼神将她从头到脚转了个遍。灯下观美人,他倒是少见这样冷淡又这样好看的女孩子,也不知道自小是不是吃那天山的雪水才长成如今的样子。 浓密微微鬈曲的长发。 上好美玉雕刻的眉眼。 嘴唇玲珑优美,像胭脂染成的颜色。 身段修长纤细又倨韧,并无柔弱。 唔。处处都是自己喜欢的。他十八年来,统共就遇上这么个处处满意的姑娘。在这种十分恰巧又恰当的时机下,让他遇见了她,简直是上天的安排。 在这样毫不掩饰的目光下,她原本冰冷的脸更加冷漠,薄薄的玉白肌肤似乎穿进了夜风,整个人冰凉沉静。她再也没有看那肆佞的少年,连窗幔都没有拉上,直直走了出去。房门边的女仆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再有什么动静,就回你自己家去吧,我忍耐到此。”背影渐渐走远,看也看不到了。 根本不受她威胁,寒洛宸支起了脚,收回视线,眯着眼睛望向窗外。 说是夜色,却黑中带着光亮。沉美寂静,又不可触摸,像方才那个人。怎地身边尽是这样冷淡让他接触不到而生出抵触的人,纵是距离多么接近。就如他的父母,他两位年少有为的哥哥。无人在乎他心里那方愈加黑暗孤独近乎塌陷的岛屿,无人在意他微不足道在他们眼中极其幼稚可笑的反抗。他有什么,不过是寒家老幺的身份,一个无足轻重的身份。望着望着,莫名之中,他又烦躁了起来,指挥女仆道, “去,把窗帘拉上。” 寒洛宸在她家别墅吃好睡好躺了一个星期。伤好之后,骆杰过来接走了他,两个人一阵风似的,很快没了影子。 走的时候,他恢复以往的睥睨傲慢,容颜凌厉又秀净夺人。女管家看着他勾起一抹逼人的笑,“替我谢谢蓝清川。”说罢跳进了他那张扬的法拉利里,又回头挑了眉说,“我会再来的。” 这十七八的少年,青春而鲜活,嚣张而肆意,像从来没有将世界纳入眼里,你想不通他究竟想着什么,又想干些什么。 蓝清川知道后,也不再去管他,谁知道他会做什么,他总是有无穷的精力。很快,这少年便被她抛在脑后。 谁能知道,这生活中小小的插曲,后来逐渐掀出了多大的巨浪。多少年后回想起来,只不过是两个人都太过年轻。蓝清川也不会想到,她会这样自由肆意地活过,如同夏季盛放的樱花,与这个少年一起。 第14章 闲适日常 转眼间便入了秋。 这日正是周末,蓝清川在琴房弹琴,女管家过来告诉她,凌昊枫过来了。 她点点头,拨了拨花瓶里的一枝百合。 凌昊枫上周带给她一张票,内容是享誉世界的绘画大师林敦的个人作品展。在法国时,她曾经看过他的画,也知道他一画难求,千金难买。她自然是答应了。 凌昊枫是第一次来这里,也没想到她这儿会有这样静谧清新的樱花林。 他不觉莞尔,自小时候见到她,蓝清川就十分喜爱樱花。原先她家蓝宅也有着这样的樱花林,不过要大很多。当时她经常与她母亲在林中玩耍,他跟随母亲来做客,喝茶谈笑也是在那林中。后来,蓝伯母逝去,接到他家照顾的蓝清川年幼恐惧,却唯独看了这樱花能平静镇定一些。 从樱花林走出来,正好迎面看见蓝清川。 她穿着白色的真丝裙子,外面穿了件毛呢坎肩,简约而轻灵。长长的头发挽着,随风飘动。裸露在外的脖颈上系着玫红方巾,别致美丽得很。 她一见他,便停住了,眼睛如海水,沉静深涵,虽没有她母亲那样温和婉约,也没有初见时那样淡漠冷静。 “凌大哥,等很久了吗?” “没有。看了会你这里的樱花林,打理得很不错。” 她便转眸望去,随后浅淡笑了下,“刚回国时,这里面开得繁盛,远远地像红云盖了半边天。现在入了秋,花瓣落了不少。”她果然是微笑时最令人惊艳,好像她说的盛极时分的樱花。 他看着她笑了起来,眼瞳乌润,气质干净舒心,如一朵云,总令人安心愉快。 画展还未开始。入口处人群来来往往。除了一些打扮时尚的夫人小姐,更多的是热爱艺术的青年人。 凌昊枫对这里显然很是熟悉,不少工作人员都认识他。他递了票,护着蓝清川走过拥挤的人群,快步走向画艺陈列室。 陈列室很大,里面没有什么人,气氛安静了很多。墙壁上挂了许多有着精美装饰边框的画。围栏两边放着雪白的雕塑。夹有金丝的红幔庄重华丽。 室内的布置极为精心。 踩在绵软的地毯上,蓝清川不时驻步观看壁上的画。画作很美,大多数是风景画,浓绿深绿浅绿,生机勃勃。在这样萧瑟的秋季,倒是显得生机盎然。她很快就被几幅画吸引去了。 这是林敦早期作品,色彩丰富,画面有着红顶的小巧建筑,包围着广阔的绿野,有懒惰的猫咪在屋顶晒着太阳。一路看来,这幅画倒是很有意思。 再往前走了几步。画风就变换多姿了,墙壁上的画有樱星草,有落叶梧桐,有湖畔山峦,有浅海云雾……大自然中看似很普通的事物都在画笔之下显露出了画家惊人的感情。他的运色一点也不枯乏,笔触温和软润,可以看出其作画时的温柔。 凌昊枫从外面接了电话回来,看见她仍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第15章 惊鸿一眼 “怎么?看了这么久,有看中的吗?”他走上前问。她转过头来笑了笑,声音很轻又静,像这几幅我就很喜欢。她指指面前的巨幅樱花图。她说完又去看那幅画儿,还走近了些。 “若你愿意,我带你去见见林敦先生如何?他今天应该还在这边。”凌昊枫从画面上移开视线,温和开口。他幼年学画,也是才华出众,曾与林敦有着数面之缘。 蓝清川正要回答,一抬眼就看见转角处走过了一群人。为首的是个身影颀修优美的少年,月华般金色夺目的头发,如众星捧月下了楼。他穿着并不正式,但举止甚是清贵逼人,凌于众人。这个角度能看见他的侧脸象牙白皙,鼻梁雪挺,双唇紧抿,颜色似蔷薇。远远看去,只觉得他深不可测,凛冽幽邃。 她觉得眼熟,想了想才记起,也就收了视线。对上凌昊枫那一双清凉澄澈的眼,她点了点头:“正好我也挺想见见他。” 贵宾室。 林敦和他的女助理在室内。室内显然是冷凝严肃气氛过后的沉默。 正点燃一根烟卷,画展的负责人敲门而进,告诉林敦,凌家的公子想过来拜访他。 凌昊枫这个少年,他曾多次在国际艺术大厅见过,被称为“天才”。他想了想便答应了。 凌昊枫与蓝清川进来时,一眼看见了坐在沙发上的林敦。 他正值中年,头发却已经半白。有着西方人所具有的蓝眼睛鹰钩鼻,下巴却有些方,鼻梁下有一排胡须。穿着很厚实,笔挺的西装西裤,锃亮的皮鞋。 这般正式,必定是会见了什么人物。 蓝清川看着他,脑中一闪而过方才那深沉的海洋色眼睛,月华般夺目的金发。 林敦看见凌昊枫进来,还带了个女孩子,便笑了起来。他比起从前,又是苍老了很多,岁月已经能轻而易举地在他眼尾留下痕迹。 “已经交到了小女朋友了?”很熟稔的语气。凌昊枫笑着摇摇头,看了一眼蓝清川。随即走向前,与他们打了招呼。 “哪有这样好运气。只是家母好友家的女儿,我的小妹妹而已。”助理显然与他熟识,笑容很亲和,聊过几句便离开去倒茶。 林敦呼出一口烟气,打量了蓝清川一番。 这才发现这小姑娘雍婉沉静,虽然周身气韵淡漠冷郁,却足够人一眼惊艳,东方人里他很少能遇到如此美丽又气质不凡的少女。 心下里喜欢了不少,便招她走近些,这距离一近,就看见她剔透优美的淡黑色眼睛,林敦心里一惊,暗叹了一下造物主的偏爱。想来过些年,这女孩子定能长成让世人惊叹的程度。 “我不擅于肖像人物,大概画不出你的神韵。若我的朋友杰克在这儿,一定会邀请你作为他的模特。”他这句话带了欣赏,眼神也直接。 “林敦先生,您的画也很美丽。”蓝清川随凌昊枫一同坐下,弯了下唇表示礼貌。 林敦终于移了视线,笑眯眯地说:“你叫什么名字?” “蓝清川,您可以叫我cherry。” 林敦听到她的姓氏,微微顿了下,“cherry。lan?你是蓝先生的……” “他是我外公。” 第16章 深海之下 林敦恍然。 蓝氏百年宗族,世界性财阀。于法国起势,属法国名门,影响力极大。虽支脉亚裔居多,但女王玛格丽特对其青眼有加。 若非出身显赫,根本培养不出这样气质卓然的女孩子。 “清川她长在法国,最近才回国。刚好碰上了您的画展,我便带她跟您来见个面。” 凌昊枫看着面容淡静的蓝清川,眼睛含笑,像湖水一样干净明亮。 林敦点点头,烟雾缭绕中,他忽然说:“刚刚我见到的少年,你应该是认识的,与你差不多的年纪,又同在一个国家。 他是贵族朗格拉克的第一继承人,欧彦哲。” 蓝清川回到别墅时,凌昊枫从后备箱中取出了一幅画。这是林敦的第一幅作品,是他年轻时旅居RB所作,是夏季开得极其旺盛的樱花。他将它作为见面礼,送给了蓝清川。随后而来的女管家接了去,那画布已经镶了精致的边框,加了透亮的玻璃,拿在手里分量不轻。 “小姐,这……” “就挂到我房间里吧,将原来的那幅静物油画换下来。” “是。”女管家随即离开。 “今天很开心。谢谢你。”嘱咐好了管家,蓝清川回过头来,淡黑色的眼睛里像盛了霞光,凌昊枫片刻失神。 他微笑,坐进了车内,神情温和,子夜般的瞳孔比往常要更加明亮些,他也对着她挥了挥手,“再见。早些休息啊。” 晚间。 沐浴后的蓝清川踏进房间,一眼就看到了这幅画。 这是一幅美丽的樱花图,配以镀金沉厚的雕花边框,显得有些年份悠久,但是玻璃上却干干净净,一点污垢也没有,能够清楚地看到玻璃下美丽的画境。 以蓝天为背景,一簇簇的樱花自空中落入湖水中,碧绿的色泽以及鲜亮的粉色,整幅画甚是美丽清雅。仔细看下去,画底虽有些不足,但是透露的情感比起展示厅中的那副巨大的樱花图更加纯粹浓郁。 母亲蓝元歌一生爱极了樱花,她本身也是个樱花一样柔美的女子。但虽然繁美,却也短暂,令人惋惜。 思及此,蓝清川凝视着画面的目光便沉黯了下来,胸腔中徘徊不去浓郁的悲伤。她许久才吸了口气,缓缓地将这些情绪收回。 S市国际大酒店。 欧彦哲被层层拥护着走进贵宾通道。 电梯升上了顶层的总统套间。 偌大的室内,终于只剩下了两个人。 浅金色的墙面。 花瓣形态的穹顶。 层层叠叠的织锦窗幔。 已是这城市漫天霞光的时刻,站在巨大的玻璃窗前,少年沉峙,通身冷倨,分明一头温和柔软的璀璨金发,而此时竟连那夕阳都温柔不了他深水般的气息。 他显然已经褪去了稚嫩,在这样青春的年华里。他的眼中太过深沉,气势太过尊贵逼人,像一幅奢丽却又深邃无比的油墨画。 乔伊管家半老,却是他身边极少熟悉他的人。他称呼他少爵,自其年幼陪护他至今,看他一天天成长,一天天冷静沉着,一天天令人仰望。 他的少爵,是朗格拉克家族有史以来最优秀的继承人。 第17章 冰冷月光 “乔伊,我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仔细看过夕阳了。”少年回过头,碧蓝色的眼睛继承了他血统高贵的祖母,却是讳莫深谙,不可捉摸。 他接过管家手里泡好的玫瑰花茶,茶香正好,温度适中。他喝了几口便放下了。一直以来,心系且眷顾之物很少,这几乎已经成了习性。他在物事上从不会停留太多,太过凌绝高寒,也执重自恃不符年龄。 乔伊接过了他手中的瓷杯,放在一旁。又细细交代了近期的日程,“明早城堡会有人过来接应,归国之后,会有一场晚宴。宴会过后,有与玛格丽特女王的会面。” 欧彦哲揉了揉眉心,却不言语,整个人躺去紫金色的贵妃榻上,象牙白皙的手臂轻轻遮住了眼眶。 “少爵,林敦先生那边……” “不必担心。林敦脾性古怪,却也精明识时务,该讨好的人一个都不会少。又是和皇室初次交易,给他些优待,才会有长期的合作。”他身姿放松,慵懒而漫不经心,语气却冷静,波澜不惊,“这么多资金,本就是买他的名气。那些画,明早便空运过去吧。之后的事情,女王会有安排。” 管家点头,永远是跟随服从的姿态。 “近期还有什么行程?” “这个月是没有了。不过下个月女王访美近在眼前。” 管家顿了顿说道,“国内动态就是这些。另外,不久前,蓝氏的大小姐回了国。”蓝氏已经很久没什么动作了,近来沉寂隐世,财团也是按部就班,规规整整,毫无动静。 “美国那边将山涧别墅腾出来。”少年淡淡吩咐着,听到后半句,却侧身支颐,有了些兴趣: “蓝清川?她怎么会突然回国?” “属下不知。但她已经在这边置办了住所,约摸是要住下来的样子。” 欧彦哲闭上眼睛,敛去眼中深海般不可捉摸的沉寂晦暗,很久都没有言语。室内沉默了下来,像是方才根本没有谈论过哪一件事哪一个人的沉默。 管家打开了灯,钻石吊盏光芒柔和。走回来时,少年已经睡着了,只手覆住了半张象牙白皙的脸孔,仍然是深不可测的模样。 转眼半个月之后。 天气愈加寒凉。 从商学院内的图书馆带回一些专业书籍,迎面遇见了凌昊枫。此时院内已经没有多少学生了,这个时间点,凌昊枫是过来还书的。 出身在如此家庭,他本不需如此努力,也不需这样优秀。可他这般专心致志,这般心无旁骛。导师曾经说过,这群学生里,他真正培养出来的唯有一个凌昊枫。 两人擦身而过。蓝清川对着他点了点头,而凌昊枫则微微笑了下,笑容就如她在法国玛塔皇宫的大殿所看到的天使穹顶彩绘,纯澈,静谧,圣雅。 相比之下,寒洛宸就让人担心得多。 他就读青潭的金融学院,与两人所在的商院相邻。蓝清川只看见过寒洛宸一次,那时他穿着黑衣牛仔裤,带着头盔,骑着机车,后面尘土飞扬,紧跟着骆杰。在众多学生的惊呼之中,他一脚踢翻了湖边的标语,漂亮地拐了个弯,朝院门开过去了,而此时放学的铃声还未敲响。 若不是他对着她一声口哨,她绝对不会注意到这个少年,竟然就是那个多日未见却依然嚣张至此的寒洛宸。 后来没有再见过他,据说是因为违反纪律,行为恶劣被休学一个月。 蓝清川心想,这不是恰恰顺了他的心意吗。 第18章 二人之间 到了深秋,课便少了起来,去学院的次数也随之减少。 蓝清川便常常去会所打打网球,或是去马场骑马。她出身高贵又是出众的美人坯子,也很吸引其他人的眼光,不过和她有过接触的人都知道她性格淡漠甚至孤冷。若非熟悉之人,亲近她并不容易。 渐渐,圈内几乎都了解了她的性情,多数人便也不强去接近她,给她独立的空间去适应国内环境。 不过,也有个意外,譬如寒洛宸。 在这个落花纷飞的季节,遇见这么个少年。他本就是这个圈内的魔王级别人物,经常遇到也不奇怪。若他没有那肆意张扬的神气,他也许是一幅秋日里赏心悦目的风景。 可是,若没有那份鲜活生动,他也不是寒洛宸了。 蓝清川再一次在红原马场遇到寒洛宸,他正在拿草料喂一匹枣红色马,那马儿刚成年,很是喜爱他,总是依赖地蹭他的手臂,水漉漉的大眼纯粹可爱。 看见她来,他便扔了手中的草料,打开一旁的水管,冲了冲手。一边又转头挑眉戏谑道:“最近总能看到你,就这样等不及要来见我吗?” 蓝清川怎么可能理他,打开了马厩的门,拉出了她的马,一翻身就坐到了马背上。 寒洛宸嘴角弧度一勾,茶褐色的眼睛在深秋的阳光下明亮许多,倒没有看见往常深入骨髓的阴郁冷漠。 他静静打量着握着缰绳的蓝清川,她穿着深红色的毛呢骑马装,黑色的长裤,踩着亚麻色的长靴。总是松松垂在颈背的长发被挽起,收在牛仔风的宽大骑马帽下。 呵,倒是别有一番风味,怪不得他总是看到那一群公子哥儿们提起她时一脸欠揍的垂涎欲滴样子。 蓝清川正要离开,听到他一喊,“等一下,咱们比一比。” 她怔了怔,一下子扯住了缰绳,淡黑色的眼睛朝他望去。 寒洛宸已经上了马,他骑了一匹高大的黑马。对上她的眼神,他挑起凌厉的眉,口气嚣张不羁,“怎么,还不走?你等着输吗?” 蓝清川收回目光,夹了下马肚子,便冲到前面去了。 背影挺拔优雅,明媚不可方物。 马场上人并不多,多是一些情侣,拉着马,慢悠悠地散步。忽然瞧见一前一后两匹马飞奔而来。为首的是个漂亮的红衣服女孩子,紧跟着一个身形修长的少年,两人距离越来越近。 女孩子忽然一转弯,尘土一扬,往湖岸方向去了。那少年一扯缰绳,灵活转了方向,也没有落下多少。 马场上不少人起了欢呼声,夹杂着一声声口哨。 两个人几乎将马场绕了一圈,才停了下来。蓝清川本是先出发,占了优势,可体力到底比不了寒洛宸,后来逐渐便被反超了。 此时正是傍晚。枯黄的叶子簌簌而下,千万片的叶子涂染出深秋的寂静深沉,不同于绚烂夏季的繁花似锦,它太过沉静,又满是灿烂的金黄,像生命中最好的时刻。 第19章 不沉之岛 蓝清川闭起眼睛,双手枕在脑后,静静地躺在飘零的巨大银杏树下,雪一样的肤色浮出一层运动后的嫣红。 她挽起的长发在骑马时散开了,长长缱绻,柔软鬈曲,被她拨去一边。 从自动贩卖机里拿回来两瓶饮料,寒洛宸也在她身边躺了下来。见她长久没有反应,他干脆拿起自己的那瓶,用冰镇过的瓶面贴上她的面颊。 她果然一下子睁开了眼,侧过脸淡淡看他一眼,接着坐起了身,拿过他递来的那瓶水,扭开盖子,仰起头喝了一小口便放下了。 “谢谢。”声音低哑,还有些气息不稳。随后便半倚上树干,不再说话了。 寒洛宸汗湿的黑发贴在额头,他扯了扯深灰色的羊毛衫,吹了会儿风,还是不解热,他又坐起来仰起脖子灌水。 终于舒服了些,他扭过头看向蓝清川,桦茶色的眼瞳一如深秋色彩,却在热气蒸腾中湿润透亮。 她深深浅浅地呼吸,脖子上的纽扣解开了一个,露出一截荼白透明的脖颈,衬着红色的衣领,刺眼而诱人。 看到她脸上那褪不去的红晕,他眉头一皱,“你身体不好?” 正常人休息这么长时间早应该平复下来。 “体质差一些而已。” 她抬眼,从衣兜中取出手巾,轻轻擦了擦脸上的汗珠。 她5岁刚到法国,水土不服。加上发生在国内一系列的变故,让她忧郁恐惧,自然而然生了场大病,落了病根。但由于调养得好,只比常人差一点罢了。 扶着树干站起来,她舒展了下手臂,拿起牛仔帽,系上系带,重新挽好长发,便向她的马走去。两匹马已经被场中人员喂了水,正在一处草地上吃草,不时鼻腔里呼哧两声,那匹高大的黑马看见她来,耳朵动了下,蹭了蹭她的手。 她觉得有趣,问寒洛宸:“这是你的马?很聪明也不怕生。” “当然,我养了三年。老远它就能听出我的脚步声。”寒洛宸喝光了水,精准地将空瓶子扔进垃圾箱,然后走过来摸了摸这黑马的鬃毛,嘴角牵起一抹得意的笑,“是不是,不沉岛?”这抹笑不同于平日,却有些意外的柔和。 那马嘶嘶了几声,踏了踏前蹄,似乎懂得主人在说什么。 蓝清川却被它的名字吸引去了注意。 “它叫不沉岛?” 这样奇怪的名字。她的马是白色的,所以取作白卢。谁能想象一匹马竟会和岛扯上关系。 寒洛宸上了马,控制着缰绳,不让它奔跑,等到蓝清川也上了马,他才淡淡呿了一声,颇有些自嘲冷硬。眼神像浸了乌沉沉的墨滴,并不相称他这样的少年,樱花一般精致漂亮且正值盛茂青春。 “不沉岛……呵,不过是个妄想。” 小时候起,他的心中就小心翼翼地藏着一个希冀,愿家人的注视与温暖。这份小小的希冀在一日日童年的灰暗时光中愈发膨胀,在心中几乎成了一座坚固的岛屿。而成长至今,这岛屿已被孤独和不甘占毁沉没。 他被判了支撑不了整个家族的死刑,他缺乏匹敌两个哥哥甚至超越他们的能力。他失了资格,只能被放逐。问起来,他有多长时间没见过父母了。呵,他不知道。 第20章 鲜活孤独 望着马背上那少年冷凝嘲弄的侧脸,暮夕之下,他飞扬的眉宇,冷冽的茶瞳,下颔尖尖。分明平日里阴郁又漠然的模样。而蓝清川知道了,这少年恣肆鲜活的背后,藏着一份沉重不可触碰的记忆,这是他的禁忌与逆鳞。 生命中的许多事情,沉重婉转至不可言说。于他,也于她,于所有红尘颠倒浮沉之人。 “看我这么久,我该怎么讨回来?” 他一转头,逆光下恶劣地挑着嘴角,面容明明暗暗。 她移开目光,一拉缰绳,只留给他一个冷淡挺直的背影,以及飘扬在金黄树影中的长发。 自那以后,两人关系似乎缓和了不少。有时候蓝清川晨跑时会在西林的小路上见到寒洛宸,两人对视一眼,便擦肩而过,也没有从前的冷凝沉默。 一个月后,寒洛宸解禁去了学院,见面的次数也就少了起来。 蓝清川也开始进入学期末的结业考试时期,她大部分时间花在了图书馆里,或是借出一些书籍带回家,坐着一看便是一个下午。 这天,天气清寒,带着深秋的凄冷气息。 蓝清川遇见了凌昊枫,他安静地坐在靠窗的位置,浅淡的阳光穿过他墨玉般的头发,亲吻着他静好温和的侧脸。 他今天换了本书,从蓝清川的角度只看到萨缪尔森的印刷字体,她记得前些天凌昊枫读的是斯蒂格利茨的信息经济学书籍。 他很投入,手边的笔记本文档上慢慢都是翻译好的经济专业论文。 脱下身上的法兰绒短袄,蓝清川在他对面坐下,从包里取出上次从他那里借来的书,轻轻放在他那一堆资料上。 凌昊枫正巧取下鼻梁上的眼镜,揉了揉眼睛。他的眼睛乌黑湿润,温和而深蕴,已经具备一个顶级学士不可度量内涵的雏形。 他看到了挽着长发的蓝清川,神容雍美,睫毛长长地垂在眼睑,覆住了往日沉静冷淡的眸子。他听说蓝清川曾就读法国的一流学府玛格丽特,资质聪颖,深受器重。她确实优秀,也足够执着努力。在名门青潭中,很少见到这样专于学术的女孩子了,大多数的学生依仗的只有门第和天赋,却早已将青春挥霍在五光十色的空泛生活中,这是一个时代的悲哀。 他重新戴上眼镜,心神回到了书籍中。别人的选择,别人的道路,他不置可否。非他冷漠自私,实实在在是他人的人生,他不便评说,更无暇顾及。他很快会真正进入凌氏中心,于商场沉沉浮浮,这样安适宁静的学院生活所剩无多。 生在如此家族,必然需要付出一定的代价来完成所肩负的责任和使命。 渐渐,一个下午就这样过去。蓝清川夹了书签,一抬头,发现凌昊枫也正在收拾笔记本,准备离开。看见她看他,凌昊枫一弯唇:期末总结进行得怎么样了? 她随他走出图书馆,将外套披上,长发拨到脖颈一侧,微微点了头说:“还好。” 他笑了笑,那便是没有问题了。 看到他取了眼镜,她又问道:“你最近怎么样,总是很忙的样子。” 第21章 不速之客 两人并排走着,脚下的影子被拉得很长。馆外的银杏树树叶都落光了,厚厚地铺出一条黄金大道,踩在上面软软的,因为前几天下雨,也有一股子潮湿的味道。 他个子高高,身形挺拔俊秀,和她走在一起,在旁人看来,倒是很般配。 他说:“对啊,很忙。昨天又帮导师接了个任务,需要给商中院的学生做个入门指导。准备了一天了,晚上还需要收个尾。” 蓝清川想起他下午看的那些书,点了点头,“要是忙不过来,我可以帮你整理翻译文本。我记得你晚上还有个学术会。” 凌昊枫低头,离她这样近,几乎可以闻到她身上的清淡香味。深秋确实寒凉,她围了丝巾,末梢处精致地挽了个花样,整个人沉静优美。 他的心跳莫名加快了几下。定了定神,发现她微微抬头,等着他的回答。脸颊旁的发丝细细长长,在风中微微飘动。 “那我就先谢谢你了。”取出一个文件袋,乌润的眼睛弯弯的,“总量不多,你看着办。结束后,我请你吃饭。” 低低应了一声,将那文件袋收入包中,眼神一抬,已经走到了院门。蓝清川转过头,对他摆摆手,说道:“今天我就回去了,再见。” 她在院门僻静处找到她的房车,弯腰进了车里,不一会儿就驶出了青潭。凌昊枫远远看着,忽然想起了她五岁时离开凌宅时的场景,与此刻多么相近。只是那时她正要离开,远渡重洋,而现在,她回了国,就在身边。 原来已隔了十多年,时间与地点。 凌昊枫垂眸想着,却不知道在另一侧的角落,蓝雪坐在车窗旁,冰凉地看着他望着那车影,很久才转身。 那两人的世界,那样默契和谐,即便是隔了十多年。相比起来,她的那十年,根本不堪一击。 沉沉地望着那挺拔的身影渐渐融入夕阳,她捏紧了手指,面上却是不变的笑容。 回到西林小厦时,发现院中嚣张至极地拦着两辆车,一红一蓝,鲜艳刺眼得很。 管家在一旁看到她淡淡拧起的眉,心中已觉得不大妙。她知道这样随意放人进入别墅不该是她这样一个高薪聘请又深受信任的老练管事所做的,可是那两位,她着实没有什么法子请走。 在本市,有谁可以惹得起这两位魔王呢。 管家接过蓝清川的包,斟酌着开口,“是寒骆两家的客人,不久前刚到。说是因为上次的事情,要等小姐你回来,一起吃晚饭,就连厨师也带过来了。” 蓝清川沉默着往前走,忽然记起,那是寒洛宸的法拉利。她缓缓吐出一口气,“罢了。他们人呢?” “在客厅。刚刚从樱花林里出来,现在正在喝茶。” 她闻言看了一下花圃中凋落的樱花树。 进了客厅,蓝清川正低头换上棉拖,一抬头,看到一只油光水滑的哈士奇,它伸着舌头,飞箭一样扑过来,吓了她一跳。 第22章 秀色可餐 女管家一脸尴尬,“是骆杰少爷的狗。”她的话刚说完,那浓眉大眼的少年便笑呵呵地走了进来,呼唤了一声,“派特!” 蓝清川转头望过去,寒洛宸也走了出来,穿着深蓝条纹的针织衫,黑色的长裤,背着手,懒洋洋地趿拉着拖鞋。他的身形匀称峻拔,一张脸少见的精致妥帖,看着她,眼角吊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笑意,整个人在灯下熠熠闪光。 那哈士奇自然没有理会这两人,很欢喜地围着蓝清川打转,使出浑身解数献殷勤,去讨她的欢心。 蓝清川只得低下身去摸了摸它,那狗便越发得意,使劲往她身上凑,一点也不怕生。 骆杰低低骂了一声,“这蠢狗,蹭饭也就算了,连美人它也敢霸占。” 玄关处的蓝清川正脱下了她的法兰绒短袄,露出系着丝巾的修长脖颈,隐隐透出的肌肤如玉,白白的,寒洛宸看着,悄悄地动了动手指,觉得要是触上去,定然是柔软温润的。 眸光一转,见到那围在她脚边打转的哈士奇,以及他身边伸长脖子偷看的骆杰,只感到这一人一狗的确是碍眼得很。 晚餐是骆杰带来的厨师做的,五星的名厨,一手地道的京都菜色。任由骆杰说得多么美味可口,蓝清川也只感口味鲜腻,平平而已。她久居法国,自然习惯法式菜,别墅聘用的厨师也是从蓝氏大庄园那里配调过来的。 那两人倒是吃得十分尽兴,蓝清川沉默着,低头看了眼盅里的酸辣汤,终是推开,就着些清淡些的蔬菜吃了点小米饭。 饭后,两个人咕噜咕噜灌了许多水,像干渴至极的水牛。 骆杰躺在沙发上揉肚子,看到管家递过来点心碟子,里面放了一些水果,都精致地切成小薄片,令人食欲大动,可是他刚刚吃得太饱,现在一点也不想动手。 他的那只哈士奇却瞪着眼珠子,垂涎三尺。骆杰一点也不想理它,可这只奇葩依然摇头摆尾,他转向哪边,它就跟到哪边去给他看它渴望的小眼神。 寒洛宸嗤一声笑,抛出一只红艳艳的草莓,那狗顿时一跳而起,咕咚咽了下去,于是它讨好地凑到寒洛宸身边。草莓是反季水果,又加上冰镇过,所以也只喂了两三个。可狗不知道呀,还是很渴望地趴在寒洛宸脚边等着。 蓝清川看得笑了起来。她的笑容很轻,只是稍稍勾了勾嘴角,但这一点扯动,整张脸颇为夺人,像沉静的湖面上一圈圈柔美的涟漪,直直点进了人的心里。 骆杰没有错失这笑容,只恨不得翻出手机拍下,他也确实这么干了,正从裤兜拿出,便被旁边坐着的寒洛宸踹了一脚。 他不忿,怒气冲冲瞪回去。只见寒洛宸单手支颐,侧躺在沙发上,一只脚伸在上面,另一只踢过他的长腿收了回来,撑着柔软的沙发皮质,并没有看他,却知道他的怒目,冷冷地递了个眼刀过来。 第23章 美人如画 骆杰赶紧移了视线,却在心里嘀咕,你长这么个样子还摆这么个表情简直碍眼到极点,我看谁也不愿意看你,呵呵。 寒洛宸自然不知道他腹诽,他正懒洋洋地看着蓝清川,姿态惬意悠闲,桦茶色的眼睛像升满星光的夜空,沉沉的,又有着让人微微眩晕的幽光。 蓝清川此时正低着头剥石榴,饱满粉红的石榴子从她白皙晶莹的指尖滑落到手边的骨碟上,一颗一颗的,像漂亮的宝石。她解了丝巾,松松地将长发系着,垂在胸前,衬得她的脸分外娇柔,少了几分平日的冷淡舒浅。 她安安静静地剥石榴,根本不知道对面的两个人已经从头至脚将她反复扫视了遍,从她雍美沉静的脸,玲珑挺直的上身,看到黑色的毛呢半身裙,她修长纤细的小腿,精致的脚踝,一直到白色的拖鞋。 真是看哪里哪里好看。骆杰在心里评了个99分,少一分是没有听到她的声音。她一向是沉默冷淡的,却比圈内那些矫情做作热情浓艳的少女顺眼数倍,也难怪被寒洛宸惦记上了。 他和寒洛宸是自小穿同一条裤子长大的,对他的喜好当然一清二楚。寒洛宸是个怪胎加奇葩,长着张如花似玉秀致绝伦的脸,却有着冷漠刻毒嚣张恣肆的性格,本是跋扈飞扬不学无术,又偏偏古里古怪能下出一手无比正经不输大家的围棋。呵呵,这样矛盾怪诞的一个人,偏偏不知多少世家名媛为他痴迷不已。可这小子目中无人得很,一般人还进不了他的眼睛。 可他骆杰是谁,寒洛宸一举一动都逃不了他的眼睛,他灵敏感到最近寒洛宸的不同,他明显收敛了些,像藏了些谁也不知的心事。 直到自己偶然在会馆碰到了蓝清川,那时她在跟圈内一个少年人打网球,穿着浅色的运动装,箍着发带,背影纤细优美。寒洛宸在他身边坐着,踢了一下脚边的茶几,表情冷淡,盯着那输了两局的少年,“连番失误,居心不良。”骆杰品味着他的语言,愣在那里,像被雷劈了。 这蓝清川生长在国外,名门豪第出身,必定尊贵自持。他只见过她一面,只感觉她沉静冷漠,不易接近。他也奇了怪,这两人除那次意外,几乎没有什么碰面吧,怎地寒洛宸就偏偏盯上了她呢。望族蓝氏惯出美人,这不是个稀奇事,圈中那些个柔软娇俏的少女可不少。蓝清川美则美,尚还稚嫩,却又不沾烟火,疏离而拒人千里。 骆杰直觉摇头,回过神来,发现寒洛宸已经朝她走过去了。蓝清川仍在剥石榴,剩下不到一半的石榴上松松贴着一层白色的果膜。石榴是大果园中精心栽培出来的无籽水晶红石榴,这第一批最新鲜的是刚从美国空运过来的。 她轻巧剥弄着的手指纤长,白皙细腻,指甲却修剪得干干净净,圆润如扇贝,透着淡淡的粉,这显然是一双弹琴的手。 身边的圆形玻璃桌上,亭亭摆着一束橙红茑萝,零星散落在翠绿的大叶子里,花瓶里还插着些白色的满天星。她剥好的石榴子盛放在精致的碟子上,这样一瞧,与玻璃下压着的翠绿色格子桌布相称得很。 第24章 平行关系 蓝清川只觉得眼前压下了一处黑影,一抬眼,看见寒洛宸正盯着她,似笑非笑。桦茶色的眼睛里清清楚楚映出她微微抬头蹙眉凝望的面容,她甚至看出能看到她浅淡的眼珠,一愣神,有些眩晕。 寒洛宸却不着痕迹地移开了视线,转而扶到她的椅背上。他的个子高挑,身形颀秀,而她坐着,背部轻轻靠着椅子上柔软的锦缎靠垫,长发如瀑,有几缕垂在他扶着的椅背边。远看去,两个人似乎关系亲密,彼此间熟悉无比。 骆杰心中暗叫一声好,赏心悦目啊。 蓝清川正转头想让他退开些,就看他一俯身,拈了一粒石榴子,丢进了口中。他的嘴唇并不凌薄,弧线优美且柔润得恰到好处,像三月的樱花瓣。只见他唇线略动了一下,便又勾了起来,视线似有似无扫过了她停顿的手指,说了句“挺甜的”,随即又伸去了那骨碟。那只蠢萌的哈士奇自然不会错过,乐颠地跑过来蹭蓝清川的脚。 寒洛宸眼尾一扫,抬了长腿将它拦住,远远挡着,这狗便不甘心地拉他的拖鞋和裤脚。 蓝清川叹了口气,招来女仆,拨了些石榴子到一个碟子内,示意女仆将狗唤走。 一转眼钟敲过了十点。 骆杰和寒洛宸终于要离开了,蓝清川披着披肩,将他们送到门外。 骆杰笑眯眯地问:“蓝小姐,后天在秋砚山有个派对,要不我们接你过去一块儿玩?”说完,他又笑眯眯地瞥了一眼寒洛宸。却见这个小子穿上风衣,单手插在兜中,一双眼睛在路灯下看上去懒洋洋平淡无比,表面上倒是不动声色。 蓝清川想了想,秋砚山地势落差很大,有一个著名的赛车场。她摇了摇头,看向这两个男孩子,语气淡淡的,谢谢。我后天还有安排。 秋夜的风中,她的声音飘散在空气中,像短促的滴水声。 她的话还未说完,寒洛宸抬腿便走了,匆匆留了个再见,衣服的边角在夜风中一下子扬起,很快融入了夜色。这少年没有回头,转身过去上了车,一会儿就开了出去,很快就只能看见红色的车影缩成一个点。 骆杰瞠目结舌,却渐渐有些幸灾乐祸。很少见过他这个样子,失望,不快,恼羞成怒。寒洛宸张扬鲜活,恣意任性几乎到了目中无人的地步,他在意的东西很少,一直都是冷淡的漠不关心。而真有什么进了他的心口,必定整出一场声势浩大的波澜,让人彻彻底底正视他,记住他。 他本该是个光华璀璨的少年,他还这样鲜绿,却已经被放逐太久。 其实蓝清川并没有找借口,她确确实实在后天有个约会,她需要将翻译好的资料交给凌昊枫。 那天,凌昊枫刚刚下课,眼镜还没来得及摘下。他一边走,一边戴上围巾,看见她便笑了,“清川,等了多久了?”他本来很快就能出来,只不过教授又留着说了些话。 第25章 青叶香气 蓝清川将资料袋交给他,摇了摇头,说道,“你看看,有什么错误,我接着回去再改。” 她今日穿了一件法兰西风情的墨绿色毛呢裙,戴着白色的羊绒帽子,长发整整齐齐束起来,一幅学院派的打扮。 “以你的水平,我很放心。”他伸手替她整了整帽檐,眼睛弯弯的,看上去很舒雅,他用这双眼注视她,“外面太冷,我们先去吃饭,边吃边谈好吗?” 也确实快要到正午,蓝清川便拿了包,跟他上了车。 凌昊枫带她去的是学院附近的一处私房菜馆,同处郊外,环境幽谧,不远处可以看到隐隐的塔寺,以及悬在塔檐上的古老的铃铛。 走进包厢,便闻到了清淡的莲花香气,和沉静悠长的寮香。 室内引进一滩莲花池,红重千叠,沁人幽香缓缓散开在空气中。 在这里用餐真的是一件赏心悦目的事,这样的风景使得面前的餐食也显得秀色可餐,让人食欲大促。 两个人用餐时静静的,吃得也很少。凌昊枫端了餐后侍者送来的茶,拿出蓝清川给的翻译资料,仔细翻看了两页。 一会儿他笑了,抬头看她,“翻译得不错,条目也很清晰。” 蓝清川正在喝茶,这里的茶水很特别,是淡青色的水,散着淡淡的香气。这种清香她却一时想不出来在什么地方闻过。 “因为专业名词很多,我翻了些书。”她一边回答,一边却端详着茶水,问他,“这是什么茶?” “是竹叶茶。选的是竹尖最新鲜的部分,泡出来茶色会很好看,味道也香。我喝过一次后,自己也做过,可是总有些苦涩,做不出这家的味道。” 她恍然,微微笑了,“原来是竹叶。凌大哥,你找的这间会所真不错。远处可以看见古塔,里面又有这么大的莲花池,还能喝到这个季节没有的竹叶茶。” 一室清香。温热的茶气里,她肤色瓷白,眉眼乌黑,一闪而过的笑意像朦胧中的美好月色。“你刚刚回国,很多地方还不太熟悉。附近就有很多有趣的地方,等来年春上,我带你出去走走。”收回在她身上的视线,他忽然叹了一声,“小时候见到你,想着自己若真有你这样的妹妹就好了。时过境迁,你都快满18了。” 若非真心对待的人,他绝不会说这样的话,“清川,你这样年纪,应该多笑笑才对。” 在法国时,她在学院里新交的朋友也讲过类似的话,当时她只当做一句笑语。他们也未真正了解她,只认为她这娴淡沉静与无声无息是长于名家的矜持与修养。 蓝清川懂得他的关切和担忧,却不知道说什么接下去,垂下视线,发现茶盅已经空了。她只得放下,转移了话题,“这茶倒很好喝,回头我也琢磨琢磨,看能不能做出来。” 凌昊枫心思剔透,眼睛一弯,肖似其母的温和暖洽,“小丫头,正餐吃得少,只顾留意这消食茶去了。” 第26章 心头泼墨 正说着话,远处传来了古老悠久的钟声,这声音独特浑厚,还可以听见其中夹杂的清脆檐铃声。 “时间也不早了,我先送你回去。”凌昊枫摘掉眼睛,又望着她,“上次你带给母亲的点心,她很喜欢。还嘱托我下次遇见你,一定要让你过去玩。” “那是闲暇时候在家里做的。凌阿姨喜欢,我再做些给你带去就是了。”蓝清川拿起包,戴上帽子,随着他走出去,一抬眼,天空青蓝,带着蒙蒙的灰色。 她转开了视线,将大衣披上,钻进了车内。 晚间。 寒洛宸冷着一张脸开车,旁边倒着喝得烂醉的骆杰。车子驶过树木掩映的别墅时,他放缓了速度,正撩眼一看,看到一辆迈巴赫从园内开出。 他仔细瞧着,却看不清车窗后的人影。 眼神一转,他看到了铁艺门旁的蓝清川。裹着厚厚的呢绒大衣,一张漂亮的脸上冷冷淡淡的,她送完凌昊枫,正要转身进去。寒洛宸急忙响了声喇叭,从车窗探出头去笑眯眯弯了眼睛:“嗨。” 蓝清川转过身,一看是他,额头上亮亮的都是些汗珠,眉眼更加乌黑卓绝。她指指他单薄汗湿的短袖,说了声“小心感冒”,语气淡淡的,他倒是听不出多少关切,只看见她说完就走了,头也没有回,跟别提邀他进去坐坐了。 他抿了嘴唇,抬起腿踹了一下旁边呼噜着熟睡的骆杰。 转眼就到了十一月份。 学期末的学术总结完成之后,便是漫长的假期。 从学院里回来,蓝清川靠在柔软的皮质车座上,静静地想着事情。 这一个月的事情很多。 她的成人礼已经策划得差不多了。外祖父的意思,月底前要她回一趟庄园。她父亲方逾钟打算在国内再补办一场,日期还没有定好。 月初,学院里还有结业晚会。 她的生活一向简单宁静,可这一年对她来说过于特殊,甚至有些难以接受。 假期开始后,方逾钟安排的家庭教师开始陆续过来给她授课。方逾钟的原话是,希望她能尽快成长到他满意的样子。 他的满意,绝非只是达到期望那么简单。他定期会过来检查她的课业,他不喜欢听奉承阿谀且极其严厉,那些老师们只能如实陈述她近来情况。 蓝清川无法否认自己与他的血缘关系,也无法否认有着和他极其相似的远超常人的聪明敏觉。 可当她面对着他那一张冷漠清俊不动声色的脸时,却不愿注视他寡情浅淡的眼珠。她不明白,这个男人竟还能以这样的姿态,面色波澜不惊却强硬着试图掌握并安排她的人生。他只是给了她生命,却给了她这么多年的沉痛。 看到他,只会想到母亲的泪水和自己孤单茕茕的灰色童年。 揉了揉眉心,她摇下车窗,车内迅速窜进一股冷风。她感觉清醒了不少,定睛一看,已经到了会所不远处的商业广场了。 广场上有很多人,许多小孩子攥着气球,戴着帽子,跑来跑去的,经过她的车时,还会抬起小脑袋看一看她。 看着那些纯粹稚嫩的眼睛,她忽然很想一个人走走,散一散心。 蓝清川收回视线,拿起手袋,让司机先回去,自己慢慢走过去。 第27章 年少轻狂 有人在树下喂鸽子。一大群的鸽子扑棱棱落下来,一只只养得肥嘟嘟的,摇摇摆摆凑过来啄食。 她看着有趣,蹲下来摸了摸它们洁白的羽毛。有只灰鸽子一飞飞到了她的肩头,咕咕地叫着。她捏了些树下的面包屑,凑过去喂它。 养鸽子的人大概是没有见过这样好看的女孩子,又感到她沉静出众的气质,便笑着道:“姑娘,仔细着你的衣服,这鸽子皮着呢,爪子一抓,不留神就脏了。”他移了一个瓷盘子,示意她将面包撒在里面,自然会有鸽子来吃。 几个小孩子好奇地围过来,凑在她旁边,有个小男孩伸出胖乎乎的手,摸了摸她肩上的灰鸽子,然后笑着拉了拉旁边的小女孩一起来摸。 她轻轻弯着嘴唇笑了,将那只鸽子移到手指上,递到他们面前。鸽子是极有灵性的动物,又一飞飞到了孩子手心。他们便乐了,用面包去逗弄它。 蓝清川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竟然会和这么多孩子一起在广场上喂鸽子。 她离开时,有个小姑娘羞羞怯怯地躲在她怀里跟她合了影,她的父母指着照片很高兴地表示,还以为是哪里的明星,长得这样漂亮。 走到会所时,发现今天人倒是很多。 棋牌室里好像在打比赛,不断传来喝彩声。她在前台取了自己的球拍,正要去换衣室,却听见一道很熟悉的响亮的声音,这声音带着刻意的上扬。 “哎,蓝清川!”自从骆杰不知哪里打听了她的年纪,一改以往称呼的规矩,抑扬顿挫地喊起了她的名字,她听着古怪。 她一回头,就看见骆杰笑眯眯改了口气,“清川,好久没见过你了。最近在忙什么呢?学院里都放假了吧,假期里有什么安排?要不跟我们去三亚玩一圈?” 他刚才那一嗓子,招来不少人。多数人是她以前见过的,相处也还好,都很有礼貌打了声招呼,倒是没有骆杰那样用老熟人一样的熟稔语气问东问西。 于是她忽略了骆杰,将毛呢格子大衣脱下,挂到了晾衣架上,随口问了句,“大家干什么呢?聚在一起,这么热闹。” “寒三在玩九球,输了的人可要受惩罚的。第三轮了,骆杰已经被涮下来了。” 一阵哄笑声中,蓝清川跟着他们进了棋牌室内。室内灯火通明,摆设倒是简洁休闲。挂着些装饰画,放着几组沙发,几张台球桌,里面有几间巨大绿植遮挡的小隔间,静悄悄的,约摸在下棋。 垂在桌面正上的吊灯光线柔和,映着寒洛宸的眉眼端着秀丽,又带着些势在必得的冷淡。他格外抓人的视线,穿着黑色的长T恤,肩上松松挂着他脱下来的蓝色毛绒坎肩,身形修俊,双臂支在桌台边缘上,懒洋洋斜着脖子留意着对手的动作。 “洛宸!”直到骆杰挤眉弄眼地招招手,他才收了视线,眉尖一扬,望了过来,茶褐色的眼瞳里还盛着细碎的灯光。 蓝清川却感觉他在看她,隔着人群,像等了很久。 第28章 近在咫尺 这一局寒洛宸赢得毫无悬念,他的控球技巧非常好,击球时的姿势也十分流畅优美。他的对手摇了摇头,甘拜下风,却是坚持了最久的人。 寒洛宸挽了袖子,倚着球台,黑发有些湿润,眉尖如竹梢,却凌凌挑着,有一种放任自得的恣睢。他懒洋洋擦着杆头,语气也懒洋洋的:“还有谁来?来了也没关系,赢的还是我。” 一如既往的欠揍的语气。 身旁有人笑骂,“寒三你别得意,等着有人收拾你。” “清川跟他玩一局,杀杀这小子锐气。” 蓝清川一听便怔了,这些人也太会起哄,莫名其妙把她给扯上去了。 “我不会这个。”她摇摇头。 “哎,不会玩玩就会了。有你这么个大美女做对手,寒三指不准放水呢。”骆杰一瞥寒洛宸脸色,笑眯眯推她上前去,她无奈皱皱眉,“你这家伙,一定又在冒什么坏水。”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寒洛宸举了球杆,嘴唇一勾,扫了眼蓝清川,“你们别给我整什么美人计。她不会玩,我教她就是。输赢都算我的,如何?”他将球杆递给蓝清川,扭头将骆杰换上场。 明眼人都看出了不寻常。寒洛宸出了名的冷漠嚣张,哪里会给谁这么留面子。第一场对手还是骆杰他表妹周绿知,也没有给些情面,一分都没放过。 一群人不由看向蓝清川,只见她面色如常,依旧以往沉静雍丽的一张脸,一丝波澜都没有起。 寒洛宸站她身后,单手撑在她身旁,帮她调整姿势。她穿着嫩黄色的针织衫,长发整整齐齐披在肩后,她穿了长靴,不得不尽力俯下身。这样的姿势着实很吃力,她稍稍偏过头,看到他近在咫尺的面孔。他的眼睛却不在看她,而是注视着她支在绿色绒面上的手指。 她看过去,发现食指上沾了些灰色的污渍,不在灯光下仔细瞧,还真看不出来。 “哪里弄的?” 摆好她的手势,他长指稍微一擦,便除去了那块斑点。她的手纤长柔软,瓷白细腻,指甲透着淡淡的粉。 这手似乎按在他的心口上。 “可能在喂鸽子时不小心蹭到的。”她避了避与他过近的距离,他却按住了她,示意她别动。 “击球时使出巧力,你照着我的角度打出去,姿势不变。” 余光看到对面骆杰做出一个“苦等”的表情,他才放开她,语气淡淡的,又带了点笑意:“打吧。” 蓝清川便打了,结果却有些尴尬。照理说,这样的姿势,那五个规则排列的球应该会一击入洞,却偏偏只进了三个。 而围观的一群人再都以为寒洛宸这次输定时,骆杰竟然只打进了两个。 这是花式里面比较简单的摆法,骆杰技术不错,这五球根本不是问题。明显在放水好吗。还装的那么像。 “不好意思,又是我赢了。”寒洛宸弯了眼睛,回头看一眼沉默的蓝清川,“哦,不,是我-们。” 蓝清川怎么会不知道骆杰是故意打偏的,只不过是为了给她留个面子,不那么尴尬罢了。 第29章 周家绿知 “既然赢了,我就请大家吃顿饭吧。”蓝清川放下球杆,“也快中午了,大家想吃什么?” 在他们圈子里,蓝清川之所以招人亲近喜欢,还有她纤侬合度,疏淡却有礼的行事方式和态度,显示出她极其良好的修养。 “怎么能让清川请,寒三,你这么得意,这回散财童子是当定了。”一群人聚着起哄,骆杰左胳膊搭上寒洛宸,语气欠揍地上扬,“走吧,寒三。可别再请螃蟹宴了,我对那玩意儿过敏。”过后又扯一嗓子:“周绿知,别管你的棋了,赶紧吃饭去!” 蓝清川微微转头,看见从隔间走过两个人来。都是生面孔,先出来的是个女孩子,小巧玲珑的,皮肤洁白干净,留着利落柔软的短发,眉眼清秀,眼珠漆黑清澈,蕴着于宁静中修悟而得的智慧。 随后的男孩子关了隔间的门,追上来道:“阿杰,根本用不着催,绿知妹子三两下就虐得我体无完肤,我怎么敢再下?” 周绿知的名号,几乎是斐然海内外。她是骆杰姨母的三女,姨母夫家是声名显赫的书香大族周家,近几代转而从政,小辈里唯独出了个周绿知,年纪轻轻已为国手,深得周翁喜爱。她天赋不凡,却也刻苦谦逊,五岁学棋,师从棋圣顾源,十岁进了国少队。今年赢了三星杯,升为三段。这样的好成绩,使得她拥有了庞大的粉丝团,跟随她来往于日韩两国。 “骆杰,你不要再说话了。你的公鸭嗓子扰得我难受,走到哪里吵到哪里。姨妈怎么不管管你。女孩子仔仔细细地裹好围巾,瞪了一眼抖着嘴唇佯装要收拾她的骆杰,看向了寒洛宸那边。刚刚外面吵闹得厉害,她在隔间里都听见了,便有些好奇这个叫清川的女孩子。 这一看,正好蓝清川也正停下来看她。这……长得也太好看了吧。周绿知心想,又仔细盯了一下她,发现她沉静明澈,并不像其他女孩子笑闹肆意,便生了好感,朝她笑着摆了摆手。 “我和骆杰他们一样叫你清川,你不介意吧。” 蓝清川微微一笑,算是答应。周绿知便上前与她并行,挤开寒洛宸笑道,“大赢家,多我一个人不碍事吧。去西街梧桐胡同那里吃吧,吃完我好就近去一趟外公家。” 又问蓝清川,“那边吃可以吧?有个大嫂子手艺特别棒,每次从队里回来,我总是要去那边吃的,家里都没那里烧得好。” 蓝清川在外吃饭的次数很少,这个城市很多地方她都不大熟悉,只能任由他们办了。 寒洛宸跟在两个人后面,双手插兜,眼神冷淡地扫过周绿知,心里很不快活地给她打了个叉叉。 怎么不碍事,简直碍事得很。 一群人绕了远路吃了饭,还不过瘾,又就地找了会所里玩闹了一番。蓝清川和周绿知终于受不住吵闹,躲去了包间里下棋喝茶,一群男生照旧聚一块儿嘻哈玩儿乐。 第30章 棋逢对手 一局棋下完,寒洛宸推门进来,带进了隔壁的喧扰色彩。 蓝清川耳根一紧,看向他。发现他凝着眉目,嘴唇鲜艳,径直走过来倒了满满一杯茶水,仰头就喝。 她听见周绿知呵呵笑了起来。 寒洛宸敲了敲桌沿,抬眼警告地扫了一下她便回到了棋盘上,看了三四秒,转过头对蓝清川扬了扬眉尖,眼瞳里带着浅淡的笑意,“下得不错。” 周绿知又笑了起来,“真的是好险,只赢了一目。说起来,你是我在对局里最怕遇见的那种类型,很不擅长对付啊。要不清川你跟我回队吧,让那些自命不凡的棋手们也见识见识。” 蓝清川摆摆手,开始收棋子。 搁下茶杯,寒洛宸嘴角一扯,又露出以往嘲弄的神色:“周绿知,你好歹三段,还是这水平?” 说完顿时被这丫头狠踹了一脚,很不客气道,“寒三,你这人说话真够讨厌的。我可不像你,半途而废的家伙。这几年磨练过去,我还怕下不过你?要不现在就下一局,清川作证,愿赌服输!” 这周绿知就是过来碍他事的。寒洛宸扫了一眼蓝清川,她已经收好了棋子,一颗颗落在黑红色的沉木棋盒里,脸上无甚表情,淡漠得很。他心里忽然间又是一阵烦闷,扯了座椅,眸色冷漠,像盛了外头的秋风,漂亮的颜色,却甚是渗人。 圈子里都知道,寒三不好相处,纵然他游走其间,肆意张扬,党友无数。可这少年却与他们显然不同,他的眼睛里有着凛冽的寒冬,不管他外表多么鲜活葱绿,生机恣睢。 若非熟悉他的人,是不大敢招惹他的,谁也不知道他能做出些什么事。但周绿知从没有怕过他,这个女孩子有着雪亮的眼和剔透的心。 “速战速决。”他拿了蓝清川手里的棋盒,长指捻出一粒,手势随意妄为,哒一声就敲在了棋盘上,棋子落下后动了几动,可见他力气不小。 呵,他对这丫头片子忍耐已久,早就想教训她一顿,好舒解憋了一上午的郁气。 “你生气什么?我又没说错。”周绿知接了几目,看他一脸不耐烦地支着下颔,想笑又抿住了嘴。 “闭嘴。” 这一局两个人下得一塌糊涂,周绿知开局时的优势明显,后来下得便有些吃力甚至急躁。蓝清川看着,这女孩子似乎流了不少汗,全然没有与她下棋时的冷静沉稳。而寒洛宸一直在布局,一直在引诱,像是发泄似的戏弄,再后来丢了左上角,他才稍微收敛了些,却也没认真多少。 最后,周绿知输了三目半,很大的差距了。她说:“寒洛宸,你这人还真得是让人讨厌。”收了棋又偷偷跟蓝清川说,“我每次跟他下完棋都一肚子火气。”说完觉得不服气,喊道,“再来。” 寒洛宸抹了棋子一并扔到盒子里,拍了拍手。 “这个时间点,我得送清川回去。周绿知,你赶紧带着你那闹腾的表哥回去,他喝醉了,别被你那外公逮着一顿打。”他一揉眉心,面色不善,甚至有些阴郁。 第31章 登堂入室 “知道了。”周绿知哼了一声,也实在不愿看见他,便和清川打了招呼,“我先走了,我家就在蕉坞周宅。每星期我都会回家的,记得要来找我玩啊。”说着又瞪了眼寒洛宸,拉起挎包就走了。 蓝清川喝完了茶,只得拿上大衣,无奈道:“我喊司机过来接吧。你还是送下他们两个吧。一个醉酒,一个又是女孩子,不大让人放心。” 他冷硬地拿过她的包便往外走,语气冷淡,“他们早有人过来接应了。西街府是他俩外公的地盘,那周绿知老爷子宝贝得跟眼珠子似的。我送过去,不是等着和骆杰一起挨骂吗?” 她想了想,也就作罢,跟着他走出去。秋夜的风沁凉沁凉,夜灯如纱幕,昏黄中带着一丝暖意。 在路边等了一会儿,寒洛宸取了车过来。会所里出来了个老板模样的少年人,一直送他到了出口处。看见自己,也打了个招呼,笑容可掬的样子。 她穿着英伦格子风衣,灯光下的眉眼清晰精致,像一幅经过昏黄色调处理过的画儿。 看着那炫红色的跑车驶远,那会所的老板心想,寒三真是够运气,碰着个这样的美人。 车内。 震耳欲聋的摇滚乐。 蓝清川揉了揉眉心,些微睡意都没有了。 “关了吧,太吵。”声音都要拔高一些,否则这少年根本不能集中注意。 乐声还是没有停止,她正前倾着要去关掉音乐,斜刺里一只手正巧挡住了,他分了些余光给她,眼梢间挑起几点灯光,用着懒洋洋的语气,“知道了。你要听什么?车里找找看,我记得有几张碟没听过。”伸出右手点了点储物格。 蓝清川摇摇头,“你专心开车吧。摇滚关了就好。” 寒洛宸一哂。 她今天回来得晚,已经打电话通知过管家了。寒洛宸送她到门外时,管家开了门接她进来。 谁知寒洛宸打了个弯,挑了眉笑道,“蓝清川,我送你回来,谢我一顿晚饭如何?”目光随着蓝清川一路,说话漫不经心的,“管家,你家小姐晚餐该备好了吧,多我一个行不行?” 管家无可奈何。 于是,寒洛宸又再次登堂入室。 室内随着天气变化已经焕然一新,基于暖色调,布置得跟他上次来时大不一样,空气里有清香的柚子熏香。他换了鞋,像进了自家一样随意打量,身后跟着蓝清川。 蓝清川在外一天,已经很疲惫了,进到客厅,已经拖了大衣,摘了帽子,穿一身嫩黄的针织衫走去餐厅。 因为多了个人,内里的主厨琢磨着又加了几个菜量,管家端来桂花糕给他们两个人先垫一垫。桂花糕是自制的,刚刚做好,香气浓厚,寒洛宸很不客气拈了一个,点评道,还行。又说,我不挑嘴的,随便吃什么都行。意思是让他们别忙活了,赶紧上菜要紧,爷饿着呢。 蓝清川坐在位置上闭目养神,她看得出来是很累了,眼睛下面有一层淡淡的青色。寒洛宸边吃糕点边打量她,忽然开口,“你最近瘦了不少。” 第32章 不眠之夜 深秋季节,人总有些恹恹的,提不起劲,也没有什么胃口。再加上她父亲最近来得次数只增不减,课业压力越来越大,她不愿低头,只能勉强应对。 收了思绪,她抬了眼睛,双手交握,淡黑色的眼睛看向他,“大概吧。”一副不愿多说的样子。 他对视她沉静默然的眼珠,盯了几秒就转开了,灯光下浓丽流光璀璨的一张脸上,表情寡淡。他皱眉擦掉手指上的糕点屑,呼了一口气,拉了座椅坐下,重新看她,漂亮得有些过分的褐色眼睛里像有一层浓云,沉沉直直蔓延开来。 他说,你对谁都是这样吗?你在防备什么? 这样一个少年,在这样一个让她身心俱疲的夜晚,如此凌厉而失礼的问出来,并非借着这次晚饭机会。他心中确实已经积存太多想对她说的话,今夜当面也只是说了这一句。 他对她莫名其妙的好感,想亲近她,却偏生无法接近。这个女孩子,太过沉默,太过疏离,太过冷淡,像心里藏了多年的冰雪。 蓝清川是没有想到他会说这个,倒是一下子睁了眼,就撞进了他凌厉逼人的视线中,一时竟不知道说些什么。 他这句话,说得很准且猝不及防,几乎看入了她的心,逼迫她面对这个问题。 可是她不愿回答。正巧厨师也做好了菜,正在摆上桌,她转了目光,站起来准备去隔间盥洗池净手,只敷衍了一句,“不是那样,只是我今天很累了。你先吃吧,不用等我。” 寒洛宸知道她这是避开话题了。看着一桌丰富的菜色,他忽然没有了胃口。 饭后,从她那里回了自己别墅,骆杰寄放在他这的哈士奇撒欢而来,这次没有咬着他的拖鞋。他那位严肃的管家跟在后面,为他从柜子里取出了棉拖。 管家刻板的老脸让他一阵不适应,又偏偏赶不出去,这管家是老爷子派来监视约束他的,只要他一开口,必定让自己倒尽胃口。 这次也不意外,他刚一开口,寒洛宸外套一甩,就往楼梯跑,一张脸冷淡紧绷,已经是一肚子郁气。进了房间就拨了骆杰手机,一通迁怒,你的狗什么时候带走,看见了就不爽,老子专门给你遛狗呢,一回来就蹭我一身毛,你小子能不能起点作用,总这么些事老子烦死你知道不知道。 骆杰还醉着,说什么都好,模糊间只能应几个字眼。哈哈哥们儿,寒三,咱是好兄弟。接下来就没言语了,只会哼哼了。后来就挂了手机,再打过去也不接了。 寒洛宸扔了手机到地毯上,躺倒在床上。哈士奇一点眼力见儿都没有,也跳上床,挨到他身边。寒洛宸伸出手臂推它,怎么都弄不下去也没了劲儿,干脆眼睛一闭,也不理这蠢狗了。 熟料眼睛一闭,脑里就只有那么个蓝清川。他烦躁不已,想着她冷淡疏离的脸,想着她沉静默然的表情,怎么也平静不了,这叫个什么事。 第33章 针锋相对 他不平静,蓝清川也不平静。洗完澡后坐在沙发里梳头发,她一遍遍地想起寒洛宸那一句话。他绝非一时失言,而是近乎看穿了她。这句话可谓戳中了她的心口,让她无处遁形。 她在防备什么,她不过是害怕伤害罢了。可这句话,只能藏在心底,说不出去也不能说出去。 十一月中旬。青潭结业晚会开始,凌昊枫是学院负责人之一,邀请她去协助完成这场晚会。她刚入学不久,没理由不参加。可这场晚会并不让她感觉愉快,她见到了很不愿意看见的人,譬如方雪。 方雪低她一届,但她和凌昊枫很亲近,也过来帮忙。她在第三场弹了一段钢琴伴奏,水平尚可,但未炉火纯青,显然是半路出家。但方雪清秀活泼,装扮得体,很受欢迎。 她表演结束时,蓝清川正在后台监管,倒是没有留意她进来。方雪像是特意来找她的,妆容精致,噙着古怪笑意地喊她姐姐。 蓝清川不愿在这么多人面前跟她起纠纷,没有回应,只转头去吩咐灯光师。 方雪绝无善意,她能从她的眼睛里看出忌恨。 蓝清川在谢幕之前就回去了,在跟凌昊枫告假时,他叹了口气,这是我考虑不周,丫头,对不住。 可蓝清川知道,他也是好意,想帮忙调和一下自己与方逾钟的僵硬关系。大抵是芝净柔那边的人托了他帮忙,想着她能和方雪亲近些。 可这对母女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人,总算计着能够赚出些好处,或是讨好方逾钟。 她在寒风中望着他的一双眼睛,剔透沉静又格外孤寂,凌昊枫听她说,我和他们之间不单单是隔了这十余年。但不管怎样,凌大哥,你是好意,谢谢你。 这一插曲就这样过去了,蓝清川纵然是再不舒服也无可奈何,从踏入这片故土开始,有些事情躲也躲不过,迟早要来。 晚会甫一结束,她父亲方逾钟过来检查她最近的课业。他面色冷淡,听着老师们汇报,表情如处理事务时沉默无波。 她坐得离他很远,看着一本法文故事集,怎么也看不进去。一抬头,就看见他交握双手,冷漠寂静的一双眼。在记忆里,他似乎是不会笑的。 “你外祖父说,你这几天要过去了。”他的话只是直冲目的,毫不浪费时间,“收拾好行李,后天我跟你一起去。” 她对他的话抑或是命令,已经不知道如何反驳。他做的事情总是对的,想方设法让别人服从,对人对事,不留余地,从前是她的母亲,现在是自己这个女儿。 她沉默地看着他苍白阴郁的一张脸,“你都决定好了,何必来问我。” 女管家给他泡了壶茶,用的温室里风干的玫瑰。他接了茶,正听到她这一句。茶水也没有喝,冷冽的眼光就驻在她身上,语气也冰冷,“其他人,你大可不用理会。我是你父亲,我的话你都不愿听吗?你这么多年的修养哪里去了?” 第34章 朗格拉克 他的口吻严厉训斥,这么些年,他已经很少动怒。这个女儿,冷淡执拗,几乎油盐不进。她外貌像极了蓝元歌,而性子却比不得她母亲万分之一的温婉宽润。 “今天看来是谈不下去了,你休息两天,好好想想。”结果是不欢而散。 他每次来这里,都坐不住半个钟头。看这个女儿,像是在看当年的自己。这个性子,确确实实像了自己。 方逾钟走后,蓝清川一个人坐了很久。管家给她换了几次茶水,她只是安静地坐在沙发里,一动不动。 晚间,外祖父给她打了越洋电话。问她,行李准备好了没有。希望她养好精神,尽快赶到他身边。 他格外重视她的成人礼,自一年前就开始着手准备。蓝氏大庄园将迎来近些年来最盛大热闹的时刻。 她点头称好。 次日,她休息在家,往常一些活动全部推掉了。她一个人坐在温室花园里,阳光透过晶亮的玻璃一丝丝透进来,满园的绿意花香,她爱极了这一刻的宁静和温柔,无关秋风,无关喧扰。 大洋彼岸的那一端,年轻的欧彦哲正从玛塔皇宫里走出来,他穿着极为正式的呢绒大衣,戴着金质的家族蔷薇徽章,一张脸上冷静沉峙,深蓝色的眼睛深沉讳莫,尤带着方才会议里的凝重窒息感。 他是个极其俊美端方的男子,已经褪去了少年的柔弱涩气,举止间端着无匹。 管家乔伊跟在他身边,直至上了车,他的少爷脸色才稍微缓和一点。 他才20岁,却已经能够在诡谲莫测的政局中游刃有余。 乔伊向他汇报今天的行程,将财阀里要处理的文件递给他。 欧彦哲揉着眉心,抬眼看了一下,接过来稍稍浏览,凌厉俊秀的眉便越皱越紧。 他象牙白皙的手指捏着这一叠纸,深远的眼中是一片冰凉的海。 他说,乔伊,这些人未免太小看我了,他们必须付出代价。 乔伊知道,董事会的元老们自然是不敢小瞧他的,他们只是慑于他的手段,提早动作而已,想将这个年轻的继承人拉下执行者的座位,这样的心思,他的叔叔沃克最为明显。 乔伊继续汇报,发现他已经闭上了眼睛,显然陷入沉思之中,这是此刻他惯有的动作。乔伊停下来,不想去打扰他。翻了翻手里的文件,发现里面还有一张邀请函,它的纸质洁白柔软,印泥是一个少见的家族徽章。他端详了许久,记起来是今早城堡里的罗森管事拿过来的。这是蓝氏大庄园的邀请函,这个家族在最近十多年里一直隐世沉默,财团里未有什么大动作,行事非常低调,庄园远没有它在黄金时代的热闹繁喧,人来人往。 乔伊拿着这张信件,看一眼他面色沉静默然的少爷。直到车驶进蔷薇城堡,欧彦哲才睁了眼,眼底深邃一片。 乔伊随他下车,将信封交给他。他个子挺直修长,一路走过去面无表情,接过信一看,却停了步伐,疑惑了一声,“蓝氏?”声音低沉中又很有兴致。 他已经很少对谁的邀请表现出如此兴趣了。 乔伊心里走了一遭,还是想不通他的少爷对蓝氏这莫名的关注缘何而来。 第35章 生长之地 十一月中后旬,蓝清川随她父亲方逾钟坐了私人飞机去了法国,与寒洛宸擦肩而过。 寒洛宸在昨天飞去了大阪,连同骆杰一起,散心去了。也因此,错过了蓝清川十八岁的生日。 他后来想起,后悔得想死。 抵达蓝氏大庄园时,当地时间深夜十一点半。 飞机降落在庄园的停机坪上,周围已经过来了一些仆佣。 自小照顾她的姆妈看见她很高兴,在她下来时仔细替她裹了一件大衣。她告诉方逾钟,蓝先生正在书房等他过去。 蓝清川也想先看一看外祖父,但她姆妈拦住了她,说先生让她好好休息,已经很晚了。 见蓝清川沉默不语,姆妈转移了话题,问她饿不饿,厨房那边准备了餐食,要不要端去她房里。 蓝清川摇摇头,神色有些疲惫。 翌日一早,她用了早餐,就去书房见外祖父。这些日子以来,她很想念他。 蓝宗荣正戴着眼镜批阅文件,看见她来,露出了笑容,示意她坐到自己身边。 “休息得还好吗?有没有不习惯?” “没有,都很好,阿公。”她抱着抱枕坐在沙发里,眼梢间都是笑意,“好久没见您,您一点都没变,一点都没老。” 蓝宗荣哈哈大笑,“自然是老了,眼睛看东西已经不行了。”他抬抬手里的老花镜,又细细打量了她一圈,“倒是你这丫头,消瘦了不少。等会设计师过来,要让他们把那几套衣服再好好改改。” 蓝清川不愿惹他担心,笑道,“哪是呀,阿公,这是我个子长高了些,您看起来觉得瘦了。” 管家忠伯进来给他们倒茶,室内飘起了清新悠久的茶香。这是外祖父常喝的金骏眉,闻着这浓厚香气,显然是刚进的。 蓝宗荣喝着茶,递过来一些名单。都是她成年礼要邀请的人,包括各界精英,名人政客。外祖父随她意见又加了些人,凌氏夫妇也在其中,她在玛格丽特学府里的一些同学也邀请了。她翻看着,大多是一些很陌生的名字,粗略看了看,就放下了,“阿公看着办吧。” 邀请函已经散发得差不多了,这是古老名门蓝氏最近一次盛宴,想来来人会不少。 离开时她外祖父嘱咐她近些天要好好休息,能推的一些交际也都推掉。这边的一些同学和朋友也要应对恰当,不要太耗精力。 她回来的消息很快被学府里的朋友们知道了,都结伴过来看望她。都抱怨她走时太过匆忙,连一顿饭都没有吃过。 蓝清川无奈,在室外开了烧烤派对,让大家聚一聚,玩闹一番。话题也就围绕在她这几个月的故土生活上,这群名门子弟正在学府里忙得焦头烂额,外有交际圈应对周旋,对她依旧惬意平淡的生活很羡慕。 她拣了些趣事说了,最后实在是想不出什么了,便坐下喝茶。茶水是白瑞香,有着持久浓郁的兰香。闹到下午,一群人才散了,临走时,她将带回来的礼物一一交给了他们。 她的同学菲利弗笑道,cherry,你的礼物我可是三月前就准备好了,倒是一定得先拆我的。他旁边的少女打趣,蓝的礼物我们可都琢磨老久了,可不光是你一人。 笑闹着散场。 第36章 一面缘分 蓝清川在庄园歇了一个星期不到,她盛大的成人礼便到了。这一次生日于她意义非凡,也受到了很多人的重视,几乎整个法国有头脸的人都来了,巴黎区一夜间热闹非凡。庄园内人来人往,夜景美如画。 蓝氏这个家族近来隐世低调,无纷无扰,但一直是女王所青睐的亚裔家族。这一代中,继承人人选始终没有公开,家族企业一直执掌于蓝宗荣老先生之手。蓝清川这个外孙女的名字并未被很多人知晓,但来客见了今日庄园的场面,心中都有了数。 蓝宗荣对哪个后辈有过如此的荣宠,连数年前他极为疼爱的一对儿女都不及于她。 他们见了蓝清川,只觉得是个雍丽沉静的少女,像庄园里不经波澜的湖水。还这样年轻,看着人时,却从容冷静,无骄无躁。 很多夫人看中了蓝清川的好样貌,她们从未见过如此美貌端丽的东方女子,只站在那里就像是一幅画。 蓝清川在湖边钟塔招待同学,将大客厅留给了外祖父。她还是不适这样的社交场,虽说是她自己的生日盛宴。 这一片湖泊花钟是大庄园的标志,纵使是秋冬,也能展现别具一格的美丽。凌夫人刚刚来玩赏过,很喜欢这片湖泊,尤其是这蔚蓝干净的水。蓝清川介绍凌昊枫给她的同学,这个温润如玉的少年人很快得了众人的喜爱,但他只停留了一会儿,便随母亲去了大厅,他父亲在那里喊他过去。 她朋友杰奎琳偷偷问她,“什么关系,蓝,老实交代。” 她笑了笑,摇头,“哪有什么关系?从小就认识而已。”杰奎琳乐了,“但愿我能够追到他。”蓝清川鼓励她,加油。 众人笑成一团。 然后,花钟的廊厅里便安静下来了,因为来了一个人。 蓝清川转头看去,原来是朗格拉克家族的独子欧彦哲,年纪轻轻就授了爵位的少年。 他带着些微笑意,扫了一眼花桌上的香槟和零零散散的酒杯。这个人生来带着尊贵无匹的气质,这些年逐渐长成深沉清拔的模样,带了些凌厉凛冽。不过他一笑,让人只觉得他般般入画。与他在一起,多少有些拘谨,因由同辈里,唯一个他,就掩盖了所有人的光芒,如同月华。 蓝清川不熟悉这个人,只感觉周围气氛明显变了。 这时菲利弗倒了杯酒,喝了一口笑道,“朗格拉克,你来得倒挺早。”他和欧彦哲关系不一般,是自小交好,也深知欧彦哲习性。比如,他不喝酒,也比如,他不喜宴会。 “我与蓝小姐有过一面之缘,你还帮过我的忙。”他笑了笑看了眼她的表情,又说道,“很久之前的事了。”声音淡淡的,言下之意是不记得也罢。 蓝清川确实不记得,她沉默着想着自己什么时候帮过他,思来想去却只记得在学府里看见过他,而他那时已经毕业了,并不常看见。 欧彦哲端了一杯茶,也没有坐下,身姿修长峻拔。他浅浅抿了一口茶水,苦苦的,味道倒是挺香。他放下瓷杯,“这茶不错。” 第37章 繁华有时 菲利弗重新恢复了先前的气氛,大家又一起玩笑喝酒,蓝清川替他续了杯茶水,指了指杯中碧绿色的叶子,“这是小叶苦丁。”她抬首看了眼他,他没有什么动作,眼睛幽邃,像是深夜的海水。他随后看向园外的风景,同学们的交谈里,也会应上几句,给人的感觉还是那个学府里卓然而深思的少年。 欧彦哲只站了一会儿就走了,他的管家过来接他去前厅。菲利弗正好也要去,便告了别跟上他。欧彦哲拨开他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臂,回头对蓝清川说,“生日快乐。” 简短的几个字,很公式化的语气。蓝清川点点头,“谢谢。” 直到走了很远,菲利弗才打趣,“彦,你和她哪里来的一面缘分。” 他笑了,“连你都不记得。说不说又何妨,本就不是什么大事。” 菲利弗没有再问下去。 自这一晚,少年的蓝清川再也没有见过欧彦哲。后来的再遇,一切都已经翻天覆地。她越发沉寂孤冷,而他,越发深沉讳莫。 这次晚宴几乎是近年来巴黎最热闹隆重的一次了。不仅仅名门贵胄,皇室成员也来了不少。年轻一辈中就来了朗格拉克的继承人欧彦哲,奥斯公爵的千金安陆罗伊,这两位曾就读于玛格丽特学府,大抵是与蓝清川有些交情的。可是来宾没想到大公主森特瓦****也赶来赴宴,带来了珍贵的礼物,显然是奉王命而来。 蓝宗荣心思兜转,在宴会完毕之后,果不出其然,森特瓦早已在在会客厅等待。蓝宗荣踹度,总不外乎是继承人的事情。 森特瓦带着温和的试探,语气和神情像足了女王玛格丽特。她说,“玛塔皇宫在这些年来人力几经变更,近来还会有变动,蓝氏旧部负责的那一处,需要新鲜的血液和人才。也只有这样,几代变更,蓝氏才始终占据一席之地。” 这番话,既有试探,也有带携。蓝宗荣点头称是,他思量一会儿,带了些微笑,“我的继承人想必公主也见过了。她是我一手培养,资质尚可,等她长成,比得上我的大儿子蓝元礼,但尚还稚嫩,还望女王和公主能再给我些时日。” 森特瓦达到了目的,便站起了身,笑道,“老先生,我很喜欢她,女王也是。” “还请公主替我向女王捎去问候。” 蓝宗荣亲自送她,直到车队远去,他回到书房,缓缓叹了口气。他迟迟不宣布继承人,只是担心给蓝清川施压太过,她才刚刚成年,阅历尚浅。再有方逾钟与蓝氏之间多年冰封的关系,她夹在中间也会心力俱疲。这段时间,她父亲对她太过强硬,以至于她整个人都消瘦不少。 若不是这一代嫡系过少,他怎么也不会让蓝清川走上这条路。她性情随母,温文敦善,不适合这过于沉重的位置。她本该生活得波澜不惊,姽婳于幽静。 他太老,而她又太年轻,他护持不了她走太远。 清川啊。 第38章 错于红尘 森特瓦是和欧彦哲一同离开的。这位血统亲近的表侄一如既往的沉默深邃,坐在车里,不发一言。 “你早就料到了,蓝氏的继承人是她。”她盯着那双与自己姨母赫怛老夫人如出一辙的深晦眼睛,幽蓝的,在黑暗中并不澄澈。 他的眼睛一直是这样的,包含了太多东西,她都看不懂。 “蓝元礼走后,蓝氏还剩下谁。名正言顺的只有她一个人。”他稍稍露出了笑,“听说蓝老先生还有个外戚,颇具手段,但毕竟不姓蓝。” 森特瓦给他倒了杯波尔多,他抬了眼睛,“姑母忘了,我不喝酒。” “浅尝辄止就好。”她放到他手里,温和的面容,转回话题,“依你看,这位美貌的小继承人如何?”她想着,还那样年轻,惹人怜爱的样子,显然蓝宗荣宠爱有加。 他握着酒杯,收了笑意,眉眼原本端拔,这一抬头,竟显得有些凌厉。他想起蓝清川沉静明澈的面容,像座脆弱的冰山。 那杯酒他至始至终都没有沾过嘴唇。“她的父亲是个人物。”他这样回答森特瓦,“再不然,大概蓝老先生会为她找一位能够依靠的伴侣,保她一生无忧。” 森特瓦听得出他语气中的深意,拿开了酒杯,深以为然,“这样也未尝不可。” 最后她又说,“彦,奥斯家的小姐可盯了你好几次。刚刚告别的时候,还问起了你。” “她自然很好。”欧彦哲闭了眼睛,不再说话。灯光明明暗暗中,他的面容端凝,丝毫未显山露水。 她的成人礼结束后,方逾钟立即飞回国内。蓝清川继续在蓝氏大庄园呆了不足一星期的时间,又不得不离开。 她告别了旧日的朋友,同学,可这些尚能承受,可是要她再一次离开外祖父,她万般不舍。 走的那一天,外祖父没有见她。但她回国的所有事情,他都已经替她打理好了。 又一次日暮时分,蓝清川回归故土,身形单薄。这一天落了雪,在s市冷得极快,她穿着厚厚的衣服,在开着暖气的房间里跟着她的老师们学习,补上这些天来落下的东西。 然后休息天,寒洛宸过来找她了,带着骆杰的哈士奇。一人一狗咔擦咔擦踩在雪地上,在园子里朝她招手。 蓝清川坐在在楼上阳台边的吊篮上看书,也许是白雪,阳光正好。便听到了寒洛宸的喊声。他牵着狗,一人一狗都穿的厚厚的。他围着墨绿色的围巾,弯着眼睛笑眯眯看她。 哈士奇在楼下仰头看她,接着便想挣脱开,高兴得乱窜,朝她吠叫。 她无奈,打开落地窗,走到阳台。外面落雪,空气里似乎都有着冰渣子。她穿着室内的羊绒大衣,穿着棉拖,纵然阳台铺着厚实的棉毯,蓝清川还是打了个颤。 “你上来吧。”她裹紧白色的大衣,脸都有些白。 他在雪地上笑了,“谁说我要上去的,我来找你到我家去,给你看好玩的东西。骆杰也在呢。”他补充道,“你不来,我就放狗了。” 她叹了口气,“好玩的东西?” “对啊,你赶快下来,外面冻死爷了。”他踢了一下积雪,雪花纷纷扬扬洒落,那狗似乎觉得有趣,也用爪子去掏。 第39章 白雪之中 蓝清川还是下来了,换了一件厚实的呢绒大衣,一直垂到脚踝。颜色很漂亮,领口有一层精致的白色皮毛。寒洛宸越看越喜欢她这身打扮,清丽婉约的模样,也不显得往日里冷冰冰的。他拉了狗,眼睛里流淌着笑意,指着她那一身大衣问,“这是什么颜色,怪好看的。” 蓝清川跟他并行,靴子下的积雪硬硬的,有些已经结了冻,她一边小心走着,一边回答,“应该是叫雪青色或者绀****。”又觉得奇怪,“你问这个干什么?你又穿不了。” 寒洛宸默默记下了,又挑挑眉,我当然穿不了,可是可以买给你穿啊。这句话他没有说出口,只是扯了一个劲亲昵她的哈士奇,指指这狗,微笑,我给它穿。 蓝清川看着它黑色光亮的毛皮,实在难以想象它如何去搭配这种颜色。 西林这边的两栋别墅看着相距挺近,可脚程不少,走了约摸半个小时,又加上路滑,又慢了些。 寒洛宸的这座别墅比她的要大一些,外形也独特,有着很大的草坪,种了些玉兰树,花期已过,光秃秃的埋在雪里。 寒洛宸招她进了屋,这是底楼的大客厅,室内简单随意,家具不多。她打量了一下,觉得布置很奇怪。明明是黑白灰的格调,却在黑色实木茶几下铺了厚厚的色彩丰富的毛毯。驼色的沙发上还放了几组鲜艳颜色的靠枕,大小形状各异。她走着,还看见金棕色的落地窗帘边还放了一把软垫四角椅子,大大的,质感十足的黑木,靠垫上描绘着素淡的古风人物。这些布置更像是随着主人心情随意添置的。 这空间很大,却只见一个老管家。那管家见了她,倒像是吃了一惊,在给她倒了茶水后,就呆在客厅不走了。蓝清川有些不自在,像是被监视了一样。 寒洛宸沉了脸色,将她带到楼上。 他家里的楼梯是透明的玻璃,一块块长短不一,也没有扶手。她跟在寒洛宸身后,走得很小心。 上了楼,只觉得房间不少。而且他这里还有一个小客厅,就在巨大的落地窗前,阳光充足。这是一个圆形的空间,铺着白色的毛毯,一组布艺沙发,两边是金属玻璃架子,摆放的东西也多随意。汽车模型,西洋棋子,莲花造型的烟熏炉,还有大玻璃瓶里的糖果。 寒洛宸看她盯着那罐子,便抱过来摸了几粒糖给她。她哭笑不得地看着掌心里被透明色纸包着的糖果,“不用了,你自己留着吃吧。” 走近了才看见长沙发里睡了个人,只裹了一条毯子,但由于室内温暖,还在呼呼大睡。她认出是骆杰。哈士奇一跃而上,伸出舌头舔他的脸。 寒洛宸上前踢了踢他,依旧没什么动静。他卷了他的被子,看到他口水泛滥,一阵恶心,便甩开了骆杰,骂道,你的狗都没你懒惰。 蓝清川坐在沙发上,指了指骆杰,问他,“这就是你说的好玩的东西?”她揉了揉眉心,“别吵他了,让他睡吧。我就先回去了。” 第40章 赠你清陶 “哎,你回去干什么,东西你还没看呢。”他直起身,桦茶色的眼睛看着她,“在我房里放着。”他指指左手边的一个未关上门的房间,“前些日子去了趟RB玩了一段时间,带了不少有趣的工艺品。” 他说着,又从架子上取出一个包装精美的粉色礼盒,三两下拆了,露出里面圆润的精致点心,他递了一个草莓大福给她,一边说,“还有这些吃的,骆杰买了不少。我房间里还堆着呢。”他又露出厌恶的表情,看了一眼骆杰。 蓝清川捏着这软软的点心,边吃边跟他往房间走。她长这么大,还没有进过男孩子的房间,不免有些拘束,犹豫了一下,“我还是不看了,这不大好。” 寒洛宸转过身,精致俊秀的一张脸,眼睛里像落了点星光,亮亮的,他似笑非笑,“不大好?哪里不大好了?”她沉默了一下,“我们不熟。”他仿佛颇以为然,“那怎么办?”语气有些逗弄。 蓝清川吃掉了点心,抽出纸巾擦了擦手指,“留到下次看吧,我要回去了。” 寒洛宸觉得她真是不解风情,不识时务。他的房间可不少谁都能进的,她竟然还一脸防备。 结果蓝清川说走就走,他只好投降,拉住她手臂,“逗你玩的,走吧,我们去书房看。” 可他说的书房哪里有书房的样子,书架上可是一本书都没有,桌上倒是放了好几台笔记本。他这边角落里还有一个很逼真的跑车模型,擦得干干净净,可见主人很爱护。这玩意儿寒洛宸花了一礼拜时间组好,平时总要瞧上几眼。蓝清川一扫架子上的物件,各种各样,都堆满了,有几样大一些的,估计腾不出地方,随意摆放在地毯上。 “有点乱,还没来得及整理。”寒洛宸侧身让她过来,一勾脚将地上的一本杂志踢进了柜子里。 蓝清川没留意他动作,仔细观赏这些看起来异常精致的艺术品。 他的眼光很不错,有几样出自RB陶艺大师五十岚雅信之手,而且还是精品。RB陶艺她不是很懂,但能粗浅观赏一下,有一套黑白的插瓶,古朴秀美,纹理清晰,看着很好。 寒洛宸将一件清水烧的鸟鸣杯递给她,“是不是很好看?就为这么一件玩意儿,我等了两天才弄到。”她接过来摸了摸,很是细腻,色彩清雅,描了许多的鸟儿形态。 她摇摇头,“你请我过来看,我却不是很懂,只是觉得这些东西很漂亮罢了。” 他弯了眼睛,“你以为我懂?我也不过看着还好才弄回来的,谁知道骆杰也来了劲儿,又买了不少,这边都放不下了。”他说着,选了几件他觉得不错的送给她,“我这地方就这么大,你帮些忙收几个去。” “这我怎么能收,你和骆杰的东西。”她退后一步,摆了摆手。 “本来就是要送人的,又不值些什么。再说,我瞧着这些,送也只能送给女孩子了。”他指了指一件瓷器上的双纨扇,颜色鲜艳,像抹了朝霞。 第41章 了然于心 “你别跟我客气,周绿知前天过来,已经挑走了不少。这些我都是留给你的。”他说着又笑了,嘴唇弯出一个圆润上翘的弧度,格外夺人,“是不是很感动?” 他这样说,蓝清川只好收下了,心里却想着回什么礼给他。 在他书房呆了一会儿,骆杰就过来了,一边走一边瞪他的狗,“哎呀这日子没放过了,连睡个觉都没法自然醒。” 寒洛宸呵了一声,“别再找借口了,今天回去就把你的狗也带走,你以为我天天愿意给你遛狗呢。”他扬着眉尖,眼睛微眯,语气倒也不见得多么威胁冷冽,显然心情不错。 在RB那些天,他天天冻着一张脸,温泉水都没有把他泡热,可怜自己每天都是感受着冰冻三尺数日之寒。 骆杰笑眯眯立即转头看向一旁静立的蓝清川,语气很亲近,“清川,以后要常来玩儿呀。” 蓝清川觉得他说话莫名其妙,颠三倒四的。 “你倒是少来才好。”寒洛宸走下楼梯,一个眼神都没有给他。哈士奇很欢快地跟着他。明明是他的狗,却比跟自己这个主人还要亲。 “哎呀,你我这么多年好哥们,要不是我家那两个老爷子盯得紧,我至于天天喝北风过来躲你这儿嘛。”他的笑脸十分碍眼,搓着双手的动作也分外猥琐。蓝清川别开了眼睛,心想也亏这两个人能做朋友。 午饭是留在他别墅里吃的,意面,滋味尚可。原本两人在席间商量,等会出去兜一圈风,正好消食。蓝清川望望窗外的天,还飘着雪花,摇了摇头。太冷的天,路面又这样湿滑,显然不是一个好时机。骆杰敲敲玻璃窗,抬眼看了一下寒洛宸。那少年还在椅子上,手边一杯白开水,正冒着袅袅热气。他的睫毛被染得黑亮,低低地覆在眼眶,像一浓细羽,纤巧华丽。他喝着水,没有说话,却已经是打消了念头。 骆杰又看向一旁静坐的蓝清川。这边有两扇巨窗,沉橘色的厚重窗幔,窗下是新添置的一把椅子。精致的绒缎,背面是古典庄重的镂雕,放了一个格格不入的紫红色靠枕,蓝清川现在就坐在上面,面色沉静,阳光带着雪色洒进来,朦胧美好得像属于一幅画作。骆杰开始还是疑惑这突兀添置的椅子,不光光是厨房,他最近转了一圈,每个空间几乎都添了些东西,比如客厅的黑木四角椅,缎面是宋代人物的绘面,色彩素整雅致。他瞧着,总觉得这该给一个女孩子坐才般配。今天蓝清川来了,他才明白过来,寒洛宸这次真的是把这个女孩子记上了心。也就是,栽了。 骆杰收了收心神,又看了眼寒洛宸,他握着水杯,眼神不善,直直地看自己。他回了个笑脸,讪讪地把目光收回来。不就是个姑娘,至于嘛,看一下又不会怎样。再说,有自己这个好帮手,她迟早都是你的。 “清川,最近有什么安排吗?要是没有,我们约个时间出去玩玩。”他找了机会问出口,等她回答时又瞅了眼寒洛宸。 第42章 毫不留情 蓝清川正挖着玻璃碗里的水信玄饼吃,这和果子是刚才这别墅的管家端过来给她的,模样剔透如冰,里面有几朵樱花,粉嫩的,色相诱人。她挑了一口,凉凉的,有些海盐味,她蘸了酱又吃了口就放下了,这东西寒凉,少吃为好。管家倒是有心,还送了些羊羹,水馒头之类分外受女孩子喜欢的和式小点心。看来寒洛宸说得不假,他们这一趟带了不少土特产。 她抬眼看骆杰,一双眼睛淡染的黑色,沉静得像滤过杂质的山水。她说,“没什么事情。你们要去哪里玩?” “竟凉山的滑雪场怎么样?”寒洛宸开口,“半天车程就能到。”他看着蓝清川,雪淡的容颜,漆黑凌厉的眉头稍稍挑起,使整张脸秀丽浓烈。 “就我们三个人,没什么可考虑的。”骆杰察言观色,补充道,“这周末可以吗?我们清早出发,到那边吃饭。” 蓝清川想了想就点了头。结果周末早晨刚起,管家进来告诉她,方先生到了。 方逾钟这次来,带了一叠的文件,还有几个光盘,很重的一个公文包,示意女仆接过去拿到书房。 蓝清川洗漱完毕,下去见他。他坐在书房的沙发上,一身黑色的西装,眉眼漆黑,还带着外面的寒气,可他的眼神却比这天气寒冷阴沉太多。 她站得离他一茶几远,穿雪白色的呢绒大衣,一直垂到膝盖,配一条嫩黄色的大围巾。下面一条紧身裤,还穿着拖鞋。 他扫了一眼她,倒是没有先说正事,貌似很随意地问了句,“你要出去?” 她还未扎上头发,一头墨玉般的长发散在后背,脸颊更衬得雪白剔透。她冷淡地点头,连去哪里都没有说。 方逾钟与她之间的相处模式已经发展成这样,不像父女,倒像是陌生人。 他于是开门见山,“这是创智的一部分资料,还有近几年来它进行的开拓,都在盘里。根据这些,我要你在一周内做出一个能够运行的半年期策划案。行得通的同时,要带来收益。” 这是她在他这里接到的第一个工作,且难度不小。创智是蓝氏财阀名下的一个子公司,长板是新兴的网络技术。凭借创新人才和管理手段,深根内陆。 “这是实战,所有的事情都必须是你亲力亲为。”方逾钟的语气冷酷严厉,“你最好能做出让我满意的成绩,不然,还是回你外祖父那边去吧。” 她听明白了他的意思。任何无力站稳脚跟的人,都是无法利用的废子,包括自己。没有实力,只能被舍弃。 方逾钟对她从来就不会手软。 她在窒息一般的沉默压迫中说,“我知道了。”她无可奈何,只能去面对。她注定要走上这一条路,无人陪伴,只能自己坚强着一步步成长。方逾钟所做的只不过让这一切提早来到罢了,逼她提早去面对。 她父亲走时又看了一眼他,一张脸阴郁苍白,语气中带着警告,你不要和寒骆两家的小子走太近,对你没有好处。 第43章 两人出游 寒洛宸来接她过去,开车到她家附近时,他远远看见一辆私家轿车刚刚驶出了园子。上车的是个黑衣服的男人,笔直严峻的背影,毫无拖沓地上了车。管家在门口送着,直到那车不见了才转身回去。他认出,那人是蓝清川的父亲,商界出了名的好手段。早些年自己的家族也曾在他手里吃过暗亏。方逾钟与蓝氏财团的事情他也略有耳闻,他们父女之间的关系冰冻在圈内也不是什么秘密。他打了个弯儿,松了油门,慢慢向边上停靠。向来他是不会去留意这些事的,他的眼中不愿容入这些东西。 不需要任何人的牵引,他随随便便就进了客厅,蓝清川还在书房里没有下来。他只得脱了外套,往楼上走。 她这里布置得很雅致,能闻到淡淡的柚子香气,脚下毛毯几乎纤尘不染。楼上左侧是她的房间跟一间大书房,另外是一间空荡荡的房间,未经布置,隔音效果很差,只有一张床,一扇窗而已,也不知道是用来干什么的,他上次借宿就住在这边。现在想来,她这边是没有客房的,给他住的也是临时收整出来的。 他慢吞吞地进了书房,这里有很多书架,每个书架上都放满了书,粗粗扫了一眼,各种种类以及各种语言的,分类摆放。书房里吊了一盏兰花,香味清雅,茶几上还新放了一束水仙,清新得很。蓝清川坐在靠窗的长椅上,头微微侧着,脸色凝重沉默,头发还未梳的样子,蓬松地挡着她荼白的脸。 他进来的动静让她轻轻动了一下,随后他就看见了她一双沉静的淡黑色眼睛朝他看过来。她看见是他,就站起了身,身姿修长却有些清瘦,稍稍露出了一些笑,“你倒是来得挺早。” 寒洛宸拉了她的椅子坐下来,摆弄她沉木笔筒里的几只笔,一边漫不经心问,“怎么样,还去不去?”他意有所指的样子,蓝清川估摸他大概在门口看见了她父亲方逾钟。 “当然去,上次都说好了。我也不是爽约的人。”她抚了抚大衣上压出的褶皱,又将窗户稍微打开了一点,让外面空气透进来。 “那这些文件怎么办?要不我替你拿去扔了。”他弯了嘴唇,敲了一下放在她桌子上的厚厚一沓文件夹,眼睛里含了晃动的笑意,又觉得这样的表情不和他意,便稍眯了眼睛,这样一眯,眼尾便有些翘起,扯出了几道极其漂亮的线条。 她难得开了玩笑,“在送过来的时候就想扔了。” 寒洛宸去客厅等她,仆人给他送了杯热牛奶,温度正好,还冒着热气。管家忙着给她的小姐准备早餐,一桌倒是丰富,中式西式都有。 “别忙活了,收拾好了在路上吃吧。再晚一个钟头,路上就堵了,城都出不去。”他一边喝着牛奶,一边懒洋洋说话,语气又不像认真的,管家一时有些犹疑,“可这还没过7点。” 第44章 雪山之中 “阿姨照他说的做吧。准备些餐点,留着我们在路上吃。”蓝清川从楼上下来,正好听见了。她想了想也觉得有理,这个城市繁华喧嚣,交通拥堵,加上又是周末,车来车往,人山人海的。外面还下着雪。恐怕再过半小时,都过不了城了。他说的话还是挺有道理。 “那小姐可要仔细身体,路上千万别饿着了。”管家去了厨房,给他们准备吃食。效率很快,两个人很快坐进了车里,驶出了西林小厦。 “骆杰呢?他还没有来吗?”车内开着暖气,她将围巾摘下放在一边,才想起了他的发小,感觉奇怪。 “他还在睡呢。怎么喊也醒不了,不知道昨晚上去哪里鬼混了。”寒洛宸反应平淡,显然习以为常。 车内没有放音乐,他开着车,顺利出了城,后面的路很好开,他渐渐觉得无聊,转头看了一眼她,她侧向另一边闭着眼睛,呼吸均匀。长发已经挽起,额前的长发拨去了后面,露出圆润白皙的额头。 他抿了抿嘴唇,很想凑过去亲一下她。 两人是下午一点多到的,山脚下游人众多。寒洛宸带了一套自己的滑雪设备,放在后备箱里,蓝清川并没有带什么,到了这边,才觉得有些冷了。 寒洛宸便陪她去了当地一家经营滑雪用具的店面选购,店主是个年轻人,带着眼镜,很斯文的样子。他显然是这里的熟客,老板看见他就迎了过来,很热情地将新品介绍给他。 “挑一套女孩子的用具吧,牌子的话,跟我一样。”他指了指后面的蓝清川,她抱了一杯热茶,正小口喝着,闻言稍稍抬了一下头。那老板惊讶了一下。 随后便有女销售将她请到一边,她随手点了一套滑雪衣,又拿了一个毛绒帽子戴上。在换衣间换上后,才感觉身体温度稍微恢复了些。 寒洛宸在一边摸手机,靴子踩在桌下的横栏上,一只手臂撑着脸颊。他玩了一会儿游戏就接到了骆杰的电话,这小子被堵在了高速上,没半天根本出不来。这小子骂骂咧咧,从那边能听到刮风的声音,以及他甩上车门的砰的一声响。 “寒三,这下好了,你就跟她好好度过这个美好的周末吧。”他挂了电话。 寒洛宸嘴唇一勾,笑了。 在酒店地下停车场停好了车,他先带蓝清川去吃了个饭。这边菜色自然清淡,寒洛宸不喜欢,蓝清川吃得八分饱就停了筷子。他们两个人坐在靠窗的位置,可以观赏到银白的雪山,外面的雪已经小了些,寒洛宸一扔手中的甜食,拍了拍手上的果屑,站起来时个子高颀,抬眼挑眉的动作就能将脸上的表情牵发到极致。 “走吧。” 到了滑雪场时,入口处人倒不是很多。这里的风景很美,竟凉山常年积雪,周围是大片的树林,以松树居多。这个季节,只见白雪,蓝天和枯树。蓝清川眺望了一下,远处群山连绵,山势起伏。他们并行着往高处走,踩在雪地上的声音清脆,沙沙作响。蓝清川的滑雪技术尚可,但无法像寒洛宸那样灵活自如,肆意潇洒。 第45章 来去之郁 那个少年在一片雪白中,套着衣服上深蓝的羽绒帽,戴着滑雪镜,鼻梁雪挺优美,匆匆一个侧面而过,人已经到了下面的平地。 蓝清川慢吞吞下来,狐狸毛的帽子上已经落了不少雪花。她滑了几圈就停下了,松了滑雪板,倚在护栏上看风景。 等她休息差不多了,寒洛宸才终于下来,姿势迅捷标准,吸引了不少视线。他脸上水漉漉的,不知道是融化的雪水还是汗水。 “累了?” 她摇摇头,看着他摘了帽子,眼镜,露出剔透湿润的桦茶色眼珠。他转过头呼了几口气,才平稳住呼吸,跟她一个姿势倚在一处。从这个角度看远方,雪山尽头就是天空,无限开阔。 他看了一会儿,就转头看她。发现她的帽子都有些歪了,头发也松松的扎在一起。她张着一双漂亮的眼睛,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有时候和她在一起也挺无趣的。他心里想,太过沉静又疏离,一点也没有圈子里的那些女孩子活跃好动,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偏偏欢喜上了这么一副寡淡的样子。 她不说话,他只能陪着闭嘴。摘了手套,他在兜里翻了翻,摸出了一小袋糖渍的蜜饯,是饭后买来吃着玩的,蓝清川没吃,都到了他嘴里。 她忽然就开口了,“我家仓库里还有几幅画,有一幅是雪景,来这儿才想起来。你客厅那边不是挺空的,正好挂上。”原来还记着上次的几件礼物。 寒洛宸扬了扬眉,虽不愿意她分得这样清楚,不过她给的东西,倒是求之不得。 “回去时我到你那边拿。” 她双手撑在栏杆上,咔擦一声擦了一手的雪花,她笑了笑,“上次我过生日,从外公那里得了几个挺精巧的镂刻小玩意儿,就替我转交给骆杰和他表妹吧。” 他只抓住了她前面一句话,转头来看她,“生日?18岁?”眉目乌黑,带着些湿气,他这一动,两个人离得更近。 她拿了他手上的蜜饯,含了一颗在嘴里,点点头,“对啊,18岁。”又是不愿多说的样子。 寒洛宸却急了,“我都不知道。”其实也没办法,他上次飞了大阪,错过了也就错过了,何况两个人也不是那种亲密熟悉的关系。 她看了一眼他的表情,“一次生日而已。用不着所有人都知道吧。”她嚼着蜜饯,语气淡淡的,“也别琢磨给我什么礼物了。”像在开玩笑。 云淡风轻的样子让寒洛宸气得牙痒痒,不告诉他也就算了,还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相处到现在,也勉强与她算个朋友,她却一直这样疏离淡漠,他的心意也不知道何时能有回应。 他这样一个眼高于顶格外嚣张肆意的人,也只有看中了一个人,才会这样在意。 他不忿她的沉静,手腕一转,接了一掌的雪花,轻轻拍在她的帽檐上,眉眼带笑,语气却恶劣,“礼物怎么能少,这就送你了。”蓝清川没有反应过来,一回头就被他盖了一脸的雪。她茫然而微微愣怔的表情取悦了他,心中那一点点郁气终于散了不少。 第46章 不俗实力 “看你下次还敢忘了请我。”他双腿一抬,愉快地走远了,留下她一个人哭笑不得地摘下帽子,将脸擦干净。 她怎么忘了,这个少年张扬鲜活,还是个眦睚必报极其嚣张的主。 离了这片场地,他们沿途逛了一圈,天都已经暗了下去。回到酒店,他们吃饭时商量了一下,明天早上八点出发。 至始至终没有等到骆杰,他在前台问的时候,那经理告诉他,骆先生早就取消了预约。寒洛宸心情又好了一些,骆杰这小子还挺识趣。这些蓝清川都不知道,她只是单纯以为骆杰还堵在路上,没有深想。 晚上,寒洛宸洗完澡,在床上玩pad,骆杰那边打了电话问,“怎么样兄弟,玩得不错吧?打了几个电话都没打通,估计在雪山那边玩了不少时间。” 寒洛宸停了游戏,“干得不错。”他又开了页面,看了下蓝清川生日的消息,原来回法国去了,国内消息挺少。他看了一下时间,果然是半个多月前。 “她准备了你和周绿知的礼物,后天过来拿。”说完就挂了,也不知道急什么。 骆杰收了手机,也没在意,又融入到了这一片灯红酒绿中,又怕有人会打扰他,干脆关了机。 这次之后,他们之间的关系又亲近了不少,寒洛宸和骆杰他们会常常不请自来,有一次周绿知也来过,是专门为了答谢她送的小礼物而过来的,带了些自制的点心和花茶,和她聊了一个下午。 近期蓝清川为创智制作的策划案终于在他父亲手里通过了,接下来便是一场又一场的谈判和饭局。一开始是由她父亲亲自陪同的,后来他只在自己身边安排了一个助手,好时刻关注她的情况跟他汇报。 她在快速成长的过程中,慢慢对这种局面感到厌倦。她一旦接受顺利,便会有无数的问题等着她来处理,几乎是接踵而来,片刻无法歇息。 她的父亲依旧毫不留情地给她施加压力。这一段时间,她的曝光率不断增加,圈内圈外越来越多的人开始知道了她不俗的实力和无法估量的身家,也知道了这个看似柔弱苍白的女孩子确实是值得被蓝氏统帅珍藏爱护多年,如视珍宝。 蓝清川却越来越消瘦,越来越倦惫,在为创智谈下几个大项目之后,她减少了去公司的次数和公开场合露面的机会。 方逾钟派来的助手来找她时,这个年纪轻轻能力卓绝的小主人正在书房看书,她最近的课业还是很紧,一课也不能落下。她的手边是处理好的资料,助手过来要拿去给方逾钟过目的。他不由想起自己那个混吃混喝不学无术的儿子,也这样年纪,却敌不上人家万分之一。 她看见他进来,头也没有抬,长发松松散在脑后,鼻梁上架着眼睛,神态疲惫。 “先生说,下年度这个策划案就要投入运行,由小姐全权监督。”这个女孩子点点头,反应平平,似乎并不知道她接过了创智多少人艳羡而不可得的职务。 第47章 病如山倒 助手接过了资料,看见管家进来给她端来了炖好的鸡汤,她摆摆手,“阿姨,我不想吃。”一抬头看见自己还在这里,语气淡淡的,“还有什么事情?”眼睛分外好看,像泉水下的山石,凉凉的直入人心底。这一个简单的眼神,虽然不及她父亲冷冽压抑,却也神似,让人一惊。 他赶紧反应过来,语气恭敬,“先生还让我嘱咐你好好休息。”方逾钟的原话却是,若这一点事情都觉得累,干脆什么都不要做了。语气严厉苛刻,似乎忘了她还只是一个刚成年的少女,毫不手软,不给她任何喘息的机会。 助手看她表情冷淡,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什么都没说就让他走了。 十二月十号,蓝清川病倒了。她在公司参加了场会议,回来后就生了场重病。管家送晚餐去书房里时,她坐在椅子上,肩上披着一件厚厚的大衣,伏在桌上一动不动。管家吓了一跳,一摸额头,发现已经烧得滚烫。她赶紧吩咐人将蓝清川移到床上去,自己去打电话喊李医生过来。 李医生过来时,蓝清川已经神志不清,烧到了39度,额头上贴着冰袋,嘴唇灰白干裂,呼吸也很困难。他仔细检查了一番,挂上了点滴,将管家叫出去问道,“小姐最近的饮食情况怎么样?看着异常虚弱。” 管家叹气,“用得很少,这几天早饭都没用过,昨天晚餐也没吃就睡了。怎么劝都不愿意吃一点。”她想起来又说,“她这些天确实累得厉害,整日整日呆在书房,每次去瞧,都是脸色惨白的样子。” 李医生明白了,嘱咐道,“准备些清淡养胃的食物,她醒来后让她吃一些。”留了药后,在她房间又观看了一会儿情况才离开了,“我明早再过来。” 管家点点头,送他出去。 蓝清川睡了一天一夜,次日傍晚时候才醒过来,恢复了些意识。李医生刚刚来过,她的烧在中午时就退了些,人迟迟不醒,急坏了一群人。他调整了点滴,看了看她的脸色,对管家说,“烧退了就没什么大问题了。她身体太虚,昏睡得也久些。你们不用担心。”管家已经守她一天了,一刻都没有合过眼。 方逾钟早上得了消息就赶过来了,在房间里看了一下她的情况后,面色阴郁压抑,出了门便迁怒了一众人,“你们是怎么照顾她的!怎么都由着她是吧?那要你们这群人干什么!”这些年他的气势极盛,凌冽逼人,平常是冷淡而没什么表情的,鲜少有如此怒意。管家为首的一群人面色惨白地站在一边。 晚上他过来时,蓝清川刚醒,仆人在她背后放了几个靠枕,让她半躺着,喂她喝粥。粥里面加了些果干和蜂蜜,她昏睡醒来,胃中空空,也没有排斥,一碗粥都吃掉了。 管家问她,“要不要再吃一点?”面色担忧。她摇摇头便要躺下。退了烧的面容灰白,神色恹恹,眼睛也是半睁着的,显然疲惫无力。 第48章 多事之冬 他站在床边看她,发现她消瘦得厉害,下巴都尖了,眼睛稍微一抬起,眼周围都多了很多细小的褶子。房间里还是温暖的,她露在外面打点滴的手还是冰冷的。他皱起眉,用跟她一样的浅黑色眼珠注视她干涩空旷的眼睛,“不要勉强,好好休息。”她微微一偏头,看见是他,没有说话就缓缓闭上了眼睛,不愿理会的样子。 方逾钟不想去计较她这种态度,也知道他确实逼她有些紧了。他离开时分外沉默,一张脸清俊阴沉,凛冽严肃。 周三这天,连日的雪终于停了,阳光刺眼,但天气还是越发寒冷。骆杰和周绿知都裹得像北极熊一样来寒洛宸这里混饭,结果空荡荡的别墅里只有一个刻板的老管家在厨房里忙活,哈士奇在房里到处走动,就是没有找到寒洛宸。 他们感到奇怪,老管家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两个人在楼下客厅坐了十多分钟,玄关哪里才传来了脚步声。寒洛宸顶着一身寒气回来了,面色冷淡,无甚表情,在鞋柜那边换拖鞋。他穿着灰色的高领羊毛衫,进门就脱了羽绒服。他刚换好鞋,哈士奇就欢脱地跑过来拉他的裤脚。他低头一看,裤脚上已经湿了,加上这蠢狗的口水,已经一塌糊涂。他皱皱眉将它推开,一转头就看见了骆杰和周绿知,两个人都笑嘻嘻的。 “寒三,去了哪里?真少见啊,来了也不见你人。”骆杰将狗赶到一边去,坏笑的表情怎么看怎么碍眼。 寒洛宸没理他,往楼上走,看见周绿知还缩在大衣里面,喊了管家泡茶。 “你怎么也过来了?”他很不客气,双手插裤兜里,走在楼梯前面,语气淡淡的,老样子。 “我是来找清川的,又不是来找你的。”她蹲下来拍拍哈士奇,嘟囔了一声,“有一段时间没见她了。” “别去。”他语气冷淡,有些强制,说得周绿知一愣。 骆杰跟他上去,感觉不对,收了笑问他,“不会出什么事儿了吧?”这个月他都没有见过蓝清川。 寒洛宸瞥了一眼他,眉尖拧起,“感冒,病得不轻。”他是前天知道的,过去找她时,整座别墅里一团乱,他在房门外看了一眼,她整个人沉沉睡在床上,脸色白得不正常,听管家说,这样已经两天了。 今天再去看她时,她似乎缓了不少,但还在睡,眼睛下面有浅淡的青色。他心里担心,又找了些补品送过去。 骆杰噢了一声,瞄了眼他的脸色,感觉状况还挺严重的,就不再询问了。寒洛宸在房里换了条居家长裤才下去,周绿知正在给狗喂吃的。看他下来,疑惑道,“为什么不能去?”骆杰在饮水机那边到了一杯水,丢了枚维C进去,咕噜咕噜灌了几口,口齿不清道,“你来得不巧,她感冒了,在家休息呢。” “严重吗?”她有些担心。又去看寒洛宸,“你应该看过了?怎么样,还好吗?” 寒洛宸在沙发上坐下来,翻出手机,眼淡眉长,阳光在他脸上投下几线阴郁。他回了她一句,“不大好。你还是改个时间去看她吧。” 周绿知便不再作声。 第49章 旧日情谊 蓝清川这一病病了很久,在一周之后骆杰他们过来看她时,她的面色还未恢复,依旧苍白恹恹,话也说的不多。 寒洛宸进来时,周绿知正陪蓝清川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蓝清川穿着米色的针织外套,里面穿着嫩黄的高领衫,一张脸没什么血色,倚在榻上绣着孔雀羽的蓝色靠枕上。一会儿管家进来,给她加了一条棉毯,还送来了药膳鸡汤。 她看见他过来,抬了一下眼皮,声音沙哑,“坐吧。”寒洛宸坐去她旁边,仔细观看她的面容,憔悴而苍白,但比前天他过来看时,有了些生机。他稍微放了心,又看见她膝上放着的一沓资料,便眯了眯眼睛,一弯腰就收走了。他笑了笑,指指那碗汤,“赶紧喝吧,都要凉了。” 周绿知扶她坐起来,将瓷碗递给她。蓝清川揉了揉眉心,她看那一份材料已经一个上午,却始终没办法集中精神。她从长长的针织袖子里伸出手指,依言喝汤。 骆杰从厨房那边端出了一盘水果,都已经切好,整齐地摆放在水晶盘子里。这是管家弄好要拿过来给他们吃的。骆杰在底楼晃了几圈,刚好经过,就拿过来了。 他往沙发里一躺,大大咧咧地掏出一个苹果开始啃。眼见寒洛宸扔了一叠纸到茶几上,脸色沉郁,很不好看。 他稍微前倾,瞥了一眼那纸张上密密麻麻的文字,感觉头大,感觉难以招架。那是蓝清川要处理的公司文件,她生病期间没有来得及看。骆杰心里嘀咕了一声,像他就不会给自己找虐,让他看这种东西,他宁愿讨他老子一顿打。 他们这群人向来是懒散放逐惯了,他家老爷子恨不得天天在他背后追着耳提面命。骆家就他一个继承人,可他又是个公认的游手好闲的混世魔王,家里人也拿他没办法。而寒洛宸就比他好太多了。他是老幺,上面有两个精明强干的哥哥,万事都有他们兜着,再怎么样也轮不到他的份儿。骆杰啃光了苹果,看了一眼低着眼睑不知在想些什么的寒洛宸,他实在是不适合觥筹交错的场合和不得清闲的工作日,自由肆意才是他认识的那个发小。 其实,他从来都不觉得寒洛宸比他的两个哥哥差,他的天资甚至还超过他们。幼年时期,他第一次见到这小子,惊奇之中又很是羡慕。这才五岁的小孩,穿一身宝蓝色呢大衣,跟着他爷爷,来参加他家里的晚宴。粉雕玉琢的一张脸,黑发整整齐齐收在雪白的狐裘帽子里,端然一副俊俏出众的小公子模样。他记得爷爷跟他对了一局后,很是喜爱他,寒翁,你家这好小子,比我家的厉害多了。寒爷爷很得意,再放水的话,你可要输了,老顽童。 寒三当时很正经说了句观棋不语,当时他的眉峰已见凌厉上扬。后来他知道这个与自己差不多大的小孩多么天赋不凡,几乎做什么事情都不费吹灰之力,以至于寒爷爷将他视作继承人一手栽培。晚餐过后,他跟在寒洛宸身边。他仰着头很专注的看他家庭院里的一棵常青树。看见他接近,皱眉,很不耐烦,你跟着我干什么。 第50章 虚与委蛇 他嬉皮笑脸,谁跟着你了。说着便假装走开,一面又好奇用余光看他。结果这一本正经的小子双手一抬,四肢并用地就要爬树。他吓了一跳,却见他已经灵活自如地爬了老高。他瞠目结舌地看那个白狐狸毛帽子,直到那奇怪大胆的小孩哼哧下来,拍了一身雪花,满不在乎地说了声,果然有小鸟在上面。那个年纪的寒洛宸规规矩矩又倨傲神气,隐藏的很好的是他不为人知的随性妄为,自由自在。他与寒洛宸相处很好,在所有朋友中几乎是最亲密的。而后来他祖母故去,那一段时间内似乎寒家还发生了一些事变,他记不大清。这个发小随之沉寂了很久,在很多场合都看不见他了,期间就连自己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再见后的他已经脱了束缚,渐渐长成如今肆意不拘的样子,却被家族遗忘放逐。 他有些遗憾,又为他感到庆幸。寒洛宸不该是像家族期望的一样,成为他两个哥哥那样的人,他本就该随意如风,鲜活生动如初阳。 骆杰走神太久,周绿知掐了一下他,他才跳起来有了反应。蓝清川已经不在客厅了,刚才管家扶她进了房间,她大病初愈,没什么精力,早早躺去了床上休息。寒洛宸已经穿好了大衣准备离开了,神色平常,漆黑的眉目,冷冰冰的带着些嘲弄,“吃个东西都能瞌睡,小心咬着舌头。”骆杰又模模糊糊想起了数年前那个在自家庭院里遇到的那个小孩,长相玲珑俊秀,带着极佳的修养,用正经的表情做着任性的事。这么多年,他变了不少,又感觉什么也没变。 骆杰神色忧愁,“哎,难得能追忆一回往事。” 寒洛宸转过头,将周绿知的哈哈大笑扔在身后。 转眼间,又一个星期过去。方雪赶到会所时,一众朋友已经来得差不多了。方宅那边如今只有一个司机,她妈妈芝净柔正好也要赴会,所以就耽搁了一些时间。她来时,正好在门口遇见了她朋友叶琳。她家底颇丰,这个月又换了一辆车。方雪不无羡慕,扯了笑容,“这次的颜色好看多了。” 叶琳一头长卷发,挑染了几缕金黄,穿着很随便,却一身名牌。她将车钥匙扔进包里,笑容很大,“你也这么觉得?我妈还说颜色太艳了。”两个人并排走进去。这家会所位于城南,是新开的一家,据说是圈内的几个公子哥儿合伙办的,她们受邀过来凑个热闹。方雪和一群朋友包了二层的一间,可以看见外面的动态。下面是一个小型的赛马场,正在比赛,灰尘飞扬。女孩子聊天不外乎是服饰包包,装束打扮。她说了几句就不愿意开口了。这些女孩子大多来自二流世家,无甚背景,又眼光短浅。她所结交的也有几个家世显赫的,可是这帮大小姐向来眼高于顶,要维持关系也很困难,叶琳便是其中之一。她此时正在炫耀刚得到的一块表,那是她生日时她哥特地找人定制的。 第51章 扭曲之心 方雪看了一下那表,心里越来越不舒服。她自从随母亲芝净柔入住方宅,每年也都会有生日会。一开始她是很高兴的,以为入了方逾钟的眼睛。可是随着年纪增长,她逐渐感觉,这每一年的生日会,只不过是个形式而已,就像是特意做给谁看的,办或不办都无所谓。方逾钟一直是冷淡阴郁的,对她们的态度也很奇怪。他很少来方宅,也从没有见他笑过。可是生活方面又没有短缺过她们,甚至还默许了她母亲替她改姓。可是她一直是有些怕他的,更不敢造次,偶尔见他也想方设法讨他欢心。 蓝清川回国,给她的打击很大,她甚至失去了平常的理智克制。这个女孩子,一直在国外养尊处优,背后有蓝氏财团为她撑腰。方逾钟一如既往的冷淡,对这个亲生女儿也是这样。她心下便平衡了些,甚至暗喜,她母亲说的对,毕竟不是自小长在身边的。直到最近,她发现一切都似乎脱离了掌控。方逾钟对这个女儿格外看重,甚至将创智的管理权都交给了她。创智虽说是蓝氏旗下,可高层却都是方逾钟所培养出来的。这是他自己事业中很关键的一个公司,随随便便就给了蓝清川。 她嫉恨万分,可是方逾钟冷厉强势,无人能撼,她妈妈根本说不上话。而蓝清川不愧是他女儿,冷淡沉默油盐不进。 她回国了,那自己算什么,什么都不是。 昨晚上她跟妈妈抱怨,“上次蓝清川生日宴,据说连王*储都特地赶去参加了,场面盛大至极。”相比于自己,根本比不上她万分之一。 芝净柔冷着一张脸,不动声色,转移了话题,“你跟那些朋友最近相处怎么样?”她看了一眼她不忿的表情,“那些人将来都会成为你有用的资源。不管将来如何,总是会有些情面在的。” 她不大能理解母亲,作为方逾钟的继女,她不论如何也比那些二流世家或暴发户出身的要好一些。她向来是瞧不上这些人的,她更喜欢与凌家或是周家这些声名显赫,根底深厚的家族子弟打交道。她将这些话告诉了芝净柔,她嗤笑了一声,“那是真正上层圈子里的人,你的道行还太浅,很容易让人看了笑话。”她自己何尝不明白,在外如何光鲜,身份也是尴尬的,再如何苦心经营,也不能改变多少。 方雪一阵失落,却越发怨恨蓝清川。怨恨她尊贵的出身,怨恨她的出类拔萃,怨恨她的存在。 这时,叶琳推了推久坐不动的方雪,语气责怪,“跟你说这么久,什么反应也没有,真扫兴。”她那只表镶了钻,光芒璀璨,方雪只觉得刺眼。 她敷衍这个头脑简单的小姐说,“只是想起了前段日子我妈买给我的一个水晶发扣,我觉得很好看,想着送给你的,却记不住收在什么地方了。”这句话半真半假,却哄得叶琳心花怒放,“记不得就算啦,下次我们一起去小郑她店里买。其实我正打算买几个呢,你瞧我这头发。” 第52章 自视甚高 方雪顺着她的话接下去,其实却已经头大。最近她母亲将开销缩得很紧,她已经很久没有添置过一些首饰了。上个月,她想着买一辆车,可是钱都被她妈抓在手里。她跟她商量时,被她一下子否决,“你最好收敛些。不要总是异想天开。”她至今觉得委屈,要一辆车怎么了,哪个小姐出门还等着司机送完别人再来送她呢,这么寒酸。 “看见那边那男的吗?”叶琳凑到她耳边,伸手指了指不远处沙发组那边的一个男生。方雪闻声抬头,看向那少年。一张白皙清秀的脸,眉眼乌黑,笑起来温润又干净。她看得心一跳,却收不回目光。叶琳嘲笑她,“就知道你喜欢这样的。要不要上去认识一下?” 她假装低下头,掩饰一样喝了口茶水。 “你别不好意思啊。那人是林家的二儿子。林家知道吧,没什么名气的小家族,人倒是好相处。”方雪闻言,心里那一点旖旎心思都收尽了。再怎么像那人,她也不会看上一个小世家的人。 “哎,真不去?可惜啦。”叶琳翘了下手指,擦了擦美甲上沾上的灰尘。 “不去。要去你去吧。” 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听见叶琳那聒噪的嘴巴总算歇下来了,她看着窗外,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咦声。“那不是你家那正主儿吗?”说话不经大脑没个轻重,一下子让方雪沉了脸色。 窗外,蓝清川刚来不久的样子,正走进大厅,身边还有一男一女。三人不知道说些什么,那稍矮一些的女孩子掩住嘴呵呵笑起来,相处得很融洽。会所的一位幕后老板正好在这儿,便亲自迎了过来,与他们显然是熟悉的。 “长得真好看。是叫蓝什么来着?”叶琳也只识得一个尊贵的姓氏而已。她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们走近,越发觉得这女孩子赏心悦目,走到哪儿都能成为焦点。她曾经也见过她一面,在一次酒会上。只是隔得太远,她没有看清楚,也没记在心上。 “蓝清川。”方雪语气不耐。 “哎,你们关系怎么样?大家交个朋友嘛。”叶琳又看了一眼蓝清川旁边的人,“喏,你不是总想结识周家的人吗?这不就来了嘛。”方雪一言不发,她又喋喋不休,“这是周家小辈里最受宠的两位了。那女孩我没见过,不过据说将来整个蕉坞周宅都是留给她的。那男的是最近风头顶盛的骆家独子,背后有他外公跟周家给撑腰,朋友不少,会玩儿得很。” 方雪看了一眼蓝清川沉静雍容的脸,越发不适,语气也变了味道,“我什么时候要结交周家人了。” 叶琳嘁了一声,“你不去我去。”周围人都看见了方雪此时难看到极点的脸色。仔细想一想,即便是小家族,她们的出身也比她优越多了。再怎样方雪也不过是个继女,根本不算什么,哪里能够与名门蓝氏正统血脉的蓝清川相提并论。 第53章 一睹芳容 蓝清川生病很长时间,一直在西林那边别墅修养,已经很多天没有出来过了。倒是寒洛宸来得挺勤快,还带了不少有意思的小玩意儿给她。今天正好遇上周绿知从队里回家,几个人就约了时间到这边杀杀时间。这地方蓝清川没有来过,是新建的一所,圈内口碑还不错,骆杰他几个死党办的,就一起来了这里。中途,寒洛宸接了电话去了别的地方,要耽搁不少时间,他们就先走了。 骆杰对这里熟悉得很,他们一来就被领去了三楼,那里是贵宾间,整层只有两间,装饰各不相同,但都能将楼下场面看得一清二楚,一般人要订到这里还不容易。 蓝清川感冒刚好,虽然这里温暖,也没敢脱大衣,只是摘了围巾。周绿知这一次刚从韩国比赛回来,这段日子她的棋力大有进步,加上状态不错,拿了第一的荣誉,队里给她多了两天的假期。 周绿知喜静,鲜少去喧闹的场合,与她的表哥骆杰完全不同。她喜欢蓝清川,原因也在于两人都为沉静之人,这一点上志同道合。 她们两个选了座位坐下来,这里的布置古典大方,完完整整的一套实木摆布,地面是黑白相交的毛绒地毯,踩上去一点声音都没有。室内还有很大的青瓷缸,里面开着睡莲,飘着淡淡的清香。 周绿知这人爱好很少,养花养鱼下棋看书,完完全全是大家闺秀的做派,宁静深思中又带着些书卷气,多多少少是受了她家族的影响。 落座后,她捏了棋盒过来,“清川,下一局?” 蓝清川点点头,她执黑先行,慢慢两方都开始布局,厮杀。 骆杰看了几秒钟就走了,他向来不喜欢这玩意儿,打小就学,多年来却没个长进,老爷子咬牙切齿,骂他不成体统,他不屑表示,又不是每个人都像周绿知这样天分出众,结果又讨了一顿打。 “我去拿点喝的过来。”他打了个哈欠,那两个人却没什么反应。 他走了不久,室内便来了一群人,不请自来,眼神满是打量。这么大一个空间里,只有两个人不声不响地下棋,除了落子声,一点声响都没有。那两个女孩子,相比于她们,显得沉默低调,却招人眼球。周绿知气质清丽温文,她年纪轻轻已是卓越国手,周家书香大族,百年名门,这女孩子浑身上下却瞧不出惹眼的东西,她只戴了一只手表,还用得很旧了。而她们特意过来瞧的蓝清川自始至终都没有抬一下眼睛,她肤色过于白皙,穿着厚厚的大衣,似乎还带着病气,有些孱弱的感觉。 周绿知听到动静,分了些眼色过去,奇怪道,“你们是不是来错了房间?这里已经被包下了。”蓝清川停下动作,稍稍抬了下头,一双眼睛淡漠之中不起波澜,那是对着陌生人的眼神。 她们之中大多数人都是小世家出身,还没有见过蓝清川,却没想到竟然这样美貌,又这样气质不群。 有个女孩子掩饰一样地笑了笑,“只是难得看见你们两位,来打个招呼。”她们一群人不请自来,没什么礼数,本就理亏。 第54章 口不择言 人也见着了,两位又在下棋博弈,没有招待她们这群人的道理。如果再待着不走,恐怕对她们的印象又要减分了。只得说了声打扰就要离开。这时却听见一声突兀的女声,带着些挑衅,甚至毫不客气,“听说姐姐上次病得不轻,怎么今天就有了精力跟人下棋?害得母亲和我白担心了一场。” 周绿知听得皱起了眉。蓝氏的事情她稍微了解,可蓝清川一个嫡派的正统小姐,哪里轮得到她一个来路不明身份尴尬的继女来叫板?她看了一下蓝清川的脸色,发现她面容如初,不动声色,眼神却冷淡至极。 方雪看着那张脸,心里嫉恨异常。只要有这个人在的地方,自己只能是被衬托得渺小卑微,犹如尘土。方逾钟曾警告过她们母女,私下里不准见蓝清川,唯恐她们对她有什么居心。 一众人面面相觑,但都有一种看好戏的心情,谁也没有走开,视线在方雪和蓝清川之间轮流移动。有这么多人在这里,方雪挑了修饰精致的眉毛,愈发口不择言,“你端着那么一副姿态给谁看呢?骆家的少爷不是亲自送你上来了嘛,我们都看见了。怎么样,跟我们说说呗,你回国时间不长,看样子献殷勤的倒是不少啊?”这番话尖厉而粗鄙,分明是针对她不世雍容的面貌。 蓝清川这一张脸确实招人嫉妒艳羡,再加上她平日里来的清冷沉静,还是有些不合群的淡漠的。可这番话却是不堪入耳,毫无修养,她们听了也只觉得分外尴尬。蓝清川身份尊贵,气质极佳,哪里容得这种过于玩笑戏谑的话,更何况她身边还有个周绿知,骆杰他表妹还坐这儿呢。她们只觉得今天的方雪失了常态,有些疯魔了。 周绿知啪一声扔了棋子,脸色极不耐,她一向温和宽润的眼睛带了斥责和厌恶,“骆家容你妄加揣测也就算了,连坏人名声这种话你也说得出口?”她的生活圈子简单单纯,从未遇过这种事情。 “我说的不对?你们不知道?蓝清川她妈,当年可是硬生生插足了我妈与方叔叔,有这样的母亲,蓝清川你不过如此。”方雪看到她骤然抬起了头,眼神凌厉,一双眼睛乌沉沉的,却像带了雪刃,“住口!” 这是极少数蓝清川正视她,带着这样明显的愤怒。 方雪被她极盛的气势慑住了几分,却不甘心想继续说下去,旁边的叶琳拉了拉她,示意她朝后面看去。 骆杰铁青着一张脸站在门口,隐忍多时的样子,他旁边还站了一个少年人,冷淡惊艳的一张脸,茶褐色的漂亮眼睛掠过她正看向蓝清川的方向,他的嘴唇抿得紧紧,整个人带着薄凉的寒气。 方雪吃了一惊,没有再说下去。 周绿知瞪了一眼骆杰,“这就是你找的好地方?这儿的老板是都不管事的吗?任由着人来闹?”她指了一指方雪,“这样的人以后不要放进来了,像吃错了药,粗俗无状。” 第55章 交谈交心 她和骆杰都是极为护短的人,也从未敢有人当面泼过脏水,拿家族的荣誉来开玩笑。 她看了一下蓝清川,面沉如水,显然在极力压抑怒气,她甚至胸腔里漏出几声咳嗽。她的身体才刚刚休养好,未曾料到这样的事。 她站起了身,眼神冷冽如寒风,“你也配说我母亲?说出这样不堪损她名誉的话,我一定让要你付出代价。”她沉着脸,却一眼都不愿意看她,连这个房间也不愿意多待一刻钟。周绿知也受够了,连那半局棋都没有收拾,跟她一起走出去了。 这边的负责人才赶上来,下了逐客令。闹了这么大的事情,方雪在冰凉的空气里忽然清醒过来,越想越后怕。这件事要不了多久就会在圈内散发出去,不久就会传及方逾钟的耳朵。她这一举措完全是在自寻死路。 蓝清川一言不发地走在大厅,这边一个年轻的幕后老板也赶下来了,一顿赔礼,骆杰摩拳擦掌,拉他到房间去了,寒洛宸凝眉拦住,“那些人的名单留我一份。”骆杰点点头,接过话,“得找个时机好好教训一下。” 寒洛宸看了一下远处的蓝清川,眉峰拧起,长长的没入发迹。他皱眉片刻,露出一些笑,“一群女人没什么好对付,捏个由头告她们父母那儿去。”要整死她们的节奏。 他看中的人也敢说三道四,当他是死的吗。他冷着眉目,眼角眉梢都是不善。 好好的一次散心,结果不欢而散。骆杰和周绿知先回去了,以骆杰的性子,一定早早去处理这事儿了。周绿知扔了那会所的会员卡,数落她表哥,“你交的都是些什么朋友?一点儿也不经事儿。那地方下次不会再去了。” “谁知道来那女人搅出个这事,我算是见识到什么是泼妇了。”他哼了一声,“这才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编排清川,还敢扯上小爷我,你没看见寒三的脸色。看我这次不弄死她。” 蓝清川坐了寒洛宸的车,她倚在座位上,一张脸绷得紧紧的,明显被触及雷区了。 寒洛宸直视前方,语气冷淡,“那种人的话有什么好在意的?左右一个神经病。” 她摇摇头,“我不能容忍她随口侮辱我母亲。”她的母亲蓝元歌,一个美好婉约的女子,倾尽全力给了自己生命的人。竟被这样一对不堪的母女诋毁污蔑。 他压了压眉心,此刻正是城交高峰期,路上堵得一塌糊涂。他干脆转了方向,选了另一条路,路面才稍微顺畅宽阔一些。他的手中松松搭着方向盘,茶褐色的眼珠里,瞳仁黑黑的,像停留了多少年的墨染。这双眼生得极好,这样灵透鲜活,不拘于故。 他说,“找个地方吧,跟我说说你的故事。蓝清川,只要你肯讲,我就愿意听。”他望着她难以平复的蹙眉,连她深深浅浅的呼吸声都刻进了心口,“我们是一样的人,都深知煎熬与孤独。” 第56章 像火又像冰 他们将车停在路边,两个人并排行走在光秃秃的法国梧桐路上,蓝清川带着手套,指了指一处树下的长椅,“我们坐那边吧。”这里是一处人迹罕至的公园,周围全是高大的树丛。行走其间,仿若与世隔绝。 蓝清川呼了一口气,白色的热气很快扩散在空气里。她双手撑着下颔,眼睛微微凝住那白色水汽,有些失神。 她说,“这种季节太过寒瘦,母亲和我都不喜欢。可我却出生在这个时节。”寒洛宸看一眼她,她的睫毛纤长优美,上面凝结了透明的水珠儿。 “有个老先生曾对我说过,执于旧时,必为自苦。”有个密友跟她说,蓝,你什么都有了,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她答不上来。总觉得那些答案太过任性,又过于矫情。 都已经过了这么多年,再深刻的伤疤也应该淡化,而不是流血。 可是她一想起母亲,还是难受到咬紧牙关,多少次她幻想,若是母亲还在,若是时光倒流。她不得不去承认,她太过孤独,像一个人的星球。 这般沉默的流年里,她太过渴求的那一点温暖,站于高处,却触碰不得。 “我反复思索这句话,可我若没有回忆,岂不是连那仅存的一点念想都没有了?”她看着前方白白的一片,闭了闭眼睛。 “蓝清川,这有什么好思考的。不想放弃,那就爱痛交加,全盘承受吧。你不就是这么做的,所以才有了现在这个样子。”他看她一动不动撑着手掌,像谁也进不去她的世界。 这少年学了她的样子,托腮望着前方,跟她挨得很近,语气轻飘飘的,“有些事情想那么多干嘛,对我来说毫无用途。过去了就算了,我只看到明天。”他一如以往的嚣张肆意,明明也深深害怕孤独,却活得这样鲜活任性。 蓝清川笑了笑,“跟你说,还不如烂在心里。”他真真瞧见她淡黑的眼睛里闪过一些笑意。便松了口气,将手收回来插兜里,还支起了腿。 “我见过你爸爸。”他回首看一眼她的脸色,并无异样,安静的聆听的神态。“他跟你一点也不像。长了一副坏人的嘴脸,还好是不笑的样子,要笑起来,绝对是笑里藏刀。”他又补充了一句,“我家那老头也这样子。”冷冷的很不屑的语气。 蓝清川不置一词。方逾钟一直是记忆里苍白阴郁的样子,这么多年,他未曾改变。 “蓝清川啊,要多亏你母亲,将你生成了这个样子。”我喜欢的样子。他弯了眼睛,“听你的口气,应该很温和,跟我妈完全不一样。” “小时候,不知道做了什么,惹得她很不高兴。我那时很不服气,喊了她一声‘womanhitler’,被她刮了一耳刮子。”他自嘲着一哂,“可我又偏偏最像她。”也许是过于像她,在他没有达到她的期望时,她才会那样惊怒至近乎歇斯底里。 第57章 雷霆之怒 蓝清川听完,没有作声。这个少年将自己掩藏得很好,明明心里冷得孤独积雪,外在却炽烈盛放如骄阳。 “怎么样,找到平衡了吗?”他说,“你的母亲能够成为你珍藏爱惜的宝贵记忆,而我的家人带给我的只是苛求和痛苦。可我还是活得好好的。”他满不在乎,却一字一顿。 他的确活得很好,有着她缺失却很羡慕的洒脱随风。而自己,却一直在沉痛和寂静中徘徊,不是离不开,是不愿离开。 蓝清川许久才开口,“寒洛宸,还好能够遇见你。”在那个樱花红透天际的早晨,时节正好。 他扬着如初的精致的眉梢,茶瞳里碎碎的都是这一刻的雪霁光晕,沉沉的,也含了笑意,“这句话,应该由我来说,蓝清川。” 方雪在家里毫无精神地跟钢琴老师学完了今天的课程,母亲芝净柔面色晦暗地推门进来,眼神扫到她身上,方雪心里一跳,知道事情闹大了。 芝净柔勉强振作将老师送了出去,转身便关上了方面,声音很大,恨铁不成钢,“真是愚不可及!” “妈,”她咬了咬嘴唇,辩解道,“我看到蓝清川,实在忍不住……”她还没说完,芝净柔就扔了一张纸扇到她脸上,“蓝清川什么身份,你当着那么多世家跟她作对,尤其还有周骆两家在旁,得罪了他们,你够拿什么去给人家赔礼道歉的?” 方雪讪讪捡起那张纸,是上次那家会所里由于她们闹事而开出的罚单。金额震了她一下,她强压着恐惧,满不在乎道,“就这点钱而已,又不是赔不起。”芝净柔听完就一个耳光扇了过去,她修饰精致的脸上毫不掩饰怒意和愤恨,“我怎么养出你这个蠢货!跟你那没有出息的老子秦左一样,都是个眼皮子浅的。这些钱确实不算什么,可你知道背后操作的家族吗?这次你是彻底将我苦苦经营的人脉给断掉了。周骆两边绝对不会放过我们,连同他们的党族世家。这事闹得你方叔叔已经知道了,你还要什么好说的?!” 方雪握着顿时红肿的脸颊,恨恨地瞪大了眼睛,“都是蓝清川的错,谁知道周家关系跟她这么好,还替她来报复我!” 芝净柔又一巴掌将她掀翻在地,几乎是失望愤怒至极的表情,“那也是她的本事,你怎么找不出一两个这样的世家来给你说话?!平日里让你跟圈内人打好关系,你却是个眼高的,怎么也瞧不上人家族。现在出了事,你那些骄奢成性的贵人们怎么不来拉你一把?一个个都赶忙着唯恐躲避不及呢。”她这一次着实是气恨到极点,几乎一口血都要吐出来。 这些年方逾钟留她在身边,她是看出来了,能有什么情分可言,不过是个时不时拿到蓝氏眼前恶心恶心的利用品罢了。但她这些年一直本分规矩,暗下动作也没有越过雷区。否则按照方逾钟的心机手段,早就被驱逐出去了。她已经很久不见方逾钟,满心欢喜地过去,却换来一句冷漠至极的警告,“管好你的女儿。没有第二次。”阴郁狠厉的眼睛,与当初并无差别,却足够让她害怕。这个男人她从来都不曾掌握过,到头来,是她一直在被玩弄于鼓掌。纵然她再不甘,却也抛不下这物质的丰厚繁华,脂粉香窝。 第58章 爱恨之间 刚用过了午饭,管家过来说,先生过来了。蓝清川放下了手里的书,就看见方逾钟进来,一边脱去黑色落了雪花的大衣。 客厅里温暖如春,铺着厚厚的白色羊毛地毯。她坐在一张花纹精致的榻上,倚着软软的靠枕,正抬眼看着他。 方逾钟坐了下来,接了仆人递过来的茶水。再从她上一次重感冒之后,他便很少过来了,但请的老师会照旧向他汇报她的情况。这一次他过来,很难得,连秘书也没有带,甚至,一开口也没有用命令式的强硬语气交代她事务。方逾钟喝着茶,很平淡地问了一句,“最近身体好些了吗?” 蓝清川沉默点头,又不大相信他会不带目的过来找她。 “临近会有一次寒潮,管家,你照顾好她。”他吩咐了一声,又说道,“元旦当晚,创智那边会举办一场新年晚会,按照旧年惯例,你最好能跟我去一趟。” 蓝清川知道果然是有着后文等着她呢,尽管这次方逾钟态度并无强势,她也并无多少欢喜。 她抱着杯盏,稍稍低了一下头颅去啜饮杯中煮好的牛乳,回应他的也只要简单的三个字,知道了。 方逾钟只看见她雪白无血色的侧脸。他微不可察低压了压眉毛,“上次方雪的闹剧,我已经知道了。那一对母女的事情,你不用理会,我会处理好。” 她朝他看过去,脸上的表情有些嘲弄,又带些尖锐,“她们跟我毫无干系,谁给她们资格能够口不择言侮辱我的母亲?”她看到他骤然变色的脸,“她们母女实在是对蓝氏无甚影响,阿公瞧不上,根本不会动怒,有她们的存在,也只不过拉低了你。” 方逾钟与她对视,几乎是相同的淡黑色眼珠,里面印着彼此,距离如此亲近,心却隔了万重山。 他早知道这个女儿聪慧敏锐,她渐渐摸索出了他的用意,也越发对他不屑和对立。他们之间,芝净柔母女从来都不是问题,只是谁最终能够妥协的问题。 方逾钟不发一言离开了,他自己开着车过来的,一个人的路上,太过形单影只,方逾钟捏了一下眉心,苍白的脸上越发阴郁。 他回了方宅。这里曾经是他与蓝元歌住了几年的方宅,里面有蓝元歌钟爱的樱花林。她临终时见他,让他将这林子全砍了罢。他一棵也没有动过,却一棵也不愿意见到。 芝净柔带着女儿搬进来后,他便搬离了这里,任由这宅子自生自灭。这么多年,可悲他还是记着这里的每一个角落的样子。 进去后,里面已经全然变了样。芝净柔接了他电话,下午没敢出去,在这里等他。她抬头忐忑着看了一眼这曾经深爱的男人,忽然涌起了扭曲的快意。呵,这样多好,他谁也没有得到,她们谁也没有得到他。 她甚至笑了笑,“多久没见你来过了,这宅子我翻新了一遍,你看着还满意吗?她的东西,她的痕迹,在这里你是找不到的。” 第59章 良辰可惜 方逾钟冷笑一声,“你还没有资格跟我提她。”他冷淡至极地看着她这张美人面,“秦雪呢?叫她出来,让我好好听听她说出来的那番话。”即便是准许改了他的姓氏,他还是喊她原名,一直没有变过。明明这样厌恶抗拒,却像惩罚自我一样甘之如饴。芝净柔觉得这个男人自很多年前起,就已经不正常了。 她娇媚地笑了笑,保养适宜的一张脸上,隐隐带着对他的逆反和挑衅,“她出去了,不在家。” 躲得倒是挺快。方逾钟的眼睛沉厚晦暗,苍白清俊的面容,却盯得芝净柔后退一步。她听见他冷厉的声音波澜不惊,“不要给我耍花样,你的手段我一清二楚。若还想继续在这个宅子里作威作福,你好自为之。”他的眼神如冰凌,“管好秦雪那张嘴,我养她这些年,可不是容许她去造谣胡说的。再有下次,你是知道我会怎么办的。” 这样一个她爱了多年的男人,却至今视她如尘土。芝净柔捏紧了指甲,恨恨地看他离去的背影。 寒洛宸在这期间回了一趟老宅,那里还住着他的爷爷和几位服侍的老人。他好久没有回过这里,发现宅子周围的绿色藤蔓已经爬满了整座宅体,不过此时已经全部落光了。老爷子依旧健在,眼睛还似当年锋利凌厉。他说,趁我还在,你还有机会重新选择。只要你肯低头。他拨弄着紫檀架上的一束罗兰,挑着眉,神色间却是不愿服从的姿态。他大老远来,连杯茶都没有喝过,便被赶了出去,老爷子送了他一句,混账。你迟早要后悔。 “老爷子,下次你再喊我,我还是这样说。” 他抬眼看着压过日光的老宅,表情漠然。他回这里干什么呢,除了他祖母,好多人也都已经离开。 他收了思绪,与小时候照顾他的婶子见了一面后,就云淡风轻地走了。每次来这边,都是一肚子压抑和沉重。他又想起了祖母身上的熏香,还记起了老爷子的扇骨,以及他放飞出去的无数的孔明灯。可是那个容许自在的时光,他永远也回不去。 寒洛宸过来时,在花房里找到了蓝清川。她端端正正地摆着木架,正在作画。浅淡的阳光下,她的眉眼静好,看得他心生喜悦。她这个温室建得很宽敞,在这样的雪光与明媚里,一切犹如画境。他捏了玻璃上落上了一夜的雪花,正正好扔在了她的画布上。 蓝清川皱眉,转过去看他。他一如既往精致到凌厉的面容,神色却有些不对,眉宇间带着远方的飞雪。 “你怎么了?”她看着他走近,将一个小小的绿植放到了室内的铁艺花架上。 “寒冬的樱星草,难得被我碰见了。”他伸出修长的手指,碰了碰上面伶仃的紫色小花,这样小,却燃着希望的样子。 他歪头瞅了一眼她,发现她端着眉目,淡黑色的瞳孔里穿透了温和的光线,一瞬间让他有些眩晕。找了座位坐下,才懒洋洋开口,“没什么,出了一趟远门,上午到,午饭都没吃,就被赶回来了。”他不愿说,想必也是家事,蓝清川便不再问。 第60章 独钟相思 她将视线转到画上。被砸上去的雪花已经融化,晕染了一片。她叹了口气,也没有了作画的心情,便拿了画布要盖上。寒洛宸凑过来看,画了这满室的玫瑰花,娇艳欲滴,明丽着跳跃着阳光。他捏了画笔给她,勾出些笑意,继续画完吧,这幅画就送我如何。 他又审视了一下被自己破坏的颜色,像胭脂泪痕。蓝清川无奈,抹了深沉的墨绿色去修补,却不料寒洛宸自她身后弯腰,一把握住了她的手。他看着她沉静望过来的眼睛,微微一笑,“这边用烟紫色会更好。”他调了一记薄雾般的堇色,分外朦胧好看。蓝清川有些惊叹他的手法跟眼光。他握着她的手,动作缓慢,一笔一笔将那处晕染慢慢覆盖,直至与画面整体融入。他点了点画布,又笑道,“怎么样,很不错吧。” 蓝清川收回了手,手背上还有他温热的温度,而他却似乎毫无察觉,桦茶色的眼睛里有着浅淡的笑意,零星闪烁,映着室内灼灼盛开着的玫瑰花。 她的心跳缓缓的,渐渐地慢了下来,以至于鼻息间能够清楚地从花香中分辨出他的气息。她凝神,站了起来,拉开了一些距离。 他便占了她的椅子,双手懒洋洋搭在椅背上,双腿过长,于是他像孩子一样伸展开,前后摇晃起来,椅子随着他的动作吱呀哒哒。他似乎察觉了什么,弯着的眼睛形状美好,像精致的花瓣,看着她笑。 “你站那么远干什么?我又不会对你怎样。” 蓝清川沉默着,觉得跟他没什么好说的,拿了支架下面的水壶,走到另一边去给花坛浇水去了。 寒洛宸便住了嘴,又看向后面的画作,他望了一眼那修补的痕迹,心里喜欢得紧,又拿手指摸了一摸,而指尖萦绕不去的还有她柔软细腻的手背触感,他乐呵呵看着这画儿,抬高了声音喊蓝清川,“这可就成了我们两个共同的作品。”又琢磨着该去镶什么样的边,放在家里的哪一个角落。 蓝清川才不管他。 安静了一会儿,他又开始折腾,说些不着边际的话,“哎,蓝清川,再跟我说说话呗。告诉我吧,你在国外有没有交过男朋友?” 她不回答,他又咬牙切齿地否定,“谁会找个这样沉闷的姑娘。蓝清川啊,你的性情,跟你最相配的只有我。”他看了一眼她转过身凝眉的模样,后半句却说得很清晰郑重,并不是玩笑话。 蓝清川放了水壶,优美的侧颜在光下雍丽而不世,都因她周遍花海,背景太美,才导致他片刻的心脏骤停,失去对焦,眼中深刻了那一抹绝色。 她镇定拒绝,“寒洛宸,不要总是让我措手不及。”他站了起来,拿起她的水壶递给她,还是不以为意的表情,却不是平日的漫不经心,他说,“这样说,我要给你多久的时间准备?”两人的距离很近,寒洛宸可以闻到她身上沾染的花香气,他感觉自己大概已经陷入很深了。 她失笑,无语着摇头。 第61章 你的寒冬 一个月很快过去,蓝清川这一年的学业进度终于全部完成。方逾钟对她近来表现大概很是满意,给她留下了年底宝贵的私人时间。 可是到了年底,大家都很忙了。她准备了礼物去凌家老宅,只有凌夫人在那边,凌先生去了国外谈合约,带着凌昊枫,已经好几个星期了,还未回来,想来不免艰难。 凌夫人喜爱苏式点心,蓝清川请了师傅,做了好几盒地道精致的茶点送过来了。近来凌夫人身体并不好,宅子里的管家领她去了卧室,她正躺在床上,后面垫了许多个软枕,手里捏了一个瓷杯,电视还开着,她却没什么精神。 看见她过来,她很高兴,又有些担心,“清川,这冰天雪地的,衣服厚实吗?你刚生了场病,身体可受得住?” 她摇头,“凌姨,我已经好很多了。倒是您,听管家说,都病了很长时间了。”凌夫人叹了口气,“人老了,一有点小病小痛的,就分外难熬。小枫比他父亲都要紧张,一天里都要过来看个好几次,惹得我担心他受风寒。不过是有点头疼晕眩而已,一老一少都在我面前团团转,没个消停。”她喝了口茶水又说,“还好两个人去了国外,终于清静了些。”她摆摆手,脸上的微笑又很是幸福。 蓝清川一边听着,一边给她续茶,“凌大哥心思仔细,我生病时送过来的补品都还没吃完呢。”她跟凌夫人聊了一会儿,看她渐渐有了倦意,便拉了被子替她盖上,轻声走了出去。 下午时,创智召开董事会,她父亲方逾钟让她过去,给了她一席之地。她沉默地听完会议,整个席间,唯她一个尚还稚嫩的少女。方逾钟在散会后与她一同坐在会议室内,偌大的室内,气氛沉闷。蓝清川拉开了窗,整理了思路回答了一些会议上的问题。方逾钟没有看手中资料,双手交握,沉默着倚在最前方的座位上,神态莫测。他不发一言,说明还是比较满意她的回答。 时间不早,他终于开口,“回去吧。保持这样的状态,其他一切无需关心。”他会为她处理的意思,可见他对前阵子的闹剧已经采取了行动。 蓝清川颔首,也不知听见了他的话没有,不置一词便走了出去。 “创智的晚会,不要迟到。”他喊住她,声音低沉。蓝清川稍稍侧了一下身,并未回头,也自然没有看见此时他的表情。 “知道了。”永远只是这三个字,在面对自己这个父亲时。上下属的关系,公式化的语气。 方逾钟坐在这市内高耸入云的建筑的最高层,忽然心上又多了一道皱纹。他轻轻叹了口气,将留在她愈走愈远背影上的视线收回。 转眼就是元旦。寒洛宸来蹭饭吃,他的老管家回了家,厨师也都放了假。他一直在外面吃,忽然就有点怀念家里的伙食。 他来了蓝清川这里,她家里也空荡荡的,只有一两个女仆,管家也放假回去了。现在是还没到饭点,她坐在二楼阳台上看书,吊篮晃晃悠悠的,可见心情还不错。 第62章 此间温情 转眼就是元旦。寒洛宸来蹭饭吃,他的老管家回了家,厨师也都放了假。他一直在外面吃,忽然就有点怀念家里的伙食。 他来了蓝清川这里,她家里也空荡荡的,只有一两个女仆,管家也放假回去了。现在是还没到饭点,她坐在二楼阳台上看书,吊篮晃晃悠悠的,可见心情还不错。 寒洛宸抽了她的书,握在手里沉甸甸的,他扫了一眼金黄硬封上的字,都是法文,没看懂。他随手扔在了桌面上,想找个位置坐一下,竟没有找到多余的椅子。 蓝清川笑了一声,拿过了书,继续看起来。 “我这样刷自己的存在感,你也不给我这个常客添把椅子。”他双臂一撑,干脆整个人坐到了阳台边的大理石护栏上,又冷又硬,他跳了下来,又抽走了她的坐垫拿去垫上。 蓝清川皱皱眉,“你也太胡来了吧,赶紧下来,太危险了。” 他今天穿了圆领的套头毛衣,很利索的黄蓝条纹。下面是牛仔裤,穿着靴子一晃一晃的,黑发随着他动作轻轻拂动。 他笑了,双手撑在洁白的栏面上,花瓣色泽的嘴唇扬起,太过漂亮耀眼,“你在担心我?”直直盯着她瞧,笑意在眼中都藏不住。 他说,“虽然很高兴了,但这点事还没必要担心。”最后还是妥协了,手臂撑着,轻轻一跳,身形优美地就下来了。他拍了拍手,靴子声稳重十足。 蓝清川拿了书往屋里走,对他没有过多的表情。寒洛宸拿了桌上的纸巾擦了擦手,却发现她已经走远了。 他在背后喊了一声,“喂。”声音不悦。 蓝清川走到屋内的书架旁,将书插上去,淡淡的语气,“你不是要座位吗?让给你。” “你也会开玩笑,蓝清川,我一个大男人坐什么摇篮?”他嫌弃地推了一下那竹藤编制的精致吊篮,将她落在靠枕上的大披肩拉起来。 身后没了声响,她叹口气,走到楼梯边准备下去吃午饭,“厨师回去了,你将就一下吧,不许挑三拣四。”他的口味重,一顿饭吃下来,过后一定要灌上几杯水,也由此对她这边的餐食清淡挑剔万分。刚说完,她肩上就落了厚厚的衣料,带着她熟悉的柚子香气。她拉了一下,是自己的披肩,大概是刚才翻书时落在了阳台那边。 “我就凑合一下吧。晚上去城南那边吃,就我们两个。骆杰他们估计都在老家呢,有一阵子来不了了。”他收了手,审视了一下,青蓝色的颜色,衬得她晶莹剔透,面色如雪。觉得很是满意,一边随口说道。 “今天是没办法去了,有个晚会得去。”她一边走,看见他一脚下去好几个楼梯,轻轻松松的,像没长大的小孩,玩性挺重的。 “去不了就下次吧。”他不以为意,一会儿就到了底楼客厅。“我记得你这儿有自制的山楂糕,味道不错,先给我来点开开胃。”原来还记着她这边的点心。蓝清川笑了笑,让女仆拿过来一碟,这家伙嗜甜,自家里就有很多甜点,上次去他那儿的时候,地毯上还掉了一块拆了一半的巧克力。她还没看见过这样的男孩子。 第63章 对面知是谁 寒洛宸倒在沙发上,摸出手机,拣了一块山楂糕丢进嘴里,一边吃一边挑剔,“不太新鲜了,得重做一些。” “下次做了给你送去。” 蓝清川笑了一声,走去盥洗室洗手,她出来时却看见他已经吃光了碟子里的糕点,整个人懒洋洋倚在靠枕上,手机屏幕的光直直打在他的脸上,精致的卧蚕下面是雪挺的鼻梁。 “你也少吃点吧,等会儿就开饭。”他漫不经心应了,眼睛专注于屏幕,只看见修长的手指在屏幕上不断划着。 从蓝清川这边吃晚饭,寒洛宸心满意足,他穿上羽绒服,一边又说,“晚上要降温,你晚会穿多一点。”她送他到门口,廊灯光线柔和,静静落在他白皙的面容上,平添一丝温润。他走了几步,又想起什么,问她,“你这里司机也放假了吧?晚上我送你过去。” 她本想摇摇头,她父亲方逾钟会跟她一起去。但与其心力防备去面对方逾钟,还不如跟他在一块儿自在。她点点头,“谢谢。”便看见他笑吟吟看了眼她,眼中像盛了星光,“晚上见,蓝清川。”优美的嘴唇动了几下,寒风中拉出一缕白色的吐息。随后他整个人就融入了夜色中,直至再也听不见声响。 蓝清川望着他远去,片刻才收回视线,回了房间。 晚间又落了雪。寒洛宸来接她,炫红色的跑车上面沾了薄薄一层雪花。他个子高高的,围了一条厚厚的粗线围巾。夜色中的脸像白樱花,分外醒目,正在楼下眉眼弯弯地向她招手。 她低头坐进车里,一边收伞,一边将袖口的雪花拍落。 “不好意思,要弄脏你的车了。”她看了一眼地毯上的水珠,但他不以为意,“这种天气,难免的。”说着转眸看了一眼她,“这身打扮很漂亮。” 蓝清川穿了一件中式的长裙,立领高腰,袖子上很多整齐精致的褶皱,裙边还有金色的刺绣。这是上个星期方逾钟的秘书送过来的,由国内的著名设计师量身裁制。她畏寒,外面还加了一件蓝色的呢绒大衣。 听他这么说,她笑了笑,“就是太冷。”难得开玩笑,寒洛宸却喜欢极了她这样的口气。 车内不冷,开着空调,温暖宜人。他的车内并没有放些乱七八糟的香水香囊,可是鼻息间的清淡香气却令他沉迷,他的手指在方向盘上捏了一捏,才抑制住自己去触碰她散落在一边的长发。 创智的晚会包在汇泰酒店,来的人主要是公司的内部人员。寒洛宸不便进去,车停在地下停车场里。这时候雪已经下得很大了,蓝清川让他先回去,他充耳不闻,“哪有送过来不接回去的道理?你赶紧去吧,我去里面吃个晚饭。”他双手插兜,嘴唇格外鲜艳。地下黯淡的灯光中,蓝清川没有看清他过于白皙的脸。 晚会上。多数人还没有见过蓝清川,不过从她做出来的几个策划,他们也都知晓到这位年轻的少东家实在是不容小觑。来的人倒是异常之多,还来了些合作的公司来得几位代表,还有就是她认识的几位老董事。 第64章 料祸不单行 蓝清川处于这一群人中,表情沉静,心中却沉闷不适。方逾钟带着她一圈下来后,她已经有些厌倦。他也察觉到了,便让她过去休息。空间里弥漫着酒香,熏得醉人,又夹杂着女人的香水味道,闻着古怪。蓝清川皱了眉,将旁边窗户开了一些,稍微透出一些夜风,带着寒气和湿气。 她忽然有些头疼,又觉得有什么人在观察她。抬头看了一下,都是陌生的面孔。这种星级酒店保安系统极为完备,宴会外的人是不可能进得来的。也可能是自己在创智公开露面,不少人好奇暗中打量也说不准。她这样一想,便自嘲于自己的神经紧张,也就没有留意到黑夜中的玻璃窗在灯光下映照出室内悄悄走过的几个人影,一闪而过。 后来想起来,蓝清川为自己的疏忽后悔不已。 午夜时分,观看完烟火后,陆陆续续便开始散场了。她随同方逾钟送完几位董事后,便先回去了。她的样子已见疲惫,方逾钟没有说什么,本来安排了车要送她,蓝清川摇了摇头,“不用,我有人来接。” 在停车场那边找到寒洛宸,他已经在车内睡着了,睡得很沉,脸上红通通的,敲了几下车窗他才醒过来。蓝清川接着车内灯光看他,他稍稍侧了脸,“好了,回去吧。” 她有些担心,“你累了?脸色不对。” “累什么?我都睡了一觉了。”他发动了车子,转盘一打,车里很快驶出了停车场。 车内温暖,还带着一些呼吸的湿润。蓝清川听他这么说,也不疑有他。 可是到了城郊那边的海堤,蓝清川发现了不对劲。这边的堤路宽阔,两边都分布着密集的灯光,视野也够开阔。借着路灯,她看见他的侧脸格外红润,尤其脸颊那一处,不复以往的白皙清冷。 她吃了一惊,伸出手想碰一下他的脖颈,可是他围着围巾,她只好用手背触了一下他的脸。果然是滚烫的,温度吓人。 寒洛宸被猝不及防触碰了一下,吓了一跳,减了速度,沉默着望向她。他的眼睛湿漉漉的,难见清明,眼底沉沉的,不堪重负似乎连眼睫都难以抬起。 “停车吧。寒洛宸,你感冒了。”他似乎不知道的样子,还敢开车上路,竟然还走了这么远。 他烧得有些严重,反应迟钝了几分。他听清她的话,愣了一下,才慢慢将车停在了路边。蓝清川看他呼吸沉重,又摸了一下他的额头,很是烫人。他抬眼静静看着她将后座的衣服拉过来盖到他身上,嘴里逞强,“我没事。” 她没有好气,“疯子。让你先回去,非要等在这儿。”说着拿出了手机就喊人过来接应,打了几个电话却都没有打通,这周边都是树林,远处有海,信号很差。蓝清川叹了一口气,拉开车门,想到外面试试能不能打通。 寒洛宸昏昏欲睡的样子,很明显神志不清了。她拉紧他身上的衣服,关好车门。 这一晚几乎是蓝清川回国的一次劫难。 第65章 系我一身心 她沉默着收了手机,受着这寒冷的夜风,心中渐冷。这里地势高,又落了厚厚的积雪,长长的堤路上,只他们这一辆亮着车灯的车。 蓝清川紧了身上的大衣,无奈下只好回到车里。这时候,密集的落雪中,忽然刺入了几道亮得刺眼的灯光。 这里偏僻少有人迹,蓝清川心里冒出一个很危险的想法,这些车不会是尾随他们而来吧。 这样冷的夜里,她的后背却渗出些汗。 蓝清川的预感却真真实实发生了。这几辆车停住了,将他们围在中间。没有车牌,却都是高档车。她眼睁睁看着他们甩上了车门朝她走过来,陌生的年轻面孔,还有一个套着长靴的女孩子。 他们看见她一个人,对视着笑了,瞥了一眼停在路边的法拉利,“这跑车真不是盖的,本来都没什么希望追得上,我们都要收手了。没想到自己倒乖乖停下来了。”为首一个男孩使了颜色,这群人就分成了两部分,一个以防万一过去砸车,还有的便聚拢过来抓她。 “宴会上没瞧清楚,原来是这样一个美人。”那个男孩子一把扯住她的手腕,将她生生拉到了自己跟前,想捏住她的下巴,眼神里满是痞气的打量。 蓝清川这十多年来一直是顺风顺水,哪里遇到过这样的场面。她惨白着脸挣扎,只觉得他身上的烟草味格外作呕。 “别乱动。我们找个暖和的地方好好聊聊。”他捏着她的手,语气恶劣,见她怎么也不走,就抓了她腰身要将她拉近车里去。 “你最好听我的话,否则别怪我不怜香惜玉。”那女孩子提高了声音,重复道,“怜香惜玉?”阴阳怪气的样子。一群人心照不宣笑了起来。 蓝清川使劲避开他的碰触,寒风冷冽,又吹得她头痛欲裂。无月的夜晚,只觉得愤怒,恐惧,甚至绝望一气袭上了心头。 寒洛宸在某一瞬间忽然就惊醒了,他抬起头,却没有看见蓝清川。而车外,灯光大亮。 他拉下衣服就下了车,眼见着一群人拉着蓝清川就往车里拖,一个个笑得不怀好意。他几乎气得要吐血。他这么爱惜的一个姑娘,向来生活精致,不染尘埃,哪里轮得到他们这样一群不三不四的来动手动脚? 他沉着一张脸,路灯下阴郁至极。砸车那人刚划了车轮胎,没划动,又使了力气去割,没想到就被一脚踹翻在地。这一脚极狠,是照着脸踢的,寒洛宸穿着厚底的短靴,一下子将那人踹掉了几颗牙齿。 “敢动我的人和车,你们是嫌活得太久了吗?”他还发着烧,声音低沉沙哑,眼睛凌厉冷酷,像一把漂亮的利刃。 有人认出了他,“寒家老三!”蓝清川被人抓着一甩扔到地上。路面都是硬硬的积雪,她挣扎不开,只觉得寒气入骨。 “不就是寒家那个被放弃的老幺吗?有什么大不了的。”锢住她的男生笑了笑,一把扯住了她的头发,“这是你的?我就喜欢抢别人的东西。”蓝清川未曾被如此待过,她白着一张脸,声音都能听出疼痛,“住手!” 第66章 酒醒人断肠 寒洛宸几乎是红了眼睛,“你敢这样对她?看老子不要了你的命!”他打架向来厉害,可是外面下着大雪,这群人又人多势众,他的身上很快就被挨了几脚。寒洛宸一个人,明眼的都能看出他的虚弱,便有些得意,连大名鼎鼎的寒三都落到他们手里了。他们身上还准备了家伙,寒洛宸吃了几棍子,“呸”得一声吐了一口血水,溅了几滴在眼前的女孩脸上。 那女孩子很快变了脸色,不可置信道,“你竟然对我吐口水?”她长相漂亮,多少人围着她转,连这群人也是。她从没被男孩子这样对待,还是像他这样好看出众的男孩子。 寒洛宸抹了一下嘴边的血迹,眼神憎恶,“好好想想你们做的事,看看值不值得。今晚没要了我的命,过后我会弄死你们。” 蓝清川感觉抓着他的男孩子手里松了一下,显然有所动摇。那女孩子却像受了刺激,一把将她拉起来,想来也是怕女孩会做出什么,那抓着她的男生一直没有松过手。 她猛地使力将她压在堤路的护栏上,回头对寒洛宸喊,“你要不服软,我就把她扔下去。” 寒洛宸的脸上已经破了好几处,蓝清川被压着,自然没看见他滴血的手掌。她听见他冷笑了一声,声音阴戾,带着浓浓的胁迫,想来表情也是带着浓烈的煞气,“你有这个胆子就推吧,蓝氏估计会连你家都推了。我可不是像你一样在吓唬人。对了,就算你不推,蓝氏也不会放过你。”他甚至很轻地笑了一下,“你们所有人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我不是在开玩笑。” 他们也都是受人挑拨,来教训蓝清川一番。平时都是惹事惯了的,不计后果,也没有多想就来了。加上喝了酒,精神一直亢奋激动。现在冷风一灌耳,顿时有些后怕。到底不是亡命之徒,还有点儿顾虑。 “我们也没想将她怎么样,只不过请她过去玩一玩,熟悉熟悉。”那男生是个识时务的,也知道了事情的严重,慢慢松开了抓住她的手。 “用这样的态度请人?你脑子没问题吧。”寒洛宸冷笑,一把推开了围住他的几个男生,朝蓝清川走去。她刚从晚会回来,外面只有一件呢大衣,此时脚踝都是光裸的,雪水正一滴滴滑落,那边的皮肤已经冻得青紫。 他心疼至极,眼前却有些发黑混沌,他摘了围巾,正要将她扶起来,这处栅栏却咯吱一声,很干脆地断裂了。蓝清川被按压太久,脑中已充血,再加上重心不稳,整个人直直滚了下去。 这边的堤路不低,摔下去绝对重伤。寒洛宸胸口冲上一口血气,惊恐地踢开眼前吓愣僵立的两人,翻过栅栏,沿着倾斜度很高的堤面下去寻她。 他循着积雪冲刷的痕迹在堤底的平地上找到了她,她已经昏迷过去,怎么也叫不醒。他**的眼睫毛抖了抖,将她轻轻地抱起来,背到了背上。 第67章 铁石心肠人 他几乎是花了一生的力气走完了这段路,将她背了上来。那群人已经跑了,空气里还有着尾气的臭味。他借着路灯凑近她,才看清她的脸上都是血,嘴唇已经灰白。他小心翼翼地喊她的名字,她毫无反应,整个人软软的躺在他怀里。 他的心被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和绝望紧紧攫住。 其实他的意识已经不大清晰,甚至都无法呼吸。他拼命凝神,将外套脱下去,仔细将她裹在里面,她的肌肤似乎已经失了温度,他仔细听她的呼吸,这样的雪中,他什么也听不到。 他抑制不住轻轻咳嗽了一下,将她抱起,一步步朝车子走去。到了这种境地,他只能赌一下,至少离开这处几乎被雪封闭的地方。他可以等下去,可是蓝清川已经等不了。 S市凌晨时分,城西那边发生了一起车祸,医护人员赶到的时候,车里的两个年轻人已经昏迷多时。根据第一个目击者称,这辆车开得很险,车身一直擦过了地下隧道的隧壁,闹出了很大声响,才堪堪陷在了雪地中,直至人发现。万幸的是车的震荡不大,应该对车内的人没什么大碍。在这时间点,这个路段车辆不多,也不至于造成事故。 他们从车里弄出了烧得神志模糊面目通红的少年,在看见后座上满身血污湿淋淋躺着的女孩子,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不对劲。 这个女孩子显然重伤,呼吸微弱的样子。医生过来检查了一番,眉毛便皱紧了,“赶紧送过去,性命攸关。” 两个人被搬上了担架,却听见那少年模糊地咬出了几个字,“蓝清川,清川。” 方逾钟在这时收到了医院的通知,他心中已经预感不妙。蓝清川先他一步离开,理应早就回到了家。可是她别墅那边的人说,她还未回来。他等到现在,坐立不安,却等来这样一个噩耗。 他匆匆赶去医院时,蓝清川已经被整理干净妥当,安置在病床上,依旧昏迷不醒。 院长又亲自给她检查了一遍,对面色沉暗显然极力压抑暴戾的方逾钟说,“情况很不好,冰天雪地里呆了那么久,寒气入骨,铁打的人也受不住,跟何况蓝小姐身子虚弱,怕是要留后遗症了。”他上前翻了她病服的衣袖,指着她手臂上的青紫,“大面积摔伤,右臂及右小腿骨折,加上轻微脑震荡,其他症状,得她醒过来再检查一遍。”院长观察他阴郁至极的脸色,又说,“方先生,她还是很幸运的。看她的摔伤程度,大概是有雪做了缓冲,否则还要严重很多。另外就医时间及时,性命无虞,好好休养即可。” 他没有说话,稍稍点了下头。院长领着一群人走出去了,将空间留给他。 他拉了椅子坐下,看见她失血过多而灰白的脸色,轻轻伸手摸了摸她冰冷的面容。她的头上缠了厚厚的绷带,隐约透了鲜红的血渍。他在沉怒中忽然多了几丝悲凉。她与他纵然不亲,但终究蓝元歌就给他留了她一个念想。 第68章 却作销魂语 平日里再如何严酷对她,也不过在助她成长。他从不是一个温情的人,多年的形单影只让他越发阴郁冷漠,手段莫测狠厉。他的世界渐渐只剩下了有价值与无价值,可利用和不可利用。他那样憎恨蓝氏,可是他终究没舍得去在这个女儿身上压迫他的那些冷厉作风,只想护她毫发无损处于顶端。 而现在,她遍体鳞伤地躺在他面前,悄无声息的,像是要这样一直睡下去。 方逾钟坐在她身边,面色是一贯的阴郁苍白,他垂眼看她紧闭的眼睛,却看见她的眼眶下缓缓滴下一痕水渍。 他顿时心痛难以复加,多年压抑着不兴波澜至麻木的内在,在羸弱昏迷的她面前,几乎一下子土崩瓦解。他起了身,手指抹去她的泪水,很粗鲁又迅速,但又很轻。 他提高了声音,“哭什么。”知道她是听不见的,也知道她的疼痛,却无法替她承受。 他只等了片刻,派出去的人就回来了,弄清了整件事情。方逾钟沉默着听完,摔了办公桌上的杯盏。他的秘书说,“从交管局那边还调了监控,那几辆车应该很快就能查到。” “一众宵小,也敢在我这惹事。”秘书不大敢与他对视,他所了解的方逾钟一向是面无表情的,从未见他如此动怒,因此也越发可怕。“起了这样的心思,先送进去关个几年。”出来后再慢慢收拾。他的手段一向狠辣直接,“养出这样不入流的,他们的家族也该好好长长心。”看样子对他们也要有所动作。秘书点点头,“我这就下去布置。” 第二日下午,方逾钟又去了医院一趟。院方那边告诉他,那个少年已经醒了。 寒洛宸精神尚好,靠在病床上,脸上破了好几处。他听见动静,朝门外看去,就看见了方逾钟,蓝清川的父亲。 这个男人一脸沉郁冷冽,从他的脸色可以看出这次事件的严重性。 他心口一紧,问道,“蓝清川呢?”她伤得严重,躺在他怀里时,他留意到她的手,都以一种奇怪的姿势扭曲着,软软地垂下。 方逾钟没有坐,站在病房内,姿态压迫。他冷着声音,语气直接,“你要知道,这次事故很大一部分是由于你。”这个少年长着一张精致漂亮的脸,尤其一双眼睛,生得极好,眼珠子是少见的桦茶色,看着人时,清冷又明澈。 “你很聪明,也有胆气,尽力做了弥补。可是,对于她来说,你不是一个合适的人。” 寒洛宸看着他这双很熟悉的淡黑色的眼,蓝清川也是这样,眸色浅淡,自带一种淡漠疏离,却没有这个男人的冷厉和气势。他想起蓝清川脸上的鲜血和青紫的脚腕,闭了闭眼睛,没有说话。 方逾钟的一席话说得很清楚,他离开时还是强调了他来的目的,“不要再与蓝清川有所牵扯,这是我的劝告。”他说的是劝告,语气却是警告。 窗外的雪光太亮了,他枕着枕头,视野里看到是一片让他晕眩的黑色。他无法凝神,又觉得头痛欲裂。 第69章 此情谁见 正要闭上眼睛,骆杰赶过来了。他得知消息已经是昨日晚上,当夜就飞了回来。先前来看过一次,但当时寒洛宸还在沉睡中。只得匆匆回了家洗掉一身的风尘仆仆,了解了大致情况后,连午饭都没来得及吃,又开车赶了过来。 “怎么弄出了这种事?连蓝清川都扯了进来。”他刚刚在医院门口与蓝清川的父亲方逾钟擦肩而过,那男人沉暗的脸色让他心口一凉。 寒洛宸本不愿说话,将头转了过去,又不放心,开了口,声音低哑,骆杰听了就皱起了眉。 “蓝清川的情况怎么样?” 骆杰找了椅子坐下,揉了揉眉心,“已经转回了她家里。想来不太乐观。”医院这种地方人多眼杂,方逾钟事事谨慎,自然不愿被媒体捕捉到丝毫。他叹了一口气,“找了护士问了,还没有醒的样子。” “担心一下你自己吧,你家那边会怎么看这件事?” 他看到寒洛宸拉了被子,连头都盖进去了,他后来再怎么说话或询问,他一直是这样沉默抗拒的姿态。 蓝清川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她睡在床上,还有些微薄的意识。周围太安静了,这样的安静让她心生恐惧。她极力想睁开双眼,可是总也无法挣脱这片黑暗。 李医生检查了一遍,缓了口气,“烧退了些,下午应该能醒。”她已经昏睡了两天了,受寒太久,当夜就发了高烧,带着一身的伤,难受得很。 期间方逾钟过来了几次,较之平常,他很少有这样忧心忡忡的焦躁神情。距离蓝清川上次生病的时间并不长,她身体太虚,很难承受得住。头晚发烧时候,急坏了一群人。来势汹汹的高烧很有可能烧坏脑子,后果严重,外加她抵抗力骤降的身体,大家都捏了一把汗。 远在法国的蓝宗荣很快就得知了消息,老人家愤恨且心疼,才刚刚为她过完成年礼,转眼就发生了这样的事。他向来是对方逾钟没什么好脸色的,近些年两人关系由于蓝清川的长大而稍有缓和,他沉了声音,“你是你的失误,方逾钟。”说完便挂了电话,方逾钟无暇顾及,他忙着收拾那些小世家。他亲自动手,丝毫没有转圜的余地。那一群人很快被送进了监狱,本就破落的世家,在经历这一次之后越发在城中无立足之地,且颜面扫地。 这件事对外是封闭了消息的,但不少人都已经知道,例如当事人寒家,可他们并未有所动作,因为在他们看来不过是一场毫无价值的闹剧。至于寒洛宸,他们的态度一向是冷漠放任,不管不顾。 寒洛宸身体底子不错,高烧已退,剩下的便是养伤,他吃了几棍子,又一直是养尊处优惯了的,外伤还挺严重。骆杰好奇他怎么不去看看蓝清川,难为耐得住性子,换做平时,应该早就急不可耐了吧。 “下午的时候醒了,你不去看看?不是担心得要命吗?”骆杰说话时,他正躺在自家的沙发上,阳光照着他的脸苍白透明。 第70章 心疼至极 他粗哑着嗓子,“醒了就好。”声音很是难听,高烧之后,他的嗓子还没有恢复,时不时忍不住要咳嗽几声。 他是很想去见她的,想看看她伤势究竟如何了,可是又不敢去见她。 这一次,算他害惨了她,却疼在他心底。 蓝清川睁开沉重的眼皮,眼睛酸涩,看到了一群人,她父亲坐在床边的一张椅子上,低头看着一叠纸质文件,听到她咳嗽的动静,他转眼望了过来。 蓝清川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眼花,他看着比自己还要疲惫困倦。这个男人一向苍白清俊的脸上因倦惫而满是戾气,他的眼下是一层淡淡的青色,眼睛里也有红色的血丝。他确实是几天没有睡好觉了。 蓝清川醒过来几乎让所有人松了一口气。她睁着眼,想坐起身,可是毫无力气,她甚至感觉身体已经不像是自己的了,疼痛又麻木。 她的家庭医生上来给她做检查,在眼中压迫视线的黑团散去一些时,她定神,有些不能适应这室内明亮的灯光。 她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任由摆布,不发一语。 方逾钟示意管家去端些食物过来,她的脸几乎荼白,嘴唇一点血色都没有,脱水干裂。厨房那边早就熬好了红枣银耳粥,一直温着准备,现在端来吃着正好。 管家又加了些蜂蜜进去,将托盘放在床边。蓝清川轻轻摇了摇头,她不想吃。 方逾钟不管她,让管家和女仆将她扶起一些,自己端了那盅,一勺一勺喂她吃。 蓝清川一开始是反抗的,她虚软着喊了一声,我自己来。她动了动右手,却发现被打了石膏,格外沉重。 方逾钟一声冷笑,你自己来?怎么来?手都断了,还逞什么强? 她撑了一下眼皮,后仰在厚厚的粉色金丝边的枕头上,嘴里滑进去浓稠温热的液体,她却尝不出来任何的味道。 方逾钟放下了调羹,抽了纸巾给她擦了擦嘴角,亲自将她扶下去躺着。她直直地看他,发现他淡黑色的眼睛里清清楚楚地倒映着自己,她转开了视线,低低说了一声,谢谢。 方逾钟没有说话,将椅子上的文件拿起,又看了她一眼,她已经闭上了眼睛,李医生在给她换头上的绷带。他沉默着走了出去。 以后的日子,蓝清川一直呆在别墅养伤,足不出户。这天停了雪,阳光耀眼,管家给她将软塌移到了阳台那边,让她晒晒太阳。她闭着眼睛,脑后枕了好几个软软的靠枕,身上盖着厚实的金黄色羊毛毯子。 她昏昏欲睡间,仆佣过来说,凌家的夫人和公子过来了。 凌夫人看到她的模样,难免要难受一番,她叹了口气,“才几日不见,怎么就发生了这种事?”她听丈夫说起时,狠狠吓了一大跳。当时就要来看她的,小枫却说,他已经去了一次,人发了烧,还没有醒。她心疼极了,她这样一个女孩子,身形纤瘦柔弱的,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去还能得了,哪里承受得住。她清楚记得那一晚的寒冷,落了一夜的雪,早晨起来外面都是结了冻的。 第71章 只是忍不住来看你 蓝清川牵了一下嘴角,“凌姨,凌大哥。”精神很差,面色如雪,带着些青白色。她的绷带还没有拆,整个人看着十分羸弱,像张脆弱的白纸。 凌昊枫陪他母亲坐到了旁边的沙发上,神色担忧,看了一下她右手臂上的石膏,“感觉怎么样?还痛不痛?医生这么说?” 她摇了摇头,声音沙哑,“不疼。”凌夫人怜惜她,“好了,不要说话了,你凌大哥没个轻重的,你精神不好,就不要说话了。我们看看你就回去了。” 蓝清川摸了摸右手上硬硬的石膏,忽然就想起了十多年前的往事。那时候她很小,刚刚失了母亲,也是在一个孤独的夜晚,她无知无觉中遭遇了一场蓄谋已久的绑架,她至今还记得那地方的阴暗潮湿,冰冷刺骨。她那时想,就这样睡过去,大概是能够见到母亲的。绝望的她最后被救回来时,也已经是奄奄一息了。 历史这样惊人的相似,她都有些混乱活在过去还是现在。 她细细轻轻地,带着些自嘲,表情是那样低落,“凌姨,我想着自己一路走来,却常有厄运相伴。小时候是,长大了,还是摆脱不能,逃脱不能。” 这样一个年轻的女孩子,说着这样沧桑令人感慨难受的话。凌夫人掩了她的灰白的嘴唇,“傻孩子,哪能说这种不吉利的话。旦夕祸福,谁又能预料得到。以后可不许想这些了,会破坏福气的。” 她的眼睛里带着一丝水汽,静静将头陷进了枕头里,“凌姨,凌大哥,我只是太难过。”她的头发被修理过了,摔落后凌乱不堪的长发剪短了一些,又加上额头的伤口,留了一些薄薄的刘海。她伸出左手遮了遮眼睛,在这样明亮的阳光下,她的眼睛无比酸涩。 凌夫人只能看向凌昊枫。他温润沉默着坐着,一直没有开口,他母亲望过来,他才缓缓叹出一口气,只能够鼓励她,“清川,你从来都是坚强的,你有足够的时间去淡忘这次打击,自己走出来。”他的视线又落到她受伤的右手,那样乌黑的一双眼,肖似其母的和煦宽容。他不忍再看,想起了什么,掏了一个平安符,还带着他衣兜里的温度。他将这个放进她的手心,笑了笑,“母亲在寺中求来的,愿保你一生无虞,护你一生平安。” 她捏紧了那小小的平安符,声音低低从枕头里传过来,“谢谢。” 明明生长于这样显贵的家族,可是上天却似乎对这个女孩子诸多为难,一路孑孑,从来是一个人。 凌夫人和凌昊枫又坐了一会儿才离开了,蓝清川在他们面前安然睡了过去。她疲惫至极,这次的事故猝不及防,她一时间有些失措。 半个月后,寒洛宸过来看她。许久不见的少年,似乎一下子成长了不少,眼神里带了些郁悒沉黯,少了些鲜活生机。 他的样子很不好,脸色很是苍白,越发显得眉眼乌黑,看上去更加凌厉逼人。 他过来时穿着厚厚的羽绒大衣,围着宝蓝的围巾,进来时也没有摘口罩。他对管家说,“我看看她就走。” 第72章 不知此情何寄 蓝清川刚醒,厨房里熬着小米粥。管家带他上去,她刚刚漱了口,轻轻倚在床头,穿着浅淡花纹的睡衣,外面套着一件居家的羊绒外套,头发散在肩后,沉默着翻看着手边放着的一本书。 她是没有想到他会过来的,这段时间,他似乎人间蒸发,从未过来过。 两个人对视,寒洛宸轻轻对她笑了一笑,这个笑容里什么意味也没有,有些苍白黯淡。 “身体怎么样?”他沙哑着嗓子,又怕吵着她,尽量压低了声音。 蓝清川点点头,皱起了眉,“你怎么样了?声音哑成这样。” 她的房间里阳光充足,照得她整个人洁白透明。寒洛宸有些瞧不清她的模样,往前走了几步,鼻尖便传来了柚子熏香,其中还有浅浅的药味。 他站在床头仔细将她看了一遍。她的头上刚拆了绷带,额头上的伤还没痊愈,有道浅浅的痕迹。其他倒还好,也瞧不见青紫。他的视线撞上她的右手臂,石膏还吊着,很不方便的样子。“还疼不疼?”他指了指她的手臂,一颗心始终提着放不下,“还有脚踝那边,也让我看看。”这时女管家正好进来送早餐,眼神奇怪又防备,“这样不大好吧,寒少爷。” 无人得知他的焦虑和担忧,他抑制了许久,还是忍不住了过来瞧她。 “我没事。手臂骨折程度不太严重,医生说再过两三个星期左右应该能愈合。”她看到他带着口罩不动声色,眼睛里却忧悒难平,“那腿伤呢?” “因为伤在脚踝,痊愈时间比较长,休养半年差不多。”他的眉尖一低,眼睛里毫无光彩。完全不似平日里所见到到的寒洛宸。 她听见他压低了声音说,“对不起。”除此之外,他再也不能想出说些什么给她听了。 “不是你的错,谁也没有料到不是吗?你不用自责。”他的样子太奇怪,蓝清川看不见他收在口罩下的面容和表情,不由开口疑惑,“你怎么了?” 高高的少年,格格不入站在宽敞明亮的房间里。阳光照射进来,落在他俊秀的眉目上,他稍稍眯了眯眼睛。 “你没事就好,好好休息。”他最后又看了她一眼,慢慢朝房门走去,样子竟然有些决绝,背影却分外僵直。 “寒洛宸。”她喊了一声,见他顿了顿。“阿姨,你先出去,我跟再他说几句。”管家放下了早餐,略有犹疑,“这粥要趁热吃,小姐。” 她点点头,早觉得有些话必须要跟他说清楚,这个少年像一下子失了平日的光芒耀眼,阴郁而沉默。 她转过头看他,“你过来。我有话要说。” 他似乎想要回头,却终将走了出去,身形很快,蓝清川连他的侧脸都没有看见。 “你不用担心我,蓝清川。我下次再来看你。”他留了这样一句平淡疏离的话在空气中慢慢散去。蓝清川却有种见不到他的感觉。 他出了她别墅的大门,插兜慢慢走着。冬季这里安静又带着颓意,太阳的白光闪烁在枝头,这样明亮,却瞧不见一朵樱花。 第73章 落在手背的吻 前几天,骆杰拎了一袋子慰问品,在他家前面的几棵玉兰树下寻到他。寒洛宸跟个疯子一样在屋外吹风,身上只穿了一件灰色羊绒毛衣。哈士奇跑过去咬了咬他的裤脚。 他没有理睬,仰着头不知道在看些什么,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骆杰可不愿意陪着他在这里吹冷风。他踢了踢树干,抖落了一树的雪花。寒洛宸的眼睫毛上都沾了雪,偏过头来瞥了他一眼,眼中很是冷漠。 他当时问骆杰,“你说,我该不该喜欢蓝清川?”少年秀丽俊美的一张脸上,还挂着伤,嘴唇鲜红,皮肤白皙,插着兜微微斜着脖颈,眼睛却不在看他。 骆杰没留心,大大咧咧说,“喜欢就喜欢了呗,哪有什么该不该的?寒三,你不会是烧坏脑子了吧。”寒洛宸冷了声音,“喂,给我认真点回答。” 骆杰收了笑意,揉了揉哈士奇水滑的皮毛,他仔细想了一下,最后还是说,“不该。”他自己是个游戏人间散漫惯了的人,这么多年,也没真心喜欢上什么人,倒是有过几个女朋友,可是他不觉得有她们存在能够多些什么。他感觉不到乐趣,甚至厌倦了这样的逢场作戏。 “喜欢一个人嘛,主要是看脸,其次是性格。”他吊儿郎当,“蓝清川足够漂亮,可是,她的性子实在不适合你。”这样的女孩子,冷淡有余,柔润不足。寒洛宸这样恣肆凌人的性子,按照互补原则,也应该找个温婉包容的,永远在他身后不离不弃。可是蓝清川不行,她过于舒淡冷静,家世尊贵复杂,心里像藏了冰山,积久不化。 “她不适合你。寒三,收收心,别真栽进去了。”他又重复了一遍,“你对蓝清川,比我要了解得多。” “你也这么说。”他多年的好友站在凋零干枯的玉兰花树桠下,脸色白得像透了冰雪。 我只不过是喜欢上了一个姑娘,为什么每个人都要来阻止,说着我们不是那样相配。 雪足足下了一月。月底的时候,寒洛宸带着一身的风雪过来看蓝清川。她躺在客厅里的长沙发上,靠着枕头,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在看电视。壁炉内的火烤得旺旺的,噼哩啪啦的火花映着她的脸沉静美好。 “你倒是惬意得很,这段时间。”他拿了茶几上一个圆圆的橘子,坐到她对面的沙发上,一遍剥,一边打量。 她出事以来,别墅里的人都不敢大意,变着法儿地换口味替她补身体,时刻关注她的状况。她行动不便,哪里都去不了,半个多月来的调养也就有了效果。她的脸色好了很多,虽然还有些苍白,但好歹有了血色,右手的绷带石膏也拆除了。 他剥好了橘子,扔了一瓣进嘴里,又感觉隔得太远,看不清她。他坐过去了一些,眼睛里茶褐色浓重,亮亮的映了壁炉的火光。 蓝清川将电视的声音调低,仔细看了他一眼,倒是原来样子,瞧不出什么,与上次面色惨白的他仿若不是同一个人。 她接了他递过来的橘子,酸甜的味道,有些凉。她抬眼看他,眼睛眸色浅淡,暗柔的灯光下,黑白分明,那样动人。 第74章 谢西顿的亲王 她说,“上次你走得急,我没有来得及跟你道谢。”他坐在一边吃橘子,嘴唇湿润,俊丽秀气的模样,短发湿湿得黏在额头上,看上去纯粹干净,像个大孩子。 “要是没有你,我大概死在那一晚的暴雪之中了。”她又指了指脚腕,“你不要内疚,寒洛宸,万幸能保住这条命,这点伤真的算不了什么。” 这个女孩子玲珑剔透,他未曾表现出什么,她都已经能猜准他的心思。他喜欢她的沉静明澈,这样两人之间似乎是心有灵犀的。 “蓝清川,你不知道,因为是你,我才会这样难受自责。”他伸了手,轻轻摸了摸她额上撞伤的那一处,那里痕迹已经看不出来了,摸上去还是会有些感觉的。他的笑意未达眼底,蓝清川不大清楚他在想些什么,只感觉他藏了沉重的心事。“你不知道,我多么厌弃自己没有能力将那群人亲手送进监狱。” 孤单失落的少年,神色无比认真,他对着她诧异的眼睛,眼睫毛抖了抖,却没有洒落火光,“蓝清川,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这样喜欢你。” 两天后,蓝清川在周绿知那里得到消息,寒洛宸一个人去了国外。都年底了,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向来是随性惯了,没人拦得住。他谁也没告诉,自己什么时候回来。 骆杰来接走周绿知时,似笑非笑看了一眼沉默的蓝清川,“他只是散心去了。你别担心。” 蓝清川没有料到那晚他轻轻落在她手背的一个吻,竟然意味着告别。 这个少年,什么都没有对她说。 远隔重洋的法国。 宁静幽谧的洛特省。 欧彦哲刚从纽约回来,在回国后忙碌繁复的工作中,接到了他祖母的电话。孤独太久了的老夫人忽然就想念起自己年轻的孙子。 洛特省闻名于世是因为这里居住着名门谢西顿,这里许多产业都是属于赫怛老夫人的。她是唯一一位女亲王,在玛塔皇宫珈罗华最繁华的地段有着一条代表功勋卓著的荣誉街道。 赫怛老夫人居住在金色大殿的兰珀宫内,深居简出,很少露面。她是个极为睿智而严厉的老太太,朗格拉克如今的继承人欧彦哲便是由她一手培养。 欧彦哲过来时,老夫人刚刚睡醒,有些精神不振。她一眼看上去就是一个经历了很多的女人,眼睛深蓝自持,看人时总是带着审视。 她看见了欧彦哲,显然很是开心。“睁开眼就能看见你,彦,我真是太高兴了。” 欧彦哲恭敬唤了她一声祖母。 这样年轻,眼中的色彩却与她如出一辙。赫怛夫人抬手摸了摸他柔软的金发,笑了,多了清贵的眼尾纹路,“比去年见到的,又高了不少,这头发也长了很多。” 她后半生唯一的骄傲便是这个俊美而沉邃的孙子了。 “上次你母亲过来看我,讲了不少你的事情,我听着很满意。”她摸了摸他越发凌厉讳莫的眼睛,欧彦哲稍稍弯腰,轻轻闭了闭睫毛,“祖母不要怪我,这一年来事情太多,难以抽出时间来看您。” 第75章 亲自挑选的妻子 金色大殿得名于它的富丽堂皇,内里有着繁复精致的穹顶,布置厚重华丽的窗幔。这里的家具还保留着上世纪的风格,渐渐都由宫廷名匠打造,彰显着其贵不可言的身份象征。 老夫人坐在窗边的一张贵妃榻上,软缎上绣着精美的绘画。欧彦哲弯着腰,眼光之间除了祖母,便是那上面闪亮的金色花纹。 赫怛夫人看着他深蓝寂静的眼睛,“刚从玛塔皇宫回来对吗?”他的衣领上还佩戴着家族徽章,赶过来太急,也没有摘下来。 他直起了身,坐到她对面一张椅子上。他交叠着双腿,双手交握,动作间都是镇定自恃的姿态,稍稍有着一些睥睨之气。 管家乔伊为他取下了那枚金质蔷薇徽章,正要收回去,赫怛老夫人喊住了他,“拿来让我瞧瞧。” 她戴了眼镜,抬了抬手,举到阳光照射处,细细看了,还伸手摸了摸它。冰冷的质感,却不是熟悉的图案。 赫怛夫人忽然嘲讽一笑,“我没有料到朗格拉克还会有这样的发展,彦,自从我退居谢西顿,我原以为它是回不到它的黄金时代了。” 欧彦哲抬起了头,深蓝的眼睛,像有一片深邃的海。 “我的儿子,未曾有一个达到我的期待。而你,却超了我的预期。”她的这句话极其苛刻严厉,“你那愚蠢的祖父,父亲,叔叔完全不是你的对手。” 朗格拉克家族足以与谢西顿家族媲美,还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可是上一代的侯爵,欧彦哲的父亲以及叔父,没却有哪一个是等闲之辈。 赫怛夫人一向高傲,她站于顶点太多年,期望和要求都太高,手段也太过铁血压迫,以至于强势到无人比肩。这也使她无法成为像她妹妹玛格丽特那样的女王。 “彦,人人都说你像我,我瞧着也确实如此。”她扔了那枚徽章到桌上,“这郡外的事情我已经没有太大兴趣了,彦,家族不应该成为你的限制,它只是一个身份,但还不是你的全部。想保持这份荣耀,不必要的人,就舍去吧。” “你比我更清楚怎么做,对吗?” 他点头,“是。”声音平静,不动声色,神色沉默却是一切尽在掌握。 “另外,21岁了,也该留意下自己了。你叔父的儿子也都有了小孩吧。虽然还小看不出什么,但在继承人这方面,你差了不少。” “我知道。”他不以为意,只是敷衍的口气。赫怛老夫人眼睛何等锐利,她转而问管家乔伊,“他一向都这样吗?” “老夫人,老侯爵上次也提过一次。” “你倒是悠哉,你不急,总有人替你急。”她呵了一声,神色有些惫怠,说了一番话,孙子反应平平,这样冷静沉默。 “歇上一晚走吧,房间都替你收拾好了。”她摆了摆手,“去吧。”欧彦哲依言出去了,兰珀宫大而冷清,仆从虽是众多,却换了几批,难以找出熟悉的面孔。 乔伊跟着他,看见他的少爷揉了揉眉心,面容线条凌厉深刻,却总是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眼睛却深晦难测。 他露出一些笑意,“每个人都想为我选择一个完美的妻子,可在这件事上,我不会做出让步。我会亲自来挑。” 短短的几年后,他为自己选择的一个妻子却并不让家族满意,尤其是他的祖母,甚为不满。 第76章 捎来远行中的问候 一月的时候,蓝清川收到了寒洛宸的一张明信片,还有一个小小的包裹。上面写着潦草的法语,“一切顺遂。”包裹里是几朵风干的薰衣草,仔细收在香囊里。 一个星期后,又收到了一份,他这次换了地方,随寄过来一封信,“我在哈尔斯塔特,这里家家户户都养着鲜花。我惊叹他们都不会花粉过敏。”信封里面有一串小小的铃铛。 每隔一个星期,他会准时寄来信件,这一次是,“我在意大利的马纳罗拉。这个小镇在大海和高山之上,房屋是五彩斑斓的。”他似乎很喜欢那里,寄来了一张照片。照片里只有风景,没有他。 他走过了不少地方,没有目的地背着行囊,每到一个地方,他都留下了纪念。这样之后的半个月,蓝清川忽然间没有了他的来信。她仔细地看着他寄来的东西,犹豫着找骆杰要了他的号码,打过去时,却无人接听。 她渐渐开始担心。 月底时,他终于有了消息,“我在爱琴海,旁边坐着的一对情侣在吃一种味道难闻的酸奶。”信件后面附着一张信纸,上面粘了一个贝壳拼成的哭脸,“我丢失了我的行李,得在这里停留半个月。” 他的语气轻松,蓝清川放下了心,将信纸折好收了回去。 她不知道他那边情况如何,这里正在欢庆春节。今天是除夕,蓝清川推开落地窗,站在阳台看远处的烟火。窗上贴着喜庆的春联,都是前几天佣人帮忙挂上去的。她的腿伤还未痊愈,虽能行走,但到底行动受限。这样热闹的一个节日,她的别墅却静悄悄的,管家和留下来的仆佣在厨房下饺子。 方逾钟午夜的时候过来了,父女两个人相对坐在大大长长的桌子上,沉默着吃饺子。 “凌太太邀你去她家里过节,怎么不去?”方逾钟跟她口味一样,吃饺子不沾丝毫酱料。他喝了一口,语气冷淡。 “我怕打扰到他们。”再如何关系亲近,到底还是外人。他们那样庞大的一个家族,她真过去了,算是什么人呢。 “明天跟我会c城一趟,给你的祖父祖母拜个年。”他补充道,“一个人太无趣的话,就在那边过两天再回来。” 她点点头,没有异议。 祖父母家大而温馨,屋里面暖和如春,老人家坐在沙发里看春晚。方逾钟早早去休息了,他们也不在意,拉着她聊着家常。她吃着年糕,又给外祖父打去了电话。法国那边还是下午,外祖父此时还在书房,她听见他翻报纸的声音。 她拿着水杯去净水器那边倒热水,抱着温温的杯子,她低低地说,“阿公,我想你。” 那边长长叹了口气。 次日方逾钟就飞回了s市,她一个人在这里又住了两天,直到方逾钟派来助理接她回去。她的祖母很舍不得她走,又心疼她的脚伤,临走时嘱咐了一些话,让她好好休养,多多注意。她点头一一应了。 第77章 世界的尽头 她裹着一身大衣回到了别墅,仆人们全都回来了,空寂的别墅里总算有了些人气。她去给凌家拜年,凌夫人留她用了午饭。下午回来后,骆杰周绿知也过来了。他们拎了许多礼物,坐了一个下午。周绿知队里放长假,这些天经常过来。她今天进来时,蓝清川坐在客厅,认真读一封信。 早上,蓝清川又收到了寒洛宸的来信。他到了西班牙西北部的一个半岛上,这是他最后一站了。她翻看明信片,一看就笑了,上面写着,我的旁边是一个古老的叫做艾库莱斯的灯塔。这两天总看见许多韩国人在这里拍摄一部有关人鱼的剧。我不知道这里是不是有人鱼,可这海水真蓝,好像另一个天空。 原来我已经走到了世界的尽头。 蓝清川,这些日子,你想我吗。 周绿知也凑过去看,“寒洛宸写信来了啊。这家伙,走了这么久,音信全无的,我们都替他担心。” 她点了点雪白的信纸,笑道,“从哪里学过来的这些调调,手机是干什么用的?敢情成了摆设了,打一个不接,打无数个还是不接。” 虽然是这样说他,周绿知还是很羡慕他这趟说走就走的旅行。他走过了很多地方,见过了很多色彩,而国内,满眼是一片热闹过了的红色。 “清川,他真的是对你用了心了。你看,走到哪里都惦记着呢。”周绿知并拢双膝坐在沙发里,抱着一块鲜亮的抱枕,瞅着蓝清川笑,“认识这么久,我从没见过他这个样子。” “其实你们在一起的话,也是挺好的。”蓝清川足够沉静聪明,而他足够鲜活敏觉,关键是,足够喜欢她。女孩子,有人爱护便是一件很幸运的事情。周绿知一直这样认为。 蓝清川望过来,眼睛剔透含笑,“寒洛宸给了你什么好处,足够你来当一次说客?”她将信纸仔细收好。 “我是认真说的。你却拿来当了玩笑。”周绿知呼了口气,探身接了一杯奶茶,“我是真觉得你可以考虑一下的。” 她和骆杰的想法向来不一样,她年纪小,眼睛却雪亮,不是她表哥那个傻子。 “好了,打住吧。”她摇摇头,“这种事情,顺其自然吧。” 周绿知只得做了一个封嘴的动作。一面拉了她的右手,捏了捏手关节,“右手痊愈了吧?我看你一直用的都是左手。” “差不多。观察期一过,就会方便很多了。” “也是。很久没听过你弹琴了。”周绿知提及这个,表情很无奈,“我的小堂妹刚学琴,走到她屋外走廊,简直是不堪入耳。偏偏又是个燥脾气的,坐不了几分钟。”她看见蓝清川笑了,面容柔和雍丽,不由又说,“骆杰过来拜年时,很生气说了声,‘大过节的,谁在砸琴?’被她追着一顿好打。” 两个人坐在同一张大沙发上,笑得开心。蓝清川伸手取了一瓣柚子递给她,“你们两家可真热闹。” 第78章 失败的人生 周绿知弯了下唇,“热闹的也就是个骆杰和她而已。”她有时候也很庆幸能有这样的家人,相比于寒洛宸,自己和骆杰幸运太多。 方宅。 对于芝净柔母女来说,这一个年过得很是单调平淡。虽然往常都一样,可是也没有今年寒酸短缺。芝净柔甚至没有邀请几个要好的夫人过来打麻将,就怕看见麻将桌上互相打量的眼光。方逾钟由于上一次方雪闹事,停了她们好几个月的花费。芝净柔这么多年下来也有些钱款,只不过这一笔钱她另有用途,万不得已是不会动用的。她一直是个聪明的精于算计的女人,连后路都为自己想好了。 方雪抱着笔电在房间里看剧,她母亲端着一盘子蛇果推门而入。一看见她懒散的样子,心里便不由恼火,“有空看这些没用的东西,还不如去看看你下学期的课本。以你的成绩,是进不了青潭的。” 方雪眼睛稍微抬了一下。 “蓝清川一回国,听说是理事长亲自招待的,安排的学院也是最顶级的。”芝净柔削着果皮,不无嫉羡,“加上一直是院里面的佼佼者,很受欣赏。你再怎么忌恨她,她到底还是有实力的。” 方雪扔了电脑,“妈,你能不能不要总在我耳边提她。再怎么样,这次还不是摔了个鼻青脸肿,连门都出不了。说实话,我真想去见见她现在的样子呢。”她冷笑了一声,又压低声音,“妈,还是你想得周到。这事情轻轻松松就达成了,不仅解了心口的一口郁气,还半点没有怀疑到我们头上。” 芝净柔停下了削皮的动作,将水果刀扔进果盘里,她指了指方雪的脑袋,“跟我学了这么多年,借刀杀人都没学会,养着你还有什么用。” “是,妈你最厉害了。要不然当初还能击败蓝清川她妈?在方叔叔跟前这么多年?” 芝净柔有一个忌讳,她很怕别人提及蓝元歌,以及当年。方雪之所以敢这样说,是因为对这件事一无所知。芝净柔不会告诉她,因为她自己从没有胜过蓝元歌,这几乎成了她心底的一块疮疤。 方逾钟看她的眼神冷淡无情,像看一枚随意支配的棋子。这个男人从来阴沉冷酷,年轻的她当时以为在他身边便是一切,可终究比不过一个死人。在她骄傲着住过来时,却发现这座宅子大而空旷,丝毫蓝元歌的痕迹都被清走。她当时还得意认为,方逾钟是为了自己。可得知蓝元歌三年前就搬离了这座宅院时,她终于知道,清走的蓝元歌旧年时细小几乎没有了的痕迹,成了这男人余生的一点念想。呵,他是有多怕自己玷污了她的东西,她的气息。 芝净柔推开窗,冷风嗖嗖卷进来。方雪喊了一声,“妈你开窗干嘛?很冷的啦。” 宅子里一周都是樱花林,这个时节已经枯败。她望着那些黑色的被雪覆盖的枝桠,没人知道她心底多么想它明年开不了一朵花。 这是蓝元歌的樱花林。 第79章 深情可托 芝净柔转过身,冷着声音交代了她一句,“管好你这张嘴,这件事彻底完结的这一段期间内,尽量给我低调些行事,不要整出什么幺蛾子。你方叔叔可不是一个宽容的人。 方雪点头应了,上次的警告她还没敢忘记。 “我知道。” 春节一过,大家又开始忙碌了起来。周绿知回了队,月底时要去RB打比赛,时间很紧,队里起码要好几个月才能放她回来。骆杰也恢复了他日夜颠倒的作息,趁着还未开学,越发胡闹。 蓝清川因为脚踝的伤还未好,成日呆在别墅里,感觉有些单调冷清。她坐在阳光下睡了一会儿午觉,醒来后却发觉无事可干。方逾钟这段时间没有交给她什么文件,老师们得下个月才能过来。她翻了一会儿书,满页密密麻麻的印刷字体,她揉了揉眉心,将书放了回去。 管家给她端了杯核桃露过来,看见她正拿着几封信慢慢看着。这些信也寄过来好多日子了,可弄不懂她隔三岔五就要翻出来再看一遍。 蓝清川捏着一张照片,那是阿尔卑斯山下的一个小镇,雪白的颜色,干净的街道,天空是灰蓝色的。他的拍照技术不错,她可以看见阳光在冰凌上闪耀。 走了这么多地方,她无法从他的只言片语中看出他的想些什么,但知道他的心情应该愈来愈好。 鲜活的少年,任性至极,说走就走了。还偏偏这样有心眼,寄来些信件让她惹她牵挂。她透过那些雪白的信纸,抽出一串铃铛。叮铃的声音,像风在唱歌。 她探身,亲手将它系在帷幔的丝带上。轻轻点了点,叮铃叮铃叮铃,她笑了笑,不知道他是不是想让她听那边的风声。 寒洛宸,你还是回来吧。你到过的地方,可以慢慢说给我听。 三月中旬的时候,蓝清川因为创智那边有一个正式的会议,她一大早就要赶过去做准备。月初,她的脚踝还未痊愈,李医生吩咐她可以适度活动。方逾钟不大放心,给青潭学院理事长打了电话,为她请了三个月的假。平日里除了在别墅周围散散心,看看开春的花骨朵,要不就呆在书房跟着她的家庭老师钻研课业。 清晨的空气冷冽,湿度很重,外面有些雾蒙蒙的。她正坐在椅子上吃早餐,骆杰来了电话,“清川,寒三回来了。我现在正要去机场接他。”他在那头哈哈笑了两声,“要不你也一起来?我顺道接你去。” 蓝清川夹着手机,正在撕核桃仁儿上的一层薄膜,闻言笑了笑,“我昨晚上就知道了,他来过电话。可是我早上有事,没办法去接他。” 骆杰嘀咕了一句,“重色轻友。”正好旁边有车开过,响了声鸣笛,蓝清川没有听清,问他,“什么?” 他立即换了话题,“晚上我们聚一下吧,正好为他接风洗尘。” “可以。” “还是老地方。到时再见。”他那一头挂了手机,蓝清川喝了一口温好的鲜奶,看了一下挂钟,七点半了。 第80章 好久不见你好吗 女管家从楼上给她取了一件黑色的呢大衣,披在身上,长至脚踝。她一边戴上鹅黄色的长围巾,一边说道,“阿姨,晚上我不回来了,有个聚会。” 管家对她的事情总要打听清楚的,“小姐,是跟谁一起的?” “骆杰他们。”蓝清川转过头,沉静雪白的一张脸上闪过一丝笑意,“寒洛宸回来了。” 创智那边的会议结束后,已经是中午了。方逾钟带她去了一家法国餐厅用了餐。下午要来几个重要的客户,表示很想见一见她。蓝清川无奈走不开,她钟情的法式料理也吃得索然无味。 方逾钟坐在她对面,脸上没什么表情,过于苍白而显得有些阴郁。 他冷淡着说,“管家告诉我,你晚上有安排,而且是跟寒骆两家。”他放下了餐具,语气加重了一些,“我记得提醒过你,不要跟他们两个走得太近。” 蓝清川抬眼看他,沉默的眼睛,过于冷清,“这是我的私事。”她切了一小块甜品,却没有品尝的欲望,她倒是记得寒洛宸有个喜食甜食的怪癖。她顿了顿,对上他冷漠的眼睛,“你对他们有偏见。”她平静地陈述事实,牵了一下嘴角,“我看人的眼光还是有的。”便不再说话。 方逾钟捏了一下眉心,这习惯跟她一模一样。他没有继续用餐,倒了杯水,一口饮尽。 这一次谈话又是不欢而散。 下午的会面,客户远道而来,方逾钟亲自接待。蓝清川是年度计划的策划人,他们很感兴趣,可以说是特地为了她而来的。在见面之后,越发欣赏。 因为日程的改变,蓝清川到了城南那边时,已经是晚上了。会所里灯火通明,走过古风古意的大门,里面蜿蜒的长廊都挂着红彤彤的纸灯笼,两边伸来的树枝上星星点点是不知名的花,长长垂下绿色的藤蔓。 后面是湖,湖上有亭,亭里设宴。 蓝清川看了一下时间,已经迟到一些了,不由加快了脚步。为了营造古朴的气氛,整个会所里面都没有亮灯。她走过长廊转角时,不留意撞了一个人影。 她匆匆说了一句抱歉,转身就要离开,却不料身后的人一把扯住了她,虚虚搂在了怀里。 她吃了一惊,听见那人低低发出了一声笑,低低柔柔,连带着一分这廊上湖畔的夜风,凉凉的,呼在她耳边。 她回头看去,果然是这个少年。 夜色里,他白皙的脸分外清晰,眼中带笑,像摘了这夜里云层的星子。 他似乎高了一些,头发削短了,露着的一对凌厉修整的眉长长黑黑的,眼尾稍稍翘起,工笔描画的细腻弧度,眼线深刻里又多了一些稳妥有力。 还是那一张秀美如樱花的漂亮的脸,可是蓝清川能从他的眼睛里读出故事。 他噙着笑,俨如三月桃李,“到头来,还是我在等你。”他没有放开她,抱在怀里,伸过手摸了摸她齐肩的头发,柔顺带着卷曲的弯度,灯光下看只觉得眉眼如画。 他拈去了她发上沾上的小小的红色花瓣,夜色里笑得那样温柔,“好久不见,蓝清川。” 第81章 绰绰人影 亭内席间人不多,几个与寒洛宸他们关系着实不错的少年人。骆杰正在摸牌,依旧笑眯眯的表情,看见她过来,转了一下头,取笑道,“还是你面子大,他亲自过去接的。我可都看见了,这家伙,在那里转悠好几圈了。” 寒洛宸伸腿踢了他一下,“闭嘴。”漂亮的少年,挑着秀丽的眉,却并无尴尬,“就你一个人眼睛贼。” 蓝清川朝他们颔首,选了个位置坐了。骆杰又叫道,“你坐那么远干什么?特地给你安排的位置。”他拍了下寒洛宸手边的一张红木椅,“坐过去呀。”看好戏的样子直直瞅着她。 蓝清川觉得骆杰今天贫嘴得厉害。 她摘下了围巾,寒洛宸伸臂一勾,轻轻抽过去挂在椅背上,长长柔柔的,像泻下来的金色阳光。 “坐过来吧,椅子上放了软垫。”她看了一圈,大家都大咧咧坐着,哪里还铺什么垫子。她只得坐过去,抱怨了一声,“你搞这么特殊干什么。” 寒洛宸笑了笑,端了茶水抿了一口。 众人耳聪目明,寒洛宸的心思了如指掌。骆杰说起来的时候,还有些不相信,现在看来,还真是。从来没见过寒三对哪个女孩子这样上过心,听说这几个月在国外游荡,也是因为蓝清川。 这次几个人聚过来,玩闹了一整天。寒洛宸这一天都有些漫不经心。下午时来了这儿,这样耐不住性子,很明显在等人。 众人如何揣度,都没想到是蓝清川。蓝清川这些日子一直在家休养,上次的事情他们也稍有了解,据说伤得不轻。她今晚过来时,远远看见她绰约纤瘦的身影行走缓慢,长廊曲回,寒洛宸扶着她,低着头和她说着话,表情看不清楚,但明显喜形于色,嘴唇时不时翘起。 两个人在一起,倒是有几分像样,画里人似的。 蓝清川感觉他们怪怪的,眼睛时不时看过来。寒洛宸喝着茶水不甚在意,任由他们打量。骆杰敲了下桌子,“出牌啊,老子等着呢。一个个盯着人家姑娘干什么呢,没见过还是怎么的。”一面扭过头瞪了一眼寒洛宸,“寒三,看你那得意劲,人家不是还没同意吗?你有些什么想法,我告诉你,那也是未遂。”欠揍的语气,他笑眯眯望向蓝清川,躲过去了寒洛宸的眼刀,“你还是不要理睬他比较好,否则他还不知道要有多得意呢。天天秀恩爱虐狗我可伤不起。” 一群人笑出了声。 蓝清川对于这种玩笑只能无视掉。寒洛宸一哂,很是不屑,“那你们好好等着。”他伸手搭在她的椅背上,放松的姿态,支着下颔,侧着脸,嘴唇鲜红,似茂生的花瓣,眼睛里清楚地映着一个她。 因为大家在场,他最终没说什么,只懒洋洋看着她。蓝清川觉得他的眼神炽热,她浑身不自在,便稍微转过了头。 “既然人都齐了,那就赶紧上菜吧。小爷我都要饿死了。”骆杰丢了牌,拿起杯子喝水,他仰着脖子,却发现水杯都空了。 寒洛宸嗤了一声,将水壶推过去,“等着。”已经交代过这里的老板了,菜色都是他亲自点的。 第82章 你在我心上 虽是这样说,他还是叫了服务生端了一碗牛奶核桃酪,一小碟的苏式小点心,放到蓝清川面前,“先垫一垫肚子。”她穿一件黑色的羊毛衫,一件橙色的小袄,外面披着呢料的大衣。虽然是过了冷冽的严冬,但仍为料峭,这亭间四面通风,她的手指都是青白色的。 寒洛宸皱了眉,“冷不冷?你身子刚好,要不换个里面的包厢?” 她摇摇头,还有其他人在呢,他也不嫌麻烦。 菜很快端上来了,很符合这家会所古色古香的意味,菜色清淡,造型雅致。她记得寒洛宸他们应该都是口味比较重的,这样清淡不知道习惯不习惯。 然后她发现自己想多了,这一轮的菜色上完,又来了一份,是专门给骆杰他们准备的,浓香扑鼻。 她失笑,喝了一口鹌鹑汤,温温热热的,直直暖到了心里。又听见骆杰直呼了几口气,“这种天气,这样才够味儿。”被辣得很激爽。 寒洛宸吃得很欢快,对家乡的伙食显然是怀念很久了。回去的时候,他感叹了一声,“国外的食物都快使我味觉疲劳了。我到过一个依湖而建的小镇,里面人格外长寿。我在那里待了一个星期,天天吃着他们的烤鱼和面包,简直不能忍受。” 蓝清川一听就笑了起来。 众人吃完晚饭,又闹了一会儿,到底关心她的身体,早早放过了寒洛宸,好让他送她回去休息。 到了她家别墅门前,她正要下车,他却锁住了车门。这车是骆杰帮忙刚从海关取过来,锃亮如初。车内有一股淡淡的香气,像麦子,又像苦咖啡。 蓝清川只好回过头看他,“还有事吗?” 他似笑非笑,黑发带着些雾夜的湿润,短短的凌厉地贴在额上。他弯着眉眼,将她拉过来,低低问,“还没回答我呢,蓝清川,这么多月,想没想我?” 他的语气熟稔暧昧,像情人间的呢喃。 蓝清川低着头,寒洛宸从这角度只看见她轻轻牵了一下嘴角,很快便收住了。她还是如实说了,低低嗯了一下,“你不该给我写那么多信。” 寒洛宸听了,笑容越加深秀,面目白皙清贵,“我这不是为了达到目的嘛。”他的眼睛里神采灼热,“可见是个好方法。” “好了,让我下去吧。你刚回来,好好休息。”她转过身又要拉车门。肩膀上骤然传来一股滚烫的力度,他握住了她的双肩,将她猛地拉近,蓝清川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她的额头上便轻轻落了一个吻。他呼吸的热度还在上面。 蓝清川没料到他这一举动,表情有些愣怔,眼睛微微睁大,对着他桦茶色星星闪闪的眼睛,轻轻眨了眨。 他摸了一下她湿湿的眉尖,笑得那样鲜亮而嚣张,“奖励你的。”她下了车,轻轻砸了一下车窗。 寒洛宸传来笑声,格外愉悦不可言说,“晚安,做个好梦。”她都能想象他得意的神色。 第83章 画卷中的秀致少年 过了不久,青潭开学了。她在家闲得无聊,拖凌昊枫在图书馆借来了几本专业书,正好可以杀杀时间。凌昊枫来的时候,正好下了小雨。他一个人过来的,这个时间点,对于他正常的作息时间过早了些,所以他家的司机还没过去接他。 他探头从出租车里出来,西林小厦这边是不允许的士开进来的。他给了钱,在保卫处那边打了招呼,里面一个老师傅看见飘了雨,好意给了把伞。他笑着道歉,小伙子眉清目秀的,干干净净又懂礼貌,老师傅摆摆手,放他进去了。 他走在鹅卵石铺就的道路上,脚底的感觉硬邦邦且高低不平。他随意地像走在一幅画中,那样悠闲自在,跟在学校里的感觉完全不同。 初春,这里的樱花林已经开了粉嫩的骨朵儿。凌昊枫静悄悄走在无人的小路,不时会有垂落的枝桠滑过伞面,抖落珍珠般的雨水珠儿,蜿蜒着流淌过他的头顶。 他走得不紧不慢,远远可以透过淡粉的花林看到她的别墅。他举着伞,含笑,丫头现在在干什么呢?上次他过来的时候,她抱着笔电懒洋洋歪在沙发里睡着了。春意慵和,这个时节人很容易犯困。他到的时候,女管家迎他进去,蓝清川坐在客厅看书,看见他进来,站起了身,抬了一个微笑,“凌大哥。”她放下了手中的书,掉了一枚精致的书签,这书签极为罕见,是透明的石质,又薄如蝉翼,雕着简约雅致的图案。 他将书递给她,好奇地捏起那枚书签,笑着问她,“这东西少见,自己做的?”蓝清川接了包裹袋,随意翻出一本书,一面随他的问话转头看去。 书签上凿了圆润的孔,穿了一根红绳。底色是蔚蓝色,飞了许多灰白的鸽子。 “啊,那是寒洛宸送我的。他出国游玩了一段时间,给我捎来了不少小玩意。”她弯了眼睛,正对上他乌润剔透的眼瞳,想了想解释说,“他也住西林这边,前几天刚回来。” 对于圈内有名的寒家老三,凌昊枫自然是知道的。但知晓他与蓝清川是邻居,他多少有些惊讶。据他所知,寒洛宸这个人张扬鲜亮,这些年惹出的事情不少,党朋无数,无法无天的,寒家似乎对他这些行为习以为常,也不大管他。听清川的语气,可见他们相处得还不错。他有些疑惑,按照清川这样沉静舒淡的性子,大抵是不会与寒洛宸扯上关系的。忽然间又有些担心,她刚回国,很多事情还不知道。正犹疑着要开口,忽然听见门口传来了汽车熄火的动静,接着他听见一声低低的少年声线,还带着笑意,“蓝清川!”管家随后出去了。 蓝清川放下了包裹,叹了口气,“正说到他呢,正好就来了。”未察觉到他欲言又止,披了件衣服走去了门口,他跟着她,想见见这个少年。 寒洛宸很随意地进来了,像进了自家客厅。三月的天气还有些薄凉,他穿着宝蓝色的针织衫,水洗过的黑色长裤,依旧一双亚麻色的靴子。这个少年过了一个严冬似乎高了不少,黑发寒瞳,嘴唇红润若点胭的樱花。 他提着一盒点心,回来时刚刚路过徐记的点心铺,便下了车,乖乖排了十分钟的队买到了这一盒糕点。 他一边走一边问,“蓝清川在家吧?没在二楼睡觉吧?”管家摇头,不大能应付他。 “怕你要过来,我都没敢睡个午觉。”她从客厅走过来,披着棉麻的长衫,梅花色的颜色,衬得人清雅出尘,他笑眯眯对上她沉静的眼睛,却看见了她身旁多出了一个人。 凌昊枫先打了个招呼,“你好,我是凌昊枫。”他不同于这少年漂亮凌厉的样子,笑得温和如暖玉,清澈如山水。 寒洛宸抬了抬眉毛,茶褐色的眼睛似笑非笑,他上前握了握他伸出的手掌,很快又收回去了,“不用介绍,我认识你。”凌昊枫在青潭是众所周知的高材生,出身世家,为人谦和温润,人缘极好。他自然是听过无数遍了。 第84章 有个词语就日久生情 寒洛宸抬了抬眉毛,茶褐色的眼睛似笑非笑,他上前握了握他伸出的手掌,很快又收回去了,“不用介绍,我认识你。”凌昊枫在青潭是众所周知的高材生,出身世家,为人谦和温润,人缘极好。他自然是听过无数遍了。 除外,他也知道凌昊枫是她这边的常客,两人关系匪浅。 凌昊枫生得清俊,漆黑子夜一般的眼睛,睿智而包容。寒洛宸觉得他身上有一种书生的儒雅和温和,干干净净的一张脸,出色而无比协调的五官,并不咄咄逼人,像山间静静流淌的清泉。 寒洛宸心里陡然一阵不爽。 他大大咧咧寻了沙发坐下,双腿叠起,懒洋洋歪在沙发里。随手将点心盒子拿给蓝清川,“徐记的,不是很腻,正好当你的下午茶。” 管家闻言拿来了一套茶具,泡了温室里晾干的花瓣,还是去年的桂花,一泡上满室的扑鼻香气。 她拆了盒子,里面是两层精致小巧的点心,她取了一块绿豆糕,上面印着徐记的标志,浓郁的绿豆味,香甜的味道,还带着刚刚出炉的热气。她递了一块给凌昊枫。 “比我自己做的要好吃多了。” 他坐在她斜对面的沙发上,静静地喝茶,但糕点只尝了一块。 外面飘着雨,却越来越大了。凌昊枫总觉得气氛有些过于安静怪异,看了一眼倚在沙发里的寒洛宸,他不喝茶,只吃糕点,抿着嘴唇看手机。他又坐了一会儿,抬了眼睛朝蓝清川看去,“丫头,我先回去了。那些书内容很不错,不懂的地方可以问我。” “等外面雨停了些再走吧。”她见他轻轻摇了摇头,“你不是有朋友过来了吗,我在这里不大好。”他这么说,蓝清川只好起身喊司机送他回去。她送她到门口,将伞递给他,“凌大哥,麻烦你了。”他失笑,摸了摸她柔软的发顶,“你还跟我客气什么。丫头,下次我再来看你。”他临走又担心她的腿伤,“好好保养,不要留什么后遗症。”蓝清川点点头,目送他离去。 等蓝清川回来时,寒洛宸几乎已经吃光了盒子里所有的点心,他毫无自知,歪着头摸手机,也不知看到了什么,笑得眉眼弯弯。 蓝清川点了点那空空的点心盒,里面只剩下细细的一层糕点屑了。她推了一下他,皱眉,“吃这么多,肚子不难受吗?”他掀了一下眼皮,茶褐色的眼睛沉沉的,很快就转了眼光,鼻腔里哼了一声。 她干脆放下茶杯,“你过来就是跟我置气的?”他也不愉快,丢了手机,开门见山,“你跟他什么关系?”看着就不爽。 蓝清川就知道他要问这个,一双眼睛直直盯着她,过于执拗,不会善罢甘休的样子。 她揉了一下眉心,“你别想多,我跟他自小认识,自然关系亲近。” 还让他别想多。他恨恨看她那张沉静美丽的脸,让谁看了大概都心生欢喜。虽说他不曾看出凌昊枫对她有什么特别的情绪,可光是凭比自己早数年认识她这一点上,他输给了时间。 不是有个词语叫日久生情嘛。他越想越后怕,一定要想办法防患未然。 第85章 被爱人总是更幸运 蓝清川看着他皱眉瞪了自己一眼,似是恼恨地转过了头,不一会儿又转过来,眼巴巴盯着她看。模样幼稚得很,像没长大的孩子。 她叹了口气,“这点事情都能惹你生气?出去这么久,脾气倒是学会了不少。” 他不理会她的话,只提高了声音强调,“谁生气?我这不是关心你。”背后又嘀咕,这醋我愿意吃,你管不着。 这人牙尖嘴利的,蓝清川知道说不过他,只低头喝茶,不再理会。 用光了手机里的点,寒洛宸在这片寂静之中百无聊赖,他随手开了电视,开了一个频道,正在放一部电视剧。他也没有留意,余光都在注视蓝清川。 她坐在小沙发里,左手扶着一本书,一边喝着茶。上次事故之后,她那一头微卷的长发被剪短了不少,如今只及肩膀,软软地垂在耳畔,露出她皎月一般好看的脸。 她向来沉静又不动声色,寒洛宸仔细打量着,也看不出她此时情绪。他忽然间有些烦恼,,喜欢上这样一个女孩子还真够折腾的,这样冷静沉默,这样心智玲珑,这样让他捉摸不透,让他费劲心力也没有能够搂进怀中。 前阵子骆杰又勾搭上一个姑娘,成天出双入对的,现在连去个学院都形影不离的。他看着刺眼,将整日在他眼前晃来晃去也不知道炫耀个什么东西的骆杰踹到了一边,这混账还敢说,“要不你来一个我看看,清川那边不是一点进展都没有嘛,要不小爷我教教你?”他嫌恶地远离他,心里想着以后再好好收拾他。 当务之急还是抓住蓝清川,她向来不显山露水的,性情也冷淡静默,真是无处下手。他着急得上了火,换做是谁也不愿意单相思啊,何况是他寒三。 蓝清川看着他在沙发上翻来覆去的,没个正行,将他拉下来,“你瞎折腾什么呢?” 他看了一眼她皱眉的面容,心里想没救了,连她这个样子他都喜爱得紧。 终于安静了下来,她收回心思,继续看书,却听见他低低问了声,“蓝清川,你现在是怎么想的呢?还是跟去年一样吗?” 她诧异抬头,不知道怎么又扯上这个话题,一时间有些愣怔。 “那我再说一遍,蓝清川,我喜欢你。”你一定知道,可为什么要让我等这么久。 他的眼睛像夜空最亮的一颗寒星。 室内太过沉默,蓝清川听见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她稍稍抬头,那窗外的几棵樱花树已经开了花苞,粉嫩柔软的颜色,雨水正顺着那抹粉色滑落。 天这么阴,屋内这个少年还等着她的回答。 不知道雨水打落第几朵花蕊时,她轻轻开口,带着良久的斟酌,她问,“我们这样不好吗?” 以朋友的身份,以熟识的身份交友交好,可未必需要交心。这一份感情,她预感,不会长于樱花花期,她不属于这里,不过是一个停留的过客。而两个人一旦有了距离,这感情便会在这样懵懂艰涩的青苔岁月中渐渐褪色。 第86章 86.寂寞时候爱上的人 她静静地说,“我小时候听姆妈讲过一个故事,在某一个星球上,住着一个小女孩,周围除了无垠的山林,什么也没有,她住在这里很多年,却从未有人来过。而有一天,星球的夜空里忽然垂落了一条长长的绳子,金黄色的,像是那一端连接着月亮。” 她喝了口茶,见他沉默不语,继续说道,“她上前轻轻摸了一下那像尾巴一样的绳子,毫无动静,但它又是那样温暖。女孩每天都要去碰一碰那条绳子,她感觉很是欢喜,这种有了寄托和依恋的情感让它成了自己生活的全部。然后,她压抑不住,轻轻摇了摇这条绳子。最让她欣喜欢悦的是,绳子在长久的无甚动静之后,疯了一样抖了起来。原来在那一端,也有一个跟她一样的人。 他们通过这条绳子交流和说话,女孩却渐渐想要见上那端的人。她扯着绳子,那样费力地往上爬,永远也到不了那一头。她昼夜不停息,几乎成了一个执念。“ “女孩摇了绳子三下,那意思是说,‘我爱你’,那一头没有反应,因为即使相互爱慕,永远也到不了彼此所在的地方,那隔了次元的距离。” “绳子在一晚上的时间消失了,像逐渐消失的心里的光亮,一点点没了踪影。星球又变成了那个孤单的星球。女孩子哭了,她什么也抓不到,包括她的爱情。” 她还记得那年盛夏的蓝氏大庄园里,小小的她抓着姆妈的手,那样好奇,追问,“那后来呢?” 胖胖的温柔的白人姆妈摇了摇头,“没有后来。” “真是残忍的故事。” 她在吊篮中望着星星点点的夜空,没有找到那条垂自月亮的那个长长的绳子。 姆妈笑了笑,对她说,“寂寞时候爱上的人,爱过之后会更寂寞。”那个时候她太小,不知道这句话的意义。 一个人孤单太久,总是拼命想找些温度。哪怕是一点光亮,也爱惜不已。蓝清川认为这不是爱情,而是一种渴求与执念。寒洛宸便是如此,他的眼中那一片孤岛,既无悲伤,也无花朵。孤独太久,他太想抓住身边的人。 “我们不是适合不适合的问题,而是这份感情根本不是爱情。寒洛宸,你要想清楚。你喜欢上,是因为摆脱孤寂的时候,身边恰好有一个我。” 她注视着他,那样漂亮剔透的淡黑色眼珠,极为认真的神色。 他轻轻呵了一声,“蓝清川,你真是小看我。”他的头发上湿湿的还沾着雨气,室内的温度使得那些水珠慢慢滑过他精致的脸颊,没入短短的衣领子里。 他一直沉默,极有耐心听完她的话,却对于此嗤之以鼻。她这样防备,又这样顾虑,心里骤然一阵烦躁。他站起了身,走到落地窗前,轻轻吸了几口屋外的冷气。 他最终还是难以平静,“蓝清川,我喜欢你,无关环境,更非孤单。仅仅是喜欢你而已。”他转过去,漆黑凌厉的眉眼,带了些柔软的恳求,“所以,不要再找借口来拒绝我。这样让我觉得自己这份感情多么无可饶恕。” 第87章 87.为博那人一笑 “我这十九年,仅仅就喜欢上了你一个人。” 身姿秀拔的少年,白皙的一张脸,眉眼精致无可匹敌,带着一些倔强的威胁,“喜欢上你,这是我一个人的事情。我早就想清楚了,只有你一个人在退却和逃避。你后退一步,我逼上一步。你知道的,蓝清川,我从来都是这样执拗顽固。” 她轻轻叹了口气,“你总有办法让我为难。”她低了视线,纤长的眼睫像停落的蝴蝶,那样沉静而清丽,“给我时间,我好好想一想。” 话都说开了,寒洛宸等了一个星期,也没有等到什么他所期望的回应。按捺不住,他冷冷地极不耐烦地在课本上划刻,觉得讲台上那个秃顶了的老先生真是碍眼。 这一个大班坐了不少学生,因为这个月底有一次综合考试。青潭虽然课程安排得合理甚至说无比轻松,可是考试是最为折腾人的,因为院里会有各级的成绩公示。 在没有遇见蓝清川之前,他对这种事情向来不屑,垫底也无所谓。可如今不一样,若是被蓝清川看见了,对他没有丝毫的好处,甚至雪上加霜。 好不容易撑了两节课,他取了车钥匙正要离开,忽然又不大愿意去见她。最后脚步一转,去了院里的图书馆。他刚放了包,就接到了骆杰电话,那小子大嗓门,都不用说的,直接喊,“寒三,下了课吧?这边有个聚会,老地方,大家等着你呢。” 他揉了揉太阳穴,走到楼梯口骂了一声,“闭嘴。” 骆杰奇怪,手机那头过于寂静,他无比好奇,“你在什么地方呢?” “图书馆。”他冷冷说,“我去不了,下次再说。” “别,你在图书馆?干什么呢?总不会是要看书?”他抓住关键词,穷追不舍。 “我正烦着呢。别来点破事就烦我。”说着就挂了,也不管他要说什么。 骆杰瞠目结舌,他旁边一个朋友问,“哎,来了没?三缺一,让寒三速度点。” “来个屁。他最近脑子抽了,现在正悬梁刺股应付考试呢。”骆杰抓了抓头皮,心里想着得找个时间过去看看,太反常了。 一群人也愣了,“他出国一趟,怎么像换了个人。” “你们知道什么,为了博好感,他也是够拼了。”骆杰开了一罐啤酒,咕噜噜灌了几口。 寒洛宸浑身难受在图书馆里坐了两个小时,他许久没有这样集中过注意力,走出去时都有些眼花。他定了定神,馆外阳光刺眼,那两行巨大的梧桐树长了新叶,斑斑点点的光亮透过那些叶子间隙在他脸上投下一个个大大小小的光圈。他拧了眉心,将看过的那本书扔进了背包,提了提脑中装了那么长的知识,他发现半数都不大记得了。他烦躁着踢了提梧桐的树根,想着有记住这么些呆板生硬知识的时间,他宁愿去溜一圈马。 骆杰晚上过来时,老管家难得给了他一个好脸色。他摸了摸脑袋,莫名其妙去二楼找寒洛宸。 第88章 宫疏带来的消息 宫疏出去了很长时间,再回来后头发已经长了。黑发蓝眼睛的少年模样,下颔却添了短短的胡须,密密的,看着扎人又显得他很是成熟。 宫池若一看就皱了眉,“从哪里学来的这些东西?看着一下子老了好几岁。赶紧给我剃了,看着碍眼。” 宫楠木在一旁暗下笑了笑。 宫疏这次任务完成得很顺利,东南亚那边的走私生意过于张狂显眼,宫疏大刀阔斧,做掉了好些个宫池若口里“不听话的东西”,摆平之后又回了趟欧洲,给宫池若带来了一些新的消息。 宫疏默默地摸了一下嘴边的胡茬,欧洲那边的组织人员都觉得不错,连那个难惹的女人辛德太太都赞了几句。等他怨念地刮掉最后一根胡须,重新审视了一下着装回到悬厅时,初漓已经坐在了宫池若身边。 现在她可算是个红人了,就连商议事情时,宫池若也许她坐在一旁。这样的待遇确实艳煞旁人,初漓却觉得是个苦差事,她浑身不自然,就想着赶紧回房里弹她那架施坦威。他们的话,她大多一知半解,因为对于那些布置总是暗潮汹涌,血腥杀戮。只要一听,心里就厌恶恶心,听得她直皱眉。 宫池若看了眼旁边单人沙发里坐着的宫初漓,她刚刚在外面玩了一会儿,现下喊她上来,她情绪不高,眼皮也垂着,没什么精神。 这些日子下来,天气是越来越热了。初漓穿了件白裙子,套着淡绿色的袜子,长发未束,乌压压如鸦羽,很整齐地披在脑后,一张脸精致动人。她身上衣服看着普通,衣料却罕见,是人工裁制制作的,用的中东那里极少产量的一种棉。轻软舒适,很适合这个季节穿。宫池若的衣服料子多是由此制成,他丝绸缎面的也不少,穿得多的却是这一种。 宫疏清洗一通,看着顺眼了不少。想着他近来辛苦,便叫宫楠木给他搬个座位,让他歇一歇再说话。 宫楠木任劳任怨,心底却给宫疏名字上又划了一个大叉叉。 “我的位置给你坐吧,疏哥哥。” 初漓听闻便站了起来,她巴不得赶紧走呢,正好将自己的位置让给他。宫疏心里一惊,主子还在这里,她这么做简直不识抬举。 但宫池若却没什么表情,只皱眉让她别再叫宫疏那个称喟了,随后便抬手让她回房去了。初漓瞅着宫疏笑了笑,“我这不是还没有习惯嘛,改掉后我要叫他什么呢?” “我叫他什么,你也跟着便是。” 宫疏目瞪口呆。这样亲近得稍显违和的对话是怎么回事。他抬眼看向宫楠木,后者没什么表情,他看过来也没理会他。 “坐吧。”宫池若躺在紫檀木的美人榻上,靠窗的位置有风吹来,他闭上眼睛,一头墨发又直又长,露出来的耳廓洁白如美玉。 他定了定心思,沉默着坐下。 “我接到辛德的消息,近期的军火交易很多流向了法国那边。这倒不算个什么大事,皇宫易主在即,总需要些武装力量。” 他沉吟道,“这批的货交给彼得去做。他常年接触法国上层圈子,心里有底。你交代他一声,毕竟与王室干系较大,看清情况再收手。” 第89章 玉髓串珠 宫疏应了,他已经跟彼得那个老奸巨猾的老东西交接过了,问题不大。 其他倒是没什么异常,他性子严谨,忽然就灵光一闪,想到了一件事。他琢磨着语气,问道,“主子还记得刘家吗?我在欧洲交易会上看到如今的头领刘希安。” “香港刘家?”宫池若静了片刻,“这个家族近些年倒发展得不错,果然是长江后浪推前浪。” 香港刘家多年前是道上的一个小家族,凭些钻营邪门混出了些成绩。说起来宫家与他有桩糊涂事不得不提,至今看下来已经是世仇。宫家很久之前便是黑道上的霸主,上代老爷子闲得没事干了,偏偏招惹了这个人穷气不短偏好记仇的家族,因于宫老爷子为了他的第三个小姨太,夺了人家的掌中宝贝,也就是一串玉髓串珠。平常的串珠宫家人还不需要花这个力气去抢,毕竟是件掉面子的事,这串珠贵重在它求子之灵,保佑家族人丁兴旺。 宫家理亏,抢了人家的命根子。刘家作恶多年,也落了报应,刘老头多年来想有个儿子想得急疯了眼睛。这玉髓的串珠是他花了大力气算计来的,还没有捂热呢,便被宫家给抢了去,怎么可能咽下这口气。宫家势大,他一个刚在香港立足的小人物,怎么可能争得过。刘老头气在宫家夺人所爱,在这之前,宫老爷子一个正室,好几个姨太太,生给了他那么多儿子,竟然还跟他抢这串珠,这不是等着他断子绝孙么。宫老爷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颠颠地抱着串珠去讨好自己的三房太太,结果姨太太肚子不争气,生出个不稀罕的女儿来。宫老爷干脆混账到底,摔了人家的宝贝疙瘩串珠,一下子气得刘老头眼睛一闭去了。虽说他家老婆还留了遗腹子,还顺利长大成了个汉子,这仇却是结下了,毕竟是杀父之仇。 这件事传得很开,道上人几乎都知道有这一桩事。数十年前的宫家,就是一个十成十的恶霸。 那个时候宫池若还没出生,他出生的时候,宫老爷比那时还要糊涂荒唐。 “刘希安说,宫家欠下的,总归是要还的。”宫疏复述原话,听到宫池若冷哼了一声,“真是个迂腐的孝子啊,你当时怎么就没回他,让他去地底下找宫家那老匹夫算账?” 宫疏不吭声。刘家如今实力还可以,但比上宫家可不是差得一点两点。这种挑衅,无非两种原因,一种是觊觎宫家之权势,二是想借故谋划些好处。刘希安不是只好鸟,他老子死那么多年了,怎么的现下才对上宫家要报仇?想必是翅膀硬了,有了底气。 可说来他还是太幼稚,就算有人撑腰,宫家也不是他能惹的。 宫池若显然不把这种低级的挑衅放在眼里,但他那点从初漓那里得来的好心情一下子用完了,他骂了声,“那个混账的老东西,当时就不该杀掉,留着他专门来处理这些个自己做下的窝囊事。” 第90章 88.心中的声音 “你还真在看书?”骆杰门也没有敲就推门进来了,他扯去了他手里的经济学课本。这书又厚又重,骆杰一下子竟然没有扯得动。寒洛宸丢了一个冷漠的眼神,“没事就给我回去。”骆杰都憋不出一个笑意。 这时,管家进门端了一整盘的食物,大多数是一些精致的点心,再加一大杯的速溶奶茶。平日里这个管家刻板冷硬得厉害,除了寒家主宅那边人的吩咐,基本是不大通情达理的。寒洛宸一向随性张扬没个度,他监管这个难以管束的少爷也是费力得很。寒洛宸也因为有他的存在而大不自在。最近他们之间倒是还相处不错,甚为和谐。管家没料到他这个满是棱角的少爷在出了一次国之后本性大改,这几日一直在看书,看着无比顺眼乖顺,也没有像平日外出整出什么事情。老管家心里简直欣慰至极,连带着对骆杰也有了好脸色,也给他也准备了一杯茶。 “你行啊,够拼。”他说,“可是不见得蓝清川会看到。”他不遗余力泼冷水,“到时不要白费力就好。” 寒洛宸这才正眼看他,桦茶色的眼睛盯着他有些发怵,“喂,寒三,你这么看我干什么,我不过是说了一个可能性而已。” 寒洛宸稍微凝了眉眼,他的五官本就精致凌厉,看着人时总有一种压迫慑人之感,他冷了声音,“我总有办法让她看到。”笑话,他从不做没有回报的事情。 骆杰呵呵两声干笑,“你受什么刺激了?寒三,这不像你。” 他很不耐烦,态度冷淡生硬,“没有。”眼神冻住了骆杰的欲言又止,“你烦不烦?别总是吵我。” 骆杰觉得自己深受重伤,这是典型的重色轻友啊,如今两人连个话题都进行不下去了。 他满是怨念,喝光了管家端来的茶水,竟然是浓涩的苦咖啡。他啧了下嘴,这样对我。 寒洛宸拜拜手,“等我这事弄完,我请你吃饭。噢,是庆功宴。” 寒洛宸看了几天书,幸好他脑子聪明,准备得差不多了。他懒洋洋躺在自家沙发里,皱眉看了看他书房里多出来的那一摞的书本,心里不免生出几分自嘲。在数日前,他的书房还只是一个摆设,里面杂七杂八堆满了他的各种得意之作。而如今,那些个让他格外满意喜爱的模型和玩赏之物都已经落了灰尘,他也懒得理。 他享受着老管家近来的体贴细心照料,有一口没一口吃着他所嗜爱的甜腻点心,最终还是压不住心里的那一点想念,穿了件外套就跑了出去,他下楼梯时脚底拖鞋滑了一下,还差点摔一跤。楼下老管家下了一大跳,“下楼梯哪里能够跑!仔细点!”也不知道听见了没有。到蓝清川家别墅时,她那里刚刚亮了灯,他推门进来时,肩膀上落了层纱质的昏黄。 她坐在客厅里,刚刚用过晚饭的样子,膝盖上搭了一条毯子,膝上放着笔电,屏幕的光在她脸上洇出了一层淡蓝的光。 第91章 你不知道我曾看过你多少次 她听到声音,脸也没抬,就知道是他来了。 “听说你最近一直在准备学院里的考试。”自然就听骆杰说的。她翻了翻手里的书,“挺好。”这样就没时间过来了。 “真是冷淡啊,蓝清川。”他自顾自倒了杯水,水壶里泡的是菊花茶,热热的冒着白汽,他喝了一口就放下了,很不习惯这种味道。 “我辛辛苦苦看书,你也不准备点吃的犒劳我。”他搁了茶水,皮笑肉不笑,“你看看我这脸色,憔悴。” 蓝清川对他这一番话自觉无视。 “那是你的事情。”她闲适的样子,翻过了一页,模样专注,“抱怨完就回去继续看吧,不要前功尽弃了。” “不行,我才刚来。”他伸了伸双腿,懒洋洋打了个哈欠。又见茶几上放了几个核桃,他拿了过来,都是开过嘴的,方便剥。蓝清川只管着看书,也没留意他做什么。寒洛宸大概坐了个半个钟头,就懒懒散散回去了。看他的样子,蓝清川倒是有些为他的考试担心。 她又看了一会儿书,直到管家送茶过来。她轻轻揉了揉脖子,有些困倦了,正起身要上楼休息,不经意间却看见他放在桌上剥好的一小碟核桃仁。他吃了一点,剩下的都是为他剥的。 蓝清川一时间愣了愣。这人不知道究竟是来干什么的。 考试周一过,寒洛宸总算有了时间天天来她这儿刷存在感。蓝清川自上次手臂骨折,许久未曾弹过琴。今天阳光正好,她拉了窗帘在隔音室里弹琴。她随手从柜子里找了几个谱子,坐在琴凳上仔细看。 寒洛宸两三级楼梯跨上来,弯腰扫了一下门后的动静。透过小小圆圆的玻璃,她散着头发,侧脸雪白,长长的眼睫毛上盛着阳光。她穿一件立领的绣着花纹的衬衫,外面披着淡绿色的针织衫。因为脚伤未好,她这段时间一直是穿长裙,今天换了一件宽松的呢绒长裤,脚上套着室内鞋,此时正在点节拍,轻轻的,似乎都点进他的心里。 勾了一个笑,他推门走了进去。他真的发现,就算从前他不会喜欢上蓝清川,那么以后也一定会喜欢上,只要接触久了。因为他所喜爱的样子,眼前这个姑娘都有。 那样沉静,那样端娴,那样剔透,那样漠然如冰川,却又引他上前。 “不错,碰巧赶上你弹琴。”蓝清川不知道的是,这间琴房一旦拉开窗帘,是正好遥遥对着寒洛宸家的后车库的。在两人还未熟悉之前,他取车的时候常常能够看到她弹琴的样子。他远远看着,听不见声音,也看不清楚脸,只看到烤漆的黑色大钢琴旁那纤瘦的一抹身影。他那时就觉得,真是好看。可后来的好些日子,这扇巨大的窗户一直是拉着窗帘的,就算偶尔一次拉开通风,也只有孤零零一架琴。而她那个时候重伤到躺在床上昏迷不醒。那一段时间内,连骆杰也弄不明白他一直仰着头盯着那棵无花无叶的玉兰树看,他只有在这棵树下才能望见她别墅里唯一他能透过重重阻隔看到的房间。 第92章 在不知名的地方听过的声音 “打发时间而已。”她捏着谱子继续看,随他四处打量。 “你这里的碟片倒是不少,借我几个回去听听。”他点了点玻璃橱窗里面按照字母排列的碟片,仔细看了看,有些名字他都不大叫得出来。 “你应该不会喜欢的,大多是古典音乐的演奏盘。”她放下手里的纸张,走过去拉开了橱门的玻璃,“不过我记得也有几张你喜欢的类型,我帮你找找看。”她以前就读玛格丽特学府时,倒也参加过很多学生自主举办的音乐会,风格各异,都收录在里面。 她离得很近,都能闻到她头发上的香波味道。蓝清川看不到,他笑得雪白的牙齿都露了出来,那样开心。 因为顺序整齐,她找到了三张递给他,“里面曲子不少,有空的时候听一听也不错。”他个子高高的,这样站着,窗外透过的阳光都被挡去了不少。阳光洒在他雪白挺直的鼻梁上,她一抬头,就看见他亮得像燃灼星球的双眼。 蓝清川往后退了退,拉开了距离。 他笑着跟上来,精致白皙的脸庞,那样鲜活而青春,甚至在很久之后的将来,还牢牢停驻在蓝清川最深的记忆里。 她取了谱子看起来,寒洛宸却是走到哪里都跟着,一个房间都转过了。她干脆坐到窗边的长沙发上,也不管他了。他果然坐了下来,歪过头看她手里的谱子。他看了一会儿,忽然说,“这几首,不适合你。”蓝清川回头看他,眸色浅淡,显得沉静而剔透。从没有人跟她说过,她适合弹什么样的曲子。她是那样喜爱钢琴,它是最能表达她内心无以言语的沉痛与悲怆的。她的钢琴,跟她一样沉重而悲伤。 她弯出一个漂亮的笑,“你觉得我应该弹些什么?” 少年不语,漆黑如墨的头发短短的,凌厉而浓长的眉形俊秀似竹叶。她盯着他的转眸和扬眉,每一个细小的表情,发现每一个细腻的脸部动作都能精致浓丽到极处。 “哎,阳光这么好,我弹首你听一听。”他起身,一下子带去了她面前的光芒。连琴凳都没调,他玩笑般的语气,“希望你这琴能多少撑着些我弹出的声音。”这是一架三角的斯坦威,但蓝清川最常用也是陪她最久的的钢琴是蓝氏大庄园里的那架普莱耶尔,其音色柔和而浑厚,可惜的是现已经不再生产。 蓝毛衣的少年,规规矩矩坐在琴凳上,侧脸看上去很是认真。蓝清川还没有见过他这样郑重的时候。 他弹着一首从未听过却那样美丽温和的曲子。像干净简落的风,簌簌穿过金黄的银杏树叶,那瞬间洒下的阳光也成了音乐的一部分。 他轻轻弹动的手指灵活又跳跃着光亮,蓝清川闭上眼睛,嘴唇却露出了温和的笑意。他一边轻快地弹着,一边笑着望她,“我听到它的时候,想到的只有你。”蓝清川,好多事情你都不知道,我一个人太亏了。 你是擅长音乐了解琴声的人,现在,你听懂了我想要说什么吗? 第93章 91.致悲伤的你 她忽然想起了小时候听过的母亲的琴声。那个时候,她的身体已经很不好,能听她弹琴的日子也是越来越短。母亲的琴声那样温柔,那样包容,她是那样美好,可是不久之后她却连手指都无力抬起。 “你知道吗?我的钢琴是我母亲教的。”她轻轻笑了笑,“可是谁都不明白为什么我们的琴声完全不一样。”她对着他望过来的沉静的眼睛,压下那些缠绕她多年的情绪,转开了话题,“你弹得是什么曲子?很好听。” 他坐在琴凳上伸展一双长腿,手臂撑在琴盖上,他随口回答,“我也不知道。这曲子原本是用小提琴拉的,一个街头艺人自己作的。他们那个小镇随处都能听见乐声,可我就偏偏看中了这首。”蓝清川静静听着,这少年说着就笑了,“我给了他钱,让他将谱子写给我。他听不懂,我当时像个傻子又用双手比划了一遍,还好最后很大方地给了我。”那个红头发深眼睛的男人在他离开时将钱都还给了他,还笑眯眯喊了一句本地话,他以为说的是再见,而那一句外文的意思是“致悲伤的你”,这首曲子的名字。 他弯着眼睛,从大洋彼岸带回来的乐稿,他从没有这样执着过这种事情。年少的他曾经学过很多东西,至今,荒废了不少,也包括钢琴在内。他在返程的飞机上一遍遍看着这谱子,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弹出来,那时候脑子里满满想的全都是带回来给她听。 “你喜欢的话,我回去把谱子拿给你。”他站起身,却看见她摇摇头,“不用了。”她弹不了他的灵动鲜活,阳光跳跃。她在法国的钢琴老师缪勒太太曾委婉告诉她,你可以尝试其他的风格,更加欢快,更加热烈。她摇头,倾注不了那样的感情。缪勒太太说,时间还长,你总会找到那些缺失的情感。她却至今没有找到。 “我弹不了,但是我很喜欢。”她坐在沙发上,眉眼入画,那样细致隽永的模样。寒洛宸在她旁边坐下,两个人共同沐浴在阳光下,少年懒洋洋闭上眼睛,后脑勺抵上沙发边沿,难得有这样安静的时候。 “既然这样,这曲子就当做我们两个人的秘密吧。只有我弹给你听过,只有你听我弹过。”所以快乐一点吧,蓝清川,你总是这样沉静淡漠的样子,我得想尽办法让你露出一个笑容。 虽然我不会累,可就怕你还是不肯喜欢上我。 他脑中闪过很多话,可最终都没有说出口, 就连他最想要她回应的问题都没有问得出来,他想着时间那么长,他可以等她,就算现在这样也很好。 寒洛宸在蓝清川家琴房的长沙发里睡了一个下午,这段期间,他忙着考试,从没有感觉过的疲累。他终于睡够了爬起来,已经没了阳光,室内留了灯,拉了窗帘。他身上还盖着毛毯,上面带着她的清淡的香气。 第94章 92.后来之人 可就算他愿意退步保持现状,他还是会有一种压迫的危机感,这种感觉在他有又一次看见凌昊枫时达到了顶峰。三月的青潭,草长莺飞,满目翠意,夺人视线的一对男女并行漫步在杏林的一条小路上,轻声说着话。他不可抑制地嫉妒了。凌昊枫,凌家的独子,品学兼优,样貌出色。他最大的优势是自小就与蓝清川认识,在这点上的无可奈何几乎快成了他心头一根刺,难以拔除。蓝清川与他这样亲近,他又那样优秀温和,走在一起是早晚的事情。 寒洛宸在一旁看着咬牙切齿,一直到上课也没能想出什么办法。课上那个老头子已经看了他好几遍了。他转着笔,干脆扔到了笔记上。成绩也不能吸引她注意的话,那实在是没什么办法了。有一些人,偏偏就是这样油盐不进,只是因为不在乎。 寒洛宸不大清楚蓝清川究竟是怎么想的,她的态度一直是沉静如初甚至冷淡的。他不愿放手,因为还记得那一晚上她温和如月光的笑。他想着,等下去,她总是要软化一些的。 正当为蓝清川苦恼不已的时候,又来了一件麻烦事找上门。这段时间,他成了青潭到的热门人物。由于上一次考试的好成绩,加上来校里次数多了,不少学生开始注意到这个有着难得一见精致面孔的高个子少年。女孩子很痴迷于他清冷凌厉的眼睛,他在学院里常常是一个人走过的,随意而不耐的样子。他最喜欢去旁边商院的金融系了,不少人在那里的图书馆看过他。他也不是在看书,更像是在找书。然后这小子还引来了大批围观他的女孩子,数量之多,大概整个学校的都来了一半了。 寒洛宸一开始是浑然不觉的,他向来也不留意这种事情。蓝清川不在院里,她还要在家休养脚腕的骨折,偶尔也会过来几次,时间都不会太长。他很久没有像现在这样按时按点上课和放学,更不会因为某人而留一个多小时跑图书馆看书,他不想比凌昊枫差多少,凌昊枫才气十足,卓尔不群,他一样也可以。 他出校门的时候,夕阳盛大。他骑了自己那辆机车,单肩背着包懒洋洋摸手机,漫不经心回复骆杰发来的信息。漂亮的少年,笔挺的鼻梁,漆黑的眉宇,转眸间是那样冷淡清贵,带着这夕光的颜色。这是他于常人最熟悉的样子,可在路边这女孩子眼里一切都过于美好。 叫做周雪婴的女孩子,扬了一个羞怯的笑容,轻轻喊住了那个不知偷偷看过多少遍的少年。这是第一次,她对着他说出来的。 “你好,寒洛宸。” 收回手机,寒洛宸揉揉眉心,似乎是听到了谁的喊声。那声音太小,他皱眉回头看去。 夕阳下的女孩子,绯红着一张脸,抬头看他,眼睛那样认真。 她又打了一声招呼,少年拧起了眉,看着她清秀称得上漂亮的脸,却没什么印象。 “你是谁?” 第95章 93.出乎意料的未婚妻 寒洛宸很无语,没有人在他问完话之后什么都不说就跑了的,关键还是他是被叫住的那一个。他骑车去了骆杰那里,他一如既往,找了几个朋友聚在一起,不同的是,身边多了几个姑娘。他嗤笑一声,“胆子大了不少嘛。”骆杰摆手,“不是我找来的,你要问他们。”指了指摸牌正欢的几个。寒洛宸不喜欢她们身上的味道,坐了个远些的位置。 “想吃我这顿饭的赶紧收场了,我回去还有事情。”里面这群人心知肚明,不在乎是要去找蓝清川的。 “急什么。”骆杰摸了一把牌,转过头招他过来,“帮我瞅瞅看。”寒洛宸冷笑,“帮你这把 ,饭钱你出。”一群人笑了,“没见你抠成这样,蓝清川知道吗?” 这句话显然是取悦到了他,干脆接了牌上了场,“她今天来不了。”打了几圈下来,手气不错,一群人输得咬牙切齿。 他倒是得意,“晚上地方你们选,都算我的。”骆杰知道他又在股市里赚了钱,估计都可以换几辆拉法拉利了。他在这方面敏锐过人,这几年期货股票的花样不少,但都没亏过,算是积累了自己的一笔原始资本。 趁着众人玩心又起,骆杰灌了杯水,“还没有追到?”嘲笑的口气,“这都多长时间了?” “简简单单追得了我能看上?”他睨了一眼那被人搂在怀里的姑娘,生出一股厌恶,“下次别给我弄这些人进来,不知底细的。” 骆杰继续灌水,还不忘记打压他,“你这是眼红了吧。” 他呵了一声,坐去一旁,不再理会。 吃了晚饭,又闹过一番,他回去的时候已经十一点多了。蓝清川已经休息了,她别墅的灯都暗了。他疲惫地上楼冲了一个澡,躺床上时迷迷糊糊正要睡着,就被手机铃声吵醒了。 他烦躁困倦地想爆粗口,一看是他二哥的。这时候打过来一准没什么好事。 他接了电话,语气很不好,“什么事?” 他二哥还是那讨厌的冷漠语气,“明天回家里一趟,见见你的未婚妻。” “……”他都快睡过去了,听见他说话脑子里还没有反应过来,他语气很不好,“啊?” 然后他二哥在电话里不厌其烦重复了一遍。 寒洛宸一瞬间醒了,“你说什么?我多了一个未婚妻怎么我自己不知道?” 寒家老二凉薄地笑了笑,“她应该见过你了,表示很满意,家里人很快就答应了。” 他差点摔手机,眼睛里都充了血,“见他娘的见!老子凭什么答应!你们当我是什么了!” 等他骂完,那头冷静回了一句,“你还有选择的余地吗,洛宸?”寒家从来都是这样,亦如这个姓氏,薄凉冷漠,不留退路,才会足够强大。他们从小都懂得的道理,也都是在如此环境中足够服从,足够妥协,才得以立足。他们的亲弟弟寒洛宸是个异类,他再如何反抗,只要他没有抵抗整个家族的能力,他只能够低头,一如他们。 第96章 94.寒家甚寒凉 寒洛宸一夜没有睡好,早上起床的时候,眼睛下面一层乌青色。早晨的空气清凉,他随意找了一套黑色的高领衫套上,靴子踩在地板上的声音踏踏作响。老管家年纪够大了,还没起床,但准备了早饭。可他一点胃口都没有,开了车赶回家里去。 家里人都还在睡觉,他父亲不在家,母亲在卧室。老宅子里只有几个老管事在忙碌,见他过来,只泡了杯热茶。他烦躁至极,根本坐不住,上楼敲他二哥的房门。 “寒迟,你赶紧给我起来。”里头没反应,他忍无可忍,推了门进去,直接进去他卧室里头掀他被子。寒迟睡眠一向很浅,他陡然被一阵凉气惊醒,看清来人是寒洛宸。 他直起了身,“来得够早,原以为你昨晚上了闹过来了。不错,有长进。”寒洛宸听得一阵恼火,他竟然还有心情说笑,“寒迟,这事情你给我说清楚,当事人是我,我可从未听说过。” 寒迟推开他抓住他的手臂,语气冷漠,“我以为昨晚上已经说的很清楚了。” 寒洛宸冷笑,“不要糊弄我,这莫名其妙的我多了一个未婚妻,谁整出来的事?” 寒迟站起身,身上穿着睡衣,并不想回答他的问题,“你就穿这一身见你未来的岳父母?”他站起来的个子要比寒洛宸还高,现在完全清醒,眼神带着寒家人一贯的凌厉冷清,“这事没有商量的余地。你只有服从。” 寒洛宸狠狠踢了一下他的木头床桩,油漆都被蹭掉了。他骂了一声,“我究竟要被你们这群人掌控和支配到什么时候!” 寒迟笑了笑,他的面貌不像寒洛宸遗传寒夫人多一点,他更像他那不苟言笑的父亲,甚至更加冷淡。寒家老大寒燧比他们要大一圈,已经成了家,妻子是京城沈家的千金,现住在城北最昂贵地段的别墅区内,孩子都两岁了。他是几年前寒家的中心人物,现在随着弟弟的长大,手里的权利松了一些。他的相貌也随母亲,却没有寒洛宸那样精致秀气,他带了年长些的刚毅和上位者的冷傲,与父亲如出一辙,是这一辈中的领军人物。 他们的道路,每一步都是顺着家里人的铺就和规划,那样齐整,可寒洛宸觉得他们麻木不仁,根本不像是个人,更像工具和傀儡。 寒迟去了房内的盥洗室漱洗,他向来对这个弟弟耐心有限,“有气也别撒到我身上,还有什么话,就跟母亲说去吧。”寒洛宸又是冷笑一声,恨恨咬出了两个字,“混蛋。” 在这个家里,寒夫人就是一个权威,是除了丈夫以外寒氏的另一个掌权者。她年轻时被寒家老爷子看中,选为了儿媳,拥有很大一部分的股份。她对人极为严厉苛刻,尤其是这三个儿子。她一手培养了寒燧和寒迟,唯独幺子寒洛宸让她心力俱疲,失望透顶。 寒洛宸侧身下楼梯,表情阴郁,山雨欲来,寒迟已经让他明白,这事情谁也改变不了,因为母亲那里从没有转圜的余地。 第97章 95.我所不知道的你 上午九点多时,周家人过来了,满车厢的礼物。寒洛宸看着母亲的脸色,心里发凉,可见是两家人都满意的婚事。这个周家不是来自蕉坞周宅,而是源自江南名门,人称小周家,与周绿知她家里沾带些亲故。 周雪婴与她母亲坐在第二辆车里,女孩子的名声并没有大周家的绿知响亮,看着有些孱弱苍白。她看人时也万分羞涩,尤其对着他时,可见家里面管教甚严,平日里不怎么露面。 寒洛宸不喜欢这样类型的女孩子,娇弱而不够坚强,怯懦而不够独立。他喜欢的女孩子,不问家世,未必雍然貌美,只需要沉静剔透,气质清卓。 而这个女孩子,显然并不具备,她甚至没有胆量抬头与他对视,这样羞怯的性子,配不了骄傲鲜活,恣肆嚣张的寒洛宸。 周家太太确是很喜欢他,他们老人总有一种叫做合眼缘的东西。 “寒太太好福气,看看这两个小伙子都不同凡响的。”她顺带夸了一句站的稍后的寒迟,着重打量的是寒洛宸。 这个少年人长了难得一见的好相貌,个子秀拔直挺,眉形凌厉浓长,眼珠子是看着暖暖的茶褐色,看着人时带着疏离的审视。 寒家老三桀骜不驯是出了名的,她与寒家结亲,一开始是看好寒家老二的。可是很遗憾,寒夫人说他已经订了婚。 她又只好跟女儿商量,谁知她一下子就挑中了寒洛宸,带着平日里没有的倔气,“我就是想嫁给他。”这姑娘温温顺顺的,鲜少这样坚持过。她看照片上的男孩,长得过分漂亮了些,冷冷淡淡的,带着逼人的凌厉。她不大明白,女儿又不说,却比之平常开心了些,只好顺她心意。周太太心道,男孩子嘛,还这样年轻,总归是有些锐气,等慢慢懂事了,自然也就收敛下来了。 两家人在城南一个大酒店用了午餐,又聊了一会儿,家长们就离开了。寒洛宸沉默坐在位置上,盯着面前涨红了一张脸的姑娘,却不知道这眼神会让她多么不自在。 他并不害怕寒夫人离开时警告的一眼,这一场见面于他来说就是一场笑话,他在其中扮演的角色,这样荒唐,无聊,烦躁,却又无奈。 他心里满满盛着另一个女孩子,你们还要我怎样去对这样一个陌生的少女和颜悦色,百般殷勤?他怎么有脸面去面对蓝清川? 那个时候,他一心想着蓝清川,却没有顾及另一个女孩子,也不曾料想给了她多大的伤害。 年少轻狂。 周雪婴只感觉他在盯着她,眼神不善,她有些紧张和慌张,担心这样迅速突然的关系会不会遭他厌恶。 “我叫周雪婴,雪花的雪,婴孩的婴。”她茫然失措呆呆看着桌面摆放的一束百合,只想把她最想说的深藏多年的爱慕心事告诉他。 “你可能不大记得了,我……”她犹犹豫豫起了个头,正要说下去却被他冷冷打断。 “有事留到以后说吧,我先走了,朋友在等我。”他质疑地看了她木楞的表情,“你能一个人回去吧?” “啊?”她似乎没有反应过来,看着他冷淡的脸色,僵着脖颈点了点头。 他走的又急又快,头也没回,那样的距离她是追不上的。 最终她最怕的,还是惹他讨厌了。女孩子雪白着一张脸,轻轻将头埋进袖子里。 第98章 96.绞尽脑汁 蓝清川最近几次看见寒洛宸,他都是一脸阴郁沉默,也不知怎么了。他好几次都是欲言又止的样子,最终却什么都不说走了。蓝清川只觉他的眼中酝酿着风暴却未曾想到会波及到她。 寒洛宸这几天家里跑得勤快,但寒夫人视若无睹,自然不会听他任何言语。她一向强势惯了,寒洛宸这件事上自然有她的考量。这个老幺在外混迹,白白辜负了好好的天分。可不管怎么样,他毕竟也是她儿子。这一辈中想在寒氏站稳脚跟,一门合适的婚姻是最好不过了,妻家的助力,也不至于让他在她和他父亲退隐之后受制于人。 可她知道寒洛宸是不会理解她的辛苦谋划的,她将这个儿子想得过于简单了,寒三从来不是等闲人物,很多人看不出来,包括她这个母亲也是。也正因为这一点,他才会被过分放逐。 多年以后,谁也没有料到一手掌握寒氏的却是这样一个从未妥协过家族的混蛋。 寒洛宸见不到母亲,他父亲向来是不把他放在眼里的,在他们眼里只有永恒的利益。 他从没有这样憎恶自己出身于如此冷酷的家族。 寒家宅子里的仆佣都感受到了这几天的僵冷气氛,最后随着三少爷寒洛宸的离去未曾复返而恢复如初,风平浪静之下的暗潮涌动。 两个人的包厢,骆杰沉默着听完,又一开始的嬉皮笑脸变为现在的一本正经。他制止住这个可怜的发小一杯一杯灌酒,“你看着点,度数高着呢,醉了我可不负责送你回去。” 寒洛宸理也不理他,也不管白的红的的,逮住就喝。 “江南周家,你家里人也真会找。”他蹭了蹭下巴,“你家那边是板上钉钉了动不了了。要不然找蓝清川帮你躲过这一关?”他越想越是觉得可行,“你不是正追她吗?现在多好的时机,找她充当一下你女朋友,先搅黄了这事再说。” 寒洛宸喝酒已多,现下还清醒。他冷冷看了一眼骆杰,直逼他住了嘴。他喜欢的人,哪怕是万不得已,也永远不可能将她推出来成为众矢之的。蓝清川那样的性子,她也断然不会答应他做这种事。 酒劲一下下袭上来,他头疼欲裂。只模糊听骆杰在那边坏笑,“知道你有了未婚妻,你说,蓝清川会有什么表情呢?”他闭上眼睛,往后面沙发躺去,他都不用想,也知道她自然是没什么表情的,顶多也只会再多一句表示知道了的话语,声音必定也是淡漠的。 可怜他花了二十年都没能使上的气力,喜欢上了这个心如止水藏有冰雪的女孩子,也不知是运气还是劫难。 骆杰送完寒洛宸回去,路经蓝清川别墅的时候,她家的车正好开出来。他按下了玻璃,里面果然是蓝清川。她装扮正式,要出门的势头。看见是他,她回了一个浅淡客套的笑。他那一肚子的话霎时间就哽在咽喉,怎么都说不出来了。 他坐回车里,摆正位置,心里想着还是等过两天周绿知回来再说吧。他一大老爷们总不至于跟个姑娘家说这种事情,太别扭,浑身不自在。 第99章 97.有心还是无意 蓝清川这段时间出门次数很少,不是学校,就是创智那边,屈指可数。她大部分时间都在家里,几乎不闻窗外事。她性子娴静,对于寒洛宸那边的事情全然不知,圈内却已经传的热火朝天。 她知晓的时候,还是周绿知告诉她的。周绿知刚回国,在日本打了一整轮的比赛,不久才刚回来,却比她更早听说了。寒洛宸毕竟是圈内的风云人物,但凡他身上相关的一点事情都要招人目光,更何况这次还这么劲爆,莫名其妙多了个未婚妻,按照寒三的个性,不闹个底朝天才怪了。 寒三喜欢上蓝家那位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大家心知肚明,却不知道事情怎么演变。 众人都等着看热闹,可没有人料到这事情最终变得难以收拾。 周绿知听骆杰说起来的时候,她态度默然,认为牵扯到别人家事就应该避嫌,她皱眉看着自己这个怎么看上去都无比愚蠢的表哥,“你不要掺和在里面,那是寒家和小周家的事,惹得两家都不愉快。” “我可没有干什么,这不是帮寒三想办法嘛。要是我多出个素未谋面的未来老婆,我不得急死,现在都什么年代了,还兴这一套。” “你也知道寒三这小子一门心思都扑在蓝清川身上了,这冒出个程咬金,他连杀人的心都有了吧,” “那也只能是寒洛宸自己想办法解决,我们谁都帮不了他。”周绿知很冷静,与她的年纪不符的稳重自持。 “我过来找你,是想你帮忙探探蓝清川那边究竟怎么想的,有心还是无意。无意的话,我们也不要多管闲事了,寒三他自求多福吧。要是有心,这事就好办多了,水到渠成,两人走到一块儿去啥事都没有了。”骆杰很是头疼,他很不擅长应对这种牵扯众多的情况,但分析倒是有理的。 可周绿知不觉得,她拧紧眉毛想了想,问他,“那个女孩子怎么办呢?岂不是对她很不公平?” “先来后到,在这种节骨眼上,吃亏的本来就是她。”骆杰语气淡淡的,不以为意,“再说,要不是她,哪有这么多事。” 周绿知叹了口气,摆摆手让他离开她房间,过高的个子挡去了屋外照进来的阳光,她都看不清手边棋子的摆布了。她这个表哥看着经常犯傻,一个愣头青,心里却是清明,算计得门儿清的,甚至有些冷酷,他从来都不傻,反而精明得很。 “你的意思我已经明白了,清川那边我明天过去看看。”她揉了揉眼睛,赶他出去,一面又叮嘱他不要插手。骆杰也不耐烦,敷衍点了个头就走掉了。他得赶在周老爷子睡醒之前赶紧离开,不然喊过去铁定又要僵坐到双腿发麻,耳提面命一个下午,他最怕这老爷子了,比寒三家的那位还可怕。虽然见识过寒老爷子动辄抽出皮鞭教训寒洛宸顽佞不化的场面,他更害怕这位老首长的面无表情。 骆杰开车回了家,想想又绕了路去了西林寒洛宸他别墅。老管家冷着一张脸请他进去,寒洛宸还在睡觉,午饭都没吃,可见昨晚上那一醉厉害了。 第100章 98.告诉我,你的心事 蓝清川沉默着听完周绿知一番话,外面淅淅沥沥下着雨,她太过沉静,周绿知也难以揣度她在想着什么。 “绿知,你知道的,我跟你想法一样,这件事上,谁也帮不了忙。”她还是避开了她最想要听到的,表情没有丝毫破绽。 “寒洛宸性子如何,你我都是知道的,谁也不知道他会怎么做。”周绿知叹气,“你真任由他?这事情很棘手,虽然还没到退无可退的地步,但他坚持,对你始终还是没有好处的。” 就算寒洛宸再掩饰和否认,小周家的人只要稍微一打听,圈子里的人都知道,寒洛宸喜欢的是那个来自蓝氏大庄园的蓝清川。就算两个人之间并无关系,也必定会受到迁怒和暗地指点。 这是个死局。寒洛宸不会接受这个未婚妻,也无法阻止蓝清川的曝光。 蓝清川喝了一口茶水,面色冷静,听周绿知分析完后,她的一双眼色彩浅淡,睫毛又那样浓密秀丽,看得周绿知一愣。 “清川,你到底是怎么看寒洛宸的?” “你们都要来问我,可我也不知道。”她转开视线,去看窗外的樱花林,也实在没什么可看的,雾气蒙蒙的一片,粉色浓浓淡淡,像罩上一层看不透的纱。周绿知觉得蓝清川就是如此。 “你怎么会不知道呢?这么长时间,他这个人你是最清楚的。他那么喜欢你,你也是知道的,为什么就不能给他一个机会?”周绿知一向言辞温和,鲜少有这样直接的时候,“清川,你可要想清楚,放弃他,太可惜了。” 在私交上,她和骆杰也偏心于他们两人在一起,宁愿将那无辜的女孩子周雪婴排除在外,哪怕她还是一个有些血缘的亲戚。 “清川,你不会有更好的选择了。”周绿知看到她凝眉,摇了摇头,“我怎么做都不会是对的,在他们看来。”她苦笑,“闹这么大,我一无所知。” “那你的答案呢?”面前这张脸沉静美丽,这样剔透聪颖的女孩子,若不是寒洛宸喜爱上,也不会牵扯其中。 “我不是不答应他,我是不能够答应他。”周绿知不会懂她的顾虑,在这件事发生之前,她已经跟寒洛宸讲过了她的原因。她自己也不知道在他这个国土上停留多久,他们两个人都是太过孤单的人,爱情不会如他所愿的那么长久。而现在发生了这种事,她更加不能答应他去违逆家人的意愿,甚至可能会伤害到那个女孩。 “你只要告诉我,你究竟喜不喜欢他。”她问出最想要得知结果的问题,略微急切的表情,“清川,这才是重点,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 她长到十八岁,从未留意过这种事情。为什么总是有人要她直视这个话题呢? 喜不喜欢? 她还清清楚楚记得第一次看见他时的场景呢。 那样鲜活自由的一个少年,眼睛里有她所缺失和渴望的东西,像猝不及防一阵风,不知什么时候就入驻了她的心里。 她很庆幸这样幸运能够遇见他。蓝清川轻轻说出这句话,带了一丝笑意,很短。 第101章 99.我不会答应这门亲事 这句话被一字不差传达给了寒洛宸。一连这么多天的阴郁,他狂喜过后,又眩晕于忽然间照射进来的阳光。他收敛了表情,冷静下来看对面坐着的一对表兄妹。 “她真是这么说的?”他笑了笑,骆杰都惊讶于他缓和下来的脸上露出的温和笑容。 “你可以亲自去问她。”周绿知有些看不上他这么个蠢样子,“还有,她这句话的意思里又没有答应你。你要搞清楚,别高兴坏了。” “这句话已经足够了。”他等了这么久,换来这一句也是值了。 骆杰双臂搭在沙发上,耷拉着眼皮,一副没有睡好的样子。他现在关注的他的处理办法,知道了就可以回家补眠了,这几天跟着他一个安稳觉都没能睡上,等这事完了,他可不会满足于寒洛宸轻描淡写的一顿饭的,非得掏空他的钱袋子。 “然后呢,你打算怎么做?” “还能怎么做,回家大闹一场呗。”老子喜欢的人,喜欢的事,凭什么受你们干扰。蓝清川的那一句话虽没答应与他之间关系的发展,但至少有了回应,她甚至默认站在他一边给予支持,几乎是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 “那就这样吧我们不奉陪。”骆杰拍拍屁股等不及要回家睡觉。 但周绿知明白他的意思后,有些担心,“你不会真把喜欢清川这件事交代出去吧。没到迫不得已的时候说出去,都会对她造成影响。” “你看我有那么蠢吗?”寒洛宸垂眸盯着她,“你要知道,这件事里我最担心伤害到的就是她。”要不是他不知收敛地喜欢着她,也不会让她卷进里面来,以至于处处受制,每个人都在等着看他低头。 周绿知笑了,松了口气,“那就好。”她跟骆杰一并走出去,回头又说了声,“时机正好,祝你早点将她追到手。”骆杰仰着头呵呵了两声。 他摆摆手,取了车钥匙就往家里开去。今天碰巧他大哥也在,带着他玉琢一样的宝贝儿子,一家人吃过晚饭,坐在一起,看着似乎其乐融融。 他母亲看见他过来,放下手里的瓷杯,皱起了眉,“你还有什么事情?”想了想,指指坐在一边沙发上的寒家现任的家主寒固,“正好你爸也在,有什么事情一并说清楚了。” 寒固戴着眼镜,拿着一份报纸,一个眼神也没有给他。 寒洛宸找了位置坐下,眼睛与寒夫人如出一辙的凌厉精致,“我来干什么,妈你最清楚不过了。”旁边的小侄子很喜欢他,拉着他衣服坐过来,弯着大眼睛喊他小叔叔,口水呼噜,一连喊了几遍,极为流畅。他一把将他抱起来坐到他腿上,摸了摸他滚圆的小脸蛋,也笑眯眯逗他玩。 寒夫人叫来了保姆将孩子抱走,直到偌大的客厅里就剩下他们时,她冷了声音,“你就是这么跟我说话的?” 寒家老大寒燧坐在一边,表情沉默。老二寒迟支着腿,表情玩味,有些看好戏的架势。 寒洛宸抽了纸巾,将手指上沾到的孩子口水擦了擦,正色道,“我不会答应这门亲事。” 第102章 100.起疑 寒夫人笑了笑,表情冷漠,这笑意里带着不屑一顾的嘲弄,嘲弄他如此幼稚的反抗。 寒固放下了报纸,他的眼睛周围多了很多的细纹,这显得他格外凌厉冷酷。看着他,寒洛宸就想起了蓝清川的父亲方逾钟,他不明白这些在商场中叱咤的人物为什么总是同一个样子的冷峻表情,不带丝毫温度。 “你再说一遍。”他们是父子俩,眼睛却不相同,甚至对视中带着敌意。寒洛宸抿着嘴唇,肤色过于白皙,而显得格外冷清。 他倔强着重复,“这是你们的决定,谁想结亲谁就去吧,我没有意见。”他冷笑,“我的人生凭什么受你们支配?” 他说完脸上就挨了一记耳光,他父亲下手从不手软,他都能感觉到猝不及防刮过脸庞的掌风,接着便是火辣辣的刺痛。 “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说话?”寒固冷眼看着他浓郁的褐色眼睛,却不像是在看一个人,而是一件惹他生气的物事,即便这个儿子十多年前多么得他宠爱。 “寒洛宸,我告诉你,这件事你没有选择的余地。”他连看他一眼都觉得多余,“给我滚。” 对于这种场面,在座的都见怪不怪,比今天更严重的他们都见过,那时候寒老爷子还住在本宅,寒洛宸还未成年,第一次反抗寒固和家族时,身上挨了老爷子好几鞭子,他足足在床上躺了一个星期。 寒洛宸原本并不是现在这样处处与家族对着干,他那时是家族倾力当做继承人培养的,风头远盖过他的两个哥哥。寒燧和寒迟至今都不明白,寒洛宸这种毫无胜算的做法。 寒洛宸一动不动,他的嘴唇鲜红,一张脸什么表情也没有,仿佛刚刚被打的人不是他。他抬了眼睛,大而剔透的瞳仁,满满都是执拗和沉暗,“我不会同意,就算你打死我。” 寒固忍无可忍,又是一巴掌扇了过去,力气真狠,他一张脸都侧过去了,脸颊很快通红红肿。 寒迟起了身,不发一言,上了楼。 “我看你是找死。”寒固恨恨地说,几乎要拳脚相加,寒夫人这时出了声,“关他上去,让他冷静下来好好想想,等什么时候想清楚了,你再下来。”寒燧站起身拉他上去,他挣扎了一下,“我想的很清楚,我永远也不会同意,你们就打算关我一辈子吧。”他咬牙切齿,甩开他大哥的手,大步上楼,脚下踩得极重。 “这个逆子。”寒固骂了一声犹不解气,加了一声,“孽障!” “他那个性子,早晚的事。”寒夫人不甚在意拿了杯子倒茶,“放在外面这么些年,还是老样子,变本加厉,不知悔改。” “这是给他的最后一次机会。”她摇了摇头,“算了。不成器的东西。” 寒固坐下来,揉了揉眉心。 “说起来也奇怪,上次反应倒没有今天这么强烈,人也冲动不少。”她想了想,觉得不对劲,便有些在意,打了西林老管家那里的电话,问了问寒洛宸最近接触过的人。 老管家一向尽职,逐一汇报了,包括西林另一位主人蓝清川。 第103章 101.蓝氏的大小姐 “蓝清川?可是蓝氏那位回国不久的?”她皱了眉,心里已经反复思量了几遍,渐渐明白了些,“原来如此。” 寒固抬头看她,“怎么?他又给我惹出什么事了?” 寒夫人喝了口茶,眉毛修饰精致,眉峰却凌厉如竹刀,寒洛宸扬眉的表情是跟她一模一样的。 “呵,原来是心里欢喜上了另一个姑娘。”寒夫人看着丈夫,“难怪反应激烈,原来是看上了蓝氏的大小姐。” “蓝氏?”寒固眼边的皱纹更加深刻,他冷着声音,“这不是好事。” 寒夫人笑了,“为什么?蓝氏对比江南周家,可不是一个层次的。” 毓秀名门,世家望族,他们寒家也难以比肩的势力。 “你认为寒洛宸能够达到蓝氏的要求?只会惹得蓝氏震怒罢了。”他哼了一声,“据我所知,蓝清川的父亲方逾钟可不是一个简单角色。”老爷子都在他手里吃过亏。 太过阴郁苍白的男人,一双眼睛晦暗难测。寒洛宸根本无法越过他那一关。 寒夫人低头喝茶,不发一语。她并不关心寒洛宸看中的是怎样的女孩子,她关心的是这个女孩子能否为寒家带来利益。结果很显然,有害无益。 她放下茶杯,“望他趁早打消这个念头。”可她心里也知道,寒洛宸根本没这么听话,他向来一意孤行,这些年来毫无长进。 “这事先缓缓,看清态势再做决定。”寒固交代妻子,“明天放他回去。既然扯到了蓝氏,总不能操之过急。”寒夫人沉默着点头。 “叫寒迟下来,我有话跟他说。”他喊了仆从,收了报纸,站起来走向书房。 寒洛宸被抓着上了二楼,他脸色铁青,一旁寒燧脸色也不好看。 “你也真是好胆量。”他的头发一丝不苟,面容冷硬,拉进他房间就开口训斥。 “在这个家里你有说不的权利吗?”他说完手掌一疼,寒洛宸一把扯开他的手,歪过头用手臂碰了碰乌青的嘴角,眉毛始终拧着。他竟然还有嘲笑他的力气,“我又不是你。”他挑着眉毛,漂亮嚣张的样子,活该被打。 寒燧沉默地盯他一眼。寒洛宸在本宅这里的房间都搬空了,晚上只能睡到客房去。每次一见到他都没有好脾气,他干脆起身出去看他宝贝儿子。一转身,老二寒迟倚在门口,换了家居衣服,外面套了件大衣,要外出的样子。 “大哥,你都没能忍他十分钟的时间。” 寒燧冷笑一声,“我受不了这小子,你替我管管。”说着就带上了了门。 寒洛宸哂了一声,“我看见你们更烦。”他抽了纸巾,擦了擦嘴角破皮处的血迹。 走到门口,却被他二哥一把抓住,“去哪里?” 他烦躁着扯了扯身上的套头衫,“回去啊,还真等着我睡客房呢。”寒家这时候大门都关了,他这种事干得不少,每次都是翻后门走的。 “我送你回去。你自己好好想想,你没有其他选择。”他重复一遍,眼睛冷厉。表情冷凝。 第104章 102.还未长成的绝色 有人送,寒洛宸自然愿意。寒迟在车库取了车,稍微开了窗,透出沁凉的夜风来。他余光扫了一眼副驾上老神在在的寒洛宸,“地址?” 寒洛宸嘲笑,“你们不是都知道?”寒迟朝他看去,“我的耐心有限,你最好收敛一点。” 他哼了一声,转过头。 到了西林小厦时,他原本在副驾上昏昏欲睡,这时前方打进来一束灯光,虽然很快暗下去了,但寒洛宸还是睁眼看去,这附近就他和蓝清川两家别墅,平日里车辆极少开进来。他有预感,那一定是蓝清川。 距离上次看见她,已经时隔一个星期了,但那一次见面也仅仅是擦肩而过。 他心里想念得厉害,又将车窗按下一些。果然那是蓝清川,车停在她家院子里,她刚下车,穿着洁白的高领衫,外面披着大大的流苏披肩,头发堪堪只齐肩膀。她是面对着他的,可稍微低着头从包里取东西,这个角度寒洛宸能把她看得一清二楚,可她却没有注意到他。由于寒迟就在旁边,他无法喊她名字,便有些遗憾收了视线。 他不知道,寒迟已经从父母那里听说了他这个弟弟跟蓝清川的事,自然也注意到了他的举动。 车开过去一些,寒迟朝那个纤瘦的身影看去,却不料正好跟她视线对上。那是一双极为美丽又沉静无声的眼睛,还带着夜间冰凉潮湿的雾气。寒迟心里一怔,拉回了视线。 他从镜子里看了眼闭上眼睛假寐的弟弟,心思百转千回,忽然想起母亲刚刚在书房说的话,“ 知子莫若母,我不觉得他的喜欢能维持多久。” 寒迟收回思绪,勾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看来他母亲这次要失算了,蓝清川这个女孩子,是还未长成的绝色。那一双眼里的剔透明澈,似乎洞入人心。 寒洛宸会喜欢她,似乎成了一件理所当然的事。 寒洛宸回到家,啪嗒甩了车门,挑着眉,表情冷淡,再次重复,“告诉他们,我不会答应,永远。”脸上还挂着彩,嘴角都有些肿,从来都是这幅不以为意的嚣张样子。 寒迟毫无表情,看也不看他,“这句话留着你自己去说吧。”他一甩方向盘,车拐了个漂亮的弯,绝尘而去。 他开了灯,拖鞋也没换就上了楼。直至进了卧室,才感觉浑身的力气一下子被抽走,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瘫倒在床上,缓缓闭上沉重的眼皮。 次日,蓝清川在阳台吃早餐时,听见了寒洛宸的喊声。 她放下切成一片片的法棍,朝楼下看去。他站在院子里的路灯旁,穿得单薄,外面简单套了一件黑色外套。 高瘦秀丽的少年,在早春淡色的樱花林里,笑成前所未有的漂亮模样。 蓝清川轻轻弯了一个笑。 寒洛宸上来后,她才看到他嘴角的伤口。他的左脸有些青肿,很显然是被用力扇出来的痕迹。 她想了想便了然,能让他毫无还手之力无比顺从地挨这巴掌,不外乎是他的父母亲人。 “我去找药水给你擦擦。” 她叹了口气,看着他透亮的褐色眼睛,晨光熹微里,他神色有些柔和。 第105章 103.我慢慢等你 蓝清川从房间里拿了消毒水,他无比乖顺地已经坐到了她的位置上,等着她来擦。 蓝清川无奈,拉开椅子坐下,用棉签沾上一些抹在他的嘴角。他昨晚上一沾床就睡了,也没来得及处理,都有些溃烂青紫。 他父亲这一巴掌用力之狠,嘴角连血液都扇了出来,蓝清川看着有些不忍。 “你说了什么,怎么被打得这么严重?” 他摇摇头,“还能是什么,不过是拒绝了他们的用心良苦。”他不无嘲笑。 蓝清川沉默。她与寒洛宸处境不同,虽然她父亲是一样的严厉冷酷甚至专横,可方逾钟向来厌恶用暴力管束压制别人服从,加上她是他唯一一个女儿,他从不会愤怒到需要动手的地步。 寒洛宸看一眼她,伸手点了点她微微皱起的眉心,“你担心什么。”他勾了一个大大的笑,樱粉色的嘴唇,颜色恰到好处,“我一点都不疼,你看。”话还没有说完,由于嘴角咧开幅度过大,一下子扯到了伤口,疼得他一下子收住了笑意。 蓝清川拍了他一下,正色道,“别动,擦药水呢。”又制止了他想要开口的动作,“也别说话,都要流进嘴里了。” 她的神色认真,近在咫尺的一张脸,浅淡的黑色眼珠,覆着一层金色的阳光,睫毛乌黑纤长,脸庞两边的头发都挽到了耳后,露出的耳朵洁白如玉。 他心生欢喜,连伤口也不觉得痛了。 蓝清川擦好了药,一抬眼就触到他凝视的目光。她转移了视线,站了起来,正要转身回去放药瓶,却被他一手抓住了手腕。他所用力气不大,蓝清川仍由他抓着,侧过头的眼睛沉静如水,“怎么了?” “你跟周绿知说的那些话当真?”他一只手搭在椅背上,整个人跨坐在椅子上,双腿笔直而长,套着靴子,脚跟着地,疏散却满是力量的样子。 他一边问,一边收紧了手臂,将她拉过来。这个角度,他仰着头看她,茶褐色的漂亮眼睛,含着笑意,却又严整深刻。 她浅浅笑了,“你都知道的,寒洛宸。”在那一刻这少年瞳仁里似乎一下子亮了这雪亮日光,蓝清川低头的角度,将他孩子一样欢喜的表情尽收眼底。他高兴时是这样的鲜活明亮,眼中没有浓重的阴郁清冷,也没有初见时尖锐的目空一切,稍稍扬起的竹尖一样的眉梢,凌厉中弯出了温柔。 他嘴上还带着伤口,总是不能够笑得太肆意的,笔挺雪白的鼻梁稍微皱起,他的喜悦有些无可奈何的无以言表。 蓝清川想要抽回手,这欢喜的少年却仍旧不不放开,她站在他面前,低头望他,眼睛静谧中流动着阳光。她看着他拉过她的手背,用带着伤口的轻轻在上面落了一个吻。他的背后是盛大的晨光,他闭着眼睛,表情是那样欣喜,又那样认真。 “我从没有这样高兴过。” 他这才放开了她,短短的头发贴在额头,不是柔软的,却无比顺滑。 她看着这个眉眼精致的少年,未曾料到他无以复加的喜悦。 “我可是还没答应你。” “我知道。”其实他想说,有了那句话就够了,至于在一起,他不急,可以慢慢等。 蓝清川感觉很是吃力,快招架不住他那笑容了。 第106章 104.他有多好你都会知道 这天阳光晴好,她和周绿知坐在花房里喝茶,她难得偷得浮生半日闲,一有时间就来她这里。她近期是非常忙碌的,用她的话说,几乎一半 的时间都是在飞机上度过的。她下个月还要飞国外参加幼狮赛,为升四段做准备。 这个女孩子有些超越年龄的沉稳气度,多年在棋局中磨砺出的处变不惊,安如泰山,使得她看上去无比冷静明智,也使她与众不同。 她生于书香世家,让蓝清川羡慕的是她无拘束地追逐想要的东西,也知道自己的终点在哪里。 “我总不会一直下棋的。它的职业生涯太长,长到我没有办法做其他喜欢的事情。是时候了,我会退下来的。这是我自己的想法,与家人无关。”曾有一次她听到她的话这样回答,含着笑意。 “我选择下棋,不为其他,只愿心智在其中成熟,豁然心胸。”她不在乎那些奖项,也不在乎过高的段位,她只想在其中磨炼自我。 蓝清川庆幸自己交到她这样一个朋友,豁达,随淡,如流水行云,无纷无扰。 “你的家人肯定以你为豪。”她喝了一口茶,感叹了一声,笑容真挚。 周绿知弯着眼睛,想到了什么,有些失笑,“这样就导致了外公日日拿我跟骆杰比较,他耳朵都要长茧子了,每去一次西街府,总不愿意有我在旁,不然他吃不消。” 聊着聊着便说到了江南周家的姑娘,周绿知放下茶杯,薄薄一层嘴唇,眉毛稍凝,“因为是远亲,她家里情况我多少了解。上次正好来我们家拜访,我还是第一次看见她,看着有些病弱,也不大言语,有些羞涩。” 蓝清川沉默着听她说。 “按着寒洛宸的性子,是万万不会选她的。我是看好你们在一起的,可看着那女孩子,还是有些怜悯。”过于柔弱的女孩子,江南养出来的灵秀温婉,却成了家族利益的牺牲品。 周绿知这番话说得为时过早,她和所有人都没有料到后来这个女孩子,竟有与外表完全不同的近乎偏执到不顾一切的浓烈感情。 “生在这样的家族,很多事情身不由己,寒洛宸深知,才格外珍惜和重视与你之间的关系。”周绿知看着她取了一粒玫瑰酿成的蜜饯,鲜红的颜色,她的手指白皙纤长,像上好的白瓷。 蓝清川不知道说些什么,周绿知的话总是那样深刻且猝不及防,她的关心也溢于言表。只有亲密的朋友间,才会有这样的对话。 蓝清川含着酸甜的蜜饯,对她说,“我会好好考虑的。”想起寒洛宸浓丽凌厉中满是温柔的神容,她很轻地笑了,“也得对得起他寄给我的那九张远渡重洋的信件啊。”不辜汝心,不负所期。 周绿知叹气一般,“早些在一起吧,我们看着都着急。” 她笑了笑,不再言语。这时女管家进来说,寒三少爷过来了。 他最近经常是这个点过来。周绿知闻言起身,笑眯眯挥挥手,“我先走了,可不能在这里受他的眼刀。” 其实周绿知不知道,即使喜欢一个人,也未必需要在一起。如胶似漆的那是爱情。 第107章 105.曾以为丢失的扣子 漂亮的少年,如樱花绽放枝头,鲜亮夺目。她送走了周绿知,随他在西林的樱花小路上散步。 两边的花树开满了花苞,粉嫩的,清浅的,像是要滴下水来的。寒洛宸忽然想起,曾经在学院里看她和凌昊枫在杏林漫步说话,当时又恼怒又嫉妒。如今,她就在他身边,还是沉静的样子,雪肤乌发,脖颈修长。 她穿了一件衬衣,简简单单披了一条呢绒的鹅黄色披肩,下面是齐膝的裙子,小腿上是针织的长袜,线条纤细优美。 她注意到他时不时看过来的眼神,停下来坐到路边一张石凳上,并未发觉自己打扮有什么不妥。 他随她一起坐下。他一天都在学院里,课业还是很多的,他又不愿再如平日漫不经心,一节课也不落地上完了。连骆杰看了都惊叹不已。 他知道蓝清川的优秀,他不愿意被人说成与她不般配。他有时候很羡慕凌昊枫,与她同样出众卓越,站在一起也毫无违和。他不想落后凌昊枫太多,蓝清川也只能够是他的。 “院里下周有个活动,音乐系的连同我们商院所有系的,去给市福利院拉赞助。”由于青潭学生多数出身名门,号召力也够大,历年来这个活动取得成果也不少,今年轮到他们院里负责了。寒洛宸向来是不参加这类活动的,他呆在院里时间本就少,而且耐心有限。 骆杰是一如既往地翘掉了,他想了想,福利院位于风景秀美的城郊,触目碧野蓝天,想着与蓝清川出去走走也好。 他说明了来意,支着下巴等蓝清川回答,她没什么意见。这几个月她走动也少,平日里又没什么事情,伤虽然没痊愈,但已经没什么大碍,走路是没什么影响的。 她点点头,“要不要我准备什么?” “院里面的负责人会安排,不用你操心。”寒洛宸看了一眼她纤细的脚踝,沉默片刻,说道,“到时候我接你去学院吧。”他也知道,因为脚伤,她请假多日了。 “嗯。”她稍稍抬了抬脚腕给他看,“你不要担心,没什么大碍。” 他低着眉,轻轻笑了笑,忽然间又想到什么,从兜里摸出一个精致的纸盒子。他放到她膝上,双手托着下巴笑望着她,“给你的,打开看看。” 她倒没想到他要送东西给她,有些怔住了,过了一会儿才拿起来。打开一看是一枚镂空的丝巾扣,银质的,镶着不知名的透明的石头,像漾着一层水。 她有些奇怪,“为什么送我这个?” 他弯着眼睛,黑发细碎,眉目漆黑。他说,“你不是喜欢戴围巾吗?”他见过她很多次系着丝巾的样子,要不就是披肩之类的,印象很深。 他在国外旅行时,有次丢失了行李,身无分文。在希腊一个小镇上看到了这枚手工制成的扣子,第一眼就喜欢上了。他想着,正好给蓝清川寄过去。他在那里逗留了一个多星期,做些零工,在他行李找到前一天,凑够了买这小小扣子的钱。 他亲手在背面刻了一个字母,在写信要寄出去的时候,竟然找不到了。直至回国后这几天,他在一件大衣夹层里找到了本以为丢失的它。 第108章 106.宸与川 蓝清川将这丝巾扣举到阳光下看,发现了一个小小的刻痕,她指着那个字母问,“这是什么?” “你的名字。”她想了想,的确是川字的字母缩写。他将扣子取过来凑近她,整了整她的披肩,将它卡在了她的肩侧。温润的光亮,浅浅的色彩,寒洛宸放下手指,“挺好看的。” 他没有告诉她,这个小小的c也是他名字的字母缩写,宸与川。 这里离他家很近了,可以看见他别墅的屋顶。他邀她进去坐坐,两个人一并走在鹅卵石铺就的小路上。他家前面几棵玉兰树开了花,是粉紫色的花苞,亭亭枝头,有几朵露了花瓣,里面是白色的。 蓝清川走近了,能闻到清浅的香气。 他在这几棵树下设了座位,还挺懂享受的。寒洛宸在这边放着几张软座,是想着有一天可以跟她一起坐在下面喝茶聊天。而且,从这里能远远看到她弹琴的模样,这样会感觉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近了些。 骆杰的狗还是留在了他家里,倒似乎成了他自己养的了。名为派特的哈士奇显然熟悉蓝清川,一进屋它就跑过来绕着她打转。蓝清川蹲下摸了摸它的脑袋。 “感觉又长大了不少。”它的尾巴也更长了一些,肚子圆鼓鼓的。 “是胖了不少。”寒洛宸向来对它没什么耐心,对它黏着蓝清川的恶行更是不爽,他再三勒令骆杰领回家,可这混账总是不长记性,加上他三天两头在外胡闹,狗就干脆扔他家里了。 哈士奇从来不屑于看他的脸色,一个劲儿跟着蓝清川。 蓝清川觉得可爱,喂了它一些饼干。寒洛宸抿着嘴唇坐在一边看着,骆杰在他旁边,肯定要笑话了,连他的狗亲近她都看不下去,真的是够了。 她站起身,按他指的方向去了洗手间洗了洗手指,回来看见他仰躺在沙发上,手指抬着剥茶几上的坚果吃,哈士奇在一旁摇着尾巴眼巴巴看他,他懒洋洋地垂着眼皮,视若无睹。 蓝清川在他对面坐下,他剥个东西也不安分,一双长腿搁在沙发扶手上上下颠动,身子一摇晃,身上的坚果壳就掉了一地摊,哈士奇很高兴地上去闻了闻,舔了下却发现没有味道。它很失望跳上沙发咬他的衣角。寒洛宸挥挥手,很不耐烦,让它下去。 蓝清川看他举止幼稚,完全就是没长大的少年。 “你别理它,给点颜色就要上天了。”他转过身正好对上她一闪而过的笑意,他心中很轻快地跳了跳,有些掩饰地扬起眉,“别笑,我说真的。”她坐在他专门为她设的那把缎面刺绣的椅子上,背面是明亮的落地窗,微风透进来,卷着几片不知名的花瓣,落在她脚边的地毯上。 寒洛宸觉得这一幕简直养眼到了极点,除却那只狗的话。他远远抛了果壳,狗一听声响,很高兴地追去了,这才剩下他们两个。 蓝清川坐在椅子上,剔透的眼睛在光下似乎镀上一层金色的光。她笑笑,“孩子气。”这样说他,他也点头称是,“还麻烦蓝小姐给我这个幼稚到不行的家伙剥点坚果。”他说着弯着嘴唇笑了。他嘴角被打出的伤口已经好了,嘴唇圆润,弧线优美,并不凌薄,颜色像雪埋的山茶花。 第109章 心心念念都是你 蓝清川依言给他剥坚果。他喜欢吃这些零食,茶几上还有一些山楂糖,果脯等,还没有拆封。这个男孩子,嗜甜,任性,嚣张,鲜活而真实。盐渍的杏仁果壳干燥并不难剥,她低着头,剥好的果仁都放进了一旁的玻璃碗里。她稍稍侧着脸,右边的头发软软地垂下来,样子沉静优美。她自然不知道寒洛宸一眨不眨的眼光正盯着她,那样认真到肆无忌惮。 片刻,她将玻璃碗推给他,里面是干干净净的圆润的杏仁。寒洛宸笑眯眯收回目光,拣了一个丢进了嘴里,嚼得嘎嘣嘎嘣的。他很快解决了这些,然后又将碗推给她。 蓝清川坐过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好笑,“自己动手。”也不知道哪里学来的这些任性脾气。管家上来给他们添水,寒洛宸也不吃了,摸出手机玩,一面漫不经心喊了声,“冰箱里还有些水果,我要喝鲜榨的果汁。”他很鄙夷杯子里寡淡无味的白开水。 管家应了声,离开时看了看坐在一边的蓝清川。寒洛宸很大方让他看,反正觉得他老眼昏花,看到了也没什么大不了。他不知道的是,老管家精明得很,蓝清川的事情早就告诉给了他父母,在两人之间还未有什么特别的关系时,他就看出了苗头。 蓝清川被他看着,总有些不自在,她只坐了一会儿,便回去了。寒洛宸原本要送她的,哈士奇也兴高采烈想一道跟过去,他想想还是算了。 她纤瘦的身影很快在转角处消失了,寒洛宸转了视线,看向落地窗外,直等到她又出现在别墅外的小路上,他才心满意足收了视线。 老管家端来了果汁,共两杯,一杯是给蓝清川榨的,里面加了蜂蜜。寒洛宸接过自己的一杯,顺便也喝光了她的,才懒洋洋说道,“看什么,她都回去了。”沙发边哈士奇垂涎地望着他,直打转。他一点都不想理,转了个身,双腿依旧搭在扶手上,时不时晃两下。 过了一个礼拜,终于到了寒洛宸心心念念的院里活动日了。昨晚上他还特意设了闹钟,可早上闹钟还没响他就醒来了。他脱了睡衣,撩着眼皮看骆杰给他发的消息,无外乎是要他出去玩。 他挤着牙膏回了一句,“有事。”冷淡至极。骆杰那边很快回了,“总不会是要跟院里去福利院吧?”他没理会,扔了手机到洗手池上。 骆杰随后抽风一样给他发了一大串语音,表示讶异的,每句就两个字。寒洛宸嗤笑一声,看我回来怎么收拾你。 他那边才安静了。 洗完脸,他套了简单的灰色卫衣,黑色牛仔裤,懒洋洋下楼梯。老管家知道他早上要出去,准备了早点,他吃了一个生煎包,拿了一杯豆浆就火急火燎地走了。管家从厨房里出来就看见他咕噜噜咬着吸管,一边扶在墙壁上换鞋子,看得他眉毛直皱。 “时间还早,你赶急的去哪里。” 他穿好了鞋子,漫不经心应了一声,兴冲冲就走了,啪嗒一声带上了门。 第110章 如约而至 到了蓝清川家里,她正在吃早饭,这个点,一向很准时。他哒哒踩着地板进来,视若无人挨着她坐下。她这边的早餐偏西式,多以面包之类的为主。他来过几次,所用的餐具都是不一样的。今天这一套很是古典精美,全套的蓝瓷金边,简约又贵重。她吃得很精致丰富,但量是固定的,按照她的食量安排的,也不会造成浪费。 他大咧咧取了一片面包,抹了干酪。干酪是梵迪纳的乳酪加入白松露做成的。他吃得不大习惯,咬了几口就扔到了盘子里。寒洛宸笑眯眯看她,弯着好看的一双眼,“这东西吃多了会堆积脂肪的。”他在国外旅行,吃的大多是这样的面包,都抹着黄油,白黄白黄的,味道油腻,他很是厌恶,也分外想念国内的包子生煎,馒头挂面。 蓝清川不理他,沉默地喝完了碗里的热牛奶。一抬头,他还在座位上,一只手搭在她椅子背上,距离很近,都能瞅见他密集的睫毛了。 蓝清川敲了敲他的手臂,示意他松开。她去了盥洗室洗了下手,出来时拿了沙发上的一件短外套穿上,这才转过头朝他说道,“可以了,走吧。” 嫩黄色的小外套,乌黑柔软的发,她站着都像是一幅画。寒洛宸笑着跟上,步子不大与她距离倒是贴近。 到了青潭院里登记时,来的学生已经不少了。蓝清川这一学期请了假,甚少出现,院里面很多学生今年来还没见过她。正要过去打招呼,却见她身后还跟着寒洛宸,两个人看上去关系很不错。 寒洛宸可以说是一个风云人物了。近来风头很盛,这少年在系几乎劣迹斑斑,往常也不见得过来几次,与他的发小骆杰一样的顽劣恣睢。可近些日子,来院里次数越来越勤快了,甚至是一课不缺,致使不少人都见着了他的真容。记得上次的院里考试,他轻轻松松拿了个榜首,他们可都瞧见了他班长那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蓝清川跟他关系如此,实在是让人费解。蓝清川不同于他,国外回来的优等生,是理事长亲自接进来的。这女孩子向来是沉静持重,与她系里的凌昊枫一样深受瞩目。 碍于寒洛宸在场,他们只得收回了视线。凌昊枫毫无意外是商院的总负责,蓝清川到他那里登记时,他戴着眼镜,正在帮旁边的女孩子核对人数。 他倒是没有料到她会过来参加,看了看她的脚腕,有些担心,问道,“脚伤没问题吗?到了那边走动可不少。”她摇摇头,在他面前走了几步,回头冲他笑了笑,“没什么大问题。骨头已经长上去了,运动量不过分大就可以。” 他这才放了心,加上她的名字。抬头时一双眼睛乌润明亮,点墨一样,含着笑意,“那里空气景色都不错,散散心也好。” 这话听得身后寒洛宸不舒服了,为什么想个事情能跟他想到一块儿去了。他撇撇嘴,接过了凌昊枫手里的单子,在蓝清川的后面很嚣张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第111章 鲜活骄傲的少年 凌昊枫拿过来一看,过于张扬深刻的签名,他抬头看了看他。寒洛宸已经随蓝清川走远,正位于她身后,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眉眼浓丽,神采飞扬。 他们是坐着校车去的,到了福利院已经是下午一点多了。这时间阳光过盛,下车时蓝清川有些眩晕。凌昊枫说得不错,这边景色很不错,尚未经过开发。车开过来时,触目都是高大的树丛,路面也很干净。福利院刚刚经过修葺,院门是关着的,窗外能望见一群小孩子在里面玩耍。寒洛宸跟她一起下车,三两个小孩子趴在栏杆上朝这边看。 凌昊枫和一众学生下车,这里的院长很快就过来了,是个面貌慈祥的老太太,身边还有几个工作人员。来的人不多不少,在车上时每个人都分配了任务。凌昊枫先带着一些人去了院长室了解近来的状况,蓝清川跟寒洛宸在院内做调查,也可以看看孩子的情况。这里显然被保护得很好,占地够大,环境也够优美。 福利院的孩子也被教育得很不错,活泼而懂礼貌。他们中大多是一些孤儿,还有一些孩子是被父母抛弃的残疾儿童。工作人员搬了些椅子给他们坐,蓝清川坐下后发现寒洛宸不见了踪影。她朝四周看了看,发现他正在逗一群小孩子。 院里面男孩子都是玩在一起的,四五岁的小孩子,对模型,玩具爱不释手。他们有几只崭新的滑板,很笨拙地满抱在怀里。她听见寒洛宸嘲笑,“小孩,这个不是这样玩的。” 小孩子们不理他,听得出来他出言不逊,看也不看他就要跑开。寒洛宸笑眯眯拉住了一个小男孩,满是诱导,掏出了他兜里的话梅糖,揉得沙沙作响,“你借我玩一下,这糖都归你了,怎么样?”他撕了一个扔进嘴里,装模作样叹息了一声,“太好吃了。”小孩子们觉得他长这样一张脸,带着这种表情绝对不是什么好人,很防备地抱紧了滑板,“我不要!” “为什么不要?”他很奇怪,蹲着身子,双手垂着一晃一晃的,微微向前倾了问他们。 “给糖的都是坏人!坏哥哥!”小孩子一小巴掌拍在了他白皙的脸上,留下黑黑的小爪子印。说完就跑。蓝清川听到这里就笑了,这时旁边过来了她系里一个同学,喊她过去帮忙。她应声起来,余光扫了一下那咬着糖果脸色不佳的少年。 她帮忙写了一下调查,等回来时,却看见寒洛宸踩了一个不知从哪里骗过来的滑板,脚下动作灵活无比,带着滑板无比顺畅,收放自如。他个子本身就高,对着光,有些刺眼,他拉下了兜帽,噙着一些笑意变换着花样,身形俊秀。这一片地方看来他都滑过了一圈,到哪边身旁都围了一群小朋友眼巴巴地看着他。 阳光盛大,漂亮骄傲的少年,黑发如玉,一双眼里茶褐色浓郁,暖暖地裹着光亮。 第112章 爱的人所爱 这一情形,完整地落在了周雪婴的眼里。她是刚刚转来音乐系的学生,因为寒洛宸在青潭,她想着,既然要留在这座城市,再多接近他一些也无妨。她入学有了一个月,从第一次在院外的梧桐树下看见这少年,到如今来所窥视到的每一眼,都让她弥足珍惜。 她是这样喜欢这个少年,可谁也不知道,包括此时这个正在玩滑板的少年本人。 寒洛宸玩了一会儿,抛下滑板,一个小孩子赶紧将滑板抱去了怀里,不愿意他再拿走,眼睛警惕地看着这个笑得格外灿烂的坏蛋。 周雪婴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走向一个方向,那边有个女孩子坐在椅子上晒太阳。隔得太远了,她看不清那女孩的样子。可纵使看不清,还是觉得她气质不同于常人的雍丽卓尔。 她心里一下子又苦苦的。一路上她都在偷眼瞧着他,他一直没有离开过那个女孩子。她坐在后面,看不到他的脸,却知道他在笑。平常见到的寒洛宸,一向态度冷淡,眼里冰封似的凝冻,脸上没什么表情,她看来那样好看,却清冷得有些可惜。 原来,他的冷淡,并不是对所有人。 周雪婴犹豫再三,正想走近一些,她班上的几个同学过来了,她只得作罢。但终究是意难平,她拉过一朋友,偷偷指着正和寒洛宸说话的那女孩子问,“那是谁?” 她朋友仔细看了看,噢了一声,“那是蓝清川呀,整个青潭有名的。跟你一样都是转过来来的,不过她已经上了一学期了,优秀得很,人虽沉静了些但也还不错,大家都挺喜欢她的。”她又继续说,“我们音乐系的搞活动,人员不足了请她帮忙她都会过来,蓝氏出身,却没什么盛气凌人的臭架子,修养真的很好。”周雪婴听着点头,可是她最想要知道的是她跟寒洛宸之间的关系,她特别想问为什么他们会那样亲密。她心里是这样着急,带着自己都不知道的恐惧。 “那……他们之间的关系呢?”周雪婴小声地问出口,她朋友没有听见,她又重复了一遍,才听到了回答,模棱两可的,却更让她焦虑不安。 “啊,你说寒洛宸跟她啊。我也不大清楚,忽然有一天就看见他们走在一起了,关系很不错的样子,我们都挺奇怪的。” 忽然有一天是哪一天呢?是她转来青潭之前,还是之后呢?好多疑惑搅得她头疼欲裂,她习惯性地伸出食指压了压嘴唇,视线又转向那一处。 那边看不清楚面貌的女孩子似乎说了什么,个子高高的少年弯下了腰,高度跟坐在椅子上的她差不多,看着背影,似乎在笑。 周雪婴无法收回视线,难受得几乎快要哭出声来,她一遍遍地告诉自己,他从不正眼看你,只是因为他心里没有你。她甚至都无法找出借口来安慰自己,她是那样热切喜爱他,自然是清楚他一举一动中显露的温柔意味着什么,看着喜欢的人笑,陪在喜欢的人身边。她所渴望的东西,那少年一样不差给与了那个女孩子。 我喜欢的人喜欢上了另一个人,谁来陪我哭? 第113章 少年皮囊孩子心性 阳光暗了一些,没那样刺眼了。蓝清川晒着太阳有些昏昏欲睡,那边欢脱肆意的少年还在满场玩滑板,也不在乎自己惹了多少眼光。 她正要阖了眼睛,腿上传来一个软软的触感。她吃了一惊,睁开眼一看,原来是一只小小的手掌。这是一个穿着背带裤的小男孩,三四岁的样子,吞吞吐吐说了个词语,“姐姐。”他吃力地想要爬上她的腿,蓝清川朝他笑了笑,将这小小的孩子抱在怀里。 小家伙很安静,长得眉清目秀的惹人怜爱,不过脸色比正常小孩要差得多,加上他不正常的发音吐字,蓝清川后来问起老院长,才知道是个有些发育缺陷的孩子。加上由于家暴关系,小小年纪就被送进了福利院里。 小男孩穿着牛仔的背带裤,护理人员怕他冷,又套了一件短外套。他坐在她怀里安安静静的,手臂抱着她的腰,脸紧紧贴在她的衣服上。 她哭笑不得又听见他喊妈妈。 寒洛宸终于玩累了滑板,带着些喘息走过来,哪知道听见了这一句。他凑上前,勾了勾他的背带,将他的注意力拉过来,“小家伙,喊谁妈妈呢。”小男孩很呆萌转过头看他一眼,又默默转过去了。蓝清川听他说,“坏带。”坏蛋的意思,看来这小孩子刚才也在那一群玩滑板的孩子堆里,听到了他们笑寒洛宸“坏蛋”。 “嘿,我怎么就成坏蛋了。”寒洛宸运动过后,白皙的脸上眉眼愈发浓丽深刻,他上扬的竹叶眉漆黑湿润,这时候挑起来,是有一点粗狂痞气。 小孩子抓着蓝清川哭起来,妈妈妈妈地叫。蓝清川看了一眼寒洛宸,他摸了摸鼻子,也很委屈,“你别看我呀,我又没有干什么。” “别哭,我带你举高高好不好?”小孩子一哭就要闹,左右扭动,又是坐在蓝清川腿上的,她的脚踝上的伤还没有好,寒洛宸有些担心,将他抱到自己身上来,小孩子搂着他的脖子,挠了挠他的脖子,又抬了手去抓他脸,幸好是没有指甲的,肉肉的感觉,寒洛宸眯了眯眼,“这些个小家伙,怎么一个个的都要摸我的脸。”他抱着孩子玩举高高,很快就止了哭声,他的衣服被揉得皱皱巴巴的,还沾了口水。 蓝清川瞅着他笑。很快院里的工作人员过来了,将孩子抱走了。寒洛宸接了她递过来的纸巾,随意擦了擦,他弯着眼睛,好看如同月牙,“我那小侄子跟他一般大,沉得跟头小猪一样,整天皮得厉害。”他这样说,但语气却是宠爱的,可见是比较喜欢小孩子的。 她想得没错,寒洛宸很喜欢这些小家伙,没有大人们那些弯弯道道的算计折腾,正处无忧无虑让人艳羡的童年。 他边说边流汗,黑发都湿润了,他自己也还是孩子性情,胡闹顽劣起来没个分寸。蓝清川又抽了纸巾让他擦汗,“赶紧擦擦,等会要是起风,你这么闹感冒怎么办。” “你担心我。”他笑得工笔勾勒的精致眼线都上翘了起来,眼睛温和漂亮,“要不你帮我擦?”等着她回答。 她笑了,“是,担心你呢。”后头却是放了面纸,拒绝道,“爱擦不擦。” 第114章 那时我们都不知祸由此起 寒洛宸累了一天了,将蓝清川送回去后,他正要回家冲个澡睡觉,骆杰那厮来了电话,他显然喝得有点多,神志不清地喊他过去。 他骂了一声,匆匆洗了澡,换了身衣服赶了过去。骆杰近来是越发不像样子了。寒洛宸觉得他再不收敛一些铁定要坏事,他家里两个老头子眼睛雪亮雪亮的,看得那么紧。他这样想,完全是忘了自己在不久前也是骆杰他这个样子。 到会所时,这个混蛋已经倒在桌子上昏昏欲睡了,他最近忙着追一个小明星,追到了手,天天醉拥丽人,彻夜不归,不知道闹个什么劲。那女人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坐在他身边,寒洛宸走过去都闻到了她身上浓郁得熏人的香水味道。他极为厌恶地皱皱眉,将骆杰一把拉起,是揪着领子拉出去的。里面的人也都熟悉他,没什么动作,呆呆地看着。 骆杰挣扎了两下,没挣开,他打了个酒嗝,味道难闻至极,混着室内糟糕的空气,寒洛宸不耐,将他扔到沙发里,一抬长腿,狠狠踹了他几脚,“你发什么神经。”骆杰迷迷糊糊疼醒了,一睁眼就是脸色阴郁的寒洛宸,他酒醒了一半,乖乖收了拖得长长的尾巴,“来了啊?咱们几个兄弟很久没聚聚了,一起喝一杯。”他可是天天混迹在这圈子里,还很久不见,寒洛宸皱眉,脸色暗沉得滴水。这里聚的几个人,多是骆杰新交的几个酒肉朋友,他自己在校老老实实当个好学生,也不大清楚这些人来历,都是些年轻的新面孔。寒洛宸扫了一眼,打了声招呼,语带警告,指了骆杰道,“他脑子不大清楚,你们多担待些。”意思让他们适可而止。骆杰总归才二十岁的年纪,神气活现的,神志也够聪明剔透,但到底心思没他们多,很多地方还纯善如一张白纸,比如这坐在一边浓妆淡抹的女人,不知道谁招惹过来的,这些叫个什么事儿。 骆杰尴尬打圆场,“别这样说,小爷我能醉嘛。”寒洛宸嗤笑一声,放开了他,表情冷淡没有说话。 骆杰已经醉得不轻,这时候提了蓝清川,寒洛宸皱眉正要打断,没阻止得了,“今儿下午的活动是奔着清川去的吧,我就知道你小子这么积极肯定心里打着算盘呢。”一旁喝酒的人耳朵尖着呢,“哈,原来寒三公子这些日子淡出圈子是去追姑娘去了?” “哪家的小妞儿,说出来大家替你想想办法!”一阵哄笑。寒洛宸的脸色已经黑得不能看了,这群人不同于他圈内的党派朋友,很显然不是什么善茬,也不知道骆杰这混蛋哪里结交来的,眼神差了不少。 他冷着声音,“醉鬼的话你们还能相信?”他的声名比骆杰还要高,不是个简单的人物,加之眼神凌厉深刻,很有些威慑。 一伙儿人渐渐息了声音。寒洛宸收了目光,将趴在沙发上睡过去的骆杰提起来,表情甚是冷漠,已经是打定了主意将他交到他爷爷那里去。骆杰睡得像只猪,却还是心里感应了一般,打了个颤。 “你看上的不会是蓝氏的那位吧?”他正拽了人要走,身后忽然不清不淡传来一声,这声音粗野沙哑,恻恻阴寒,有很大的恶意,“蓝清川对吧?” 寒洛宸转过头看过去,他转了一个很小的角度,就看见那人高大的个子,不善的面目。他呵了一声,将侧脸露给他,尽是不屑,“这关你什么事?” 他拉了骆杰就走,恨不得将这醉鬼一巴掌打醒。 身后那高个子年轻人喝了口酒,看表情有些难测,他一下子砸了酒杯,冷笑了一声,“原来如此。” 第115章 两家人的怒火 骆杰被他爷爷抽了一顿,一个星期都出不了门。他抽着凉气偷偷摸摸打电话给寒洛宸,“你他妈也太不厚道了吧,这样对我?” 寒洛宸还在睡,他哼了一声,气笑了,“你不是自作自受吗,还敢恶人先告状,嗯?” 骆杰梗了一下,自觉认错,他这些天确实是玩得疯了些,甚至有些肆无忌惮。 “再有下次,我可不管你。还有,你的嘴巴能不能紧一点,旁边都是些什么人,有心的听去了怎么办?猪脑子!”他和蓝清川的事情,知道的人也不少,可都是信得过的人,不会拿这种事出去散播招摇。 骆杰沉默了一会儿,寒洛宸渐渐觉得不对劲,“昨晚上那个高个子是谁?眼神很不善的?” “小周家的,周雪婴的堂哥。”骆杰暗下咽了一口气,几乎是看见了寒洛宸陡然变了的脸色,“寒三,这事儿算我对不上你。”人喝醉了,总容易误事。 “当时就觉得他眼神不太寻常,你这小子怎么一点眼力见儿的都没有。账先欠着,以后再找你算!”他匆匆挂了电话,骆杰挠挠头,懊悔的样子,正想再给表妹周绿知打电话商量商量,他爷爷这时拉开移门,看他懒散趴在地板上,偷偷摸摸的样子,一下子气得吹胡子瞪眼睛,在他背上踢了一脚,“混账东西,反省也没个样子,还不跪好!” 骆杰一抖,手机啪嗒一声,摔破了一个角。 寒洛宸从一掀被子,从床上坐起来,急急忙忙穿上了衣服,顶着一头乱发跑去了蓝清川她家里。几个仆人在室内打扫,女管家正从樱花林子里回来,看见他说,“一小时前,凌家夫人带小姐出城去了,这几天都不会回来了。”寒洛宸烦躁扯了一下头发,神色间都是阴郁,他皱眉回去,心里总有些不安,就怕那周家人会对蓝清川做些什么。 早晨的风,自远方而来,在这样空旷的土地上越发显得清凉彻骨。他仰面躺倒在还带着湿气的草坪上,露水很快沾湿了他的后背,他在这样的寒凉中渐渐平静下来。 既然事情成了这样,他担心的只剩下了时间问题。蓝清川是他这么爱护的一个姑娘,他会倾尽全力保护在她身边。罔及他人,他喜欢她从无过错。 小周家的人动作很快,寒家拼命掩盖和担心的事还是被周雪婴父母知晓了。两位老人在寒家拂袖而去,场面颇为尴尬。 这哪里是一门好亲事,几乎丢尽了两家人的脸面。 寒固坐在沙发里,冷着一张脸抽烟,寒夫人刚刚从公司赶过来,她的会议还没有结束,又匆匆赶回来圆场,可是亲家那边已经是怒不可揭,听不去一句话。 “既然寒三公子瞧不上我周家女儿,那这亲咱们不结也罢!”周家小姐周雪婴是周先生的老来女,平日里极为疼爱,哪里容得她受这种委屈,当下柱了拐杖离去,身边陪着脸色难看的周太太。 第116章 周雪婴自杀 寒夫人将茶杯一摔,未曾动过的茶水倾洒在大理石的地面上,噼里啪啦,看得一旁的仆佣大气不敢出。 “我就知道,哪里能够瞒得住人家!还不给我把那混账东西叫回来,这家迟早要毁在他手里!” 小周家因为这门亲事,举家而来,在城中地区的锦绣园买了一套房子住下,将来是留作女儿嫁妆的,没想到竟然出了这种事情。 他们夫妻还是很看好寒洛宸的,虽说是不怎么乖顺的,但胜在伶俐聪敏,长相又不差,平日里胡闹了些,他们都是能够忍受的。可不曾想,这可恶的少年哪里将他们女儿放在眼里过,人家心里住着人呢。 竟然这样对待他们江南周家,这口气他们如何咽得下去。 周太太扶了先生往院里走,没料到回到家,管事一脸慌张道,“不好了,小姐在房里自杀了!” 周先生一口气没提上来,吓得面色惨白,“什么!” 赶到女儿房里的时候,扑面一阵血腥味。女孩子已经被扶起来放在床上了,地毯上斑斑点点的都是血迹,大的已经被草草擦拭了,女孩死白的一张脸,手腕上的血流个不停。 “雪婴啊!”周太太哭叫着抱住她,一面拉过管事,“喊医生了吗?喊过了吗?”一连问了几遍。女孩子软软卧在她膝盖上,像死了一般。 她流出来的血快将周太太旗袍袖口雪白的狐狸毛都染红了,她一个女人,生于名门,嫁于名门,一辈子顺风顺水的,哪里遇见过这样的事情,还偏偏发生在她宝贝女儿身上。 周雪婴的行为给了很多人当头一击。这是个极为柔弱羞怯的女孩子,不知道哪里来的这样大的勇气和执拗,竟然割腕自杀。这事儿很快就在圈内传开了,对寒周两家的形象造成了很大的伤害。 寒洛宸是被他二哥弄回来的,寒沉也是头大,天天为这个混账弟弟的事情奔波,还要跟在他后面看父母的脸色行事。 这事闹得大,老爷子都知道了,在电话里骂了一句孽障,啪嗒挂了,儿子寒固也被骂了一顿,“究竟是怎么管教儿子的,一个家主当得这样窝囊!” 寒夫人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在寒洛宸走进来时,甩手就是一个响亮的巴掌,唬得管家吓了一大跳。寒夫人平常修养极好,见谁都带着一些似有似无的笑意,虽然作风冷硬,也没有给过某个人不自在,何况是自己的小儿子。她这一巴掌打得寒洛宸都懵了,他实在难以置信他母亲怎么就发了这样大的火,该知道的他们不都已经知道了吗,他那晚上说得一清二楚。 “混账!”他父亲骂了一句,没有表情的脸扭曲得可怕。 “逆子,你看看你害了多少个人?”寒固怒极,“养你这种东西还有什么作用!”这话说得极为难听,寒沉听得皱皱眉,大少爷寒燧在一边拉了一下他父亲,劝了声,“爸,他哪里能料到会发生这种事。” 第117章 崩溃的少年 寒洛宸本就积了一肚子火气,粗着声音喊道,“我做什么了?我害了谁?我不过就是不娶她姓周的,我还怎么你们了?” 寒固一杯子砸得他头破血流,“你怎么了,你二哥路上没告诉你那周雪婴自杀躺医院呢!” 寒洛宸头痛欲裂,鲜血很快从额角流淌下来,他的眼前一片模糊的血色。他呵呵了两声,抬首一抹,浑然不在意地将血水甩开,他冷笑道,“原来发生了这事扰得全家不安宁,她脑子有病自杀管我什么事,她自己没死成,还要拉着老子为她陪葬吗!”语气极为恶劣甚至恶毒,他已经到了理智与崩溃的边缘,整个人都是一身的戾气和粗暴。 “还敢这样说!”寒夫人抬手又想扇他一耳光,寒沉出声道,“爸妈,现在的问题是,怎么平息小周家的怒火,而不是去教训他。”看了一眼扭曲了面容的寒洛宸,寒沉叹气,“以后再教训他也不迟。再说,他向来是这个德行,大家不都知道吗。”使了眼色给管事的,让他拉寒洛宸下去处理下伤口,瞧着血红的,怪渗人。 寒洛宸一把甩开了手,根本就是一幅不识时务的倔犟样子,“要是当初你们不擅做决定,哪里会发生这事!”他咬着牙嘲弄,“事情变成这样再好不过了,好让他们看看这亲事成不成得了!” 犯错的从来不是他,而是这个冷血自私的家族,尤其是他执迷的父母。 他说完就走,“今晚既然大家都在这,我话已经说的很清楚了,我不会低头服输,也不要试图让我去给他们周家人道歉,亲事就当作废。你们不同意,我也没办法,大不了断绝关系,反正这个家从来没有把我放在眼里过。” 他深深看了一眼他沉默的父母,冷漠道,“没有你们,我可能生活得更好。” 这晚上,寒家闹翻了天,寒老爷子从老宅赶过来时,整个客厅一片狼藉。寒固几乎气得吐血,“我怎么会有这种孽子!” 寒洛宸这一手玩得很厉害,脱离关系不是闹着玩的,他说到做到,摆摆手就走了。所有的烂摊子都留给了家族,说起来也算是他们自食其果。 寒洛宸与家族彻底决裂,在沉默隐忍了十多年后,终于爆发,还是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法子。 他所有的账户全部冻结,连他所拥有的家族的股份也被老爷子收回,他们的做法不仅是要逼迫他就范,还要他让尝一尝违背家族命令的恶果,让他为自己愚蠢幼稚的行为付出代价。 寒洛宸一直以来都是在违逆家族,他早就为自己留好了退路以应付这种状况。多年来他混迹圈内的人脉党派以及股市里赚夺的资金,铺好了他反抗家族后的一条宽大的后路。 老爷子接到西林老管家的电话和通报时,不怒反笑,“好小子,有点胆气。”西林那边的别墅不是寒洛宸的产业,自那晚起他一直没有回去过。 寒固去了公司,家里面坐镇老爷子和寒夫人。寒沉休息在家,大哥寒燧已有家室,没有参与其中。 第118章 脱离家族关系 寒沉坐在寒夫人旁边,没什么表情,“妈,不如我们做最坏的打算,这门亲事泡汤,不是还有蓝氏小姐那一桩吗,也算是对家族有益,为什么不顺着寒三呢?他现在脱离家族,反而对我们没有好处。” 寒夫人喝着茶沉默。 老爷子在一旁听着,倒是听出了些蹊跷出来,“哪个蓝氏的小姐?”他不是个老糊涂,反而精明得厉害,寒夫人看了一眼寒沉,显然不愿意他将这件事提出来。 “放眼国内,哪还有几位蓝氏呢?自然是法国蓝氏大庄园的那位。”寒夫人笑了笑,“听说就住在西林的别墅区。” 西林的别墅只有两座,一座是自家老爷子买给寒洛宸的,一座就是那蓝氏的小姐的了。 寒老爷子摸了摸紫砂壶上细腻的纹路,心中已经是百转千回。他沉吟道,“寒固怎么说?” 寒夫人回他,“他觉得这件事不妥。” “不该这么早下结论。”老爷子抿着壶嘴喝了几口茶水,眼神精铄,“寒沉说得不错,要是两个人能走在一起去,也不是坏事。” “可寒三那脾性,大抵入不得蓝氏的眼。”那个家族是扎根法国的望族,贵不可言,虽华裔居多,但到底不了解根底,若是寒洛宸惹了众怒,场面估计难以收拾了。 “不论如何,爸,蓝氏还是应该敬而远之为好。”寒夫人摇摇头,试图劝阻,“蓝清川她父亲方逾钟,是个极深城府的男人。这些年与蓝氏一直是关系对立,我们还是不要卷进去,免得惹祸上身。” 寒老爷子放了茶壶,“这件事到此为止,寒洛宸那边就放着吧。但愿他能给我这老头子带点欢喜。”要是事与愿违,寒家老三这颗棋就当作废了吧。 寒夫人还想再劝,老爷子皱眉道,“这点注都下不得吗?妇人之见!”他语气强势,寒夫人不好再说什么,又见他吩咐寒沉道,“你父亲回来让他去书房里见我。” 寒沉点点头,老爷子话里的意思他听得一清二楚。回房间后,他给寒洛宸拨了电话,“你是不是早想到了老爷子会这么做,才这样有恃无恐?”那一头传来两声冷笑,他接着又说,“寒三,你想清楚,代价有点大。” “还有什么状况比现在更糟的?寒沉,我不是猜到,而是我了解寒家固有的野心。”寒洛宸按着电话,在灯火通明的酒店顶层,他开着窗,高处的风不甚寒凉,“我讨厌这个家族,原因在此。” 寒沉听到一两声穿过的风声后,那一头挂了电话。他收了手机,揉了揉眉心。 蓝清川随凌夫人去香港参加了一个慈善会,一个星期后才回到西林小厦。刚刚到家收拾行李,她放在床头的手机嗡嗡响了起来。拿起来一看,原来是周绿知的。 她那边很嘈杂,还能听见机场的广播声,“清川,你回来了吗?” “是,上午刚回,怎么了?” “那正好,下午两点在青潭旁边的会所见吧,到时再详谈。”她很着急的语气,说完就挂了,不像她一贯的作风。 第119章 执拗的爱情 蓝清川觉得奇怪,心里渐渐觉得不对劲。 下午她去的时候,周绿知已经到了,穿着牛仔夹克,带着墨镜,风尘仆仆的样子。她刚刚在韩国打完一场职业联赛,接了骆杰通知,赶紧抽了空飞回来了。 “骆杰那个神经大条的,一不小心将你和寒三的事情说漏了嘴,一下子让小周家的大少爷给听到了,两家人闹得很厉害,周雪婴想不开割了腕,人至今躺在医院。” 蓝清川啪嗒一声放下了茶杯,她几乎不可置信,“割腕?” “哪里想到这女孩子这么极端,所有人都吓了一大跳。”周绿知叹气,“我等会儿会去医院看看她的情况,你也不要担心。” “这件事与你无关,归根结底问题还是在寒洛宸身上,可是他不愿意出面。因为这事,还跟家里脱离了关系。”她看到蓝清川扶额,皱起了眉头,“怎么会闹这么大?”她牵扯其中看样子已经是众所周知,难以转圜,也因为她的牵扯,害了一个女孩子自杀相逼。 周绿知随母亲去医院探看周雪婴,以示关切。周雪婴醒了,神志也正常,一张脸却看不见一点血色,犹如白蜡。她听见母亲和周太太对话,周太太几乎痛彻心扉,“这孩子,一醒过来,就喊着她心口难受,要医生给她开药。”说着便抹眼泪,宁愿这痛苦都由自己承受了去。 母亲在一旁安慰她。趁着着间隙,周绿知走了进去。她自己也是有些愧疚的,虽然自杀她一向是不屑和视作做愚蠢的行为,但现在看着女孩子弱不禁风的可怜样子她还是有些不忍。 寒洛宸抗拒,何至于她想不开闹自杀呢。寒家老三那冷淡古怪的脾性,她又不是不知道,那样放肆任性的少年,怎么可能规矩顺从家里为他安排的亲事呢。 周雪婴见她一来,便哭了,喊了一声表姐,声音细碎虚弱,她的手上还缠着厚厚的绷带。 “你这样做,只会让你的父母难受,大家难堪。”周绿知坐到床边,拿纸巾替她擦了擦眼泪,“别哭,你母亲看见又要心疼了。” “我也知道这样不对,可是我太难过,绿知表姐,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他。”她哭得喘息,那样卑微。 这些轮到周绿知惊讶了,周雪婴来自江南,哪里会见过寒洛宸,又怎么可能喜欢上他。 “我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就很喜欢了,我多想做他的妻子,可是他却不喜欢我。”她说得又急又快,咳了好几下,周绿知不忍心,又知道安慰不了她,她难以平静也是正常的。 “他喜欢叫蓝清川的女孩子,我亲眼见过,他笑得那样开心。可是他在笑,我心里却漏了一个洞口,不断滴血。” “我难受,绿知表姐,我太害怕他不喜欢我,他们都不知道我心里这样痛苦。”她说得语无伦次,又因为身体太过虚弱,说着便昏睡过去了。 周绿知叹了口气,走了出去。周绿知不比外边的柔弱羞怯,她年轻而执拗,认为相爱必相生,婚姻才是爱情的归宿。可她不明白的是,喜爱一个人,并非要强求那一个人也喜爱她,选择的权利每个人都是同等的。 第120章 男人之城府 不出意外,蓝清川回来时,方逾钟已经得了消息坐在书房等她了。 偌大寂静的书房,他的脸色晦暗阴沉,加之苍白清俊的一张脸,他只是坐着,也扑面感觉一阵压慑。 “知道什么是满城风雨吗?”他向来冷漠,也足够冷静,多日不见,他的阴郁格外沉重。 蓝清川沉默地站着,眼睛看着他,不发一言,等着他的下一句。 “你坐下,我们这是平等的对话。”他眼中未带笑意,看着她毫无动作,“我不是来质问你,而是来让你看清楚你的幼稚和愚蠢。” “我记得提醒过你,不要跟他有所来往。不过你一向是不大听我的,有主见是好事,可无法将事情转圜就是能力的问题了。”他的嘲讽中带刺,极为冷硬尖刻。 蓝清川望着这个陌生了十来年叫做父亲的男人,却生不出一句反驳的话。她还是那样痛恨这个男人,恨他的无情冷漠伤害了母亲,现在她知道,他未曾变过,至始至终都是这样的人。 “你不说话,看来已经有所觉悟。”他似乎格外满意她的反应,便露出一些淡薄的笑意,“对于你,点到为止。做什么事情,都应该预料到产生的不同的后果,意料之中与意料之外。” “对于他,他似乎没有过错,年轻人,喜欢有什么错呢。”方逾钟收了笑,手指交握,眼神冰冷,一切都如尽在掌握,“可是他牵扯了你进来,这就不可饶恕了。” “说到底,过于稚嫩。” 方逾钟丢下这一番话,她一直是沉默的,一动也未动过。他向来手段严厉而不留情面,可实在是无力反驳。他过分敏锐洞明,蓝清川斗不过他。若是除却那深刻的阴寒和凛冽,他大概是一个优秀异常的男人。 “蓝清川,你明白了吗?”他擦肩而过,侧脸毫无温度,一个眼神都没有留给她。 方逾钟走时留了交代,寒洛宸在次日过来时,管家犹豫着,没有让他进去。 寒洛宸似笑非笑,“管家,几日不见,你都不记得我的样子了吗?”他一向牙尖嘴利,管家拿他没有办法,她只是依照方逾钟的吩咐,不让他有机会接近蓝清川。 少年一转身,看着是要离开,管家正要松口气,却见他站到院子里中气十足地喊,“蓝清川,你回来了对吧?我有话要跟你说。” 楼上静悄悄的没有声音,蓝清川人在客厅坐着,叹了口气,“让他进来吧。” 寒洛宸低头呵了一声,拖鞋也没有换,大咧咧踩在地板上。他进来后,蓝清川站起身,看了一眼随后跟来的管家,她对寒洛宸说,“你跟我去楼上。” 他没有异议,在上楼梯时,一面冷笑道,“你都知道了。”从管家的反应就可以看出来,十足将他归类成一个危险分子了。 “是我父亲知道了。”她带他去了小书房,这间房内光线充足,是她晚上用来看书的地方,紧挨着卧房。身后他沉默不语,她转身问他,“你是不是见过他?” 第121章 袒露心迹 寒洛宸笑了笑,抓了布艺沙发上的一个靠枕扔下,将室内唯一的座位据为己有,他懒洋洋掀动了一下眼皮,睫毛滑过一些漂亮的弧度,他没有看她,语气冷淡,“见过,很久之前了。他告诉我,我们一点也不适合。” 蓝清川听了了然,“果然。”她站去了窗边,“你是怎么回答的?” “我什么也没有说。当是我是真的有些后悔,毕竟你那时还在昏迷与我脱不了关系。”他抬手盖上了眼眶,嘀咕了一声,“阳光太亮。” “然后你就出走,去了国外,默不作声的。”又不愿就此放手,写了很多信,寄了很多玩意,以此来搭建遥远两端些微的联系。蓝清川想到这里,笑了一下,“还真是你的作风,寒洛宸。” 她拉了一下窗帘,堪堪挡住找到他脸上的光,他睁了眼睛,阴影中黑漆漆一片,“我不懂,这原本就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事情,为什么要受其他人干预,为什么要由其他人来说我们不相配。”他不过了喜欢蓝清川,卷入了寒家,卷入了周家,还多了一个横亘其中自杀相逼的周绿知。 “蓝清川,只要你说不,我立刻放手,你的生活一切照旧,平静无痕。”他的眼睫毛抖了抖,眼睛没有看她,说得沉重缓慢,“我喜欢你,本来就不关你的事,都是我一意孤行,拉你进来。” 他终于还是害怕了,害怕波及到她,害怕她父亲对她的惩戒,害怕小周家那面相不善的大少对她做出什么事来。 蓝清川又将窗帘拉开,光亮一下子刺得他眯了眼,她的声音静悄悄的,“你这句话说得真晚。”不带什么情绪的,“你要是早说,我也不至于介入你和那女孩之间的亲事,也不会害她自杀。” “自杀源于脆弱,自杀一百次,她与我之间的距离也只会越拉越远。”他苦笑,“不是周雪婴,换成其他家族的女孩子,我也不会同意。”他活生生一个人,为什么要受寒家人的指挥和命令。如今还有哪个家族会这样强制联姻,这只是家族无能的一种表现。 “真残忍啊,寒洛宸。”她叹息了一句,背对着他,看不到她的表情现在是什么样的。他垂了视线,似真似假地笑了,“这话真让我伤心。” “要是你早说出来,也许我就不会让自己喜欢上你了。”她的声音明明是那样低,可是却分量极重的压进了他的心湖,几乎让寒洛宸失去了呼吸,他不敢出声地听着她说道,“喜欢上你,让我陷进了这样一个尴尬的处境里。这个时候说这些很不是时候,寒洛宸呀,你说你为什么要来招惹我呢?”若是两人之间并无从交集,那也就不可能发生这些事情了。 他是欢喜得要跳起来了,“你要是早说,我……”她要是早说出口,他还能怎么样呢?还是会有寒家的干涉,还是会有小周家,还是会有周雪婴,结果不会有任何变化。 第122章 第一次的拥抱 他若是喜欢其他的女孩子,不是蓝清川,也还是一样的结果,家族会插手其中,他只能反抗。 她看着窗外那些开得粉嫩的樱花,最终劝了一句,“去跟周家人道个歉吧,那个女孩子是为你自杀,无论喜欢与否,她毕竟只是个女孩子而已,比起你,她受到的伤害才是最多的。” 她等着他的回答,身后沉默了一会儿,便是一阵脚步声,接着就是她被收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他的体温滚烫,贴得蓝清川不适应得避了避,“这是同意了吗?” 他将下巴也搁到了她的肩上,搁得她有些难受,“你说的,我怎么会拒绝。”他性子一向倔犟任性,很少有人能让他这样顺从,他吻在她的侧脸,呼吸的湿气和热度近在咫尺,她侧过头看他,稍微抬了眼睛,“别这样,我还是喜欢你无所顾忌的张扬和鲜活,寒洛宸。” 她说,“我性格如此,寡言冷淡,温和不足,可能不会有你想象里的体贴热情,我们结局如何谁也不知道,希望你不会失望。” 他低低嗯了一声,“那些我不在乎,我就只是喜欢你。”他感到怀里的她笑了笑,肩膀轻轻动了下。 “好了,去吧,我被这样圈着很难受。”他才松开了她,依依不舍的,像这样抱着她,还是第一次。他走了几步,想到了什么,忽然就扬起了眉毛,凌厉却温柔,“你是什么时候喜欢我的?蓝清川?” “这个问题下次再跟你说。”她扶着窗棂,头发随着微风飘动,眼睛像海水,静静的看着他,对着他的目光,她笑了笑,“再见。” 寒洛宸很高兴地走了,没想到再见到她竟是隔了一个月的光景。 他隔天去了医院,周雪婴在的那家。周绿知跟他是一同过去的,虽说他软了身段来道歉,可他冷淡之中藏着逆气的眼神还是让她不大放心。 “你用不着警惕我,我来都来了,还能怎么了她?”他斜睨了一眼周绿知,表情漠然,“有这个时间,还不如去帮帮骆杰那家伙的忙。对了,他解了禁也别过来找我,我会想捏死他。”说得像在开玩笑,也不是咬牙切齿的,周绿知听了,向来是知道他的脾性的,一笑置之,“我可拦不住他来一出负荆请罪。他这段时间是昏了头了,我看也是那帮子人带的。但他不是没底线胡闹的人,这阵子过去了,有他后悔的。”她凝了神色,扶着额头,“这事上他犯浑,我替他道个歉。” “打住,我看着是那种咄咄逼人的人吗?犯不着你们一个个来道歉。”事情都这样了,还能如何。寒洛宸单手扶了方向盘,眼睛直视前方,侧面望过去只看见优美的眼线和上翘的眼角,他停了一瞬,“我担心的是小周家的长子,眼神格外古怪,恶意不善的样子。” “那是周雪婴她大伯的独子,两房人关系很不错,听说自己经营了一家公司,门路很广,还有些黑道势力。”周绿知拧眉,“我见过他一次,看上去有些狠辣,很不好惹。” 寒洛宸听完,表情还是平静的,手却握紧了方向盘,骨节凸起,用力得都有些发白了。 第123章 任性与执着 寒洛宸来这一趟还真是巧,在病房门口就遇见了周雪婴她母亲。周母一见到他,脸色就变了,碍于周绿知在场,她忍住了胸口的怒气,冷着表情让他进去了。 周雪婴刚起,坐在床边,窗外的阳光很大,温暖而和煦,她的脸色却是失血一样的青白色。她拉了半窗的帘子,显然是嫌这阳光过分刺眼。 这女孩子瘦骨嶙峋的,比起数日里见到的,几乎瘦脱了人形。周绿知喊了她一声,女孩子愣怔地坐着,没听见。 “雪婴!”她又喊了一声,提高了声音才吸引了女孩子注意,她慢吞吞转过身,看了她一眼,眼皮分外沉重,颓唐惨淡的面容,“表姐。” 周绿知被她吓了一大跳。前阵子来看她,她虽然面色很差,也没有此刻的憔悴虚弱。那时她的头发还会打理整齐,而现在一把长发软软地垂在胸口,刘海卷曲覆在雪白的额头上。 女孩子注意到的不仅仅是周绿知,还有旁边那个一直沉默着的少年。他个子高高的,面色冷冷的,面无表情看着她。 周雪婴心口一跳,竟然硬生生勾出了一些喜悦,她朝他牵了一个笑容,极为勉强,由于嘴唇干涩,她扯不出太好看的笑。 “你过来了。”她喃喃地说,眼睛亮了一些,像带了窗外些微的光。她又有些尴尬,觉得病服在身,形容虚脱样子实在难看得厉害,入不得他的眼睛。她匆匆收了笑意,也不敢与他眼神对视,避了避脸旁,她懊恼而慌张,“你先出去,我收拾一下。”周绿知看着她小心翼翼近乎卑微地看着寒洛宸的眼睛,心里生出一片悲凉。 “收拾什么,你早些将病养好,还是那样漂亮。”看到寒洛宸眼中渐渐浮出不耐和漠然,她赶紧安慰道,“没有人会嫌弃你。”又转身瞪了一眼寒洛宸,“你不是最希望他过来看你的吗,他现在不是过来了。有什么想跟他说的,都可以告诉他。” 女孩子将遮住脸的双手放下来,看了周绿知一眼,懵懂单纯的眼睛,“真的?” 寒洛宸觉得这个病房虽大,但空气极为压抑。除了周雪婴那一身蓝色条纹的病号服,室内触目的白色,毫无色彩。他看了一眼那眼深眉淡的瘦弱少女,还正在花样年纪,却像是褪去了一身的颜色。看着那样灰败的脸色,他终究没有恶言相向,倒是收敛了一些平日的乖戾和凌厉,拉了座位坐下来,不过离她的病床很远。 “周雪婴,我今天过来是跟你道歉的,为我恶劣的态度和冲动不留余地的拒绝。” 周雪婴没有听懂他的话,她以为他的道歉是改变心意,服软和妥协。尚在病中,她的意识很是混乱,但听到他前一句话,她几乎高兴得要站起来了,而后面他的关键半句就被她忽略了。 “那你是同意了?不反对了?我们的婚事还会照旧对吗?”你会喜欢我的对吗?后面半句她还没有来得及问出口,就在看见他慢慢皱起的眉尖而霎时间收回,噎在喉间无法说出口。 第124章 痛彻心扉 他这哪里算是道歉,怎么算是道歉,他明明依旧抵触他们的亲事,他只不过因她自杀而来探望。这多么让她难堪,自杀是她的选择,害得每个人都心惊肉跳,她自己所做出来任性的行为,不关他的事,她所要的道歉不是这个! “那你还过来干什么呢?寒洛宸?”她苦笑,眼泪都要流下来了,借着看不清他面貌的雾气,她才敢说出来,“我想要的不是这个,寒洛宸,我那样喜欢你,你一点都不知道吗?” 她依稀所见,她所仰慕的,深深喜爱的那个长相漂亮的少年皱了一下眉,又平静地收回了眼光。 喜欢寒洛宸的姑娘太多了,她周雪婴算是哪一个呢,他又凭什么特殊待她。周雪婴最终还是哭了,在她这样喜欢的少年面前,哭得声嘶力竭,心肠寸断,全无形象,那样卑微而渺小。 “你走,你走!我不要看见你!”她这样说,将寒洛宸赶了出去。周雪婴叹了一口气,朝急匆匆走进来的周母点了下头,走出了病房。 “寒三,你不要介意,她这是还没有想过来,没钻出那个套子。等她想清楚了,也许不会这样抵抗了。”她抬头看了一眼寒洛宸无甚表情的侧脸,叹了口气,“她身体生来不好,心思又脆弱,在家一向养得娇贵,再说她又是喜欢你的,自然难以接受,表现得要反常崩溃些。” 寒洛宸沉默听全了她的话,捏了捏眉心,有些烦躁。他沉沉舒了一口气,心道,来也来了,骂也被骂了,白眼也受了,还听了一顿哭,算是收获颇丰。清川的话他照做了,至于听没听进他也不必费神。 “我觉的你这个表妹要找个医生仔细瞧瞧,心理的。”他低头看了一眼她,指指胸口,摇了摇头。他张扬尖锐,还甚少能这样有容宽宏,这句话也说得在理,并不苛刻。周绿知照着他的样子摸了摸眉间,“再长大些该会好些吧。” 寒洛宸不以为然,清川也不比她大多少,可偏偏那样沉静剔透,惹人怜爱。他这是心里爱极了蓝清川,再也容不得其他人了,想的念的,只是她一个人。 多年后蓝清川才蓦然记起,当年那个纯粹而毫无保留爱着她的仅仅只有寒洛宸一人。 周雪婴的事情告一段落,由于蓝清川回了法国,寒洛宸照旧回青潭做个好学生。 刚进班就看见了骆杰,鼻青眼肿滚回来念书了,他家老爷子耳提面命,又交代了他所有的老师,这次是决心要将他这棵歪树苗好好箍一箍了。 骆杰承受着全班学生的目光,很是尴尬,瞅见寒洛宸一进来,就将他拉过去,美其名曰替他挡一挡。 寒洛宸好笑地看遍他周身,揶揄道,“你家老爷子功力未退啊,这伤得有好些日子了吧。”骆杰不接话茬,想来也是羞惭得紧。他扔了书包到桌上,将他踹回他原先的座位,又补了一刀,“月底的考试不要忘了。” 第125章 跨洋的对话 骆杰唉声叹气,“哪里又来的考试?烦死小爷了。” “为了你的安全,将院里新的规章看看吧。”寒洛宸呵了一声,也不管他。 于是骆杰看了三分钟的书本,什么都没弄懂,便玩了一整节课的手机,导师自然不会当面说他,下完课立即汇报给他家老爷子去了。 熬过了一天,骆杰舒展筋骨,眼睛干涩难忍,空荡荡的教室里学生都走得差不多了,只余下他们两个人一前一后坐着。寒洛宸手上搭着书,一只腿翘着,因为太长都伸到了前一排的座位下。他戴着耳机,骆杰耳尖地听到他在跟谁讲电话,语气中满满的笑意。 骆杰盯着他得意洋洋的背影快半个钟头,难受得抓耳挠腮,堪堪露出一个难受古怪的冷笑。追到手了也用不着这样炫耀吧,老子都快被你晾干了。 寒洛宸才不会管他,由于背后这人极度不上道干扰他通话,他干脆站了起来,瞪了骆杰一眼,塞好他的耳机走到教室外。 三月末的季节,夕阳红透,触目杏林雪白,他的脚下铺了厚厚的洁白的花瓣。 “你那边怎么没有声音了?”遥远的大洋彼岸,巴黎阳光明媚,蓝清川在庄园内的小花园里喝着茶,没想到他打来了电话,便聊了一些时间。她这里忙忙碌碌的走过了许多仆从,正在为午餐做准备,一会儿就会想起推车咕噜噜压在石板上的声音。 “没什么,骆杰拔了我耳机。”寒洛宸拂去肩膀上落的花瓣,笑眯眯看看着前方嫣红姹紫,以前怎么就没有留意到院里面的花开得这样灿烂蓬勃呢。 蓝清川是由于寒洛宸的缘故回了国,她父亲为避风头强行将她带去,借玛格丽特女王办了一场宴会,他外祖父年事过高,便交了方逾钟。他倒是想得两全其美,法国的事务解决了,国内的风声也该歇停了。 蓝清川反抗不了方逾钟,又加上思念外祖父,想了想便同意了。这是她在法国大庄园的第五天,寒洛宸没坚持住,给她拨了越洋电话。 他没有提及小周家,也没有告诉她他的道歉毫无意义,那些个糟心惹人烦躁的事情不提也罢。他找了些有趣的跟他说了,顺便黑了一下骆杰,将他被老爷子押进学院的事情也说了,骆杰耳朵贼灵,咬牙切齿抠着窗户边瞪他。 手机里传来了她的笑声,短促而清脆,很快就消失了,却也足够寒洛宸心满意足。 “我这边快用餐了,我就先挂了。”她对着喊她进餐的白人姆妈点点头,想了想又添了一句,“跟你说话很高兴,寒洛宸,再见。” 那一头沉默了,寒洛宸像个傻瓜一样站在树下弯着眼睛笑起来,这笑意像灿烂茂生的花瓣,无比夺人。骆杰过来推他,“笑啥呢,清川说了什么,大家一起乐乐。”他一本正经收了笑,狠狠甩了他一个眼刀。 “不管你的事。”他变脸倒快,脸一下子冷淡成这样,骆杰撇撇嘴,还是追上他,“晚上吃一顿吧?” “不去,泡图书馆呢。” 第126章 深蓝讳莫的眼睛 蓝清川在法国呆了一个星期左右,见了些朋友,聚了些餐,才到了正事。女王的宴会一年度有三次,去年年末的时候她由于事故在家养伤,没有参加,一直到了这暖春季节才赶上。女王的宴会级别很高,国宴的档次,历年来很多的外国大使和宾客都会参加,法国上层的名流勋贵无一例外也都会到场。蓝氏近些年参与的人物以她的舅舅蓝元礼为首,但由于他出走多年了无音讯,如今落到了蓝清川的身上。她向来不大喜欢在这些场合走动,蓝宗荣担心她不留意有所差错,保险起见安排了方逾钟。 蓝清川的礼服下午刚刚送到,妆容整理妥当后,她随方逾钟前往玛塔皇宫。 皇宫管制极其严格,她甚少穿法国的贵族服饰,这类衣服极为华贵繁琐,连着辉煌的灯火,极为压抑和沉重。觥筹交错与衣香鬓影不适合蓝清川,过于热烈,过于喧嚣。 玛塔皇宫建于海滨之上,格外典雅庄重的大理石建筑,上空蓝天碧色可洗,下方海水波澜壮阔。 皇宫如今日一般的人来人往也极为少有,媒体是不允许进入的,每个家族人员进去都会进行检查,但蓝氏深受皇族信任,蓝清川很容易就进去了。 车从宫殿入口一直开到宴会的门厅,花了十来分钟,停了车,必须要步行过去,单单绕过广阔的碧野,也需要不少时间。她随方逾钟下车,年幼时曾经跟在外祖父身边来过几次,但已经多年又加上时时修缮,印象里已经模糊。她记得很深刻的是,作为权力中心的皇宫庄重而严肃,透着浓浓的压迫与深沉。她年长以后,便不曾踏足,想来外祖父也是不大愿意她接触的,无论是皇宫,还是皇族。 进入大厅,满是一群不熟悉的西方脸孔,她堪堪分辨出一些她旧日的同学以及他们的家族成员,却未见到一些东方人面孔。与蓝氏同为亚裔尊荣无匹的家族找遍法国也只有古老的连氏家族了,上一代的大小姐莎蕊嫁入大贵族朗格拉克,继承人欧彦哲便是她的独子。 这样的场合,方逾钟长袖善舞,不少家族跟他有过接触且关系融洽。蓝清川周围也聚了一些她熟悉的朋友,玛格丽特学府里短暂的日子还仍旧历历在目。 他们未谈过几句,女王玛格丽特便到了,她的仪仗队规格严整,都是自军队里选出来的万里挑一的精英。玛格丽特女王堪称一个传奇的女人,来自第一名门谢西顿家族,在位四十年,权利不见丝毫动摇。这样一个面色温和的老太太,不同于其强势冷厉的姐姐赫怛老夫人,但手腕和魄力无可争议。 她的身后是储王森特瓦大公主,裴拉小公主,随后是朗格拉克侯爵家的少爷欧彦哲。这个年轻人风光极盛,听闻是谢西顿的亲王赫怛老夫人一手培养出来的,是个深不可测的,单看那一双讳莫深沉的眼就知道了。他的眼睛是纯粹的蓝,深蓝,可看上去却是海。 第127章 125.朗格拉克家的少爵 女王玛格丽特神色温和,带着丰腴高贵的笑意,她一来,整个大厅都寂静了,蓝清川随众人一同给她行礼。女王年龄六十有余,致辞由大公主森特瓦代替,在短暂的静默后,厅厅内的音乐声又响起。 蓝清川收回目光,随她的朋友们坐到临近窗边的一处沙发,菲利弗谈笑了几句,带着她的同学杰奎琳下了舞池。也有人邀她跳舞,她摇摇头,将自己出了事故的事情隐晦地说了,以腿伤未愈为由礼貌拒绝,他们觉得有些遗憾。 纵然人来人往,也难以掩盖住身边这东方少女绝无二致的丽色。 欧彦哲刚从女王那边离开,侍从过来给他送酒,他拿了一杯,却未沾半滴。身边很快聚了一群人,都是他所熟悉的脸面,而笑意也只是浮于表面。 他握着酒杯,笑容疏浅,始终拿捏着适当的距离,应付其中游刃有余。作为朗格拉克家族最为年轻的继承人,这个看着月华一样内敛清贵的男子,至今所展露出来的也仅仅是冰山一角。 朗格拉克历史上,没有哪一个前任家主是早早退居幕后的,也没有哪一次家族内部是如此平静无波的,更没有哪一个年轻人是如此受到女王毫不掩饰的偏爱的。他们都是政界与商界的佼佼者,自然估料得出他让人无法小觑的手段。不愿对立,就只能极力拉拢。 这些家族都将视作继承人来培养的下一代送去玛格丽特学府,很大程度上是意愿他们的子女结交上他,有了这一层关系,在很多事情上都会有所受益,更上一步,或荣不可及。 欧彦哲对谁都带着几分平静浅淡的笑意,人们认为他温文持重,却也忽略不得他眼中深晦不可琢磨的海蓝。 菲利弗跳完舞回来,就看到欧彦哲坐去了一旁的沙发,厚重的帷幔下,他的面容象牙白皙,嘴唇还留着应付过最后一个人后的微微勾起的弧度,待人走后,他收住了笑,嘴唇是漂亮的蔷薇色,颜色却凉薄冷淡。 菲利弗取了一杯干邑,坐到他旁边,交叠了腿,打趣道,“大忙人,这样大的本事,能圈这么多人。” “不该用‘圈’,应该用‘招’。”欧彦哲看他一眼,神色冷静平淡。 “咬文嚼字。”他嘲笑一声,“真替你累的。” 菲利弗瞧着他低头喝茶,不显山不露水的,样子真温和无害得紧。他很长时间没跟他坐得这样近了,这样一看,发现他的金发已经长到肩部了,绑了一节深蓝的缎带,看着端方而夺目。 “你的造型师是换了人吗?”这样柔和的发型,像流淌的清贵的月光。 欧彦哲闻言笑了笑,知道他在说什么,“祖母喜欢。” 赫怛老夫人年轻时是个金发碧眼的美人,稍嫌凌厉冷冽之势。虽说欧彦哲五官上多像几分他的中国母亲莎蕊夫人,另一半的西方血统却使得他在气度上像足了他的祖母。再加由她一手教养,自然言听计从,未曾反抗过她老人家。 “她这是年纪大了,从孙子这边找些安慰。”菲利弗在这个话题上打住,“这样子也不错。”不过他一个混血,这发色却比自己这个土生土长的要纯粹夺目得多,菲利弗心里腹诽了一句,哪有这个道理。 第128章 女王的会见 欧彦哲坐了一会儿便站起来,身形修长挺拔,背脊带着些倨傲的线条。他这一站起来,就望见了蓝清川。 确切的说,是她的背影。 那女孩子坐在沙发里,穿着精致蓬松的宫廷刺绣长裙,裙摆层层散在脚下,被她一只手掖着,手臂洁白似玉石。她在和旁边的人说话,侧着面容,带着些微笑意,谨慎而克制。 是了,这是她第一次代表家族参加这样的场合。 菲利弗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促狭地笑笑,“这样看多没意思,能看到她什么。”那东方的少女长开了一些,面貌雍丽沉静,中国的水土果然养人,养出了些她以往没有的明艳颜色,笑起来的样子真是看得人漏了几跳心跳。 欧彦哲转过了视线,弯着嘴唇,眼神奇异,“我需要去看什么?”他反问,带着疏离和漠然。蓝氏沉寂已久,他对此无甚兴趣。至于蓝清川,几面接触,陌生不减,熟悉不加。 菲利弗眨眨眼睛笑看了他一眼,意味不明。他又说道,“我本想跟她跳个舞的,可惜了,她腿上落了伤。” 欧彦哲除了挑了一下眉没什么表情,他站了一会儿就离开了这里,朝另一处走去。远远的走来一个靓丽的人影,是奥斯家的千金安陆罗伊。菲利弗了然笑笑,将酒杯放下,也离开了。 蓝清川正和朋友们聊着天,未曾察觉到停留少顷在她身上的目光。 宴会盛大开场,盛大结束,玛塔皇宫灯光耀眼,映着海面金光鳞鳞闪耀,月华都遮去了不少。宴会结束前,蓝清川被带到了女王玛格丽特身边。 寂静空阔的室外花园,开得簇簇繁盛的玫瑰藤姿容纤美地缠绕着雕饰精美花纹的门柱,万花从中一点绿,万叶从中一点红。从这里的栏栅望去,视线中尽是一片沉默在黑暗与灯光中的海水。 蓝清川提着裙裾,稍稍低头,行了标准的礼仪。 女王坐在专设的座椅上,戴着宽檐的帽子,海风之中,不断掀起,露出银白卷曲的发丝。老太太温和慈祥的面孔,淡蓝色的眼睛,看过去总觉得带着让人放松的笑。 蓝清川不敢忽视这笑意的背后,很多时候,很多人,为了形成一个无坚不摧的面具,而往往会带上这样的笑,大公主森特瓦也是如此。 “到我这边来。”老太太伸出了保养得宜白润的手掌。 蓝清川依言走上前去,心中沉静自恃,已经几经兜转的心思让她格外镇定自若,她将右手轻轻搭在女王的手上。 “这么多年没见你了。不只是你,你的外祖父也是很久未见了。怎么?他的身体可还好?”她坐在椅子上,借着星子与灯光端详这个亭亭站立的女孩子,看着姿容出众,也冷静内敛,是个聪明的样子。 “劳您挂念,他老人家一切安好。”蓝清川看着她握住她的手,放到视野所及之处细细打量。她微微弯下身子,静静由她抚摸和凝视。女王年逾六十,纵然多么保养有加,她的手上还是多多少少添了抹不去的皱纹,这是老态的显现,纵然这位老夫人多么不愿承认。 第129章 源自玛塔皇宫的压力 “cherry,我多么欣慰,你长成如此优秀的样子了。”她放下了她的手掌,淡蓝色的眼睛里始终含着笑,却是一种未及眼底官方周转的笑。 “你当年,还只有这么小呢。你外祖父牵着你,你还未齐他的腰高。” 蓝清川颔首,她说一句,她答一句,未有纰漏。 “人都是要长大的,因为时代在变。”老太太挥手让侍从为她设座,蓝清川坐过去,知道她的重点要来了。 “cherry,你的家族一直是最让我放心的。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一如既往重视它,珍惜它。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你知道该怎么选择,才会让它在王权更迭中毫无撼动。” “森特瓦公主很喜欢你,也极为认可你的能力。” 蓝清川听明白了她这短短几句话中庞大的信息量。女王玛格丽特已经年迈,她培养的储王森特瓦根基尚浅,她的王位必须要依靠各个家族的支持。女王所担心的是,在自己退居幕后之后,森特瓦抓握权力的程度。 这么多年的坚固执政,再说她退位还未成定势,却已经未雨绸缪,早早为储王增添羽翼,巩固权位,心思之深远,实在让人惊憾。蓝清川想起了外祖父的嘱咐,“她若见你,自然不外乎这件事。你是我亲自培养的继承人,她会借你来探看我的意图。侯爵朗格拉克是其铁腕般的助力,又有势力深厚的谢西顿家族为后盾,森特瓦的王位已收囊中,不会有所差池。蓝氏沉寂已久,女王摸不清根底,一定会有所试探。你到时,视情况应变。” 蓝清川对上她淡蓝色的眼睛,纯粹的颜色,却映不进心底深沉心思的分毫。 她站起身,对她鞠躬,一丝不苟。 “蓝氏始终为王室服务,女王无须担心。”她抬首,看到了她脸上满意温和的笑,“乖孩子。” 自玛塔皇宫回去,蓝清川心口的沉重始终未曾放下。外祖父说的对,在法国,这座皇宫是最危险的地方。她身边坐着脸色阴郁沉默的方逾钟,他的神情冷漠厌倦,坐上车才慢慢显露出来。 他似笑非笑看着她,“看清楚你身上的分量,为了你外祖父的家族,你还差得很远。”蓝清川抬眼望着他淡黑色的眼珠,又听他嗤笑一声,“不要让任何人阻碍到你的道路。否则,谁也帮不了你。”他意有所指,蓝清川心中怎能不明白,她呼出一口气,回答他,“你说的是两码事。我的道路我会揣度,你无权干涉。而玛塔皇宫我挣脱不了,但能够保持距离。” 方逾钟又笑了一声,低低的,意味不明。 蓝清川转过头看向窗外,已经离玛塔皇宫很远了,而这一段路却仍是沉寂无声,庄严郑重。 回到蓝氏大庄园后,外祖父已经休息了。她去房间看了看他,便随姆妈走出来了。白人姆妈看着她,“一切顺利?” 她点点头,想起刚刚看到的外祖父浅眠疲倦的样子,悄声说道,“明早告诉阿公一声,我没事,一切都如他所想,让他不用担心。” 姆妈点点头,送她出去了。 “小姐,晚安。” 第130章 寒家的老幺 蓝氏大庄园的日子寂静无声,几乎是察觉不到时光的流淌。继玛格丽特女王的宴会已时隔一周有余,蓝清川却觉得时间过得太快。 方逾钟已经回了国,分部的事情还等着他的决策和指令。在他回国后的两三天,他打来了电话,由秘书传达,要蓝清川动身回国。这一段时间,由于她受伤颇重,腿伤未愈,他的要求并不过分,也给了她足够闲适,足够宽限的环境去养伤。转眼是四月份,蓝清川伤势已好,在大庄园里拆了腿上的绷带。医生仔细检查了她的脚踝部分,露出一个欣慰的笑意,“恢复得很不错,应该是没有后遗症了。” 她外祖父听了很高兴,同时缓缓舒了一口气。这是他养在心间上的外孙女,他疼爱的程度,竟是容不下分毫损伤。蓝氏如今他的直系血脉只余下她一个,老人孤独了太久了,女儿蓝元歌年纪轻轻就去了,儿子蓝元礼一走多年,沉默无声地离开了他身边,他所有的爱自然全部给了蓝清川。 年前的事故,蓝宗荣多少有些听闻,震怒异常。方逾钟毫不手软将那一群亡命子弟送入了监狱,他们的家族也被狠狠击溃,不留余地。蓝宗荣稍稍满意,而心底压着的那块大石头却久久未落。她的伤情严重,年纪又那样轻,他害怕会让她以后的生活受到影响。 蓝清川恢复得很好,音容神态一如往日,甚至多了些温和的笑意。方逾钟来时曾告诉他,语态冷漠,极为不满她与寒氏的小子有所纠葛。寒氏是国内的老牌企业了,手段一向狠厉无情,比起蓝氏,仍然根基尚浅。蓝宗荣摆弄着棋子,一颗颗的玉石圆润冰凉,他摸在手里,笑看了一眼方逾钟。对于此事,他没有任何表态,对于方逾钟越发阴沉的脸色,他看着有些乐见其成。方逾钟冰冷着脸从他书房回去了,在法国这么多天,他们再没有谈过一次话。蓝宗荣心里舒解了一口气,在蓝清川出事后,他十足的怒气都转到了方逾钟身上,正琢磨着怎么给他找些不痛快。 蓝清川不是他的工具,凭什么由着他去摆弄。蓝宗荣打压了一番,和颜悦色去了花厅跟蓝清川喝茶。 这个外孙女心思玲珑,沉静自持,分寸把握很准。他担心她过于冷静淡漠,没了她母亲的那一份宽润柔和。这样年纪的女孩子,本就该多笑笑。她喜欢的事情,蓝宗荣向来是顺着她的。他现在甚至担心方逾钟严苛冷酷的手段会将他的爱孙改造成一个过于冷厉无情像了他自己的人,这显然不是他的初衷。 蓝清川坐在花厅,这里种植了大片的樱花,如今的时节,开得正好,像停了天上的一层粉色的云霞。她的白人姆妈跟她一起坐着,白色的小茶桌上放着精致的糕点,茶已经喝光了。 蓝宗荣走进来,里面还挺温暖,阳光温和,并不刺眼。他寻了位置坐下,带了些笑意,“你这丫头,偷得浮生半日闲。那些朋友可都打发回去了?” 白人姆妈站起来,微微点头以示礼节,蓝宗荣摆摆手,正跟蓝清川说着话。她取了桌上的玻璃茶壶,一脸笑容出去添水去了。 第131章 祖孙之间 “嗯,本来他们还想着再住个两三天的,不料我要回国去了。”蓝清川拿了桌下的一盘生核桃,取了核桃夹,一边说一边剥。 蓝宗荣吃了几个,仔细看她的样子,最近调养的不错,人也没有前阵子的虚瘦。她一向沉静,看不出想法,但蓝宗荣清清楚楚感受到她近日的变化,嘴角也多了几分笑意。 若这些温和是那寒家的小子所影响的,他也无话可说。他最期望的,莫过于她幸福无虞的未来,以弥补她母亲当年的遗憾。 “阿公,你是不是有话对我说?”老人坐在她旁边,不喝茶只是盯着她瞧。她看了看周身,并无不妥,便有些奇怪。 “你父亲告诉我,国内有个姓寒的小子跟你关系不错?”他唔了一声,琢磨了用词,方逾钟当时的说法不善,用的是“不轨”和“无甚眼色”,可见不满至极。 蓝清川就知道躲不过去,如实说了。蓝宗荣沉默听完,布满皱纹的眼角渐渐笑着扬起,“是个不错的,性子拗了些,真心倒不作假。”眼光也不错。 “你若是喜欢,这也未何不可,只不过他的家族并不是让人满意。”这几日也得空看了这年轻人一些资料,倒不像是方逾钟口中的“不知天高地厚”,性子张扬了些,但是个有尺寸的。他唯一不喜欢的,是他那冷漠酷厉的家族。寒家发迹较早,一路高歌猛进,凭了当年的家主一手的好手段。像这一类人,过于自私,颇具野心,又极有城府,方逾钟就是个个中翘楚,他难以接受。这个寒家的老幺倒是有些胆气,也不同于他的家族,稚嫩了些,心底是个干净的,大抵也因此被放逐太久。 蓝宗荣一向看不上这样的家族,他商界叱咤已久,不惯尔虞我诈,手段向来干净正派,人老了,越发厌倦一些人的急功进取,不留余地。寒家老三他看着是个不错的苗子,就这样被放逐颇为可惜。他听着外孙女说完,心底沉吟,要是清川果然满意他,蓝氏有的是资源让他凌于众人,有的是能力让他的家族收敛。 “阿公,我心里喜欢的,是他这么个纯粹的人,我从未将他与他的家族联系在一起。”蓝清川笑着说,“他不是很优秀的人,但鲜活真实。”她的外祖父不明白,她看上的,是他那灿比樱花的鲜活生命。她一个人生活太久,很轻易就会被这样的光亮吸引。他不够优秀,是因为他孩子气的张扬,还未曾想过静下心来。 “阿公,现在说这个还为时过早。我心里清楚,你不用担心。” 蓝宗荣不得不感叹,他抱在怀里一手培养的外孙女已经长大成熟了,也即将要离开他了。他宽慰之余,又恍然记起了爱女蓝元歌。他掩饰一样拿起了茶杯,里面刚刚加了水,泡了他喜欢的大红袍,尝着是深长的苦涩,“再留几天陪陪我吧。”老人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叹息了一声,“长大了,留不住你了。” 第132章 机场的相拥 蓝清川反握住了他的手,温厚宽大的手掌,浅淡的肤色和深刻的皱纹,这一双手拉着她走过了那一段灰暗冰冷的童年。 她低低应了一声,将脸贴在他了的手掌里。姆妈在她身后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无言地安慰她。 纵是再不舍,蓝清川还是走了,老人依旧没有送她,一个人坐在偌大的书房里,像一尊沉默于盛大阳光下的雕像。 蓝清川回来这天,寒洛宸去机场接她。少年人穿着连帽卫衣,帽子盖着,黑发短短地露出来贴着额头。他的身形挺拔,比例极好,套着黑色的长裤,一双长腿修长漂亮。机场人群来来往往,经过他的都好奇看一眼,以为是哪里的明星。寒洛宸冷冷看一眼周边打量的视线,他气质清寒,抬头间只看到凌厉竹梢一样的眉尖,眼睛被墨镜遮着,是尽可能想要躲避视线的装扮。要不是想见到蓝清川,谁愿意来这样嘈杂喧哗的地方,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 蓝清川她外祖父本来是派了私人飞机送她回国的,因为考虑到她的身体状况,也不大想让她身份曝光,引起媒体关注。蓝清川觉得这样反而会更加招人视线,便拒绝了。她外祖父不放心,安了几个保镖护送,安全抵达后再向他汇报。 机场这边有她的私人通道,寒洛宸等来等去没见到她人,看了时间又没差,掏了手机打过去,“你下飞机了吗?小爷眼睛都看瞎了,愣是没找着你人。” 那一端传来她好笑的声音,“我到机场外了,走的是私人通道。”寒洛宸闻言按了按眉心,他是有多得意忘形,怎么就没有想到这茬呢。 他挤出了人群,期间手机差点挤掉,他匆匆喊了一声,“等着我,马上来。”便挂了。 蓝清川好笑地看了眼黑屏的手机,依言等在外面。这边是人流量比较少的机场以南,她站在那里,分外显眼。少女样貌看着年轻惊艳,雪肤红唇,一双眼睛是少有的沉静美丽,像蕴着泠泠波光的湖水。她的行李不多,已经由人送至西林的别墅那边了。手里简简单单就拎了一个包,包上系着她摘下来的方巾。 寒洛宸很快找过来了,跑来时一眼就看见了她安静秀丽的背影。女孩子穿着米色的大衣,头发齐肩,不算很长,脑后挽了一些发丝,别了丝质的梅色发夹。 她没有留意他的接近,负手站着,手腕上勾着小皮包,轻轻地一荡一荡的,看着有些无趣的样子。这片地方远眺都是层层树林,确实是没有什么好看的。 他走进,从背后搂着她的腰将她一下子抱起。蓝清川显然吓了一跳,双手赶紧抽出来挣扎,摸到了他的手便慢慢顿住了,扭过头面色些微波动,还留着刚刚的惊吓,“还不放开。” 他听话地将她放下,她刚刚松了一口气,熟料这少年将她扭过来,又是一个紧紧的拥抱,这次倒是没有再将她抱起来。她抬手在他背上轻拍了下,嗔怪,“人多眼杂的,没个分寸。” 第133章 理直气壮的偷香 他贴着她玉白的耳垂,笑得眯起了眼睛,“我这是想你了嘛。”他的呼吸滚烫,搂着她深深吸了几口气,“你的味道最好闻。” 蓝清川无奈,脸色染上薄薄一层绯红。她都不大好意思去看其他人了,经过的一个老太太笑了,“看看这小姑娘俊的,难怪男朋友这样喜欢。”搀着她的一个妇人掩嘴笑,应了一声,走过时还朝她笑了一下。蓝清川将脸稍稍埋下去一些,低声道,“寒洛宸,快放开我。” 他这才收了手,眉眼间都是精致的笑意,“你们国家不都是左一个拥抱,又一个亲吻的,我们都做全了吧。”他说着就又凑了过来,樱花一样漂亮弧度的嘴唇弯起一个邪邪痞气的笑,“让我亲一个吧?” 蓝清川这是真正红了脸,推开他,说了声,“不要脸。”他听了显然更高兴,追上来就要咬她的嘴唇,“不要脸?那就亲嘴好了。”他嘴上的伶俐不知何时都用来在这种事上了。 她压低了声音,怒了,“寒洛宸!”也不看看什么场合。多日未见,这油腔滑调的,到底是从哪里学过来的。 寒洛宸这才稍微收敛了一些,带她去停车处。但到底不满意,在她坐好系上安全带后,快速地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这才替她关了车门,满足地上了车,发动了引擎。 蓝清川对他简直无可奈何,却不知他多么爱极了她这副样子。 车开了一段路,蓝清川发现这不是去西林的方向,反而越开越远,去了市中心的繁华地带。她叹气,“早有预谋?” 寒洛宸笑了,“怎么能有‘预谋’这个词,真伤我心。”他等红灯时朝她看过去,眼睛是剔透如琥珀石一样的茶褐色,暖暖的,“吃个饭而已,这叫相处。”她回法国这事可是一点都没跟他透露,早就想着飞去法国看她,又觉得不妥当,便心理安慰道,距离产生美嘛,没准她也正想着自己呢。 由于家族相逼,他一直住着酒店,最近由于骆杰解禁了,替他找了一处房地,占地不大,不算招人耳目,离西林的别墅也不是很远,只要他想,就能过去看她。有一天晚上闲得慌了,他窝在新居的沙发上昏昏欲睡,正好电视开着,放着国际新闻,无非是老美的大选,某地区的恐怖分子围剿,还有法国的皇族晚宴,举国同庆。镜头正好放到玛塔皇宫的夜宴,人群拥堵,灯光璀璨,他百无聊赖睁眼瞥了一眼,瞌睡就飞了大半,那一处衣香鬓影里,衣装繁琐华丽的人中,走过来她的女孩,神容沉静得体,美丽逼人。镜头一瞬间就闪过去了,停在女王的仪仗队上。他瞪着那一群表情刻板的法国佬,无比厌恨他们挡住了他心爱的姑娘。 “宴会怎么样?好玩吗?”蓝清川倒没想到他提起这个,沉默片刻,她回了一声,“并不好玩。”捏了眉心,便不再说话。 第134章 河边的晚餐 寒洛宸是知道她的,性情安静沉默,过于喧嚣热烈的地方都与她格格不入。蓝清川这句话中意思很多,他不大清楚蓝氏与法国皇室的渊源,自然也不知道女王在那晚召见过她,施以压力。 他笑了一声,转移了话题,“只有我们两个人,你不要担心会有人打扰。” 两个人独处的时机会他是有多蠢才会放弃掉,连她回来这事儿都没告诉骆杰,就怕他搞事情。 他们在市中心的碧波河边的餐厅用餐。临河的风景优美,露天的场所,看到西斜的落日和波澜的水面。远望是一座长桥,白色的,早早亮了灯,那一头的车声嚣嚣与人头攒动都被河水远远隔开了。 蓝清川坐在椅子上,轻轻靠着栏杆,手搭在上面,侧着身瞧着河面的动静。风冰凉拂过,毫无犹豫地掀起她的头发,落出洁白如玉兰花瓣一样的额头。 她有些倦了,眼睛下淡淡的青色,跨洋的飞机旅程,她的时差也还未倒过来。 寒洛宸望着她支颐,倦怠地低着头,眼皮已经轻轻闭上了,她强撑着,一点一点的,样子倒是可爱得紧。 他将她抱起坐到自己这边来,这番动作让她稍微撩了眼皮,说了声,“还没闹够呢?”人抱在身边,清淡的体味,呼吸间湿漉漉的,眼睛半睁着看他,露出一半的淡黑色眼珠。此时河灯初上,昏黄的灯光,看着分外慵懒。 他将她转过来倚着自己的肩膀,笑着说,“你要是困了,挨着我睡一会儿,菜我让他们等下上。”她眨了下眼睛,没有拒绝,眼睫毛轻轻划过他的手指,痒痒的,软软的。 她安稳偎在他的身边,发丝飘动,轻轻睡过去了。他一缕一缕将她的头发拨到耳后,转过头仔细看她的面容,分外美丽逼人的一张脸,若不是稍微白透了些的肌肤,难以找到分毫的瑕疵。他喜爱极了的女孩现在就倚在他身旁,睡得安稳而沉静。他格外珍重这一份依赖和信任,心底柔软得一塌糊涂,侧过头在她额上印了一个吻。这个姿势很吃力,又加上不愿意吵醒他,他除了脖颈以外不敢再有其他部位的动作。 河边的餐位设了几张,隔得都不是很远,除了他们两个其他都已经开始用餐了。大部分都是情侣,坐在一张椅子上的。若换做平时,寒洛宸一定嗤之以鼻,而现在他庆幸无比,欢喜不已。谁也没想到,他寒三在二十岁的时候交出去了一颗心,毫无保留的。 蓝清川浅眠,睡的时间并不长,在寒洛宸肩膀酸掉的时候,她醒了过来。夜幕已降,周围灯光温柔,耳边传来高昂明快的钢琴曲,与气氛并不搭,她捏了下眉心,有瞬间不知今夕何夕的朦胧和混乱。 她睁开眼,触目是亚麻色的棉质衣料,黑色的纹路,沾上呼吸有些深了。倚着的这个少年听到动静转过来,“醒了?”那张熟悉而漂亮的脸,桦茶色的眼瞳,眉目细致柔和。他拔下了耳机,舒展双臂,“睡够了吧?我可是快饿死了。” 她坐起身,脑中清明,深重的疲惫散去了不少,她笑着唤来服务生,“上菜吧,还是那几样。”替他捏了捏肩膀,将围巾拢好,“真饿了?我包里有一小盒巧克力,法式果酱的,你先垫垫。”他享受着她轻柔的力道,才不去管那巧克力,随口嗯了一声,“你剥给吃。” 服务生写着单子还没走,听着轻轻“噗嗤”笑了,望过去时那女孩子已经将他推开,面有愠色,“不正经。”又瞧见她的笑意,不大好意思转开了那张惊艳雍美的脸。她还没见过这样漂亮的女孩子,多望了好几眼,就收来了她旁边男孩子不善的眼神,冰凉不耐。她吓了一跳,尴尬收住了笑,将单子贴上,说了声“请稍等片刻”便匆匆退下去了。 寒洛宸这才满意地继续话题,“那算了,我自己剥。”伸手要他的礼物。 蓝清川这趟回国时间有限,女王的宴会也极为耗费心力,礼物倒是忘了准备。有一次跟她的朋友苏珊出去玩,正好路过了一个做点心的工坊,极有盛名,才想起寒洛宸嗜甜的毛病,顺路买了一盒子带去给他。她平时不大吃这些,尤其是巧克力,苏珊促狭打趣,认定她是为了送人。 第135章 关于情人节 她无奈,拿过她的包翻了翻,里面东西不是很多,一找就找到了。小小的精致的盒子,蓝色的永生花点缀其上,打了深蓝的缎带蝴蝶结。寒洛宸爱不释手捧在手里,嘴里叹息了一声,“还从没有姑娘送我这个。”他这是睁眼说瞎话,每次情人节他不是都收巧克力收到手软。蓝清川不理会他的讨好,听着他继续嘟囔,“要是是你亲手做的那就更好了。”他摇了摇盒子,到底是没有拆开,心里琢磨着把它放到家里的什么地方可以天天看见。 蓝清川扶额,摘了包上的丝巾系上,入了夜这里的风声乍起,有些冷了。她将寒洛宸拥住自己的手臂推开,看了眼在手心把玩的小盒子,她笑了一声,“爱吃不吃。”这笑容浅淡,安静而短暂,自然而然就露在在唇畔。她笑起来的样子格外美好,像是落了成千上万的花瓣,浸染了深厚的香气。 寒洛宸看得心里一跳,朝四周看了看,不大喜欢别人看到他心爱的珍宝。这时江边华灯初上,河面都是波光粼粼的光影,人声稀少。客人们都走得差不多了,少有人像他们一样有如此惬意闲适的时间,一坐就是几个小时。 “清川,我要求不高,明年的情人节我们一起过,没有你的巧克力也无所谓了,只要有你我就满足了。”他的眉眼精致如工笔勾勒,含着闪闪的光亮,一双眼睛一经收去了那些漫不经心的笑意,看着人时总觉得过于深刻清冷。他此时是弯着双眼的,嘴唇是山茶花那样红的颜色,挑着柔和温暖的弧度,像融化了一层雪花。 二月的时候,他还在国外。那时走过了很多城市,大多都在皑皑白雪与醇厚的巧克力香味中。白人的感情很炽烈奔放,喜欢了就在一块了。哪怕是在街上,也能相拥着吃完一盒巧克力,你一口我一口,相对坐了一个下午。寒洛宸有些羡慕,那时无比想念蓝清川,也希望有朝一日能跟她一起度过这样一个下午。 原来的寒洛宸可不是喜欢这些洋玩意的人,也不喜欢女孩子三三两两或亲自或托人送来的巧克力。他嗜甜,圈内也并不是什么秘密,在投其所好的时候却无法得到任何的回应。寒洛宸这样一个人,大家都觉得,他恐怕是不会喜欢上一个人了。他任性随风,哪会为谁而停留。他们不知道,孤独了太久,也会想要一点相拥的温暖。寒洛宸未选择他人,是因为他人还未及走到他身旁的地步。蓝清川的到来,或早或晚,迟早都是要入他的眼,也算是正好。 蓝清川活这么大,对情人节的概念知之甚少。寒洛宸一下子提出来,她一时间都有些愣神,“那一天有什么特殊的吗?” 其实仔细想想,就一个节日而已,确实是代表不了什么,不过是盼个长长久久。寒洛宸笑了一声,忽悠她,“情人节嘛,这可是情侣们最重要的节日啊。”蓝清川反应冷淡,静静听他还能说些什么。 寒洛宸讪讪摊牌,“好了,是我要过了,秀个恩爱都不行吗!”他说完额头就被轻轻弹了一下,蓝清川沉静的声音近在耳畔,无波无澜,“随你吧,我无所谓。”侍从这时端了菜,她瞥了一眼还握着她手掌的寒洛宸,后者乖觉地放了手,扯了一个灿烂温和的笑。 “先吃饭,到时再说。”她将碗碟放到他面前,不大清楚他对这种节日的执念在哪里。而寒洛宸所希望的是,明年他们依旧如今日这般牵着手,后一年也是。无论时光,他们一直会在一起。情人节算什么,他要的,是她永远在身边。有她在,每一天都可以是情人节。 他这些心思,蓝清川一概不知,她喝着盅里的鱼汤,静悄悄的无一丝声响。这里的餐厅有名,算是喧嚣中一方净土,是由于风景秀美与食材新鲜。鱼都是碧波河人工养殖,格外鲜美。寒洛宸喝完一碗汤后,便开始收拾烤架上的鱼,想来也是饿得厉害了。她拿过他的碗,给他添了一碗汤。 寒洛宸平常吃鱼次数很少,倒不是不喜欢,而是觉得刺多,吃起来麻烦。现在跟蓝清川坐一起吃饭,只恨不得时间过得越慢越好。 第136章 关于吃醋 平静而恬谧地过了些日子。寒洛宸如今的生活是规律无比了,日程在家与学院两点之间来回,骆杰见到他的次数是越来越少了。他在西林的那座别墅如今是空了,老管家也被调回了老宅。他为着见蓝清川方便,在西林附近又置了一座公寓,还是骆杰帮忙选的,他暂住在这里,倒是没有离开的打算。只是一个人上学,未免有些寂寞了。他跟蓝清川说过一回,那时她到他公寓来,正四处打量着,他以为她根本没听到。没想到四月中旬,蓝清川也回了学院。 她年前的腿伤已经痊愈了,方逾钟给她请的假期过于充裕了,她找了理事长说明情况,校方毫无异议,将课表和书籍一并发给了她,表示随时都可以恢复学业进度。 方逾钟知道也没说什么,只是安排给她的家庭教师调整了过来的时间,其他照常。他甚至想多加一个老师,压迫她将所有精力投入其中,而不是去和寒家的小子见面。 方逾钟的担心不是没有依据的,他们频繁的相处让他异常恼怒。他不是没有办法阻止,只是不知道用什么借口来让他那个油盐不进的女儿心服口服。 年轻人的事,他插足进去,总有些不妥当。这是蓝宗荣的原话,这老家伙向来与自己不对付,如此溺爱他的外孙女,这事情上倒是舍得乐见其成。 他一直隐忍不发,秘书担心有一天他会可怕地爆发出来。坐在办公桌后的方逾钟面色阴沉,递给她厚厚一叠文件,冷漠道,“给她送去,叫她收收心。” 秘书依言抱着文件出门,心下嘀咕,这也是管得太宽,难怪多年父女间形同陌路。蓝清川这个少东家她看着实力不凡,颇具手腕,比起方宅里那两位善钻营的绰绰有余。既然有足够能力,何必将她限制成这样。她摇摇头,方逾钟若没有这样的控制欲也许就不是他了。 她开车去了西林小厦那边,得知蓝清川去了青潭还没有回家,只得将文件交给她管家。 这个时间点,青潭院里刚下课。她回校差不多快一周了,进度花了些时间跟上,其他时候就在图书馆里看看书或资料等。这几天院里面活动不少,她帮凌昊枫布置了一些内容,两个人也常被人看到走在一起。凌昊枫风度翩翩,已经渐渐长成温雅如玉的男子了。他们两个人走一块,实在般配。加上凌氏与蓝氏是世交,众人的踹度也是合情合理的。凌昊枫听了摆摆手,笑看了一眼蓝清川,“有这牵红线的功夫,会场早就布置好了。”她站他旁边,也含了笑。一群人笑笑散开了些,却依旧没放过。她帮忙调试灯光时,听到凌昊枫无奈道,“打住。这话题到此为止。” 这番玩笑话很不幸被过来找她的寒洛宸听到了。少年眉眼精致,挑着修长凌厉的眉尖,将闹得最厉害的一群人狠狠瞪了几眼,“胡说个什么劲,没听说蓝清川是小爷我的女朋友啊?”他显然恼怒了,他自己这个名正言顺,好不容易才跟她在一起的男朋友就是用来被忽视的吗。一群人猝不及防,一脸懵逼看着这院内有名,嚣张肆意的鲜亮少年。可谁会想到一脸沉静冷淡的蓝清川竟会跟他扯上关系呢。 蓝清川揉了揉眉心,走过来拉住他,无奈承认道,“寒洛宸,我男朋友。” 最吃惊的还是凌昊枫,看那少年双臂搂着她的脖颈,笑得一脸得意挑衅的漂亮面孔,他怔了一下,才看向蓝清川,“丫头,这……”蓝清川瞥了一眼寒洛宸,摊手淡漠道,“刚在一起的,还没来得及告诉你。”寒洛宸不高兴了,收紧了手臂,咬牙,“是很早很早就在一起了。” 蓝清川被勒得透不过气,为他的幼稚感到无语,她叹口气说,“就是这样了,凌大哥。” “你这是什么语气,蓝清川,好好给我说清楚!”威胁恼怒的声音,孩子气的家伙。 凌昊枫在一旁看着,弯着眼睛笑了,一群人愣了许久,在蓝清川将寒洛宸拉出去后才反应过来,真是奇怪的一对。 这件事很快全青潭都知道了,简直是最不可能的一对。虽说上次去市郊福利院,同行的人看出一些苗头,可真正在一起了反而觉得难以相信。蓝氏的千金蓝清川性子沉静淡漠,很难想象会跟寒家那个套路不定的魔王在一起。也因为这一件事,寒洛宸在院里几乎一点空余都会黏在蓝清川身边,以刷存在感,和显示占有欲。 蓝清川没有办法,随他去了。 今天也不例外,刚刚走过了学院的杏林,就看到寒洛宸站在院外的一排梧桐树下朝她招手。他的机车扔在停车场那边,两个人并行走过去。他显然还对前几天的事耿耿于怀恨不得在她身上安了眼睛,监视她的一举一动,视凌昊枫为心头大患。 蓝清川不置一词跟他解释过,他还是不放心。对“青梅竹马”这几个字咬牙切齿。她拍了一下他绷得紧紧的脸,“凌阿姨都要给他选未婚妻了,你还担心什么?”于是寒洛宸稍微定下心时,又颠颠地幸灾乐祸起来,“哦?未婚妻呀。”他经历过家族逼婚,自然对这事深恶痛绝,蓝清川不大喜欢他看好戏的语气,停在他脸上的手指狠狠掐了一下他白皙的面皮,他“啊”了一声,脸上留了一个红印,很是无辜地瞅了她一眼。 第137章 关于喜欢 “我不喜欢凌昊枫,为什么我没法早一点遇见你。”他任性得很,一口陈醋吃到现在,反反复复念叨这句。蓝清川受不了,将头盔盖到他头上,他才消停了一会儿。 寒洛宸带她去了离青潭不远的一处热闹的街市,据说晚上会有烟火大会。这里来了好多人,还见到了几个院里的学生,两三聚在一块,当然也有情侣。为了吸引青潭的学生,里面的商店还是费了心思的,所出售的东西看着格外精巧新颖。 偌大宽敞的一条街,街面上人来人往。寒洛宸停了车,只能步行。蓝清川穿着一件嫩黄的针织衫,围着蓝色的绢纱,一张脸明丽动人,眼中似乎落了星火。他看了一眼她的鞋子,还好是平跟的小牛皮鞋,要不然走完一条街,她的脚该抬不动了。其实那样也好,他巴不得背着她走回去。 蓝清川看着他的眼神绕着自己转了一圈后,疑惑,“怎么了?”她检查了一遍周身,没什么不妥的地方。他笑了笑,走近几步,替她整了下她脖子上的绢纱,顺便抬起手指擦了擦那枚透明石头的丝巾扣,这是他送给她的,难得见她用上。 蓝清川低眉,看了眼他的视线所及之处,弯了下嘴唇,将他的手拿下来,笑道,“你眼光不错,围着挺合适。”他闻言扯了极灿烂的笑,左右无人时极快地在她脸上亲了一口,随后便握着她的手指怎么也不放开了。 蓝清川任他拉着,对这一番动作习以为常。他占有欲重到连旁人看她一眼都难以忍受,是个霸道过分的家伙。蓝清川都不敢想象,若将来某天,他们两人没有走在一起,他会变成什么样子。 走了一会儿,他便饿了,就近在一家摊位上点了两碗馄饨,骨头熬制的高汤,闻着很香,就是馄饨有些少了。他一边挑着碗里的香菜,一边喊来老板,又要了一碗面,嘱咐了声,“别加香菜!”一碗面现做的话也要一些时间,他三两下解决了馄饨,单手握着碗,嘴唇鲜红如芍,贴在那白陶碗边上喝汤。 蓝清川失笑,又低头默不作声去吃自己的那一碗。她饭量没寒洛宸那么大,这一碗就够了。 很快面也上来了,一样的白陶碗,粗而劲道的面条,上面盖着排骨。少年拿起筷子,吃得很快,却没有一点声音,连一滴汤汁都没有溅出来。 他终于吃饱了,额头上蒙了一层汗,短短的额发也湿了,肤白唇红,眉目乌黑,心满意足去付了钱。那老板看他吃得开心,露出一个憨憨热情的笑容,“小伙子,喜欢的话下次再来,算你便宜点。” 寒洛宸也笑眯眯的,“行啊。” 他走回座位,蓝清川正在喝水,握着玻璃杯的手指洁白如玉。她看到他回来,站起了身,递了纸巾让他擦擦额头沁出的汗,他接过来随意抹了抹就完事儿了,给她拎了包,搂着她的肩膀一起走了出去。 远远还听见那女孩子嗔道,“别人看着呢,还不放开。”少年传来几声明快的笑,“让他们看去吧。” 坐在他们邻桌的几个女孩子望着那两个背影,才开口叽叽喳喳谈论道:“看见那男生了吗?太好看了!一笑起来更好看。”她说着便遗憾没有上去要手机号。旁边一个便损她,“做梦吧你!没看见他女朋友漂亮成什么样子了?还手机号呢,人家连微信号都不会给你。” 烟火大会入了夜便开始了,猝不及防在空中炸开一个个绚烂的花火。寒洛宸跟蓝清川在一处相对安静的茶楼上观看,虽在二楼,却也是露天的,阳台栅栏上挂着一个个彩色的铃铛,一有动静便在风中乍响。 看了一会儿,寒洛宸便没了兴趣,嫌弃这传来的硝烟味。蓝清川支着下颔,从他的角度看去,那一个个绽放的烟火在她眼中亮起,又很快在她眼中熄灭陨落,她沉静望着那一片昼亮,而寒洛宸则望着她身上投下来的无数炫光。 他忍了很久,在这样的景色中,憋出了一句俗套的台词,说出来就有些后悔了,应该想一句更美好一些的说给她听。他说,“蓝清川,我喜欢你。” 蓝清川侧脸看他一眼,反应很平淡,“我知道。”寒洛宸泄气,抓耳挠腮,“比喜欢更多一些,我爱你,想永远跟你在一起。”然后他的女孩便笑了,万千花火中,他也只看见了这朵笑容。她抬了被他紧握的手掌,含笑,“我们不是在一起吗。”他恼怒,没听到想要的回答,扑过去抓她。 她正色收住笑容,伸手去摸了摸他短而柔软的黑发,“好了,你这样一本正经说出来,我有些猝不及防。”她终究还是有些羞涩,旁边还坐着其他人,只得低低在他耳边说,“我也喜欢你,比喜欢再多一些。”喜欢他的鲜活光亮,喜欢他在素色年华里的陪伴。 他弯着眉目,一字不差都听进去了。在她坐回去的一瞬间,狠狠吻了她一下。蓝清川吃痛瞪他一眼,他却无比无辜道,“你坐过来给我亲的。”她红脸,在他紧握住她的手背上轻轻打了一下,“还敢狡辩。” 第138章 爱上与放下 这一边热闹得很,凌宅就相对空旷寂静了些。 凌昊枫回到家时,父亲正好也在,母亲跟他坐在书房商议事情,他一回家就被喊到了书房。他心里有底,既然父亲也在,要商量的不外乎是他的婚事。 凌家虽然也有未婚妻的戏码,但他们一家人还是比较民主的,在事情定下之前,会考虑到凌昊枫的意愿。凌昊枫自小到大都是夫妻俩优秀值得骄傲的儿子,他从不会让父母为难。这样温和的脾性,和母亲凌夫人如出一辙。 凌天看中的是沐家的女儿。京城勋贵沐氏,家底雄厚,世代从政,曾出过三十位高官。长房长子沐南是年轻有为的外交官,他的妹妹沐木与他相差十岁,尚在读书,留学美国,家中人疼爱如掌中宝物。 凌天与沐氏现任当家人有同窗之谊,两家人相交甚密,这件婚事能成,便是皆大欢喜。凌昊枫沉默听完,抬首笑了笑,“父亲决定就好,我没什么意见。” 凌天知道他肯定是这样回答的,他想想说道,“那我们两家人便约个时间见个面,枫儿,沐木你是见过的,小时候逢年过节都会过来玩,这几年她出了国,见到的次数才少了些。” 凌昊枫点点头,笑了笑,“她是个挺好的姑娘。” 凌夫人坐在凌天旁边,看着儿子一如以往温润清俊的笑,心中却有些吃不准他的心思。她叹口气,“小枫,跟我出来一下。” 她在他房间挑了位置坐下,面容极为认真,眼睛仔细打量着他。凌昊枫不解,“母亲?” 凌夫人拉他坐到身边,问他,“要是有什么不满意的可以说出来,你这孩子,什么都放在心里,面上一点都看不出来。” “我哪里有什么不满意。两家亲事自年后就一直在商议,到如今我怎么会不满意。母亲,你想多了。” 凌夫人摇摇头,仔细看他,面色毫无异常,一如平日的温和样子。她站起来朝门口走去,“大概是我想多了,小枫,决定了的话,我们两家人便见个面。我去跟你爸爸商量商量日期。”她走到房门前,脑中忽然闪过一些念头,她立即转身,“小枫,你喜欢蓝家的清川吗?”这句话问得直接,凌昊枫猝不及防,朝母亲看去,微笑道,“您怎么会这么想?” “你们关系一直很不错,清川那丫头我也喜欢,你要是心里有她,也不是不可以,我们都尊重你的意见。” 凌昊枫无奈打断她,“母亲,你想到哪里去了。我拿清川一直当自己的妹妹,再说她也长大了,心有所属了。”凌夫人愣了一下,“那……” “好了,我确实有些难以接受,母亲,沐木我也是一直来当小妹妹对待的,这转眼一变成了我的未婚妻,我只是有些不大习惯。”他上前扶着凌夫人出去,有些哭笑不得,“您千万别再多想了。” 凌夫人摸了摸他玉石般的脸颊,缓了口气,“你没意见最好了,我们也怕你难接受。但小枫,你也不小了,我们所做的都是为了你。” “我知道。”凌昊枫握住她的手,“你们不要担心。” 知子莫若母,这句话很对。凌昊枫回房关了门,他没有告诉母亲实话。望着深蓝的夜幕,他双手撑在窗棂上,深深呼吸。他喜欢过蓝清川,不得不放下了。那自少年起而生的怜惜和情意,也只能停留在那时的时光里了。蓝清川不再是当年伶俜孤独的小女孩了,她渐渐长大,心里也停了一个人。他静静看着,为她感到快乐。 就当是属于自己美好的秘密吧。他离开窗台,在心中这样告诉自己。 第139章 关于憎恨 方宅这里,一院子的樱花林开得新鲜粉嫩,可惜少有人声,无人来赏。 这晚上方雪喝得迷迷瞪瞪回了家,芝净柔看了直冒火,拖她进去洗澡。就算她再蠢,也知道自己跟母亲已经被方逾钟忘记了,甚至谈不上抛弃,他从未对她们做过什么,也没有给过她们什么承诺。她们只不过是被利用的可怜虫。 自蓝清川回国,一切都似乎回到了既定的轨道,什么也改变不了。这不是她最害怕的,她最害怕的事情在近些天终于发生了。 凌氏公开表示,已与某一世家结亲,宴席正着手准备,下半年会如期进行。她听到这个消息时,几乎肝胆俱裂。坐一旁的叶琳还嫌事情不够大,桀桀笑了一声,“哎,市内多少名媛要难过了。” 她也顾不上什么场合,周围多少费尽心思攀结的朋友,当场红了脸,尖锐喊了一声,“绝对没有的事!” “呵,没有的事?凌氏百年宗门,吃饱了没事干?笑话!”她听完,咬牙切齿,打底还是忍下了这口气,“我回去问问我母亲。” “问你母亲?呵。”叶琳嗤笑,挑了果盘里的车厘子吃了颗,一面奇怪,“凌家定亲关你什么事,你这么激动干什么。”一旁另坐了一个女生,冷哼了声,不善地盯了一眼沉默的方雪,“凌氏啊,未婚妻定当选世家名门的闺秀,可不是每个人都有这个福气的。要是你家那位蓝清川,倒是很有可能。要知道蓝氏跟凌氏可是世交啊。”这番话是故意说给方雪听的,女孩如愿以偿看到方雪气红了眼睛。她可不是叶琳那个笨蛋,方雪喜欢凌昊枫的心思不是昭然若揭嘛。呵,这可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 “蓝清川啊,上次我还在商场看见她呢。陪她的是寒家老三,就那个长相极标志的,看着关系很不错。” “呵呵,人家是什么人,岂止寒家的,骆家和周家的公子小姐不也跟她亲近嘛。上次不是见过了,有什么好稀奇的。”叶琳吐出嘴里的核子,没心没肺道,“什么破樱桃,核这么大!” 方雪脸色已经铁青,还强装出笑容,心里已经是翻江倒海。那些人都是她想尽办法也无法攀交的市内权贵,蓝清川不过有个好出身而已,她到底凭什么。 她醉昏昏地倒在浴室呕吐,芝净柔嫌弃得厉害,一把推开她,“恶心不恶心,你这个样子哪里能见人!” 方雪喝醉了,但脑子清醒得很,她嘀咕一声,“方逾钟又不会过来。”他上次来这里还是数月前,还为的是蓝清川的事,狠狠警告了她们一番。她害怕之余,心里又不忿。 “妈,凌昊枫要定亲了你知道吗?到底是哪家不要脸的女人,这么赶不及地要接近他!” 芝净柔冷哼了声,反应平平,“我知道又能怎样。”她不吝在她伤口上撒盐,“就算未婚妻是蓝清川,你还能有什么办法?你算是哪根葱?” 第140章 关于阴谋 方雪被她逼得大叫一声,“啊!别说了妈!” 蓝清川似乎就是回来跟她作对的。方逾钟如今所有目光都在蓝清川身上,她和芝净柔一点动作都做不得。去年底蓝清川遇害的那件事就是她们做的,相当隐秘,她不过就在那群落魄大胆的子弟中挑唆了几句,就让蓝清川折手断脚,为此她还得意了许久。可如今不同了,蓝清川周围被保护得坚不可摧,再想对她做出什么,方逾钟一定会立即知晓并会让她们生不如死。 “我要蓝清川死!你听见了吗?妈!我一定要她死!” 其实芝净柔对于蓝清川的生死毫无兴趣,她在意的是她多年苦心经营的门路和财富。借由方逾钟的势力,她暗下收入囊中的积蓄与日俱增,虽然过程艰辛,但十多年了也是相当可观的一笔数字。她很清楚地知道,蓝清川回来后这么长时间,她们的利用价值也快结束了。蓝氏绝不可能容忍方逾钟安排针对和招惹它的这一对母女,尤其是当着蓝清川的面。而方逾钟从来视她们为无物。但芝净柔多年来已有底气,就算被方逾钟弃掉,她也能携款而走,不会过得很差。 这些不意味着她不恨蓝清川,蓝元歌的女儿,她自然厌恶到了心里,尤其是想到她从未战胜过蓝元歌。 “闭上你的嘴,除掉蓝清川也不是不可能。”芝净柔一巴掌扇得她红肿了嘴角,再也说不出话来。在这种节骨眼上,她可不愿意方雪这番话落人耳实,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隐忍了这么久,除去蓝氏的心肝肉蓝清川自然大快人心,她斗不过方逾钟,有的是办法弄掉他的女儿,也算是这么多年回报的利息。 次日方雪醒来,昨日的事情还清楚记得,她衣服都没有换,就跑到了芝净柔房里询问。芝净柔思考布置了一晚上,觉得得很妥当,不会有所闪失。她喝着咖啡,眼睛没抬一下,“吵什么吵,你这嘴巴可真够厉害的。” 方雪腆着脸,小了声音,“妈你最厉害。” 芝净柔才笑了笑,抬眼看她,“知不知道蓝清川与寒家老幺的事?” 方雪心里嘀咕,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昨天刚被她那一群人拿这讽刺的事还没忘呢,她冷了口气,“还能有什么事,关系好呗,跟她关系要好的还有周骆两家呢,蓝清川也真是够厉害的。” 芝净柔“啪”地一声重重放下了茶杯,吓了方雪一跳,“你脑子不好使,连个消息都不及时。” “妈!”方雪委屈极了,“你干什么这么说我,一大早的。” 芝净柔看也不愿意看她一眼,努力呼吸了几口才平静下来,“当然关系好,好到寒家那儿子为了她拒绝了江南小周家的订婚。” 方雪瞪大眼睛听她说道,“事情闹得挺大,不过很快就被两家人封锁了,周家女儿割腕自杀毕竟不是什么体面的事。” “妈,你是说……”方雪窃喜,骂了一声红颜祸水,真会勾人。 “小周家自然咽不下这口气。”小周家人恼恨之中,却也明白事理,他们两家的事情,蓝清川一直处在事外,没有算她头上的道理,要怪只怪那桀骜不驯的寒三。加上周雪婴执意,这事作罢,息事宁人。但小周家的大少周轲一直放不下,视为奇耻大辱,几乎恨死了寒家一众人,也迁怒于蓝清川,让他的堂妹遭受了无妄之灾。但由于家族决定,再加上寒家不容小觑,蓝氏势力之盛,他一直没有动手。 芝净柔没见过周轲,但知道他有些黑道路子,听说也是个不能惹的恶人。这口气他存了太久,只要再加一把火,他就能爆发。 芝净柔勾出一些笑,格外阴毒,“这些天我试试去跟他接触,要是成了,蓝清川这根刺就能拔除了。” 方雪一把抱住她,感觉好久都没这么高兴过了,连嘴角的伤口笑得裂开了都不管了,“妈,你动作快点,我等不及了。” “急什么。” 第141章 最爱你的人 这天周末,蓝清川去了寒洛宸在西林附近的公寓。这座公寓占地不大,四层的小洋楼,却唯独了住了寒洛宸这一户。这里的绿化很好,楼前一圈的玉兰树,紫色的花苞,开放时洁白如玉,清新淡雅。其内有花圃,种着忍冬和海棠木。如今春上,满目葱茏。 寒洛宸在下面的花圃旁设了躺椅和茶座,茶桌上散着一些蜜饯和干果,还有喝剩下来的一罐饮料。这一块地方由着他支配,身边也没有那个老管家看着了,他乐得自在。 “蓝清川,这里。”她刚要上去,便听到了寒洛宸的声音。一抬头就看见那个少年站在二楼的阳台,笑容灿烂得都压过了这园内的海棠花开。 他说,“你别上来了,我打扫卫生呢,里面脏得很。”他退后了一些,将手在一旁的棉布上揩了揩,听到她含着笑意问,“那你喊我来干什么,又不要我上去,难道就这样说话?” 他讪讪,“我这不是想你了嘛。”骆杰昨天在这赖了一个下午,他啃了一地的瓜子果屑,全都留给了寒洛宸。他好不容易找到这地方,自然不愿意别人过来扰了他安静,连打扫这种事都没请阿姨,全部亲力亲为。骆杰摇头晃脑,“你这么紧张干什么,你家里人要找到这地方还得费些时间。”他这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寒洛宸瞥他一眼,也不想理他。 结果约了蓝清川,扔下手机坐起来一看,地板上简直惨不忍睹,还闻到昨晚骆杰那家伙扔下的香蕉皮的味道。 他咬牙切齿,被蓝清川看到可是损面子的事,立即跳起找了工具草草拖了一遍,蓝清川就过来了。她住西林,到这里不过十来分钟的时间,走几步就到了。 寒洛宸扔下水桶,泄气,“好了你上来吧,别笑我,都是昨个骆杰那个混账东西干的。” 蓝清川一翘唇角,寒洛宸便跳脚了。等推门进来,他守在门边,在她脸上结结实实抹了一道痕迹。她没想到他来这一出,拍开他的爪子,“幼稚。”他笑起来,找了纸巾给她擦去了。 蓝清川环顾四周,也没有多脏。他这里由于是新搬进来的,空空旷旷的,上次来就是,不过现在已经安置了一些日常用具,摆得有些乱,地板上还撒了几本杂志。蓝清川拉开他房间的门,好家伙,这房间里可真是……难以形容。他铺得是黑色的床单被子,床上扔着他的笔电,还有换下来的衣服。窗帘是刚挂上去的,拉开了透气,窗户上的灰尘很醒目地显露出来。蓝清川叹一口气,指指角落里放着的几个纸箱子,“那是什么?都上了一层灰了。” 寒洛宸走过来看了看,还是刚落脚时骆杰准备的家电和用品之类的,他不怎么看电视,就扔那儿了。现在看来确实碍眼,等会得把这些东西移到储物间去。 蓝清川找出一副手套,无奈道,“你这住的地方一点人气都没有,乱七八糟的,也不知道这么住得下去。”她拿下衣架上的一件外套,一抖就抖出了许多灰尘。她戴上手套,“还嫌弃你那管家呢,没了他我看你是真的什么都干不了。” 寒洛宸抓抓头皮,他一个人生活还真有些不习惯,住西林那时,这些整理和打扫的工作根本用不着他动手。 “那要不我住你那去,我也算个好养活的,给个睡的地方就行。”他朝她眨眨眼,乖顺无比,“唔,吃的也别少了我吧,你家不差那点食粮。” 蓝清川收住笑,走近两步,伸手捏了捏他挺直俊秀的鼻梁,“你还真好意思。”手套上有些脏,大概是用过了的,不知道擦了哪里,有些灰黑的痕迹,很轻易就沾到了他的鼻梁上,看上去有些好笑。她退开几步,稍稍弯了弯嘴角。 “哎,我说真的,住到你家去的话,我们就能一起去学院里了,回家也能在一起。”他追上来,仔细数数,“吃也在一起,就差睡觉不在一起了。”他摊手,有些遗憾,“不过如果房间在你隔壁,我也不是不能忍受。” 蓝清川被他逗笑了,“别做梦了。”她拿了拖把给他,“我帮你把这边收拾一下,免费劳力啊。” 寒洛宸提提拖把头,没骗到手,有些郁闷,拿着拖把去了卫生间,他低低笑笑,“是,我很荣幸。” 说是打扫,结果由于两个新手,一个下午没能将他这边整理得多明亮可鉴人,不过确实要干净很多。蓝清川有些累了,坐在楼下的椅子上休息。寒洛宸泡完茶下来,摸了摸她的脸,发现她闭着眼睛,似乎是睡去了。 蓝清川是个美人,美人就连穿着简单的衣裙,睡个小觉也仍然能这样美。她躺在长椅上,脸朝着花枝的一侧。这是一株寒洛宸叫不上名字的树,可这时候他觉得这棵树也分外顺目。她的脸庞垂落的是这棵树葱绿的枝桠,桠上是累累的红宝石一样的果实,像一粒粒相思豆,红得耀眼,可谓万叶丛中一簇红。蓝清川躺在这一片浓绿嫣红中,是这一幅被人用尽心思勾勒描绘出来的画作里的,他的意中人。 他就蹲在长椅旁,静静描摹她的面容,目光是那样深情浓厚。他伸出手指,轻轻拨去她脸颊旁垂下的发丝,触感如绸缎,冰凉细滑。他悄悄凑过去,那样诚挚和爱惜,在她唇上盖了一个吻。 我爱你呀,清川。他在她耳边说,一遍遍,肯定是传到了她的心里,因为他看见蓝清川弯起了唇角,眉目都是那样舒展。 第142章 遇见周雪婴(1) 为了庆祝周绿知升职业五段,大家都聚到了西街府的会所里,蓝清川自然也过去了,这些天没怎么看见周绿知,她不常在家,到处飞去参加国外的围棋比赛,耗时都很长。 周绿知长高了些,她是一眼看上去就让人觉得很是聪明的那种女孩子,眉眼漆黑俊秀,周身的气质都是在棋室中形成的静远和睿智,也不辜周家对她的期待与培养。她早早就来了,今天她是主角,穿着一如往常,素淡简单,全身上下没什么装饰品。骆杰跟她坐在沙发里,这个小魔王最近收敛很多了,大概是被家里教训得惨了,也不敢再去胡作非为。但即便是跟表妹周绿知坐在一起,他还是跳脱得很,气质上相差很多,是个坐不住的。 “哎,寒三怎么还没来?”他摸着手机,去揪揪周绿知脑后绑起的一小撮头发。 周绿知转过头,一把扯住他的手,狠狠在手背上捏了一把,疼得骆杰“嗷”一声怪叫,“你到外面去看看,别在我面前晃来晃去的,烦人。” 周绿知在周骆两家的地位十足十压了他一头,受人宠爱的都是她,骆杰感叹自己简直快要被扫地出门了。他撇撇嘴坐起来,果真是听话地去了前厅那边等人。 周绿知笑了一声。 包间很大,请来的人倒不是很多,都是一些相处还好的,也有她家族里的成员,周雪婴也过来了。她刚刚出院,小周家的太太担心她成日呆在房间里损伤身体,便送她过来一起热闹热闹。已经是四月了,周雪婴还穿着厚厚的大衣,她自江南来,认识的人不多,又是羞怯怕生的性子,一进来就远远坐去旁边,周绿知叹口气,送走了小周家太太,将她拉过来坐到自己身边。 周雪婴当真是瘦,面色苍白,笑容也少。周绿知年少时见过她几面,这个远亲的小表妹还没有如今的病态和怯懦,一身江南杏花烟雨里养出来的温婉灵秀,看人时的眼睛像氤氲着桥头水雾,纯真得乌压压一片,没有杂色。 周绿知仔细打量了她几下,不知道她有没有走出来。她握着她的手,冰凉的,总觉得跟住院时憔悴崩溃的心态是一样的。 “既然出院了,就开心一些,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不要让你的父母担心。” 周雪婴轻轻点点头,朝她看去,没什么色彩的脸,周绿知从她乌黑的眼睛里能看到自己的神容。她的手握在手里也不见温暖,周雪婴静静收回了衣兜里,露出一个浅淡羞怯的笑意,就像她过来这个城市第一次对她笑的样子,她说,“绿知姐姐,我要回江南了,下个月就走了。” 与寒家的亲事就这样了,父母担心她的状态,想早日带她回江南休养,置于寒家,他们眼不见为净,也不愿再去要什么说法,伤女儿的心。 周绿知想了想,“我这几天都呆在家里,你走之前住我家一段时间吧,正好陪我说说话。”周雪婴本不愿意去,但看到她眼中的关切,抿住嘴唇将到嘴边的拒绝给咽回去了,她点头说好。 她这次过来,就只想着再看那少年一面,算是告别了。从此她远在江南,他鲜活如初,没有牵绊。 她与这个城市没有缘分,与那个少年,更加没有缘分。心痛与惋惜,都无济于事。 寒洛宸跟蓝清川姗姗来迟,来西街府的路上太堵了,寒少爷钟爱的法拉利也无用武之地。 蓝清川进包厢时,人已经大致来齐了,就差她跟寒洛宸两人了。她有些不好意思,周绿知一笑而过,“堵车也是没办法的事,反正时间还早,饭菜也没上呢。” 第143章 遇见周雪婴(2) 蓝清川点点头,又想起给她带的礼物,翻了翻从包内找出来拿给她,“寒洛宸帮忙选的,你看看喜不喜欢。”相处这么久,周绿知的喜好她也清楚。可她在棋盘的选择上完全是一门外汉,就拉了寒洛宸这个半职业人一起去买。 “他这么好心?”周绿知毫不客气撕开包装,这是一张玉石的棋盘,洁白无瑕,棋子叮叮落在上面很好听。周绿知笑了,看向蓝清川,“有心了。” “你升段是大事自然要好好庆祝。”她正说着话,猛然看到周绿知身侧走过来一个女孩子,面生得很,一直朝着自己看过来。她奇怪道,“这是?” 周绿知看了看身旁的周雪婴,见她面色如常,唇色却雪淡了些,她心下了然,有些怜悯,顿了下才转向蓝清川,“江南周家的女儿,我远亲的表妹周雪婴。” 蓝清川愣了一下,与她的目光相接,女孩子虚弱纤瘦,面色雪白,可以看到以往的漂亮样子,视线对上时她有些闪躲,似乎有些羞怯。 蓝清川跟她打了招呼,“你好。”寒家跟小周家的亲事闹得满城风雨,寒洛宸拒婚逼得这个女孩子自杀。她有些难以想象看起来如此虚白柔弱的姑娘竟有这样大的勇气。这样的场合与她见面到底是不大适合,她跟寒洛宸已经在一起,刚才也是一起进来的。 正担心寒洛宸那脾气呢,他去了趟卫生间,与骆杰一道推门进来。先跟房内一些认识的人笑闹了几句,很快就发现了周雪婴。他脸色一变,看向蓝清川。蓝清川站她对面,面色沉静依旧,正在跟她说什么话。 寒洛宸走上前一听,听清楚周雪婴要请她到一边房间说说话,他顿时面色一绷,冷道,“有什么话在这里不能说吗?” 女孩子委屈地看着他,一张脸苍白得厉害。 蓝清川捏了捏眉心,最讨厌他这孤绝脾气,闹得大家都面上难看。寒洛宸是真害怕,尽量避免她跟小周家的人接触,上次那周家大少的古怪面色他还没等到下文呢。如今见到小周家人,他自然抵触,哪里管人家是个刚出院的女孩子,一点余地都没给。 蓝清川推他去一边,望向周雪婴,“走吧。你不是有话要跟我说吗?”女孩子愣愣地抓住她的手,两人便走去了一旁的小隔间。 寒洛宸还想跟着,周绿知叹气拉住他,“你紧张什么?这么多人看着呢,有点风度啊。” 隔间里燎着香,清新扑鼻。女孩子迟迟不坐下,她往后一看,触及她满脸的泪水。蓝清川吓了一跳,问道,“怎么哭了,是哪里不舒服吗?”她翻翻包里,找了纸巾递给她。 周雪婴也觉得自己丢脸,尤其是在蓝清川面前,可是她就是忍不住要哭,在见到心心念念着的少年冰冷防备的面色之后。 她一动不动,蓝清川只好动手给她擦干净脸。女孩子垂着眼睑,声音低低的,“你不知道我多羡慕你,甚至都有些嫉妒你了。” 第144章 关于周雪婴 蓝清川听得讶异,如此直接的语气让她愣了一瞬。她抬眼看着这个沉默的女孩子,她接过了纸巾,攥在手里,就近选了座位坐了。 “我特别喜欢他,第一眼看上去就很喜欢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才第一次见面,我就打定主意,要成为他的妻子。”女孩子哽咽,有些喘不过气,她问,“我是不是想的太简单了,他不喜欢我,他喜欢你我一眼就看出来了。” 蓝清川静默,站在她身边,听这个女孩子深藏心底无可诉说的心事。 “你们都不知道,上次院里的活动,我跟在你们身后,偷偷地看他。我从没看见过他对哪一个人笑得那样开心。”女孩子又落了泪,后一句声音太轻,蓝清川没有听清,“……我像个小偷一样,偷看过他很多次了,心虚得很,心里又高兴到了极点。” 蓝清川能说什么,这不是任何人的过错,只是心有所爱,只恨缘深缘浅。 女孩子还在哭泣,低低的,压抑的,像夜间的雨。蓝清川并不知道怎么去安慰她,这样的哭声,她听得心凉。这是一个年轻却格外苍白的女孩子,此刻像脆弱的白纸,整个人藏在宽大的衣服里,似乎是被套住的人。 她哭得眼角已经有些红肿了,今天是周绿知的庆祝会,由着她哭下去到底不是个办法,外面还有那么多人。她年纪还小,在这件事上很显然有了心病。周绿知说得很对,在她父母的佑护之下,她活得太纯粹单纯,没有了面对世间一切不遂的勇气,还是一个蜷曲在温室的纯白的孩子。一旦有所打击,她将痛不欲生。 蓝清川很清楚,她解不开她的心结,惟愿时间冲淡这一份执拗。 “别哭了,”她说话的声音也是那么沉静优容,只是带了一些叹息。两个人的室内,周雪婴听到了,抬头看她。她对这样的叹息很熟悉了,周绿知的眼睛里也有这样的叹息,包括自己的父母。 她心底也明白,割腕自杀的事情是她过分任性了,她只是过于悲伤,试图用这样的方式来逃避,带着一些侥幸来逼迫那个少年答应婚事。她做错了,可除此以外,她不知道该如何做才是正确的,而这样做,他也更加讨厌她了。 她崩溃一样抓住头发,开始语无伦次地喃喃,“为什么会这样,只是割腕的话是死不了的,那要怎么做才能让我不那么难受呢。” 蓝清川心惊于她这一番话,才十七岁的女孩子,轻轻易易就将死亡挂上了嘴边,她并没有经历过什么过于痛苦的事情,在她看来,仅仅是失去喜欢的人远远未及死亡的程度。 她尽力去安抚她绝望的情绪,周雪婴平静了一些,表情有些愣怔。蓝清川擦干净她脸上错杂的泪痕,轻声道,“喜欢一个人哪里是那样简单的,喜欢是两个人的事情。”周雪婴没有反应,紧紧捏着手里褶皱的纸巾。 第145章 卑微的爱情 “我跟他在一起,时间不长,过程却很漫长,甚至有些曲折。如果只是一个人费劲心力的话,是没有结果的。”寒洛宸为此还出国一段日子,说白了,是知晓自己艰难无期的一厢情愿。而在等蓝清川喜欢上他的这时间里,几乎用尽了所有的耐心和心思。他们还过于年轻了,对于喜爱,还尚在摸索,因为他们从未如此喜欢过一个人。能在一起,也是幸运。 周雪婴听到了他的名字,总算抬起了濡shi的睫毛,她一张脸雪白无血色,不健康的色泽,看着那样脆弱,“蓝姐姐,你也是喜欢他的对吗?” 蓝清川听完笑了笑,“我喜欢他,想得很清楚了,才跟他在一起。”她坐到她身边,看着她的眼睛,神色认真,“我的立场,也不能安慰到你,更帮不上你什么。但每段感情都来之不易,不能以生命为代价,你说对吗?” 周雪婴其后一直是沉默的,她的话不知听进去了多少,能舒缓她多少程度。她性子一向羞怯柔弱,跟蓝清川两个人一起谈一谈也是下足了勇气,现在看来,蓝清川真的很难让人讨厌。 女孩子闭上了眼睛,“我知道了。你先出去吧,我等下就过去。”她纠结良久,还是说了一声,“谢谢你。”声音是有些颤抖的,带着哭腔。蓝清川点点头,走到门口又看了一眼她的神容,并无异色,便轻轻给她带上了门。 寒洛宸见她走出来,上前就问,“怎么了?没什么事吧?”她睨了一眼他,将他抓着她衣袖的手指拉开,这么多人看着呢。 “没什么事。不过是你弄哭一个小姑娘了。”他拧了一下眉,委屈的语气,“我都跟她说清楚了。” 她摇摇头往前走,“再长大些她就会明白了。”女孩子未涉世事,被保护得太好了,无措而脆弱。 寒洛宸笑着搂住她,“你又没比她大多少,听听这老成的口气。”又不顾场合,在她耳边逗趣,“来,叫声‘寒哥哥’我听听。” 蓝清川蹙眉瞪他,适可而止啊,寒三。 “你不是这样叫过凌昊枫嘛。” “笨蛋,那不一样。”她拿开他的手臂,离他远一点为妙。 关于周雪婴的事情,他们心下了然,都缄口不谈,转开了话题。 一场庆功宴热闹得很,一帮人聚在一起笑闹个不停,隔壁棋牌室里喧哗得厉害,寒洛宸也参与其中,他那些往日里胡闹的旧迹可见一斑了。 这一边的沙发里只剩下周绿知跟蓝清川了,还有一些女孩子坐去了另外的隔间。周雪婴吃过午饭就回去了,她家里派了车过来接,周绿知也挺担心她的身体状况的,送她到了会所门口。 “哎,她这情况,真让人担心。”周绿知喝了口茶,“趁着她回江南之前,我带她到我家散散心。” “只能自己走出来才行,其他人帮不了。”蓝清川想起不久前与她那一番话,蹙了眉,不大愿意继续这个话题。她指指宁静的隔间,“要不来下一盘?” “可以,反正也无事可干。” 周雪婴被接回家,母亲坐在客厅看电视,她回来便拉了她坐身边,“玩得高兴吗?”她点点头。周太太才放了心,“我这儿有两张音乐会的票,后天的,是你喜欢的古典乐演奏会。” “妈妈,我答应了绿知表姐去她家里住几天,音乐会我就不去了。” 周太太点头,“这样也好。”又听女儿说,“妈妈,我们早日回江南吧,这个城市,我再也不要来了。”她扑到周太太怀里,“我要忘记那些不愉快的事情。” 在回江南这件事上,周太太说过几次,她一直不做反应,如今同意了,也算让她欣慰,自然依她,“乖女儿,想通就好。” 第146章 宫池若 远离大陆的私人海岛上,这里正酝酿着一场腥风血雨。岛上是广袤森林,四围环海,海天之间,似乎与世隔绝,神秘难测。 被高大树丛包围的是一座几经修缮的古堡,唯有自上方俯瞰,才能一窥全貌。隔着层层茂林,几乎是无法发现的存在。鲜少有人知晓,这里是道上最大组织的核心地域,一代代的领导人都居住在此,在这里出生,在这里死亡。 这片浩瀚海域上少有人迹的岛屿,却联通着世界。而其上的组织,犹如蛰居地下的暗河,四通八达,规模庞大,且生生不息。 这一代的主子,屠戮了本家所有的人,坐上了这个位置,据说还只是一个少年模样,已经这样戾气心狠。 柚木古堡。 原先它似乎是叫这个名字,起初建成时所用的都是柚木,家具大多也是这种木材。可经年人们已经记不得它的名字了。这里触目都是森林,蓝天,和大海,能进入的人太少了,没有人有心思去想它的名字。 顶楼的悬厅灯火明亮,颤颤摇曳在黑夜的星空,墙壁上明明闪闪,很是幽森。宫疏和宫楠木等候其中,他们的少主还没有来。 宫楠木有近两米的身高,夜太黑太暗,看不清他的脸,明明灭灭的灯火里看到是他半面的刺青,从额头到下颔,阴森无比。如此古塔般强悍的身体以及精绝难匹的医术使得他成了组织内少有的实权者,是最接近宫池若身边的人。组织人喊他“鬼医”居多,因他杀人多于救人。而宫疏跟他不同,来历神秘,身形瘦弱,看着貌不惊人,但地位与他相衡。 宫楠木是颇为急躁的人,现下等了差不多半个钟头,面上却丝毫没有异色。宫池若心思难测,他不敢有所越矩。一旁坐着的宫疏面色冷漠,毫无动静,宫楠木跟他说的任何话题都难以入他的耳。 而宫池若来时,已经是深夜了,比预期要迟了个把钟头,带来了一身的血腥味。两人心知肚明,想来是途中遇伏,看他的样子,应该是全数歼灭了,否则不会有这样浓重冰冷的血气。 宫池若走上四面皆空的楼梯,抬头看了眼两边站着的两人,稍稍勾了嘴唇,吐出来的话语却没有温度,“等不少时间了吧。” 他是个极为美丽的男子,还介于少年与成人之间,有着绝艳的美貌。这一笑,竟恍若四周亮了些,却也冷了很多。 谁都知道,宫池若难得这样笑。事出反常,想必他此时极为不悦。他的脸面擦得干净如初,加上漆黑的长发,甚至稍稍透出些不经风的温雅。而宫楠木却看到他衣袖上干涸的血迹。这个年轻的主子惯穿一袭中式的长衫,黑色,有稍微浅淡的暗纹,灯火闪烁中,可以看到那些沾上的血液。 宫池若看到了宫楠木打量的视线,他稍稍抬了抬手臂,眉眼扬起几点笑,“也对,应该换身衣服来见你们。” 宫疏在一旁看他脸色,默不作声。 他上了楼梯,进到房间里,长衫的衣角随他的脚步飒飒作响,冷冽刻骨。他接着又说,“不止是你们难受,我也难受得紧。” 第147章 美丽而危险 “坐吧,早些说完,你们早些回去休息,明天还有任务对吧。”他平淡说完,撕下手臂的衣袖,很顺畅的动作,他做得无比优雅,眨眼间就抛进了中央的炉火中,他寻了壁炉一处的位置坐下,火光照着他极致美丽的面容,他眼也不眨盯着那燃烧殆尽的布料,有些血腥气,他掩住了清拔的鼻梁,皱了眉,语气也冷了,“宫楠木,你那边的人都是死了吗!” 宫楠木不敢近身,只望着那火焰,火映出他恐怖的蛇纹刺青。他知道主子说的哪回事,自宫池若回来之后他就有了预感。最近他们着重铲灭的是组织内的老牌分支叶氏帮派,这个曾在更新换代之初为宫池若所掌握利用的派系如今已萌生了野心,开始争夺内部的资源。年初,是由宫楠木一系为主力打压,如今四个月来,还未有所进展,甚至对宫池若出了手。 宫楠木低头,“我甘愿受罚。” 宫池若朝他望来一眼,眼神极为冷酷,他坐在上位,冷哼了一声,“现在罚你有什么用处,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亲自去。若办不成,就不要回来了。”他这句话听完有两个意思,做完叶氏帮派回来领罚,做不完就死在那里吧。 宫楠木领命出去了,一张脸沉得可怕。 顶层的室内,只剩下了宫疏。宫池若让他坐下,倒是和颜悦色。宫疏还年轻,混血的容貌,眼睛清可见底,定定看着他的主人。宫池若若不问及他年纪,也不大清楚自己是何时将他捡回来的了。 走了宫楠木,宫池若背对着他坐在壁炉旁,也不大着急了,前倾身去拨了拨炉内的火。大陆那边已是春季,春暖花开,而这座小岛的气候,寒潮刚过,冷得很。宫疏才回来,气候异同,感了冒,嗓子还是哑的。组织里的人是很少生病的,他从宫楠木那里拿了药,一个下午就好了,他不愿意回来让主子知道。要不是他的大脑足够发达,组织是不会需要如此羸弱体质的成员的。 宫池若拨着火,语调不急不慢,懒洋洋的,一点都不像是数个小时前刚刚屠戮过人的,这种悠闲在这样寂静的空间里格外压抑。宫疏坐在旁边听他说话,一字一句分毫不落下,他说的都还没到重点,他都听进去了。比如说,“这次的工作完成度很高”,或者“给你换换配置”之类的,甚至谈及那边的天气状况。 宫疏格外安静温顺地看着他,所有的一律认可点头,也不管背对着他的宫池若能否看到。 那座上的年轻男子侧着身,火钳丢到了一边,火光中,他眯着眼睛,听着火堆噼啪作响,除此再无动静。 宫疏快认为他睡过去的时候,那倾泻下来的发丝随他的动作滑下了扶手,漂亮之至,像上好的墨色绸缎。 他仿若普通的聊天那样喟叹,问道,“知道提线木偶没了线之后吗?”他一边说着,一边又扔进了几粒炭火,拿起铁栏上烤得火热的手巾仔细擦了擦手指。 “自由了。”宫疏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想了想冒出三个字。 第148章 黑暗势力的涌动 宫池若不置可否,听他的声音皱了皱眉,“感冒还没好吗?来我这边烤一烤火。”他向来服从命令。宫池若的每一句话他都是当命令来执行的。那边只有一个座位,是他主人的,他慢慢走过去,跪在壁炉边,地板坚硬,他没有选择铺了毛毯的地方。 “阿疏啊,”如此美貌的男子,惊艳如倾城日光,他都不敢直视他逼人的美丽。宫池若很亲切地唤了他一声,还带了些微笑意,“抬起头吧,我不是什么怪物,怎么就不看我呢。”他的笑容很短又很冷,须臾就收尽了。宫疏依言看他,触及的是他美貌的主人浅淡的灰色的眼睛,像是这木灰燃尽了的颜色。 听他话的他自然是喜欢的,宫池若眯了眼睛,转向火堆。他伸出去的一双手,完美得像艺术品,修长而骨节分明,白中带着青色。这双手悠悠地在火上转动着取暖,纵然温暖了,肤色还是一样的,未曾变过。 他烤着火,继续前面的话题,“你错了。要是没了线的话,它就没有了利用价值。我只会将它丢进垃圾桶。”炭火燃到了一定程度,啪嗒一声,溅出几点火星。他收回了手,手指交叉,并于膝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一旁的跪得挺直的宫疏,“叶氏就是例子。知道了吗?” 尚还年轻的少年看着他的眼睛,顺从地点头,“是。”沙哑低沉。 宫池若满意了,“起来吧。早些回去休息,感冒不是个小事。”他皱皱眉,“不要再让我听到这样的声音了。” 宫疏依言从冰凉的地面站起身,稍弯腰走出了房间,下了顶层。 宫楠木去了几天,几天后有了消息,顺利除掉了叶氏帮派的头目之一,现下群龙无首,忙着争夺权位。 期间他回来了一趟,跟主子交代情况。宫池若摸了摸手上的白玉扳指,沉默了一会儿问道,“他们最近的动态呢?” “一分多脉,不成气候。调查时发现大陆有世家势力牵扯其中,为数不多,但关系已经通到了叶氏的几个老派头领。” “哪几家?” “江南小周家的,沪上徐家。”宫楠木沉吟,“目前就查出这两家,只能算是有所关联,接触程度不深。”见主子没什么反应,他继续往下说,“不过是世家一些见不得人的腌臜事,借叶氏帮派的黑道势力除些对手。徐家倒安分,周家那位公子张狂得很,与叶氏交情不错,这次除了叶氏,还联系了其他的势力,要对付一些人,连蓝氏也算计去了。” “都是些不入流的东西。叶氏真是腐朽得厉害,都要浮上水面去了。”宫池若丢开了手中握住的茶杯,茶水溅出几滴,落在紫檀的茶案上,染了深重的颜色。他冷笑一声,看向静候一旁的宫楠木,“早些收拾了这些老家伙,手伸得太长了,我看着碍眼。那个周家你看着办,给他些教训,但别留太多痕迹。” 宫楠木点头,“是。” 第149章 森林公园之行 一切几乎是来得猝不及防。 寒洛宸跟蓝清川去江筑度假村的时候还是好好的,而回来时只留一个遍体鳞伤的寒洛宸。所有人都不知道在那片临江的森林里面发生了什么。 去的时候,他们还喊了骆杰跟周绿知。寒洛宸是不愿意有人来打扰他们二人世界的,蓝清川睨了他一眼,说人多才热闹些,两人在那里也无没什么意思。寒洛宸便冷着面容,打电话给骆杰。骆杰识相得很,忙推说,老爷子逼我去院里还请了多少个花白胡子老先生专门调教我我想去也走不出家门几道防线呀寒三QAQ,顺便帮周绿知拒绝了。蓝清川记起她邀了周雪婴到家里玩,大概是走不开了。然后寒洛宸又兴高采烈去收拾行李了。 这个计划他琢磨了半个月,好不容易两个人都有了时间凑一块儿去,怎么也不会让人来当电灯泡的,虽然他很想虐一虐他们可怜的眼睛,单身狗呀哈哈。 到江筑森林公园花了一天的车程,寒洛宸还是很愉悦的,蓝清川躺在后座上睡着了,身上盖的是寒洛宸的长外套。本来她是坐副驾的,寒洛宸开车无聊,时不时要扯些话题,蓝清川就在他旁边看杂志,顺便塞几颗蜜饯到他嘴里。他吃完又喊口渴,她只得拿出保温杯伺候他喝水。这几回合下来,蓝清川也倦了,便阖了眼睛,不再理他了。 寒洛宸等呀等就是没有等到他的柚子味果汁,斜了眼睛一看她歪在座位上已经睡着了,杂志落在了脚下的毯子上。她这样睡得着实辛苦,寒洛宸在中途休息站下了车,将她抱下去放到了后座,她毫无防备,睡得安谧,呼吸浅淡。寒洛宸摸了摸她粉白樱花一样的脸颊,轻轻吻了下,给她盖上了衣服。因为考虑了车程,他没开自己那辆拉法拉利,借了骆杰的爱车悍马,这家伙极不情愿,老子刚从海关取回来的,一次还没开过呢,你竟然要拿去泡妞!寒洛宸冷笑一声,又得意洋洋,可怜见的,单身狗就乖乖呆家里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啊,说完拿了车钥匙就扬长而去,骆杰恨恨地看着那红色的车影远去。 越野车开着稳定舒适,他一路上有蓝清川,也不着急,晃晃悠悠见了夕阳才到了目的地。蓝清川被他喊醒了,朝窗外一看,入口处来来往往的,人群和车辆很多。他们事先都办好了手续,一路无障碍地开了进去。里面不远的都是度假村的商家,一些烧烤店和生态饭馆之类的,后面有了草坪,入目都是大大小小的帐篷,有搭完的,也有未完成的,很多人在来去忙碌,一大片绿地上人声喧闹。由于这几日天气都不好,昨晚上还落了雨,寒洛宸跟蓝清川商议,没选择露宿的帐篷,定了一套森林的小木屋。他们的车不能再开进去了,于是便拿了行李跟工作人员上了一辆小小的环保车,在高大的树林小道上开着,花了一段时间才找到了他们的小树屋。 第150章 心怀不轨 这里信号不大好,工作人员带他们来之后,仔细询问了晚上的餐食材料,寒洛宸取了房卡,冷淡道,还能吃什么,烧烤吧,拿出你们引以为豪的绿色食材吧。蓝清川没什么异议,一切随寒洛宸,她进屋检查了一遍屋内的状况,空气清新,想来是经常通风换气的。工作人员微笑表示材料会马上送来,有什么要求可以用木屋内的电话,能直接接通总部。 这间树屋很大,旁边三三两两也落置一些,有人家住进,偶尔能听见轻轻的,传了不远距离外的说话声。屋里布置简洁,打扫得很干净,房间就有几个。蓝清川拿了简单的行李去客厅右手边的房间整理东西去了,他们没带些什么,衣物和日常用具之类。寒洛宸一会儿就收拾好了,抬腿走到她房里转悠,蓝清川嫌他烦,将他驱赶到门口。他懒洋洋倚着门,笑眯眯道,“干嘛分房睡?情侣哪有这样子的嘛。” 蓝清川早就习惯了他的不正经,没拿正眼看他,将放着衣物的行李包放进了衣柜。这时的窗帘是开的,夕阳无限好,携来阵阵微风。森林深处的位置,连风都带着湿润的泥土气息。蓝清川笑了,支着下颔远眺远处的风景,阒然之森,浓绿淡绿翠绿水绿的风情,似一幅沾了水汽的画,归巢之鸟清脆啼叫声起起伏伏,夕阳挂枝,暮云叆叇。 寒洛宸欣赏的可不是窗外,而是这咫尺的美人。蓝清川背对着他,身形纤侬合度,绰绰姿容,乌发短短扎起,露着一截儿雪白的脖颈,若此时翻过她来看,必能看到白瓷般精致的锁骨,跟她雍丽雅致的面容。他也确实这样做了。 蓝清川收回视线,那一双浅淡的黑色眼珠,像山泉冲洗过一般剔透晶明,这样默默瞅了他一瞬,忽然就含了笑意,“不是让你离我房间远一点吗,又凑过来?” 他弯着嘴唇,平常总一副似笑非笑的冷淡样子,那是做给外人看的,在她面前,他笑得鲜活肆意,毫无保留,秀丽深刻的眼线带着长睫点缀的眼尾向上翘起,翘成一个格外漂亮的弧度,这双眼睛呢,本就生得精致,笑起来动人心魄,此时染了一屋子的夕光,亮亮的,桦茶的颜色,温暖如蜜糖。 他抓着她含笑而微微失神的空子,一下子将她抱起来,她一瞬间反应过来,嗔怒,“又来这个,心怀不轨呀寒洛宸。” 她挣扎两下,自然没有挣开,他抱着她就往房间的床上压,她顿时急了,拍他肩膀,他就是不松手,两个人便双双躺到在宽大的木床上了。 她喘了口气,寒洛宸使坏,将她抓住,压进了怀里。她是脸都红透了,微侧过脸去不愿看他,嘴里怒道,“再不放开我要生气了,寒三。” 两个人距离从未有现在这样贴近,彼此间的呼吸都能感受到。寒洛宸沉沉的眼光紧紧盯着她,一眨不眨,一动不动,她连脖颈都染了一层淡红的胭脂色。他伏在上面,轻轻笑了,愉悦到不能自已,低下头亲了亲她柔软有些冰凉的脖子。 “我心怀不轨,还不是你诱惑我的。” 第151章 树屋的温存 少年声音泠泠带笑,花枝招展地压着她,调戏她。 她恼了,伸手去捂住他的嘴,另一只手使劲撑起身子,他就是不放她,用额头与她亲密相抵,顺道还舒服得叹息一声,简直太舒服了有木有的样子。 蓝清川叹气,躺回床单上,侧过身去不愿看向他。她摸得透彻了,对付寒洛宸这种人,只有无视。 但寒三公子无耻起来谁也招架不住,他压着她伸手去挠她的肩窝和腰部,眼睛得意地眯起,“还敢不理我?嗯?”她可了劲挣扎,很难维持一贯的沉静持重,没几下就笑出了眼泪,眼尾飞起淡淡的樱红,“寒三!你再闹我真要生气了!”也不知岁数长到哪里去了,还这样孩子气,顽劣爱闹。 “你让我亲一口我就住手。”他避开她沉怒的瞪视,动作小了点,她一把拍开他的手,将肩上滑落的绣花素色开衫拉好,伸手弹了一下他的额头,“瞎闹腾。” 窗外传来了车轮压过树叶的沙沙声,大概是工作人员送食材过来了。寒洛宸这才松开她,不爽地摸了摸她方才弹过的地方。 就这样过去了两天,时间在这样宁静的地方总会带给人一种缓慢流逝的错觉。再过一晚上他们就要回去了,而不知怎么的,蓝清川总觉得今天胸口压抑,晚间入睡也无法安眠,总觉得有什么要发生。次日她于浅眠中惊醒,屋内还亮着昏黄的灯光。她起身拉开窗帘看了看,正是日曈曚之时,周围大雾弥漫,仔细辨别只看出几颗巨大乔木的影子。清晨的空气冰冷湿润,拂面一阵清醒。远处响起几声鸟鸣,还有车轱辘压过的声音。她吸了口气,压下心中那莫名的怵惕,坐回床边将灯关掉了。再躺下来却是怎么也睡不着了,干脆起身,从衣橱里取了一套嫩黄的针织衫加蓝色牛仔裤,轻身开门走去盥洗间。她穿着这一身精神倒提亮了不少,但眼底淡淡的青色还是掩盖不了。漱口的时候,寒洛宸也醒了,拿了自己的杯子,懒懒散散说了声早上好便咕噜咕噜刷牙。他一头黑发翘得张牙舞爪,看得蓝清川一下子就笑了。寒洛宸从镜子里面瞅她一眼,起了坏心,一挤牙膏就往她脸上抹,她一时不防,被他成功抹出一道粗糙的白印子。他得意看她一眼,蓝清川真是拿他没法子,拿了毛巾便走开了。 用早餐时,雾气还没有散开,寒洛宸漫不经心看了看,不以为意,“大不了早上不出去了,这一带也很熟悉了,没趣。”敲掉一个鸡蛋,他慢悠悠剥壳,“真是天助我也,最后一个上午还能再跟你腻歪腻歪。”蓝清川没搭理他,他抬眼一看,他心爱的姑娘眼下一层青色,显然没有睡好。便担心道,“昨天晚上你是早早睡的,怎么精神这么差?”她正喝着粥,闻言一愣,看到他拧起的竹尖似的眉尾,揉揉眉心,竟生出一些困意,“大概是累着了,等下我再躺一会儿,应该会好一些。” 他沉默,走过去摸摸她的额头,没什么异样,便点头,“我陪着你,你尽管养足精神。” 第152章 陡升变故 蓝清川没有回房间,就躺在小客厅的沙发里睡着了。寒洛宸坐过来陪她,将她搂进怀里亲了亲,“睡吧。”他的声音低沉温柔,蓝清川一直提着的心慢慢放了下来,在他怀里慢慢睡去。 她这一觉便睡到了中午,睁开眼的时候,发现雾已经散了不少了。寒洛宸搂着她,一只手撑在沙发扶手上,微微眯着眼睛,看着也有些昏昏欲睡。但见她醒来,便瞬间睁了眼睛,仔细端详她的面容,“好些了吗?要是不舒服,我让人去喊医生过来。” 蓝清川从他怀里坐起来,摇了摇头,下去倒了杯水润润嗓子。睡了一觉,她精神好了一些,但心下总有些说不明白的惴惴不安。寒洛宸随她也灌了一杯水,他的额发有些潮湿,短短粘在白皙的额角,他总是鲜活而精力十足的,现下有些饿了,蓝清川拆了袋饼干给他吃,自己是没有什么胃口的,再说现下送食材也要一些时间。 “要不到出口那边找家店面吃点东西?饿肚子开车也怪难受的。”她抽出纸巾擦擦他额头的汗湿,顺便将嘴边沾到的饼干屑替他抹去了,他点点头,又捏起一块塞进嘴里,没什么意见,看她一眼,模糊道,“行李都收好了,现下回去的话就走高速,晚上应该能到家。”蓝清川给他又加了杯水,到房间里去拿两个人的行李。 也就是这一两个小时内,变故陡然间发生。 工作人员开着节能车带他们出森林,寒洛宸偎着她闭着眼睛,蓝清川却觉得这路线古怪,跟来时完全不是一个方向,行驶之中,开始还能看见一两栋小树屋,后来便只能看见高大葱郁的树林了,几乎没有了人声动静,这显然是开进了森林深处杳无人烟之处,绝不属于度假村管辖的地方。 寒洛宸也感觉到了不对劲,顿时张开眼睛,揪住那工作人员的衣领,“你这是往哪儿开呢?半个小时了连个大门都没瞅见,你当我瞎的是吗!” 蓝清川却是倒吸了一口气。那人停了车,帽子也掉了,一张脸粗鲁悍气,眼神阴鸷得像冷血的毒蛇,她吓了一跳,“寒洛宸,快松手!”那从怀里抽出的白光分明是把利刀。寒洛宸反应极快,一脚踹上了那人的肚子,力气极大,将那看着壮实的男人狠狠踢下了车。但那刀还是在他手臂上划了一道,袖口都破掉了,渗出一线血红。 蓝清川定下神,趁着那人还未爬起赶紧调转了方向盘。但这种节能车是没有挡风玻璃的,行驶速度也慢,那狰狞的汉子跟着跑过来,几步之遥的距离,怎么踩油门都没有用,她恍然惊觉可能是被动了手脚。这一念之间,她的手臂便被扯住了,寒洛宸用力去拉,怎么也弄不开,那人瞬间又亮了刀子,他只得跳下车,顺手将那行李砸了过去。 面孔可怖的男人被砸得懵了一瞬,一下子松开了手,寒洛宸趁机叫到,“你赶紧跑!”用后背重重撞了一下车尾,他喘息地咳了几下,那车被推着前进了一段距离。纵然速度再慢,有他拖着这人,也是不太会被追上的。 第153章 森林深处 蓝清川怎么可能眼睁睁丢下他,何况这种被动了手脚的车谁知道能坚持多久,她身体纤弱,根本是很难一个人跑出这广袤的森林的。现下位于森林深处,信号不通,且触目都是高大无二致的树木,找对方向也要费些功夫。就算是出去了,找到援助了,谁能保证到那时他能够平安无事。这些状况寒洛宸也一定是注意到了,即便是如此,他也拼命想将这万分渺小的逃生机会让给她。 寒洛宸养尊处优,纵然锻炼过,他的体力也比不上那成年的壮汉,而且对方还是个练家子。短暂的优势局面后,黑发的少年便被狠狠压制在身下,那尖刀朝下,狠狠向他扎去! 蓝清川一咬唇,再次调转了方向盘,直直朝那人撞去。还有一段距离就可以撞到他的后背,蓝清川不知道这种轻便的节能车能对他造成多大影响,也不知道这种警惕的亡命之徒会不会察觉并躲闪,但她希望如此,这样寒洛宸便能够躲掉那一刀了。她的额头都渗下了薄薄一层汗珠,这样冷清簌簌的树木深处,她的后背都汗湿了。那压制寒洛宸的男人果然注意了,匆匆扔下到手的猎物往一旁躲闪,蓝清川知道她猜到了,急急踩下刹车,一下子控制住了车身。透着眼前透明的车前挡风板,她心爱的少年躺在厚厚的散发着草木腥气的落叶从中,一张脸苍白得可怕,他急促地喘息,微抬起头看她,他几乎没了力气,只用着柔和湿润的目光望着自己,眼角慢慢地染上了浅色的红。他挣扎着起身,“你这个笨蛋,蓝清川。”明明他都已经那样争取时间了,她还是重返险境,这样可是会死的。 她下车去扶起他,摸到他手臂上鲜红流动的血迹,她骂了一声,“别说了,谁要看着你死!”她凝着眉眼,看到那凶徒血红了眼睛,再次提刀向他们冲过来。蓝清川捏紧了手指,她的冷汗已经透过了衣衫,树风一袭,浑身竟然冷得发抖。她已经注意到,在树林里,除了眼前这人,接二连三走出了好几个高大的身影,带着险恶至极的目光。十多年前,几乎如出一辙的场景,年幼的她遭人绑架,在一片冰天雪地里熬过了数个小时。她差不多忘了那些歹徒的样貌,却还清楚记得那时的绝望几乎吞噬了整个心脏。 她缓慢地感受到指尖传来的刺痛,再怎么强装镇定,面对如此凶境,她着实没有办法。寒洛宸察觉到她的颤抖,心下难受至极,他抱着她,却觉得她的身体越来越冷。为什么他们两个人之间要存在这么多以命相逼的意外,他记起去年茫茫白雪中的事故,记起深深堤坝下躺着的了无声息的她,他总不愿意回忆起,那时几乎被世界遗忘了的地方和冰雪封冻下的爱人。 这样危急的状况下,他恨极了自己的无能为力。那尖锐的白光刺得他的眼睛深痛,他抱紧蓝清川,孤注一掷开口,“是周轲对吧?你们收了他多少钱?”他不会忘记这个男人眼里满是阴暗的戾气,他年少张狂,近来得罪过的唯有江南小周家。 第154章 又入狼窝 蓝清川怔了怔,知道他拖延时间的意图,在听到他扯出小周家时,那扑过来的恶徒显然动作顿了下,寒洛宸抓准时机,一脚踢开了他的刀。蓝清川被他推开,顺势握住了那把刀,一转头两个人已经扯斗在一起,寒洛宸力气缺失,不是他的对手,那个人已经是疯了的样子,在凶狠砸下数个拳头后,寒洛宸咳出了一口血,那男人又丧心病狂捏住他的脖子,要将他置于死地。力道之狠,寒洛宸已经脸色灰白发青。蓝清川急急喘息了两声,心下恨极,握住那把刀迅速扎了过去,正正扎在他的后背上,鲜血一下子流了一手,连指甲都红了。她用了全身的力气,刀刺得很深,那男人竟还有力气挣扎开来,一翻身一脚踢开了她。蓝清川噗地吐出血,摔在地上,疼得浑身颤抖,感觉连脏器都移了位。随即赶来的几个人一把抓住她,将她按在湿腐气浓重的树叶上,扯住她的头发,箍住她的脖颈。 蓝清川已经没了力气去看寒洛宸了,她清楚地可以听见他的尖锐喊声,声音几乎用力到破了嗓子,他一直在叫她的名字,一声声的,却一声比一身弱。蓝清川眼前开始模糊,连声音也发不出。那个持刀的恶徒放开了寒洛宸,一步步朝她走过来,然后一脚踢在她的身上。她翻了个身,眼前发暗,又感觉他捏住她的脸,一甩手便是一个巴掌。她的口腔里一下子涌入了浓厚的血腥气,脸颊火辣辣地烧疼。她身娇体贵,外祖父保护得她天衣无缝,从未受过如此狠辣手段。这几下打得她几于昏眩,那些人还不放过她,卡着她的脖子,开始撕她的衣服,夹杂着骂声和猥琐的笑声。她被压着毫无反抗之力,下意识去咬住舌头。那男人察觉到了她的动作,又是一个耳光扇过来。 蓝清川陷入昏迷之前,这一个小时内所有的记忆也随着进入了昏睡。但她似乎听见了枪声,那些人扯住她的动作也停了下来,却不知是否是错觉。她不知道片刻之后这森林深处,充满了硝烟与血腥的味道。而蓝清川的命运,也由此发生了波澜浩大的转变,几乎颠覆了她整个人生。 蓝清川醒过来时,听到了怒波的江声,她浑身剧痛至极,鼻尖可以闻到浓烈的水腥气。她伸展不开自己的手脚,连眼睛也被蒙住了。在一片黑暗中,只能感觉周围的颠簸,不知日夜。 她猜的很对,自己被绑在这船上某一个角落。但她知道,自己并未获救,没有哪一个获救者是被捆缚手足的。 她迫切想要寻找寒洛宸,可狭隘的空间内,她感受不到除了自己以外他人的气息。江风粗粝,透过窗户的缝隙钻进来,刺得她浑身发冷。她贴着冰凉的墙壁,森林深处的惊心动魄如昨日重现。她头痛欲裂,胸口渐渐升腾一种难受的恶心感,在船身又一个颠簸后,她吐得昏天黑地,快用掉了全身积攒的力气。 第155章 所谓美人 这是宫池若的船,现在船内的控制人是他的下属宫楠木,船不是很大,过分低调了些。宫楠木坐在房间内,对于他身高来说过于狭小的空间里,他正等着组织的接应。江上第二天,江海交界处,组织派来了船只,那是一艘巨轮,将接应他前往组织的领地。不过他没有想到的是,他的主子宫池若现在就在这艘轮船上。 宫疏也过来了,亲自接应,宫楠木硬下头皮,整了衣服,登船去见他可怕的主人。宫疏与他并行,一字都未透露。 宫池若亲自来,自然是为了加以威压。宫楠木推开舱门,一言不发跪到了地板上。这是一间格外低奢的房间,摆设具为紫檀木材质,雕刻古典的花纹,闻着有浅淡暗香。宫楠木只觉压抑,未敢抬头。 宫池若闭着眼睛,睡在窗下的坐榻上,他一身黑色长衫,丝绸面料,搭在膝上的袖边是暗金色的精致刺绣,这是一个古风古韵的背影,长发如黑瀑,未曾扎起。 在他身边的人才知道他得有多危险。 宫池若翻身对着他,很淡地扫了他一眼,他大概是刚睡醒,没什么意趣去扯些其他的,直接问道,“事情怎么样了?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宫楠木低头沉声道,“漏去核心的老滑头,其余叶氏帮派的成员清洗一空,可以换进新鲜血液。”他等了一些时间,抬头一望,他主子正含笑注视他,目光对上,他移了视线,生出美玉般洁白的手掌,指了指斜边上的茶几。 宫楠木跪行过去,给他倒茶。他喝了茶才坐起来,笑了,“你说叶源跑了?” “是。” 榻上的年轻男人一声冷哼,手里捏着的茶杯顿时砸到他脚边,啪嗒一声,磕得七零八落,他的声音随之响起,冷漠低沉,“跑了老大还敢回来,楠木,我太宠你了。” 宫楠木跪在他脚边,眼帘下是紫檀的沉木脚踏,和他主子着简便布鞋的脚。他沉默盯着那鞋面上的暗纹,不发一语。 宫池若想来不解气,给了他一巴掌就让他滚了。宫楠木起身,知道这是饶过他的意思,近两米身高的男子恭敬退了出去,看着心甘情愿领罚去了。 晚间吃饭时,受过了四十鞭的宫楠木默不作声出现在了房门口,连药都没有擦,带着背上的血腥气远远待着。宫池若冷眼看他一眼,忽然就没了胃口,将瓷碗一扔,语气不善,“你还有什么事?” “子船上还留着两个遇害者。”他知道在这种关口上提那两人绝不是什么明智的事。当头宫池若正恼火自己没除掉叶氏的老狐狸,很可能将那可怜的两人扔进海里喂鲨鱼。他受了处罚,万万没有让他们二人活命的道理,所以拉你们去死吧。 结果宫池若笑了,满是戾气,“四十鞭不服是吗?”他仔细打量着宫楠木,“你这性子至今都没给我磨平。” “属下不敢。”宫楠木低声道。 第156章 救完再杀 这时宫疏敲门进来了,他刚刚检查了宫楠木带领的那条船,便过来回禀。 宫池若听他说完,又冷眼盯住宫楠木,“你不是想让他们死吗?我偏偏就放他们活命。”宫楠木猜他的心思总会猜得很准,他向来不会救人,这两个为叶氏追杀的正好赶上时机留下了性命,以往的话,下场只有死。 眼见着宫楠木头越来越低,宫池若骤然勾起笑意,故意道,“都半死不活的还有什么可以折腾的,据说里面还有个蓝氏的?我近期正好与法国那几个大佬有个交易,就算卖个面子。”宫疏心下冷笑,他可从没见过宫池若给其他人过面子,给面子最多的的还不是宫楠木。蓝氏如何,交易又如何,他几曾放在眼里过。这么说的意思还不是为了惩治宫楠木,让他低头收敛。 宫楠木果然埋头跪下,“属下知错。” 宫池若似笑非笑,“再去领四十鞭,好好想一想。” “是。” 那两米高的男子带着一身血气下去了,宫池若恢复了面色,看向一旁的宫疏,丢了手里的筷子,叹气道,“你可不要学他,我没那个时间再去培养两个助手。”宫疏给他泡茶,低眉顺眼,对于这句玩笑话他也正色点头。他主子擦了擦手,这才提了正事,“入海口时将那两个人丢下去,活不活得下去就看他们运气了。” 宫疏泡着茶应声,冷漠道,“进海口之前他们尸体都要烂了。”宫池若接过茶,悠悠抬眉,“怎么说?” “蓝氏那位快死了。”因为一直关着,船上的下属也不知留不留,暂且养着,可惜喂进什么吐什么,可见是内脏受损。 宫池若捏着茶盖子撇去一层茶沫子,面不改色,“那就让宫楠木去,让他带伤去。”想起方才他不驯的眉眼,这个捏着数不尽人命的活阎王笑了下,“医好再扔。” 宫池若向来说一不二,寒洛宸昏迷之中被扔到了海口某一处陆地上。而蓝清川醒过来,已经在海上漂泊数日了。她渐渐感觉到处境的怪异,在昏睡之中她已经被换了地方,却依旧受制。她躺在床上,伸展不开手脚,也看不到任何事物。她心里清楚,自己沾染上了怎样深不见底的一股势力。 开始被带到床上的那几日,她知道自己绝对是活不下去了。如今醒来,竟然恢复了七八成的气力,身上也没那么难受了。而在她醒过来之后,她又被换离了房间,狭窄冰凉,自此以外,再无任何动静,就像是让她自生自灭。这实在是古怪,要是如此,当初又何必救她。她被丢在这房间里,水米未进,颠簸中紧紧抵着墙壁。 这晚上,船终于不再颠簸了,似乎是到了某一海岸。她被人拉起,虚弱不堪,跌跌撞撞地站起来。 这似乎是船的底层,扑鼻传来潮湿苦咸的海水潮气。 船停了岸,船板上传来很多脚步声,蓝清川仔细听着,一会儿声响便没有了。她被抓着一直往前走,渐渐感到拂面的海风和阳光的温度。她恍惚了一下,下一刻便被推倒在地。 第157章 绝艳美丽的男子 她向来位于蓝氏顶端,从未有过这样狼狈卑微的姿态,便挣扎着站起来。抓着她的人不让,死死按着她。 然后她的下颔便被抬起,这是个格外轻佻的动作,她感觉到这根手指的冰凉温度,“宫楠木还算尽心,恢复得不错。”这个人的声音低柔,甚至带着笑意,是那种稍显满意又格外压迫的调子。她撇过头想避开这根手指,极为厌恶。 “还有力气反抗,”面前这人哼笑了一声,收去了手,抽出帕子擦了擦手指。他确实是这艘船的主人,在他说话时无一人反抗,“宫楠木呢,让他亲自来,将这位丢下去。”他擦过的那条丝质手帕便丢在了蓝清川面前。 他转身便走,衣裾间有种沉厚的木香,蓝清川听着他轻缓的脚步声,忽然开口沙哑道,“还有一个人。”她被压制在甲板上喘息,重复道,“还有一个人,你将我跟他一起丢下去。” 男人一下子停住了脚步声,转过头望向她,“你在跟我讲条件?凭什么?”他像是万分好奇,又抬步走向她。这个身世显赫的女孩子,大概未曾经受如此卑微的困境。她看上去应该是一直保持着雍容的沉静与优雅的,看那挺直的背脊便能知道。他走上前,一把扼住她瘦弱的脖颈,冷眼打量。蓝清川的衣服还是数日前的那件,在遇险时被那些人扯碎了,露出纤细的锁骨和腰部。裤子自脚踝起也被撕了大半,腿上的青紫痕迹还在。她像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将身体蜷得更紧。他又一把将她推下去,撞击声很大,她痛苦得咳嗽了几声。 “你继续说啊。”他的手又伸向她的肩膀,手臂一用力,将她半个衣袖也撕了下来,她的上衣是针织的,撕开时的毛线紧紧勒着她雪白的胳膊,很快便有了红痕。她痛吸一口气,拼命躲避他冰冷的手掌,她心下恐惧,但不愿示弱,“反正都要死了,我跟他一起死。这算什么条件,我能拿什么威胁你。” 宫池若收了手,冷漠道,“胆子不小。”蓝清川只感觉脸颊一痛,耳风一过,脸上便挨了一掌。宫疏冷面收回手,力气不小,打得她嘴角见了红。宫池若瞥他一眼,“去,替她解开。”一面嘴边带笑,“另一个早扔了。你便自己跳下去吧,活不了也算为他殉情。”他的声音毫无起伏,明明是如此血腥残酷的话。他冷眼看着宫疏切开她手脚的绳子,前番动作下来她已经没了力气,看着无比孱弱。 “惹怒我的女人唯你一个,你要感到自豪。蓝小姐。” 眼前渐渐露了光,她撑着眼皮睁开了眼,入目是碧蓝的天。她的眼眶有些湿润,被拉起身时眼帘都带着白色。她定神才看到周围有很多人,穿着黑衣,面无表情守着这块甲板。站在她面前的是个年纪尚小的男孩子,墨绿眼睛棱角分明的混血儿,他押着她,力气很大。而那个声音听上去严酷冷漠的男人,还尚有一层少年模样,这样心狠残忍,偏偏长了一张美丽至极的脸孔。如此绝艳的美貌,几乎是一场侵蚀人心脏的灾难。 第158章 美人皮囊蛇蝎心肠 她沉默望着那恶毒心肠的美貌男子,轻轻笑了笑,“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那男人听闻弯了他那浓丽的眉眼,走上前捏起她的下巴,直直对着她的视线,“你这双眼睛生得真好,再淡一分便是灰色。”蓝清川已经是虚弱不堪,任由他动作也不再挣扎。她对上他那双浅淡的灰色双眼,想到了冬日外祖父房内的壁炉里清冷的草木灰烬。她带了些嘲弄,只是站着不言不语。 宫池若自然是看见了她沉静中厌恶的冷意,他退后一步,心情甚是不错的样子,“你问吧。” “他被你扔下时,还留有气息对吗?” “昏迷中你指望他会有多大的存活几率?”宫池若瞬间就冷了眸色,片刻他又勾唇,一张画皮波澜不惊。 蓝清川听完就笑了,一字字说得很清楚,甚至带了笑意,“只要没死,他就有活下去的机会。” 宫疏听得脸色一变,这是对他的主子公然的挑衅,看着蓝清川的目光带了浓重的杀气。 宫池若面色如常,“动手。” 草长莺飞的四月,满城飞絮,姹紫嫣红花开遍。在这样宁静悠闲的季节,国内发生了好几件大事。一件是凌家的喜事,未婚妻是京城沐家小姐,订婚日期已定,城内正热闹时,又发生了一件料想不及的祸事冲淡了这片喜气。 蓝家的大小姐在江筑遇害,如今下落不明。与她同行的是寒家老幺,两人失踪数日后他的家族从极远南方的江海交接处接回了他,回来时负伤累累,只存了一口气。内情知道的人很少,寒家很快就封锁了消息。 而细细揣摩下,蓝清川的状况只可能更糟,何况至今她的行踪尚未被找到。 这么一件惊动全国的大事,普通人听过一时震惊后便再无什么反应,蓝氏家族显赫低调,人们所知着实有限。本不在一个阶级档位,他们的谈论显得极为可笑,比如偶尔在酒席饭桌间喟叹几句当做饭后的谈资,或者颇为自满状似深邃地高谈阔论他们触之不及敬畏仰望的大家族,看着熟稔地猜测几句,除此便没什么关注点了。这本就不关也不该他们关心的事情,一点点颇为虚假的唏嘘过后,日子仍照常进行,风过浪静。 他们自然不会知道,在那个金钱和权力堆积起来的世界里,这件事掀起了多大的波浪,甚至久久不息。 国内与蓝氏交好的几家发动了力量,找遍了全国及周边海域,凡手能触及之地都找过一番,可惜到了五月份了,依旧没有什么收获。方逾钟手段高明,着手调查下手的势力,拉出了小周家的大公子周轲。这着实费了很大功夫,这事情被抹得一丝痕迹也没有,背后力量过于庞大,找出周轲这一黑手是从寒洛宸那边得到的消息。 寒洛宸被找到救回来之后,一直住院,醒来后只要求见了方逾钟一面。那时蓝清川已经失踪多日,方逾钟知道后冷笑一声,他不找我,我还要找他呢。助理小心看他脸色,几乎到了暴怒边缘。 第159章 王族的冷酷 到底是年轻人,恢复得不错,脸上却一点血色也没有,沉默地看着他,这个阴郁冷酷的男人,是蓝清川的父亲。 他从这男人的脸上未曾看出多少伤心,只看到暴戾,那双淡黑色眼睛里针扎一般的尖锐锋利。 方逾钟对于这个少年,从来没有过客气,他冷漠道,“说吧,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 寒洛宸静静看一眼盛怒的男人,捏住掌心,默然良久,只告诉他,“是小周家的周轲做的。” 小周家的周轲,周雪婴的堂哥,要是婚事能成,现在也就是寒洛宸的大舅子。可惜那一桩婚事闹得满城风雨,两家颜面尽失。方逾钟多么聪明的人,他随即冷笑,“年轻人,你要为你的任性付出代价。蓝清川,是毁在你手里的,因为你接近了她。”他这番话纯粹是无处泄愤的迁怒,他记得早就警告过这个少年,他同样警告过蓝清川,他们没有听从的后果就是如此。 寒洛宸不发一言,他身心俱疲,夜里梦到的都是生死未卜的蓝清川,无人知道他夜半惊醒的痛苦和绝望。 蓝清川的身边总是会有保镖跟随的,自年前的事故后更有加强。只要她出门,断然不会让她受到危险。可就因为他那一丝想与她独处的私念,却陷她入万劫之地。 方逾钟不会放过他,抬着手冷漠地直指这个他蔑视的幼稚的年轻人,他冷道,“这是我最后一次见你,以后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而远在法国的蓝氏大庄园,如画风景也掩盖不了园内的压抑与沉重。蓝宗荣听闻消息时是半夜,蓝清川出事那一晚他就知晓了,刚睡下的时候由仆从喊醒他,他的管家急匆匆进来禀告。若非要事,没有人会打扰他的睡眠,而听完后他一瞬间惊得胸腔剧烈起伏,缓了好久才险险停下。老爷子气得顺手砸下一个瓷具,怒道,“联系方逾钟,眼皮子底下都能出事,简直是废物!” 方逾钟那时也是刚得到消息,震颤之余就被蓝宗荣一通怒骂。他都能想象庄园里的混乱,老爷子喘息不已,电话那头撂了话,“清川要是有闪失,你也别想好过!”蓝宗荣活到这个年岁,什么波澜没有经历过。但人老了,总是不愿意将事情想绝,这很容易体现在他的儿女子孙身上,遇到事情时候,宁愿希望他们有惊无险,而不是深陷险境。 事态着实严重得多,蓝宗荣在这样的几乎惊厥的噩耗里渐渐镇定,又不愿放弃一丝希望,他一想到他的爱孙孤独一人漂泊在异乡冰冷的海水中,就如同被扼住的呼吸。 但在老人伤神之际,皇室却不愿意放过他。不多时女王便派了车来接他,他强压悲恸换上正装前去玛塔皇宫。玛格丽特女王年事已高,而年纪越大,却越想将一切牢牢控制在手里,不让她预定的轨道有所偏离。她表示哀痛,甚至调动国家力量帮助寻找蓝清川,但这一切作为要建立在蓝清川还活着的基础之上,他们王族关心的唯有蓝氏的继承状况,能否为森特瓦储君铺路护佑,对其忠诚无二。 第160章 心力交瘁 而若是蓝清川这个既定的继承人不幸离世,女王收敛了情绪,正色要求他即刻选出下一位继承人,王室也会加以培养。 蓝宗荣面上不作声色,心下却波涛翻涌。自皇宫回来后,便对外称病,足不出户。 蓝清川失踪且下落不明这件事,是欧彦哲在森特瓦大公主的宴会上听到的。他近来都不在国内,正周旋于美国商界那群心思狡诈的大佬之中,为朗格拉克财阀开辟道路,经营人脉。甫一回国,长公主便找上了他。欧彦哲在宴会结束后留了下来,偌大的客厅,森特瓦半卧在贵妃椅上,她看着颇为疲劳。 欧彦哲默默地喝茶,等她开口。一开口自然是提及蓝氏了,她很是头疼,而蓝宗荣闭门谢客,也不知是不是真病了。蓝清川失踪实在是突然,这样的关口实在是不合时宜。欧彦哲刚听说时倒是惊了一下,但仅仅是惊了一下。他想了想,语调平静,“人还没找到,还未成定数。”森特瓦看他一眼,“万一的话。我们需要未雨绸缪。”年轻人波澜不惊,随意道,“那便再选一个继承人吧,听话聪明的总有的选。”森特瓦觉得他对于这件事着实是没什么兴趣的,表情也淡淡的,倚在沙发上便是多时,期间说话很少。 她扶额,侍女替她添了一杯茶水,泠泠的水声中,她叹气,“人很容易找,但血统难找。蓝氏嫡系稀少,哪里去找个名正言顺的呢。” 欧彦哲笑了笑,“这不是王室的事,留着给蓝氏操心去吧。” 森特瓦接过茶盏,吹去袅袅的白汽,她叱了一句,“坏孩子。”听着却没有责备,欧彦哲收回目光,嘴边弧度极为浅淡,他低头品茶,微白的茶气熏得他面容俊美,嘴唇红润如盛放蔷薇。 蓝宗荣心力交瘁,开始时闭门不出是为了缓口气强压情绪,后来是的的确确一病不起了。因为到了五月初的时候,派去的调查组在南方一处海域浅滩里打捞了一具年轻女尸,在海水中已经浸泡溃烂,再由于这片海域还有的高浓度放射物质,DNA破坏极重,难以辨其身份。国际刑警组织那边来人道,检查出的血型是一样的。蓝宗荣当场就呕出了一口血。他看也不看他们附带过来的资料,他怎么也不相信,将那些人请出去,“只是血型相同能说明什么问题!”其实他心里也是知道的,蓝清川性命无虞的可能性很低,毕竟这么多天了,要是能找到早就不会发展成现在这样了。 而国内的方逾钟这里也很是棘手。由于证据不足,周轲拒不承认是他下的手。不过跟方逾钟这种见多风浪手段的人相比,他还太嫩了,扳倒周轲,只剩下时间问题了。 五月中旬,差不多一切尘埃落定。不仅仅是蓝氏,方逾钟的心也被剖开一个大洞。纵然父女间形同陌路,他却是极喜爱这个女儿的,只是他所用的方式不恰当,很容易招了蓝清川厌恶。 第161章 纯粹与阴暗 由于当年蓝元歌的事情,蓝清川一直恨着他的薄情冷淡。每次面对她时,他心底也是歉疚的,虽然他面上多么不动声色。他总想着怎样去弥补她一点,哪怕她不接受。他是那样渴望她长大成人,为她铺好了道路,用他的方法促她心有城府,兼握手段。其实他是庆幸她像蓝元歌的,可离了她外祖父的庇护,她的那些温文存善只会限制了她的步伐,无法去掌控偌大的蓝氏集团。 方逾钟知道这个女儿的出色,他猜她一定能握持一种平衡。心存善意,且胸有沟壑。但事到如今,他心知已然无望,这么多日子,这么多力量,容不能他去自欺欺人。他躺在黑夜里,忽然就想念了蓝元歌,顿时他便伸手捂住了脸庞,深深感到对她的愧欠。 蓝清川遇袭失踪对于芝净柔母女实在是今年以来的第一大快事,她们好久都没有这样遂愿了。芝净柔不得不感叹周轲手法之快狠,这样她的那一大笔钱也算是花得妥当。方雪实在是高兴坏了,空荡荡的方家旧宅里,她肆意奔跑着,根本不去管那些脸色难看监看她们的仆佣,这家里二楼的房间早就成为了她们母**谋实施的巢穴。 芝净柔冷眼看她的举动,将她关到自己房间里。虽说她心里也是极其高兴的,但此时是她们的关键时期,不能让人察觉到到不对劲的地方。 “妈,蓝清川也太弱了吧,一次次栽在我们手里,上次没要了她的命是幸运,这次可就是白白送了命。听说捞上来的那具尸体十有八九就是她的,哎呀,死得这么惨,真是可怜。”她却不是怜悯的样子,反而是表现出极其满意的嚣张笑意,几乎狰狞了一整张年轻的脸。 蓝清川若是有她们这般心思恨毒阴暗,她们母女早就死得透透的了,还能在这里作威作福,简直是做梦。她生于名门,修养极好,心里明静,是不会使用这些阴私手段的,她所受到的教育让她看不上这样的晦暗,也因此恨上了与这些晦暗为伍的她的父亲方逾钟。她外祖父觉得她做得很对,心性保持洁白纯粹,也不大愿意她去接触方逾钟所教导的心术机谋。在他看来,蓝清川一直是个自持聪敏的孩子,她的这份沉静从容已具备一个大家族继承人的气质,这份气质通常会吸引很多同类的人,使得她在法裔的贵族里广结人缘。同龄人很少能像蓝清川这样,仅仅只是沉默坐在那里,人们的眼神都会聚集而来,愿意与她攀谈交好,这是只属于上位者的气质。 蓝宗荣很满意自己这个一手培养的继承人,因为珍惜,所以愈加保护宠爱。蓝清川的生活圈里,高贵,精致,她生活得一直安静随淡,一如古时清贵雅致的高门书香之族里养出来的女子。而将她送去她父亲那里,实在是他的无奈之举。就像将他妥善珍放的一块洁白灵玉放进了那一片他避之不及的污淖之中。而蓝清川就被这污淖算计了进去,一次又一次,不经意间,无人相携,就渐渐陷了进去,到如今,尸骨无存。 第162章 偏执狂 蓝宗荣每每想到此,心里几欲呕血,但一直不肯相信,也因此恨极了方逾钟的无能。数年前,他的女儿折在他手里,这一次,轮到清川了。他不知道自己的想法与方逾钟很难得一致统一了,都属于自欺欺人。 可怜的老人家在一次次打击之下,几乎快去了半条命。蓝清川在后来回归时,她的外祖父身体已经大不如前了,很少一段时间才会清醒,其他时间都陷于不知不觉的沉睡。而之后没有多久便去了,甚至没能跟她说过一句完整的话。这件事撕裂了她一整颗心,让她深陷于无法回头的仇恨和执念里。 蓝清川在那个时候,便恨极了宫池若,恨极了所有算计过阻碍过她和她的家族的人。那一段时间,是蓝氏动作最大的一个阶段,蓝清川坐上那无比孤独的位置,让所有人见识过她的手段之后,心里却越发空落落,酸涩之中,眼泪却被那些人收的干干净净,哭也无法去哭。 而现在,芝净柔与方雪还没有为自己的愚蠢付出代价。方雪一心要杀了蓝清川,因于她的嫉恨,嫉恨她显耀的身家,嫉恨她高不可攀的世界和世界里的人。这是很单纯的一个想法,后来却由此生了杀心。她极其可笑地认为,只要除掉了蓝清川,便没有谁再会挡住她的路了。很快她这种想法便受到了报应。 这一天,在所有事情看起来都风平浪静的一天,电视上播放了凌氏与沐氏的订婚宴,两家都是极为显赫的名流之家,媒体的报道也仅仅只准许拍摄播放了外围的场景,只这一个场景,就让方雪几欲发狂。 车上下来的是那个传说里的京城名媛沐木,这是个极为年轻的女孩子,甚至看着比她自己还年轻。但她实在是方雪所无法攀比的,女孩子保养得娇美玉润,一看就知道是大家才养出来的尊荣气派,镜头闪过了凌昊枫温和隽秀的脸,他站在酒店前接他的未婚妻子。 方雪看到了几乎红了眼睛。在这段时间里,她忍不住已经去过凌家很多次了,是她无数次央求芝净柔通的关系,找的是一个没什么实权的宅内管事。结果自然是失望的,凌家自蓝清川失踪后闭门谢客,近期由于两家婚事接近才开始忙碌,她更加无法进去见她惦记了数十年的心上人。她甚至没想过,凌家的公子凌昊枫是否还会记得她。 很多时候,一眼万年,方雪几乎入了魔怔。她母亲芝净柔若接近不了方逾钟,或是方逾钟没有想利用人打压蓝氏的话,她还见不了凌昊枫。她心底寒透了,对门第深恶痛绝。凭什么有些人生来就处于那样一个高度,可以随心所欲接触跟她们相同的有着高贵血统的其他人,接触自己仰望不及的那些人? 凭什么他们可以有选择的余地,玩笑嬉闹,自由自在,而她就要去花尽心思攀结那些小世家出身的落魄子弟还有粗俗只知道打扮炫耀的暴发户? 第163章 母女之间 凭什么她输的就只有一个出身,而她所有的努力都要被人弃如敝履? 她不服,尤其在蓝清川回国之后,她一次次怨愤地盯着那张脸,一次次怨愤自己为什么冠不了蓝氏的姓氏,生活在蓝氏的庄园。 命运生来不同,及时每时每刻都指天痛骂,也改变不了任何事情,只会让自己越来越面目可憎。可惜方雪不知道。她如此怨怼,是因为她还在鲜嫩的年华和拥有一张尚佳的脸孔。 芝净柔见她这种状态很不对劲,大喜大悲,喜怒无常,心里觉得这样下去要坏事了。她警告方雪,这段时间不太平,让她好好呆在家里,乱她计划。早在上个月,芝净柔便暗下走到好几次,想要除掉中间几个联系人,她也知道与黑道上扯上关系有害无益,可是最近她的布置却没什么动静,这让她总有些忐忑烦躁。而方雪现在的行为无疑让她愈加头疼,她这个不成器的女儿竟然愚蠢至此,简直是在自掘坟墓。芝净柔干脆将她关了起来,想着等事情解决再放她出来。但方雪怎么可能是个能耐得住的人,存了暴虐阴毒的心思,千方百计怂恿芝净柔再如法炮制,去除掉凌家那可爱的未婚妻。 芝净柔一巴掌甩过去,指着她的鼻子骂道,“成事不足的东西,一波未平的时候,你是想着害死我吗!” 方雪执迷不悟,咬牙切齿,“她蓝清川都除掉了,沐家的怎么就不能除?!妈,你怕什么,没有人会怀疑到我们头上,我们还被禁着呢,没人会知道的,妈……求你了。” 芝净柔彻底怒从心起,几乎要发抖了。方雪紧紧拉着她的手,怎么也甩不开,“妈,你要是担心钱不够,我这有,大不了我以后再也不花你一分钱了,再也不买什么东西了,好不好?”她一抬头就看见了她母亲涨红的一张脸,吓了一跳,一下子放开了手。 “方雪,我将你从你那个死鬼老子那边带过来,就是看着你听话机灵,怎么如今是越活越倒过去了,这样蠢笨不堪,简直跟你老子如出一辙。我再警告你一次,你死了这条心最好,不然就滚回你的贫民窟里去吧。”这番话说得极为冷酷无情,芝净柔从来不是手软的人,这些年倚着方逾钟,学到的手段倒是越来越多了,很多东西在她眼里只分有价值和无价值。而她没有资格像方逾钟位于顶端,为了自保,自私到能舍掉一切累赘,比如方雪。 方雪从没见过她母亲这样疾言厉色,赤裸裸的狠毒,一下子愣住了。 “妈,你怎么能这么对我?”她眼泪都糊了一脸了,芝净柔也不愿意理她。 “既然还叫我一声妈,你应该知道怎么做了,别让我放弃你。”芝净柔扳开她的手指,“别再想凌家的事了,我明确告诉你,你高攀不起。”她冷笑一声便走,鲜红的鞋跟尖锐火红,一脚脚都似乎踩在方雪的心上,这样不留情面。 第164章 柚木古堡 芝净柔的后怕她自然是不知道的。买通的那些杀手听周家大少的口风,都是亚裔黑帮叶氏的一些亡命之徒,也就是一些小喽啰。芝净柔本想除掉这些人以免有后顾之忧,可她抛出去的那些钱就如同丢进了大海连个声响都没有。她隐隐感觉事情已经不对,直到近期周轲受讯让她心头一紧,现在她也只想着周轲咬牙否认了,别鱼死网破将自己也招出来。 芝净柔自然不知道,叶氏已经完全覆灭了,如今只是剩下了一个空架子,逐渐填进去的新血液都是某一黑道家族的直系。这也是蓝清川失踪这件事难以入手的原因,很多家族查到叶氏时线索就断掉了,因为已经无迹可寻。 在远离大陆浮于海天之际的一处海岛上,很难得有了人迹。岛上的古堡警卫森严,周围几乎是听不到任何动静的。此时日光正盛,古堡内透进的阳光却些微。这次他们的主子回来是走的海路,抵达时带回了一个人,当夜就送到了鬼医宫楠木那边诊治。不少人是看见了的,那身形是个女孩子,受伤颇重,运过来时虽被严密遮盖住但血腥味是掩盖不了的,尤其瞒不了他们这一群经历过几度生死的人。但这女孩子着实来历成谜,一般人是动用不了宫楠木的。 时间永远不会为某个人所停留,半年之后的海岛,树木蓊郁,花开如春,而大陆那边,早已是金黄落尽,寒潮将袭。 柚木古堡似乎是多了些生气。这成了所有人的一致的认识。古堡建成之时所用的柚木色泽沉厚,加上代代居住的主子阴戾难测,仅仅就是一座甚为悠久的城堡也使得很多人心惊胆寒。这样的变化就显得分外神奇。 中心人物自然是知道内幕的,说起来最先察觉这变化的还不算是宫池若,他们的主子虽甚少走动,但这些月出手很多,在欧洲那片老派领地一呆数日,近期才回来。宫楠木随行,留下的实权人物就一个宫疏。 宫疏留下可不是看屋子,而是看人。他本就年轻,还有些乐在其中。自他记事起便一直跟着宫池若,这么多年来,从不知道女孩子是这么好玩的一种生物。他喜欢安静听话的女孩儿,所以对欧洲那边花枝招展的怪女人辛德太太躲避至极。宫初漓是个小淑女,自她醒过来就是这样去培养的。她刚醒过来时可不是个听话的,看着他们都带着惊恐。宫疏不喜欢这样的眼神,伸手打了她一下,然后宫初漓就哭了,宫池若将他喊过去甩了几巴掌后他才老实了,连走的时候都将她扔给自己来照顾。 期间她极其没有安全感,逃了好几次,被他抓回来一阵恐吓。很显然她接受不了这样的养熟方法,宫疏简直无奈,又不能打骂,就像是专门用来惩罚他的。宫池若却很喜欢这姑娘,着手教养时可谓是精心。 相处这么久,她也老实温顺了不少,大抵是知道他们对她是没有什么恶意的。 第165章 温顺的美人 宫疏自照顾她至今,是跟她处得最熟的一个了,她的日常起居都是他安排的。她还算是有点良心,很尊敬地称呼他“枢哥哥”,这让宫疏感到新奇不已,颇为受用。其实,宫疏并没有比宫初漓大多少。 于是,宫疏心情好了,给她在树林间牵了一个秋千架,宫初漓很高兴,几乎每天都要呆在那儿一个多小时,除了下雨天。 她最近精神有些欠佳,跟宫疏说过了,他检查了一遍,沉声说,“主子跟宫楠木马上就要回来了,到时候让楠木给你看一看。”宫疏这句话有些搪塞含糊的意思,也不告诉她自己睡了这么久到底是个什么原因。 她抱着膝盖上的饼干盒子,想了想又抬头告诉他,“我头也疼得很,脑里很多的东西都似乎在逐渐消失,我又说不出来那是什么,也不知道是关于谁的记忆。” “宫疏,我是不是很奇怪?自我醒过来,总有什么在压抑我去回想,可我谁也记不起来了,而今记住的只有你们。”她的声音很低弱,是发不出什么过大的声音的,宫池若解释说,那是生病后声带受损,再说他们主子也不喜欢的较高的声响,尤其宫楠木就是个例子。 宫楠木一米九三,体格健壮如同铁塔,宫池若最不满意的就是他那副大嗓门。 一开始他们都是喊宫池若为爷的,即使他这位亚方大佬还甚为年轻,道上人包括各组织家族的老辈人物们也都是称呼一声“三爷”的,宫楠木一开口,直接将这还较为雅观体面的称谓生生叫出了土匪的粗犷匪气,宫池若很不喜欢,后来便都改口就他主子了。 这道上的主子可多了去了,乍听下普通得很,可宫家这位主子却不是个能够忽略去的,跟他对上便只有死路一条。 宫疏夺过她手里的饼干盒子,冷声警告,“你这不过是睡久了的后遗症,会慢慢好的。在主子面前,你最好不要提到这件事,告诉给宫楠木就可以了,他能帮你改善。” 宫初漓最害怕他这种表情和语气了,低下头不再言语。 “走吧,带你回去休息,晚餐想吃些什么,我去吩咐人给你做。”她顺从地从木架上起身,跟在宫疏后面,安安静静的样子。柚木古堡自然是戒备森严的,她露面多次,下属都已经熟悉了。 简直是金屋藏娇,不知道是哪里寻来这样一个小妞,美貌得像天仙似的。据说是最近刚醒过来的,行为有些浑噩,还跑出去几次,而每次都是宫疏领他们亲自抓回来的。她大病初愈,根本跑不了多远,不需要宫疏亲自去的,他们这些下属一个就足够了。 可命令是宫池若下的,他们不能违抗。 女孩子抓回去时都是拼了命反抗挣扎,哭得那个样子呀真是楚楚动人,梨花带水的,他们都不敢用上蛮力的,宫疏一到就是啪啪两耳光,雪白的脸上一下子就印上了红印,她愣愣不做声由他带回。 第166章 沉香的木片 现下看来是服帖多了,乖巧安静的一小美人,就是不知道他们主子养来是给谁的。 初漓由他带着进了屋,背后那些视线才消失了,她摸了摸手臂,抬头望着那盘旋而上的数不尽的阶梯,忽然冒出一句,“我不喜欢这个地方。”她的房间是那阶梯的尽头,房间很大,白天那样明亮,阳光透进,万千光晕,而到了晚上,四周便是通黑的,格外让她胆怯。有次她是跑出去了,出了房间,这顶层只有一个很高穹顶的大悬厅。这厅内布置空旷,墙壁上挂着灯,灯火闪亮的时候,说明这里有人。而有资格坐在这里的只有这个城堡的主人宫池若。 那晚初漓还记得很清楚,那个男子躺在一张沉紫的美人榻上。火炉里的火顺着岛上季节变化而息,炉内有未清的火炭,看着冷冷的。灯光下,初漓瞧见那如瀑的黑发,因为他的姿势,滑滑地垂在地毯上,地毯上花纹精致雍容,那男子就像是画里的美人。 想来这是初漓醒来第一次见到宫池若,她从不晓得有男子能美貌成这样,如此绝艳到雄雌莫辨的美貌几乎能够侵蚀人的心脏。 大多数时候,宫池若是没有笑意的,望着人时的眼睛像优雅的野兽之瞳,恰巧颜色也是灰的。 他那时问,“出来干什么?” 初漓被他那种美貌冰冷的样子一惊,当时就身子一颤,眼里带了几分恐惧,这样的黑夜,这样的男人,都让她惧怕。 后来不知道是怎么回到房间的,而这晚以后,她房间的灯换成了更加明亮的,甚至晚上留一盏灯睡也无所谓。 那大概是宫池若的好意,可她还是怕。自她醒过来后,入睡时一直处在这样一个神经紧绷的状态,近期是好了一些,但也仅仅是浅眠而已。宫疏可没有看着她睡觉的义务。 她很温顺地按着严格制定的食谱用了晚餐,回房间后洗完澡便上了床。室内暖黄灯光,她拿了本书开始看。一日日过得极为约束和混沌,没有手机,没有电脑电视,没有报纸杂志,一切与外界的联系都被隔绝了。宫疏显然也注意到了,找了一架子的书让她打发时间。 她看了一会儿,明明记忆里是没有接触过的,可是她就是知道这本书写了什么,情节怎样的。她拼命想也想不出是为什么,追溯记忆的过程总是很痛苦,就像是经历一次逆流而行,被阻断,被隔绝,什么都找不到,反而头痛欲裂。 她拿开那本书,心里肯定自己肯定在哪一方面出了问题,可是谁也不告诉她。 宁静的空间里,沉厚悠久的木香。她倚着床头便睡过去了,眼下一层淡淡的青黑色,显然又累又倦。 深夜的时候,她一瞬间觉得很冷,脸上传来一片凉凉的触感,这是有人在抚摸她。她极力想睁开眼睛,可敌不过疲倦的睡意,又模糊睡下去了。 她睡下去之前,还听闻一声嗤笑的声音,“连被子都不盖好,这么嚣张。”恍惚间还带着一种好闻的香气,淡淡的,古老的,像沉香的木片。 第167章 沉重之枷锁 初漓醒过来的时候,旁边是宫楠木,他皱着眉按着她的额头,表情冷漠,那半张脸上的刺青凑近之后极其可怖,她方才闭着眼睛的时候,感觉眼皮一阵扯痛,想来应该是他检查过一遍了。 初漓不敢看他的脸,稍稍偏过了头。 宫楠木收了手,冷笑一声,这可真是相看两不愿,奈何宫池若的命令,他只有硬着头皮做的份儿。 “醒了就下去吧,没有人愿意等着你。”他的身高极有压迫感,眼睛冷酷地看一眼她。 初漓只得起身,也不敢问他些关于自己身体方面的状况,等他一走便坐了起来。 宫楠木已经回来了,那不用说,宫池若现下便在这座古堡里了。 初漓下去时,果不其然就看见那男子坐在沉厚的柚木椅子里,面前放着一座张牙舞爪的根雕,他的手指正搭在上面,看着似乎是在仔细打量。 他去了一趟欧洲,带了些东西回来。他喜爱中国古艺,在道上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在与一些军火大佬会面时候,这位爷通常是穿一件中式的长衫,道上人也有是香港那边的巨头,可他们穿着唐装总是没有这宫三爷穿得好看的。久而久之他们也投其所好,挑些个精致的玩意儿做个礼。 其实这番做派是很古怪的。宫家一族的老巢在场的都知道是在欧洲那片的,宫池若本人也是出生在欧洲的。曾有位欧派的军方大佬一副手嘲笑讽刺了他一番,当场就被宫疏一枪子崩了脑袋。 那还是一些陈年旧事了,只不过那时一些头领看着宫池若年轻,又生了一副男女莫辨的美貌样子,便存了些轻慢心思,又看到他中风旧式做派,这才找了死。 宫三爷声名鹊起在不久之后,凡是对宫家惨案有一些了解的人,都知道这男子光鲜外表下的罗刹心肠。一个黑道大家族,说没就没了。知道利害的都对宫池若起了忌惮,轻易不会为敌。 宫池若很闲散无趣地在欧洲呆了些日子,忽然就怀念起自己养得那个小东西,心念一起,便带了礼物回来看她了。 初漓走到他面前,规规矩矩喊他一声主子。 宫池若一听,转目看向一旁负手站立的宫疏,他勾勾唇角,“看来这段日子你教得不错,礼物找宫楠木拿去吧。” 宫疏面色如常,“谢主子。” 宫池若美丽逼人,看人时总带着压迫,这却不是由于他极盛的容貌,而是身上那一分亦正亦邪的冷峻。 初漓在这里最怕的就是眼前这个人了。在他面前,她是不大敢多说一句话的。这位主子罚起人来都是面不改色的,她亲眼见过。 “你看上去是听话了不少。”他打量一眼,自己取了桌面上的茶喝了一口,眼角垂下时,眼尾却漂亮地上扬出一个带着黑色长睫的眼廓。 “倒是瘦了不少。” 宫初漓穿一身过膝的米色旗袍,甚为素淡,盘扣精致,衣料是滑顺贵重的锦缎,上面是银红的水墨花卉,这样站着是他最喜欢的安静样子。只是确实瘦了,这身按她身量裁制出来的衣服穿上去显得空荡荡的,文气而消瘦。 初漓看着他牵过她垂在身侧的手臂,拉到了自个儿眼前。他伸手摸了摸她垂落的发丝,脸颊边的头发撩开,她的面容雪白削瘦,他摇摇头,“比昨晚看上去要明显得多。”他捏了捏她脸上紧致的肌肤,她由他动作,却不能适应,还是稍稍避开了一点。 昨晚他去看过她了,她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宫池若却一把抓住了她的手,用了几分力,她感觉有些疼,这一次学乖了没有动,他才满意些拿过了桌上一个红褐色的木盒。 拿近一看,木盒子上还雕着精美的花纹,有一种奇异的香气。打开来一看才知道是两只玉镯,嵌在那深绿色的软缎之中,看着极为华贵。宫池若取过一只来,叮叮作响,悦耳动听。他抬高她的手臂,圈了下她的手腕,看似掂量了一下尺寸,稍显满意。镯子是雪白无杂色的羊脂白玉,宽细合宜,大小也正好,套在她手腕上莹白好看,十分称她的肤色。 宫池若很满意,带了些笑意又拿起另一只镯子给她戴上,一边说着,“原本是得了两套的,还有副是老坑冰种的翡翠镯,不过是大了些,等你再长些给你戴上。”初漓愣着看他,其实是不大喜欢戴这些东西的,这样沉重,就像是被安了枷锁。 她的手臂细白柔软,宫池若摩挲一会儿这滑腻的触感,欣赏着她带着玉镯的手腕,心情愉悦。他这是要打算将她养成自己喜欢的模样了。 第168章 被禁锢之人 初漓收回手臂,低低地说了声,“谢谢。”尽管她不是很喜欢手上这对冰凉沉重的镯子,她甚至有些害怕这种冰冷的触感,但她不能够说出来。宫池从来不是个好脾气的人,但他惯于用那样的面貌和与他面貌同样漂亮的话来掩盖他的情绪。就算是生气,他甚至还会笑一笑然后再给你一鞭子的惩罚,他是个活得很讲究很懂得隐藏的人。 宫池若听了还是很高兴的,摸了摸她的头发,“去吧,晚上再过来陪我用餐。” 初漓点头,跟宫疏下去了。 宫疏没有带她回房间,照例看着她在森林边玩一玩。这时候阳光高盛,分外明媚。蓝清川荡了一会儿秋千,便有些累了,她对这阳光觉得刺眼。 以前身体还没有恢复时,她躺在床上,哪里都是不能去的,那时多渴望的阳光竟然是这样刺眼的。 那些大大小小的光圈透过了森林茂叶,亮亮地投在她的身上。她觉得很热,伸手挡住了那光,手臂刚触到额头,便染了一层薄汗。 她觉得有些昏眩的时候,宫疏给她拿来了茶水。精致的瓷盏,碧绿的茶叶,她伸手接了茶杯,喝了一小口,腕上的玉镯滑到了小臂。 “枢哥哥,我是谁呢?为什么我想不起来关于自己的事情,一点点也想不起来。我想自己一定是病了,而且病得很厉害,甚至连阳光都惧怕。” 宫疏手指一顿,将茶杯重重放下,“哪有人说自己是有病的!你只不过大病初愈,身体虚弱还没有恢复而已,以后别再说这种话了。” 还是这样的回答,她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听不出来他的敷衍。 宫疏看她神色恍恍,又警告了一句,“至于你是谁嘛,主子亲自告诉给你的名字,你记不住吗?”他说得压低了一个度,听着压迫冷酷。 “可为什么是初漓呢?”这二字与我根本没有丝毫感觉。在这个家族里,名字只是一个代号,可是再怎么普通的代号,也是随一个人长时间具有一定意义的。可这个名字,对她全无意义,她甚至连记忆都没有,不知道是可悲还是可怖。 宫疏睨了她一眼。初漓这个名字是宫池若取的,她醒过来之后,总不能连自己姓名都没有。他去问了,主子那时在悬厅靠窗的榻上看报告,那时天还未完全亮透,遥望而去,青白的天空还带着白絮一样的亮光。他听完看一眼窗外,过了一瞬才淡漠道,“马上就是黎明了,就叫初黎吧,用我宫家的姓氏。” 宫疏琢磨了一下这三个字,觉得还算应景,只是有些随便了。但他们这一种排名靠前的手下名字也是随便的,在这个组织里,名字只是代号,重要的是名字是否能带上宫家的姓氏。宫初黎的话,完全很幸运,不用经历血腥残酷便轻轻松松被冠上了这个姓。 他应声而去,刚走几步沉声叫住他,“等等。”宫疏一愣,也觉得现在给她安上宫家姓氏为时过早,但主子所想的显然是另一件事。 “黎明的话,光明而万千希望。在宫家从来都遁于光明,而所有的希望都该是由我给她的。这个名字不好。”他冷笑一声,摸了摸身边锦缎的靠枕,“当时入海前走的是漓江那条水路吧,那黎明的黎字改为漓江水的漓吧,算是她新生命的起始。” 宫疏听命离开,他没有资格和立场对这个名字说些什么。但毕竟是改过了一次,可见他主子是用了些心思的。这个名字改后倒是显得苍凉漂泊了,这个女孩子在那条江上的遭遇完全是一场灾难,若是没有那一番,她的生活应该是一如往昔,繁华耀眼的,也不该落入如今连名字都没有的境地。她已经是不仅仅连名字都没有了,她失去的还有与往昔生活所有的联系。 宫池若身边的人,总该是很可怜的,甚至不得善终。但愿这个宫初漓能够有足够好的气运,不要丢了命。 “你原本是叫初黎的。”他蓄满一杯茶水,温度有些降了,他一饮而尽,沉默许久说了这么一句。宫初漓却听不出来有什么不一样,她不就是叫这个名字的嘛,宫疏沉沉看一眼她,“黎明的黎。” 一个光芒万丈,一个却漂泊颠簸,意义是大不一样的。 他说完便要离开,初漓愣了一下才跟上。他走在前面,眼前就是古旧隐蔽的柚木古堡,他不想这女孩子知道太多,知道了也不能改变什么,而无力改变便是毫无意义的。 她到了这里,这余生便是主子宫池若的人,除非他厌弃了,不然她永远也无法摆脱,而就算被厌弃了,也永远不可能获得自由。 第169章 开败的樱花 半年前的大陆。 五月份的时候,寒洛宸出院了。他的身体还未完全恢复,可经历过这一场事故之后,他的脾气越发古怪了,骆杰跟一众发小也劝过他,都没有改变什么。 寒三的情况越来越严重了,他当初还是一个鲜活恣肆的少年,张眼便是漂亮夺目的神采,像一颗恒久明亮的星体,接触不得,可就是那样吸引人。 现在他都要变成什么样子了。萎靡,颓唐,痛苦。 这不该是那个无比骄傲的寒三的样子。 寒洛宸真的是瘦了很多了,周绿知随他表哥过来看了好几次,但他至今没有说过什么话。那搭在被子上的手腕青白可见骨,面容看上去都有种苍白嶙峋的味道。 很快他执意办了出院手续,住到了西林那边的别墅里。这座房产是寒家老爷子的,寒洛宸买了下来几乎用光了积蓄。 骆杰不明白,西林别墅区另一座的主人已经不在了,再住进去根本没有任何意义,只会睹物思人,更加让他伤心而已。 那么大的一块地方,寒洛宸一个人孤零零住在里面。而此时西林红林漫天,樱花开遍,一片姹紫嫣红。如此景象里,他似乎更加悲伤颓唐了。 骆杰不放心,收拾了行李住到了他家。这里的布置多个月来一直未曾变过,空荡荡的蒙了一层的灰尘,也没人来打扫。骆杰叹口气,找了家政弄了一个下午才差不多弄完。 寒洛宸期间一直呆在二楼的房间,也没有出来过,外面什么动静对他来说都是无所谓了。骆杰忍无可忍,从房间里将他揪起来扔到了外面,让楼下几个阿姨上来给他房间整整干净。 他这里什么也没有,冰箱里也是空的。寒三才刚出院,身体还没恢复,他又喊了自己家里的老厨子给他安排一日三餐,药膳食补,但愿他能养回那些瘦掉的肉来。 他晚上睡他隔壁,他认床,睡得不是很沉,寒洛宸房里忽然就传来一声击响。他一惊,赶紧起身冲去拉开他房门。 寒洛宸双手撑着额头,一只脚掌赤裸踩在地板上,另一只腿上打着石膏,里面固定了钢钉。他的面色灰败,就这样坐在床头,一动不动,床头柜上的水壶摔在地上,水已经流了一地。 他抽了纸巾盖了盖,没什么效果,赶忙下楼到厨房找了只泡沫拖把,折腾好了,寒洛宸抬了抬头,低低的声音从他手臂里传来,“骆杰,对不起。” 他受此一灾,声带由于海水冲压沙哑得厉害,加上没有恢复,完全听不出原有的声色。 他顿时就火了,“你他妈在这儿跟我说什么呢,老子我愿意伺候你啊,你他妈也不去瞅瞅镜子看看自己变成了个什么他妈的孬种样子!” 那样尖锐不饶人的寒三就只是闭眼,听完哼都不哼一声。 骆杰发了一通火,嗓子都喊哑了,却感觉一腔力气全部打到了棉花上。他终于颓然,刚才赶得及连鞋子都没套好,现在寒气从脚底袭来了,五月的天,他却冻得一哆嗦。 “寒三,事情都这样了,谁也没办法改变了。”他想推他一把让他走出来,却用不了狠劲,他其实是想说,蓝清川,凶多吉少,连他自己都是九死一生的,何况蓝清川身体那么弱,哪里躲得过去。 事情发生后,骆杰一听消息,骇得面无人色,当即找了人手,周家也派了力量,寒洛宸是万幸被找着了,当时他本来也是要跟寒家人一起去接他的,但家里人都不大愿意他去,毕竟世家之事,谁也不想别人插手过多。 寒三是在一偏僻的海港被人发现的,那个地方刚刚用作旅游开发,是一个停泊入港的海员发现的,当时情况据说凶险无比,当地又没有医院,是由海船上一船医尽力抢救了一下,保住了性命。他身上的伤口很明显不是海上人熟悉的,连腿骨都被人打断了,一些皮外伤深深浅浅,由于海水冲刷都溃烂了,几乎是惨不忍睹。这显然是蓄谋已久的凶杀,但他命大,海水冲流进了浅滩被人救起,再晚一些,不说腿要费了,命都要没了。 他好好一哥们,欢欢喜喜带着女朋友去了趟邻城的度假村,不过些日子,一个惨兮兮地在南方陆海之地身负重伤,一个如今下落不明,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这叫个什么事儿啊。骆杰心里重重叹了口气,寒三这次恐怕很难走出这阴影了。 他又去烧了壶水,温度凉了些给他倒上,说来他心里也难受,这个发小也没这样狼狈过,连倒个水都成了问题。 第170章 骆杰的劝告 “喝吧。你养好身体,什么事情到时候再说。寒三,算是我求你了。”他将水杯放到他手里,他握着许久,手指都捏得青白了,过了好一会儿,他放下水杯,抬起了头,直直看着骆杰,眼睛黑褐黑褐的,却是他浑身上下最有光亮的地方,看得骆杰心惊。 寒洛宸这个状态,绝对是不行的。 他缓声道,“骆杰,你去帮我查一查江南小周家的周轲。我成了如今这样,他脱不了关系。”骆杰也不蠢,这类事情也见得不少,再说周轲这个人有些黑道干系,由于上次他堂妹周雪婴的旧仇,就算下手也没什么可惊讶的。 “寒三,”骆杰皱起了眉,“你确定是他?” “十成把握。我的直觉一直很准。”寒洛宸最不愿记起的就是度假村里发生的袭击,“我跟蓝清川在森林公园那边遇害,是他派过来的人手。” 他说起蓝清川的名字时,声线颤抖,想起了他的女孩被死死压在地上,那群恶徒撕扯她衣物的场面,胸腔蓦然涌上一口腥甜。 骆杰呆呆地看着他吐在床边,室内光亮,那地板上的分明是黑红色的血!他愣了好几秒,反应之后立即扑过去,“寒三,你他妈别吓我,我这就去喊医生过来。” “骆杰,你答应我,这也算是我求你。”他拉住他,神色痛苦扭曲,却怎么也不放手,眼睛里像燃着生命最后的亮度。 “我答应你了,我明天就去办!你别激动!”他吓得面色惨白,定了定神,他才放开了自己,眼睛一闭,摊在床上喘息。 医生被深夜叫过来时,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仔细检查了一遍后,说是没什么大问题,只需要好好休养,情绪稳定即可。 骆杰冷汗涔涔地指着地面尚干的血迹叫到,“这都吐血了还跟我说没事儿?!” 医生看了眼躺在床上有气无力的寒家老三,这少年张扬肆意,无人奈何得住,这次竟然吃了这么一个大亏,几乎快送命了。他叹口气,这是体内淤血,吐出来也好。他背上有伤,可不能这样躺着睡了。另外也不能劳神多思,对伤口没有好处的。 骆杰听完后赶紧上前给他翻了个身,医生又嘱咐了几句,他都记下了,送他出去后,骆杰进了他房间给他塞了下被子,这才累瘫在地板上。 骆杰手脚很快,没过几天消息就弄到手里了。寒洛宸还是老样子,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他房间里的窗帘拉着,室内昏暗,明明五月中旬了,外面阳光温和灿烂,格外舒爽宜人,他却一直闷着不出去。 骆杰进来开窗,非常不满,敲了敲他腿上的石膏,骂了声,“你再不注意一点,你的腿都要废掉了。” “消息打听得怎么样了?”他在阳光下眯了眯眼睛,有些不大适应,最终也没说什么,转过头问他要事。 骆杰勾了椅子坐下来,头有些发疼,“不只是我们在查他,方逾钟派出的人已经探得很深了,我部分消息还是从他那边人手里弄过来的。” “这做老子的,还真会马后炮,女儿都被害了,现在做这些还有什么意义。”他一哂而过,话里的意思是说给寒洛宸听的。 寒洛宸眼底阴沉,只是瞧着他不说话。骆杰讪讪,只得如实告诉他。 “其实吧,周轲这个人黑点确实不少,近两个月他调用了叶氏的力量,不出意料是用在你们身上的。” “这个人心狠手辣,也够聪明,留下痕迹不多。我琢磨着从叶氏那里下手,下面人告诉我,这个帮派早就被铲除得一干二净了。周轲没这么大手段,但倒是让他得了好处。叶氏一崩溃,是绝对找不出他黑手的证据的。” 寒洛宸沉默,“没有证据怎么让他伏法。” 第171章 陷于黑夜 “哎,方逾钟那只狐狸都下了大力气,也没法将他怎么样。就算有些苗头,他关进去顶多一两年的事。小周家那边还会动关系保释,毕竟江南周家的子息太少,以后还得靠他掌家呢,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周轲进去蹲大狱。”骆杰皱眉,“你别着急,证据不是那么好找的。” “听你前阵子说,你们遇害是在森林公园里,你怎么跨越了几个省,到南部边境那里泡海水去了?”骆杰觉得不对劲,周轲完全没必要害了人再费功夫扔进南部海里去吧,这一来一去的,路程可不远,很容易在途中被发现的。 寒洛宸在警方那里笔录时,警方也奇怪过。他是在森林公园深处被殴打至昏迷的,醒过来时人已经到了江上,他清楚记得带着泥沙腥味的江水味道。那时自己还以为周轲没弄死他还留了后手,现在想想疑点颇多。 江上日子他处于半昏迷状态里,心内又忧惧蓝清川情况,过江所花费的时日他不清楚,后来船停下时便被丢进了水里。他当时灌了一口鼻的水,苦而咸,明显是海水。 在那样急促沉重的海水浪涛里,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活下来了。他心里只想着不能死,他还没再见到蓝清川一面。 其实一直到现在,他都不相信蓝清川就这样走了,他不知道身边这些人为什么就认定她与自己遭遇相同,认定她逃不过那片大海。 只有他一个人活下来,他该怎么去继续生活下去。没有蓝清川的世界,太过残忍了。 骆杰调查了几天,觉得寒洛宸的想法可能性很高。周轲固然对他们出了手,但必定还另有他人将他们从陆上押扣到了水上,这一手过于莫名其妙了,他们想不通。但从结果来看,这一力量绝对是敌非友,且极为隐秘庞大。 后面再查下去,估计也是一无所获了。这一天,骆杰又收到了一个消息,他推开门,他的发小了无生气地躺在床上,黑发冷面,一丝血气都没有。 “寒三,南部那片海域里打捞上来一具女尸,蓝氏内部的消息,初步鉴定过了,很可能是蓝清川。” 他低低地告诉床上的人,少年人一动不动,似乎是没有听到,骆杰在这个光线灰暗的房间内却看见他浑身开始发抖,面色煞白,很快支起了身子,直直盯住骆杰,眼睛像黑夜的最深处,幽深冰冷,“你出去!”他指着门道,嘴唇抿得紧紧的,“骆杰,我不相信。”他一字一顿。 “你这样何苦,她是没可能活着了,这么多天,那么多力量派出,找到什么了吗!”他喉咙口发堵,“寒三,你心里也知道,别这样了,老子看着难受。” 他走到门口,忽然想转过去看一眼他。那个少年双手抱住头颅,连面目都看不清。他快崩溃了,寒三从没有这样脆弱的时候。 “这一切都怪我,是我害了她。” 骆杰不愿再看一眼,他带上了门匆匆走了出去。 这是他们的命,谁也改变不了。 美国山涧别墅。 欧彦哲在美国的房产很多,他落脚最多的却是这里。国内如今不大平静,他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来集中精力。 距离蓝氏事件过去了差不多两个半月,由于迟迟未定好继承人,女王那边很是焦急。近期出入蓝氏大庄园最多的是亚裔方逾钟,蓝清川父亲,这个男人颇有实力手腕,可却成了女王心头大患。若继承人如此优秀的话她在平日里肯定会乐见其成,可是方逾钟偏偏是个中国人,是个不愿入法籍的中国人。 储王森特瓦也颇为忧心,她曾明确告诉欧彦哲,蓝氏决不能交由一个外人。欧彦哲表示支持她,可他实际却并不太关心。虽然对蓝清川遭际他深表同情,可他总觉得王族对蓝氏过分关注了。 这个隐世低调的家族,作为一个世界性的大财团,在丧失下一任继承人时,实力绝对会有所下降。若内部不能推出一个人来控制住这个局面,蓝氏很可能伤筋动骨,甚至丧失作为辅力王储的力量。很显然王族此时要事是出力稳住这个家族,而不是纠结于血统问题。 可惜王族一贯如此,当初他的母族连氏一族便是如此,无上尊荣的同时,也受王族干预颇多,就比如代代联姻法裔名门。这着实也无奈,是亚裔家族逃不开的命运。 第172章 月华般的男子 欧彦哲参加的是上世纪石油大亨菲特的一个晚宴,宴会上各种名流豪绅,美国人的生活圈子压抑功利,连表面的做派都带着一种审视的诙谐。 作为一个外来人员,还是一个拥有特级招待的法裔贵族,欧彦哲总能够受到来自各方的视线,他的周围也坐了很多人,但所聊的东西总不会是些日常小事,在随意谈及几句之后,便无一例外地进入了正题。男人的世界里,所谈及的东西真的不多,金钱,权利,欲望,女人。 当获取了权力的人,便想着增加原有的金钱,用金钱来巩固权力,没有金钱就没有权力。当获得了物质的前提,便开始饱暖思***有了一些无伤风雅可被调侃为风流多情的红粉知己,女人总该是出现在英雄背后的。 这一切的典型人物代表便是菲特。这个中年看着面善的男子已经是坐拥半个美国的商业大鳄了,几乎能左右总统的上位。这样的人也有很深的宗教信仰,据说每个周末都不会错过做礼拜这件圣事。然后做完礼拜便开辆豪车带着几个选美出身的漂亮姑娘出去纵情声色,欧彦哲觉得他是衣冠禽兽最好的例子了。 欧彦哲自小随着祖母赫怛亲王或老侯爵朗格拉克,常年周旋于这样的圈子里还能游刃有余,他也不见得能够比他们好上多少,谁人不知朗格拉克如今的少爵有着多么深峙的城府心机,优雅而冰冷,濯贵而深沉。而这个年轻男人却不比多数权贵需要用女人来衬托自身,女人对他而言,锦上添花都算不得,这个男人犹如月华,是独一无二的存在,任何陪衬都会失去颜色。这是他的外祖母的原话,颇为自豪。 在宴会快结束时,欧彦哲却看到了一个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那个人在宴会过了一大半时才入场,连落座的位置都极为低调,看着实在不愿意引人注目。这个人的面目变化不大,身上那一贯的优雅做派至今未减去半分。他取了一杯酒,沉落无波的面容,出色而清贵,就连坐在那里都能够引人注目。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也未曾老去多少。还是那样雅致又冷清的样子。 欧彦哲对他印象深刻,自年少时见过他好几次。到现在他也都认为蓝氏只出了他一人,是他少年时不愿归为对手的那一类人。 蓝元礼也不大记得自己是多少年没有进入过这个圈子了,算下来大概是有十来年了。去得够久,确实也是时候回来了。 菲特很快就坐到了他对面。蓝元礼撩起眼皮看他,神色平平。老家伙直言不讳地,“我倒是没想到你会过来。” 发放邀请帖的时候,他着力邀请的是美国这个圈子内的人物。其中也邀请了蓝氏,因为这个家族与朗格拉克一样,在圈内人脉众多,美国各州都有他们的产业,算是比较想拉拢又让他头疼的人物。蓝氏这些年来还算是低调,毕竟走了一个蓝元礼,他是不大喜欢这些法裔的,这几年一个欧彦哲就让他头疼不已。 第173章 蓝元礼 “蓝,你要知道,你的家族可不比当初了。蓝氏如今连个继承人都没了,说实话,我这封邀请帖本以为是请不到蓝家人的,蓝老先生次次都婉拒,这多年来一直如此。这回竟是你过来了。说起来,这十多年你藏得够深啊,连老父亲都不管不顾了。” 蓝宗荣老先生据说卧病已久了,女王好几次面见都被推回了。现在蓝氏还靠着他撑着呢,他一去,这个大家族就要垮掉了。 蓝元礼没什么表情,也不理会他的讽刺,只坐着喝酒。他这样淡漠的神态让菲特有些好奇了,这男人看着像是什么都清楚的,一副运筹的样子,好像所有的动态都就被他抓在手里的。 蓝元礼喝着酒,他坐的这个位置甚为静谧,没什么人在旁边走动。而菲特坐他对面,他作为这场宴会的主人,自然是焦点。于是人们的视线也就转到这个位置上了。 这个黑发的男人,看着甚是眼熟,他喝酒时都是垂着眼睛的,东方人清隽俊秀的面部轮廓,灯下显得柔和雅致。 只有菲特老家伙离他最近,知道这人眼里是没有笑意的,像蓄满了升腾的冰薄雾气,让人看不大清楚。 老菲特吃了个软钉子,郁郁不快,随口聊了几句就走开了。 “蓝先生。” 他才甫一离去,身边便又传来了动静。 蓝元礼放了茶杯,动作利落,抬眼间眼里带着沉默的审视,眼前这个年轻人,正是他计划之内的欧彦哲。 朗格拉克家倒是出了个人才。蓝元礼双手交握在膝上,与那一双深蓝如海的眼睛对视。 “蓝先生,好久不见。”他坐下来,带着惯有的社交性的微笑,侍从过来给他续茶。他捏着茶盏,水面上漂浮的都是深绿色的茶叶,连带着水也是碧青色。他撇去了杯子里的茶叶梗,再次抬眼间眼神就带了些凌厉,“蓝先生,你是特地过来见我的,对吗?” 这偌大的宴会厅,席间唯有他们两个法裔,算起来两个家族还算有段渊源。这差不多十三年了,要是蓝元礼不愿出现,那么谁也找不到他的。 这样一个国内情形很不明朗的时机,他的出现必然会引起轰动。蓝氏也可以稳住脚跟了。女王知道这个消息应该颇为欢喜吧。 蓝元礼沾了些酒,稍微笑了笑,却避而不谈,“我在外十多年,如今认识的也不太多了。”欧彦哲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宴会里衣香鬓影,大多是年轻一代的面孔。 欧彦哲意有所指,“这些年的变化确实很大。” 时光转眼间,但对于蓝元歌来说,根本不是感伤的时候。人一老,很容易就想到了以前的事。就比如他的父亲蓝宗荣老先生。而一回忆过去,便不大容易走得出来。 “蓝先生,在我看来,你不该出现在这里。”根据蓝元礼的表现来看,他虽沉默十来年,可期间大小变迁,几乎是了如指掌的。他出现在这里,显然是想通过自己回国之后放出消息,稳住蓝氏动荡,也给王室一针定心剂。 按照欧彦哲的想法,这么做绕了一个大圈子,不如直接回国来得效果快。 蓝元礼平静地看着杯里的干红,稍微动作,那深红便有层次地在杯沿淌下深深浅浅,他的眼中有划过混沌的清明锐利,没再看向欧彦哲,他似乎是自言自语着念了声,“现在出现,还为时过早。” 欧彦哲听了不以为意,王室可不比他一派安闲,为了继承人的事,可着急得很呢。他坐上太久,便过于显眼刻意了,对于蓝元礼这种掩饰得很深的人来说,再坐上多久也不会有什么结果。他离开时带上一副深沉的表情,低低说了声,“蓝清川的事,我们都很惋惜。” 但仅仅只是惋惜而已,到底不是自己的亲人。 蓝元礼静默地坐在沙发里,晶莹的酒杯线条美丽。这满室的华灯却照着这男人形单影只,他自己也看得出是不大愿意投入到这种圈子内的,周身显露出一种格格不入的清冷感。 在十多年前,他因为妹妹蓝元歌而离开了蓝氏,而如今,又因为她的女儿而回到这个曾让他伤透了心的地方。 命运弄人而已。 第174章 172.惊心动魄之美 初漓这几天过得实在惶惶不安。宫枢被宫池若派出去了,现在留下来照看她的只剩下宫楠木。宫楠木长得粗犷,古塔一样的男人,看着谁都不会有什么表情,也是没有人敢盯着他看的,即便是有这么个不怕死的,现如今早就见了阎王。初漓不大习惯他不声不响就出现在身边,像一缕有些极长影子的游魂。曾有次他出现在她身后,初漓不经意转头过去,手里握着的水晶彩珠瓶子一下子掉下去摔得粉碎。宫楠木那张脸,在阳光下看更为可怕。他的面色是长居黑暗的苍白,透着着青色,一侧脸颊上刺得是青蛇细长诡异的纹身,占了半张脸孔。初漓那时被陡然间一下,越发觉得这张脸面目可憎。 宫楠木总是阴森森的,最近初漓才了解到,这个男人一手精绝的医术。听宫枢说,宫楠木虽然不讨喜,但他的才能是无法割舍的,失去了他,那他们的主子也会受到重创。 初漓还是不习惯宫楠木在身边,他的气息过于阴冷,再加上压迫性的身高,初漓感觉他的眼神是在看一只蝼蚁。 可巧的是,宫楠木也不喜欢宫初漓,甚至对她极为厌恶。本来初漓的生命该是结束在海上的,然而谁也没有料到,他自己也几乎咬牙切齿,费了番功夫救治。鬼医这个称号不是白来的,可笑他只杀人,如今倒是积了回德,善了回行,救了一个人,一个与组织完全无关的人。 宫楠木坐在廊下吸烟,飘飘袅袅,他那张刺青面在光晕下明灭不定。他吐出烟,哂了一口,宫池若就是有办法整治自己。 初漓坐在不远处,她穿着宫池若从欧洲带过来的小裙子,没有量体,穿着却极为合适,就像是专门为她定制的。 这个什么都不懂,什么也不知道的小美人,已经很可怜得在这里住了几个月了,浑浑噩噩的,懵懂无知的。呵。宫楠木踢掉脚边的一块石砖,咕噜噜滚了老远。 前面初漓似乎惊了一下,转过头看向他,像受怕的白鸟。 宫楠木粗声粗气,“看什么看!”他的嘴脸稍微一扯动,那脸颊上的刺青便也跟着动一动,像活着的冷血动物,游走在半张脸上。 初漓脸都白了。宫枢走时跟她说过,不要看宫楠木,也不要跟他说话,这种人面前,完全没可能讨得了好。能压制住这个苍莽鹰鹫的只有主子宫池若。 初漓觉得,宫池若更加可怕。自从第一眼见到他便是这样的感觉。美成那个模样,如同倾城祸水,总是带着危险性的。宫池若总对她笑得温文而不显露山水,这个人像寒夜里的星河,灿烂美丽到无可匹敌。 柚木古堡里住了这么多日子,她知道宫枢绝不是简单的人物,连现在身后抽烟的宫楠木也是,他们的能力应该极其出众,宫池若能看得上眼的真的是太少了,不论是人还是物。这两个人看着已经在他身边很久了,不然地位也不会如此不一般。 这个地方冷清也无情,能力说话,头脑说话,不然就去死。这岛上几层严密的警备,至今又多了好多初漓不熟悉的生面孔,看来已经刷下来好多人了。 初漓觉得残忍。先不说这岛四周皆为海水,岛上森林密集高大,遇上暴风雨,这岛便成为真正的孤岛了,海天之间,似乎时间都静止了。 这是天然的得天独厚的保护圈,实在没有必要再去砌上一座生命堆成的堡垒。 这个季节,暴风雨真是太多了。宫枢预定回来的时间看来又得往后延迟一些日子了。初漓仰着头看灰蒙蒙的天,不出半个钟头,岛上就要落上大雨了。 可无论是大雨天还是艳阳高照,宫池若出去的次数都很少。这个男人一贯的不测喜怒,难窥一斑,如同雾笼青山,山有九貌。因为这不测,才美得惊心动魄。 第175章 美丽得过分的男人 这几天宫池若心情很不错,他心情好的同时,一掷千金给宫初漓买了一架钢琴。这架由名匠打造的顶级施坦威从海路运来,住进了顶楼宫初漓空荡荡的房间。 初漓摸着这锃亮的琴身,奇怪道,“我都不知道自己会弹琴。”她弹了几个键,有被自己惊讶到的不知所措。 宫池若坐在她床前的椅子上,手边放着几本宫初漓刚刚看完的书籍。他不喜欢这椅子的硬度,低低骂了声,“这是宫疏安排的房间?这种布置,改天都搬到他房里去,让他试试。”骂完看到初漓站在钢琴旁,一脸古怪地看着他,漂亮的眉毛皱得紧紧的。 宫池若心情又好了,招招手让她过来。初漓听话地走过去,被他握住双手。他拉着她笑道,“你们关系不错。”这是肯定句,他那双灰色的眼睛看人时就如同看进了心底深处。 他是笑着说话的,初漓却感知了到了一丝危险。她犹豫着问,“你说的是谁?” 宫池若捏了捏她的手腕,握住她腕上的那只玉镯,冰凉的,没有沾到她任何的体温。他冷了语气,不答反问,“你叫他‘疏哥哥’?” 初漓张张嘴角,话语正要冒出嘴边的时候,他制止道,“不许这么叫。” “为什么?” 宫池若的话是没人敢问原因如何的,知道他脾性的人都不会去触这个霉头。初漓是个意外,他听罢拉住她的手臂,将她一下子拉到自己怀里。初漓挣扎,他浑身都是冷的,很不舒服,这样被他抱着,她坐都不敢坐。 他收紧了手臂,警告她别乱动。初漓背对着他被箍得紧紧的,都快压到他身上去了。宫池若不愿看她的背影,手里一使劲,将她整个人扳了过来,朝向自己。 初漓一个踉跄,一只膝盖直接压到了他腿上。跟他的距离很近,初漓想,原来这人的呼吸还是热的。 宫池若这才满意了,将她上身托着,调整成一个合适的高度,他看着顺眼,可初漓却浑身不舒服。 “宫疏是我当儿子养的,你叫他哥哥,辈分不对。” 初漓瞠目结舌,“可……他是跟你差不多大的。” “三岁一代沟,我们可是差了两个。”他摸摸她柔软洁白的脸颊,低声道,“知道了吗?”微薄湿热的呼吸粘在她脸上细细的绒毛上,她感觉很热,身子往后仰了仰。 “你看着不像,要更加年轻一点。” 这句话取悦了宫池若,他溢出的笑声绵延在她的耳畔。她在他怀抱里眨眨眼睛,“你这么高兴?你一直这么笑的话,那我就天天说些好听的给你听。” 宫池若都记不起来自己是有多少年没有听过这样纯白稚气的话了,但不可否认,这话是确实进了他的心眼子里去了。他感觉很舒服,笑意也深了些。 “你喜欢我这样笑吗?” “你笑的很好看,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她诚实道,但她至今以来接触的人有限,以前的好多事情都想不起来了。 宫池若生平最厌恶的是别人在他面前说出“好看”诸如此类的字眼的。他的相貌随母,过分美异了些,但对一个自小在血海中攀顶的男人而言,这些话就是挖苦的嘲讽和侮辱了。 第176章 养在身边的少女 一个男人,比女人都要漂亮,实在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但这字眼从初漓口里说出来,他觉得甚是可爱,惹人喜欢。 初漓今天穿着一件水蓝的裙子,袖口有着精致的挽花。宫池若对她极为优待,生活上的很多东西都是他着手布置的。在他回来的这段日子里,他似乎是沉迷于装扮她呵护她的养成游戏里了,常常乐此不疲。 宫楠木起初是搞不懂他这番做法了,难道一个人久了,就得找找些好玩的陶冶下情操?换做一般人,这实在是普遍,可换了宫池若,总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这少女来历不简单,他收在身边养着,除非永久这样藏匿着她,不然总会出现问题。 要真是觉得没趣了,养只猫狗逗逗便可以了,他养的可是活生生一个人。初漓可不是什么宠物,人一旦有思想,便很难掌控。 宫楠木越想越不对劲,跑到他主子面前这这些想法说了,他阴晴不定的主子喝着茶,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她可不是宠物,我拿她当女儿养的。” 宫楠木觉得要吐血,这种敷衍式的语气也让一旁的宫疏青了脸。 这是很久前的事情了,初漓是不知道的。 宫池若如今闲在古堡里,身边陪着的都是初漓。他对一个人好的时候,都能够捧到天上去,和颜悦色的,周边跟随的警备都能感觉一段春风。但这种喜爱与他在道上的手段是分割得开开的,人他照样折磨照样杀。这些年他养了不少的精锐,杀人这种事,他不到不得已是不会亲自动手的。如今组织的状况是,等主子宫池若下完命令,一件不落地由下属着手执行,沾的都是些人命和血腥。他们的主子面不改色,那张脸笑得跟逆光处的夏花似的,与身边站着的初漓聊天喝茶,或听她弹琴,陪她散步。 宫楠木觉得宫池若都要人格分裂了,虽说他本就不是什么正常的人。在这样一条血肉铺就的道上,永远没有平静可言。他们不杀人,其他人就要来杀自己。这是实力为尊的世界,你爬不上去,其他人就要来踩你。数年前的宫池若过的是这种日子,腥风血雨。他那时年轻,脸上连个表情都没有。偏偏他又长的那样一副神仙般的美貌,握着杀人的刀枪时,好多待死的人都觉得自己命本该绝,天要来收。 如今岁月沉淀了,宫池若再也不愿去沾染那些脏污的东西。他本就自私,早早养了势力,给了他们杀人防人的武器。他又是极其高明,为自己找了一抹无瑕的光亮,好陪他度过余生。 宫池若喜欢听话的人,他现在还是很年轻,却过得像个半百的老人,意趣寥寥。但狡兔三窟,他留下的后路可多的是呢,就比如连这方面的高手宫疏都不知道他在哪些地方,哪些国家,哪些银行,安排了几十还是几百的账户,或是准备了多少护他终身的暗下力量。 宫池若太冷静,太现实了。是因为知道他是这样的人,宫楠木才难以接受初漓的存在。这个女孩子,总有一种虚幻的梦境的感觉,本就不是他们这个世界的人。 第177章 175.心外寻心,终不可得1 蓝元歌遇见方逾钟是荒唐可笑的命运,方逾钟遇上蓝元歌是万劫不复,至死方休。这两人相遇,实在是一场残酷而挣脱不出的意外。 17年前,蓝元歌出生。蓝氏正为得了这么个剔透玉琢的小姑娘喜乐欢庆。她只睁着一双大眼睛,生来便获得了所有人的宠爱,能够住在舒适的房间里,吃着最丰盛的餐食,穿着最精美的衣裳。而7岁的方逾钟却在简陋阴湿的房间里做饭洗衣看书以及照顾生病的老父亲,他要面对他人眼光中高人一等的鄙夷和蔑视,面对自私冷酷的世态炎凉,面对他下一学期高昂的学费。童年时代的方逾钟几乎是丧失尊严蝼蚁一样地活着,正是这样的苦楚卑劣,才造就了一个隐忍冷漠阴厉而极具野心的他。 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不单单是物质层面。蓝元歌温和纯善,柔弱毓婉,她那样美丽,是蓝氏养在温室的一朵最娇嫩的花儿,是她父亲蓝宗荣倾尽全力细心呵护宠爱出来的公主。而少年的方逾钟,苍白,沉默,孤僻却才气十足,通过不断地跳级,进了国内top1的名校。校园里的他,愈见成熟稳重,心思愈发沉厚深晦,他的眼中已经具备了一个野心家的世故和激进,有了对权势的渴望和追求。 多年后,蓝元歌懂得,他要的,是一个高度,所有人都抬头仰望的高度,包括她,这样一个让他深憎至极的妻子。其实蓝元歌都明白,她本是聪慧剔透的女子,她只是不愿意承认罢了。 若再来一次,她一定会选择,永远不要遇见方逾钟,不要对这个落拓沉默的男人施以援手,因为任何的怜悯都会在他孤高自尊的心上划上永远抹不去的刻印。 但她无法否认,她爱过方逾钟,那么深,那么不顾一切,几乎是魔怔。 魔怔。千千万万个人中,她蓝元歌却只看见了一个方逾钟。而他,眼睛里从未有过她。 从来都只是她的一厢情愿。 曾经的某一天,蓝元歌很想问他,当时你拉着我的马,没有想过我会掉下去吗?她却一直没有问过,因为她知道,他的回答一定会让她遍体鳞伤。他甚至不知道那马上的女孩子是她,也不记得那一天其实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见过蓝元歌的人都会惊叹于她不世的美貌,可是那天,方逾钟一眼也没有看过她。 他只享受驯服马匹时的快意以及对她哥哥那一巴掌铭记在心。 17岁时,由于蓝氏东亚分部的事务,蓝元歌跟随哥哥来到中国。她哥哥蓝元礼极其宠溺她,在当地买了座带着巨大樱花林的别墅和她一起住。他不放心她的身体。她是早产儿,身体自幼虚弱,家里人爱怜她,不大会让她走动,只吩咐静养。这一次,她父亲蓝宗荣安排了三位家庭医生和两个营养师跟过来,随时注意她的身体状况。 蓝元礼在百忙之中总会抽出时间陪她一起吃饭,这个比她大7岁的哥哥最宝贝的就是她这么个唯一的妹妹了,纵使他对他人多么冷漠甚至无情到不顾情面。 第178章 176.心外寻心,终不可得2 她也许是被保护得太好,太过不食烟火了些。她的一切需求都会有庞大的家族供给,她的一切做法都会得到家族的支持。这个显赫无比尊荣无比的蓝氏会为她筹划所有,让她无忧无虑地赏看遍地繁花。 偏偏她遇见了方逾钟,不论是天命人事,总归是走在一起过。她第一次看到他,印象很深。这个白皙清瘦的男人,眸色浅淡,有着让人一眼记住的长相。可她记住的,是他淡黑色眼睛里驻留的不熄灭的光。 那时她正和哥哥在马场骑马,她的马不知道吃了什么,竟忽然间癫狂疾驰。她吓了一跳,听见背后远远传来哥哥惊怒的吼声:“快追停那马,绝对不能伤着小歌!”可是跟随在后的驯马者距离太远,一时根本接近不了。她的长发一下子在空中散开,周边景色在眨眼间掠过,她能清晰听到心脏砰砰乱跳的声音,可是她拉不住这匹马。 方逾钟就是这个时候出现的。他穿着马场的工作服,踩着马靴,个子高高,却有些瘦弱。在马飞奔而来的那一瞬间,他抬了下手,猛地扯住了缰绳,狠狠一拉,近乎千钧之力。马受了阻力,前蹄猛一踏高,长长嘶鸣声中,将背上的蓝元歌摔抛了出去。这一幕看得身后追随的人心脏骤停,急急冲了过去,接住她,可是蓝元歌依然是摔折了小腿,翻滚之中手臂上也落了伤痕。蓝元礼气急攻心,抱着已经昏迷过去的蓝元歌,不住擦拭着她脸上的草屑泥泞,大声叫道:“快,赶快喊医生。”声音竟有些颤抖,他一向是个冷静自持掌握一切的人,可这样严重的变故却发生在自己疼宠爱护无比的妹妹身上。 片刻,蓝元歌便被轻轻放上担架,一行人匆忙赶去了医院,她在昏迷中,自然是没有看见她的哥哥再也无法冷静阴郁冷滞地走向那个人,一抬手,毫无迟疑地狠狠扇了他一巴掌,“混账!”他的手上还带着骑马时未及摘下的白色丝质手套,可见已经怒到极点,维持不了平日的清贵隽永。 此后的两个半月,蓝元歌一直在家中修养。她母亲听到了消息,泪流满面地要赶过来照顾她,被惊怒又很快镇定的父亲劝下了,但蓝元礼还是被一通痛骂,蓝宗荣已经很少发这样大的火了。 方逾钟这个人,出身低卑,性情冷酷,且极具野心。这是蓝元礼对方逾钟第一眼的评价,他眼光极毒,看人极准。纵然多么不喜形于色,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他都明显表示不喜欢这个人。可他看漏了方逾钟挺直脊背中永不妥协的极强自尊,以及市井污乱环境中形成并隐藏的不顾一切的戾气。 方逾钟恨上蓝氏,便是从这个时候起。 而蓝元歌记住方逾钟,也是由于这一场事故。她记得他拉马时那一瞬间的蓬勃力量,看到他眼中沉亮的光芒,甚至看到了他的长久逆境里的不甘和对权利掌控的追求,却忘记正是他害得她遍体鳞伤。 第179章 177.心外寻心,终不可得3 方逾钟确实不算个好人,他苍白单薄的外表下是冷漠和酷烈。在蓝元歌得知哥哥对他憎厌至极时,忽然同情了这个毫无背景的年轻人。在绝对权势之下,他还太过于稚嫩。 于是她对哥哥说,不要再惩罚他了,对这个人来说,很不公平。他根本没有实力去对抗自己的对手。不要因为我的缘故去迁怒一个不相干的人。 她的哥哥摇了摇头,只喂她喝粥,显然不愿意她谈起这个话题。 她静默了一会儿又说,哥哥,这件事当做一个意外,好吗? 蓝元礼不言语,一张秀丽清俊的脸上一丝波动都没有。蓝元歌扯住他的袖口,声音轻轻的,爸爸那边我来说,哥哥,你们一向最宠我了,放过他吧。 她大病初愈,长发柔柔地散在肩上,面容犹带病气,下颔尖尖的,任谁见了都止不住心疼。他知道她一向善良单纯,却也有自己的坚持。便敷衍应了声,你自己去和爸爸说,他许久不见你,很想你。 蓝元歌便展了眉,凑近亲了蓝元礼一口,谢谢你,哥哥。 可是事情却不像她预料的那样发展,再次遇见方逾钟,是在一周后的一个下雨天。她坐车驶进别墅时,在栏栅外看到一个似曾相识的人影,她定睛看时,认出了这个被大雨淋得浑身湿透的狼狈无比的年轻人。 雨幕中,他的目光沉黯几近绝望,死死地盯着这辆宾利。当车驶过他时,他一路踹着水,奔跑着砸向车玻璃,浅淡的眼睛里燃出一片不顾一切的疯狂和恨意,他狠狠地说,蓝元礼,你赢了。伤你妹妹的事,我道歉,我道歉还不行吗,你还要怎样!到底还要怎样才肯放过我的家人! 然后,他看到了玻璃后面色惊诧容颜雪白的蓝元歌。 他沉默着收回手,慢慢后退着,像看了自己的一个笑话。雨幕中,他的黑发潮湿,短短地贴着额角,脸色青白,显然虚瘦到极点。 蓝元歌在一瞬间知道了哥哥的谎言。她急促喘息了一声,喊道,停车,师傅,停车! 车子停下了,她抽了自己的伞,便要下去。司机一看顿时急了,小姐,这么大的雨,你千万不要下车,大少爷吩咐过,不能让你受寒。 蓝元歌怎么听得进去,只记得他憎恨至极的眼睛。哥哥骗了她,竟然将这个年轻人逼到了如此地步。 她确实不知道,方逾钟连大学都上不了了,没有一个单位会用他,没有一个人会帮助他,他身上一分钱都没有,他的父亲还躺在医院等着那根本不可能拿得出的高昂医药费,他的母亲整日以泪洗面。 这一切,只因为他得罪了尊荣无比的蓝氏。他不仅仅受了蓝元礼的一巴掌,还受了人生最苛酷现实的鞭 挞。 这就是差距,这就是人生。 方逾钟第一次完完全全看到蓝元歌,是在这个时候,在他最不堪与狼狈的时候,而那时的蓝元歌,青春,美丽,是他从未见过的艳色。 第180章 178.心外寻心,终不可得4 她说,你跟我来。我带你去找我哥哥。 她家的司机紧紧跟着她,为她撑伞,警惕无比地盯住他,像看一个危险分子。 他忽然嗤笑一声,心中冰火交加。他去干什么,再去受蓝元礼的侮辱吗。他眼底藏着一份嘲弄盯着这个少女,仅仅因为她,他就没有了人生。 她站在雨中,仍然这样美丽,像一幅漂亮的画。她似乎值得所有美好的东西,与她站一起,他只看见了自己的肮脏,污乱。 她的美好,让他想要毁掉。 很久之后,方逾钟自己也无法否认。他对蓝氏的愤恨大多数都发泄在这个无辜的女孩子身上了。他还记得,临死时蓝元歌清瘦得让人心生怜悯,真真正正成了张画儿,早已没有了年少时的活力和美妙。 他狠狠扔掉了蓝元歌递过来的伞,一张清刻瘦削的脸上透出的戾气让她心惊。她的心底忽然生出一阵悲凉,因为哥哥的手段和逼迫,他已经对蓝氏恨成了这样。 她看他渐渐走远,以那样卑微的姿态。 她当晚和哥哥吵了一架,这是第一次,兄妹两人产生这样大的分歧,只是因为一个方逾钟。她哭着说,哥哥,我知道你为了我好,可是已经够了,你怎能用手段将他逼成这样?你从来不是这样狠心残酷的人。 她哭得厉害,从未有的悲伤。整个人虚瘦苍白,偏偏倔强如此。蓝元礼因由方逾钟升腾的火气一下子消失了,他终是叹了口气,小歌,别哭,都是哥哥的错。 蓝元礼没有再对付方逾钟,他收了手,像随手丢弃了一样看不上的东西。可是方逾钟不是简单的物事,他的一只敏锐强悍的猛兽。 从这个时候起,方逾钟已经盯住了蓝氏。他的满腔愤恨屈辱必须要这个尊贵的家族付出代价来抵消。 他从不认为自己做不到。 于是他千般谋划,接近并算计了蓝元歌,这个尚还稚嫩单纯善良的蓝元歌。 蓝元歌爱上他,不知何时,不知何因,就这样爱上了,在方逾钟一次次的招惹中,她对他的同情慢慢发生了变化。她爱上他的聪敏冷静,爱上他的坚挺隐忍,连他那冷酷阴沉的心思也可以忽略。她潜意识里认为,这个男人,不会一直是这样的人,他只是尚在囹圄,磨出戾气罢了。 她知道他是怎样的人,他急迫需要翱翔的翅膀,飞上苍穹。他想要权势,想要财力,想要凌驾众人之上。她愿意做他的翅膀,帮一帮他,因她本不懂得人们攀顶所需要的努力和苦楚,她希望他可以达成这个对于她,对于蓝氏无足挂齿的愿望。 蓝元礼是蓝元歌最亲近的人,他自然知晓了妹妹的变化。由一开始的惊愤,渐渐沉着下来。事出反常必有因,他方逾钟要的他最清楚不过。方逾钟千方百计接近他妹妹,甚至放下尊严,他的野心可见一斑。 蓝元礼找来了方逾钟。这是两个人第二次见面。蓝元礼斯文俊秀,甚至称得上漂亮。穿着精良的西装,支着手坐在宾利车中,沉默地打量这个不自量力的年轻人。 第181章 179.心外寻心,终不可得5 方逾钟从他的眼中看到了上位者对凡人冷漠的忽视和轻蔑。 眼前这个人,和他差不多年纪,却出身尊贵,拥有庞大的商业帝国。而自己,穿着廉价的衣服,肮脏的鞋底在车内昂贵的毛毯上印出了道道黑痕。 在他面前,他如此卑微不堪,以至于他可以肆意玩弄自己的命运。 他不甘心。 “我的妹妹已有婚约。未婚夫是法国名流谢西顿家族的长子。你从哪里来的自信?”他用和蓝元歌一样漆黑的眼睛看着他,眼中却冰冷厌恶。 “还是说,你的身上有什么是我妹妹看上但我却看不出来的?方先生,你千方百计接近蓝氏,接近我妹妹,你想要做什么我了然于心。” 看着方逾钟那张波澜不惊的脸,蓝元礼笑了,这笑意极其彻骨,“你要金钱?权势?这些不算是什么,我都可以给你,你尽管去做。”他盯住他浅淡的眼珠,声音一厉,“不过,离我的妹妹远一点。不然,你可以看看后果。” 方逾钟抿紧嘴唇,神色与他一样冷漠,他最终也笑了一下,“蓝大少爷,你说的这些与我无关。” 呵,这句话的意思是,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蓝元礼下令扔出了方逾钟。 这算是谈判失败。 一年后,蓝元歌嫁给了方逾钟,不管家族的反对,义无反顾。蓝宗荣失望之际,还是给了这个疼爱了十多年的女儿一场盛大到震惊世界的婚礼。 蓝元礼与他大吵了一架,他是坚决反对到底的人,不管这一年里方逾钟表现得多让人惊艳,惊艳到甚至蒙蔽了蓝氏高层的眼睛。他长期待在中国,是最了解方逾钟的人了,连他父亲,都不够了解方逾钟。 蓝元歌的婚礼,蓝氏一族,只有他这个亲哥哥没有去。婚礼前一晚,他沉默了很久,告诉她,将来的一天,你必定要后悔。 是的,她的哥哥一语成谶。只要她那一晚注意到哥哥那沉痛绝望的眼睛。 婚后,方逾钟在中国的事业乘风而起,他近乎掌握了蓝氏在中国所有分部的控制权。他甚至暗中打压蓝元礼,那之后不久,蓝元礼回了国,连告别都没有。 蓝元歌知道,她的哥哥表面上绝情,实际上却是为了他的妹妹,只能回避。 可蓝元歌知道时已经太晚了。婚后半年,蓝元歌被诊出怀孕三个星期。她那个时候真是很欢喜,欢喜到连方逾钟愈见冷漠的脸都忽略了。 她的母亲彻夜飞来中国看望她,这是婚礼后她第一次看见母亲。她很高兴,缠着她一直说话。她的母亲却强撑着笑意,扫过她空荡荡的房间,终究是苍白着一张脸,连再精致的妆容都掩饰不了。 她说,小歌,不要埋怨你的父亲和哥哥不来看望你,他们只是很忙,很忙,实在抽不出时间。 最后她说,好好养胎,生个白胖小子。你知道,母亲最喜欢小孩子了。 当时她太过欢喜,忽略了很多,包括她母亲憔悴至极的脸色,和哥哥一样沉痛怜悯的眼睛,尤其在她看到室内陌生忙碌的仆佣却没有她女儿心心念念的那个男人时。 第182章 180.心外寻心,终不可得6 母亲陪了她两个星期,这两个星期,方逾钟一次都没有露过面。 她当时多傻,还强忍着难受欺瞒母亲,为他辩解。她却不知道母亲什么都知道,只是她一个人活在假想幸福里罢了。 蓝元歌终于知道方逾钟和他的情人的私情时,她肚子里的孩子已经四个月了。她一开始根本不相信,她怎么敢相信呢,当得知那个女人是他学生时代的女友时,她终于也没有办法反驳自己。 她一直生活得洁白单纯,她从没有见过这样的事情,她想象不了她一心一意爱着的人竟然会如此待她。 她开始消沉,身体也消瘦得厉害,整个大宅子里,没有一个人,没有一件事物看上去是温暖的,比不得她在蓝氏大庄园的日子。她回想起母亲欲言又止的目光,记起父亲和哥哥已经好久没有来看过她,没有跟她说过话,她仿佛已经被这个家族遗忘了。 她打电话给母亲,问她知不知道,电话那头是遥远的大洋彼岸,母亲流着泪,不断唤她的小名,她终于听到父亲颤抖的声音,那是她自己的选择,我们帮不了她。 她痛哭流涕,她一直是个坚强的女子,可是,她已经没有办法坚强下去。 哥哥说,你一定会后悔。 由于母体过度虚弱,蓝元歌流产了。 方逾钟赶过来时,她已经躺在床上,没有了孩子。 他那张一直清俊苍白的脸上顿时暴怒得青筋凸显,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了。她被怒不可揭的方逾钟拉起,听到他压抑不住的喊声,“蓝元歌,我没有想到你竟然软弱至此,你连我的儿子都护不住!你的父母,你的哥哥,还有你,连你也要跟我作对吗?!” 他已经语无伦次。 他是恨不得立即掐死她,要不是有医生及时拉住,他早就掐死她了。 她红肿着眼睛,眼泪都留不下来。 对,这是个男胎,已经成型的男胎,可做母亲的这般软弱,怎么护得了它? 从那以后,方逾钟日日赶回宅子,却不是要照顾她,而是冰冷着脸色在房内酗酒,却从来不去看她。 她终于幡然醒悟,却如同被剖了心脏。她爱他那样深,却爱上一个这样一个冷酷至此的男人。 一个对自己都心狠残忍的人,根本不会为谁而改变,又怎么会爱上一个他本就憎恨至极家族的女儿。 只是自己太过单纯。 蓝元歌流产后身体大损,原本体质并不好的她,越发苍白消瘦。 她很久都没有说过话了,已经没有少年时那样鲜活极致美丽,她现在的模样,眉眼漆黑,长发蜿蜒,身子单薄,可是,她的母亲没有来看过她,包括疼爱她至极的父亲和哥哥。 她的父亲常常说,人总要为自己的错误负责。 可是,谁也不知道,她多么想要想见一见他们,多么想跟他们说说话。 又到一年春寒料峭。 方逾钟回来时,看见她穿着厚厚的呢绒大衣,缩在书房里,室内仍足足开着暖气,她的整张脸却白得厉害,一丝血色都没有,像去年寒冬的那一场雪。 第183章 181.心外寻心,终不可得7 听到他进来,她微微抬了下头,长围巾里露出一双黑色空旷的大眼。她望了他一会儿,便低下头,去摘脖颈上的围巾。 他转身欲走,身后传来她细细的声音。 她显然病了很久,嗓音也变了很多,带着一点点沙哑,对他说,我想出去一段时间。 没有人知道,方逾钟那一刻的心骤然松了松。 他冷漠着,浅淡的眼珠盯着她:“你这样的身体,还是好好在家里呆着。” 她的围巾已经摘下来了,尖削的下颔,线条清瘦得可怕。他其实也知道,她在这个家里已经很久没有说过话了,她变了很多,虽然依旧温和,依旧柔弱,却再也没有喊过他一声“逾钟”。 看,他已经成功摧毁了蓝氏精心爱护的花朵,成功摧毁了这个姿容美好的蓝元歌。 他直直走过去了,将她继续关在这个大宅子里。 蓝元歌什么也不说,也没有问过他什么。他听宅子里的佣人说,夫人最近一直在画画。她原本也喜欢画画,不过,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他推门进去时,她只是挽着长发,披着大衣,沉默地坐在窗边,不知道看些什么,春天还没有到,外面什么东西也没有。 他忽然间觉得自己不了解蓝元歌。 她轻轻说,“我病了这么长时间,很想见见我的父母和哥哥。”眼睛却没有看他,不知道对着谁说。 聪明如他,怎么会不知道她的意思。却只感觉一阵火气从心中升起,交杂着愤恨,失望,甚至是恐惧。 那一天他狠狠撕掉了她所有的画,将瘦弱的她狠狠压进床榻。几乎是怒极反笑,脸色几乎狰狞。他说,“放了你我怎么办?蓝氏会如何对我?我这么久的谋划怎么办?” 蓝元歌感觉心脏在滴血。 事实如此,她只不过是这个男人利用的棋子。 那一天,蓝元歌满身痕迹,昏死在床榻上。那天之后,无论她哭的泪流满面,几乎抽搐,方逾钟怎么也不放过她,他几乎是陷入疯狂。他咬着她的脖子,嘶喊着说,“你要走,也得把我的儿子还回来。” 他恨毒了蓝氏,远没有现在这样恨。 再后来,蓝元歌再次怀孕。她已经瘦得可怕,头发也剪短了,一双大眼几乎是晦暗毫无光亮。蓝宗荣得到消息时,很是吃惊,也明白了,方逾钟是不可能放过蓝元歌了。 蓝元歌快生产时,所有人都陷入恐慌,蓝元歌大概熬不过这年冬天了。她的母亲终于敌不过对女儿的心疼和思念,声声念念要飞来中国照顾她,可是蓝宗荣阻止了她。他拉着全然不顾形象,痛哭流涕的妻子,说了一句,那是她的命。 而蓝元歌却是熬过来了,她于这年冬天生下了一个女儿,生产时体重只有八十斤。她在产房里喊破了嗓子,几乎是拼尽全力。 蓝宗荣并没有赶过来,探看这个虚瘦不堪重负的女儿。因为他们知道,这个柔弱的女儿已经成长为一个足够坚强优秀的母亲了。 这个女婴出生后,蓝宗荣取名为清川,出自诗句“我心素已闲,清川澹如此”,带着对女儿的慰叹。姓氏为蓝。 第184章 182.心外寻心,终不可得8 因为有了这个女儿,她才可以这样坚强,用她从来没有过的姿态去爱护它,抚养它。哥哥蓝元礼是第一个抱起它的人,那个时候,她连抬首的力气都没有了。她睁着眼看着将头埋在婴儿襁褓里的哥哥,始终不闭上,就那样看着,近乎贪婪,又那样卑微。 她说,哥哥,对不起。 蓝元礼久久没有说话,他的眉眼中还带着远方的风雨。清川递到她怀里时,那包裹着的丝料边沿已经**了一团水渍。 蓝元礼当天就走了,飞回了她父母身边。 她一个人贴着小小的女孩儿,泪流满面。这是她自己的选择,她自年少时一路固执走来的道路,她已经无法回头。她的家族给了她无上的光华和尊贵,甚至包容了这场婚姻。可是他们再也无法为她做什么了,任何动作都会再次给这个尊荣的家族蒙尘。这不是家族的残酷,而是她给这个家族带来的残酷和不齿。 纵然多么悔悟,她只能一个人走。 在宅中又住了三年,那个时候,这个她竭力生下的女儿已经渐渐开始懂事。蓝元歌知道,她需要带着女儿离开了。 我的清川啊。她弯着嘴角一遍遍抚着这个小人儿的脸蛋,看着她漂亮纯真的淡黑色眼珠。清川给她带来了光明和欢乐,她几乎用了全部的力气去爱她。 她从不愿去想,这个女孩儿是婚内**的产物,为了生下她,她似乎耗尽了余生。 方逾钟却是很爱这个女儿,他常常回来,带着一些女孩子喜欢的玩具。可是几乎是天生的,清川只是默默用和他一样浅淡的眼珠注视这张冰冷清俊的脸,并不亲近他。 三年后,她带着女儿住到了外城。那里有大片的森林,空气清新,景色优美,她的家庭医生也说,对她调养身体很有利。 她没有脸面再回到蓝氏大庄园,虽然那是她从小的家,虽然她不知道她的父母哥哥早就宽宥了她的错误,他们仍然时刻关爱着她。 方逾钟这次没有反对,他甚至很轻地对管家怀中抱着的女儿笑了一下。 可是,蓝元歌的病情却一日日严重了,严重到她掩饰不下去,连清川都知道了。 她的女儿啊,她还这样小,可她已经无法陪她走下去了。 芝净柔来找她时,蓝元歌已经很虚瘦了,她一直躺在床上。芝净柔来的时候,管家很厌恶。她摇了摇头,从床上坐起来,让她进来吧,阿姨。 面前这个女子,鲜艳而夺目,成熟而风情。年纪轻轻的蓝元歌,却是苍白,羸弱,只留一张美人皮骨。 芝净柔说,我不知道你已经病成这样了,蓝小姐。 她曾经远远见过蓝元歌一次,那时候方逾钟刚刚与她结婚。她满怀不甘和愤恨偷偷到过蓝宅,只看到刚刚下车的蓝元歌那逼人的美丽,抬首时的风华绝代,举手投足间无与伦比的气质,这一切,让她落荒而逃。 蓝元歌曾经是那样美好的一个人。而现在,她几乎褪去了所有颜色。 第185章 183.心外寻心,终不可得9 芝净柔心中忽然生出一种扭曲的快意。她说,我跟逾钟从大学期间开始交往,感情很好。可你的哥哥用权势逼迫他,恨不得他死,害得他毫无立足之地。你不知道吧,那段时间他父亲还在医院吊着一口气呢。呵。再后来,为了成全你,你的好哥哥又使出手段把我从他身边逼走,而你却对这些一无所知。 她明艳地笑了笑,做坏事太多的人,总会遭报应的。她尖锐的目光滑过她瘦弱雪白的脸,嚣张而炫耀,你捆了他五年,而我将陪伴他一生。 蓝元歌微微睁开眼,想要看清这个女人。她已经不会相信,她能陪在方逾钟身边多久。毕竟,那个人,是那样一个阴冷无情的人。 不过,这样也好,有人陪着总好过漫无边际的孤独。她终究不愿意他会孤老终身,孤独的滋味,她品尝着,实在是太过苦涩而难以忍受,这样的味道,她一个人受着就够了。他已经受过太多的苦楚,太多的黑暗了。她不知道小时候他过着怎样的生活,究竟怎样的生活养育出他那样冷而无情的性子。她不知道他是如何一步步成长的,却也能想象出他卑微隐忍的模样。她不知道也从没想过这么多年过去,他一丝一毫都没有改变,反而更加阴冷狠厉。她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那年蓝氏在处置他时,太过便错了,确确实实是错了。 往生的岁月,她竟也陷进这般混沌,至死方休。 爱他,终于是后悔了。 很小的时候,她听过一句禅语,心外寻心,终不可得。用尽一生,她时至今日,才明白了它的意思。 一周之后,蓝元歌叫来了方逾钟。方逾钟见到她时,几乎是吓了一跳,他一向不动声色,身体却颤抖了。 他没有想到她会病成这样,他的女儿在她床边无声地哭,管家立即抱走了她。 而她也在哭,哭得那样绝望,那样黯淡,像陨落的星子。 偌大的空间,空气都是冷的。她的声音压得极为低微,我其实,一直都知道。 她知道些什么,却没有说出来。 她是个柔软不愿伤人的女子,哪怕是言语方面,都不愿说了出来。 她知道,方逾钟不爱她。 她知道,她只是一枚她丈夫用来对付自己家族的棋子。 她知道,她的人生也就如此了,在这样悲惨错误的命运里。 蓝元歌枕着柔软的枕头,表情却像秋日里温暖不了的寂寥凄哀的树木,透着浓浓的悲哀和伤痛,她轻轻说着,我只是不愿意相信罢了。 是啊,她总是想着他是她爱的人,不该是一个如此残忍极端的人。 我最近在想,为什么在那一天我们会相遇。那样,你遇不到我,我也遇不到你。你不会恨上我的家族,不会恨上我。她说着便笑了,短促而荼白如纸,那样明媚鲜艳的一个人,却笑不出当初的漂亮样子了。可是没有如果。我的哥哥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伤害了你和你的家人,我一直很内疚。我想着婚后可以补偿你…… 可是,她该拿什么去补偿。 她说话时已经很疲倦了,声音越来越低,他凑得再近也听不清了。 把宅子里的樱花树砍去吧。五年了,我们两清了。 这是蓝元歌对这个她曾经爱逾生命的男人说的最后一句话。 月末,蓝元歌在陷入深度昏迷前,才拨了那个熟悉的越洋电话。这是蓝宗荣最后一次听到爱女的声音,爸爸,我想你。妈妈,我想你。哥哥,我想你。 我,真的好想见到你们。 哥哥,我错了,不要再生小歌的气了。我,还想跟你一起去骑马。 可是这些话,她说不出口了。 电话那端的她的声音,一如柳絮飘散,刻骨的悲伤和不舍,以及深深的忏悔和恳求。 春夏之交时,蓝元歌溘然长逝。蓝宗荣赶来时,空空的房间里,只剩下嚎啕大哭的清川。这一年,蓝氏几乎重创。蓝夫人重病,于蓝元歌逝后一年也跟着去了。蓝元礼出走,毫无音信,一去不回。只留下强撑着的蓝宗荣,以及瘦小稚嫩的蓝清川。 第186章 184.我到哪里找,像你那么好1 方逾钟出生在一个贫贱家庭,他父亲曾是个教书匠,不幸患上了食道癌,只能辞退在家。母亲在一家小饭馆工作,因为生得漂亮又年纪轻,总被一些心怀不轨的混混骚扰。各种流言蜚语下,母亲没了工作,在家中做些手工糊些纸盒,赚不了什么钱,根本不能度日。在这样的环境中,方逾钟出生了。 他的出生几乎是这个家庭的灾难。吃穿用度都是捡着亲朋的旧物,为此母亲还要千恩万谢。常年的营养不良,他苍白着一张脸,性子又随他固执的父亲,根本不讨人喜爱。再长大一些,他该上学了,母亲为他的学费熬坏了眼睛,将他送到了学校。渐渐的,他在学习上的天赋便显现了出来。出众的智力和才气让他鹤立鸡群,得到了他人的眼光。加上清俊忧郁的一张脸,不少人对这个孩子心生慈悲,常常给他家里送去一些东西。甚至校方也免除了他的学费。他的父母以他为骄傲,省吃俭用给他买各种书籍资料。在他10岁时,他已经跳了两级,是公认的好学生。 可是,这终究改变不了什么。他的父亲病情越来越糟糕,母亲也越来越衰老。这个贫贱糟糕至极的家庭已经到了极限,16岁时,他不得不考虑辍学,那时,他将要在失去保送名校的机会和出去赚钱照顾父母之间做出选择。这一年,他受尽了折磨,这个社会太过冷漠,这里的人太过势利,即使他拥有多么优秀的头脑,也无法让人忽视他需要肩负的那个不幸弱势的家庭。他的心理开始出现阴影,他一天天沉默下去,他甚至怨愤出生在这样的家庭里,他开始憎恶软弱的家人,也憎恨自己的无力。 而那个时候,远在大洋彼岸的蓝氏大庄园里,与他同岁的蓝元礼尊享着最好的资源,受着所有人的希望,衣食无忧接受最高层次的英才教育。 命运向来是不公正的。 方逾钟一路磕磕绊绊,最终得以进入国内最好的大学。他的少年时代,几乎是历经磨难,他人无法想象的困厄,造成了他阴戾坚忍冷酷的性格。 他开始想要名利,想要权势,想要站到所有人的顶端,这是他年少时深埋心中的种子。 大学里,他一直表现极为优异。加之他苍白清俊的相貌,挺直修长的身姿,以及那沉郁深沉的气质,让人几乎忽略了他的家世,成为最受欢迎的风云才子。 这并没有持续多久,上天似乎一直在折辱他,磨砺他。 他得罪了蓝氏,在拉马时,摔伤了那个尊荣无比的家族里极为宠爱的小姐。为此,他受了她哥哥狠狠的一个耳光,受到了人生中最惨的教训,受到了上位者不屑一顾愠怒的报复。 蓝元礼的手段,让他走投无路。 他恨极了蓝氏,恨极了这个肆意玩弄他人命运的家族,恨极了自己的渺小无力。 他只能投降,只能低头。他还有孱弱的父母,他不能没有未来。 第187章 185.我到哪里找,像你那么好2 可是,他没有想到会见到那个被他伤了却害他如此地步的女孩子。那个时候,蓝元歌还很年少,刚刚调养好身体。她抬眸看他时,他几乎惊诧于那一瞬的纯丽艳色。 方逾钟一生只震撼于她一个人的美貌。 这次事件忽然不了了之,所有针对他的手段都停下了,他只需给蓝元歌道歉,就能够回到原来的生活。蓝元礼根本不愿意见到他,他厌恶他到极致,恨不得弄死他。当看到那个女孩子眼中的悲悯时,他恍然之中,心中暗藏了毁灭。他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和同情。 蓝元歌太过美好,值得拥有最好的一切。她的背后有强大无比的家族,她的身边随处可见恭敬的侍仆,有她的地方,似乎洒满了温柔的阳光。而他,生长于城中最污泞肮脏的角落,一身的黑暗阴冷,一身的憎恶戾气。 他想要毁掉她,让她也落入这片脏乱之中,让她的家族,她那个清贵冷漠的哥哥尝尝他所受到的苦痛。 他开始疯狂地谋划,开始像个变态一样窥视她的生活。她对每个人都很宽和柔软,她的笑容不吝于任何人,她喜欢走在自家宅子内的樱花林里,微笑时会露出漂亮精致的酒窝,她总是缠着蓝元礼,想要跟他一起去骑马。可是谨慎仔细的蓝元礼在那次事件后,根本不会答应她。 蓝元歌见到他,只会有怜悯。而这怜悯却不是对他一个人的,孤儿院的孩子,甚至病弱的小狗,她都会伸出自己的手。 他忽然恨极了她的仁慈和纯善,明明她有那样强势狠厉的哥哥。 方逾钟在黑暗中一步步逼近这个柔弱的少女,一步步逼向她身后庞大的家族。18岁时,蓝元歌丢了一颗心,那个时候,她懵懂无知,以为爱上了就是一辈子。 他暗下嘲笑她的天真,毫不留情。她还不知道他是怎样的人,她还不知道他步步逼近的阴谋。 他希望她永远不要知道,又矛盾着,希望看到她从幸福顶端跌落的模样。 呵,她知道了,又会如何,她是那样柔弱到软弱的人。就算没有她的家族,他也不会喜欢这样脆弱的人,更何况,她本就出身高贵,被家人保护得天衣无缝。 她和她的哥哥,拥有他梦寐以求思之入骨的东西,被他憎恨,被他觊觎。 方逾钟永远不会满意,即使他从蓝元礼手里夺去了他貌美不世的妹妹。 蓝元歌什么也不知道,她一直是那样快乐,这样的快乐像日出时耀眼的曦光。她跟他住在一起,日日在樱花林里散步,仆人给她支了一个秋千架,她坐上去慢慢摇荡的样子真的是美好到了极点。 他一瞬间感觉,这样美好的她,已经是他的了,完完全全的,属于他了。她的身边不再有蓝元礼,也没有她的家人,她的家人只有他一个,她要仰仗的也只有他一个。 他夺得了她,不费吹灰之力。只要再加把力,他就能将她拉入黑暗,摧毁她太过美好的笑。 她似乎发现了什么,又似乎没有发现,日子一直这样平静。 第188章 186.我到哪里找,像你那么好3 她怎么会知道呢,她那样温顺和暖,根本容不得一丝的脏乱污秽。她不知道他利用她暗下打压她的家族,威胁她的好哥哥。那一段时间,他很快乐,却并不满足,他要将当年蓝氏逼迫他的手段原原本本还给他们。 这是他的反击,他的报复。 他活跃于交际场上,名流宴会上,他衣冠楚楚,是新晋的精英,凭借蓝氏女婿的身份,人人都给他开绿灯。 然后,他越发憎恨蓝氏。他像个重症的精神病患,一遍遍审视自己,却发现他还是那样晦暗苍白,他仍旧是出身贫贱,所有的一切,都是他在报复的蓝氏所给。 蓝氏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个家族只是有个宝贵的千金在他身边,他们退让,不是慑于他,而是顾及他们的公主蓝元歌。 他们,对方逾钟,对这个人,淡薄到不屑一顾。 方逾钟想,不屑一顾又怎么样,他还是夺去了蓝元歌。这种病态的满意在看到谢西顿家族的长子时达到极致。名门谢西顿,法国最古老尊贵的姓氏,女王玛格丽特便出自这个家族。他在宴会上看着那个光华一般的身影,忽然勾起嘴唇露出一个苍白的笑。 笑容嘲弄憎恶,带着隐隐的戾气。 蓝元歌是一道光芒,她本该是属于那个人的,他们的光芒都是一样耀眼的。而他自己,却如此黑暗阴戾。 他在满意之中,忽然感到一阵从未有过的失落和紧张。 他这时候已经疯了。他打压着蓝氏,又瞒着蓝元歌,可他明明是那样憎恨她。 他本该憎恨这个家族的所有人,却害怕了,害怕蓝元歌知道他的阴谋,知道他的算计,在得知她怀孕时。 她有了孩子,自己的孩子,他憎恨之中,又那么快乐,快乐之后,又开始憎恨。他成了一个精神病,只得离开她身边,一个人待着,去思索自己哪方面出现了问题。 再后来,他已经不敢去见她。 这个孩子,他再怎么否定,也敌不过心中那逐渐升腾起的快乐。他想着,有了这个儿子,他会全力培养他,让他一辈子都站在顶端,尊贵无匹。 他的儿子,她的儿子,他们的儿子。他一遍遍念着,多年冷酷冰凉的心里忽然一阵温暖,他忽然不想再算计筹谋打压这个家族了,已经足够了,只要有了这个孩子,只要有了蓝元歌。 然后,他是真真正正疯了,谁都要跟他作对,老天爷,蓝氏,蓝元歌。这么柔弱的女子,失去了他的儿子。 他恨不得掐死她,这样脆弱的女人,他那么想要的孩子,她给不了,办不到。 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难受至此。 蓝元歌有孕时,她母亲曾来看望她。蓝氏对他而言,只会跟他作对,只会破坏他的计划,只会给他一次次的屈辱和恶意。他在这个时候,憎恨这个家族到了极致。 其实,他心底也知道,这次事件,蓝氏并没有对蓝元歌做些什么,他们那样爱惜她,一分一毫,连带着她腹中的这个孩子。一切只不过是蓝元歌知道了他的真面目而已。 第189章 187.我到哪里找,像你那么好4 可他只愿意相信,是蓝氏告诉了蓝元歌自己的秘密,是蓝氏为了报复他而揭穿了他。 要是揭穿,蓝氏是不会等到现在的,从一开始就会了,他们是极其害怕蓝元歌受伤的,所以永远也不会告诉她,只能让她一个人承担。 方逾钟不这么想,他只能憎恨。 他不只一次想着,那个无缘的孩子。那是个男孩子,只待一出生,他会好好照顾他,爱他,不让他成为自己这样的人,让他像他的母亲一样,温和善良,受人喜欢。 可是,这么一个小小的愿望都破灭了。他恨极了蓝元歌的软弱,她应该反抗,质问他,甚至可以报复他。可是她什么都没做,唯独哭泣,一如既往柔软脆弱,失了孩子。 蓝元歌啊,她在故事的最初就不该与他有所纠葛,她本不该是属于他的,连老天爷都看不下去。 可是,他不愿意放开她,他那样恨她,那样对她,总归是不舍得她离开。 他知道,她一定是后悔了。这个女孩子,放弃了家族,也要跟他在一起。可是,这一段婚姻,显然到了尽头。也许一开始,就无法走下去。 一切都错了。 他看着她一天天消瘦沉默,心中越发恐惧。她终于要离开他了,在被伤害得体无完肤。 可是连她也离开,他还剩什么,什么也没有了。他纵然忏悔,纵然痛心,却永远也不放她走。 你就陪我一起痛苦下去吧。就这样过下去,也好,你多么恨我,多么后悔,我也无所谓了,只要有你,只要有我们两个人,我什么也不在乎了。 我想我是爱上你了,蓝元歌,深爱,从第一面起。 蓝元歌再次有了身孕,他心里极恐。他不要什么孩子了,蓝元歌太过瘦弱单薄,已经撑不过这个冬天了。他威胁她的那些话,不过是为了留住她。 你是我的,无关你的家族。 他多么卑鄙冷酷,在她那样的身体状况时,还要不留余地地伤害她。 她生了女儿,用了一生的力气和运气。她太爱这个女儿,这次是不会离开他了。他站在病房外,看着蓝元礼怀中的襁褓和她虚瘦的脸,忽然放下了心中的执念。她就算要走,他也放开了,至始至终,她从无过错。错的,是她的家族。 他放她离开,这一次,到最后,都再无瓜葛。他和她都自由了。 可是,明明放过了她,她却真的走了,走得无声无息,那样悲凉,那样孤单。 呵,她这么狠心,世界上,只留下他一个人,留下他恨极的蓝氏,留下对他恨极的蓝氏。 这样也好,他可以放手对付蓝氏,肆无忌惮,无所顾忌,再也不用害怕她的眼神,她的泪水。 他年纪轻轻,丧了爱人,失了孩子,阴郁悲愤至极,仇恨都集中到了蓝氏。他续了芝净柔,接来了秦雪,组了一个专门针对蓝氏的虚假家庭。 他又用憎恨蓝氏的所有力气去憎恨自己,为难自己,惩治自己,活于阴暗与孤独。 芝净柔算什么,蓝氏算什么,这些人算什么,只是他余生发泄仇恨的一盘局了。这样的针对,已经毫无意义,蓝元礼知道,蓝氏知道,他心底也知道,可是虬结心底的阴翳灰败如何纾散。 她直到弥留,都没有再喊他一声逾钟。 她甚至没有看到这个阴冷残忍的男人为她流下两次泪。一次在她生产时,她尖锐哭喊,他听得心如刀扎,恨上了自己,一次是她与他最后一面时,她陷入昏迷,而他偷偷捧着她骨头突出的手腕,亲吻,流泪。 我爱你,爱恨交加,已痴已疯。 第190章 喊我的名字 宫楠木与宫疏一起沉默,上代宫家老爷子在被杀之时,已经行将就木,是不可能活到现在的,不然也是个老妖怪了。宫池若捅他一刀时,可干脆利落得很,已经是恨到了骨子里,哪里还想到有这码事。 他这话只是说说而已,迁迁怒气。上一代的家主实在是个不堪的,所有的精力都用在花红柳绿上了。好色与贪婪的劣根性差点败光了宫家这个黑道大家族的根基。就连最后死也是死在女人身上的,养出来的那些好儿子一个比一个混账,什么腌臜东西都整出来了。 宫池若现在想想,那夺来的玉髓串珠还真是个有灵性的,宫家老爷子确实该受恶报,儿子一个个死在了自己的手里,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下场。倒是那刘家,还得了个好儿子,延续至今,还算嚣张。 宫疏也不敢在座位上坐了,直接站了起来,跟宫楠木并排。他们都知道宫池若的大忌,十年前宫家惨案他们一辈子都记得。如今脚下的这座古堡那时可真是人间地狱,虽说重新修整过了,但仍然记得清楚。 宫疏还小的时候,一个人是不敢在这古堡里过夜的,只要一闭眼,就是血肉支离的红色。 宫池若为什么这么恨上一代,宫楠木知道得一清二楚,宫疏也知道一些,但并不深入,毕竟当事人已经死得七七八八了。 “他还说了什么?”宫池若之大忌,千万不该提到上代的事情,刘家这次在劫难逃了。 “他想跟主子谈判。” “他算是个什么东西!”宫池若冷笑一声,嘴角的弧度极小极冷,他想了想,看向宫疏道,“刘家背后的人查清楚了吗?” “东南亚那边一个大叫做坤格,刘家走私生意多从他那边来。” “林子大了真的是什么鸟都有。”宫池若笑了笑,显然是想到了什么,但怒气还在,他起身喝了口茶,吩咐道,“你们安排一下,近期去趟欧洲,宫楠木你跟唐岩去趟缅境。宫疏你就随我,顺便将消息透露给刘家人。” “好了,办事去吧。就算站着,我也看着头疼。”他扔下手里的冰裂纹茶盏,清脆的一声响,难得竟然没有摔碎。待两个人走了以后,他站起来离开了悬厅,去了宫初漓的房间。 初漓伏在琴盖上睡着了,地面上铺的是柔软洁白的毯子,她赤足踩在上面,拖鞋也没有穿好,可见是弹累了。 他走上前摸了摸她的长发,柔软而顺滑,乖巧地穿梭在他的指缝里。他想起方才的事,手里不觉带上了劲,扯得初漓抖了一下,一下子睁开了眼睛。 她的眼睛是浅淡的黑色,如今颜色更浅了些,不是熟悉的人绝对看不出。她迷蒙了几秒才清醒,看见是他,愣了愣,“主子,你怎么了?” 宫池若不大喜欢她的称呼了,他也不喜欢她面对他时有所顾虑的表情。他松了手,将她的头发细细拢好,拨到了脑后。初漓面露疑惑,任他动作,也没出声。 “不要喊我主子,”他命令道,“宫疏他们这样喊,你是特殊的。” “那我该喊你什么呢?” “喊我名字吧。” 第191章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宫疏宫楠木都不会同意的。”她瞅着他笑了一下,笑容真实漂亮,带了些狡黠。 宫池若盯着她的笑靥,撩开了她有些汗湿的短短的额发,她的额头圆润洁白,精致如瓷器。他看着便笑了,摸了摸她的笑脸,“有我在,他们敢说什么。”他压重了语气,说完又一下子将她抱起来。她离了琴凳,吓得一声细叫,将猫爪子一样勾在了他的心上。 他的力气真大。初漓这样想着,又发觉他的话还没回,想了想说道,“也对呀,在这里你最大,他们都听你的。” 宫池若觉得自己真是找到了一个宝贝。他收紧了手臂,抱着她走到床边,将她放在白色刺着细碎精致花纹的床单上。她一坐下,床垫子就陷下去了好大一块,显得格外柔软。 这张床很大,沉重的木色,古典的青蓝色的帷幔,窗户一开,床幔便跟着起舞。 初漓觉得他这样一点都不可怕了,他向来对她极其优容耐心,表情也多是带些若有若无的笑意。 她双手撑在床沿,仰着头小心翼翼道,“那我就喊了,宫池若?”她说道一字一顿的,字正腔圆,这个名字被她说得极其好听,听着感觉这个冰冷的名字里的美好的寓意都被她说出来了。 他听完勾唇,笑容艳若桃李,春风不敌。他坐在她身边,将她搂进自己怀里。初漓安静地伏在他的膝上,问道,“你是不是不开心?我去弹首曲子给你听,欢快一点的。” 他低低道,“不用。你陪着我,不要动。” 初漓便听着他话,一动不动了。她想了一会儿,记得他的好,又不知道说些什么才能安慰到他,她眼角余光看到他长长的发尾,没有修剪打理过,自然垂落的长度。她盯着那泼墨般的长发,开口道,“有时候我觉得你真好。你对我很好,这是为什么呢?” 他抓住了话里的关键词,“有时候?嗯?” 她明明想着安慰他的,说出来却变了味道,便急忙改了,“是一直,你一直对我很好……除了有时候面色很吓人。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想着,长得这么好看的人,为什么表情这么可怕呢?”她说完又发觉自己说错了,急了,转过去正要改,却正对上他一双深沉的灰色眼睛,他正一眨不眨地盯住自己。 “你是不是不高兴?我不说了,本来是想着安慰你的。”她对着他的眼睛,“你对我很好,太好了,我却有些害怕你,连句好听的话都说不出来。” 他搂着她,“你继续说,我喜欢听你说话。好听的听得太多,不好听的也听得不少,你说的我最爱听。” “真的?” “真的。”他慢慢用手指梳着她漂亮的长发,她的脸贴在他腿上冰凉的面料上,他感觉到一些温热。他继续道,“你一直在我身边的话,我会一直对你这样好,所以你不用害怕我。” “可是为什么呢?” 他将她的长发梳成一小束,找了条带子松松扎了,没一会儿便滑下来了。初漓看着他动作,一不小心笑出了声,“你不会这个的。” 第192章 德林苑 他听闻便扔了带子,觉得她散着头发更加好看。他抱了她一会儿才松了手,沉声贴在她耳边,“没有为什么。只是我一个人,太孤独了,需要你陪着。” “我对你不好的话,你又怎么会陪在我身边呢?” “你这话听着像是对小孩子说的。”初漓在他腿上翻了个身,不满。她一直看着他的眼睛,“我会陪着你的,你看着是个好人。” 他笑了一声,低低的,声音磁性优雅。 我不是个好人,但对你,仅仅只坏了一次。那就是抓你在身边,陪我一起老。 这次宫池若出行欧洲,名义上是度假,出发时带着宫初漓一起,也因此,警备力量增强了一倍左右。宫楠木离开时哂笑,就为了一个女人,还用上了上百的精锐,简直是大材小用。 欧洲这片地,才是宫家真正的领地,它在这一块地方的力量,已经延续了差不多一个世纪了。 宫池若回来后,组织的各个分支头目都过来见他。宫初漓是被宫疏带着先回了德林苑,一路顺顺利利的,宫池若没有让她受舟车劳顿,一回来便安排打点出了一间房,就紧挨着他常年歇息的房间。 这里应该是欧洲北部,从占地极大的德林苑窗口远眺,看到的都是远方连绵,常年积雪的山川。 德林苑是中式的林苑,内里精巧建筑分布,有好些的旧式花园,就算是花一天,这里的景色也赏不完。 初漓觉得这个地方比岛上那个阴森森的柚木古堡好太多了。宫疏下午就陪着她,保证初漓的安全,晚上宫池若会回来,跟她一起吃晚餐。 他以前只觉得主子是一般喜欢初漓,可如今宫疏觉得自己错了,自从自己外派出任务回来之后,感觉世界都变了,宫池若对初漓可不仅仅只是一般的喜欢。 宫疏跟着在林苑内四处观赏的宫初漓,实在想不通宫池若看上了她什么地方。要说是漂亮动人,可天底下哪里再去找一个胜过宫池若容貌的人;要说是温文听话,但凡一个女孩子都是这样的,在主子面前,谁敢顶撞冲犯的,宫疏都要拜服,再过些年岁估计都找不到。那还有的是什么呢?宫初漓太纯粹了,犹如新生,养着这样一个记忆差不多空白如纸的女孩子,到底乐趣在哪里? 宫初漓走了一会儿就觉得累了,她歇在一座白色的小亭子里,看着眉目如画。这里季节不同于岛上日子,正是严冬。林苑内花草存留的品种甚少,也没什么好看的。初漓裹着厚厚的玫红色大衣,镶着雪白的狐毛领子,身量纤长优美。她还沉浸于季节周边的惊诧之中,来了这之后,发现屋檐上都压着雪花。 “宫疏哥哥,这里是哪里?园子内很漂亮。”她支着下巴四下打量着,雪白的领子衬得她的脸如玉石般莹润。 “主子自小在这里长大。”宫疏对这里的往事知晓甚少,他简要答了,“听说多年前还有一个老管家,一直随主子生活在这里。主子年纪还小时,他因为什么事情,惹恼了上代的当家人,被一枪打了脑袋。” 初漓吃了一惊,“那他以后一个人生活在这里?” 第193章 百密一疏 “不,后来宫楠木住了进来,随后是我。”他记得很清楚,他是十岁时候住进来的,如今已有十年的光景了。宫楠木至今都还在嘲笑他被捡到时的情景,就如同一只被冻僵住的小奶猫,像是刚刚脱了奶的。宫疏听罢就要去宰了他,每一次都不能如愿。知道他身世的人太少了,宫疏都不知道自己有名字之前是叫什么的。 他是个颇为聪明的混血儿,中英的混血,黑发蓝眼睛,当时是只桀骜不驯的野猫,心甘情愿跟了主子之前,还经了一番波折。再后来,他就叫了宫疏。 “前些天我知道了你名字的写法,原来是‘疏忽’的疏。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呢?”她看过宫池若的几份文件,上面就有他的名字。 “主子取的名字,百密一疏的意思。”精全周密,勿有一疏。说起来也是对他的警告。那时主子还是个少年,如今回首,他似乎也没有老多少,一如当初,绝代风华的模样。 原来不回想,时间都已过十年。 正说着话,斜刺里忽然传来一声浓艳绵长的笑声,声如其人,是个颇具风韵的妖娆女人。这是个中国女人,穿一袭杏子黄的旗袍,这么冷的天,依然玉立亭亭,外面只裹了一件棕黄油亮的貂皮披肩。白昼雪天之间,她这抹丽色极为夺人。 旁边宫疏低低骂了一声,“辛德,这个怪女人怎么来了?”初漓看着宫疏的样子,像是颇有几分忌惮。 女人是标志的东方人脸孔,细长美貌,樱红小嘴,白皙肌肤。走近看才发现她已没有那样年轻,多情的丹凤眼角拉出了几丝细皱。她保养得很好,几乎看不出来。 总之她是个极为动人的女人。 宫疏一脸不情愿介绍道,“她是辛德太太,夫家是瑞士的辛德伯爵。” 初漓不知道称呼她什么,也随宫疏唤她一声“辛德太太”。女人走进亭子里,骂了一句近日的雨雪霏霏,“今儿这么冷的天,都杵在外面干什么呢?” 宫疏皱眉,“我们愿意您管得了怎么着?”他说完又补了一刀,“冷的话,您那屋里富丽堂皇暖气不停,您进去不就是了?我们又没请你过来。” “好你个小崽子,几日不见这都牙尖嘴利成这样了。”宫疏还想抬杠,被这女人一句话堵住了,“看来宫池若管教得不够。” 宫疏听到他主子的名字自然消停了,敢怒不敢言。辛德太太这才看向蓝清川,她就算是刚刚与说话时,眼角余光也没有离开过宫初漓。 “从哪儿找来这么个姑娘,看着倒有几分面熟。”她一双眉毛天生的月胧含情,带笑时眉尖稍稍上挑,格外艳丽,像旧画报里的民国贵太太。 宫疏蹙眉打断了她,“她身子不好,不能吹太久的冷风。我们又刚从南方来,气候相差很大,感冒了可不行。”这句话有截过话头的意思,辛德这四十年来什么没经历过,自然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 “那好吧,我们进屋里说话。”她转了话题,心底的猜测又肯定了几分。这个女孩子,绝对有问题。她的眼睛里什么也没有,像被剥去了记忆一样的空白和干净。 第194章 忘记是一种幸运 辛德太太眼睛转了转,拉起初漓垂在身侧的手腕,这花园距离主屋不是很远,几分钟的事。她握着女孩子的手,温热的,稍稍有些外面的寒气。她走了几步,手背忽然碰到了一个冰凉坚硬的物件。垂眼看了下,她心下了然,原来那对羊脂白玉的玉镯子几经颠转,到了她的手腕上。 初漓感觉她的手很冷,一点都不似她外表那样鲜红耀眼的妖娆热情,她一时间倒是想起了刚刚看到的掩盖在雪下的大片的红色山茶花。 德林苑很大,保持着上个世纪的建筑风格,大气而尊荣。会客厅在前厅那里,走过一个雕廊便到了。 初漓走了段路,鞋底都有些湿了,沾了不少雪融的水。她是入了境才换上的厚实衣物,鞋子出来得急,还穿着一双搭配旗袍的缎面平底鞋,脚尖处缀了浑圆的珍珠,做工极为精致,穿着甚是好看。 入了房间,里面都是散发着悠远气息的檀木家具,古典的样式,看着已经用了好多年。房间里开了暖气,初漓也不觉得冷了,随着辛德太太落座也找了个座位坐下。 椅子上铺着锦缎绣面的软垫,坐上去一点声音都没有。 辛德太太拨了一拨栗色的漂亮长卷发,红唇饱满鲜亮,室内光线大亮,又坐得很近,初漓看到了她嘴角边的笑纹。 这是个经常笑的女人,可她说话却没有她笑得好看。初漓知道她是一个极为自尊强势的女人,她的举动中也能够表现得出来。 “小姑娘,你多大的年纪了?”她接过宫疏不情不愿亲自给她倒的茶水,就喝了一口便皱起了眉,“你这是泡的什么茶?茶叶都没有泡开,就端上来给老娘喝?” 初漓看着宫疏将茶托一摔,骂了声,“你要喝茶自己泡去,谁管你!”说完静了片刻,辛德太太一直含笑,笑得优雅体面,不像是个能够说出脏话的。宫疏在她目光下只得弯腰捡起了托盘,拿过了她喝过的茶,一股脑扔给了下属,“去,太太要喝茶,你去泡。” 下属无表情接过这活计,却觉得自己虎口处常年握着枪形成的老茧有些发痒。 宫疏吩咐完就站到了宫初漓背后,表情硬邦邦的,初漓在前面,没有看得到。 她想了想,斟酌了用词,“宫疏哥哥告诉我的,今年我是十八了。” 辛德太太笑瞅了一眼宫疏,就当没有看到他的示意,继续问道,“宫疏说的,你自己不知道吗?” “不知道,很多以前的事都想不起来了。” 看宫疏的脸色,很是如临大敌的样子,看来是很忌讳谈到这方面的问题。辛德试探至此,还有什么是不明白的。她满意了,这才同情了一番,“可怜的孩子,你这是病了。但有宫楠木在,什么病都不是问题。” 宫初漓想想,宫楠木从未对对说过自己说过她生了什么病,原因如何,竟是一点都不会透露。她不知道如何接口,下面这句话,她却总是觉得辛德太太说得颇有深意。 “其实,想不起来也好,很多人想着要忘记,都不能够呢。” 第195章 岁月积淀后的女人 “为什么想忘记?”她奇怪,不能理解这种想法,忘记了的话,那么好多重要的事情都没有机会再想起来了。 “因为痛苦啊,忘记也是一种逃避。”辛德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声音低了低,在初漓还在想她的意思时,她再度扬起了她精致的眉尖和嘴角,“你是叫初漓对吗?” “你以前,也应该是个沉静的姑娘。”她说,“这样很好,你是个不错的姑娘,跟你说话,我感到愉悦。” 她重复了一遍,“这样很好。宫疏,你要多学着些。” 初漓笑了,这位贵太太看着并没有她的外表那样难以相处,是个很好说话的人。 “这茶看样子是喝不到了。”辛德太太坐了一个下午,虽对话不多,留下的好些话都让初漓若有所思。 “宫疏,你的主子什么时候回来?别让他的小姑娘等太久了。” “应该快了,他交代过晚上要回来吃饭。” “这样啊,”辛德太太笑笑,看了一眼初漓。女孩子年轻美好,像朵安静清瘦的寒梅花,笑起来极为动人,也难怪宫池若用了心思。“我先回去了,看样子今天是见不到了人。” “你带了什么消息?” “反正不是什么大事。还不如说,是来逗逗你玩的。”她翘着唇角,仪态万千地出了门,宫疏咬牙切齿,送也没送她,还是下属护送她出去的。 宫疏料的不错,宫池若在她走后不久便回来了,初漓也随着宫疏出去迎接他。他穿得单薄,还是出岛时穿的那件中式的长衫,什么装饰也没有,长身玉立,墨发在风中飞扬,是把这一身黑色穿得最好看的人。 他刚下车,宫疏已经等候在边上了,给他递过去了一件大衣。宫池若随手拿过去了,眼睛看了一圈,停在了初漓身上。她看着有些冷,尖尖的下巴缩在一团雪白的毛绒领子里。宫池若打量一下,看到她鞋面一大块未干的雪水,眉头便皱了。 “宫疏,你眼睛是瞎的吗?她的鞋都湿了,人怎么能不冷?” 宫疏站在她身后,低头受训,吭也不吭一声。 宫初漓倒没想到他一回来就要训人,宫疏也不容易,跟前跟后的,还要被他骂,她有些心疼,便道,“我不冷的。” 宫池若几步走过去,拉过她的手一摸,有些凉,“下次不要在外面等我,你不是我的属下,不需要做这种事。” 一面又冷声,“宫疏,还不回去给她找双新鞋。”宫疏转身就走,又听到他主子吩咐道,“你今天的晚饭就免了。” 初漓拉拉他的手,“你别这么凶。” 宫池若摸摸她冰凉的长发,沾了外头的寒气,现在日落,气温骤降,稍不留神就要感冒。他的眉头未平,展开手里的大衣给她披上了。 “好了,进去吧。”他一直握着她的手,其实他的手更加冰冷。初漓挣了挣,没挣开,就由他抓着了。 “今天辛德太太来过了?”他跟她两人一起走在长廊,后面跟着下属和侍从。除了脚步声,整个德林苑静悄悄的。 第196章 宫池若的命令 “嗯,说了些话。不久前刚走。”宫初漓想起那位太太的唇边一直未谢的明艳笑意,告诉他道,“她是个很漂亮的人。” 宫池若不置可否,“是吗?”他看她一眼,似笑非笑,“你要跟她在一起久了,才能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初漓疑惑,“这是什么意思?怎么你们说话都这么让人费解?” 宫池若不答,转移她的注意力,“好了,今天晚上想吃些什么?” “你想吃什么呢?我跟你一样的。” 宫池若听罢勾唇,捏着她的手紧了紧。 德林苑的厨师很高级,做出了一桌好菜。宫池若每样菜只是浅尝辄止,他的口味更加偏重东方。一些西式菜色他吃得很少。初漓握着筷子,洁白的餐盘里都是他挑选的食物。可就算宫池若再如何想将她养得白胖一点,初漓仍旧吃不完一碗饭。 她的胃口是越来越小了。不知道自己以前是怎么样的,是不是与现在一样吃得很少。初漓看了一眼宫池若,他已经放下了筷子,她看了这么久,也不知道他喜欢吃些什么。初漓赶紧又吃了一口米饭,这是泰国香米,口感很好。咽下这一口后,她也随之放下了筷子。 “饱了?” “嗯。”她看到他皱起眉道,“吃得太少了。” “我吃不下了。” 宫池若拿起勺子,前倾着给她又盛了一碗鱼汤。雪白的汤汁,飘着几瓣翠绿的提香叶片,闻着很香。初漓接过来一摸,还是滚烫的,因为一直开着小火温着。 她甚为乖巧,静静地喝掉了这一碗鱼汤。 “你得多吃一点,食量太小,营养会跟不上。”她一抬头,宫池若单手撑在桌上,一直盯着自己。 “我不挑食的,就是没有食欲。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她纠结了一会儿,说道,“可能跟我生病有关吧。” 宫池若凝了一下眉,很快又平展,看不出面部这一瞬的变化。初漓继续说,“我以前到底生了什么病呀?好多事情不记得,好多人也不记得。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谁。” 她说完仔细观察宫池若的表情,他的侧脸在灯下宛若精雕细琢,可这张美丽至极的脸上没有出现丝毫异样。 初漓有些失望,为什么他们都要瞒着她呢,她生了什么病连自己都没有权利知晓吗。 这时前厅里的侍从送来了茶水,景德镇青花的瓷杯,茶水袅袅热气升腾到空气中,不一会儿就不见了。初漓收回视线,接过了瓷杯,里面浮着一颗鲜红的干枣子。 宫池若喝了口茶,眼神淡淡地看着他,隔了一层水汽,他的面容有些依稀难辨,初漓都看不清他的眼睛了。她觉得这一刻太静了,她不由地朝他那边靠了靠。 “你不要想太多。过去的事情记不起来也罢,你该看的是现在。”他摸了摸她柔软的长发,黑发雪肤的女孩子,静静的黑眼珠,沉默地像橱柜里的娃娃。 “这个话题到此为止,初漓,以后不许再提。”他加重了声音,迫使她抬头和铭记,“也不许对其他人说起。” 第197章 我只是太想她了 “能够做到吗?” 初漓怔怔地看着他,他的面容是她曾见过的压迫和冰冷,便将到嘴边的疑问给收回去了,她摇摇头,“我再也不说这件事了。” 他的面色才平缓下来,甚至恢复了一些笑意,可以说是古时候的倾国倾城,他赞许一声,“乖女孩。” 当夜宫楠木在那块自古以来便混乱血腥的边境之地执行任务时,接到了来自他主子的讯息。他的声音一如以往的低沉冷漠,“那种药的副作用如何?” 宫楠木一听就知道他在问什么了,他身处的这片丛林现下血流成河,枪声不止不休,他在蔽身地回答道,“她体质特殊,暂时还不明显。” 那一头没了声音,宫池若以为他切断了信号,他那一头沉默了一会儿随后道,“守好你的嘴。” 他的回答永远只有那个字,“是。” 大陆已是寒冬腊月。 骆杰觉得寒洛宸近来是越来越古怪了。他像是从蓝清川那件事中恢复了过来,又好像一直深陷其中。这样的感觉很怪异,他还是照常生活,但很少踏足学院了,很长时间牵着派特出去散步,连狗都觉得比人要活跃。 派特这只蠢狗,不会察言观色,只会撒欢乱跑。寒洛宸不会当铲屎官,这种累活都是骆杰这个倒霉蛋在做。 骆杰任劳任怨,他现在觉得,只要他愿意出来活动活动都让自己觉得松了口气,但他出去走的话他又很不放心,所以西林这边如今最常出现的就是两个人,外加一只哈士奇。 说寒洛宸古怪不是没有原因的,骆杰见他成天出去乱逛一通,像以往一样疯玩,几个关系混得很不错的成天跟着他的都要举手投降了,叫苦不迭,告诉骆杰最多的字眼就是“寒疯子”。换了骆杰亲自盯他,然后便看见了他那偏执又可怜的发小守去了蓝清川的家门旁。他长久站着,后来还不满意,干脆爬了栏杆跳了进去。他那一身羽绒服被勾了一大块,撕拉一声扯出了一长串的白色绒毛,他也不自知,眼睛抬着就往门廊那边走。 这里是蓝清川以前的住处了,主人都不在了,房子自然也空了。骆杰看到此,心里总是觉得伤感,他也不愿意相信那女孩子就这样去了,当初音容笑貌依旧历历在目。他是不能够伤感的,他伤感了,寒洛宸就没救了。 他眼瞅着寒三砸碎了别墅西侧的窗户,玻璃撒了一地,他一弯身就要钻过去。骆杰心里一跳,微微有些发苦。 “你干什么,那都是碎玻璃,你脑子里想什么呢。” 寒洛宸理也不理他一下,又踏碎了一片玻璃,正好伸了一条腿进去。 “你真的是疯了。”他扯住他的手臂,狠狠地骂了他一句,“我帮你要钥匙去,你在这里呆着,等我回来给你开门。” 他不知他听进去了没有,动作是慢下来了,他整个人顺着落地的玻璃窗慢慢蹲下,抬眼间,夕阳落下的余晖全数洒落在他憔悴的眉眼间。 “我没疯,我只是太想她了。”他这么说。 第198章 憔悴的少年 骆杰脚步一顿,几乎踉跄。他拼命稳住,才不至于跌倒。 寒洛宸这段时间里,沾上了烟酒,很多时候,他要不是大醉酩酊,要不是吞云吐雾,醉生梦死的状态。骆杰难以理解,喜欢一个人到这样的程度,实在是太可怕了。 玩世不恭的寒三,骄傲鲜活的寒三,他原以为他的眼里是不会容下一个人的,没想到,他陷进去这么早,这么深。 区区一个蓝清川而已,不过一个女人而已,根本不值得。 骆杰心里恨透了他这个样子,又百般无可奈何。他取了钥匙回来,寒洛宸靠着窗户坐着,现下夕阳已经完全落下了,冰寒的天气,他一路跑过来,呼出的气息都是白色的雾气。 路灯开得亮亮的,憔悴的大眼睛男人坐在被冰雪冻住的地上,青白色的指根夹着一根烟,烟头都要燎到手了,他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骆杰过去踢了踢他的腿,僵硬而无动静。他心里想,这条腿就这样废了吧,省的他满世界乱走,走也走不出去。 寒洛宸自上次事故后,断了一条腿,现今腿里还固定着钢钉,他也不甚在乎自己身体,怎么疯怎么玩,也不去医院检查,那断腿上几乎都没有什么肉了,套着的裤管里空荡荡的。 他没有身为残障人士的自觉,骆杰觉得他精神上有问题。 “门我开了,进去吧。”他拉他起来,一点都不费力气。又拔了他手里的烟头踩灭在雪地里,扯着他往屋里走。 寒洛宸却甩开他的手,很吃力地弯下身,将那烟头捡起来,丢出了园子。他捻着手里的烟灰,皱眉道,“太脏了。” 骆杰真想一巴掌拍碎他的脑壳。这差不多半年了,蓝清川这座别墅早就无人打理了,杂草丛生,偌大的樱花林子都枯败了,灰压压的断枝掉了一地,早已经没有昔日的整洁漂亮。这种环境里,扔一个,扔两个烟头又能怎么样。 “这是她的地方,她不在,屋子还在。”寒洛宸走得很艰难,一步一挪,推开了房门。 屋内已经空了,一丝生活的痕迹也没有,如今只剩下了几组家具,都不是她原来用的,上面蒙着白布防尘。 寒洛宸其实是知道的,在不久前,这里已经搬空了,她的东西不知去往何处。 他走了一圈下来,从楼上到楼下,又回到楼下客厅时,他忽然听见了一串清脆的铃声。他抬眼望去,那是一个小巧的风铃,系在窗户厚重的帷幔上。因为一些装饰还没有拆除,它被留在那里,没有风便不会响,沉静了好几个月的光景了。现下寒洛宸砸碎了窗户,夜风透进,它又开始唱起了歌。 寒洛宸走过去解下了它,紧紧捏在手里。这还是他很久之前从国外寄来给她的,就这么一段他看来很短暂的时光过去后,一切都物是人非。 硬硬的铃铛硌得他手心发疼,他眼中忽然涌出了滚烫的泪意。这座别墅,他每一个角落都如此熟悉,昔日她屋内的布置也都能一件不错地指对位置。他来过她这里无数次了,连有几个仆从都知道,现下什么也没有了。 第199章 执拗的疯子 她在客厅里放置的单人沙发,专门用来看书和晒太阳的,她的钢琴,她书房里满满的书架子……谁能够告诉他,是谁这么残忍,连个念想都不留给他。 “满意了吧?寒三,醒醒吧,她人都不在了,看这些东西还有什么意义?”他还想说,世上的好姑娘多得是,比蓝清川更漂亮,更可爱,更有情趣的,只要想找,哪里会找不到。哪怕是找不到,他骆杰也会帮他找出好些个来。 话到嘴边却哽住了,寒洛宸的脸色阴沉可怕,听到这句话时面部几乎要扭曲了。 “你闭嘴。”他性情越发古怪,稍不留神就要惹到他的逆鳞,骆杰见识过了,干脆闭嘴不说话。 他不明白的是,可能在遇到蓝清川之前,他会喜欢上其他人。可在遇上她之后,寒洛宸却估计是喜欢不了其他任何人了。 一眼万年,我欢喜你至此,奈何情长缘短。 这么个百般波折的一年将要过去之前,骆杰顶着一身风雨,给他带来了个不算得好消息的消息。方逾钟送周轲进了监狱,一年的期刑。 方逾钟如今是手段通天了,蓝氏一部分董事很明显倾向他,这种迹象似乎暗示他将要成为蓝氏新的领头人。可再怎么手段通天,他也仅仅将周轲关进去了一年。这是个法治社会,凡事都要有证据,证据不足,便铲不掉周轲这个始作俑者。 城内再度起了风雨。 这对于小周家是当头一棒,打击至深。周轲是要继承江南小周家的人,万万不能出这种负面的消息。买凶杀人是件极其恶劣的事,证据已经手,他就绝无可能逃脱。但时隔多日了,证据不显,他就算有些黑道关系,也只是被判了一年。 虽说如此,但实在不是家族里光彩的事情。 与黑道上扯上关系,就要能够预见这种结局。周轲这一次固然是躲过去了,但在更大的势力面前,他的结局还说不准。 骆杰觉得寒洛宸并不是很高兴,他分析道,“虽说一年太短,可这件事一曝光,涉黑影响极差,周轲绝对吃不了兜着走。小周家最近都要忙得昏过去了,四处在通关系。” 寒洛宸沉默,他勾出一些古怪的笑,“他本就该死。要我说,得一命偿一命。” 这句话压得很低,阴恻寒毒,骆杰吓了一跳,“寒三,你不要动什么歪脑筋!你现在这样子,还能做什么,混吃等死就好了,不要给我想不开也蹲监狱里吃牢饭去!” “我想杀他,还得找把好刀。骆杰,你说的很对,我没有能力这么做。”他嗤笑一声,将他推开,低下去摸了摸派特油光水滑的脑袋,“还是你最好,撒欢和吃饭,其他什么也不想。” 狗舔了舔他的手背,一会儿就跑得没影了。 寒洛宸躺在沙发里,稍稍一扯动嘴唇,很快就沁出一点血红。他这些天足不出户,房里的暖气熏得他嘴唇干裂,眼下发青。 他瘦得厉害,骆杰一直骂他,“你特么至于嘛,几天没吃饭了?你还要不要活了?” 他撩了撩眼皮道,“我不饿。” “你这样下去不行,我得先带你去看一趟心理医生。” 第200章 无望的守候 寒洛宸怎么可能愿意去,骆杰过了一趟指使他的瘾。那边穿得人模狗样的白大褂医生发表了一通“论失恋的惨痛后果”,骆杰怀疑他是一字不差炫耀完了自己当初某一篇论文,他听得昏昏欲睡,寒洛宸期间一句话都没说,配合都不愿意配合。 最后医生皱了皱眉,将他的眼睛摘下来仔细收好,沉吟道,“送他去国外散散心吧,骆公子。如今忘却对他是最好的药剂。” 寒洛宸抬了眼睛盯了一下这个老头,深恶痛绝,觉得真是个庸医。 蓝清川于他,绝对不能忘掉,这是他心爱的姑娘。 骆杰却觉得这白大褂看着不太正经,说出来的话倒是挺有道理的。然后他拍拍寒洛宸肩膀,“寒三,听话吧,出去看看吧。国外的签证,房子,医护,我都替你去办好。算我求你,尽快恢复过来吧。” “算我求你”这四个字他这段时间以来说的乐此不疲。 寒洛宸没理他,一个人出去了。再后来,心底日日下沉的孤寂和沉痛渐渐压垮了他,他终于是点头同意了,一个人,前往陌生的国度,背着为数不多的行囊,一如当初。 他不愿忘记她和那段过往,可他实在受不了在她待过的地方,在日日夜夜的思念里,却永远唤不回那人的归来。 世间哪有这样惨痛的事情,思念成河,无望成灾。 我想你呀,清川。 骆杰很高兴地送走了寒洛宸这个神经病,去跟他表妹汇报成果。将近年关,蕉坞周宅这边人来人往,热闹非凡。骆杰一路笑过来,被周绿知拒之门外。 他猜想着不会是谁来了吧,果然他刚冒出这个念头,一旁的仆佣告诉他,“里面是小周家的小姐。” 他一听就皱了眉,小周家如今正是多事之秋,赶在这个节骨眼上来,总觉得心里有点搁着。 “来了多久了?” “一刻钟左右,小周家夫妇在前厅同老爷老太爷商量事情,将小周小姐送这里玩一会儿。” 他探头看了看窗户那边,实在看不清,只得走了,一遍又交代道,“让周绿知完了之后给我打个电话。” 周雪婴还是几个月前那样憔悴苍白的样子,江南冬天湿冷,家里父母怜惜她,要带她到南方过冬。她虽不知事,但也察觉到家里近来不太平。大房的堂哥入了狱,父母不大提及原因,她从伯母那里问过来,才知道他通了黑道杀了人,里面涉及的除了蓝清川,还要寒洛宸。她当时听得面目惨白,伯母在一旁还庆幸着证据不足之类的,周雪婴却听不到其他的话了。她心里不平静,又四方打听寒洛宸的事情,得知他近况很不好,挣扎了很久还是来了。 这里是她下决心再也不来的伤心地,但一遇到寒洛宸,那些话通通都不作数了。 她知道自己不是个好女孩,人家不喜欢,还巴巴地贴过来,不就是旁人嘴里说的犯贱吗。她养在深闺,不通世故,心内执拗,性子又弱气,没了父母庇护,真的是什么也算不上了。 周绿知给她倒茶,拿了些国外带回来的精致点心招待她。她只喝茶,问的大多都是寒家老幺的事情。 第201章 半生缘 周绿知后半年的比赛不多,滞留国内时间较长,这期间发生的事情也一清二楚。她在寒洛宸住院期间看望了好几次,实在是很不妙,她斟酌着说了一些,看到对面坐着的周雪婴面色越来越差,嘴角都有些颤动。 “绿知姐姐,真的是我大哥哥做的吗?他这样做,只可能是为了给我出口气。” 周绿知看着这个苍白犹如一张白纸的女孩子,觉得很无力,很难说出能够让她情绪稍微好一些的话出来。 她喝着茶,茶杯里的茶叶漂浮不定,她叹气道,“事情都过去了,该发生的也发生了,这是不能改的。” “蓝家清川呢?”周雪婴看着她的脸,“我听说,她没有被找回来。”声音是抖的,看来也知道寒洛宸会是怎样的状态了。 “我们家也花了力气去找过了,她没有寒洛宸幸运,在那片大海里,估计凶多吉少。”周绿知有些难过,一抬眼看到周雪婴还看着她,转过了话题,“你是知道的,他很喜欢清川。当初被救回来时身受重伤,腿断了,心也快死了。” 周雪婴还能说什么,只觉得自己十恶不赦,因她一己私念,害死了一个人,也差点害死她心里的男孩子。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当初不去跟他订婚,不喜欢他就好了。”江南的姑娘都是水做的,哭出来的眼泪也像条小河,安静而绵长地流淌。 “这哪里能算你是你的错。你堂哥的行为,就是你们自家人,怕是也不知晓的。” 女孩子经不住什么打击,泪水劝不住,周绿知无奈,“不要太喜欢一个人,物极必反的。” “绿知表姐,你帮帮我,让我看一眼他好吗?我也不指望他原谅我,我就只去看一眼。”她哭着说,“我不去南方了,我会求父母让我留在这里。他哪一天好了,我哪一天再回江南。” “你这样做值得吗?”只会徒添伤心。 爱一个人,绝对不会像她拉小提琴一样,只要付出就会有所回报。 “我想这样做。”她在江南的这段日子,喜欢上了张爱玲。她读了很多她的书,有一句话记得尤其深刻。 你问我爱他爱得值不值得,其实你应该知道,爱就是不问值不值得。 周绿知还想再劝一劝她,这时餐厅里派了人来传话,说是太太那边让过去吃晚餐。 周太太喊了周家上上下下的孩子聚在一起,原本留了骆杰的。骆杰顺手牵过了一块刚刚做好的杏仁糕,边吃着边含糊道,“姨妈,我这儿有事要先走,不吃了。” 周太太笑了声,“每次都这样风风火火的,什么时候才能长大些。”旁边坐着的老太太就喜欢骆杰,怎么看都觉得好,“男孩子闹腾一点怎么就不好了?” 一家人正热闹着,小周家夫妇也来了,看样子事情是商量好了。周家家主留着吃晚饭,他们推脱不了,就过来坐了。没坐一会儿,周绿知拉着周雪婴也过来了,周雪婴洗完手,一抬头,周太太惊讶道,“雪婴,你这是怎么了,眼圈子红成了这样?” 第202章 爱情的模样 小周家夫妇一听便有些急了,忙拉过去问道,“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没有,只是眼睛进了风,有些酸。”这么多人在看着,她抬手抹了一下眼眶,碰触到有些涩涩的疼。 她一揭而过,不想扫了这家人的兴致。周家老太太拉她坐身边,眉目慈祥,“是不是刚离了家,有些不习惯?” 她匆匆点了头,“是有些。”老太太招招手叫来周绿知,“想家的话,让你绿知姐姐多陪陪你。你父母亲不都在吗?有什么不习惯的呢。” 周雪婴应了,又跑过来几个小孩子,一个个裹得像一团团的白团子,都好奇地看着自己。她对着他们笑了笑表示友好,一个小家伙调皮地给了她一个扮相很丑的鬼脸,逗得大家都笑了起来。 蕉坞周家根深叶茂,人丁兴旺。这一家人热闹好客,小周家夫妇一直留到很晚才告辞回去。周雪婴告别了周绿知,小轿车很快就没入了夜色。 周绿知在石阶上站了很久,知道周太太拉拉她才回过神。 “想什么这么入迷呢?” “没什么。”她牵了母亲的手一同回房间,夜色蔓延在庭院,月光明亮,照得庭院里一片雪白。她望着夜幕下黑暗的植株,分辨了好久才看出是一树红梅。 “妈妈,爱一个人是怎样的?你和爸爸那样?” “你知道我跟你爸爸是怎样的?” “知道的,没有那样轰轰烈烈,我印象里一直是温淡从容。” “深爱是胸口有雷霆万钧,唇齿之间只有云淡风轻。”周太太想到了什么,温婉一笑,“只有在岁月沉淀之后,才能形成这样的情感,也是种默契。” 周绿知不太懂,她没有爱上过一个人。常年来在棋室里形成的宁静善悟让她点点头,她好像是明白了一点。 “你今天为什么问起了这个?”周太太奇怪,“看上什么人了?” 周绿知笑出来,“妈妈,你想多了。我现在的所钟爱的就一样,那就是我的围棋。” “鬼精灵。” 过了两三天,周雪婴接到了周绿知的电话,“雪婴,骆杰告诉我,寒洛宸出国了,就近期不久。” 她沉默了一下,问道,“那他什么时候回来呢?” “他一个人去的,骆杰也不大清楚。” “那我等着他,我等他回来。”她说了两遍,执拗而坚持。 周绿知放下了手机,看向一旁的骆杰。骆杰在房间里玩游戏,头一转看见她放了电话,便丢了手里的PSP,抬头问,“怎么说?” “还是老样子。”周绿知摇摇头,“随着她吧。” 骆杰支着转椅转了几圈下来,看着像了考虑了一会儿什么。他眨着眼睛,“你说,他们两个凑在一起也不坏,寒三太执着蓝清川。可人都没了,再这样下去绝对不行。” “让周雪婴再插进去的话就不大好了。先不说他堂哥的事,其二,周雪婴执着寒三就像寒三执着蓝清川一样,你是知道的。” “哎呀,真烦死了。”骆杰骂了一声,“我担心他。” “你别帮倒忙,瞎掺和。都说时间是最好的疗伤药,就只能看着他自己走出来了。”周绿知警告。 第203章 不如不遇倾城色 “你说他们一个个的中了什么邪,白白害人担心。” “人非木石皆有情,不如不遇倾城色。” 骆杰在暖气开得足足的房间里活生生打了一个抖,“别给我扯这些酸诗。”他翻了一个白眼,“膈应!” 周绿知跟他没什么好说的,说完就走了,“你也好好收收心,别让家里人担心。” “知道了。”他挥挥手,待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后,他捡起游戏机,又开始噼里啪啦玩起来。 凌宅。 沐木自订婚之后,由双方家里安排,住进了凌家。她的房间安排在凌昊枫对面,凌家夫妇想着让他们小两口先培养培养感情。 沐木还小,过了年后要飞去美国继续学业。凌昊枫毕业之际,自然好多事情要准备,回到家也已经很晚了。 凌夫人有些困惑,“枫儿,你是不是刻意躲着沐木呢?” “母亲,你想多了。”他摸了摸眼睛下的青黑,“您看,都是这些天忙出来的。” 凌夫人听他这么说,凑过去一看还真是。便亲自给他找了药,替他仔细抹上了。 “你没必要这么拼命,老成得像个小老头,哪有女孩子喜欢?” “母亲,”凌昊枫无可奈何,“这都是为了学业。” “这孩子,别拿学业当借口。出国选的是美国常青藤联盟之一对吧?到了那儿,更加要好好陪陪沐木。她也在那里的高校念书。” “我知道。”凌昊枫扶着她上楼梯,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她睡了吗?” “睡了,刚刚去看过。刚来的时候还有些认床,也难为她了,怎么都睡不着,一醒过来挂着两个熊猫眼跟我问好,吓了我一跳。” “这市里她不大认识人,你有时间多带她出去走走。” 凌昊枫应了,待凌夫人走后,轻轻开了门。借门缝里透过的光线,他看了一下,睡得还行,没像以前那样乱踢被子。 他悄悄带上了门。 凌家夫人对自己的儿子最是熟悉了,这一年里发生的事情不少,整个市内都不太平静。蓝清川那一起事件后,凌昊枫低沉了一段时间。不只是他,全家人也觉得痛心。她的挚友蓝元歌留下的唯一的血肉,年纪轻轻的,却没有挨过她二十岁的生日。 她的儿子凌昊枫一直持重成熟,那时定亲在即,他知道不能太让家人担忧,是他第一个调整好了状态。 各有各家是是非非,他们固然伤心,但生活还是要继续。 如今快半年了,时间过得很快,但凌夫人想起来还是觉得遗憾。也不知道远在大洋彼岸的蓝家老爷子如何了,听说卧病已久。 蓝氏迟迟没有关于蓝清川的任何消息,一直是宣称失踪,但人们也都知道,找不回来的。蓝氏高层也不作回应,因为蓝宗荣不相信他的外孙女就这样去了。 老人家经由这一次几乎被抽掉了全身的精力,很多时候都是昏睡状态。他一直睡着,这件事也一直就这样吊着。 世事无常,人都是这样一路活过来的,从来就没有一帆风顺的人生。 《风尘抄》里有一句话。命运乖戾,年岁深长。所有的一切都取决于时间,交付于时间。你我都臣服地活着。 第204章 古怪的病因 德林苑。 初漓到了这里半个多月后,便生了场大病。这天上午她还是好好的陪着宫池若在园子里晒了一会儿太阳,后来吃了午饭后,整个人就不好了。她躺在宫池若身边一张软椅上,书还没有翻几页,便开始呕吐,浑身发颤。宫池若被吓了一跳。初漓吐了一阵阵,吐出了刚用的午饭,后来再吐,便是无色的液体,最后连胆汁都吐出来了。 德林苑一个下午都掩盖在一片阴影里。宫池若惊怒异常,抓了后厨所有的人来审,后来想了想,又找了满园子的仆从。宫疏这些年都没看见他这样震怒过了。换句话来说,能让他有如此情绪波动的,也算是条汉子。 初漓被送回了房间里,苑内的医生很快就赶过来了。战战兢兢检查了一番,查到了食物中毒。毒物剂量很小,本来按道理是不会出现如此大的反应的。 初漓难受得厉害,浑身发冷,身体里有像是有火在炙烤。她大病初愈,哪里受得了这样的折腾。宫池若坐她身边,恨得咬牙切齿。 她的面色极为难看,嘴唇也褪去了正常的颜色,呈现了一片乌青。她抓着宫池若的手,有气无力,她哭了出来,“我难受,宫池若,我难受。”她这样喊道,“我的头也好疼……”她断断续续,说得都要岔气,身子一俯下便开始吐,可再也吐不出什么了。 宫池若安抚她,替她擦脸擦手,“别怕,你不会有事的。” 医生检过了毒物成分,这是一种精神麻痹类的毒素,因为剂量极小,换做其他人是不会有太大的危害的。医生在宫池若晦暗的眼神下流了满头的汗,他也说不出原因,这女孩子吃了为什么能有这么大反应。 “废物!滚出去!”宫池若骂了一声,扬声道,“宫疏呢?你给我过来!” 宫疏刚在前院里审完了一部分人,听下属报告便交代了工作赶去初漓房间。 “宫楠木要多久才能回来?” “已经在返程的路上了,边境那边遇了截击,还要费些日子。” 宫疏在一旁瞅见他抱着的初漓已经昏过去了,长发凌乱地散在他的膝上,他抚着她灰白的脸,眼神看着要吃人。 “去请辛德太太,你亲自去。”他那双沉灰的眼睛看着极为危险压迫,宫疏一低头,片刻也不敢耽误。 辛德太太一会儿便赶了过来,她的发型才刚刚做了一半。辛德太太的母家是医术大家,她学得也颇为精深。 辛德太太又仔细检查了一会儿,眉毛皱了,“这么多人守着,我看着头疼。” 宫池若明白她的意思,挥手让一群人下去了。宫疏留在屋内,听到这妖艳女人呵了一声,直截了当,“你们当初给她用了什么药?” 宫池若眼神一紧,他长得是压迫性的美貌,看着人时眼神稍一厉害,便觉得看着的那人被削去了一身的皮肉。 辛德太太在组织里很长时间了,却不怕他盛怒,继续道,“你不说我也是知道的。这药太霸道,稍一刺激,便会有排斥反应。这是宫楠木研制的吧,对人体的伤害性是很大的。” “但她没成个傻子,看来药是研究成功的。” 宫池若彻底沉了脸色,“够了。” 第205章 陌生的往事 宫疏在一边听得冷汗潸潸,组织里唯一能这样对主子说话的,估计就只有这不怕死的古怪女人了。 “我治不了,等宫楠木回来吧。我先给她稳着,大概能熬到鬼医回来那天。” “宫疏,派人过去接应他。两天之内,必须赶回来。” 初漓感觉自己做了很长很熟悉的一个梦。梦境中的那个女孩子分明是她自己的模样,可梦境里发生的事情她全无印象。 那个女孩子太小了,还牵着母亲的手,会对一个面色苍白阴郁的男人的触碰极其抵抗。 后来女孩子长大了,长成了沉静淡漠的样子。她身处一个花园般漂亮的地方,身边时常会有一个目光慈爱的老人。 她恍若无比清醒地看着这个女孩子流水线般朦胧的故事。老人不见了,场景也变化了,她的身边多了一个看不清面目的少年。 她急切地想要听清他张合的嘴里说出来的话语,可是什么也听不到。男孩子一直是笑着的,看着像盛夏开放的花朵,鲜亮的颜色,蓬勃生机。 睡梦里的她笑了笑,不知道为什么而笑。 再后来,什么也没有了,又恢复了从前那片黑暗。她一下子陷入了恐惧,拼命去回想,却怎么也不能抓住。 她觉得自己被剥夺去了重要的东西。 这是宫初漓昏迷后的第五天。 宫池若拭去了她眼角沁出的泪水,他的眉头一直紧蹙,面色难看。一旁的宫楠木也不好受。 他是被直升机接回来的,直至今天,一个好觉都没睡好。 宫初漓的情况是稳定下来了,他鬼医的称号不是吹嘘出来的。不过这药性被影响到了什么程度,还得等到初漓醒过来后。 “她看着难受。当初注射的时候没有这样的反应。”宫池若走出房间,房门口安排了几个警备看守。 冬季的风冰冷湿润,早晨的雾气还未退去,一路从长廊走过来,两个人的衣袖上都沾满了白色的水珠。 宫疏从前厅迎面而来,先是看了眼脸色奇差的宫楠木,再转向了他主子。 宫池若墨发凌眉,嘴唇鲜红,看着人时眼底是冰冻的血腥。宫疏俯身,“主子,都处理好了。”他看也不看就走过去了,拂面气息寒凉。宫疏跟到后面报告,“投毒那人已经被废掉了,按您吩咐,前日便扔给了刘家人。刘希安很快得了消息,现在应该到了欧洲。” 宫池若冷笑一声,眼神如刀锋,他凉凉开口,“德林苑也敢算计,我不知道他哪里借来的胆子。” “我还没找上他,他这动作可真够快的。耐不住性子的,只有死路一条。” “你布置得怎么样了?欧洲这片是我的地盘,他逃不过的。” 下属给他端上茶壶,茶杯是紫色的根雕。他取过来握在手里,看着面前两个沉默站着的亲信。宫疏回答,“是,已经布置妥当了。” “先别急着动手,看他能整出什么花样来。” “是。” “这件事全权交由你去办。宫楠木,你只要照顾好初漓便可以了。” “是。” 第206章 宫池若的骤然怒气 刘希安的下作手段激怒了宫家这位活阎王,他还沾沾自喜混迹在红灯区。半夜他回到刘家,从门庭阴森的刘家老宅里嗅出了一种血腥腐臭的味道。 他酒醒了一半,推开身边搂着的妖艳女郎,属下来汇报说,是不久前刚插到德林苑的钉子,都被废掉了。 “宫池若怎样?”他急忙问。 “他没事,不过遭殃的是他养的一个女人。” 刘希安很是失望,不过听到后半句又来了兴致,他一笑,就露出被人打掉的现下镶着金牙的门牙,分外猥琐。 “女人?去给老子查清楚。” 宫初漓一睁开眼,适应了光线后,便一眼看到了坐在房间藤椅上的宫池若。他支着下颌,眉眼间的阴郁酷寒连阳光都温暖不了。他闭着眼睛,看着像是睡了。然而初漓一动,他就看了过来。 “醒了?”他站起身,走到她面前。 他的个子很高,一下子挡住了所有的视线。她抬了抬头,有些吃力地想坐起来。宫池若按住她,在她身后垫了几个靠枕。 她指指嗓子,“我渴了。” 宫池若一听,眉尖蹙起的褶皱平缓了一些。她由他仔细披好外套坐了起来,伸手摸了摸他的眉间。 “你担心我吗?我没事的。”她虚弱地笑了笑,被他抓住了手。 “你别乱动,茶我喂你喝。”她只听见瓷杯的叮铃声,喝进去的茶水什么味道都尝不出来。 初漓看着他垂下的眼角,眼珠灰色的,浅淡而稍嫌冷漠。她望着他说,“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看到了我自己。” 他动作一顿,又听到她问道,“我是不是失忆了?” 他捏着茶杯的手指用力得泛青色,他脸色骤变,瓷杯一下子被他摔到了地上。地面上铺着毛毯,声响不大,茶水却溅了一地。 初漓身子一抖,不知道他为什么发这么大的火。 宫池若看向她,目光阴沉,“你梦到了什么?” “……没有什么,我以前都没有见过的人,女人,老人,还有少年。”她的声音有些抖,“怎么了?这个梦不好吗?” “初漓,记住,这只是一个梦,与你的过去毫无联系,你也并非失忆。你病了很长时间,很多事情不记得也不奇怪。” 初漓苍白着脸坐在床上,眼睛静得像一潭清水。 “记得你答应过我什么了吗?”他不笑的样子薄凉冰冷,目光沉暗,初漓低下了视线,嗫嚅道,“我……不会说了。” “你别生气,宫池若。” 对于宫初漓,宫池若向来都有很好的耐心。他的表情缓和了一些,伸出手掌摸了摸她的发顶。 房内很快进来了仆从,动作迅速,将瓷杯的碎片仔细清理出去了,地毯也换了新的一张。 宫池若接过新换的茶盏,他坐在她的身边,长发落在华贵古典的红檀木床沿上,色泽乌润漂亮。 他捏着瓷杯问道,“还要喝水吗?”语气也温和了很多。 初漓点点头。 这一场危机就这么莫名其妙地过去了,初漓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看着宫池若的脸色,没有敢去问清楚。 第207章 借刀杀人 就这样风平浪静地过了些日子宫池若期间出去了一趟,其他大部分时间都陪着初漓。宫疏宫楠木等人要找他们主子,都知道去初漓房间里找。 宫疏最近一直忙于刘家的事情,初漓很长时间没看到他了。他一进德林苑,片刻也没有耽误,直接去了初漓的院子,他的主子在那里。 自大病之后,初漓面色雪白,冬日的阳光透进,照得她的脸色几乎透明。她的神态恹恹,裹得厚厚的,偎在房间里一张黄花梨木的长榻上。 宫池若正在给她梳头,用一把白玉的梳子,一丝一缕的,慢慢将她的头发梳好。他神容极美,动作舒缓,从没见他做过这样的事情,脸色如此正常无异,让宫疏几乎惊掉了眼珠子。 宫初漓裹着长绒被子,微微阖着眼睛。一双紫色绒毛嵌着珍珠片的拖鞋整整齐齐放在脚踏上,她的脚上套着厚厚的白色长袜,从被子里隐隐露出了脚尖。 宫疏正在房门边,进退不得。 宫池若抬眼,“什么事情?” “刘家已有动作,刘希安现下应该到了。” 宫池若放下梳子,拢了一下初漓柔软的长发。他摸了摸她微凉的脸颊,和颜悦色,声音是刻意的压低,“要睡的话就到床上去睡,别着凉了。” 初漓眯着眼睛,听到了他的话,点点头,“嗯。”声调懒洋洋的,像还没有晒够阳光的猫咪。 “好好休息。”他甚至带了些笑意,看得宫疏面部僵硬。 “走,出去说。”宫疏依言,立即开了门。 前厅里的香炉里熏着南方产的香料,清冽又温和的香气,宫疏走进来便觉得神志清爽。宫池若看他一眼,“最近辛苦了,宫疏,找位置坐下吧。” 他手里把玩着精致的鼻烟壶,光下转着观察着里面的人物故事。他抬着眼皮,身形修长而清冷,在宫疏坐好后冷不防开口,“对付这种人,宫家还需要亲自动手吗?” “宫疏,你没理解我的意思。” 他冷漠道,“太简单就弄死他的话,未免也太无趣。”宫疏低首听他琢磨,“你说,要先扔给谁折磨一下呢?” 宫池若最忌讳两件事,一件是宫家旧事,一件是在他眼皮底下动歪心思。这种不听话的人,留着没用。 宫疏跟他多年,自然就明白了他的意图。他脑中过了一遍进来收集的刘家信息,想来想去有一桩现在用上正合适。 “刘家近年来单凭走私一项便捞了不少,底气也足了,前阵子截了唐老大的一批货,还打死了好些个手下。刘家迫切增势,已经不择手段了。道上很多人不满他的行径,但估计这姓刘的手里抓着什么把柄,才没有做掉他。” “走私的话,”宫池若抬眼,“他手里应该捏着名单。”这种见不得人的交易,名单对于很多干这一行的人来说是致命的,因为涉及了很多买卖交易者。一旦透露出去,便会遭受灭顶之灾。 他们走私的,大部分是宫池若看不上的du品。但这种能暴利的东西,却让多数人趋之若鹜。 第208章 宫池若从不是好人 “倒是便宜了一群人。”他转过身,单薄的一身黑色唐装,鞋子仍是手工的布鞋,只不过里面加了绒。他给人的感觉很冷,是骨头里渗出的那种寒气,“给你三天,弄到名单,夺了刘希安的保命符。” 宫疏很清楚他的习惯,他给的期限似乎总是青睐“三”这个数字。简单容易逗趣的给个三天,困难一些的任务便是三十天,期限之内,早晚都行。 说起来,宫池若以前在家里还是排行为三的。只不过这是个隐秘的忌讳,熟悉他的都不会称呼他“三爷”,道上不明宫家家族内幕的人才会叫这个。 辛德太太今儿下午又过来了。她依旧打扮鲜亮妖娆,迎面香粉浓厚,但香而不腻。她进去看了初漓,瞪大了眼睛,“哟,宫楠木出手就是不一般,这样的恢复速度可真是神了。” 初漓虽是生死线上走了一遭,但身子里还是虚的,神容还带着些病气。 她躺在床上,床前服侍的是一个不会说话的小丫头。她手里端着盘子,正在等初漓喝完药膳。小丫头谁也不理,只听令服侍好宫初漓。 辛德太太满屋子里打量了一趟,回到床前笑道,“真是难得。”初漓不解其意,这位太太有时候说出来的话都古怪难懂。 初漓放下了瓷碗,递给小丫头让她带出去了。她奇怪,“什么难得?” 辛德太太却是吊了人胃口又不给解惑,她很快又跳到其他话题上,“你家主子呢?今天怎地没来看你?” “他上午来过了,告诉我要出去一趟。” 辛德太太恍然,掩嘴笑了笑,不明意味。笑完她便皱了眉,屋里空气流通很慢,她挥挥手,鼻尖都是浓郁的药味。窗户开了一条缝,因为外面落了雪。初漓原本也想去看雪的,宫池若冷笑一声,让她绝了这个念头。 她一直在这个房间里活动,从早到晚,从床上到榻上再到床上,日日如此。在这样下去,她都要憋坏了。 她将这话跟辛德太太说了,辛德又捏着精致的白帕子笑了,“你真不知道?初漓丫头,他这是爱惜你呢,连点风都不让吹,就怕你再着凉生病。” “可是我觉得我已经好了。” “是吗?”辛德太太颇有深意地收回了些笑容,妆容精致,不大能看不出岁月流逝的痕迹。她装似不经意地提出了一句,“既然好了,那我们就出去走走?” “去哪里呢?” “宫池若那里,你要不要去?” 她沉默了一下,摇头,“他说过,我得好好呆在这里,哪里也不能去。” “看他将你养成个多么听话的女孩儿呀。”辛德太太嗤笑一声,“这样可是没有意思的,你连他是个什么样的人都不知道。” “他对我很好,是个很好的人。”初漓递出去了一张好人卡。 辛德太太愣了数秒,忽然不加掩饰地大笑出声,“好人?好人?!”她重复了两声,不可置信道,“看来他真的防得紧,什么都没有告诉你。” “宫池若从不是好人,只有你,可怜的女孩儿,你这样认为。”她的笑声抑制不住的嘲讽,一双吊梢的桃花眼眯成了一条看上去充满阴谋的缝。 第209章 笼中之鸟 “那他是什么样的?”这些天她也想了很多,在他身边这么久,她对他的所有都是一无所知的。宫疏被他派去干什么?为什么宫楠木身上总有浓重的血腥气?为什么他要连她的病情都要瞒着不告诉自己?在这样刻意的安排下,她染上的颜色都是他所喜爱的。 自大病一场,初漓知道了自己有一段失去了的过去,过去发生了什么,她却一无所知。对一个正常人来说,这铁定是不正常的。 他们都死死瞒着,什么也不肯透露。宫疏如此,宫楠木如此,自然是全听宫池若的话的,这必定也是他的意思。 “我跟你去,能看到什么?”她想了想,有了一丝松动。 辛德太太引诱得逞,满意无比,“你跟我去便是了。” “你不能去!”她话还没说完,就被宫楠木粗嘎的声音截断了,辛德皱皱眉,她极其厌恶有人在她说话的时候打断。 “有我在,你担心什么?我难不成拐了她出去?”她指着宫楠木,“要不你也跟着?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宫楠木也皱眉,“辛德太太,主子吩咐过,她,”他看一眼床头上坐着的的处初漓,眼神冰冷厌恶,“是不能出去的。” “你这是明目张胆引她出去。辛德太太,初漓什么都不需要知道。你多此一举,主子不会放过你的。” 初漓陡然间受到这样的眼神,心里一跳,避开了视线。宫楠木白天的模样极为渗人,很大程度上由于他半面的刺青。阴森的蛇纹,冷血而诡异。 “他就算要怎么我,还轮不到你说了算。” “宫楠木,我话撂在这儿,我现在就要带她出去。你到底放不放?” 两米身高的男子嘲弄地看她一眼,“不放。” “简直愚蠢!这样瞒着有什么意思?她迟早要知道的。宫楠木,你好好想一想,人是我带出去的,与你无关。” 她训斥了一口,接着又抛了一颗蜜糖,“这对你是没有坏处的。” 宫楠木心里道,这个女人眼睛真毒,他确实不喜欢初漓,甚至到了觉得碍眼的地步。主子对她的态度太让人匪夷所思了,一个来自组织外的人,实在不该如此大费周折。 一个女人而已,除了初漓,漂亮听话的女人多得是。 宫楠木想至此,勾起了嘴唇。辛德却没有听到让他满意的答案,他冷笑道,“我放她出去,死的人便是我。” “我就算再不喜欢她,主子的命令我还是要遵守的。” “辛德太太,你请回吧,下午你在这里说的每一句话,我都会一字不漏地汇报给主子听。” 辛德指着他的鼻尖道,“你可真是好样的,宫楠木。” 妆容妖冶妩媚的女人冷笑一声,“今儿也是没法子了。初漓,我本想带你去的,看来还是算了吧。”她情绪未平,将她伸在被子外的手收了回去,她蹙起眉头,“女孩儿,有时候可不能太相信一个人,多数时候,可能表现出来的只是表象,而实际是另有所图。” 第210章 宫池若的惩罚 初漓不懂,很多话她都不能理解,辛德又继续道,“你只身宫家,实在是不该。”你原本有更好的生活,而不是在宫家深潭之地,做宫池若这头黑暗中的猛兽的笼中之鸟。 造化弄人,天意如此。 后面的话,她顿了一下,终究是没有说出口。 算了,初漓就这样也好,什么也不知道,什么都被严密保护好。就算告诉了她,她怕是要难以接受,甚至还会害了她。 “你还是好好休息吧,东方的女孩儿。我们该有好一段时间不能见面了。”她对着她浅色清澈的眼珠,颇为遗憾地笑笑,“我先走了。” 为着这一番话,初漓琢磨了很久,她睁眼疲惫地扫了一眼偌大的古色古香的房间,除了一个不能说话的小丫头在身边服侍,其他的都是冰冷沉重的物件。 她真的太想知道那些被严实掩埋住的秘密了。宫池若的,她的,这座德林苑的,还有了无人迹的柚木古堡的。想知道的太多了,却谁也不告诉她。 这样一个空白的人生,实在是毫无意义,连未来都不能想。 距离辛德太太来过已经有一天了,宫池若却没有再来看过她。 初漓以为他很忙,忙得没有时间再来看她了。 可当一个星期过去,她也能渐渐地感到不大对劲了。要是以前的话,还有宫池若陪她出去散步,而现在宫池若不来,她就只能待在房间里,门口总是守着每天要换好几批的警备。 她觉得很孤单,连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最近连屋内服侍她换药的小丫头都不在了。 一日三餐是正常的,另外还会有精心熬制的药膳。初漓听到门打开的动静,急忙看去,却不是宫池若,而是送饭进来的侍从。 她赤足下榻,抓住那人的手臂问道,“宫池若……主子,他还没有回来吗?我最近都没看到他,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那人一个劲地摇头,指着自己的嗓子处,原来也是个哑巴。他茫然失措地看着她,她急得快要哭了。 又过了些日子,她的身体渐渐养得差不多了,也有了些力气。宫楠木调配的药剂也慢慢停了,药膳还是照旧。她握着温热的瓷碗,脚底下是柔软厚实的毛毯,屋内开着暖气,她还是觉得很冷。 她终于知道了,宫池若不是没有回来,不是不来见她,是他不愿来见她。他一定是生气了,因为她差点违背他,听了辛德太太的话跟她出去。 初漓心里空落落的,她不知道该怎么办,眼睛一酸,泪水便顺着脸颊流了下来。痒痒的,湿湿的,很难受。 宫疏在窗外瞧着她瘦弱的背景,觉得有些怜悯。 宫池若便是宫池若,即便待她宽厚优容,也不会喜欢她的违逆,连动下心思都不行。他的主子向来是这样阴厉难测,初漓这次是犯了大忌了。 等他回到前厅,宫池若披着一件黑色大衣,双手搭在榻上的扶手上。他一个人在焚香的室内久坐,手边放着小茶几,一杯茶还冒着热气。 第211章 盛怒下的宫池若 宫疏推门而入的动静吵到了他,他拧了一下眉,灰色的眼睛便望了过来。宫疏对上他的视线便低下头,看着地面上繁复的毛毯花纹道,“吃得不多,跟前几天一样。刚才去看的时候,哭得眼睛都红了。” “看来是知道错了。”宫池若沉声,目光灰暗,“我太宠着她了,让她受点苦头才好。” 宫疏没有作声,却觉得他的火气是平复了一些。 初漓因为哭得多了,半夜里嗓子干疼。她知道就算是哭也是没什么用的,宫池若一直没来看她一眼。而外面被守着,她出不去,也不能见不到他。 她掀开被子坐起来,半夜的寒气凉透了,她起身时狠狠地颤了颤。借着屋外的雪光,她扶着床柱下床,找到了自己的拖鞋,一路摸到了桌子前。 桌上的水温得好好的,她取了只扣在盘里的小玻璃盅,茶水倒进去,一下子升腾起一缕淡淡的白雾。 她喝好了茶,迷迷糊糊间总觉得身后跟着谁,带着外面冰寒的气息。她放了水杯,怔怔往后看去,只撞见了一双格外浅淡熟悉的灰色眼睛。 他穿着黑衣,与这刻的夜色融为一体。初漓吃了一惊,伸出去的脚便踢上了桌边的圆凳。她身形一晃,差点就要摔上了,被被一只冰凉的手给拉住了臂膀。她感觉心里慌得厉害,没敢看他,却觉得自己在他怀里被越收越紧。 “知道错了吗?” 她被问得滞了一下,心里的委屈却越来越深,她不说话,被宫池若捏住了下巴,迫使她面对他。他的表情是冷的,语气加重,“回答我。” “我不认错,你还要将我关着吗?” 她看着他的眼珠子顿时一缩,眉头蹙起,一股子危险深沉的味道顿时缭绕周身。他不怒反笑,“初漓啊,你连反抗都学会了。” 他捏得她下颔发疼,初漓咬住嘴唇,伸手去挣扎。 “知错就改的才是好孩子,初漓,你越矩了。”他叹息一声,“辛德太太心怀不轨,将你都教坏了。下次不会让你再见她。” 初漓觉得下巴上那层皮都要被他捏破了。 他继续道,“好了,我该拿你怎么办呢?对付不听话的,我有的是办法。” 初漓眼中蓄满了眼泪,她哽咽道,“你到底瞒着我些什么呢?还不许我问,我难道要一直这样生活下去吗?” 她抓着他冰冷的手,“我对自己一无所知,对你,对宫疏他们一无所知。”她的眼泪像滚落脸颊的白玉珠子,又顺着下颔流到他的手背上。 “告诉我好不好?求你了宫池若。”她哀求着,湿润的眼帘中只有这美貌如罂粟的男子越来越低沉的眼睛。他钳制着她下巴的手指松了松,最后彻底放开了她。 初漓是豁出去了,她道,“我只是没了记忆,可我又不是傻子。你们瞒着我,我看得出来。你不让我问,可我为什么不能够有知道的权利?” “初漓,这是第三遍,你答应过的。如今旧事重提,真是让我太失望了。”他顿了顿,目光如刀,足可刺透屋外的冰天雪地,“这些话,是辛德太太教你说的?” 第212章 宫初漓的眼泪 “没有,是我自己想要问。” “真是好大的胆子。初漓,我果然是太宠着你,你才会像这样无所顾忌。”他冷叱了一句,这些年来,能激怒他的人实在是太少了,很多人甚至连激怒他的机会都没有,因为早就死在了能够开口之前。 “你在我身边,没有必要知道那么多。初漓,辛德太太不是告诉了你我是什么人吗?为什么还要再来问我?”他的指尖沾着她温热的泪水,他用这只手触碰她的脸颊,“她说我不是个好人,你便这样认为吧。” 触碰她面容的手掌骤然滑下,他的声音也更低了,单手握住了她的脖颈,一把将她扼住,推倒在冰冷的桌面上。 她甚至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挣扎也是毫无用处。她的眼圈通红,眼睛睁大,仰面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美丽的脸。 这张脸上带着她从未见过的隐怒和戾气,他笑得冰凉嘲讽,“你还要问,说明你不确定。现在,初漓你看好了,我是这样对你的。一个好人会这么对你吗?” 她被扼住脖子,呼吸困难,眼睛里都是潮湿的不可置信。 “要不是宫疏拦着,你就真跟辛德太太跑出去了。但还好他拦着,不然我会打断你的腿。” 他压着她,伸手扯开她披上的外套,纽扣崩了一地,却落在地毯上没有丝毫声响。 “住手,放手!”她拼命躲闪,心底升起一股厌恶,又伴随着无尽的恐惧,她害怕他这个样子。她所认识的宫池若不是眼前这个说着残忍话语表情冷漠的男人。 “你不是想问自己的是什么人吗?你知道吗?你的作用是这个。”他的手指划过她的锁骨,在那突出的纤细漂亮的骨头上用力压了压。 初漓浑身发抖,哭得都要岔了气。她说,“你杀了我,你杀了我,我不要在你身边。”她的声音颤抖而悲哀,像濒死的白鸟,喊声都破了音。 他终于收了手,男人的表情却是冷凝嘲弄的,他看也不再看她一眼,甩手出了房门。他太生气了,生气得想再加一把力弄死她。 初漓太不识抬举了,只要她认错,他只会对她更好。她这还是第一次跟他犟,结果就是气得宫池若七窍生烟,心气郁结。 德林苑近来都笼罩在低压的气氛下。宫初漓房间服侍的人过来回报说,小姐生病了,烧得满脸通红。 她受了惊吓,后半夜又着了凉,整个人蜷缩成一团,烧得意识模糊。 宫池若一听,手里的杯子就扔了出去,直直砸中了那人的额头。那人一声也不吭,伸手捂住了伤口,就怕血滴出来脏了他主子的眼。 “废物。” 前厅里寂静得连根针掉地上都听得见。宫疏跪在地上,承受着他主子的迁怒。 辛德太太的那一番举动竟然让他这么动怒,这是宫疏没想到的。宫楠木猜中了一半,在庆幸自己没有放初漓出去的同时,对主子的怒气之盛也是没料到的。 初漓初漓,一个无关紧要的女人而已,哪里值得他这样情绪波动。 第213章 眼不见心不烦 宫楠木在当天就挨了一顿鞭子,他主子警告他,“没我的吩咐,你也敢将人放进来。”可那人是辛德太太,元老之一,他怎么能想到辛德会去接近宫初漓,还企图将她带出去。 要是真带出去了,见到的便是屠戮刘家的血腥场面。宫池若亲自下的手,一击毙命。初漓要是见到了,他们这样瞒着便失去了意义。等待宫楠木的可不就只是一顿鞭子那么简单了。 初漓在最初就该扔到海里去,而不该出现在这里。 这句话,宫楠木在心里说了无数遍了。 初漓在德林苑继而连三地生病,几乎掏空了她的身子骨。她后面很长时间都不能下床活动了,身体是迟缓无力的,意识却无比清醒。 她看着床顶青绿色帷幔上的刺绣花纹,长久地盯着,谁来都不会有什么反应。宫楠木又一次带伤来给她换药,森冷地盯了一下她。初漓最近沉静而寥落,餐食和用药都很配合,乖顺得仿佛初生。 宫楠木却觉得这个状态不太对,她没有情绪是因为身体条件太差了,微笑或流泪都要耗费体力。 这样也好,彻底成了他主子宫池若的一个小玩偶。 宫初漓还深刻地记着那一晚的事情,还记得他冰凉彻骨的眼神。她睡得不好,夜晚会骤然惊醒,得定神下来查看一下房间才能闭眼。 他们都认为初漓是个柔弱乖巧的,她也确实是这样,只不过骨子里还带着藤蔓般韧性的倔强和坚持。 宫池若想,有些东西还真是不能改变的。他觉得自己的养成手段有问题,没有将她养成自己完全喜欢的样子。 这一倔,还真跟自己倔了这么久。他要不是宫池若,可能早早就妥协了。 宫池若干脆眼不见为净,带了一众精锐,出了德林苑,将宫初漓扔给了宫楠木照顾。他又觉得不能信任宫楠木,又调了组织里欧洲东部的头目波尔看守德林苑。 波尔是个棕色卷发的男人,一张还算英俊的脸,这人刻板严肃,但还算是听话。调他过来,是因为他与辛德太太一向不和。辛德太太很看不惯他那规矩守成的一套腔调,而他也看不得辛德太太的香粉绰约妖娆多情。 德林苑如今空荡荡的,它的主子去了数百公里外的巴特郡处理刘家遗留事务,谁也不知道何时才能够回来。 宫初漓总是最后一个知道消息的,她知道宫池若走了的时候,那男人已到了巴特郡了。 越往后的日子,雪下得越大。今早初漓睁开眼的时候,窗外的红梅花开了,传来凛冽空灵的香气。她穿上衣服坐起身,看着外面白茫一片,阳光耀眼。 那不会说话的小丫头搀她到窗棱那边坐,这个位置正好能照到足够的阳光。她在这偌大的地方感觉太无聊和孤独了,但所幸那个刚来的男人波尔示好,给她带来了一架子的书籍。她对其中大部分的英雄主义内容没有兴趣,她更加喜欢他带过来的一副棋盘和几样小玩具。 她会下棋,就连自己都不知道,跟她知道自己会弹琴一样。她甚至自己失去了很大一部分记忆,可过去发生在她身上的任何事情,所有人都守口如瓶。 第214章 逃不掉的 她的那一段记忆,是不可触碰的一个危险闸门,一旦打开,将会天翻地覆。当时的初漓却还未意识到这个问题,她所想的也未达到这样深的层面。 她想探究那段记忆,只是太害怕空白的过往。 辛德太太一直没有来过,就算她来也会被拒之门外。波尔和宫疏他们一样,对宫池若的命令执行透底,未有反抗。 这个组织里,就初漓一人是个异类。 波尔从宫楠木那里得知这娇小的东方女孩竟然惹怒了他那阴晴莫测的主子时,看初漓的目光都变了,他现在是常往初漓的房间跑。 这个男人倒不像宫楠木冷心冷肺难以相处,他虽刻板了些,但总能让初漓找到一些乐趣,比如他引以为豪的那小两撇胡须。 他下棋时,时常会捻动右边的胡须,对局遇到障碍时,会向上捻动,心里有底时,胡子会整体往上抬。 初漓觉得有趣的还有他扣得严严实实的领口,领口上系着绅士标准的白领结,系得死死的,感觉动一下喉咙口就要被勒死的样子。她会为他咽下去一口水而有些提心吊胆。 波尔喜欢初漓这样子安静不惹事的女孩子,对她也颇为关照,对宫楠木投以的冷眼会回敬过去,他一贯也看不惯宫楠木那样横行的恶霸模样。 期间宫疏回来了一次,是替他主子过来查看德林苑内的情况的。毕竟宫池若不在,苑内虽空落,但并没有往日那样沉压紧迫的气氛,园子里走动的人也放下了提着的心走路,姿势都变得放松。 宫疏进去看了看宫初漓,她恢复得不错,眼睛明亮而温和。她见到他显然很高兴,唤了他一声“宫疏哥哥”,她没有提到关于主子宫池若的事情,病痛过后,整个人沉静了不少。她也不大走动,顶多在园子里晒个太阳,其他地方很少去,很多时候是在房里度过。 宫疏陪她说话,他心底是有些可怜这姑娘的,但作为宫池若的得力爱将,他没有立场来为她说话。 他只能道,“服个软吧,主子没有多大的耐心,仅有的也都放你身上了。” 她咬下唇,摇头,“我只是想知道而已。” “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宫疏在心里默默补了一句,宫池若看上的人,哪里能够逃得掉呢。 宫初漓可怜在什么都不知道,而就算知道了所有,她只会更加可怜。 宫池若没有给过她退路,他认为他的做法是正确的。而她的违背和反抗,就是一种愚蠢的挑衅的行为。 所有宫池若觉得恼怒,他对她确实是够好了。应该是太好了,她才会不听话。 “知道了你也不能改变多少。”他看着她的长发拖延在榻上,没什么光泽的样子,低声道,“听着,初漓,在这里,主子才是你的一切,你要仰仗的,只有他一个。” “你要清楚,他对你好,是因为你有他愿意对你好的地方。” “可我是个人,不是廊上那些养着的鸟。”她说,“这样的感觉很不自在,疏哥哥,你们瞒着我,我只会更加想知道,我总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浑浑噩噩地过下去。” 第215章 需依仗的人 “主子对你好就够了。其他的事情,你不知道才是最好。”宫疏打断了她,“你要真想知道,迟早都会有这么一天的。”他这句话是很敷衍的,其实他们每个人心底都清楚,只要宫池若不松口,初漓很可能就这样过一辈子,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谁,也不会知道她身处于怎样一个血腥更迭的地方,更加不会知道,剥夺她一切的,却是离她最近的宫池若。 宫疏在德林苑呆的日子不短,宫初漓觉得在这偌大的中式庭院里的日子总算不那样无聊了。波尔和宫疏关系不错,两个人经常走在一块儿,商量什么事情初漓不太知道。他们一走在一起时候,宫楠木就不会出现。 于是初漓便多了自由的时间。期间宫疏出去过一次,给她带了一只毛茸茸的毛球狗。这只狗雪白雪白的,眼睛看着像是在滴水。初漓高兴坏了,天天抱着它。这狗也乖得很,只有在宫楠木给它做检查时才咧了一下嘴,很是抵抗这个高大男人的靠近。 宫疏一见便笑了,嘲弄道,“宫楠木啊,连狗都不喜欢你,你这一辈子也就这样了。” 宫楠木当时就想将手里握着的针头扎到他全身最疼的地方去。 这只雪白的狗,初漓取了一个很名副其实的名字叫“雪球”,她以前常常是一个人呆在房间里的,现在有了这条狗,便每天带它出去散步,连沉寂在嘴角的笑意也多了起来。 雪球是只颇具灵性的狗,初漓对它好,它便常围着她转,短短的尾巴和尖尖的耳朵都抖得可爱。 其实没有宫池若的授意,谁会给初漓带这样一个惊喜呢。宫池若不是喜欢这些小生物的人,他有些微的洁癖,看不得它们厚重的毛皮和嘴角边流淌的哈喇子。 宫疏见她终于有了笑脸,丢下狗自己就离开了。宫池若那边还有事情要处理,他走得很匆忙,连个招呼都没打。 他一走,初漓心里多少有些失落。宫楠木站在桌旁给她做定期的身体检查,这个恐怖寡言的男人眼睛里像没有半分的生机,一个笑容都没有。待他做完检查后,初漓看到他凝眉的表情,她不由道,“怎么了?有什么问题?” “告诉你,你能有什么办法?”他讽刺一句,收拾好东西便走了。 初漓也习惯了他这种脾性,目送他出去。 宫楠木有时候给人感觉太黑暗,他看着孤单,却不与人交好,还纹着那样的刺青。宫疏说过,他救了她的命,次数可不只有一次。对于这个古怪阴鸷的男人,初漓讨厌不起来,毕竟有过救命之恩。 这个恩人大多数时间都是在抽烟,烟气缭绕,背影看着生人莫近,却又是那样冰寒的孤单。 宫初漓偶然间跟波尔提过一次,这个刻板严肃的男人摇摇头,“他原本也并非这个样子的,很久之前的往事了,他有过一个爱人。” “后来呢?” “死了,他亲自动的手。”波尔叹息一声,“后来便成了这个样子,人不人鬼不鬼的。” 第216章 德林苑的血红梅花 “你们中国人有句古话,哀莫大于心死,说的就是他吧。”初漓觉得,照在波尔棕色头发上的阳光忽然不那样明亮了,黯淡了不少。 “旧事了,不提也罢。” 初漓摸了摸雪团毛茸茸的耳朵,它懒洋洋地在沙发上翻了一个身。 “有时候,记忆带给人的伤痛是真的太难承受了,初漓,你也一样,人不能太纠结于过去。”波尔握着手里的小瓷杯,“你身处此境,便不能改变了,不如往前看。” “连你也在劝我。”初漓苦笑一声,“波尔,我可以不知道我的过去,可现在呢,他们也要瞒着我。你说,你们是谁呢?宫池若又是你们的谁呢?” “我知道了,有什么对他们不利的呢?” “这个,我不能告诉你。”波尔一口饮尽杯里的水,他不习惯茶叶的苦涩味道,他更愿意喝咖啡。 “你看,你不也是不愿告诉我么。”她笑起来的时候是波尔从未见过的东方丽色,笑的时候,却沾了茶气的苦涩。 “主子不告诉你,可能也是在保护你。很多事情,你不知道才最好。” “这句话听着真熟悉,波尔先生。”初漓笑笑,没有再说话。 原本以为日子就要这么平淡地过去的时候,德林苑却发生了不测,因为这次事件,宫初漓受到了很大的冲击。 这一天雪下得格外大,在中国,已经临近除夕。时间过得很快,尤其是在终日的平淡无奇之中。德林苑的梅花开了满园,白色的,红色的,红的格外鲜艳,像尚还温热的血液。 宫初漓意外于自己的比喻,她不知道如何会想到这样不吉利的字眼,也许是因为今天雪球叫得格外响亮刺耳,也许,跟自己昨晚上做的那个噩梦有关。 宫池若回来也就是这一天两天的事了,她还没有做好面对他的准备,德林苑却来了很多不速之客。 宫楠木听到消息时面色铁青,立即吩咐走僻道送走宫初漓。他自己回了房间,取出了他的枪。初漓被德林苑的人护送着从后门走,这路不易发现,初漓走遍了整个苑子都没有发现过。 她心中忐忑,因为听见了很大的枪声。接二连三,那是从前厅那边传来的,现在她的位置离那边甚远,却听得一清二楚。 就算她再不经事,也知道发生了什么。波尔今天外出,整个德林苑的主力只有宫楠木一个了。不知道波尔赶不赶得急来增援。 她思绪放空地想着,周围却一下子窜出来了很多人。这个场面莫名有些熟悉,他却不知道在哪里遇见过。 德林苑分明是陷入了危机,就算宫楠木给她提前做了安排,也没有能够逃得出去。 她看到了鲜红的血珠子迸溅在空中,很快这片红色便染红了这一块雪地,红色与白色的鲜明对比,空气中霎时间弥漫着浓厚的血腥味。 心中的震惊,恐惧,恶心让她难受至极,她知道自己跑不掉了,那些人逼她退到墙角,她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便被捂住了唇鼻。 第217章 邪气野性的男人 她拼命屏住呼吸,抓住她的人干脆一掌敲在她的后颈,一下子将她劈昏了过去。 再醒来时,便是阴冷寂静的空间里,她被人泼了水,冰冷彻骨的一桶水,浇得她狠狠地抖了一下。 她身上穿得单薄,在德林苑时走得急,身上只穿着温室里的毛线衣和长裙。这样一桶水浇下来,她浑身发颤的同时,意识也清醒了。 她的双眼被紧紧蒙着粗糙的布条,她只看见一团黑色。她挣了挣,未扯动分毫,因为手脚都被被冰冷的金属链子禁锢住了。 这样未知的恐惧让她冷彻心骨,比身上的冰寒要冷上好几个度。 “时爷,她醒了。”一个声音在房间内回响,初漓仔细辨别,不知道他说的是“迟爷”还是“时爷”,可哪一个爷,她都不认识。 双眼被蒙着,其他的感官变得极其敏锐,她听到有人在朝自己这里走来,脚步声压抑得很轻,感觉竟有些像宫池若。 她还在猜想,感觉自己的下巴被一只温热有力的手指捏得抬起,她眼前一闪,粗糙的布料生生扯过她的脸,顿时就留下了一道红痕。 她定睛看去,满室昏黄的灯光,照得眼前这个男人邪气阴柔。 他的五官痞气而邪魅,长眉翘眼的长相,整个人看上去却绝不阴柔,有一种勃发的力量感,这是个极为强悍野性的男人,像黑暗中窥视猎物的豹子。 初漓印象里绝对没有这个人,她不认识他,却觉得压迫和危险。 这个男人细细打量她,挑了嘴角,掐着她下巴往上抬。抬得越高,初漓绝对灯光越刺眼,她眯了眯眼睛。 “长得可真好。”他赞美了一声,眼里却没有任何笑意,初漓都没有看见他的刀是如何一下子出现在手指间的,他已经将那冰凉锋利的刀刃对住了她的脸颊。 “这么漂亮的一张脸,如果毁掉了,宫池若那张装腔作势的脸上会有什么表情呢?”他压了一下刀锋,语气泛着寒气,“你来说!” 初漓明白了,这个人是认识宫池若的,或是对手,又或是仇敌。 她咽下去一口气,低着眼睛看他,努力让自己平静道,“他不会有什么表情的,我跟他没有任何关系,你只会跟着失望。”她说得极其吃力,因为他的手指卡得越来越紧。 初漓听到自己的下颌骨发出了清脆的“咯咯”声,她疼得额头滴下了汗水,不过她浑身湿透,分辨不出那是汗水还是泼上去的冰水。 男人不满意她的镇定,不满意的结果便是甩了她一巴掌。他力道控制得很好,扇过去声音不大,却扇出了初漓嘴角一线血红。 初漓散着头发,狼狈不堪,眼睛却冷冷地看着他。 “在我面前还敢嘴硬,是宫池若给你的胆子吗!”他擦完手,又一把扯住她的长发,将她逼到咫尺之距,他阴冷道,“不过一个低贱的眷宠,我就不信撬不开你这张嘴。” 他扔了刀子,叮铃一声摔在地面上,“我改主意了,”他吩咐道,“给我拿鞭子来,除了脸,给我好好地打!” 第218章 时爻的折磨 初漓被拴着四肢,这空间里的锁链是特制的,她喘息之际,链子已经向上,将她整个人拉离了地面,指尖堪堪能接触地面的一个极其屈辱吃力的高度。 初漓的手臂被拉得很疼,她感觉都要被链子扯开了。 第一下鞭子甩上身的时候,很响,接着是她难以承受的疼痛。她咬住牙齿,竟生生接了下来,一点声响都没有发出来。 鞭子上有倒刺,劈啪几声接连而去,衣服上碎开了好几道口子,鲜血不一会儿就渗了出来,毛线都被染红了。初漓痛得死去活来,双手握得紧紧的,要不是双脚的颤抖泄露了她的剧痛,一旁看着的时爻都要开始怀疑那鞭子的力度了。 她没一会儿就昏了过去,牙齿咬得死紧,怎么也没有吐出一个音节来。 时爻失望透顶,甩了下属几个耳光。他怒气未消,“看什么看,给我泼水,醒过来再给我打。”英俊的年轻人扭曲着一张脸,看着初漓的眼神像淬了毒。 宫池若跟他作对,连他身边一个女人也是这样,真是不将自己看在眼里了。 宫初漓被抓走,宫楠木自然也没有好到什么地方去,波尔也是如此。宫楠木手臂上中了一枪,在宫池若赶回来后一声没吭地挨了顿惩罚,波尔也去领了四十鞭,两人都跪在血海一样的德林苑前厅。 宫池若深夜赶回来,他这处爱所已经不能入眼了。但他恼恨的是,初漓被人带走了。 “波尔,我调你过来是为了什么?”宫池若近来接二连三的火气,皆因初漓而起。他盛怒时的样子虽美丽而寒彻,逼得人不能直视,“你是不是老了,孰轻孰重都不能分清?” 在他的怒火之下,谁发声便是找死。 宫楠木直直跪着,他背上火辣辣地疼,手臂被射穿的空洞也只是草草包扎了一下,现下都顾不得它疼是不疼了。 宫池若发话道,“下去吧,最好将她完完整整地带回来。不然,就自行了断吧。” 他这句话说得绝了,跪着的两人一点异议也没有,当即领命而去。 “这件事是时爻做的,他是欧洲组织里的代表之一,近些年下的暗手也不少。这次是误打误撞,正巧碰上了初漓。”宫疏调查很快,他主子却没了平日的冷静。他默默看着宫池若在房里踱步,雪团子一样的狗颤巍巍跑进来到处嗅,可就是没嗅到初漓的味道。这畜生命大,它到处窜来窜去,宫池若一皱眉,伸腿将它踢开,毛团翻了个滚,呜咽一声,却怎么也赶不走。 宫疏拣了它将它丢了出去,返身回来时听到主子命令道,“将当即能召到的力量都聚集到德林苑,你立即去办,办完后再联系辛德那边,让她出人手配合我的动作,救出初漓。” “这件事拖不得,”他的眉头紧蹙,“初漓身子底子太差,太晚就迟了。” 宫疏知道初漓在他心里的分量,转身出去了。门边雪团子还没走,眼神无辜地守在门口。他叹了一口气,冒着风雪出去了。 第219章 软硬不吃 初漓清醒过来,身体疼得都麻木了,房间里还亮着那昏黄的灯光,她的鼻息间全是血腥气。她已经虚弱到连抬起手指都做不到了。 下属怕将她打死了,去请示了主子时爻。时爻闭目假寐,听完头也没抬,“她还是不肯说吗?” “怎么打都不说。” “该死!”他凌冽的眉峰皱起,表情顿时褪了邪气,恨毒刻骨起来。他骂了一声,站起身来,下属也不知道他到底在骂谁。 “可不能将她给打死了,打死了我拿什么来威胁宫池若呢?”他自言自语一声,看着规规矩矩站立的属下,眼里藏刀,“这样不行,得换个法子让她开口。” 硬的不行,他就给她来点软的。 可他没料到这女人这么难对付,竟然软硬都不吃。 他抓着她的头发,将她垂下的脸抬起来。这脸上已经毫无血色,白得像一撕就破的纸张,衬得那眼珠幽深得犹如黑夜的星子。 他低声道,声音邪邪带着诱哄,“这又是何苦呢?你只要说出你所知道的,宫池若的事情,其他人的事情也好,你说出来,只一点就行,就不用受这遭了。” 她静静地看着他,瞅了半晌,时爻都要以为她开始认真考虑了,结果她的眼里沉沉地却升了笑意,“从我这里,你真的什么都别想知道了。”一个字一个字说得艰难却清晰无比。 她笑起来单纯而嘲弄,对着他的浓烈张扬的眉目,看着真是无畏无知。 时爻怎么可能信她,当场就甩了一个耳光过去,“+人,软硬不吃!”他简直要气死了,这女人连打过去也一声都不会哼的,够倔的。 他放开她,低头在她身上找了一遍,找到一条最深看着最痛的鞭痕,手指便压了上去。她的脸色一变,双手震颤了一下,是这么多日子以来最大的动静。 她确实是疼得狠了,这具身体年轻纤瘦,过于苍白的肤色显露出她孱弱的体质。能在他手里坚持这么久还跟他犟着,时爻都不知道对她是下手重了还是狠了。 时爻扳着她的脸,在她眼里捕捉到一闪而过的泪光。他加重了手里的劲道,她忽然扬起了头,闭上了眼睛。 他终于满意了,高兴了,哄道,“是不是很疼?疼就哭啊,你哭给我看看,我指不准就松手了呢。”他放开钳制她下巴的手指,像个嚣张的遍泰,抬着眉眼重复道,“哭啊,怎么不哭呢?” 初漓紧紧闭着眼睛,她的长发汗湿地一缕缕粘在脸颊上,她一直没有反应,时爻像个疯子,在她脸上留下了深深的掐痕。 她张了张嘴,咽喉里滚落下去带着血腥气的唾液,一种恶心感攥住了她。她撇过头,吐出来的都是无色的液体。她有气无力道,“会用这种办法得到目的的人,就是小人。”她皱眉补上一句,“你真让我恶心。” 时爻的表情在一瞬间有片刻扭曲,他的眼神厉得如同尖锐的刀刃,他分明是,到了怒极的边缘,“恶心?这个词你怎么就不用再宫池若身上呢?你算个什么东西!” 第220章 对付女人的手段 他骂了一声,又怒极而笑,“宫池若跟我有什么区别吗?他的手段你没见过吗?同一条道上的,谁比谁干净呢!” 他退后一步,身边下属上前听他说道,“放她下来,我对她太仁慈了。一个女人而已,对付的方法多了去了。” 他的目光阴毒邪性,像剧毒的蛇,看得初漓周身发冷,她被放了下来,长时间的悬吊已经无法保持平衡了,她一下子摔倒在地。阴冷而不见天日的空间里,她抬起头,用胳膊撑地试图站起。 初漓远没有外表那样柔弱脆弱,她格外坚强而颇具韧性,至今都没有松口。 时爻踩住了她的手指,微微一使劲就听到了骨头断裂的声音。十指连心呢,女孩子一动不动了,似乎连喘气都无法办到了。 他居高临下,“不过一个眷宠,还给我装什么。伺候过宫池若的,伺候我这群下属也算是绰绰有余。”初漓猛地抬头看他,浅淡的眼珠子,一瞬不瞬盯住他。 初漓纯白色的记忆力还未出现过这样恶劣的人,宫池若的德林苑,真的是宁静无瑕了。 “看我做什么?怕了?”时爻微笑,比不笑时的宫楠木还有可怕,他悠悠道,“怕了就求饶吧。” 她盯着他,随后便缓缓垂下了头,她阖上眼睛,说了一些什么,但太过微弱,时爻没听见。 他稍稍弯腰,眼里笑意变大,很满意她的不堪重负,“求饶吧。” 他离得算是很近了,但完全没有想到初漓还会有力气反抗。女孩子骤然间睁开了眼,将集聚了全身的力气,狠狠扑向他,伸手去抓他的脖子。 时爻反应极快,他躲是躲过了,脖子上却留下了指痕,她扯得极其用力,恨不得扯下来一块皮肉。时爻养尊处优,一脚将她踢开,初漓倒地后再也没能起来。 满室的冰冷,她感觉自己都快要死了。她实在不想就这样睡去,宫楠木说过,很多人一睡去,便再也醒不来了。 她很想念宫池若,想念他的温和笑意。 现在她真的撑不下去了,她太疼了,饥寒交迫,倦累交加。 时爻最终没对她做些什么,动一个都僵冷濒死的人实在是很没意思,初漓实在不算什么,在他眼里,宫池若才是他时时刻刻想做掉的那条大鱼。 但他着实没有想到,他以为的这条小小的微不足道的耳竟然真钓上了宫池若。属下来报时,他都要惊诧了,就为了一个女人,他也能如此大费周章,听说,宫池若可是亲自来的。 他简直要笑了,宫池若也不过如此。 他立即着手布置迎敌,双方动手那一天,宫池若却没有现身。他觉得甚是不爽,转念一想,既然自己手里还抓着他女人呢,不妨拿出来逼一逼他。 等命令下去后,下属却灰头土脸地回来禀告,说那女人被人救走了。当天宫池若组织内的部署全部撤退。 时爻气得几乎要咬碎一口银牙,宫池若真是好样的,这么多力量发动,原是调虎离山去救一个女人了。这从另一面也反映出,女人比跟他决一胜负要更加重要。 第221章 要命的鞭伤 什么时候他时爻被人这么无视过了,简直气得他要吐血。他怒火攻心之后,开始怀疑起了这个被他弄得遍体鳞伤的女人来。以他对宫池若的了解,救一个女人实在反常。 初漓被辛德太太的人手救回来时简直惨不忍睹,连一直嬉笑怒骂妖娆示人的辛德太太都变了脸色,破口大骂道,“简直是个畜生!” 初漓万幸受得都是皮外伤,但也因此,脱去了衣裳后才显得满身伤痕面目可憎。 她身上大多是鞭痕,深的可入骨,浅的尚还流血,有些伤痕都化了脓,红肿不堪。宫池若过来看时,眼睛都气红了。几番平复才没有吵醒她。 就算到了安全温暖的地方,初漓还是蜷在一起的。辛德太太房里的人为她清理,稍稍一碰触她都要发抖。救回当夜,她就开始发高烧。 人烧得迷迷糊糊,又发了梦魇,什么话都蹦了出来。 宫池若陪她在身边,听着她细细的哭声,“我饿,宫池若,我好冷。”一会儿又说,“……他们打我,宫池若,我好疼,快来救我。” 宫池若胸口压抑,他虚虚抱着她,心里发疼,他守着她,一遍遍说,“别怕了,我在,我陪着你。”她怎么可能听得见,梦中出了好几次汗,都是冷汗。 宫池若很久没有这样强烈得想杀一个人的念头了,还不仅仅是杀,他还想将那人片片凌迟,挫骨扬灰,死无葬身之地。 “初漓,你醒过来,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再也不让你难受了。” 她哭得嗓子都干了,最后连力气都没有了,陷入了昏睡。 宫池若抱着她好几夜,初漓夜夜都睡得不安稳。她没有从前的记忆,人一旦害怕疼痛了,总要喊最亲近的人,母亲,父亲,或是爱人。可她喊出的只有宫池若,至今记忆里也只有他这一个人。 初漓心底是很依赖他的,不然这样的昏睡之中,也不会无意识地喊叫他的名字。 在她醒来前,宫池若狠下心,出去了。他要去准备一些事,用来活剐时爻这种人渣。 时爻跟宫池若的恩怨,自然也要扯到上一代。宫池若下的狠手,杀了时爻他那个坏到掉渣的老子还不够,还顺势宰了他全家。于是时爻就成了一个无权无势的孤儿,在香港一带漂泊了些日子。宫池若那时还年轻,年轻气盛,本来也是要杀了这个后患的,但讨厌在时爻这个小子滑得跟泥鳅一样,一点都不像他那个蠢笨不堪的爹,狡诈得可以,一逃就让他逃了些年岁,直至现在长成了个颇有手段心思邪厉狠毒的一方头领,还敢在宫池若眼皮底下整这一出。 宫池若细细数了宫初漓身上的鞭痕,计算着要抽回去几倍的鞭子,拔去他多少根骨头。这样还不够,不能解他心头之恨。 辛德太太医术高妙,虽比不得宫楠木精绝,但初漓在她手下好得七七八八。她好不容易退了烧,人清醒却晚了不少,加上身上未消褪的伤痕,身子亏空得很,连轻微动作都吃力至极。 第222章 初漓你别怕 她嗓子烧哑了,还不能够张嘴说话。 宫池若晚上来看她,一旁侍候的白人仆佣正在为她喝药。辛德太太擅长中医,药材都是中药,虽大有疗效,但到底要好得慢,还需要慢慢调养。 宫池若接了药碗,亲手喂她喝药。初漓看着她,缓慢地张开嘴,喝了一口后,眼睛就湿红了。他忙放了碗,“身上难受吗?还是药苦了?” 她一直摇头,眼泪不止,身子前倾去抱住他。他动作动了下,接过她来搂在了怀里。 “别哭了,我陪着你。” 她自醒来后还是睡得不安稳,辛德太太给她开了副安神的药方子,喝了后是好多了,但一旦周围有所风吹草动,她都要立马惊醒过来。 这番反应,明显是在时爻那里被吓着了。宫池若原本还想在她醒后问一问她到底是遭遇了什么,看初漓的表现,他忍了忍才没有问出口,不然她必然要伤心难受的。他搂着她,又担心自己身上寒凉,扯了被子将她仔细裹好。初漓哑了嗓子在他怀里呜噎,双手抓得他紧紧的,怎么都不放开他。 他摸了摸她的长发,发尾有些层次不平了,乌压压的一片散在背后,睡衣下脖子上的伤痕触目惊心。她的身上涂了药膏,有一种清凉的草木气息。她裹在黑色牡丹花缎面的被窝里,一张脸上雪白黯淡,眉头始终蹙着。 宫池若安慰她,“你别怕,没有谁再来伤害你了,你放心,好好睡一觉。”初漓没什么反应,一直抱着他。 辛德太太多分派了一些仆从来给她守夜,她觉得初漓这种情况不妙,心理负担过重,忧思恐惧惊梦。她施了几次针,好了一些,初漓眼底青色也没那么重了。 她过去跟宫池若说,“这样下去也不好,你多陪陪她,带她出去走走。” 初漓一躺就躺了几个星期,身上的伤得过一个春夏才能痊愈。辛德太太也不愿这样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身上留了些难看的疤痕,早早调制了药膏,每天安排人给她擦拭,对一些稍微浅淡一点的鞭痕大有功效,但一些伤得厉害的,就需要长时间的护理了。 虽说辛德太太的府邸是不过春节的,但她却觉得这年过得真是糟心窝子。时家的人她一个都看不上眼,从时家老鬼,狐狸似的主母,到如今他们如今心狠手辣的儿子。辛德太太作为一个骄傲的女人,生平最厌恶对女人动手的混账东西。宫池若那里她催了好几次,他一直没有动静但不代表他能够咽了这口气。 宫池若什么人,辛德太太最了解不过了,睚眦必报,谁人轻慢辱损他一分,必当十倍百倍回敬过去。他如今不着急,看来是做好了安排。 欧洲这一年不太平,一场腥风血雨近在眼前。 宫疏终于有了空子过来看初漓。德林苑的血海需要修整,耗时不少,再搬进去要等到下半年。初漓便一直在辛德太太这边疗养,她夫婿毕竟是个贵族,这地方才安全。 第223章 黑道之路 他过来看望,也听说了不少。初漓心理阴影面积之大,至今都有些郁郁不欢。宫疏将雪团子带过来给她逗乐,她心情是好了一些,但整个人还是不太说话的。 宫疏看到她搁在毯子上的手臂,青紫伤痕,有些深可见骨,若是个男人也未必承受的住,也不知道她当时是怎么忍下来的。 她拢了拢衣袖,对他笑笑,“辛德太太怕我伤口感染,建议我穿些宽大的衣服,不要压着伤,不然好得不快。” “初漓,你受苦了,但这苦主子不会让你白受的。”宫疏恨声道,“你好好养伤,其余的事情都不要担心,我们总会帮你收拾好的。” 初漓沉默了一下,“他是黑道上的人。我从没见过那样可怕的,他的眼睛像锋利的刀。”她说完抖了一下,接着抬头看向宫疏,“他跟我说,你们跟他是一样的。” 宫疏心一跳,眼神变得锐利,“这话你跟主子说过了吗?” 她摇头,“我不信他,是算你们是,也不是他那样凶狠极端的人。”她虚弱地笑了笑,“疏哥哥,你们从未像他那样伤害过我。” 宫疏看着她,走过去摸摸她的发顶,“有你这句话,够了。” “初漓,你要记住,在这里,谁也不会伤害到你。”他承认杀过了太多的人,从小到大,却未曾想到自己有一天,会想要来保护一个人,还是个不经风雪的女人。 雪团颇具灵性,见到初漓后,由一开始的高兴变得有些沉闷了。它跳上床,舔舔初漓的手心。初漓抱它在怀里,看着窗外如雪的日光,轻轻闭上了眼睛。 辛德太太过来查看她的伤口愈合情况,风韵犹存的女人盘着头发,打理得妖娆又风雅,发髻上还插了一枚紫檀木簪子。 她极为钟爱旗袍,今儿身上也穿着手工织就的镶兔毛领子的长旗袍,孔雀蓝的颜色,多添了一分庄重的美感。 辛德太太握着她的手臂,眉头还是皱的,亲自取了一盒子药膏给她涂抹,这是新调制出来的,碧绿的颜色,有一种竹叶的香气。 “好好的一个姑娘,那畜生也能下得去手。”她一面骂着,一面安慰她,“都过去了,别再想了。” “辛德太太也是道上的人吗?”初漓看着自己伤痕斑斑的手臂笑了,“看着一点都不像。” “咦,你都知道了?”她抹药的动作停了停,又不以为意地继续涂抹。 初漓摇摇头,“我是听那人说的,打我的那个男人。”辛德太太不欲隐瞒,唔了一声,听她继续说下去,“你们真的不像他那样,那人就是一个神经病,一个遍泰。” “你年纪小,又能知道多少事呢。我们不是善良的人,也不是你想象里的那一种人。我们不伤害你,对你好,是因为你在我们组织里,有宫池若爱护着。” “那其他人呢?” “初漓,在这一条路上活着的人,手里都不会是干干净净的。这是一条鲜血铺成的道路,活至今日甚至有所地位的人,都是一步步踏着白骨而来的。” 第224章 宫池若的名字 “你不明白其中的黑暗,就算我们忍让放手,别人也是不会放过我们的。人性从来都是自私,贪婪,阴暗的,所谓弱肉强食,什么都不做,什么都很不下手,等着的就只有死亡。” “我原本是不属于这条路的。”她收住了嘴角总是带着的明艳笑意,“我就是个例子,这么多年,一步一步走过来的。” 初漓似懂非懂,她从不知道这些,便问道,“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走这条路呢?” “很多人为了金钱,权势,地位,但也有人却是命运弄人,迫不得已。” “你是后者吗?”初漓看着她斜飞而上的眼角,这里是最骗不了人的地方,岁月在其上留下了痕迹,怎么也抹不去,只能修饰。 “宫池若,他也是这样吗?” “他生得不好,偏偏是生在宫家。”辛德太太说,“我从来不曾喜欢过他。他小时候,是个极其漂亮聪明的孩子,却生而沉默孤僻。” “他母亲看不明白,给了他这样一个干净的名字,希望他清澈如同池中泉流,上善若水。”辛德太太讽刺道,“出生在这种黑道家族,怎么可能会干净澄澈得了。真是太天真了。”她的语气里毫不掩饰对另外那个女人的厌恶,初漓从她眼里看到了一丝自嘲和神伤。 “这样一个幼稚的女人,却让我男人惦记了一辈子。”辛德太太望着她疑惑的眼神,“你自然不知道,那是我前夫,是我爱人,多年前就去了。” 初漓不知道该说什么,辛德太太望着这女孩子稚嫩无知的脸,是还尚未被任何污垢浸染的纯粹的白纸。 “多年前,我还有璧合这个名字,在家中排行老五,人们都唤我殷五娘。七年前又嫁了辛德,谁也不记得我以往的旧名了。” “本来我只是一介局外人,莫名就扯入了这条残酷的道路上。” “那时我还年轻,十七八岁的光景,跟你如今差不多大。那时候我前夫还是我未婚夫,我们一起长大,虽是家里包办的婚姻,但我是欢喜的,可他却爱上了别人。” 初漓觉得自己似乎是猜到了,果不其然听到辛德太太道,“他爱上的人,就是宫池若他娘,宫家一个外支的独生女儿。” “这个女人长得太美,难怪一眼勾去了我爱人的魂。宫池若长得是跟她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除了眼睛颜色像他那个死鬼的爹。” “美人就是美人,自然爱慕者颇多,宫家那时候的家主宫曾势大,用了卑劣的阴私诡计,逼迫她成了他的夫人,那时候,那个混账的东西已经有了好几房的姨太太。” “宫家这个女人自然不情愿,她早年已于我丈夫情愫暗结,宫曾长得颇好,人模狗样的,可惜就是脾性古怪暴躁,宫池若他娘怎么也不肯从了他,还恨毒了他,便也算不怕死,跟了我爱人私奔江南。” “后来怎么样了?” “自然是被抓回来了,宫曾盛怒,qiu禁我爱人,我跟他家人花了大量的财力,救了他出来,却救回了被打断腿,熏瞎了眼,毒哑了嗓的他。” 第225章 红颜多薄命 “‘让他再也没法去看见她,带她逃跑,叫出她的名字。’这是宫曾的原话,是个狠毒残苛的小人。那女人被抓回来后自然没有好日子过,宫曾管她愿不愿意,宫池若在一年后就出生了。” 初漓听得心惊,辛德太太却一声冷笑,“我爱人不爱我,无论如何。除了我,谁还会看上他这个残废,谁还会嫁给他。” “他跟我成婚不过才三年光景,死的时候说对不起我,让我重新找个对我好的人。可他何止是对不起我,他死的时候,手里还紧紧握着那女人用过的玉梳子,我怎么拽都拽不出来。” 辛德太太的语气却听不出恨意,她说得那样悲哀,明明应该是恨着的,她道,“他从未待我有对她时的半分好处,偏巧我爱他,这感情就疯长像野草,我算是眼瞎心盲,越是甘愿,越是强求,越不得善终。” “那后来的?”初漓干涩地问。 “宫池若一生下来就被送到了欧洲的德林苑,宫曾心思毒,怎么也不肯让他们母子相见,也算是对那女人的折磨。我为爱人守寡期间,听说她大病了一场,后来宫曾甚至对她大打出手,我没有见过她,听他人说,已经被折磨得不成样子了。” “宫曾越来越残暴张扬,宫家也在那段时间走了下坡路。后来那女人被与宫家交恶的敌方掳了去,宫曾窝囊,成日混迹烟粉之地,说起来也差不多是他亲手将自个儿老婆送去别人那儿的。也对,他老婆多的是,也不差她一个。” 辛德太太说到此处的时候,没忍住破口大骂,“这道上那么多的畜生,女人从来都是牺牲品。就算这次不是她倒霉,总有一日会轮到她,一个女人,没有自保之力,空有一身倾城美貌,终究是要为自己招来祸端的。” “她被送回来时死状颇惨,是自行了断的,连一块裹身布都没有,就是为了羞辱宫曾的。” “那时候宫池若还小,也因此恨透了他老子的无能愚蠢,恨上了侮辱过他母亲的那些人。他长大后,自然没有放过任何一个,手段酷烈,屠戮满门,你遇上的时爻是足够命硬才活下来的,上一代的血海深仇,到了他们这一代未有丝毫削减。” “收拾了那些人后,他便动手收拾他老子和腐朽的宫家。在他之前,还有三个哥哥,在他之后,还有五六岁的弟弟妹妹,宫池若骂他们是孽种,一个都没留下。他那个死鬼老子,是他亲自动的手,一刀毙命,抛尸荒野,我都没来得及补上一刀。这件事就发生在柚木古堡,知道的人不多,毕竟至今都有十多年了吧。” 初漓听完后,心口压抑,她带着浓厚的鼻音道,“辛德太太,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既然你知道了我们是什么样的人,走在怎么一条血腥无比肮脏无比的道上,你就要有所心理准备,不能再这样脆弱下去了。你要知道,宫池若还未对谁像对你这样好过。” “这么多年下来,你是仅有的一个。” 第226章 她所不知道的宫池若 初漓哭了,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大珠小珠落玉盘的美感,可她哭得怎样梨花带水,辛德太太都没有再安慰她。 宫初漓心疼,她心疼宫池若,她心疼他从来都不告诉她。不过他就算告诉了自己,她也不能够为他做些什么,只能说一点微不足道的安慰。 宫池若大抵是不愿意被人知道这段往事,这是他的一根倒刺,稍一触及都要疼几下。 初漓被辛德太太这个古怪的女人惹哭,没多久就传到了宫池若耳朵里。他皱眉,找到辛德太太让她不要多嘴。 辛德太太掩着手绢笑了笑,“你怎么不问问我跟她说了些什么?” 宫池若直觉很不好,眉眼凌厉。 “不过是些陈年旧事,不过我年纪大了,忘记了这是你的逆鳞。” “你是故意的,辛德太太。这是最后一次,希望你的嘴能够守得牢一些。” “这要看我心情,宫池若,你能拿我怎么样呢?”她笑一声,挑衅而妖娆的笑意,笑得宫池若嘴角抿紧,他压了眉头冷道,“我不能拿你怎么样,此事过后,我会带初漓走。” 辛德太太笑意一手,眼睛瞪了过去,还是强硬道,“随你。我还不愿你到我这里来呢。” 晚上吃饭的时候,初漓以为等不到宫池若了,她刚拿了筷子开始用餐,结果看见他冒着风雪推门而入。身上穿得单薄,身形修长而秀挺,像这月色与雪色之间的第三种绝色。 初漓下地过去迎他,刚掀了被子,他已经绕过屏风而来,眉眼间是雪白的雾气。宫池若制止住她的动作,“别起身,我过来看看而已。” 她放了手里握持的竹箸,看了看他身上薄薄一层的锦缎长衫,连件大衣都不加。辛德太太这座府邸没有德林苑御雪的长廊,他一路走来,风雪又这么大,一定很冷。她拉了他的手,果然是冷的,便抬头皱眉,“你穿的也太少了。” “跟谁学的皱眉,难看。”他点了点她的眉间,蜻蜓点水而过,大概也是怕他的体温会冻着她。 她说,“下次多加件衣服好不好,我看着都觉得冷。” “既然是你说的,我记住了。”他握了她的手臂,衣服下的伤痕累累,他碰了碰,就收回了被子里。 他说,“你别动,晚饭我喂你吃。” 初漓望着他笑了,眉目温和秀致,像流动的清澈的泉水。 她这次很乖,喂进去什么便吃什么,一点都没有剩余。初漓这次吃得太饱了,宫池若也没考量到她一个病人的食量,初漓摸着肚子连手指都不愿动了。 “你啊,也不跟我说一声。”他叹气,揉了揉手掌,将右手贴到她吃得圆鼓鼓的肚子上,替她揉肚皮,帮她消食。 初漓被他揉得有些发痒,很想笑,但又笑不出来。她伸手覆住了他稍冷的手掌,缓缓叹了口气,宫池若看向她,眉尖扬起,“好端端叹什么气?” “我弄丢了你给我的玉镯子。”她说,神情有些空落落的,像凝了冰雪。 第227章 些微的触碰 那对白玉镯太过贵重,识货的一眼就看得出来,她被抓去时被人强行撸走了,那些人用心险恶而且贪婪如同饿狼。 “你给我的东西,我都想好好保存着。” “一对镯子而已,等你伤好了后,我再送你几对,你喜欢什么,我送什么。”他替她缓慢推磨着肚皮,眼里带了些明亮,他说,“这样好不好?” 她低了眼睛,抬起下颔蹭到他胸口的衣料上,冰凉丝滑的布料,她掩着面目,“谢谢你对我这么好。” “我以前,不该那么质问你的。我再也不问了,我会想办法让你高兴,不让你生气难过了。”她伏在他怀里,低低地说,“对不起。” 他就势抱住她,心里蓦地涌出了一股暖意,他深吸了一口气,“你这句话真让我高兴。” “这么简单你就高兴了。”她抬起头,在他冰冷而美貌的脸上亲了一口,“宫池若,我一直陪着你,陪在你身边。” 他的眼睛没有一刻是现在这样美丽的,像点点湖面上闪过的亮色,像透明精致的晶石。 他说,“你再亲一口。” 她依言,在他另一边脸上又亲了一口。宫池若想她还是个病人,要不然就一把将她抱起来了。 “初漓,”他喊道,“你这样真好。” 初漓在辛德太太的府邸养伤,过了年这里的天气仍旧冰寒,甚至较之前还要更冷一些。宫池若怜惜她,已经敲定去南下温宜之地的日期。 初漓随他安排,他说那里四季如春,阳光喜人,是个极其生机盎然的地方。初漓弯了眼睛笑起来,“真的有那样的地方吗?” “它叫芬兰绿岛,海天之间,很漂亮。” “那德林苑那边呢?” “需要修整一段时间,暂时我们是不住那里了。”宫池若给她梳头,提及此事,眼神却低沉了些。 时爻是头成了精的狐狸,一时间要下手还真逮不住他。为这事,宫疏忙了有段时间了。 初漓以前的头发黑色而柔软,一梳子下去能够滑到底。如今却有些泛黄了,发尾出也参差不齐。 初漓身上的伤痕惨不忍睹,救回来是他一眼就看出了她遭遇了什么。初漓不愿露出她的手腕,手腕上纯正的羊脂白玉镯子被摘走了,留下腕上青紫而深可见骨的勒痕,手臂都不能动了,简单的动作都使不上劲。那是锁链的痕迹,要是再束缚一段时间,她的两只纤细的胳膊都要废了。 他自是知晓她受了如何残酷的虐待,她原本薄薄一层刘海都被人扯断了。他不问她的遭遇,他知道她会难受。 初漓被他裹得厚厚的,坐在房里的软缎矮榻上。她背对着他,将脆弱削瘦的后背整个露给他,不加防备。 宫池若取了一把小巧的银剪刀,将她发尾的乱发依次削平,短了些,但也好看。他伸手箍住她的长发,正要找丝绳给她绑起来,指尖却触到了她后颈的肌肤。那里伤疤已经淡了,不疼,她却重重抖了一下,转了身子朝他看过来,眼里一闪而过的惊慌。 “怎么了?”他觉得这个反应过激,放开了手掌,一簇黑色发丝便柔柔散落开来。 第228章 时爻的阴暗经历 她脸色有些白,“我想到了不好的事情,有些条件反射。”她回忆到了时爻粗暴的动作,和他愤怒时死死卡住她脖颈的那双冰冷的逐渐收紧的手。 那昏黄灯光下密室中的血腥味,她至今似乎还能闻到,分明已经过去这么些日子了。 “没有人会再来伤害你了,初漓。”他搂她到怀里,冰冷的怀抱,跟他这个人是一样的,初漓却感到安心。 “宫池若,你不告诉我那些事情真是太好了。你告诉我的话,我不知道自己能忍到什么时候才能不说出来。” “那样对你是不好的,他们会过来害你。” 她伏在他身上,轻轻闭着眼睛,神色落寞忧愁,她低低地在他耳边说,“还好你没有告诉我。” 宫池若却心疼难受,“你知道了我是什么人,跟他是一样的。我瞒着你的事情太多了,这样你也能接受吗?”他问得缓慢而低柔,眼睛看着她,深深地望着。 “你不会那样对我,你没有伤害过我,我信任你。”至于自己那些模糊的记忆,不知也罢了,波尔说的对,朝前看就可以,宫池若是真的对她很好,她没有什么不该不满足的。她自己的事,连自己也不知道,那便当做是不值得记忆,她宁愿忘记的东西吧。 初漓握着他的衣袖,轻轻笑了下,握住了他的手。 宫池若说得很对,很多事情初漓是永远没法从他那里得到答案的。他是个自私的人,死也要将她拉着陪他。 “再给我讲讲那座岛上的事情吧?它叫芬兰绿岛对吗?我将雪团也带过去可以吧?”她絮絮叨叨,说话像是在唱歌。 “随你高兴。岛上还有其他的生物,你去了自然会喜欢的。”他反握住她的手心,温热一片,像一颗小太阳。 “谢谢你。”她开心极了,“我们什么时候去呢?辛德太太也会去吗?” 他稍稍眯了眼睛,“再过不久,很快,我保证。”他走时,必然是要宰了时爻那只狡猾狐狸的,不可能放着他继续来对付自己,他从来都不会给将死之人什么求生的机会。 时爻只能死。 时爻这一边,他虽然知道宫池若动作很快,但没想到他动作这么快就找上了门。要不是已经布置妥当,他的大宅子都要被射成马蜂窝了。 唔,他死了不少手下。他很不快,因为这群没用的废物弄脏了他的地盘。 时爻转着手里两颗摩得圆滑的文玩核桃,坐在上位,旁边坐着他家族里培养出来的新一代,他时家人在数年前就被宫池若杀了个精光,这些年他费了大力气才重整了旗鼓。这些人倒不是特别优秀,时爻的眼光太高太毒,他养着这些人,心里却不满意,时刻提防着他们藏着掖着的小心思。时家就剩下他一个了,他没有儿子,万一翘掉了,这偌大一番心血就给了别人了。 时爻有时候很头疼,他也想有个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可是他再怎么想要一个儿子,他也不能忍受自己去碰触那些恶心的女人。 第229章 春风十里不如你 是的,时爻极度厌恶这世间的女性生物,这与他流亡香港时那段委曲求全低声下气的日子有关。 那些女人是如何对他的,他终生刻骨铭心。当然他报复的手段也是极其残暴的,剥皮削骨还太轻了些。 现在,他为这事烦恼很久了。说来也可笑,没有女人怎么给他生个儿子,可他就无法忍受他儿子从女人肚子里冒出来。他太恶心了。 于是时爻便越来越恨宫池若了,时家不留后,屠灭满门都是因为他,他的那段黑暗经历也是因为他。 他简直恨得浑身血液倒流。 上座的时爻脸色极差,旁人误以为他在为最近的宫池若的大规模反击而忧心。宫池若这回派的是宫疏,他组织里有名的双枪手,据说智商超过了一百五,宫池若亲自培养出来的杀手,成名已久。时爻他老子当年便是被他一枪崩了脑袋,脑浆流了一地。 宫疏出任务,向来是只赢不输,鲜有敌手。 时爻混了这么多年也不是吃素的。他力量上比起宫池若还有一段距离。当即便集结了后援,都是一种虎狼之军,亡命之徒,拼起命来简直干脆。 多了些替死鬼,时爻心里就舒坦了一些。他押了一口威士忌,众人看他脸色说话,一整个议事桌上气氛严肃紧张。 “大家散了吧。别舍不得自己那点子人手,舍不得,自己的命就保不住了。” “权力这东西,不是你们的,都握在我手里呢。”他警告一声,挥挥手,一群人面色灰败地出去了。 时爻一次次削弱他们在时家的力量,现在他们几乎都要悬空了,哪里还能保得住命,不都他说了算吗。这个主子,从来就没有信任过他们。 时家人时家人,看得可都是血统,要是时爻有儿子的话,这些上级的位置哪里还有他们这一群外人坐的份儿。 时爻太残酷了,自私又从不心软的人。为他办事,脑袋是拴在裤腰带上的。 “好好办事,我满意了,自然亏待不了你们。”他气定神闲,眯着眼睛时审视的表情却像瞄准了猎物的豹子,蓄势待发,他补充道,“那个女人,我还是很感兴趣的。”感兴趣的自然要带回来,其他人都心知肚明。 女人到了时爻手里,不死也要废掉的。他就是一个遍泰。 不过时爻的计划落空了,宫池若的组织极为强悍,道上还没有人敢硬碰硬。于是他输的很惨,开始丢了宅子逃命。他一边逃,心里却咽不下这口气。于是扯了身边的手下,“将那些照片寄过去,老子要让他不舒服。” “联系欧德,近期我就赶往法国。那边给我安排好。”他补充一句,眼神冷酷像要吃人,“赶紧去!” “是。”阴晴不定可怕的主子,跟着他总是提心吊胆。下属很快就不见了,阴鸷粗野的男人狠狠踢了一下脚边的圆木凳子。 这几日初漓感觉到,宫池若心情不错,陪她说话时笑意也不少。她没问为什么,没有人会不喜欢宫池若笑的样子的,他长相绝艳逼人,当笑容绽开在鲜红若绯花的唇角时,感觉这世间所有都不及他半分之一的美丽。 第230章 初漓的遭遇 本以为他的好心情会持续,骤然间他的脸色就变了,那是一种极力压抑着要杀人的表情,本就眸色浅淡的眼珠,如今看着更为危险漠然。 宫池若捏着那一叠的照片,处理得太好了,各个角度都有,也难为能在那样的光线下拍得如此成功了,成功地挑起了他的怒气。 照片上的自然是时家的密室,空荡荡的地方,初漓在那片昏黄暗淡里面色苍白,眼睛由一开始的乌黑抵抗,变得慢慢失去焦距,显然疼到了极致,意识不清了。 他放在身边宠爱呵护尤嫌不够的女孩儿,竟然被这么个玩意儿如此对待。 他的眼睛凝在那一张张屈辱而含着血泪的照片上,指尖从她遍体鳞伤的身子滑到不着地的双足上。这种刑罚极为折腾人,他一遍遍摸着她青筋暴突的双腕,恨不得将那照片上歹毒阴柔的男人射成马蜂窝。 初漓遭遇的可不仅仅是鞭子,还有那男人的苛待折磨。她至始至终都没掉下一滴眼泪,强撑着镇定。 宫池若心疼不已,他发泄这种情绪的手段便是教训人。宫疏被他甩了一巴掌,宫池若早年年轻的时候喜欢扇人巴掌,对付不听话的人,能扇得声音小而极其疼痛。宫疏一手赏人巴掌的活计便是跟他主子学的。宫池若不再是当初那个情绪不定寡淡善变的主子,这些年他培养的人多数都大了,比如宫疏便是典型。他便不再自己动手了,教训手下大多是罚跪。 他今儿动了手,便说明心里是怒到极点了。 宫疏低着头一动不动,也不敢说话。 “时爻的命都取不回来,要你还有什么用!” 宫疏默然应了,“属下知错。”时爻这个人是够狡猾的,一般人是伤不到他分毫的。在宫疏手里折了一条腿,也算是遇到了不好惹的。 就算这样,他也不能得了宫池若的满意。 “下去,领完罚跟宫楠木一并呆禁闭。”他闭了闭眼睛,将手里的照片捏成一团,割着手心里很疼,他也未曾察觉。 初漓一开始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直到他派辛德太太又仔细检查护理了一番后她才从她那里得知了那封信封的事。 “你知道了?我不疼了,都好了,真的。”她拉他的手,企图让他的眉心展平一些。 “他竟敢那样对你。”他极其阴狠道,“初漓,我会加倍给你讨回来的。” “他就是为了惹你生气的。你别在意了,他当时拿我没办法……因为我跟他说我什么都不知道,他气得恼羞成怒,一点好处都没从我这里得到。” 她说得云淡风轻,可当时经历的时候,一定痛到心骨里去了,皮开肉绽与血液迸溅的痛,她这样脆弱,定然是无法去承受的。 她一个人,孤零零的,阴暗而寒冷的密室,她怎么熬过那一夜夜的。 时爻是个什么人,宫池若心知肚明。这个人为了达到目的,什么招数使不出来,哪里管是男人还是女人,只要逼出自己想要的,什么手段都使得出。 宫池若摸着她凉凉的发丝,他从不对人说这样温情而心疼的话,他将她抱起来,虚虚搂着她,轻声道,“苦了你了。” 第231章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1 辛德太太促狭地看一眼两人,掩着帕子盈盈走出去了,当面碰到了接受惩罚回来的宫疏。宫疏见到她,依旧是面无表情的样子,眼皮都没有抬一下。要不是辛德太太眼神厉害,从他稍慢的步子里和紧握双拳的动作判断出了他受过鞭刑,其他人还真是看不出来他刚刚吃了一顿毒鞭子。 他表现得太正常,辛德太太便生了逗弄之心。她兰花指一抬拦住了他,笑道,“你这挨得可就有些忍气吞声了,没瞧见宫楠木吗?被惩之后的眼神都要杀人。” 宫疏冷漠道,“主子永远都是对的。” “哪怕他只是迁怒?” “连迁怒的对象都不是的话,那我还在组织里干什么?”宫疏冷笑一声,反问她。 辛德太太皱了下眉毛,她顿了一下,“牙尖嘴利得可以。宫池若的惩戒越来越形式化了,要我来得打得你几天走不下路来,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宫疏实在不愿在她面前逗留太久,这个女人古怪而尖锐,他说话永远是说不过她的。 **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 宫曾他老子有好多个儿子,不成器的,成器的,名正言顺的,私生流落的,真的太多了。他老子风流是风流,能力却无比出众,宫家这个黑道大家族的黄金期便是在他手里缔造的。 宫曾算是个半成器的。至于生母是哪一位,他就不得而知了,自小他是养在大太太膝下的。大太太有两个儿子,嫡出的两位,算得上优秀,但老爷子不大喜欢他们,连带着对自己也没啥好感。宫曾看得很开,宫家家大业大,数不尽的金山银山,他就算不中用,将来分家产所得也不会少到哪里去。 然后他开始天天混日子,与他的几个庶出的同样没什么志趣的兄弟游戏人间。这一纨绔,就纨绔了十年,迟迟等不到老爷子断气分家产。十年来宫家上上下下的明争暗斗可不少,不是东风压了西风,便是西风压了东风。 大太太是个极其强悍霸道的女人,宫曾觉得,扶她那两个儿子上位,还不如她自己坐上那个位置。听说,他自己那个出身低卑软弱无能的生母就是丧命在她手里的。宫曾却对她没什么仇恨,这样的大宅门里,能活下去的才有资格让人信服。 大太太花费了力气,凡是对她有一点子危险的人,一年年的,都下了地狱。宫家老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看着是老糊涂了由她搅弄,实则精明无比。他儿子太多了,他也不是看重嫡庶尊卑的人,便由着他们,一开始大太太还会去回禀他,哀恸地告诉他又没了几个子女,后来索性他不问,便没人再禀报给他了。 宫家人似乎是血液里带出来的薄凉冷酷,手足相残,血亲之争,似乎没有什么比宫老头屁股下面那张太师椅来得重要。 宫家斗乱成什么样子了,宫曾才不会管。他继续留恋花丛,纳了几个姨太太每日饮酒作乐,不知今夕何夕。 第232章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2 这一晃过去,他都不知道自己都二十八岁了,生了几个儿子,夭折了一个,现下剩了多少,他也懒得理睬。他这小半辈子,过得实在窝囊而无谓。 大太太让他取个夫人,家室要好,但不能好过他两个嫡出的哥哥。他想也不想,糊弄过去了。并非他不知大太太的如意算盘,想着通过妻家的力气为两个哥哥巩固地位。这么做也足够显示了她的急不可耐,可他知道越急的人,越不会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宫曾猜得很对,大太太斗败了,输在三姨太手里,两个儿子也跟着倒下了,一个已经成了残废,被他老子扔到宅院里看不见的角落里去了。大太太于是是病了,病得急促而又顺理成章。宫曾带着鸟笼子过去看他,她花白了头发,斗了大半辈子,落得如此凄凉惨境。宫曾摸着鸟笼子,里面一只鸟跳上跳下,黄色的鸟,大太太却看的是黑色。宫曾看着她乌青色干裂的嘴巴,,笑了笑应道,“对,它是只乌鸫,叫声很好听。”大太太才不管他拿着什么鸟,她叫他过来还是不死心道,“我活不长了,你是个机灵的,我去了后好好护着你哥哥吧。” “我养你这么多年,可不是白养的。” 宫曾出了房门,手一甩将那鸟笼子丢出去,山雨欲来风满楼,鸟叫得厉害,他抬头看着乌压压的天气,负手走了再也没有过来,直到府里全挂上了白色,他才慢悠悠回来了,规规矩矩给这个得意了半辈子的女人磕了一个头。 大太太跟宫老爷子生性凉薄,生出来的儿子自然也是这个样子。宫家嫡子就剩下一个了,可成了独苗苗的他如今没了兄弟和他那手段厉害的娘亲,还有什么依仗的。宫曾冷眼看着他跪在大太太灵前哭得肝胆俱裂,仿佛是瞧见了自己相同的命运。 不出几个月,这独苗苗便也没了。宫老爷子没见得多伤心,丧礼办得倒挺大。 大太太一派很快就清空了,除了他这么个整日里玩女人遛鸟喝酒的夯货。 宫家这一场算不得风波的动静很快就被抛在了脑后,一家子虎狼之辈又开始继续争斗了起来。宫曾给自己找了个清静地方,用了点手段被赶了出来,他遂了心愿,成日在他那群狐朋狗友里混迹,现在不同以往,他那些可怜的庶出的兄弟也没几个剩下来了。 这一次的争斗倾轧进行得很久,大抵是没人有大太太那时的资源和手段。然后这群愚蠢的人类便争相害死了彼此的儿女,两年间,府里就没有了宫家数年前的热闹混杂,巴巴地剩下来几个病歪歪的小子和还没长大的姑娘。 宫老头这次气得病了一场,他想来有没有料到出现了这样萧瑟惨淡的局面,拉出去一些人打死了出气。 宫曾还在盘算着从哪里充裕一下自己越来越干瘪的钱袋子,宫老爷子就派人接他回去了。他指着他骂道,“好东西!” 宫曾跟他对视,“我很好,您看着不大好。”说完头上就被砸了一个茶壶,顿时头破血流。 第233章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3 老爷子打过之后满意了,给了一颗特甜的枣子,“我活不长了,这个位置给你坐吧。” 宫曾觉得他这话听着熟悉,不知道在哪里听过。 他理所当然点点头,“擦干净了给我坐。” “混账东西!”宫老头砸了几乎全屋子的东西,砸完后看着他道,“给老子滚!” 宫曾在他老子临死前还成功气了他一把,颇为得意,顶着一头血红出去了。 然后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宫家就易主了,谁也没想到是怎么也轮不到宫曾坐的位置竟然就这样被他收入囊中。宫曾心里没什么感觉,坐与不坐都差不多,但坐了他好歹有鼓囊囊的钱袋子。 那年宫曾三十岁了,他觉得自己依然很年轻。 宫曾随意挥霍着大宅门里各方曾想破了脑袋也想要的权力和财富,他越来越觉得没意思,比数年前荒唐而沉默的日子还要无聊。他又开始养鸟养女人,养了很多,他还是觉得没意思,他摸着自己修剪得整整齐齐圆圆润润的指甲盖,上面有被鸟啄出来的一个小坑。他琢磨自己是不是老了,在宫家总会老得很快。人一老,是不是连鸟都不会喜欢了。 在他心里都要落满灰尘的时候,他遇到了一个女人,一下子觉得眼前亮堂了起来。女人他有的是,他儿子都那么多了,可这个女人她不一样。 成玦这个名字他不喜欢,觉得配不上她的倾国倾城貌。他很快想到了纳兰性德有一首词,辛苦最怜天上月,一夕成环,夕夕都成玦。他觉得寓意不好,而且很不吉利。 成玦一家在多年前还是诗礼大族,可近些年逐渐没落了,成了宫家在南地的附庸之一,勉强维系着它清高印象的书香世家之名。 成玦名字不好,可人实实在在是百年难出的大美人。宫曾惊鸿一瞥,由此就记上了一辈子。他喜欢漂亮女人,这样漂亮的,他还真没有遇到。 可惜美人看不上他。 他摸着下巴想,这种诗礼书香家族出身的,又是落魄了的,总有些清高不群的做派。他下足了功夫,可美人还是不屑一顾。 于是宫曾便用了诡计,从她母家下手,逼她成了自己的夫人。 成玦太美好了,月色一样美好的女人,一颦一笑几乎都要勾了他的魂儿。宫曾不喜欢那些鸟对着她喳喳叫唤的模样,扯着鸟笼子都丢了出去。 成玦一眼都不看他,对他的接近厌恶至极。 宫曾还记得见到她第一眼时她脸上那样明媚的笑意,虽然不是对着她,可宫曾觉得自己是个人,是个人都会忍受不了美人这样的冷淡憎恨。 于是他换了一种方式,好言好语地哄着疼着,送她舶来的精致物件,送她名贵的珠宝首饰,送她锦缎绸罗,可她连余光都没有停一下。她扔出了所有的东西,闭门不出。 美人有些小性子亟待磨平,宫曾知道她这番表现可不是小性子撒娇,更不是什么欲擒故纵的情趣。成玦是确确实实厌恶他,憎恨他,偶尔看过来的眼神也像是在看什么肮脏让她作呕的东西。 第234章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4 她心里有人。宫曾终于知道了。那个男人唤她“小宓”,清楚她的喜好,了解她的挣扎与痛苦。这是个眼睛特别好看的男人,清秀得逼人,成玦看他从来都是注视着他的眼睛,她那样看着他,宫曾心想,要是自己不横插一脚,他们都要对视到地老天荒了。 这口气宫曾咽不下。 他想要的东西不到,一旦想了,怎么也要夺到手里。 成玦不喜欢他,而且只会越来越憎恶他。宫曾迷恋她美丽的容颜,一直是小心翼翼捧在手心的,生怕有所折损。可她性子绝没有她外表那样柔美易碎,她坚如磐石,心是石头做的,怎么也撼动不了分毫。 宫曾羡慕嫉妒那个男人,捏碎了手里一个碧玉茶杯,开始冒黑水,想着怎么来对付他,怎么来让他的成玦死心。 可笑他还没想好怎么做时,那个混账的男人就拉着他的美人逃了。他们计划得可真好啊,私奔到江南,烟雨杏花的水乡,宁静而岁月显得格外悠久。青石街,墨色瓦,氤氲着白色水汽。他们寻着了这么个神仙地,是想着要长长久久厮守终生了。 宫曾咬牙切齿,他本身就是个混账东西,他死去的老子也这样骂过他。他干脆混账到底了,江南那边染了带着腥气的桃花红。 成玦由他亲自抓了回来,带着锁链,如同俘虏。她一路上骂他,打他,挣扎,宫曾便动手还了回去,他力气很重,带着多日的郁气和脾气,成玦一滴眼泪都没掉,直到亲眼看到了那男人的下场。 她当时就哭了,哭得浑身哆嗦而狼狈,她是那样子的美人,竟然哭成了这样。宫曾觉得她真是面目可憎。 宫曾觉得自己也没有做些什么过分的事,只不过是熏瞎欧陆那男人的双眼,打断了他的腿,灌进去哑药而已,又没有要他的命,已经算是格外仁慈了。 对于每一个男人而言,变成一个残废更甚于要他的命。那男人废了,宫曾满意极了,便开始对付成玦。 他已经对她舍得下手了,她脸上还带着他刮出来的巴掌印。成玦瞪他,恨他至极,没见一次都跑过来跟他拼命。他头疼而愤恨,扯住她的头发,凭她深闺里养出来的气力,怎么可能在宫曾手里讨到便宜。 宫曾小心翼翼呵护她这么些日子,面对一个自己百般讨好却越发觉得吃力的女人,他终于不耐烦了,捏着他喜爱的美貌皮面,将她压倒在床上。一连几天,成玦后来每一看到他都吐了。 他都要三十好几了,日子过得灰白无趣,他沉默望着十二桥头的琉璃灯,忽然想起了当初初次遇见成玦的情景。 她是那样美好,可为什么但凡美好的人物,都与他无关呢。 成玦跳了河,自戕,他就是不让她死。他要抓住这一抹难得的丽色,让她陪他一起去死。 成玦看他像是看着仇人,“你不就是喜欢我这张脸吗?”她拿着不知哪里弄到的剪刀,将尖尖的刀尖儿对住自己的脸颊,“我这就毁了它,你还不放过我吗?” 第235章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5 他怒不可揭,恶狠狠威胁,“你要是敢,我就去宰了那个男的!连着你全家,杀个精光!”他一脚踢翻了凳子,“你大可以去试试看!” 成玦握着剪刀的手抖了抖,她顿了一下便毫无犹豫地将刀尖扎向了自己的脖子。她不受他的威胁摆布,连家人爱人都放弃了,只求一死。 宫曾心里一跳,立即扑了过去,那刀尖还是划了一大道很深的伤口,血液都涌了出来。 “你是个恶魔。”她骂他,“你不得好死!” 好多人这么说他,宫曾听得多了也没什么感觉了。可从她嘴里说出来,他听得无比刺耳,虽说比这难听万倍的话他都听过。 成玦后来的嗓子便不大好,声音不再是那动听的大珠小珠落玉盘,小而低哑,不凑近是听不出她说什么来的。 宫曾觉得,他跟她也就这样了。他处处限制着她,越来越觉得没意思。娶回来一个绝色美貌的夫人,心里却没他半点的位置。 他站在寥落的府里看一树掉光了叶子的柿子树,橙红色的像一只只灯笼。秋高气爽的,他的小老婆们在后院里放风筝,清脆的笑声吵得他头疼。他觉得他那些养过的鸟雀儿们的叫声更好听。 他寻了石块坐了下来,摸摸衣兜里,翻出了一盒子没开过的香烟。他闻着味道,不是熟悉的,有些呛鼻。宫曾疲惫,又想做些什么消遣,便拣了石子儿打下了一个熟透了的柿子。 他捏着圆圆凉凉的小东西,挖了一口吃了,涩得他当即就吐了出来。 宫家连柿子树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擦干净手指,眯着眼睛看这古旧曾煊赫的大宅门。坐了这么多年家主的位置,真是太无趣了。 日子就这样过去,没声没响的,宫曾是真的觉得自己老了。 这天,府里却好不容易有了件喜事,他又多了两个儿子。成玦被他冷落很久了,倒是最近他宠的一个姨太太厉害,生了个大胖娃娃出来。府里人看他脸色是觉得高兴的,他也果真去了后院抱那个小娃娃,还留下来吃了晚饭。 事实却是他想去看看成玦,他都记不大清他最后一次看她是什么时候了,她也从来不在乎,厌恨还来不及,他来一次就打一次。 这次倒没有打他出去。她生产完已经精疲力竭,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了。宫曾搂着襁褓里的孩子在床边贪婪地看着她的睡颜,觉得她这样安静的样子真是太美好了,不会看见她眼里根深蒂固的憎恶,也不会看见她反抗欲呕的神色。 襁褓里的小娃娃被他抱着,一点都不舒服,刚醒就嚎啕大哭。宫曾没工夫管他,在他眼里,这些小崽子都是长一个样子的。他低头仔细辨了辨,似乎是比方才那个小东西要好看些,眉清目秀的。 孩子的哭声让刚做了母亲的成玦惊醒了过来。大半夜的,一眼看见宫曾杵在她床前,她吓了一跳,面色很快变得难看。 “你来做什么?”她问道,冷漠如初,抗拒如初。 第236章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6 “看孩子。”他不知道怎么哄孩子,被啼哭吵得头疼,索性丢给了奶妈子。 成玦噎了一口,看了孩子一眼,“看也看了,你出去!” 宫曾巴巴凑过来给她打脸,心底却暖乎乎很高兴很满意。成玦给他生了个儿子,他们两人的血肉。 宫曾觉得眼前又亮堂了一些,整日里和颜悦色,平时最喜欢的就是去看当时还未取名字的宫池若,借着看小娃娃的机会死皮赖脸在成玦房里。 成玦看来是妥协了,孩子也生了,还能怎么样呢。 她生了孩子,身体便越来越不好。宫曾心里着急,她生产后越发不愿意见他,对他的厌恶只增不减,一个孩子确实改变不了什么。 宫曾冷着脸,便将孩子从她那里夺走了。 宫池若的出生是成玦不得已生下的,她不愿生下宫曾的种,可宫曾用这孩子重新威胁了一遍她的家人。他说,要生不下来,就杀了她全家。他似乎很喜欢杀人全家,动不动就说这个。 这孩子的出生,从来都是他的一厢情愿,心存幻想。成玦不会给他好脸色,这是一辈子的事了,怎么也不会改变得了。 这个女人,会憎恨他一辈子。 宫曾没抱这个眉眼精致的小家伙,将他远远送去了欧洲德林苑,眼不见为净。 成玦喘着气,骂他畜生,“你要它一个婴儿怎么在陌生的地方活下去?” “我就没想它活下去。”宫曾笑笑,“你当初不也是不想生下他来着?” “你拿一个孩子出气,你简直不是人!”她骂来骂去也就只是这几句话。宫曾掏了掏耳朵,混账一样走了,冷心冷肺的。 宫曾总算拿捏住了成玦的弱点,毕竟是十月怀胎从她肚子里出来的,她一个母亲,不管孩子他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渣,孩子还是爱着的。她想要看孩子,就得去讨好宫曾,讨好了才有看孩子的机会。 成玦很累,再美的美人都会红颜老去,她在宫家这深深宅院,老得很快。 她思子之切,来去舟车劳顿,她眼睛里那绝艳的神色渐渐黯淡了下去。宫池若小时候说她眼睛里有彩虹,绚丽夺目。她听完露出一个笑,摸了摸他的发顶。 都说儿随母,女肖父,宫池若长得真像她,没有像他那个混账的老子。 人们说,要是宫池若长得像宫曾,成玦会不会这样爱怜便不知道了。但她是个善良明澈的女子,大抵是一样爱的。 宫池若的出生虽是个错误,但成玦觉得后半生有他也就够了,至少她还能坚持着活下去。 成玦尚未出阁时,小时候给过算命先生算过命途。那看着神神叨叨的老头儿盯了一下她的脸,评价道,极美极盛,盛极必衰。她父亲听完不喜,那时家中已经开始落魄了。 成玦成玦,不得完满。那先生算得极准,她一路走过来,早已疲惫不堪重负。这容貌害了她,也害了很多人。 她看着宫池若尚还清澈的眼睛,心底祈愿道,希望这孩子平安幸福,一生安稳喜乐,万万不要像了她,挣扎红尘,不得逃脱。 第237章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7 宫池若那时还不知道她母亲身体已越来越不好,一年里越发见得少了。那个年纪,他已经开始懂事,他又一向聪明,关于宫家的事也知道了一些。后来长成了少年,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也都深深在心里烙下了印记。 他母亲的愿望到底是实现不了了,宫池若,生来宫家人,要不凉薄冷血,要不嗜血残酷,不可能会有平稳的一生。 成玦死得凄惨,她那时虽依旧美丽,但已经不年轻了,病痛缠身,总是有损容光的。宫家在那个时候走了老久一段下坡路,宫曾沉迷酒色不可自拔,越发荒唐任意妄为。他活得像个六七十岁数的人,什么都无所谓了。 这世间于他,本就是毫无意义的。他爱成玦的倾城颜色,爱这难得的灿然月光,他为此停留很久,留恋不去,但可惜他作恶颇多,不配得到爱。 成玦一生,只用那绝艳笑意对过两个人,一个是那残废了的记不住名字的男人,一个是她的儿子宫池若。 宫曾听到消息赶回来时,见到的只是一具冰凉了很久的不着寸缕的尸体。她走得狼狈孤独,怀着恨意,眼睛还是漂亮的轮廓,却死不瞑目,含恨而终。 这个女人一生是毁在他手里的。宫曾触及到她冰冷的面容,摸着她寥落不齐的头发,忽然号啕大哭。 宫曾这辈子只哭过一次,为了成玦,这个他永远得不到的爱人。 他的爱人,应该陪着他一起下地狱,她一个倒是先走了,真是好算计,他死后,要到哪里去找到她呢。 好不容易呀,好不容易拥有了她这么些年。他的世界里,如今什么也没有了。 宫曾觉得自己是死了,可他却还在过日子,不知道的日子,浑浑噩噩,糊里糊涂,昏昏沉沉,荒荒唐唐。 他渐渐厌倦了宫家大宅门的生活,搬去了温暖之地的海岛。这地方好啊,什么人也没有,什么都不需要去想,日子就会不痛不痒地过去。柚木古堡老了点,安静了点,一个人总容易感到孤落落的。 可就算成玦还在,她也不会过来陪他的。她死也不愿跟他在一起,也算是心愿达成了。 宫曾慢慢地就病了,酒色掏空了的身子,他现在整个人已经如同行尸走肉。 然后宫池若,他的好儿子,过来杀死他了。大概是所有人都觉得他已经陷入混沌无所知觉了,可只有自己,无比清醒,无比清楚地感觉到了痛苦,还有解脱。 他想起了那年红芍开遍的石桥旁,他遇着的那个美人。他盯着她灿烂鲜艳的笑靥,遗落了手里的鸟笼子,从此见之不忘,思之如狂。 成玦成玦,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宫曾死得大快人心,宫池若恨这个老子恨到不留全尸的地步。他的动作很快,才堪堪一个清绝美丽的少年,杀起人来眼睛都不眨一下,宫家很快成了空门,血流成河。 这个已经朽败了让宫池若憎恶恶心至极的门庭就这样灭亡了,他年轻气盛,想得都是给母亲成玦报仇。成玦所不希望的,他的手里已渐渐染上了血腥。 这是他难逃的宿命,生下来就决定好了。 慢慢的,他也就这么过来了。 第238章 城府与成熟 这一年新年,好多人都没过好。 小周家周轲还在蹲监狱,二房里周雪婴迟迟不愿离开市内返回江南,一家人未有团圆,也不想太过张扬招摇。 寒家自从少了寒洛宸,太平了不少。可这安稳中,却没有多大的进取。寒家产业不少,可国内数得上名号的家族也不少。寒家剩下来的两个儿子手段还算可以,但也没有重现寒家当时的盛状。 至于方逾钟,他似乎是最为八风不动的人物了。他照旧很忙,蓝清川一事上他耗了不少心力,旁人认为丧女之痛也该让他低落个不短的时期,可完全没有。方逾钟这个人果然是淡薄冷心冷面的,外表如此,心也是。 不过旁人的想法算不上数,方逾钟一向藏得深,他的心思谁能窥得到呢,只有他冷暖自知。 蓝宗荣身子骨越发不行了,蓝氏财团可不能就这样倒了下去。上层已经开始运作筹谋,王室也参与其中。只要王室参与,方逾钟华裔的身份必然会对他夺下蓝氏大权有所阻碍。 方逾钟的心思蓝宗荣最清楚了,夺了蓝氏,然后呢,毁了它。 蓝氏无人已不是什么秘密了,加上蓝清川失踪快一年,继承人实在是难以抉择。方逾钟在华的势力太大,很大程度上会影响众人的判断,也会影响选中的继承人的上位。 这可真让法国王室头疼。玛格丽特女王年岁已大,在蓝氏继承问题一事上,森特瓦全权处理。可毕竟是蓝氏内部的时期,王室也不能太过干预。 森特瓦大公主居于储位已久,现在正是一个看似平静的过渡期,可实际各方势力的暗下涌动,身于她这个高位感受最深刻。 公主可不只有一位,财阀大佬们和各方贵族要的是可以控制的新王,这样才能为所欲为左右政zhi谋取利益。这样的王就有一位,小公主裴拉。相对于颇有手腕的森特瓦,年幼的裴拉更加好控制。 森特瓦清晨梳妆,从镜子里看到了眼角一条细细的纹路,在各方压力下,她都白白添了一道皱纹。 晨间欧彦哲进宫,他近日被女王玛格丽特安排在国内,稳住局势。这个年轻人越发沉峙深不可测,一双眼里墨蓝的海,却不带一丝波纹的。 新年,自然要带来祝福。森特瓦烦忧不堪,强颜欢笑应了他,伸臂让他坐下。 “姑母看着心烦。”欧彦哲端了杯茶,他坐下来习惯性的动作。他喝茶有讲究,茶叶和水温都要求到极其精准的度量。 “有些事情急不来,我心烦也没用。”她躺在精致昂贵的绒面贵妃榻上,身边站着侍从给她按摩头部。欧彦哲淡淡说了一句,她无奈地叹息告诉他如今国内状况实在过于动荡。 “母亲老了,能力有限,控制下来也是暂时的,治标不治本。” “彦,蓝家的事也迟迟未解决,这个家族,舍了的话又太可惜,好歹两代陛下栽培至今。” 欧彦哲听她分析,听到蓝氏时却倏忽笑了笑。 第239章 一个人的灯火 “你笑什么?”森特瓦不接,随后又想到了什么,欧彦哲露出这样的表情必然有所把握。 “姑母不需要这样着急。我在美国遇到了一个人。” 森特瓦眼睛一亮,“谁?” “蓝元礼。” “这简直太好了。”森特瓦感觉因最近的糟心事引发的头疼都减轻了不少,她想了想,“他既然出现了,必然也该是知晓蓝氏如今的继承问题的,怎么不回来呢?他一回来,什么问题都不是问题了。” 蓝元礼当年是法国的风云人物,名流圈内的佼佼者,女王玛格丽特青眼相加,爱重程度不下于如今的森特瓦对欧彦哲。 “他说未到时机。”这个时机有些难以琢磨,欧彦哲看了如今蓝氏的形式,心底明白了不少。蓝元礼是个眼光很毒的人,在外这么久,能力还是一如以往的强悍。 “姑母既然对他评价这么高,便耐心等他归来吧。”他喝了一口茶,温度正好,茶香浓郁,“蓝氏先放一放,现在最先要对付的是裴拉一派的人。” “姑母,如今最好的方式,”他顿了一下,“软禁裴拉,不问缘由。” 这姑娘还太小,不能被卷入政zhi风波中去,也不能够被控制。软禁总比成为一个傀儡要好的多。 森特瓦沉默片刻,“权力总会迷人眼,希望她将来不要怨恨我。” 欧彦哲低笑一声,“动用太多感情的话,做事便会伸展不开手脚。”森特瓦看他一眼,“你总是这样冷静理智,有时候让人害怕。” 她接着说,“你年纪也不小了,你堂哥哥都有了小孩了,你这样一直悬着可不好。奥斯家世代袭爵,他家的女儿诺拉德貌俱佳,你母亲都夸过她的。” 欧彦哲对这方面的事不大热衷,搬出了赫怛老夫人,“我祖母替我选着呢,我没什么可担心的。” 他的妻子,他想自己挑选。现在还没有遇上合他心意的,他不着急。慢慢等,总是回来的。而且比之妻子,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凌家度过了忙碌的一年,新年伊始,大家忙着拜年。凌家沐家已成亲家,往来自然少不得。沐木年底便回了京城,等年后便要随凌昊枫,她的未婚夫,一同前去美国读书了,这是两家人都极为满意的决定。 骆家与周家都过了个热闹的年节,他们家一向子孙多,图个热闹,两家人又是亲戚,骆杰单是收红包都收得手软。 一家人热热闹闹地吃了团圆饭,骆杰回房后给远在国外异乡的寒洛宸拨去了电话。 他那边显然是没有国内过节的气氛的,连风声吹在衣服上飒飒的风声都能听得见。他在那一头,单手扶着手机,一手插在兜里,站在一排树下,夕阳下沉,鸟儿还没有归巢。 寒洛宸久久地坐着,手机那端传来爆竹的响声,他稍稍勾了嘴唇,“骆杰,新年快乐。周绿知那边,还烦你转告。祝她来年事事顺心,心想事成。” 骆杰听着鼻子却有点酸,“你也是。要不回来吧?寒洛宸,我们都很想你。” 第240章 黑发的大眼男人 他那头不说话,低低的一声笑,“我要回去哪里呢?”不知道在问谁。 寒家还是西林?哪一个地方,都没有他的容身之处。 一个人孤独了,难受了,心都要冷了。 他仰头看着秃了顶的大树,没有哪一刻有这样想念蓝清川。他太想她了,想得都要疯掉了。自认识她起,没有哪一年是一起度过的。 他是不是注定孤独一生呢。 欧洲的冬天是格外寒冷的,他在外面吹着风,头脑却是清醒的。他的医护人员站在后面劝他回屋里去,说出一连串快得无法辨认信息的语言,他不理会,想再继续往前走一走。 前方是什么地方呢?他也不知道,只是不想就这样呆下去。 骆家的大年夜是很欢乐的,没一会儿便涌出一群小屁孩敲开了他的房门,将他拖了出去,闹得很。他掐了电话,寒洛宸情况不好,他在国外,身子也不大健康,要走出来还是要一番功夫的。 周绿知说得对,谁也没办法帮他,他只能自己帮自己。 骆杰擦亮了一根火柴,跟他的家的一众小朋友们到了前院里点烟花,夜空瞬间就被绚丽的火光点缀得犹如梦境。骆杰觉得,寒洛宸是必然能走出来的,只不过是时间问题。他那样恣肆嚣张鲜活骄傲的一个人,不会让自己一直这样灰暗颓丧下去。 他太了解寒三了,真的没有什么能困住他。 三月的气温还是够冷的,寒洛宸却开始了他在国外各地的旅程。他到过多少地方,自己也记不大清了。上一次孤单一人的旅程,他好还有个寄托。国内有着蓝清川,他将这些走过印下足迹的不知名的地方一一在信中标明,寄去给了她。而如今,真真正正只是剩下他一个人了。 没有谁会再等着他,蓝清川已经不在了,她的房子空荡荡的,灰尘都落满了。 他漫无目的地行走,似乎是想这样走着死去。 他来到了北欧,这个不知名的郡,却有着如画的风景。他在城中一处酒馆里被偷了行囊,这买酒的老板看着还是个不错的洋鬼子,允许他多留了一晚上,还帮他联系到了他在国外住处的负责人。 他道谢后,离开了城内,一个人走去了乡间。空气都是清冽的,庄园不少,他听到很多鸟鸣,闻到了空气中烘焙面包的香气。 他找了一棵很高大的树,在树下坐下,清晨的空气微凉,草地上落了一层白色的水珠子。他坐下区,被冷得一个哆嗦。 树下还坐了一个人,红发的老者,带着渔夫帽,正仰头咕噜咕噜喝水。任何人都不会喜欢自己的私人领域被占据,哪怕这领域只是暂时的。 这老汉大口咬着面包,说的是英语,带着浓重的口音,寒洛宸漫不经心听了几句。 “你不该在这里,这是德林苑主人的私有地,外人是不能进来的。”想着吓跑他。 旁边这个少年人听了一点动作也没有,垂着头看不清面孔。少顷他大概是受不了这老汉的聒噪,抬了抬头,将衣兜扯了下来,露出一头黑色的头发和东方人的面孔。 第241章 擦肩而过 老头子一看,一口面包噎在了嗓子眼里,寒洛宸将水杯递给他,“德林苑是个什么地方?”他的嗓音低沉得像是从远方传来,吐出来的字音却是清晰的。 这个东方的少年太奇怪了,样子又是这样落拓寒冷。老头儿打量着他,“你不是这儿的人,日本人?还是韩国人?”亚洲人是长他这个样子的,黑发和黑眼睛,虽然眼珠子不是很黑。 “中国人。” “中国人不是都盘着大辫子嘛。”老头儿想起什么,笑了笑,目光又溜了一遍,“过来旅行的?看着不像。” “行李丢了。” 命运真是个奇妙的东西,寒洛宸大概是不会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跟一个老洋鬼子共赏这冉冉而上的晨光。 “德林苑是你们中国人取的名字,进出的差不多也是黑头发的。老早之前就建在这儿了,我还没出生之前。不过听说最近因为内部动乱需要整修,我们附近的人都没有人去过这地方,但几个月前那里传来了很响的枪声,林子里的鸟儿都飞了。” “哦。”寒洛宸显然对此兴致缺缺,这老头儿谈到德林苑,是因为这地方可谈论的就只有它了。 陌生而国籍不同的两个人,交流总是有限的。老头儿自顾自说着,说得口感舌燥,这个大眼睛落寞的黑发年轻人却一点兴趣都没有。 老头儿不高兴了,嚼完最后一片面包站起了身。太阳上来了,他要到庄园里干活儿了。临走时他摸出了一小瓶未开封的杜松子酒给了他,留了句,“酒能解百忧,小伙子,祝你好运!” 寒洛宸看着他的背影越来越小,最后什么也看不到了,他收回了视线。这片广袤的草地上起了风,沙沙作响,翻出了一波波的绿色的波浪,寒洛宸感觉有冰凉的水滴到了自己脸上,抬头一看,树叶间透过了点点阳光,在风中变幻着,一叶一叶都在晃动,树下像是下了一场雨。 他坐了很久,肩上湿漉漉一片。直到正午,他才站了起来,估摸着接他的人也要到了。 他与这处地方,擦肩而过。 ** 明明还是二月份,芬兰小岛上却是气候宜人,温暖而生机。这座小岛上,似乎感觉不到季节的变换。 初漓是很喜欢这个地方的,岛上除了宫池若不离身的警备,宫楠木等人,便只剩下她和宫池若两个人。 宫池若自来了岛上以后,活动很少,很长时间都是在室内躺着。岛上阳光太好,一开始初漓还察觉不出,后来便慢慢觉得宫池若的眼睛不能经受太过盛大的阳光的照射。 他的眼睛颜色浅淡,晒太阳时总爱眯着眼,给人一种危险冰冷的感觉。只有在他身边待久了,才会知道他这个习惯。 初漓安安静静地养伤,宫池若告诉她说,只有养好了伤,才可以出去玩。 她成日躺在床上,一睁眼就是床顶精致的帷帐。雪团子被允许带了过来,也整天躺在她身边。这小东西灵性得很,老远就能嗅得出宫池若的味道,然后自觉下床找个不起眼的角落躲起来。宫池若不喜欢这些毛茸茸的生物,每次来都会将它赶下去。 第242章 泼墨长发 下午温度高了些,初漓闭着眼睛都要睡着了,雪团子忽然一蹦而起,从柔软的床垫子上下去了。 果然,不出片刻,宫池若便进来了。他今天长发未束,穿一件墨色云纹的长衫,布鞋踏进来,一点声音都没有。 他走至床边坐下来,投落下一片阴影。初漓睁开了眼,一望见是他,笑了笑,准备又睡过去。宫池若却出声道,“今天睡太多了,起来活动活动。” 她只得直起了身,却懒洋洋的,不大愿意动。她皱皱眉,“我这不是无聊吗?一无聊,就犯困了。” 宫池若拿过床头叠好的披肩,给她披上,然后掀了被子,将她抱了起来。 她人一下子悬空,赶紧搂住他的脖子,这一下子,睡意也消了不少。 他抱她到窗边朝阳的榻上,不同于德林苑的,这张榻是竹制的,铺了柔软的垫子,阳光照得上面温暖舒适。 她躺下来,满足得喟叹了一声,翻了个身面朝向他。 “这里真好,一直是暖暖的,从早到晚,感觉时间过得真慢。” 宫池若坐在她旁边,茶桌上泡着茶。她房里的茶不是苦涩的茶叶,是辛德太太配制的养生茶,没什么香气,甜甜的,他喝了一口,里面加了蜂蜜。 初漓正奇怪岛上这些天没见过宫疏,便问了出来,“宫疏哥哥呢?”她顿了一下,改了口,“宫疏他人呢?”学着宫池若的口气。 他一听就笑了,“也罢,你爱叫他什么便叫什么吧。”他可对她真宠溺,什么都说好。 “宫疏留在欧洲,他和波尔还有事情做。”说得模糊,具体什么事他没有说出来告诉她。 初漓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我也没看见宫楠木。” “他在岛上其他地方。” 初漓哦,伸手去摸他落下来的长发。他的头发如瀑,泼墨一样,特别好看。宫初漓想到这些形容词,尚觉得不满意,还想那笔将它画下来。 可惜她不大会画画。 “为什么你的头发会这么长呢?”她抓住他的发尾,用手指圈住了,玩得很高兴,一边又疑惑道,“宫疏宫楠木他们都没这样长的。” “原先也不是这么长的。”他握住她的手指,睫毛一抬,视线就对上了她剔透的眼。 这长发还是始于他母亲的笑谈——“你这头发生得乌黑柔顺,长一些估计会更好看。你生下来时,我看着还当是个女儿。”他母亲这样跟他笑言,真真假假,但他听着却极为高兴。他不常见到母亲,甚至好些年才见一回。母亲的眼底是坚韧的哀伤,笑容也少。可每次见到自己时,却笑得那样美丽。最后一次见到她时,她躺在冰冷的榻上,头发凌乱,已经灰败的脸上是怎么修饰都修饰不了的伤痕。 他那样美丽的母亲,去得那么早,那么凄凉,一个人孤孤单单的。 宫池若至今都将她说过的每句话记在心上,包括这为数不多的笑言。 这头发便一年年留下来了,他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平日也未有过多注意,自然也不知道这长发成了他的标志,连同他的灰色眼珠。组织里的人,下至最微小无名的杀手,都知道他们不曾见过的主子有这两个独特的标识。 第243章 虚伪的投诚 宫池若将这段旧事告诉了宫初漓,这也没什么好隐藏了,辛德太太差不多都告诉她了,再瞒下去也没什么意思。 初漓听完,俯身去拨了拨他的发梢,抬头道,“我觉得很好看。”连她的都比不过他。 宫池若听完捏了捏她的手指,“你的这句奉承话我可是听多了。” “才不是奉承,我是真心实意的。”她不满,要抽回手指。他却不放,逗着她玩,心情很不错。 早年失去了母亲,这是宫家留给他的阴影。他那时曾想,要是某一天某一个时候,他有了自己的女人,那他一定用尽力气对她好,疼着她,宠着她,呵护她一生。 辛德太太说得不对,宫家人,生性凉薄冷血居多,但总有异数。 跟宫池若这一场对决,时爻输得惨淡。在法国寻到安身之地后,他开始盘算怎么反击。 法国近来局势动荡,各路人往来其中,乱得很。但越乱的地方,相对于时爻而言,反而更加安全。 要打听宫池若身边那个女人的事,实在费了不少劲。宫池若防得太严密,除了他组织内部的成员,很少有人知道这件事。 时爻劈手给了办事的人两个耳光,“这种事都做不好,真是废物,养着你能干什么?!” 被打的人伏在他脚边做小伏低,他也很委屈呀,我的爷,不是什么人都能去接触宫家的,他有命回来就算是不错了。 时爻气没出撒,摔了几件摆设,他一连几天心情都不是很好。属下人也真佩服他,拖着一条断腿还这么有活力,还能踹人,简直跟平日没什么两样。 气消了,调查初漓的事也只能放一边了,他原本是这么打算的,现下养好伤才是正经事。不料这天居然来了个不速之客。他在法国隐蔽的这处地方很难被人发现,要不是误打误撞,要不就是早有筹谋。 来者显然是有备而来的,时爻看着这个眼神阴谲的男人,“叶源,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宫家组织一个分支叶氏帮派在不久前被灭掉了,不知这老东西是怎么得罪了宫池若,整个分支里几乎血流成河,清洗一番后被填上了新鲜的血液。 这件事整个黑道上都知道的,但内幕如何也不大清楚。毕竟在这条路上,一切变故和血腥都是常见的。 叶源这只老狐狸在叶氏算资历深厚了,不过在宫池若眼皮下,他终究没讨到什么便宜。可以说,这个老家伙自寻死路,没将宫池若放在眼里。 于是,他的下场就是这样了。 “时家以外的事,我不管,不想管。”他下了逐客令,不喜欢叶源的眼神和算计。找上时家,必然是知道他最近与宫家间的斗争,他观望了这么久,必定盘算了很久。现在来找他,自然是计划好的一环。这种被人算计的感觉很不好,时爻捏了捏手指头,想干脆将眼前这老东西拉出去杀了,算给他逃亡这么多日朝不保夕来个痛快。 那老狐狸是个人精,没有错过时爻眼中闪过的一道杀气。他稍微弯了下嘴,这一笑眼角的皱纹就露了出来,面目可憎,太丑陋了些。 第244章 244.蓝氏清川 “时爷,你要现在杀了我,可就没机会绊倒宫池若了。” 时爻看着碍眼,更加厌恶他引诱的语气,他摸出了两颗文玩核桃,在手心里摩挲,心里有了些计较。 “你想利用我?”时爻盯住他,眼神像一条剧毒的蛇,看得叶源心一跳,“对付宫池若是吗?要我助你一臂之力?” 叶源逃亡多日,在叶氏养尊处优的日子还隔得不长,现下虎落平阳,连这种毛没长齐的小子都能在自己眼前耀武扬威。 他却不得不低声下气,“时爷,你可得考虑清楚,我已经掌握了宫池若的弱点,只要你出手,这宫家的组织便是囊中之物了,到时,我只要回我的叶氏就可以了,整个宫家都是你的。” 他东躲西藏的日子太难了,必须要找个依傍,现在时家是最好控制的,因为他刚与宫家斗过,时爻这种年少轻狂的也好拿捏。一旦事成,宫家就是他的。 时爻盯他半晌,忽然勾了嘴角,眉长眼翘的,看着阴柔温和,他招他上前道,“你掌握了些什么?” “时爷这么问,是同意了对吗?”叶源嘴边笑出的痕迹越发深了。 “你都亲自上门了,你我利益相同,有什么不能接受呢。”时爻握着核桃,手臂一伸,吩咐手下人给他搬个椅子,“没看见叶老爷来了吗?你们愣着干什么?” “时爷真是爽利。”叶源颠颠坐了,奉承了一句后道,“只要你信我,这事可就好办了。” 他自逃亡来,一边躲着防着追捕的人,一面憎恨宫池若的不留情面,越憎恨越想扳倒他,这一路来,他搜集了不少信息,拼凑拼凑觉得看出了宫池若的弱点。 毕竟是原来组织的分部,对宫家还是了如指掌的。 时爻应了他,派人送他出去。待叶源走后,他的心腹问他,“这个人信不得。”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信他了?”时爻嗤笑一声,看到了叶源刚刚坐过的椅子,皱眉道,“给我扔出去,看得我恶心。” 下属察言观色,立即动手搬了出去。 “他风光了这么久也算是够了,还真是拎不清局势,如今这道上,哪有他这老货的立身处,他的时代早就完了,还想着东山再起呢,简直白日做梦!” 时爻冷笑鄙夷,“派人手盯住他,别让他发现。既然他手里有东西,那就先利用一下吧。”事成之后,对付他一个老东西,再简单不过了。 这场交易,他才是支配者,叶源算个屁。 叶源确实是被逼得狠了,时爻很快就从他那儿拿到了资料。 宫池若近期的动作都在上面,实在是看不出什么异常。时爻拉着页面向下,嘴角却露出了笑意。 瞧瞧,他发现了什么。 宫池若养了这么个小宠物,可不是什么无名无姓的宠物。时爻看着那张清冷漠然看着镜头的面容,笑得不可抑止。 蓝氏名门正统的继承人,竟然成了黑道家族宫家的禁脔。 简直太有趣了。 时爻勾勒出一丝阴狠变质的笑,久久盯着屏幕上那几张为数不多拍到的照片,女孩子少有笑意,看谁都是沉默静谧的,眼里像藏着风雪。他看着,心里却掠过了无数心思。 第245章 宫池若的软肋 呵,蓝清川。 时爻觉得自己得下一张大网了,这事急不得,越周密才会越有收获。 叶源这老东西还不算个废物,至少消息是很让他满意的。 初漓在岛上休养多日,身边又有鬼医宫楠木,身体好了很多。宫池若便准许她在周边走走,到点要回来。 等出了房门才知道,这座岛上可不仅仅只有那些她知道的人,岛上各处都安排了大量的守卫,防得滴水不漏的,任何风吹草动都能立即反应及时布防。 宫池若将这群人tiao教得太好了,初漓不至于发现他们,可总留下些痕迹。这么大一座岛上,宫池若可不想让人来扰了清静,也不会给对手任何偷袭的机会。 初漓发现这座岛真是太美了,生长在这里的植物和动物都是极其可爱的。她特别喜欢去临近海边的那座白色的亭子,亭子周围种着高大的树木,树木结出来的果实像是一串串的紫色玛瑙,在阳光下闪着亮光,一抬头就看见了。 宫楠木说起过,岛上很多的植物都是药材,让她不要随便乱碰,还恐吓说有些是致命的毒草。初漓身上敷上的药除了辛德太太配置的,宫楠木自己也另外配了些,用来给她调养体内机能,增强体质。 他说她的身体太差了,稍有不慎都要成为累赘。说话一如既往很不客气,初漓也习惯了去配合他。 岛周围的水是浅绿色的,海滩是白色的细沙,踩上去热热暖暖的。初漓只要一有空就跑去海滩上,午睡有时候是睡在白亭子里的,宫池若等不了她回来,每次都是抱着睡着的她回来的。 初漓缩在他怀里,模糊听到他在跟别人说着什么,声音很轻,她依赖地抱着他,一会儿就陷入了沉睡。他摸着她柔软的长发,眼神却是冷的。 站他对面的是欧洲那边宫疏派来的人,说是发现了叶源的行踪,汇报了这老家伙最近与时爻的频繁接触。 消息是时爻这里散出来的,看样子是叶源利用价值没了,保不保他全凭心情。叶源似乎察觉了什么,正准备脱逃。 宫池若嗤笑一声,叶源命本该绝,这多出来的日子也算是足够了。再逃可就一点意思都没有了,谁能逃得过宫家的追杀呢。 “原想着让他多活些日子的,可我最讨厌的就是这种叛徒。”他放开了摸着初漓长发的手指,正要嘱咐道,“告诉宫疏……”却霎时间想到是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时爻这个人唯利是图,自然从叶源那里得到了什么。”宫池若皱眉,“宫楠木,”他唤他过来,灰色的眼睛在阳光未曾落下的阴影里沉淀莫测,“你怎么想的?” “叶源穷途末路,能卖的只有消息。” 宫池若看他一眼,视线对上,宫楠木垂下了眼睛。他倏忽间笑了,“宫家就是这样可以算计的吗?” 初漓在他怀里动了动,有些不安。他低下眼睑,眼角的睫毛覆下,眼睛阴沉一片。 他顺着初漓的脊背轻轻拍了拍安抚她,宫楠木看着他收了笑意,抬起的面容美丽绝艳,刻骨冰寒。 第246章 蓝元礼的手段 “你说,现在我最大的威胁是什么?”他咬重了“威胁”这个词,又改口道,“或者是软肋?”说得冰冷寒凉,压迫地宫楠木冷汗潸潸。 宫池若哪有什么弱点,但凡有弱点的人是无法在这道上建立起如此庞大的黑道帝国的。 宫楠木知道他的意思,被逼着说出了口,“初漓。”他指着他怀里熟睡的宫初漓,说完等着他的怒火加身。 等了一会儿都没有动静,他抬头,他心机难测的主子似笑非笑看着他,似乎就在等他抬头。宫楠木背上的汗水都要湿了背脊了,他瞬间想起了不久前的那顿鞭子,火辣辣的,刺痛与难受。 “你也是这么觉得?”他低着声音,这样看过去眼睛实在是太浅淡冰冷了,毫无温度,“真是太小看我了。” 宫楠木摸不清楚他的意思,只低头沉默,一时间室内安静得连外面风吹过的声音都能听得见。宫池若摸了摸初漓睡得热乎乎的脸颊,起身将她抱去了床榻上。 法国。 蓝氏大庄园。 蓝氏的继承问题真的不能再拖下去了,国内如今的形势很不好,女王身体抱恙许久,理事的都是大公主森特瓦。要是蓝氏一直隐没下去的话,只会被王室舍弃。虽是扎根已久的名门大族,要是没了王室的护持,真的是很难走下去。 可合适的继承人哪里去找呢?都压不过方逾钟这一关。方逾钟手里的权柄太大了,很能左右继承人的选择。他似乎一点也不急着动手,享受着欣赏着这个家族群龙无首的混乱局面。 蓝宗荣卧病已久,等他醒来估计都要晚了,老先生的状态很不乐观,绝大多数时间都处于昏迷之中。 在这样攸关蓝氏大家族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候,蓝氏的高层被召集起来,在巴黎一个小镇见到了他们曾经的旧主,消失多年的蓝元礼。 他们惊诧之间,心却定了下来。 蓝元礼的样子未曾见老,还是原先那样清隽雅致的模样。他指了位置,“坐吧。”波澜不惊的语气,抬起来的眼睛像是洞穿了所有,他扫了一眼西装革履表情郑重的高层人员,端起了咖啡杯,“多年不见,多了些生面孔。” 但凡跟过蓝元礼的人都知道这男人的心机手段,一时间恭恭敬敬,在称呼上犹豫了许久,才唤了一声,“大少爷。” 蓝元礼挑了一下眉,“这个称呼可真是让人怀念。”他的声音像是优雅低沉的大提琴声,又无端带着压抑,“既然如此,你们还想着将蓝氏交给谁呢?” “方逾钟可不是蓝家的人,你们收了他多少好处?”他彻底冷了语气,眼睛抬起来看人时都是冷意,那是不同于方逾钟的一双漆黑温文的眼,曾经的高层也是许久未曾见过他如此神容了,都是界内沉浮已久的人精,竟然一时间想不出什么来为自己辩解。 蓝元礼说得不错,他们中很大一部分已经在方逾钟那一方了,因为相较于其他人,方逾钟更加可能赢得对蓝氏的掌握。 第247章 两个男人的对峙 “大少爷,我们也是不得已,谁想到您如今回来了呢。”蓝元礼是蓝氏正统的少爷,在除去下落不明的蓝清川所占据的股份后,他才是蓝氏尊贵无匹的继承人。 要是蓝清川在,也未必能争得过他,蓝元礼是蓝宗荣大儿子,是第一顺序的继承人。 蓝元礼一回来,整个蓝氏的形式就要改变了,他当初走时不声不响的,留下来的资源可是实打实一个都没少呢,这一呼百应的,他的蓝氏积累的声望可不是虚的,跟他斗,简直是在找死。 蓝元礼眼神一扫,将这些人的面色收尽眼底。他喝了口咖啡,姿态从容优雅,毫无一点从蓝氏离开数年的违和感,他显然运筹帷幄,有备而来。 “这也怪我,这些年没透露半点的风头,大家忘了我,也是可以理解的。” “不过你们倾向方逾钟,可就是不把我放在眼里了,当年的事,还没有给你们一个教训吗!”当年的事,自然是方逾钟与他们的大小姐蓝元歌这件禁忌的旧事,一谈就是一个伤疤。 这一群人都是蓝氏里养尊处优,发号施令的高层,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自己的目的达成,这样冷着脸色大家也都不好看。蓝元礼吩咐人上茶,眼睛温和稍微带了些笑,看着清贵儒雅,谁也知道他的厉害,怎么也不敢小瞧了他。 蓝元礼当年年纪轻轻接手蓝氏,弄下去的人真是数不胜数了。凡是与他作对的,有几个是有好下场的。 老一派的高层自然是清楚的,现下蓝元礼给了他们足够思考的时间,短短几句话中,他们额头上都凝了细小的汗珠。 蓝元礼出现在此,摆明了是没有他们选择的余地了。 “说得明白了,大家也是为了利益,”蓝元礼端着细腻的瓷杯,“方逾钟可不会给你们利益,就现在他给的那点好处就把你们给蒙蔽收买了,莫非都是老糊涂了?” “方逾钟拿下了蓝氏,只会毁了它,哪有你们半分的好处!” 高层们全部垂头丧气地回去了,蓝元礼太厉害,他们不是对手。当即有人给方逾钟带了口信,蓝元礼回来了,让他留意。 方逾钟不算是惊讶,这么做都逼不回蓝元礼,那他也枉费算是了解这个人了。他坐在独独留了一盏灯的书房内,心底却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你去安排时间,我去见见他。” 蓝元礼料得不错,方逾钟很快找上门来了。蓝氏大庄园的风声静了,一切又是原先的安谧美好。蓝元礼刚回,动作却不小,再又敲打了一批人后,庄园内的管家过来告诉他,方先生过来了。 他当时还想了想,是哪个方先生,毕竟他从来都直呼方逾钟名字,对他没有半点好感,更别提什么尊重了。 方逾钟也不喜欢来蓝氏大庄园,更加不喜欢蓝元礼这个男人。 两个男人坐着,一个清冷,一个阴沉。还是蓝元礼先开的口,他冷着目光打量他,“狼子野心,十多年都没变过。” “我没什么野心,搞垮蓝氏就可以了。” 第248章 孤家寡人 “方逾钟,有我在,蓝氏不可能垮掉。”蓝元礼一笑,像在嘲笑他的幼稚无知,“十多年前如此,十多年后也如此,更何况,小歌不在了,你能拿什么威胁蓝氏,威胁我?” 方逾钟听到那个人的名字时一震,似乎是很多年没有人敢在他面前提到这个名字了,他冷漠道,“你尽管来试,看谁笑到最后。” 方逾钟可不是当年那个出身卑微任人宰割的了,他依旧是清瘦阴郁的,可商场周旋至今,手段城府不可同日而语。 “方逾钟,你这是打算一条路走到死了。”蓝元礼皱眉不悦,他已经不再像当初那样惯于隐藏情绪喜怒尽藏心底了,许是这些年日子过得实在简单顺意了,但面对方逾钟这个人,他的怒气和厌恶都是藏不住的。 “不妨我们换一种方式来说,你得到了蓝氏,以后呢?” 方逾钟抬眼盯住他,阴郁苍白的一张脸,一如既往,可他的变化还是要比蓝元礼大多了,眼神越加沉默深沉,像是没收尽任何的影子,看不到世界的模样。 “你已经是孤家寡人了,方逾钟。”没有了妻子,没有了女儿,只剩下了一个空架子。这句话说得杀伤力极大,方逾钟沉了脸色,虽然他自进来以后脸色都是这样的,但此时看上去动了怒气。 阴郁深沉的男人眯起眼睛,空气都压抑了几分。他片刻冷道,“这是我的事,用不着你操心。”说完便站了起来,冷着面容朝外面走去。 蓝元礼在他身后道,“你斗不过我,早些放手才是对的。” 他的背影实在冷厉漠然,蓝元礼收回目光,走进来的管家步伐匆匆的,告诉他,老先生醒过来了。 他面色一喜,站起来道,“醒来多久了?医生到了吗?” 蓝宗荣昏睡至今,清醒的时候很少。蓝元礼进来时,医生已经给他检查完毕了,站在一旁。蓝宗荣的眼睛已不复多日前的清明烁亮,如今刚睁了眼,眼眶里有褪不去的血丝。蓝元礼走到床前,他的老父亲才转过来来看见了他。 老人家一怔,闭了闭眼睛,嘴唇却颤抖了起来。 “不孝子!”他骂他,不再中气十足,声音是沙哑颤抖的,“当年一走了之是你,现在还回来干什么!” “爸,”蓝元礼劝道,“都是我不好,您别动怒,等您养好身体后,要打骂都随您。” 蓝宗荣喘了几口气,闭上了眼睛,“出去吧,我不想见你。” 蓝元礼是一直低着头的,他对老父亲一向尊敬服从。垂下的视线里是一双瘦削的手掌,上面刺着输液的针头,皮肤上已经有了老年斑。 这都十多年了,都是蓝宗荣一个人撑着整个家族。他现在却没有力气再去为这个家族做些什么了,他太老了,身体条件已不能让他忧劳伤神。子女与外孙的相继离去,他伤得够深了。 蓝元礼默然转身,他再说些什么,蓝宗荣都大概是不会听进去的。他一离多年,确实是极为不孝又极为不负责的做法,他的老父亲伤透了心,这不是一句“对不起”就可以解决的。 第249章 欧彦哲的判断 他带上了房门,蓝宗荣的主治医生也跟着出来了。蓝元礼看向他,“我父亲身体情况还行吗?” “大少爷,你也看得出来,老先生身体亏损得厉害,他的心脏已经开始衰竭。心力衰竭是一种持续性的疾病,很难治愈,只能加强防护和通过保养来缓轻症状。” 蓝元礼转过了视线,心中苦涩。眼光所及之处是尚被冰封的庭院,远处的玫瑰钟塔洁白如初,到点便会响起古老而悠长的钟声。他默默看着这片白茫茫的景色,内心也是阴暗寂静的。 不久他还嘲讽方逾钟成了个孤家寡人,他不也是一样的吗。没有妻子,没有子女,没有了母亲,没有了妹妹,现在老父亲也要离去了。 他真的失去了太多了,爱惜的人,一个个擦身而过,留他一个在世间苟活。 “唐纳德医生,我父亲就拜托给你们照顾了,请务必尽心。” 长长的走廊不知蔓延至何处,这个曾叱咤风云的男人的眼神是那样孤寂,那样幽长,像透过眼前看到了唯他一人怀念至今的往事和记忆。 蓝氏大庄园真的是太萧瑟了,这样大的地方,只会显得主人更加形单影只。 对蓝元礼的归来最满意的莫过于王室了。玛格丽特女王都最近少有笑容,在面见他的时候,都温蔼地笑开了。森特瓦在她身边,一样对他颇为欣赏满意。 蓝氏的继承问题就算是和平解决了,玛塔皇宫未分出一点力气,这个男人便重整了蓝氏,出手快速而准确,森特瓦的加冕之路又多了一层有力的保障。 欧彦哲受她邀请刚从玛塔皇宫出来,身后的管家刻板严肃,手里拿着他的外套。 年轻的少爵看着心情不错,从皇宫出来,他鲜少有如此表情,一向是深沉压抑的。 外面的气温又降了几度,从温暖如春的暖室里出来,他绑在脑后的金发被风一下子吹起。管家立即将大衣披到他身上,这时候可千万不能感冒了。对于这些外国人来说,感冒是要命的大事。如今法国形势不明朗,多少人盯着朗格拉克家呢,这种时机,一点岔子都不能有。 乔伊管家迅速将他扶到了车里,坐进了暖和的车内,他的心才放下了。 欧彦哲失笑,“乔伊,你太紧张了。我可不是堂叔家那个病歪歪的老二。” 乔伊坐他对面,刻板严肃的语气,“少爷,小心一点总是不错的。” 欧彦哲拿过他手里的文件,进入了正题,“蓝氏继承问题如今也是解决了,剩下来的便是平定国内风浪了,从哪一家着手呢?”他沉吟一声,“裴拉那一派系的人员资料呢?” 乔伊从包里取了一个盘给他。 他开了笔记本,草草浏览了一下,“不全。” 乔伊惊讶道,“这是大公主给的,不会有错。”站在漩涡中央,对敌意和压抑最能够清楚感受到。 “奥斯家族都没有,这也算资料?”他笑了一声,“姑母是小瞧了我,还是小瞧了那些家族呢?” 乔伊奇怪道,“奥斯家族自古便是亲皇派,一向是服从女王指示的,不该会去支持裴拉公主,与储王作对。” 第250章 蔷薇城堡 “乔伊,有些家族藏得可深了,可不单单是奥斯。但凡事情都没有绝对,这样混乱的局面里,谁分得清谁呢?”他摆摆手,拂去了乔伊正要给他倒茶的手臂,自己动手泡了一杯热茶。车行得缓慢,但即便平稳,杯内的水纹也是不平静的。 “女王渐老,谁愿意一辈子是附庸呢?沉默太久,总要跳出来乘人不备插你一刀的。意料外的事情多了去了,蓝氏不就是这样吗?” “要不是回来了蓝元礼,这个家族可真的要没落了。” 欧彦哲喝了口茶,说完笑了笑,“这个比喻不好,蓝氏这个家族是我还算喜欢的一个。” “可是少爷是怎么知道奥斯家的反戈的呢?”乔伊听他扯了蓝氏,说了一句却毫无关系,想必是与今天的好心情有关。 “自然是用这个。”他点点自己的额头,俊美洁白如同雕塑,他放了手指,挑眉,“乔伊,谁都清楚我必定是站女王这一边的,除去朗格拉克的尊荣,她还是我的姨祖母。我自然要听她的话的,辅助储王森特瓦大公主。” “奥斯当然是清楚的,从他急于将女儿诺拉嫁给我这件事,却显出些端倪,诺拉家族原计划的夫婿可不是我朗格拉克,而是美国地产大亨乔治。” “因为诺拉小姐喜欢您,谁都知道。” “你想得可真简单,乔伊。理智的人可不会将利益与爱情挂钩,奥斯先生很明显不是这样的蠢货。他急切想要联姻朗格拉克,无非是因为两点,急于掩饰避人耳目,或是投机取巧,见风转舵。” 乔伊听懂了,“奥斯家族在利用您?” 欧彦哲捏着瓷杯,宝蓝刺金,精致雅观,在他手里像一件稀世的艺术品。他听罢低笑一声,眼神冷漠深邃,“老先生打得一手好算盘,但千万不该算到我头上,也不该让我发现了不对劲。” “去查查他,他是负责军火的,总会让我找到证据。” “是。”乔伊恭敬应了,觉得在这个如今动荡得厉害的国家内,他的少爵才是看透了整个局面的人。 回到了蔷薇城堡,车刚一停下,里面的管事便跑过来道,“先生和夫人过来了。”欧彦哲闻言眉毛一皱,乔伊给他摘下了胸前佩戴的蔷薇家族徽章,现在离了玛塔皇宫,要妥善收起来。 他快步往前走,管事与乔伊相视,都尊敬地跟在后面。 老侯爵与妻子莎蕊夫人自欧彦哲成年便搬出了蔷薇城堡,平常是不会过来的,所以他们今个儿来了,必定有要事。 嫣红姹紫的花厅,培植的是名贵品种绚丽多姿的蔷薇。在如今的季节,其他地方也早就谢了,而这里的花却开得正好。蔷薇城堡的名字便是源于此,原先它有一个颇长难记的名字,但很多人都不大能记得住了,只记得里面培育的世界少有的蔷薇园,于是也就有了蔷薇城堡这个名字。 花厅里的蔷薇开得正盛,隔着温室的玻璃,似乎那种浓郁或淡雅的香味能够溢出来,蔓延到空气里。 第251章 婚事问题 老侯爵坐在中间的椅子上,旁边坐着他安静秀丽的亚裔妻子莎蕊。莎蕊夫人是个安静和气的人,对欧彦哲这个唯一的儿子自然疼爱得很。 欧彦哲少时便被他祖母赫怛老夫人接过去教养了,他们母子见面的机会并不太多。等到欧彦哲渐渐长大,他们的关系反而更加疏远了。这可能是欧彦哲与生俱来对亲情的淡薄以及他自小接受的精英教育导致的结果,对于老侯爵朗格拉克,作为儿子他也是如此。 欧彦哲坐在他们身边,乔伊又去沏了一壶新茶过来,泡的是温室里的花瓣,香气素雅。 “彦,我们是为你的婚事而来。”他父亲先开了口,茶水都没有动一口,“你总是拿你的祖母当借口。想想你的几个堂兄弟,至今还有谁没成婚呢?” “我不想这么早结婚。”欧彦哲坦白,“朗格拉克家族还在上升期,结婚只能是锦上添花。我不希望成为我的负担。” “彦!”老侯爵硬了声音,“有时候太自主就是违逆了。” “好了,他心在家族,婚事上便由着他吧。”莎蕊出声劝道,“他一向是有主见的,自有自的考虑,你不该这样说。” 父子间一阵沉默。 “母亲,妻子我想要自己来选,只有这件事上我不会让步。”欧彦哲放下了手里的瓷杯,叮铃一声清脆,敲在花厅里坐着的每个人心上。乔伊抬眼看了一眼他的少爷,余光看到老侯爵脸色是彻底暗了,莎蕊夫人讶异道,“你莫非是有了心上人?” “没有。”欧彦哲摇头,“我长在朗格拉克家,所做的全部是为了家族利益。但我个人的婚事,我不想再与利益扯上关系,也无关家族。” “彦,你这就是叛逆!你祖母知道你这种想法吗?我告诉你,这绝不可能。” “你的妻子必须是我们来选,家族也必须荣耀尊贵。你难道要选一个寒门女子做这个蔷薇城堡的主人吗?一切有损于家族荣光的,我们绝不会允许它发生!你听好了,我只说一遍。” 老侯爵显然气着了,他年纪大了,原先的金发也白了不少,加上有些轻微的哮喘,他一口气说完这番话后便咳嗽不止。 “朗格拉克家不需要这种毫无价值的联姻。”欧彦哲冷淡道,“我不会娶一个家族给我选择的夫人。” 老侯爵一下子噎住了,莎蕊夫人在旁边给他顺气,他压抑了咳嗽,“婚姻是为了保障,也是为了利益,彦,这个家族还不是你彻底支配的,赶紧收起你那些愚蠢的想法。” 莎蕊夫人担忧地看一眼脸色深沉莫测的儿子,努力在剑拔弩张的父子间缓和气氛,“好了好了,父子两个一见面怎么总是这样?倒像是仇人见面。”她看向欧彦哲,“彦,他是你父亲,怎么能这么说话?” 欧彦哲听罢沉默,可他鲜少低头,对于家人也是如此。 莎蕊夫人叹口气,“乔伊,下去吩咐厨房准备晚餐吧,我们晚上留在这儿。” 第252章 赫怛老夫人的质问 连家人鲜少聚在一起的一顿晚饭用得都沉默不自然,席间气氛太冷,老侯爵用完晚餐就回去了,车停在外面,也没有让欧彦哲送。 蔷薇城堡便又只剩下他一个人了,灯火通明的花厅,他放下膝盖上的笔记本,抬头捏了捏眉心。乔伊站在一边道,“少爷,老先生面前,你总是这样针锋相对,平常你可不是这个样子的。” 欧彦哲闭上了眼睛,“我的要求不过分。” “老先生觉得很过分。” 深沉如海的年轻人扶着眼眶,花瓣似的鲜艳的唇角缓缓勾出一丝冷淡的笑,“我是他儿子,可不是他摆布的木偶。” “这句话说的有些过分了,少爷。” 欧彦哲抿住嘴唇,“大概近期祖母那边又会喊我过去了。乔伊,将这些拿到我房里去吧,还有些细节要捉摸。”他点点茶几上的笔电,眼睛稍微睁开一点,满室璀璨的灯火便映了进来,一瞬间,这满室繁华竟有些刺眼。 他重新闭上了眼。 欧彦哲料得不错,他这几天忙得很,从玛塔皇宫回来以后,管事便告诉他,赫怛老夫人让他过去一趟。 从这里到洛特省最快也要好几个时辰,现在夜幕降临,星子都亮了,赶过去也是深夜了,他祖母必然已经睡了。 欧彦哲叹口气,“来得真快。明天日程上空出一天,乔伊。” 洛特省的兰珀宫自半空俯瞰可真是辉煌富丽得很。欧彦哲为了节省时间,坐了城堡的直升机刚来了,时间把握得刚好,老夫人刚刚用完了早餐。 兰珀宫的金色大殿一如以往,扑面一阵庄严肃丽,但也冷冰冰的,有些压抑。欧彦哲自小在这里长大,如今他的气度足够撑得起这满室华光,相应成彰,尊贵无匹。 赫怛老夫人的侍女告诉他,夫人在花园散步。 欧彦哲颔首,找到他祖母时,她正坐在花园里的椅子上晒太阳,脚边懒洋洋趴着她的爱犬。 这座花园视野开阔,眼前是园艺迷宫,很大,灌木上缠着玫瑰藤。欧彦哲小时候不慎进去过,但他一连去了几次,一次都没有被困住。里面的复杂程度只有建造这座迷宫的人才清楚,谢西顿家的小姑娘贪玩被绕在了里面,最后是直升机找上来的。 “彦,当时你是怎么走出来的?”赫怛老夫人忽然出声问了他这么一个问题。 “这座迷宫不好走,得深思熟虑,不能轻易跟着感觉做决定。”他说完便知道了他祖母的用意,后面的话便消失在了唇边。 “怎么不说了?你不是说得你父亲怒不可揭吗?” 欧彦哲沉默,“祖母知道了。”肯定的语气。 赫怛老夫人偏过头瞅他一眼,脸上含了笑意,但眼角却没有笑出皱纹,可见不是真心的,“彦,你长大了,长辈的话还是要听的。” 欧彦哲对着她的眼睛,同样的蓝色,他的要更加深沉难测一些。 “我想不通,你为什么会如此执着于这件事,家族选给你的妻子难道不好吗?” “你要自己选,选个什么样儿的才算是满意的呢?” 第253章 玛塔皇宫的变故 “彦,执着于这种事可就没什么意思了。妻子是谁,不该是你关心的事,你更没必要花时间去挑。” 赫怛的想法与他父亲老侯爵又有不同,对她而言,妻子仅仅只是一个助力,一个不会妨碍到他的助力,其余什么也不是,连费心也是多余的。在她看来,欧彦哲自己想挑一个妻子无疑是不明智的,他明明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他。选一个蔷薇城堡的女主人,实在用不着他费心,她能给他办好。 “祖母,你不明白。”欧彦哲看着她,“我要的妻子,无关家族,只愿心意相属。” 赫怛老夫人愕然,“彦,这个想法太幼稚了,你是要站在顶端的人,说出这样的话简直太让我失望了。”她道,“感情是最不可信的东西,你一向是理智冷静的人,不会有这种想法。” 欧彦哲笑了笑,“真真假假,祖母自己辨别吧。我的妻子,我只想自己选。” “彦,你确定要坚持,对吗?” “在来时我就只想这么说,您也改变不了。” 法国近来动荡,玛塔皇宫那张至高的位置现还由女王玛格丽特坐着,她年纪大了,虽权力还把握在手里,可很多问题上她已经渐渐力不从心了。 森特瓦颇受国人爱戴,可也因为这份庞大的爱戴敬慕,很多对立者不愿意让她坐上这把交椅,一旦她即位,可再没有他们的地位了。 人都是为利益而生的。 欧彦哲是这个权力漩涡里的中心人物,在这种紧要的关头,一点闪失都不能有,要不然就会赔上自己还折了朗格拉克家族。 三月份。玛塔皇宫召开了内阁会议,森特瓦大公主出来时面色很难看,随后出来的是欧彦哲,他微微蹙眉,面色上却看不出什么来。 内阁会议结束后,女王又病了一场,小公主裴拉照顾在前,储王森特瓦全权处理国家大事。 裴拉还是个十多岁的少女,天真无邪的表情,头上盘着精致的辫子,穿一身粉嫩的鹅黄色,看着水灵灵的,软绵绵的。 按辈分,欧彦哲还得称这个少女为姑母,他觉得好笑,想起了她被森特瓦抱在怀里时的景象。 出了议事大厅,森特瓦直接进了自己的宫殿,欧彦哲尾随其后,一路走来,觉得玛塔皇宫要变天了。 他进门便道,“裴拉不能再这样放任下去了,奥斯家族的助力一显露,到时可就晚了。” 森特瓦皱皱眉,“这是母亲不愿意见到的事。” “姑母,这是迫不得已的做法,皇宫的风波不平,国内动荡也难以解决。” 森特瓦的加冕之路绝无可能是温和的,形势所迫,必然要有一场大的gem变动。” 欧彦哲自然是清楚的,他沉默片刻,胸内万千沟壑,“姑母,这件事交由我处理,您完全不需要动手。” 这样做,首当其冲的就是朗格拉克家族了。 森特瓦看着他,忽然叹气,“辛苦你了,彦哲。” 皇宫内在一天内武装力量,裴拉小公主被软禁宫内北部一座临海的高塔中。小公主年纪还小,一时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害怕恐惧,喊着亲姐森特瓦的名字。 第254章 各方的动荡 女王还卧病在床,向来温和的老太太抬了抬手掌,终是无力地落了下来。她的眼里流露出一丝脆弱的哀痛,“森特瓦,造成这一切的是我。” “母亲,一切都会好的。”森特瓦伏在床前,眼神坚定,“一切都会好的,平定风波也只是时间问题。” “我以我的王冠起誓。” ** 芬兰绿岛。 这是一座过于安谧的岛,连风暴都少有。海天之间,岛上一切仿佛与世隔绝。初漓在这里的生活平静安稳,无忧无虑。 新的环境总是让人好奇和欢喜的,她留恋于岛上的绿植和花卉之中,呼吸着清新干净的空气。这是一处适合疗养的宝地,初漓的身体恢复得很好,可能也与她的心情有关。 宫池若这些天来倒是很忙,一天之内她没有见过他几次,要是以往,他都要陪着她的。 宫池若确实很忙,他觉得时爻是在找死。对于这种不听话的人,他自然要想办法除掉。 时爻是个很狡猾的人,也很会利用一些不大聪明的人,比如叶源这种亡命之徒。 宫池若因为这两个人心情一直不大爽利,这两人给他带了很大的麻烦。 宫楠木的速度是很快的,将时爻最近的动作查得很全面。他与叶源的接头,在法国藏身的地址,最近时家的布置,宫池若差不多都了解了。 “我不会给他出手的机会,通知宫疏那边,将时爻在欧洲的残部全部消灭,我要让他翻身无力。” 芬兰绿岛的安宁,他绝对不会让人打扰到,至于初漓,他也绝不会让人夺离他的身边,连有这样的想法都要让他死。 宫疏的能力一直很强,强到让时爻都要咬牙切齿了。宫家行动很快,就连事情才仅仅起了一点苗头都会被及时掐灭。时爻侧目怒视,“废物,你们办事就不会避人耳目吗?我这么多天的筹备算是都白费了!” 他说完还是不解气,抬了手掌赏去了几个巴掌,声音清脆得很,扇完后,他心腹的脸很快就红肿了。 “滚出去,别让老子再看见你!” 他气得嘴角都要生出燎泡了,时家怎么就养了这么一群废物。 时家这次可是元气大伤了,宫家势大,本来他要取胜也只能靠暗手,明着对上太吃亏了,他的力量还没有充沛到那样的程度。 于是时爻决定求和,以退为进,脱一些时日,他的一条断腿还没有养好,不能再有变故了。 宫池若那边没有回应,他耐心等了几日,据他所知宫池若如今人在南部的私人海岛上,已经一个多月了,看样子不急着出岛。 这就给了他缓冲的时间。 他摸不准宫池若的心思,宫家对他自然是厌恶至极的,从他对付宫初漓的手段就让宫池若恨上了,想要他的命才是真的,怎么可能给他留一条生路。时爻自己对此也是有一点自知之明的,于是他决定要逼一逼宫池若出来。 他将从叶源那里拿来的资料刻了一张盘让人送去给了欧洲的宫疏。宫疏只要一检查,立即就会将内容回禀给宫池若,他们宫家人应该都知道,宫初漓如今才是宫池若眼皮下最为重要的。 第255章 旧时光里的美人 他将从叶源那里拿来的资料刻了一张盘让人送去给了欧洲的宫疏。宫疏只要一检查,立即就会将内容回禀给宫池若,他们宫家人应该都知道,宫初漓如今才是宫池若眼皮下最为重要的。 可宫初漓身份不一般,一曝光必然会引起轰动。时爻弯了眼睛笑得像只惑人的狐狸,要知道,现在他所在的地方可是法国的土地,将消息透露给蓝氏易如反掌。 宫疏得了光盘,脸色立即就变了,时爻这玩意儿杀伤力是很大的,他立即传给了宫池若。 幸亏他不像宫楠木,没有亲身感知他们主子的怒火。 宫池若觉得真是可以了,他一路走过来这十来年,还没有人感如此明目张胆地威胁他。他都有些怀疑了,难道宫家近来在道上没什么大动作就招了这些个不入流的东西算计到自己头上来了? 宫家真的是好欺的吗?还是好欺负的是他宫池若? 宫楠木跪在地上低头不语,他主子已经砸了一个杯子了,他觉得宫池若是气到要将这杯子砸上时爻的脑袋,要是这不听话的在面前的话。 但宫池若到底是宫池若,在黑道上这么久的呼风唤雨,他极能控制情绪,不一会儿,宫楠木听到液晶屏被合上的声音,他主子冷酷道,“通知宫疏,做了那个老东西。”老东西指的自然是苟且偷生的小人叶源。宫池若转移怒气的方式简单直接,语气中流露出一丝憎恶和血腥。 宫楠木点头应了,“是,主子。” 他跪着又等了段时间,果然听到座上的宫池若道,“做好准备,近期赶往欧洲。”红木椅上的他墨发蜿蜒,像旧时光中的美人,却一副浅白色的杀气。他抬了抬灰色的眼珠,视线从宫楠木乌黑的发顶落在了他搭在扶手上的一双手上,手指根根修长白皙,修剪得干干净净,很难想象这双手上沾上血红的模样。 宫池若眼神阴翳,山雨欲来的样子,他片刻又补充道,“将消息散出去,让时爻这东西知道,他如愿以偿引我上钩了。” 宫楠木沉声,“是。” 初漓晚上跟他一起吃饭的时候,他的脸色是好了一些,可初漓跟他在一起时间最久了,怎么会看不出来。停了筷子后,她指指自己的眉心,“你不开心,这里都有皱痕了。” 宫池若看着她,伸出一只手臂,招她过来。 “谁惹你生气了?”她甚为听话,牵了他的手,被他拥进怀里。 “一个不听话的,”他眼神一厉,“想要找死的。” 初漓摸了摸那他微蹙的眉心,“那就不要理他了,为这种人生气不值得。”她认真道,“你闭上眼呀,我告诉你一件好玩的事,你就不生气了。” 她的长发散在他的手腕上,凉凉的,还有些痒。她的距离很近,宫池若都能够闻到她刚刚喝过的杏仁牛奶酪的蜜甜。他将头抵上她纤细的肩膀,听了她的话,轻轻闭上了眼睛。 他想着,自己是需要休息了。这些年他对血腥和争夺谋划也厌倦了,更加厌恶眼睛里映入的那些个疯狂贪婪形形色色的嘴脸,在数年前,他必定不会想这种问题,而今,不知道是不是心里已经老了,很多昔日里他所执着的事物都不再吸引他了。 宫疏宫楠木他们也觉得主子变了很多,在大多数事情上,他不愿亲自动手,都是交由他们或其他培养出来的人做的。 但凡一个正常的人都不会轻易接触血腥和黑暗,宫池若若不是生来宫家人,若不是年少那段时光扭曲了他,他应该是一个无瑕垢的美人,带一些与生俱来的冷清倨傲,眼底却不该是有这样浓重的阴郁的。 可是没有应该,宫池若已经成了现在的宫池若,在他面前一切假想都是可笑荒谬的。 他似乎本该就是现在的样子。 第256章 芬兰绿岛 初漓安静地窝在他怀里,伸出手臂反抱住他的腰。他的身量颇高,脖颈修长美好,像栖息在她肩头上高雅美丽的黑天鹅。她侧过头很快地在他脸上轻轻啄了一下,闪开后偷偷观察他的神色。 他抬了抬眉尖,浓密的眼睫毛一抖,灰色的眼珠子便露了出来。他静静凝视她半晌,忽地勾起了一抹极为艳丽动人的笑意,“这就是你说的好玩的事情?”他整了下她耳边垂落的长发,这样问她。 初漓被这样看着有些不好意思,转开了视线,嘴里说道,“对呀,你这不是笑了吗?”没一会儿她又转过来瞄他一眼,“你还是笑起来最好看,别再皱眉头了。”这句话她在他面前说了很多次了,可见确实是她的真心话。 宫池若笑容未减,表扬道,“做得不错。” 她笑了,望着他,“那你心情好了些吗?” “嗯。” 初漓满意了,又听他道,“有没有什么东西要带上?我们要出岛一趟。” “为什么?这儿很好。”她奇怪,也不舍得离开这座芬兰绿岛,她仔细观察他的神情,心里知道是非走不可了,她叹一口气,“那我们还回来吗?” “初漓,世上没有什么是会永远平静下去的。一时的风雨动荡,会换来长久无忧的净土。你明白吗?” 初漓猜不到他的深意,只是都顺着他道,“我听你的。你能忍,我也能忍。” “乖女孩。”他夸赞一声,目光温和。 一切都在宫池若预料之中,在他将自己离岛消息放出去的一周内,时爻很快就有了动静。也难为他逃生在外,还要兼顾宫池若这边的消息。 他自己也知道,如果这次也无法成功,那他就不会再有任何机会了。 天气骤然变暖的时候,时家连同欧洲本土一众激进组织的成员,向芬兰绿岛发动袭击。 时爻觉得事情进行得太顺利了,从收买的消息里得知,他连同鬼医宫楠木已于近日抵达了欧洲,前赴法国与自己谈判。 时爻疑心病很重,他是不信消息的,他只相信事实。从他留下的后手那里得知,欧洲留驻的宫疏有了行动,分明是去接应他的主子了。 于是时爻才稍微放下了心。要是从前,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宫池若会为了一个女人做到如此地步的,但如今状况,他是乐见其成的。再如何强大的人,一旦有了弱点,要打败他便是易如反掌,即便是宫池若也逃不掉这宿命。要知道,宫池若他那个老子就是死在女人身上的。 时爻简直是太高兴了,上天也看不过去宫池若,要来收了他去了。这实在是公平,时爻他已经在宫池若手下吃了大大小小数个亏了,哪里有能一直输下去的道理。 偷袭芬兰绿岛是一件风险很大的事情,时爻这一次是把命也押上去了。都是一条道上的人,命本来也不值什么钱了。可时爻掌控时家数个日月,自然是不愿轻易送命的,省得将辛苦建构的基业白白便宜了他人。 第257章 谁为刀俎 天气骤暖,纯潮来得迅速急促。他们被困海上已经有小半个月了,完全与外界隔了联系。船上大部分是欧洲那片地的人,不熟悉这南部的海域变化。时爻来之前做了些准备,可人在自然面前,从来都是渺小的,没有抗拒的能力,尤其在如此的风暴之中。 他忽然觉得不妙,心中忐忑,因为事情进行得太过顺利了。偷袭重在迅速准确,可在海上这么多日子耽误过去,便错过了最佳的时机,另外,欧洲那边的宫池若应该早就察觉到不对了,现下一定已经发现他离了法国蔽身之处。 这是时爻不愿意看到的。 正当他准备调转航线回去时,海上收了风雨重归平静。他心下一定,从望远镜里看到远处那座凝成一个点的芬兰绿岛。 就这么回去,他是不甘愿的。但他过分谨慎,尚在琢磨。船上这群其他组织里的欧洲本土的杀手,已经被这阵子的暴风雨激起了脾气,被困了这么久,谁也不愿打道回府。时爻觉得他们连脑子都丢了,现下情况诡异,难道什么也感觉不到吗。 紧接着他收到了欧洲那边的信号,他的下属似乎苟延残喘,声音急促尖锐,像是破了的风箱,“时家被血洗一空,宫疏一口气端掉的,还有当地的一批精锐。” 时爻的心一紧,这意味着欧洲的小战场已经输了,他的布防都被冲散了。 他怒气沸腾之中又觉得诡异,“宫池若呢?”按理说,也不该是宫疏动手,应该是护送宫池若前往欧洲陷进里的宫楠木行动才对。 他本意是引出宫池若前去他部署妥当的时家谈判桌,要是能够一下子做掉他是最好不过的了,不能的话,能拖一时就是一时。他的主力都分向芬兰绿岛,他目的在于,将初漓弄到手,好逼迫宫池若就范。 他心底深知,宫池若数年行走血海,根本是不可能一下子除去的,他也没存这个侥幸,只想着将他女人给抓过去当成一块饵料。 现下失联,欧洲那边情况他捉摸不清,难以预料,而不远处的芬兰绿岛,看着像是个充满诱惑的危险不祥之地。 海上信号实在很差,下属的声音时断时续,他脑中飞快转动着,从这些少得可怜的话语里拼凑出了主要的信息。欧洲那里失利了不要紧,要紧的是芬兰绿岛和岛上的那个女人。 宫池若怎样他不在乎了,只要他现在还在欧洲,只要自己抓到宫初漓,虽然费了不少功夫,结果也是差强人意的,都能让宫池若大出血。 他的问题问下去了便没有了答复,他等得都要吐血了,手里的加密通讯器才咔擦一声响,有了点动静。 他凝神一听,里面传来一个带笑的声音,阴沉沉的,笑意也阴沉,“你在问主子啊?主子正等着你呢,马上你就能见到了,实在不用着急。” 这绝不是他手下人的声音,这是一个惯于命令支配的年轻人的声音,轻盈地飘过来,好像是要反噬人心。 第258章 宫初漓的身份 时爻一惊,额头上爆出了两条青筋交错,他咬牙,发现那头又安静了下去,等到通讯器里再度出现人声,便是刚刚那个摸不清状况糊里糊涂的下属,连通讯被人破解占据都毫不知情。 “时爷,宫池若,他从未露面过。” “废物!”时爻骂了一句,将耳机一把扯下摔到了地上。 事情不妙了。时爻若是连这一点都看不出来,那他也就不用混了。 平静的海面上,时爻带领的两只巨轮已经在不知不觉之中被包围了。看不出标志的船只,数量众多,在芬兰绿岛半径数十海里开外组成了一个严密的防御圈。单凭时爻的船队是登不上芬兰绿岛的。 时爻知道了,宫池若根本就没有前往欧洲,更没有中他的圈套。芬兰绿岛周围这么庞大的守备力量,只表明了一个问题,他们的主人在这里。 时爻是彻底输了。在被人押着带到岛上时,他终于看到了宫池若。心下掩不住的愤恨,憎恶,还有一丝自嘲。 宫池若始终是面无表情的,他看着自己的目光,像是在看一个已经死了的人。 “你可真是好算计。”他讽刺道,眼神恶毒,俊美的五官都扭曲了,“欧洲那边只过去了一个宫楠木吧?你留着亲自对付我,我可真有面子。” 宫池若才不愿意跟他废话,他要亲眼看着他咽气了才能放心。人既然都已经抓着了,想起他对初漓做过的,宫池若眼神一沉,他要他死,但可不会给他一个痛快。 对于这种人,他可不会跟他废话。处置他的方法有好几百种,可宫池若不喜欢他的血污了初漓喜欢的芬兰绿岛。 他取了一把枪,对准了被拘束的时爻。他冷漠道,“抓到你颇费功夫,不妨多留着你几日,好好折磨。” 时爻目光阴狠,正要张口咒骂,宫池若已经扣了扳机,很准确地在他膝盖处留了两个血红窟窿。时爻的脸色都发青了,人直直地倒了下去。 他凄厉地骂道,“宫池若,你这个畜生!不得好死!” 宫池若眉头都没皱一下,扔了手枪,啪嗒一声砸在地上,他不想再浪费时间,转过身吩咐道,“移交给宫疏,不用我说,他也应该知道怎么做。”时爻太过狡猾精明,以防运送途中有所变故,废掉他的腿才是保险的。 “宫池若,你那个漂亮的女人呢?她叫什么来着?宫初漓?哈哈!怎么就没看见她呢?你把她藏什么地方去了?这点混乱都怕她瞧着?宫池若,你别自欺欺人了,她可不是什么宫初漓,”就是会有一种人,死到临头,也想着要下对手一块肉来,时爻显然也是属于这一类。 宫池若不怕他发疯,他只是讨厌听到一个名字。 “让我想想她叫什么来着的?蓝清川对吧?哈哈!” 时爻这是撞着了宫池若的禁忌,这个外表看上去美貌异常的黑衣男人眼睛一厉,目光冰冷如刀刃,直直刺了过来。 时爻还真是好样的,到这时候了,还能惹他生气,真的是好有胆量。 第259章 不要背离我 宫池若最不喜欢的就是这种人,忤逆,不听话,针锋相对,时时与自己作对。要不是为了替初漓报那一口恶气,他现在就想了结了他。 宫池若转过身,他手里没拿东西,一时没找到用什么摔上时爻的头。对付这种人,他不愿意亲自动手,那会让他恶心不舒服。现下他觉得自己对时爻真是太忍耐了,以至于他有胆气在自己身边作威作福,大摇大摆。 他需要教训一下他,至少让他说不出话来。 宫池若这一脚踢得极狠,朝着他脆弱的胸口踢的,时爻顿时就呕出了一口血。宫池若冷眼看他,发现他的眼神是桀骜残暴的,正要再补上一脚,这个不怕死的家伙又继续道,“这就恼羞成怒了?要是我告诉你,叶源的资料已经到了蓝氏大庄园,你岂不是要活活气死掉?” 宫池若瞳孔一缩,他的眼睛在光下连一点漆黑的瞳仁都不大瞧得到了,只看出眼眶里浅淡至极,冰冷至极的灰色。 宫池若甩了他一巴掌,“堵上他的嘴。”逆光中,他的表情像是布满了阴霾,他低声冷酷道,“我不会让你好过的,时爻。” 在此期间内,初漓暂居于芬兰绿岛附近一座从岛上,刚刚经过开发的私人岛屿,自然比不上芬兰绿岛的景色宜人。宫池若是不会让她离开自己身边的,也舍不得她舟车劳顿,避乱的地点自然是咫尺掌控中才让他满意放心。 时爻一事过去,他亲自去接她回来。初漓看到他,眨眨眼睛,“都处理完了吗?这也太快了。”她住过来才堪堪一个星期。 “这样不好吗?”宫池若拉着她的手上了私艇,放眼过去,海天一色,天气晴明。 初漓由着他系上了安全带,他的事情忙完了,她当然很高兴。这里不像芬兰绿岛,岛上黑压压一片,住处也没人跟她说话,无聊得很。 “当然是好了,我都觉得惊喜。” 初漓一走,这从岛上的警备也撤了下来,归于原位。 “可是你都已经办完了事,怎么不见得你很高兴呢?”初漓仔细看着旁边躺着的他,他穿着单薄的黑衣,衣袖上有细密古典的纹路,长发在海风吹拂下飘动如同华缎。 宫池若闭着眼睛,“只是这个不听话的人惹恼了我。” “你把他抓着了?”初漓依偎到他身上,冰凉的衣料,还有海水的气息,她奇怪道,“抓都抓到了,还有什么不高兴的呢?” 宫池若侧身支颐,面对她,抬了眼睫望着她漂亮无垢的一张脸,他倏忽笑了笑,将她拥入怀里,手臂紧紧搂住她纤细的腰身,“你说的对。” 时爻手下败将已成为定势,他放出的话尚有几分存疑。就算他所说属实,无论是谁,也夺不走他的初漓。他宫池若,遇神杀神。 “你不要背离我,初漓。”他沉默许久,在她耳边轻声道。周围是游艇前进翻腾的波浪声,响声几乎要盖住了他的声音。初漓仔细辨别,才勉强听清了。宫池若阖着眼睛,姿势许久没有变过,初漓以为他都要睡着了。 第260章 我想对你好 她不大明白他说这句话的意义,一直以来,她不是一直在他身边吗,何来背离一词。 初漓以为他呢喃的是一句梦话,可他分明又说道,“你若是背离,我便杀了你。” 许是他身上体温太低了,初漓莫名一寒掺,心里竟然有些发抖。他的语气还是面对她时的宽容温和,有时候会带上些笑意。可明明是一模一样的语气,初漓感觉很冷,双手抱紧了他,想要寻求温暖与保护。 她闷着声音,“你不要这样说,这么说,感觉我会害你。”她心下微寒而难受,“宫池若,是不是有谁刺激到你了?我不是说过吗?会一直在你身边的。我是不会那样做的。” 自她醒来,记忆伊始,便只剩下了这个男人。而陪她至今的,也是他。她初漓弱小而空白一女子,离开他还能去哪里呢。 “我想对你好,宫池若,就像你对我这样。”她静静道。她知道他的过去,她心疼这个长发如瀑,背影孤决凌冽的人。 可惜初漓力量之微小,不能给他足以安稳宽慰的温暖。 她似乎一直没有为他做过些什么,相反,一直都是他在护着她,如珍如宝,爱惜不已。 她一时间觉得有些愧疚。短短一刻,万千种的情绪笼罩住了她,她的表情显得落寞寡淡,还有一点哀伤。 宫池若叹了口气,她温热的呼吸拂在他的胸口,海风一吹,气息散了,胸口是空荡荡的凉意。他摸着她软软的头发,“记住你今日说过的话,初漓,它们是极为动听的。” 时爻留的这一后手是实实在在存在的,颇让宫池若头疼。宫疏那里来的消息,说蓝氏的人近期正在调查他们宫家的组织。 法国蓝氏,近来刚刚易主,蓝氏大庄园新的主人是离家在外多年不明踪迹的蓝元礼。这个男人数年前便在商界成名,且向来与王室关系亲厚,不是个好对付的。 宫家的组织犹如暗河,一向不大与名门贵裔有所牵扯,像蓝氏这样根基深厚而声名显赫的,更是少有接触。倒也不是自古黑白不两立的缘由,道上也不乏洗白后进出上层名流圈的黑道家族,比如辛德太太如今的夫家,颇负盛名的瑞士贵族。宫家与他关系不错,很大程度是由于辛德太太。宫池若不愿意宫家与这些正派勋贵或王室有过多的联系,虽说交易往来不会少,但向来泾渭分明。手下波尔早年是负责这一块的,宫池若也见多了那些光鲜之下的肮脏污秽,他不喜欢这一群人,更不愿扯入政治局势之中,这是极具危险性质的。 法国如今形势不明朗,宫池若沉思良久,吩咐下去,让组织里植根法国的势力潜下去,包括暗下的交易也封锁。 他不是不想蓝氏查出来,他只是不想过早针锋相对。 转眼间春咣乍现,春意盎然。惨淡雪白的冬天在将寒气深深侵入人骨子里不能忘记的时候,便偃旗息鼓了,一瞬间花开满城,阳光温暖喜人。 第261章 春风里的杀意 周雪婴穿了亮色的大衣,站在院外栏栅边拉小提琴。她颇有些缠人执拗的小毛病,可这琴声却是极为出色的。小周家在市内独门独院价值千金的一套私人小公馆,她可以在这里尽情拉琴而无人烦扰。 周雪婴很高兴,近来让她高兴的事情有两件,一是她堂哥哥要出狱了,一年的时间,又长又短,另一件是,她从表姐周绿知那里得知,寒洛宸要回来了。 这真的是太好了,这么多日子来,她是最高兴的,高兴得都要跳跃起来了。 小周家夫妻自然也是高兴的,因为他们女儿还没有这样高兴过。可二老不知道的是,她更加感到喜悦的事是她心心念念的心上人要回国了。 所有人都知道,那个心上人不是她的良配,可只有她自己不知道。 周雪婴在日历上划掉一天天流淌去的日子,在这个人气淡薄冷清又繁华胜过寂静江南的地方,这个曾有他在的地方,每一日的等待都似乎是一场心跳加速的煎熬。 周轲出狱了,没有人过去接他,他只身一人回了江南,又从江南来看望为他出狱奔走出力过的周雪婴父母。 他出狱了对于小周家人自然是最好不过的。周雪婴跟他坐在一块儿,面前摆放的是她母亲招待周轲丰盛的餐食,香气扑鼻。 周雪婴冲他笑笑,饭也多吃了一些。 周轲样子没变,短短一年,实在不堪有什么变化。周雪婴看不清楚,她的父母却看得分明。周轲眼中是没有笑意的,虽然他嘴角弯着在笑,眼底却冰冷刻骨一片。 对于周轲这样从没吃过苦头的富家少爷,作为一个心气颇高睚眦必报的男人,坐牢这件不光彩的事让他仇恨深埋,在监狱里的每时每刻,他想的是怎么报复让他入狱的那一群人。 寒洛宸首当其冲。 但凡小人都是这样,将噩运永远看的做是别人的过错,对自己所作所为却没有丝毫反省。 周轲是小周家一个异数,他天生邪恶。 周雪婴被早早安排进了房间,她在隔音室里拉了一会儿琴,思想却不能集中。她可能太过盼望那少年回来了,心神不定。她下楼去洗脸,在楼梯口的书房里,传来了她堂哥哥的声音。 “我不会善罢甘休的,寒家老幺害我入狱,我怎么可能咽下这口气!” 他的声音暴怒,几乎击穿了墙板,直直刺入了周雪婴的耳朵。她的心顿时一跳,停下了脚步。 不容她不关心,话里面是提到了寒家老三的,市内只有一个寒家老三,那是她心里藏着的少年。 她的父母似在劝说,后面动静很小,周轲却并不接受,“其他人我是动不了,但他寒三我绝对不会放过,婴婴自杀入院也是因他所起,简直是我们周家的煞星!” 周雪婴听得脸色发白,周轲泄愤一般响亮的声音里,还吐出了一些充满暴力血腥的字眼,他说,要弄死寒洛宸。 “事情都过去了,婴婴现在生活得很快乐,你不要多此一举,招人仇恨。寒家的事也不要再提了。”这是她父亲的话。 后来她的耳中便再也听不见去其他话了,她感觉浑身发冷,因为她的堂哥哥动了杀心。 第262章 爱之所依 后来她的耳中便再也听不见去其他话了,她感觉浑身发冷,因为她的堂哥哥动了杀心。 她想起来,饭桌上的周轲,眼底是一片令人畏惧的冰冷和阴暗,他笑得那样不自然,甚至有些扭曲。 谈话似乎是结束了,周轲摔上了门,留下一句,“我自己会处理,您二老尽管宽心,我不会害了咱家的。” 周雪婴愣愣地站在门边,看到掩盖住自己的高大的黑影。她抬头看他,入狱了一年的男人,下巴生了青色的胡茬,他的眼神阴鸷残酷,是周雪婴从没有见过的。 周轲瞧见她,冷漠道,“你不该听到。”说完就绕开了她要离开,周母从书房里追了出来。 周雪婴一把扯住他,“哥,我有话要跟你说,我一定要说。” 他现在的表情很可怕,但她一点也不会怕他。她知道他是不舍得伤了她的,自小他便待她很好。 周轲对她颇为容忍,江南小周家延续至今,只剩下了这么个女孩子,养得娇贵,犹如珍宝。多年前,他还未曾变成如今模样的时候,他万分期待有一个亲妹妹,可盼望不来,全都加到了周雪婴身上。就算是周家倒台,他也绝对不可能让她挨饿受冻的那种疼爱。周轲疼她,疼到连她受一点委屈都看不得。 周母担忧地看着这一大一小不省心的,周雪婴抬了眼睛,“妈妈,你不要跟上来,这些话,我只告诉给堂哥哥听。” 她停了脚步,不曾想其他,只对周轲劝道,“你要想清楚,你刚刚出狱,不要再惹你父母担忧了。” 周雪婴拉了周轲出来,花园里种着一树玉兰花,一个个花苞在夜色中如同挂上了满枝桠的紫色小灯笼。一勾月亮吊在树梢尖,黯淡的光色淡淡洒下,周围寂静得很。 “哥,你停手好吗?你不知道的,我喜欢他,我喜欢他就不会愿意见到他受伤。” “婴婴!你忘了他是怎么对你的吗?!你睁开眼睛仔细看看,他喜欢你吗?他喜欢的是别人!” “……是我不够好,不该得了他的喜欢。他喜欢别人没关系,我只有能看到他,心里就觉得欢喜。” “你是不是疯了?寒洛宸有什么地方值得你对他这么好?值得你去喜欢他?!”周轲粗喘了一口气,抬头间,周母站在公馆二层的窗台上远远地看着他们,颇有些担心的样子。 “婴婴,你不能再喜欢他了,他不配。” “哥,你是一定要对付他吗?你去害他,难受的是我,你让我怎么办?” “没了他,你就不会再犯贱去喜欢这种人了。” “哥!”周雪婴抓着他不放,“你到底要怎样才放过他?其他事情我都听你的好不好?你放过他吧,求你了。” 周轲拂过她的手,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瘦小执拗的妹妹,他漠然道,“他该死,就是因为你的喜欢。” 周轲恨寒洛宸,可不仅仅是周雪婴的一部分,还有他在监狱里受到的苦楚。 他不会让寒洛宸好过,一定要让他尝到同样的滋味。 周雪婴眼睁睁看着他走远,没有哪一次这样怨恨过自己的无能为力。 她咬着牙,想到了蕉坞周宅,她要去找周绿知,周绿知一定会有办法阻止的。 第263章 遇见你是最好的事情 寒洛宸回来时谁也没有告诉,只单单骆杰一个人来接机。市内回暖,他在国外走过了一个冰冷入骨的冬天,连心都冻住了。 骆杰抱了抱他,“寒三,你好受些没有?” 寒洛宸眯眼望望天上刺目的阳光,将骆杰那一头毛茸茸的脑袋扯了下来,他笑了笑,“这么多日子,过也过过来了,还能怎么办?” “你想通了才好。” 他不愿去想,只是将那段往事封存进了内心深处,夜深人静的时候才敢拿出来悄悄回味,苦与甜,一个人的孤寂无声,压抑着痛苦和绝望。 还能怎么办呢,他又不想去忘记她。 骆杰原本弄了个简单的洗尘宴,但寒洛宸拢拢脖子上的围巾,摇头拒绝了。他似乎失了之前的鲜活亮丽,显得格外沉闷阴郁,难见笑意。 他回了西林,骆杰开的车,中途他下车买了几瓶酒,白的,红的,罐装的,咔擦一声响就拉开了易拉罐,白沫扑腾腾冲了上来,他脖子一仰,喉头上下滚动了几下。 骆杰闻到了浓重的啤酒味,寒洛宸开了窗,单手扶着窗框,手指上的指甲短短的,修剪得整齐干净。骆杰这个角度,一眼就看见了他耳后的一条细长的疤痕,由于他皮肤白而薄脆,这道疤格外刺眼。他穿着黑色的套头衫,围巾扔在了座位上,唯一的乐趣便是喝酒。 “寒三,你可真不像我认识的那一个了。”前面红灯亮了,骆杰减了车速,趁着空挡插话。 “你给我的感觉,像是什么也不在乎了。” 寒洛宸不答,喝光了啤酒,眉毛稍稍抬了抬,他平淡道,“我以前不就是这样吗?”骆杰觉得他说的也不错,但以前的寒洛宸鲜亮得像三月刚开放的樱花,灼眼得逼人,他清高如许,目中无人,眼里是没有任何事物的影子的。 可如今的他,却像是消散了容光,连一份亮度都不见了,只剩下空寂黯淡的空壳子。 骆杰摇头道,“一个蓝清川而已,实在不值得你变成这样。”他道,“你以后会遇到无数个蓝清川,甚至比她更为优秀。失去她,并没有那样可惜。” “寒三,人总要学着忘记的。你们没有缘分,不如不遇见。” 这番话实在是他的肺腑之言,骆杰不懂爱情,他的话有些轻佻的薄情,可他所说的却似乎确实是对于寒洛宸来说最好的。 寒洛宸捏瘪了铝罐,翻塑料袋子又拿出一瓶。他开了拉环,仰头就喝,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他冷漠道,“你大概说对了,不能在一起,那干脆就不要遇见了。” “可是我怎么就不能做到那样呢?” “我很爱她,骆杰,”他低了声音,低垂着眼角承认,睫毛向上的弧度美好精致,阳光落在上面,像凝了金色的光珠子,使得他的眼漂亮而朦胧。他道,“我长这么大以来,还没有为遇到哪一个人这样高兴过,想着这是我见过的最好的事,最好的人。”” 第264章 梦里花落知多少 “可是我用了心血,刻进了骨子,但谁也不要我们在一起呢?”他一下子捏紧了易拉罐,“为什么在一起都要小心翼翼地问可不可以,为什么连上天都要拒绝?” “这实在是很不公平。”他嘲讽地笑了,嘴角的弧线冷硬地稍稍上扬,面容透露出一种凉到心底的讥讽,“谁都要来干扰,谁都要来阻拦。” 骆杰喉头抖动了几下,他苦涩地动动嘴角,寒洛宸的声音已经透露出一丝恨意。在国外的日子,他的痛苦似乎并没有减轻多少。 寒家的人向来冷心冷肺难以相处,竟然出了寒三这么个疯子一样的痴情种子。他似是经历了一场崩溃到重塑骨血的艰难折磨,名叫蓝清川女人将这个曾鲜红美好的少年毁灭掉了。 “时间这么长,什么都能治好的,寒三。”骆杰干巴巴吐出这句,在寒三面前,他总是没有那般伶牙俐齿,有时他会很恨自己,说不出什么让寒洛宸觉得有用的。 依赖于时间漫长过程里的疗伤和治愈,听着真像是个弱者。寒洛宸一哂,墨玉般的碎发短短地覆在额上,有一种凌厉颓唐的美感,他的眉眼深浓,哂笑中像带了对这个世界的厌恶。 “我到现在都不信她已经去了。” “你愿意这么想便想着吧,就当留一个念想。时间久了,总能够抹平所有的。” “让我再见她一眼吧,只一眼,苦乐我都欣然接受。”他覆住眼眶,低着头,侧容颓唐。窗外的光亮冷冰冰地照在那条伤痕上,刺眼得很,骆杰觉得心里难受,想砂砾滚进了血肉里。 他猛一打方向盘,将车停在了路边,夺过了他手里的酒,也不管是在什么地方了,朝窗外便是凶狠一扔。两个人坐着车里,听着酒瓶砸在地上的碎裂声,一时都无言。 “酒是个好东西,想要不想她,这是最好的办法。”他漠然回头看着骆杰扭曲的浓眉大眼,“对了,烟也是。” “喝死你吧,等着天来收了你,好绝了你这醉生梦死,惹人厌恨。” 寒洛宸转了视线,盯着延伸到没有尽头的樱花大道,街道上慢慢的绯红色,他想起了西林小厦里她家的樱花林,那年开得真好,老远的就望见一片红云。这种花如今却瞧着不那样美好了,甚至让人觉得憎恶。寒洛宸冷冷盯着那些枝头招摇的樱花,觉得这粉红鲜亮竟没了生机,看上去惨淡一片。 他真的很恨,西林都没有她的身影了,还要这些樱花干什么,一年年盛放着提醒他,他失去她的日子吗? 寒洛宸回到西林,暮色深沉浓墨重彩。她家的园子空荡荡的,那时由他砸碎的玻璃已经被修好了。这里没有人住了,樱花林开得跟旧年一样繁盛,但缺少打理,怎么也没有那般齐整。骆杰跟他说,这座别墅要进行拍卖了,毕竟主人都不在了。 寒洛宸听得心一揪,在白色的栅栏外静静地杵着。谁都要来提醒他,她已经不在了,那他梦里出现都又是谁呢。 第265章 繁花下的形单影只 他从不觉得,她竟然不在了。要是她有一天回来了呢?没了这座别墅,她要住到哪里呢?想起来太荒唐了,西林是他们相遇的地方,谁都不该来破坏。 于是他回家翻自己的账户,他都忘了,寒家冻结他的金库至今,加上他买回自己在西林这边与她住处相对的别墅已经花去了太多积蓄,现在,他寒三真的是什么也没有了。 他苦涩地想,就算买回她的地方有什么用呢?就一直守着它过下去吗? 心里有一个声音清清楚楚地告诉他,蓝清川真的已经不在了。他颓丧出国是为了什么,不就是因为发了疯地找她却找不到丝毫吗? 她竟然已经不在了。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啊,他都不知道啊。 他已经逃避至今了,还妄想不知悔改。 寒洛宸敲了敲栅栏,清脆的木头声音,咚咚,自然是没有人应的,落下的只有灰尘。他长久站着,看眼满园盛放璀然的樱花,转过去看她弹琴的窗口,到了路边灯亮时才离开了那地方往家走,路灯真是亮啊,将他的影子一盏盏彼此递交。 他一个人走在这条繁花开遍的路上,忽然想到老早之前看过的一句话,似乎是一本书,似乎又是一个电影里的,总之是这样的一句——亲爱的艾妮斯,我出国,为了爱你,我留在国外,为了爱你,我回国,也是为了爱你。 转了一个圈,我在原地等着,而你却永远不回来我的身边。 寒洛宸他自己也没有想到,后来的自己,竟然会爱一个人到了这样的地步。 非她不可。 谁想到骆杰一句话竟会一语成谶呢,刚出狱的周轲找人来收他命了。寒家老三,众所周知了,没了家族庇护的一颗废棋,没权没势的,身体也不大好了,谁都敢来欺一欺他。可周轲不会大费周章找人仅仅只是欺负教训一顿,他买的可是寒洛宸的命。 周雪婴找西街府周家,她唯一依仗的希望是周绿知。可周绿知作为职业的棋士,有着下不完的棋局和数不尽的赛事,她不在家数日了,怎么可能赶得回来救刚回来的寒洛宸。 周雪婴的面色太过难看了,周家太太问发生什么事了,她摇头,告诉了他们,自家哥哥要怎么办呢?她不想寒洛宸受到任何伤害,也不想她堂哥哥再去蹲那冰冷的监狱。 她再不明事理也知道,要是事情曝光了,那周轲的余生只能永远在监狱里度过了。 周雪婴觉得自己真是废物,谁也不想伤害,可世上哪有这样好的事情。两者之间,她必然要舍去一个。 在她找到骆杰之前,周轲已经动手了。她胆小脆弱,别无他法,只能一直偷偷跟着她堂哥哥,留意他的动作。周轲是铁了心要害寒洛宸的,她知道自己起不了任何作用。她日日往外跑,她的父母都知道了,跑去的地方是西林寒家老幺的住处。一有时间就去守着,像守着珍爱的宝物。 可她守着又能如何,她身单体弱,自己都护不住,何况还是寒洛宸? 第266章 零落成泥碾作尘 西林小厦不安全,其他地方也不安全。她想进去跟她说,可是她该怎么跟他解释,周轲想方设法要害他,而她自己却费尽心思去护他呢? 都是周家人,这么对他说,她自己都觉得滑稽。 她给骆杰打电话,骆杰跟他关系好,他一定会听的。可他家外再怎么守着,寒洛宸也总要出去的。她像只瘦小的白鸟,孤独无助地看着他的背影。 西林无人,一日日多日日的了无人烟,有的都是花,很大的花海,带着清浅的樱花香气。 她朦胧地看着他削瘦的背影,想着自己是多少日子没有看见过他了呢。我的少年,怎么就成了这样一幅样子,像抽掉了所有的色彩,只剩下干瘦的空壳子。 他这般模样,怎么去斗过他的堂哥哥。 周雪婴跟着他,像失了魂的假人,一步步的,执拗的,毫无意义的,跟在他后面。 我喜欢的人,真的不能够为他做些什么啊。 寒洛宸漫无目的走着,足以掩盖人身影的樱花树下,他摸了摸口袋,翻出了一盒烟。烟都抽完了,狗也不喜欢的味道,却能足够让他感到放松。 周雪婴呆呆看着光影下他黑发上的白光,那袅袅而升的白烟气。一种未知的惶恐攫住了她,她感觉他似乎在苦,却哭不出半分眼泪的样子。 寒洛宸扯下了一枝开得繁盛的樱花,他凝了眉,烦躁而哀伤,狠狠将花枝摔在了地上。她不明白,只看着他难以忍受地走了出去,要走去一个没有花丛,没有花香的地方。 周雪婴恍惚了一下,他的人影却已经不见了。这里花簇一丛一丛,迷乱了她寻到他黑色背影的地方。 她觉得不对,花香里飘来了一阵突兀的汽油味道。她的嗅觉灵敏,连擦拭琴弦所用的不同松香牌子的味道都能够分辨。 她堂哥哥之狠厉,她如今是亲眼见到了。要害死一个人,真的是分分钟很短的时间。 西林外面是一条未修整的小路,路两边种着不知名的花木,熟悉这里环境的人是不会将车开到这条路上的,能进来的车都应该走不远处的大道,那里足够平坦不难走。这是一辆拖着植株的小型卡车,常用于园艺,这个角度看不清驾驶者,前方寒洛宸听到了声音,他没有抬头,也没有闪避,因为他所走的这条小道上平日里是不通车的,车辆只会走旁边的大路。 周雪婴的心紧了又紧,周围都是花丛掩映,视线被遮蔽撞死个人也不奇怪,可那车已经碾压了植被,直觉告诉她其中的诡异,那行驶的线路,直直是朝寒洛宸撞过去的。 这是周轲派来的人,他们今天耐不住了,终于来动手了。 寒洛宸背影瘦削,他似乎也感应到了不对劲,转过头来了。这个眼底一团青黑的大眼男人抬了头,没想到如今还有人要过来害他。他一条腿里还嵌着钢钉,行动迟缓,怎么躲都是躲不过去了。他身边没人,骆杰接到她电话,还没安排好人手保护,今天这一刻是彻底赶不上了。 第267章 以生命祭爱情 周雪婴想,他不能就这样死了。那样撞上去的话,得有多疼啊。他都已经看着那样疼了,万万不能再被伤害了。 她是想,自己此生都没有跑过这样快,这样急,连心脏都要跳出来了。她都不知道自己有这么大的力气,将他狠狠一把推开。她第一次碰到他,第一次这样近地接触他。她心底想着,他得有多瘦啊,碰到的都是硬硬的骨头。 她想,我大概是要死了,她还没有跟他说上一句好听的话。 寒洛宸摔到了一旁的草地上,他双手撑地,来不及转过身,就听到了撞击的巨响和重物落地的声音。 车辆的噪声终于停止了,能听到鲜血喷洒的声音。 周雪婴觉得真是好疼啊,一辈子都没有过的疼痛。她趴在地上,眼睛见到的都是红色。那样浓重的红啊,红得让她陡然害怕。她感觉浑身都被拆开重组了,一瞬间的事情,她的视线一黑又猛然闯进了一片红色。 她浑身颤抖起来,像濒死的幼鸟。她疼啊,疼到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我这样死去的话,她想,爸爸妈妈得有多伤心啊。我这样死去的话,连我的少年,以后再不能够看见他了。 这样多不好啊,我还想再看看他。 女孩子被血染透的脸拼命地转过来,面目几乎狰狞。她朝寒洛宸的方向望过去,看到的只有红色。她伏在地上,车轮压住了她的手,如何使力,她也转不回来了。 她终于哭了,哭得心肝俱裂。 她的少年,为什么总是不能够看着他呢,哪怕只是一眼,她也好留个念想。 就这样走的话,又孤单又疼痛。 再也不能够见到了。 当天周雪婴被转入了市医院重症病房。女孩子几乎遍体鳞伤,鲜血盖了一身,刺目的鲜红。医护人员赶来抢救时,她已经陷入重度昏迷,静静躺在一滩血泊里,旁边一个断腿的少年托着她的头颅,可鲜血仍不能止住。医院速度是很快的,赶到这寂静偏僻的案发地,不过才十分钟。十分钟却是长了,命悬一线的时候,一秒都耽误不了,女孩子连心跳都停止了。 当即进行电击,她的身量太小了,又小又瘦,身子重重弹起,落下,弹起,落下。 再重复无数次之后,她被推上了救护车。 周太太听闻噩耗赶过来时,她的宝贝女儿已经在抢救室里两个多小时了。多年来顺风顺水的贵夫人,膝盖一弯,倒在冰冷的走廊上哽咽哭泣,几乎嚎啕。周先生扶着他,半老的男人,两鬓都白了,面对快要崩溃的妻子,他一滴眼泪都不能流。 夫妻二人,平生最爱的莫过于这个唯一的女儿,细心保存爱护至今,从未让她有一丝一毫的损害。 周雪婴本就体弱多病,常年的苍白病态。周太太听闻是被卡车活生生撞上去的,当场就吐出了一口血。 周家人在最快的时间里都赶过来了,包括周轲。 事情失败了,他是第一个得知的。胆小如数不堪作用的亡命之徒在眼见撞死了旁人,第一反应便是抱了钱逃之夭夭,还管什么命不命的,不逃自己都要没命了。 第268章 困兽之斗 周轲知道撞错了人,可不知道撞的竟然是他的妹妹周雪婴。周雪婴性子怯懦柔软,平日是不大出门的,谁会想到她一路探听消息,还拼了命到西林去保护寒家那个畜生。他的命,拿什么来跟她的换?!他不配。 周轲目眦欲裂。 寒洛宸此时是守在手术室外的,他一路跟过来,神容削瘦如冰雕。这个黑发的年轻人面色青白,始终是垂着眼皮的,他的衣服上也都是血迹,一个人默然坐在不起眼的角落里。 狭小的走廊,来来往往的这么多人,一会儿空气便显得混浊。他木然听着一声声的凄厉哭喊,眼睫毛都没有抬一下。 周轲几步过去,一把扯住了他的领子。寒洛宸抬起眼睛看他,一双眼冷酷刺骨,里面藏着世上最尖厉的刀刃。他躲过了周轲的拳头,反手一把捏住了他的手。他缓慢地露出一抹笑,刻毒而残忍,“自作孽不可活。她可不就是毁在你手上的吗?你还想迁怒给谁?” 骆杰接了消息已经在来的路上了。周雪婴将事情告诉他的时机太晚了,他赶不上来阻止这一场悲剧。事出突然,该解释的,电话里他都解释给寒洛宸听了。 “一次又一次的,你不是手段厉害吗?我的命还在这儿,你怎么就不来拿呢?” “周轲,人命就这样不值钱吗?你想害谁就害谁,想要怎样就怎样?你哪里来的底气?!” 他说话迅速又尖锐,如同最锋利的刀,一把把扎向周轲。疯狂的男人被刺激到丧失了理智,当即膝盖一使劲,狠狠踢向他。 寒洛宸拖着一条断腿,反应再快也不是他的对手。周轲把他压到在地上,随手抄起旁边一样就直直朝他砸去。周围人一看吓了一跳,那可是金属制的椅子,这砸下去要出人命的,当场就上前去拉。 医院里,哪里能让他们闹事,病人多的是呢,可不仅仅只是周家这一位。 “周轲!你还不放下!”出声的是小周家的当家人,周轲他父亲看着要比周先生还要老,一双眼里都是熬出来的血丝。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西林私人别墅区,无缘无故的哪里会有什么车祸,能开进去害人的,自然是有幕后的买主了。 周轲入狱,不就是因为这个吗。 儿子大了,说什么都是管不住的,这个儿子又几时听过自己的话?! 周轲的眼睛都红了,疯子一样。寒洛宸死死扣着他越勒越紧的手,他被夺了凶器,又抡起拳头下来,眼睛里都是不顾一切的恨意,如有不共戴天之仇。 寒洛宸哪能愿意被他制着,对于小周家的人,他从来没有好感,尤其是这个害死了他爱人的周轲。他积攒已久一日日剖心之痛与蚀骨的恨意在一瞬间被挑起,他也不管不顾自己的腿了,狠狠踢向他,那样强壮高大的周轲被他猛一翻转,竟狠狠压制到了下面。寒洛宸连喘息的机会都没给他,双手一伸便卡住他的脖子,死死的,茶褐色的眼瞳紧紧缩着,恨意翻涌,额头上狰狞地露出了青筋。 第269章 恨之入骨 骆杰赶到时猛一瞅见这场面,吓了一大跳。旁人在拉着,整个走廊混乱一片,夹杂着骂声,哭声,叹气声。 院长是脑科的专家,国内顶尖的水准,已经被小周家人请进去做手术了,至今还没有出来。副院长闻讯赶来,手下人好不容易才控制了场面,将两个双目通红的男人分开了。奈何在场的都是名望之族,斗殴的也是名门子弟,再有骆杰家世在那里摆着,谁还能管教他们。副院长试图安抚一下双方的情绪,两个人却是杀红了眼,怎么都不妥协。 周轲还在一边叫骂,“你这个畜生!怎么就不去死呢!我告诉你,我堂妹她有个万一我要你陪葬!” “你还有这个机会吗?像你这种祸害人渣,蹲一辈子监狱去吧!”寒洛宸抹掉了嘴边的血,小周家的人都在这儿,他话也挑明了,“等着收法院传票吧。” “一年期太短了,怎么抵上你身上一条人命?!” 医院人流量这么大,小周家是江南一带的世家,纵然是心底知晓,也不愿意别人当众说出来打自己家的脸。有辱门楣之事人人都想要躲避的,何况事情闹得这么僵,周雪婴还躺在里面不知生死。 大家脸色都不好看,尤其面对寒洛宸。 这已经是第二次了,周雪婴一遇上他,哪里会有什么好处。 周太太哭得眼睛红肿,哪有平日里养尊处优的优雅模样。她紧紧抓着丈夫的西装袖口,仿佛已经没有力气再站立下去了,随时都可能会跌倒。 她女儿还在手术室里,她怎么愿意分心去管这些糟心窝子的事。当即指着他们道,“滚,都给我滚出去!” 周先生又重又缓慢地吐了一口气,看着自家人道,“你们都回去吧。婴婴这里,我们看着就行。”他望向周轲,又看着自己的兄弟,视线一对上,都能感受到彼此瞬间的衰老。 骆杰拉住寒洛宸,一改往日的嬉皮笑脸,将他拉走了,周轲吃人的视线被扔到了后面。 他一路飞奔过来,不知道闯了几个红绿灯,转弯时车身险些撞上一辆私家车,擦过了一道痕迹。他顾不得查看,将寒洛宸一把推进去。 他骂道,“你特么是不是疯了?!那是什么场合?你也能跟他怼上?!周家人都在那儿,你还给人家留一点余地吗?不谈其他,不管你多么厌恨周家,可救你的就是周雪婴,她还躺在里面呢!” 寒洛宸扭过头,“我疯了?疯的是周家那个周轲!他弄不死我怎么高兴得了!”他冷嘲一声,吐了一口血沫子到窗外,黑发湿漉漉地粘在额头,整个人散发着凌厉的戾气,又莫名有些单薄的狼狈。 骆杰弯腰坐进了车里,他砰地一声甩上了车门,鼻腔里吸进来的都是寒三身上浓重的血腥气。 “你想怎么办?”他看着眼前一排树木,零丁的几朵白色小花,绿叶上刚撒了水,但还积了不少灰尘。 寒洛宸咬牙,嘴角一扯,形成了一个苍白而扭曲的笑,竟显得格外妖异夺人。 第270章 不值得 他嘲弄道,“我想怎么办?我想杀了他,你不知道吗?” “寒三,你别这样,冷静点。”骆杰长长叹气,“周轲罪大恶极,小周家也保不住他了。这次顺你心意了,送他进监狱,永远不让他出来。” “这样还不够解气吗?” 他却听着他冷漠道,“一百条一千条他的命,也换不回蓝清川了。” 寒洛宸勾着古怪的笑意,眼睛里却悬着刀似的冷芒,他转过来盯住骆杰,问他,“你说,小周家的人是不是都是一群疯子?” 他意有所指,自然是加上了周雪婴。 这个女孩子,接触不多,他却从这寥寥次数中清清楚楚看到的是她那和周轲一样的病态执拗。 骆杰心说,你有什么资格说别人,你未必比他们好上多少。 周轲接受了警方的审讯。 他刚刚出狱,计划简陋,证据可远比他上一综案好找得多。小周家的人护不住,他们也不是不明事理的人,知道周轲已经彻底无望了。 他们疏通的关系也只能用来让他在狱里过得稍微好一些。 这件事在市内轰动一时,也让小周家彻底没了脸。作为家族自小培养出来的继承人,接二连三地害人使手段,最后害到了自家人身上,也算是荒唐可笑。 方逾钟不介意补刀,将他的刑期又延长了好些年份。蓝清川是折在他手里的,这口气方逾钟是不会咽下的。他翻了前年的旧案,顺带将周轲接触黑道对付其他人的把柄一同交了上去。 周轲入狱前,连他心里惦念的周雪婴一面都没有见到。 他的小妹妹,转到了重症病房,头发剃得七零八落,眼睛多日来从没有睁开过。她不知道家里已经变了模样。 一个人的世界里,她静静躺着,无声无息的。 周雪婴万幸,没有撞成一个植物人。她脑部受到的伤害不大,严重的都是内脏,多处破裂。 但对她的父母来说,最痛心的莫过于她一双已经落了残疾的手。 她的左手粉碎性骨折,截去了一节小指,再也拉不了她的小提琴了。 在没有遇到寒洛宸的日子里,周雪婴所有的快乐都来自这一把琴上了。没有了小提琴的周雪婴,真的是什么也不是了。 她奋不顾身地去爱一个人,最后连小提琴也放弃她了。 当时出了手术室时,周太太已经全然不顾形象,追着她的推车一路跟过来,谁也劝不住。她抱着她单薄苍白的女儿,哭得浑身颤抖,连心肝都要哭出来了。周先生是个面目和蔼温和的半百老人了,女儿瘦弱的腕骨以一种可怖的姿势扭曲着,尚经过处理,夹着夹板,一双手却已经是不堪入目了,他的面皮几乎是扭曲了好几下,最后嘴唇都颤抖了。 周太太抓着病床的护栏,怎么也不放下。她一直唤她小名,可是女孩子又怎可能听得到呢,她的样子,连动一动眼睫毛都会让人觉得疼痛无比。 周太太几近嚎啕。她的女儿,掌中宝一样疼着宠着,哪怕是受一点病害都心揪多日。她从没有吃过苦的女儿,那样柔弱苍白的小小一个人儿,她想都不敢想她是如何经受得了这般苦楚疼痛的。 第271章 一个人的爱情 她被送到医院时,满衣服都是血迹,是从血泊里捞起来的,一滴一滴的,都落在了她母亲的心里,滚烫而刺痛。 周雪婴伤成了这样,谁都觉得她不值得。 因为那个少年人,哪会有像她那样的深沉的爱意去爱她。 她又不是不知道,他不爱他,连喜欢都没有。 这样做,能得到什么呢? 多么可笑呀。 她又不是不知道,那樱花一样鲜活美好的少年,在经历了无数沉默与孤独后,明艳依旧却冰冷彻骨。在春去秋又来的轮回里,守在蓝清川曾经经过的路上,几乎望穿了秋水。 不过是两个可怜人。 ** 这日阳光正好,凌昊枫连同未婚妻沐木一同前去美国求学。沐木原定是过完年便飞去国外的,两家人商议,有凌昊枫陪着岂不是更好,顺带培养下感情。沐木听从安排,在凌家又住了两个月等凌昊枫学业结束与他一起走。 他们是从京城出发的,沐木的家族,尊贵显赫的政界名门,延续了数代的朱门在光下显得肃穆沉重。 作为家中最小的女儿,沐木自然备受宠爱。她上面还有几个哥哥,却唯独她一个人占尽了全家人的爱护。她的行李是母亲沐太太亲自收的,也是这个处于神坛高贵荣华的女人亲自送的。沐木的父亲没有赶得及送她,他人尚在省外。沐木摇摇头,知道他的忙碌,她是个善解人意的姑娘,对母亲说,“爸爸不来也好,我会更加舍不得走了。”沐太太抱抱她,“你乖。”她的脑袋温顺地依偎在她怀里,薄薄一层短发,天生带着卷翘的弧度,看着很是乖巧聪敏。她低低道,“妈妈,我昨天在电视上看到爸爸了。等爸爸回来,让他注意身体,好好休息。您也是,不要太忙了。” 沐太太摸摸她柔软的头发,搂着她很久。亲家太太凌夫人还在这里,她放开了手,不想太过感伤,她嘱咐道,“去了国外要好好照顾你自己,听你凌哥哥的话。” 这个尚还年幼的小女儿点点头,眼睛里却飞快划过一丝泪光。尽管离开她身边的次数已经有很多了,她表现得习惯温顺,眼里是藏不住心事的。 沐木飞快地退后一步,走到旁边抱了抱凌夫人,“凌阿姨,我会想你的。” 凌夫人反搂住她,“好孩子。” 他们出国的时间不会短,也许很长一段日子都不会再见了。 “我会照顾好她的。” 凌昊枫站她身边,告别之后,他跟母亲及沐太太颔首示意,带着沐木坐进了车里。车里很快就发动了,沐木转过去朝她们看,熟悉的家宅,家门前送别的两位夫人,很快,都看不到了。 沐木放下了手臂,落寞地坐好。 凌昊枫安慰她,“到了国外,想他们的时候就打电话。” 她抬起头,“凌哥哥不难过吗?” “难过啊,美国那边的学校如何,环境如何,我都不知道,人要离开熟悉的环境到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总是要有抵触的。”他转过头望去,已经出了机关大院,沐家的车不用过安检,所以一路顺畅,离开得很快。 第272章 另一段故事 凌昊枫收回视线,很轻地叹出一口气。 沐木跟他关系很亲近,也不好意思表现出过多的负面情绪,她扬起声音,“凌哥哥,我在那里待了三年多了,整个州熟悉得很。我学业不重的,你要愿意,我就带你四处逛逛。纽黑文市我都去了无数次了,包括那边的耶鲁大学。” 凌昊枫学业出色,在留学申请时,常青藤联盟多校都向他抛出了橄榄枝。他选择的耶鲁大学是美国古老而顶尖的私立学府之一。这是他经过多日综合考量之后的选择,沐木也在康州读中学。 他露出一个温和笑意,答应了,“那就麻烦你了。” “不麻烦。请多指教。”沐木眨眨眼睛,比起自己一个人在外求学,有个亲近的人在身边陪伴着总是好的。 她笑起来就是个没长大的小姑娘,眼睛弯成精致的月牙,一扫先前的忧郁不舍和故作坚强。孩子的情绪,总是去得快。 凌昊枫坐在她身边,心情也被带着好了很多。 到了美国,他们虽各处两地,但距离不远,几个小时的来回车程。沐木的请假日期还拖了一段日子,她便带着凌昊枫到处走。耶鲁大学报名登记之后,很快课程便安排下来了。沐木便跟他一起去听课,她的英文说得很流畅,可当那些词拼接在一起时,她就不知道教授们在讲些什么了。 凌昊枫眼见着她百无聊赖在笔记本上涂鸦,画得倒是有模有样。他失笑,将平板递给她,里面除了课业拷贝还有游戏,可以给她拿去消磨时光。 沐木也不推拒,大咧咧拿过来了上手操作。 不过才二十来分钟,凌昊枫眼光一转,就看见这女孩子趴在桌上睡着了,头发卷翘地肆无忌惮,每一根发丝上都闪着阳光。 她的脸紧紧贴着平板,屏幕也不知暗屏了多久。他伸手来将它抽出来,摸了摸她的头发,让她睡得更舒服。 等她睡醒来,教室里已经空了。后座几排是几个美国女学生,带着耳机在写些什么,笔尖摩擦纸面传来轻轻的嚓嚓声。 周围太安静了,外面的榆木上传来不知名鸟儿的婉转啼叫。 她红了脸,拉拉凌昊枫衣袖,“我睡了这么久啊。”颇不好意思,小声道,“对不起啦。” “这有什么的。”他很喜欢摸她的头,笑着站起身,“走吧,吃饭去了。” 沐木跟上他,他的步伐放得很缓,像是在等她走上来,与他并肩。 她感觉心里面暖暖的,异国生活的孤独冷清在有了他之后变得不再那样难以接受了。 他真的是个很好的人,清澈,温雅,睿智,走到哪里都是一幅受人喜欢的样子。比起小时候,她觉得自己似乎喜欢他更多了一点。 沐木跟他在一起,胃口自然变好了。这一个月下来,她重了不少。从体重秤上悠悠晃下来,她撅了嘴,跟凌昊枫抱怨,”我不能再吃了,再吃下去,我妈妈跟我视频都要吓一跳了。“我要减肥。”她义正言辞。 于是凌昊枫在繁重的作业中还得抽出时间做些健康合理的膳食来调养自己小未婚妻娇贵的胃,以防她为了减肥而折腾自己的身子。 沐木喜欢他做的中国菜,此后她的体重可能只增不减了。 在不久之后,沐木也开始了学业,但他们见面的次数并没有变少。 他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在万众期待里,在如此明媚的春光中。 第273章 沉峙冰冷的男人 法国。蔷薇城堡。 今天城堡里来个一个客人,不请自来,却是有与他们少爷青梅竹马的情谊在。 作为奥斯家的贵族后代,城堡内的管事招待得格外尽心。可这位奥斯小姐来得不赶巧,欧彦哲去了玛塔皇宫,一时半会儿是回不来的。 骄矜倨傲的奥斯小姐抿住嘴唇,“没事,我可以等他。” 她等了两个多时辰,寸步未移,一直坐在精致的会客厅里。仆从端给她的花茶从热气腾腾慢慢变得凉透了,她只在来时稍稍喝了一口便不再动了,她不喝是一回事,仆从给她替换茶水却是不能怠慢的。数次下来,茶水热了冷了,她才终于等到了人。 欧彦哲推门进来,眼睛看着她,辨不出情绪。乔伊管家跟在他后面,表情刻板。 诺拉一眼看出他带回了源自皇宫压抑的气息。 这个男人足够优秀,像一道璀璨的光芒。他自己显然也是清楚这一点,刻意压住了自己这种逼人的气质,但也未曾完全掩盖,他像稍嫌柔和的月华,却又极致赏心悦目。 月华温文舒雅,他做出的样子却是表面。诺拉自小便认识他,熟悉他,知道他如此外表下深不可测的城府心机。 月光再亮,终究冰凉,他从来都是冰冷的。 譬如对付自己的家族,这样毫不留情,丝毫未顾忌他们多年的情谊。 “乔伊管家,你出去吧,有些话,我只想对他一个人说。” 乔伊看向欧彦哲,无论是什么场合,除了他的少爷与王室商议事情,他都不会离开半步。 欧彦哲一听,笑了笑,“出去吧,乔伊。”他低头看着座椅上的女孩子,深知她的倨傲不容侵饭,她一直是个追求完美的人,说白了,也跟她的父亲奥斯公爵一样爱面子。 乔伊走了,欧彦哲找了个座位坐下,离得不远不近,保持着一个安全的距离。 诺拉何等聪明,从他这一个细节里,就看出他已经在跟她划清界限了。 “Yancy,你可真残忍。你难道不知道我喜欢你吗?你却这样对待我的家族。” 诺拉不清楚父亲的计划,也不知道他是裴拉公主一党的。如今裴拉被软禁,祸及池鱼,森特瓦第一个下手针对的便是他们奥斯家族。 这是欧彦哲的计策,他们家族在军火控制上的权力也被大大削弱了。 一个没有了实权的家族,在时潮更迭里如何自保。 “诺拉,这话很幼稚。”欧彦哲的视线落在她紧蹙的眉心,已经形成了淡淡的褶痕,这虽不影响她鲜花般的美貌,可也是有损她优雅尊贵的仪态的。 “你的家族站错党派,是你父亲一手造成的,眼下的情况,是他应该想到的后果。”他冷漠道,“一切都是为了王室。这也是森特瓦王储的抉择,任何人都不该质疑,只能绝对服从。” 诺拉哑然,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看在我们之间多年的情谊上,你都不该如此狠绝。” “诺拉。”他制止道,眼神带着警告。那是一双沉峙冷静的眼睛,换做平时足以吸引人,但此刻却让她如置冰窟。 “王室动荡,比起你我情谊,孰轻孰重,你应该懂得。”说得真是好冠冕堂皇。诺拉怔怔地看着他肩上不知何时长成的金发,绑着深蓝色的缎带,夺人的灿烂。 她曾是那般喜爱他那样一头金色,如流泻的月光,尊贵优美。诺拉时常怨愤自己遗传自祖母的一头红发,不是纯粹的红,带着淡淡的棕色。她是那样艳羡喜爱完美得如同上帝精雕细琢出来的欧彦哲,仰望着他,深深迷恋着他。 她一直是个高傲的女孩子,多年来看中的人唯有一个欧彦哲。她曾是那般想着成为他的妻子,哪怕她不能忍受蔷薇城堡里数不清的花丛,因她有着轻度的花粉过敏。 她想陪伴他。 可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他变成这样一个难以捉摸,心思难测的十足十的一流政客了,危险难测,如同一把利器。诺拉忽然间觉得茫然,连几日找他的目的也淡忘了些。她心底涌上一股涩意,觉得他这样陌生而不可亲近。 时光流转,他已经雕磨成了如此灿然而凌厉的宝石,似乎时间里停滞的只有她。她一个人留在原地等,却不知道等着什么。 现在她是知道了,从来都是自己的自以为是和一厢情愿。 第274章 不动如山 “Yancy……”她软了口气,哀求地眼神看向他,骄傲高贵的女子看着他冷静无痕的一双蓝色眼睛,还未等她说些什么,欧彦哲打断了她。 “奥斯家族百年家族,时代承袭,就算是没有了军方的权力,也未必不能支撑下去。”他端起了桌上一杯冷掉的茶,接着道,“你今天来的目的我已经知道了。如果是为了你的家族,谈话只能到此为止了。” “我知道了。”她终于是放弃了。红头发的美人,神色黯淡了下去。很快她便撑起了笑容,扬起了她倨傲优雅的头颅。她站了起来,“Yancy,喜欢上你真是一件残酷的事情。” 丢下这句话,她转身便走。面前的茶水还静静放着未曾动过,待她身上昂贵淡雅的香水味道逐渐消失在房间后,欧彦哲才抬了眼,乔伊管家正好推门而入。 他的少爷冷漠地坐着,神容如古井无波,他的眼睛是一片深蓝。 奥斯家的诺拉方才仿佛从未来过,他一会儿就站起了身,吩咐道,“跟我去花厅。” 裴拉一派已经垮了一块主心骨,他得抓紧时间彻底让这些家族倒台。 朗格拉克将会是最荣耀的一个。 乔伊跟他汇报巴黎的势力交汇,各大家族动向,其中提及了刚刚易主的蓝氏。 欧彦哲皱了眉,“蓝元礼在与黑道接触?” “只是调查而已。” “若是没有发生什么事情,又怎么会去调查?”欧彦哲扣了扣桌面,神情冷凝,“这种时机显然非常不明智,蓝元礼应该也知道。自古黑白两道,何况他是王储党派,身份贵重。” “牵扯上黑道可就麻烦了。”他想了想道,“乔伊,你去打听清楚,明天我要见到资料。” “是。” 乔伊老管家办事效率很快,他跟从过上一代的老侯爵,人脉关系网很广,欧彦哲对他能力没有任何质疑。 次日乔伊拿来了资料,一反往常,他那张刻板的脸上露出一丝称得上惊骇的神色。 欧彦哲一眼就看出了不对劲,拿过了资料,翻了两页,看到了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一张东方少女的面容,沉静而冷淡,雍丽而美好。 分明就是蓝清川的模样,失踪已久生死不明的蓝清川。 蓝氏曾经的继承人。 欧彦哲沉了脸色,往后翻是还有几张照片,里面的女孩子神容稍显冷淡,尚显一些苍白的稚嫩,眼睛里像流淌着静静的水,嘴角却没有一丝弧度。 照片拍摄的角度不是很好,甚至有些模糊。可这么多照片在这儿,显然昭示了,这就是蓝清川。 他的手指在雪白纸质文件上捏紧了,一沓纸张被他丢下,他从椅子上离开,站去了花厅里的窗沿前。此时花房的玻璃门是打开的,穹顶洒下万千阳光,落下一道道精致的黑色影子。花香宜人,温雅柔和。他转过身,背倚着高大的窗台,阵阵微风扫过他金色的头发,发上扎的一段短短的深蓝缎带一下子飘起来。 第275章 空白的星光笑意 他沉默了一会儿,“乔伊,帮我递份帖子,今晚我去趟蓝氏大庄园。” 乔伊应声,随即便出去办事了。 这是件大事,片刻耽误不得。 欧彦哲双手撑在背后的窗台上,冰冷细腻的石质,他的掌心很快就冷了。他往前走了几步,视线落在茶几上散着的文件上。薄薄几页纸还留着,他的眼光落在最后一张照片上,几乎片刻间失了神。 一模一样的脸,笑成了这样剔透干净的漂亮样子,那双淡黑的眼睛里,满满的都是星光。 诸事不知的脸庞,眼里除了星光璀璨,什么都没有。 这是空白的一双眼,一个人,她的名字叫宫初漓。 欧彦哲周旋各大家族之间游刃有余,连裴拉党派的贵族都没有让他太过头疼。 蓝氏却比他更加头疼。蓝元礼一边应对玛塔皇宫,一边要想方设法探听到蓝清川的下落。 多日前突然出现在蓝氏大庄园里的一份资料,小小的一张信封里置着一块小小的加密闪存盘,一打开却让他惊异交加。里面内容明明白白,那个叫初漓的女孩子,确确实实就是他外甥女蓝清川。 如同在法国这片波澜动荡之中又透支了一块巨石,局面顷刻间变得有些失控,超出他的掌握范围了。 蓝元礼第一时间查明了这份资料的出处,源自亚裔的黑帮时家。他的眉头狠狠跳了跳,这样的局势下,蓝氏若与黑道有所牵连势必会对家族造成极大程度的损害,森特瓦一党的他内忧外患,家族里还有一个亚方的方逾钟,国内他还要面对虎视眈眈的一群贵族。裴拉公主虽然已被软禁,可她一派系的党羽可没有拔除干净,森特瓦的王座并不稳定。 蓝元礼合上了电脑,他一时间觉得身为疲惫。积累了多日的倦意在一瞬间淹没了他,偌大的房间里空荡荡的,他却感到窒息。 连着数日,他从时家入手,开始探查这个夺去了蓝清川的黑道大家族。宫家的实力盘踞了亚欧,源源不断犹如暗河,在走私,军火,洗钱上多有涉及,拥有着积聚了一个世纪的力量,根基深厚难以动摇。时家破败便是一个例子,宫家不费分毫便彻底碾压了这个家族。 如今掌握着这个庞大家族组织的是德林苑的宫池若,这个男人极为隐秘难测,手段血腥迅速。而蓝清川如今便在这样一个危险的人身边。 刚刚整顿了蓝氏的蓝元礼,心力疲惫。他第一眼见到蓝清川的照片时,心里是高兴的。这个女孩子自当初尚在襁褓被他抱过之后便从未见过面,长成了她母亲的美貌样子,神采如出一辙,只是多了些寡凉寂静。他蓝元礼亲人缘薄,血缘相通的也只有寥寥数个,对于这个多年未曾见过的外甥女,他是心底里欢喜的,虽然他极为厌恶方逾钟。 蓝清川性命无虞虽说是一件让人高兴的事,可他连老父亲蓝宗荣都没有告诉,老人便是因为蓝清川的失踪忧惧过重而一病不起的。 第276章 所谓城府,一石三鸟 可他不能告诉他,老人真的禁不住一丝一毫的伤害了。 蓝清川处境堪忧,她的身边是宫池若,与他庞大暗处流动的黑道组织。与这样一个危险的人物牵扯到一起,对她自己,对整个蓝氏都是不利的。 最让他头疼的是,蓝清川不仅被置换了身份,甚至了记忆也失去了,她现在叫做宫初漓,成了宫家的一份子。 蓝元礼揉了揉眉心,他单手覆额,心里考虑斟酌着对策,能够将蓝清川不声不响风平浪静地带回了自然是最好不过了,若换上宫家外的其他组织,他还不至于如今这样头疼。 他在书房里一个下午,手边的文件积了整个桌面。出走多年,蓝氏内部的变化还是较大的,他调回了自己在美培养的一方亲信,这帮华尔街沉浮磨砺出来的精英着力于稳定集团大厦,至于开路进取,现在的局势还不到锐意改革的时候。 手边一部分事情他交代完了下属,正准备用过晚饭,管事提醒他,与朗格拉克家的少爷约定的时间就要到了。 欧彦哲不是简单人物,军火巨头奥斯家族便是被他一把拉下来的,一下子震慑住了裴拉一派的王室贵族与各大财团,玛塔皇宫里沉静了数日。他这一手极为高明,军火位置上的空缺便由他接替了,一石三鸟,真的是好心机,好算计。 蓝元礼从不小瞧了这个年轻人,朗格拉克家族又一个高度在时隔二十余年将会由他带来。 蓝氏是保皇派,忠诚于玛格丽特女王,自然服从森特瓦王储。在政营上,他们两家不会是敌人。蓝元礼也不愿意给自己找这么个心思难测城府深沉的对手,现如今,他没有精力来与他对立。 这个年轻人不会无缘无故在这个时间点上来找他,收到拜帖时他已经有了不大好的预感。 蔷薇城堡的车刚刚通过了蓝氏大庄园的正门,这座庄园古老宁静,风吹过的声音都能听到。自蓝元礼归来之后,蓝氏才刚刚脱离了十年来的沉寂,但庄园依旧没有多少客人。 五月份的季节,蓝氏大庄园美不胜收。这是一座中西合璧式的大庄园,一眼望去,碧野广袤,嫣红姹紫,风景宜人。过了标志性的玫瑰钟塔,欧彦哲眼神一晃,留意到钟面的时间,整八点了,随后钟声便响彻了整个庄园,远远地飘过了湖面,以及湖面周围的樱花林。 蓝氏大庄园极有风情,这个地方惯出美人,上一代的蓝氏大小姐,蓝清川的母亲蓝元歌便是法国名媛圈子里出了名的东方美人,他的母亲连氏莎蕊夫人都要逊色不少。 蓝氏家族带着东方的风韵和神秘,构建了世界性的大财团,数代下来,都格外受到王室亲睐。但欧彦哲的祖母,谢西顿的亲王赫怛老夫人却不大喜爱这个亚裔家族,她的态度很显然不同于女王玛格丽特,在她退隐兰珀宫金色大殿之前,对这个家族也颇为冷淡。 第277章 月华之冰凉 这源于数年前的一段秘辛,其实也算不得什么秘辛,在那时上层圈里一度传得沸沸扬扬。当年的谢西顿家族是与蓝氏订了亲事的,赫怛老夫人出类拔萃的侄儿,谢西顿的长房长子,订的是蓝氏的美人蓝元歌。本来也是大家都看好的一桩联姻,蓝家的女儿却拒婚嫁去了遥远的中国故土,嫁给了当时名不见经传的方逾钟。 由此谢西顿与蓝氏两大家族关系便不大融洽了,谢西顿煊赫名门,自然对拒婚的蓝氏颇为不满,其中以欧彦哲祖母赫怛老夫人为最,她认为自己的侄儿因为蓝氏的不识抬举而落了脸面。 但多年下来,当事人都不介意了,蓝元歌也去世了,两家人也没那样僵了,但赫怛老夫人一如以往不喜蓝氏。 欧彦哲自然是了解这段往事的,可对于蓝氏,他并不比赫怛夫人,态度极端。 蓝氏一直是个低调清贵的家族,一代代培养出来的子女都是极其优秀的,虽说人丁不旺,但也无损其盛名。欧彦哲欣赏这个家族,很大一部分是因为这个家族的卓尔不群。 不过蓝清川,实在是可惜了。 会客厅里灯火通明,蓝元礼迟他一步来,侍从给他端来的茶水还袅袅飘散着热气。 年轻人靠在沙发里,夜里寒凉,他身上披着一件大衣,手臂搭在扶手上,指甲修得干干净净,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 他的金发月华一般,让蓝元礼稍稍眯了眯眼睛,他在他对面坐下,眼睛沉默。 欧彦哲为表关心问了两句蓝宗荣老先生近况后,便分秒不耽误地直入主题。 “蓝先生打算怎么处理?”他抬眼看着这个面色不变的东方男人,“在蓝清川一事上?” 蓝元礼淡漠道,“少爵果然是知道了。”他一哂,问他,“你希望我怎么解决呢?” 欧彦哲现在处于王室权力中心,国内任何风吹草动哪里能够逃得过他的眼睛。 “我们的立场是相同的,我自然不希望蓝氏在这个关键时机出事。” 蓝元礼拿过桌上的茶水,蓝瓷的茶杯细腻温热,他低头喝茶,“这是我们家族的事情,我会处理。” “这不仅仅是你的家族的事。”欧彦哲提醒道,“这关系到王室。” 蓝元礼狠狠皱眉,“你过来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个?朗格拉克,你是在怀疑蓝氏的能力。” 金发碧眼的少年听罢一笑,笑意一瞬间冲散了他眼中的讳莫深沉,他道,“怎么会?我过来是告诉你,我们是同一个阵营。” 他的潜台词是,他可以给予帮助。 蓝元礼搁下手里的杯盏,叮铃一声撞击在玻璃桌面上。他抬了眼皮,神色甚是冷淡。 “我明白了。”他只说了这一句,既没有肯定的答复,也没有给欧彦哲任何承诺。 年轻人带着他的管家稍作片刻便告辞了,玫瑰钟塔的钟声还没有敲过九点。蓝元礼送他出去,在满室华灯下,他的眉眼漆黑幽深,看着那修长优雅的金发男人远去。 他冷笑一声,还真是后生可畏。 第278章 深远之算计 欧彦哲的手段他怎会不知,他要是应了他,还不知道他会向蓝氏索要怎样的代价。 乔伊管家不懂他的少爷这番做法,朗格拉克没有必要趟这趟浑水。蓝清川被无声无息接回来最好,若一旦蓝氏手法不当,暴露了她与黑道势力有所牵连,蓝氏必当成为众矢之的。这种情况,对于朗格拉克家族是不利的。 欧彦哲面容如同沉静的海面,自拿到资料时一瞬的震惊到现在了无波澜,他实在太过冷静自恃,显然已经想到了对策。 以欧彦哲不可度量的的心思,他必然找对了一条最有利家族的道路。 欧彦哲不想在这件事上解释太多,他反问乔伊,“你觉得蓝清川会安稳无波地被接回蓝氏吗?” “不会。”乔伊细想,宫家不是那么简单的对手。单凭蓝氏前继承人幸存毫发无伤这件事就足以引起轩然大波,哪怕是被接回来了,她长期失踪的原因必然会被仔细查检,就算是隐瞒,王室的力量必定会查到黑道世家宫家势力上,到时蓝氏必然面临危机。 “因为不能,蓝氏只能寻求帮助。如今知晓这件事的,除我之外,还能找谁呢?” 乔伊疑惑,“朗格拉克家族完全可以不帮。” “我帮的是蓝氏,做是做给王室乃至其他人看的。” “可这牵扯到黑道。”乔伊摇头,“是是非非说不清楚,少爷不应该参与其中。” “乔伊,我将出力对付的是黑道的家族,”他强调“对付”这个词,深蓝的眼睛如海底,他看着自己的老管家,“哪里会惹祸上身呢?要论牵扯,也是他们蓝氏的事情,与朗格拉克无关。” “我不能不帮啊,乔伊。蓝氏是森特瓦王储重要的铺路石,丢了就太可惜了。” 乔伊听明白了,他还是不解,为什么他的少爷要花心思费力气做这样一件风险很高收效很低的事。 “我要的是将来。”欧彦哲淡淡一笑,“我要蓝氏的人情。” 蓝清川救回来也好,救不回来也罢,不关乎他正在下的一盘的大棋。但她的家族在这这偌大局势中占据了重要的一块。 现在来看,蓝清川一事会成为蓝氏的掣肘,国内这种一触即发的局面下,可容不得一丝一毫的差池,蓝氏的力量也不能有损。但就长远来看,这件事也算是他把握住的一个把柄。森特瓦上台后,蓝氏的地位定然只增不减。朗格拉克巅峰之路不会容得任何阻挡,更不会让其他家族分去了荣光。 这是欧彦哲深思熟虑的考量,前前后后想了不过十来分钟,他却谋算到了数年之后。 乔伊觉得,这样深长的算计,未免过于可怕。 但这还仅仅只是冰山一角。欧彦哲次日进入玛塔皇宫,一如他所料得,将奥斯家族的军方大权收入囊中。 森特瓦大公主亲自给他佩戴的徽章,金质的图案,尊贵而高不可攀。 但凡法国世家大族,在最接近权力中心的巴黎城区,都心知肚明,朗格拉克指日可待的光华耀眼,凌驾众人。 第279章 灰色透明的瞳仁 森特瓦大公主看着高位之上的表侄,他的金发璀璨,眼底深沉如玛塔皇宫外围的无边碧海。她对他笑了笑,“这是你应得的。” 欧彦哲看着她的眼睛,面上不显山不露水,他微微一笑,“这是女王陛下授予的,为了姑母的加冕坦途。” 芬兰绿岛。 天气一如以往的晴明。 初漓近来觉得头有些疼,大抵是春困,人也不大愿意动,一躺下就要睡着了。等她醒来,天都黑了。 她觉得甚为苦恼,因为宫池若也不大能看见了。 她不知道他在忙些什么,可他一向是很忙的,哪怕这岛上的日子过得再安静无痕。 初漓有些郁闷。 宫楠木最近也是忙起来了,不过身体检查还是照常,只不过初漓觉得他那张鬼面是越来越阴沉可怖了,如同暴风雨欲来之际。 这天,初漓坐在自己那张舒服的躺椅里打盹,听到了外面很大的风声,那是宫疏的直升机到了。她当然没有想到,高兴坏了,跑过去接他。宫疏风尘仆仆,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疲惫。他的脸色和宫楠木竟然如出一辙的阴暗,眼神里都带着未曾掩饰去的杀意。 宫疏没有看她,直接去了他们主子宫池若那里。 初漓预感不妙,也跟在他后面。宫疏混血的眉眼浓烈张扬,隐隐暴戾,他回头嘱咐,“初漓,回房去。” 他的语气听起来是命令的,毫无转圜余地。 初漓步子一顿,停住了。她愣愣地看着他漆黑的后脑勺,那是他颇为冷漠的态度。 她依言回了自己房间,却是怎么也坐不住了。她拿过桌上野生的核桃,坚硬的果壳,硌得她手指生疼。她敲了一个核桃吃了,苦涩的味道瞬间弥漫了味蕾。 她的头疼又犯了。 头疼是原本就有的,可最近是越来越厉害了,像有谁拿着沉重的棒槌一下下凿着她的头颅。 有次她在夜里疼醒了,脑中有无数东西掠过,她来不及探究,已经飞逝而过。 那是她的记忆。 这是初漓第一次清醒地认识到。 她看来失去了很多重要的东西。初漓这样想,只是这时候她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究竟失去了什么,也没有意识到,失去的那段记忆里,从来就没有宫池若。 芬兰绿岛的平静很快随着宫疏的到来而逐渐打破了。 宫池若近期要出岛,已经在做出岛准备了。初漓自然也要跟着去的,虽然她并不舍得离开这里。 “不能不走吗?”她仰着头,知道自己在问一个很愚蠢的问题。 宫池若的身影隐在逆光之下,她眯着眼睛,看到他修长背影披散的长发。乌黑乌黑的,流淌着彩色的阳光。 宫疏站在他身边,不远处站着宫楠木。 她好久没有看到过这三个人一并出现了。宫疏自欧洲赶回来,分明是有要事。 “初漓,”宫池若这样喊她的名字,悠远绵长的声调,平静中又带着漠然。他转过身看着她雪白的一张脸,眼睛是无波无澜的灰色,稍稍透出些微的冷色。 他招手让她来到身边,摸上了她的脸颊。 第280章 罗刹美人 这美貌得倾国倾城的男人,眼神是寒毒的。他对着她的眼睛,叹息一般的声音,“这都是为了你。” “初漓,有人要来找你了。” 他的手是这样冰冷,又带着这样强悍不容拒绝的力道。初漓感觉自己的脸颊生疼,她没有躲,看着他问道,“是谁呢?”她直觉那必然不是好人,时爻偷袭都没让宫池若这样生气。 宫池若一声冷笑,放开了她。他的眉目那样细致逼人,眼中蕴着一团难辨的漆黑。他说着她听不懂的话,“初漓,你是我的,谁也夺不去。” 他的话里带着血腥气,“谁敢来,我便让他付出代价。”他美貌到极致,现在看来,又有罗刹之凌戾。他最终也没有告诉她,是谁要过来,是找她,还是杀她。 初漓当晚便做了噩梦,梦见岛上那座白亭子里,血流成河,颜色之艳丽妖异,几乎刺痛了她的眼睛。她在这片血海里看到了宫池若,他穿着一身黑衫,气质雍容绝艳,留给她一个孤决的背影。她怎么也到不了他身边。 她顿时惊醒了,额头的碎发汗湿成一络络的,她睁眼凝神一看,外面日光倾泻,透过了窗户上精致的雕花,映在了她的床褥上。 她掀开了被子跑去了白亭子,巨大树荫下小小的一座白亭,上面有岁月斑驳过的痕迹,在她住过来时,这里已经被收拾得干干净净。 不远处,就是大海。 可以听见海浪的声音,海鸥的叫声,但是明明那样的景色,她却没由来脑中闪过一些灰暗的记忆碎片,也不知是什么,让她只得远离。 除了海,这岛上的大半地方都留过她的脚印,她清清楚楚地知道共有多少个山洞,散布了多少别馆,树上会结出怎样的果子。 她在白亭边徘徊疑惧,天空的深蓝已经逐渐变成了淡蓝,耳边是风刮过亭子上缠绕的绿色藤蔓叶片的声音。 周围是初晓的静谧,她的心却跳得越来越快,直至骤然传来突兀一声鞋底踩过枯枝的咔擦声让她霎时间回首。 来人是宫疏,穿一声黑衣,靴子也是黑的,他的额发上还沾着水珠。 初漓闭了闭眼睛,心跳恢复了正常。 宫疏皱了眉,“你在这里干什么?”芬兰绿岛的清晨是微寒的,她穿着单薄的睡衣,头发凌乱,薄薄一层雾气中的眉眼漆黑湿润。 她缓慢摇摇头,“我们不是要走了吗?我再看看这里。” 宫疏的眉毛没有舒展,他冷漠道,“这座岛你以后想来就来,等过了最近的风浪。” 他口中的风浪自然不是海岛周围的风浪,初漓居住至今也没有遇过几次。他指的必当是其他,预示着危险和不可避免。 初漓听出来了他的意思,她看着眼前的白亭子,喃喃道,“那要多久呢?” 原来这么一个漂亮得如同世外仙源一样的小岛,也是没有永远的宁静的,时爻一事也好,眼下这件她不清楚的事情也好,都如同岛上乍起的风波。 第281章 禁锢与爱护 “很快。”宫疏随口一道,他自幼年起在这条黑暗无边的道路上成长至今,积聚了足够的魄力和手腕,多年叱咤,似乎是没有能难住他的事的,他整个人也一直像是古井无波,成足在胸。 “别再这里站着了,回房间好好休息。初漓,这种事情,你根本无需担心。” 宫疏看着她苍白稚嫩的一张脸,听话柔弱的样子,眉眼间尽是温文雅致。他收了视线,“回去吧。” 宫池若待她实在太好,好得超出预想。他们的主子还从未如此对过一个人,霸道而优容,禁锢而保护。 为留她在身边,不择手段。 初漓就这样稀里糊涂什么也不知道被带上了船。芬兰绿岛将有一场风雨,他们的行程又提前了。 海上的日子实在单调无趣,初漓多数时间都是呆在宫池若身边的。他看着要比往日更加阴翳沉默。 船只在海上颠簸,也不知道要去往哪里。 初漓看着那舷窗上溅落的水珠,长时间盯着,一会儿就涌上了睡意。她温顺地躺在宫池若身边,与他同一个美人榻。她轻轻侧着头,呼吸声音也浅浅的,他只要一抬眼就能看到她。 房间内不冷,还燃着凝神的香薰料。 宫池若放下了手中的资料,这是宫疏整理的关于蓝氏的资料,上面有蓝氏近来的动向。他这次要对上的便是蓝氏。 这是一个风险很大的选择,且不得不为。 蓝氏身处法国权力漩涡中心,这种时机才是最利于宫池若的。蓝氏既然知晓了蓝清川的下落,自然难免与宫家一场恶战。宫池若不会容许仍何人夺去他的初漓。 初漓在睡梦中皱起了眉头,她轻轻叹息了一声,不知道梦见了什么。 宫池若很轻地将她抱过来,让她的脑袋枕在自己膝上。他摸着她的长发,面容美貌而冰凉彻骨。他近来眉眼间笼罩了一层郁气,过分阴翳危险,却也折损不了他极致的美丽。 他低声唤了一声她的名字,没有意义的,只是属于他一个人的名字。 初漓无法听到,也不能回应他。 她最近经常做梦,模模糊糊的梦境,一瞬间便掠过去的影像,怎么也抓不住。她一遍遍地看到那个看不清面目的女孩子,寂寥的背影,年纪那样小,身形又那样悲伤。她沉默地站在老人的身边,就如同古塔边上长着的一朵稚嫩的鲜花。 初漓也觉得悲伤,这是一个灰色的梦,梦的不知道是谁的故事,又这般熟悉,感同身受,吸引她前去。 她那样努力地试图抓住,可梦里的景象实在是瞬息万变,等她回神,已经掠去了悠长的岁月。 她看到了红云一般的樱花,开得繁盛粉嫩,树下站着年轻的男女,他们都在笑,却听不见任何笑声。樱花纷纷落下成雨,汇成了粉色的长河。那头的人,隔得可真远。 飞花万盏之后,一切悄然而逝,平静得仅仅就只是一个梦。 初漓的眼角静静沁出一痕湿润,宫池若伸手将那颗眼泪抹去了,给她盖上了一层棉毯。 第282章 不可度量的深海 等她醒过来,世界又成了另一番样子。 航行多日后,宫池若的船队在即将进入欧洲海域时受阻,这是宫家世代掌握的航道权,在自己的地盘上受到了袭击。 初漓被宫疏带离,眼前的一切都是混沌的,她回头望去,都是海面上激起数十丈的浪花和数不清的船只。 她的眼前湿漉漉一片,她急道,“宫池若还在船上!” 宫疏皱眉,她身子柔弱,跑得吃力,也不知能不能支撑到安全的地方。刻不容缓,他索性一掌劈昏了她,一把将她扛起来。 初漓扯着他的衣袖,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觉。 蓝氏这场袭击发动得迅速精准,外加朗格拉克家族的支持。蓝元礼本人是不愿意接受欧彦哲先前的提议的,可蓝氏方经整顿,又有王室内乱影响,实力受限,对上宫家这样深不可测的黑道大家族,必当成为一场苦战。蓝元礼多方考虑,既然欧彦哲已经知晓了原委,蓝氏终究是落了把柄,不如借力达成目的,有朗格拉克家族的势力和掩饰,胜算自然要更大一些。至于其他,事成再做考量。 欧彦哲确实厉害,商议才过,他便完善了整个局面,做了完全的部署。 蓝元礼都不得不佩服他了,面对这样一个冰山之下势力难测的黑道组织,竟然把握住了先机。一如他所预料,夺回了蓝清川。 收到消息时欧彦哲尚在玛塔皇宫,乔伊附耳过去,他听罢笑了笑,“运气不错,被我赌对了。” “蓝氏与宫家尚在胶着,蓝清川便护送到蔷薇城堡,确保万无一失。” “是,行动足够隐蔽。”乔伊应声。 “这就对了,这是一场交易。”欧彦哲心情很好,“进行得很顺利。”便挥手让他下去了,又吩咐一声,“蔷薇城堡可以护她一时,悉心照看着。” “是。” 森特瓦见他推门而入,面上已经收敛了方才的愉悦,又是那副讳莫深沉的样子。 谢西顿家族的成员也在会议厅,出席的是当家海德侯爵。谢西顿是法国最古老最负盛誉的名门之一,女王玛格丽特就是出身这个家族,海德老侯爵自然是支持森特瓦王储的。 王宫内部肃清得差不多了,森特瓦现在正在想法设法削除曼德尔家族的权力,属于裴拉一派之一。 奥斯家族倒台了,余下的党羽自然蠢蠢欲动。这样的时机,谁都耐不住性子。而谁最先出头,谁就要付出代价,曼德尔家族便是一个例子。 “他如果够聪明,就应该耐住性子等下去。”森特瓦皱眉,“真费脑筋,曼德尔的财团过于雄大,伤根动本,国家经济不能在这个时候出现问题。” 曼德尔依仗的是财力,与奥斯家族颇有渊源,联系密切。王室心知肚明,这老家伙对军方的权力觊觎已久,但可恨被朗格拉克收入囊中。他自然不甘心。 “曼德尔动不了,他不是还有几个儿子吗?”欧彦哲沉吟,“曼德尔权欲过重,家族被他牢牢掌控了数十年,难免会有隔阂。” “这位置他坐了太久,确实要换换人了。”森特瓦点点头,“我会见见他那几个儿子。” 第283章 东方的少女 会议时间一向是不长的,海德老侯爵宴会后有话跟他说,欧彦哲便跟他出去了。 玛塔皇宫的夜色深暗浓重,周边除了海水的声音,一点动静都听不到。 欧彦哲呼吸了一口气,眼角是深蓝色的夜空。 他与海顿侯爵自然是有血缘的,一向关系亲厚,需得称他一声舅公,他是他祖母嫡亲的哥哥,掌握了谢西顿家族数十年了,是老一代中至今未退的颇具威望的人物之一。 老侯爵露出些笑容,眼睛也是海蓝色的,看着颜色并无那样深沉了。 “您身子最近可好?”欧彦哲问候了一声。 “自然是大不如前了,过了这阵子,我便退下了。”海德身边都跟着专门的医护人员,随时关注他的身体状况。可再如何保养,人也是会老去的。 欧彦哲闻言皱眉道,“王室风波未平,您不需要操这份心,身体最重要。” “就是因为风波当头,才得要人出来稳住大局。”整个法国,身份最贵重的老人,除了现今的女王玛格丽特,洛特省金色大殿的女亲王赫怛老夫人,便只剩下谢西顿的他了。 “前阵子,你让你的祖母很不愉快。”他提了这么一茬儿,欧彦哲对上他的眼睛,点了点头。 “是我冲撞了她,等曼德尔一事过去,我会去跟她道歉。”欧彦哲自然知晓他祖母的脾性,这么多年来除了自己还没有人违逆过她。 赫怛老夫人是个颇为骄傲的老太太,他要道歉,还得亲自去她面前低头认错。 “为了你的婚事?” “您也要来当说客?”欧彦哲笑了笑,“现在说这个不是个好时机。” “联姻总不是一件坏事。一己之力抵不上家族合力,你还年轻,风头正盛,也许看得不明白。” 欧彦哲摇摇头,“我懂的,但不想这么做。”人人都说他像赫怛老夫人,他自然也传袭了她骨子里那份倨傲自恃,有种傲物睥睨之气。他想看看,自己一人之才力,能够走得多远,到达怎样的高度。在这条路上,他不屑于任何人。 “森特瓦储王一旦加冕,国内的世家都要面临大清洗。到时候,我会考虑。”老侯爵怎会听不出他的话里的敷衍,他叹口气,“找时间看看你祖母吧,别跟她拗太久。她做的自然是为了你好。人也老了,爱护的也只有你一个。” “我知道。”欧彦哲目送他在众人簇拥下离开,夜幕也深了。 欧彦哲站在皇宫外的长廊上好一会儿,他的面前是无际的海水,波涛汹涌,浪声冲天。他往前走了几步,便有水珠溅落到他的身上。他抬手一摸,额前的金发已经被水打湿了。 乔伊还未归,跟在他身边的是蔷薇城堡的另一个管事。不比乔伊年事已高资历已深,他是个尚待磨砺的管事,虽说能力不错。 欧彦哲回到蔷薇城堡时,夜已深沉。 蓝清川被秘密藏于花事馆的客房里,这里临近玻璃花厅,是个养伤平复的好住处。 这个女孩子,看着变化不少。 第284章 身处蔷薇城堡 欧彦哲回来后便去看了她。她救回来后一直在昏睡,眉间蹙着,面色雪白憔悴,看着像个精致的假人。 乔伊已经请过了医生,问题很大,她的身子亏空得厉害,虽说恢复得不错,但到底伤了根本。其他的要等她醒来后再去一次检查才能知道。 这女孩子睡得不安稳,身体稍稍蜷缩,在被子里形成了一个弧度。这是无意识下颇为防备的姿势。 欧彦哲有些怜悯,上前替她拉了拉身上的绒被。 出了房门,乔伊跟随在他身后。欧彦哲径直从走廊去了花厅。厅内放置的一张美人榻是他的专属座位,他常常在这里处理事物,一晃过去都已经很多年了。 “她怎么样了?” 乔伊便如实说了,大概蓝元礼知道了要心疼。 “很多事由天不由人,可惜了。”欧彦哲接过泡好的花茶,清淡的香气,加了提神的花叶,热气袅袅。 蓝清川这个女孩子,在玛格丽特学府之前,他从未见到过,但知道蓝氏家族有这样一个少女,从古老的东方而来,由蓝宗荣亲自教养,受他万分疼爱。 玛格丽特学府与她的一面缘分,只有他自己还记得。印象颇深的是她那双眼睛,剔透而浅淡的黑色,还从未见过如此好看的眼睛,带着东方人的优雅含蓄,还有稍冷的沉静温文。他记得她的眉眼如画,但后来再遇,她显然是不大记得了。 原本她的生活该是平静无痕的,坦途之上繁花开遍。她足够有能力有资格承受得住偌大蓝氏的繁华无边,但旦夕祸福,谁都不能预测。 她看着遭遇颇多,从她落在枕边的手腕上便可窥见一斑。她的手上带着伤痕,消退得差不多了,还有些痕迹,大概当时都是伤得够深的伤口,才这样难以愈合。 初漓觉得自己睡了很久,她睁开眼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她是被宫疏一掌劈昏过去的,加上海上多日的混沌困倦,次日才醒过来。 很安静的地方,空气中有好闻的香气。 她眼前的黑色散了些,万千的阳光一瞬间洒进了她的眼睛。她眯了眯眼,坐起了身。 身下是柔软的大床,复古华贵的雕饰,垂着透明轻软的薄纱床幔。窗子是开着的,纱幔在飘舞。 这里看着不像是宫池若的,宫池若不会用这样繁复中透着华丽贵重的东西。这个房间很大,光线充足,阳光倾洒下,金色的纹饰在闪闪光亮。 她撩开窗幔下了床,脚边有拖鞋,地面铺着奢华厚重的地毯,纹路精致大气,踩上去软软的,一点声音都没有。 她走去了窗边,蓝天之蓝,碧野之绿,霎时间闯入了她的视线。远处有波光鳞鳞,半空有鸟群飞过,阳光里卷着数粒光尘,彩色的,稍嫌刺眼。 她退后了几步,抬眼看见了高大的金色穹顶,上面绘着宗教人物故事,浓墨重彩,贵重无比。陌生感和恐惧感顿时攫住了她,她颤抖地喊了一声,“宫池若?”声音细细的,也能够在房中回荡,却无人来应。她又喊宫疏的名字,一样的结果。 第285章 沉静与雍丽 空阔的房间,她眼中渐渐多了一丝慌乱,转过身朝房门方向走去。 这是扇高大的门,金色繁复的雕花,木材沉重。初漓推开它,外面连着的是长廊。她没有机会走上长廊,门外守着人,保镖模样的装束,旁边还守着女佣。都是白种人的深刻长相,看到她出来,自然是制止了她。 初漓被请回了房间,可无论她说什么,女人都只是摇头。 日光变得刺眼,像片片雪花倾洒。在这样的寂静偌大的房间里,她的不安越来越重。 欧彦哲从道格爵士那里商谈事务回来后便知道了消息,蓝清川醒过来了。 房间里多添了些女仆,照料服侍她的衣食。自她醒来便没有离开,都守在房间里。 她们蔷薇城堡里还未出现过如此年轻好看的东方姑娘。这女孩子一直沉默,颇为防备,带着些焦虑。女仆端了水来给她梳洗,还准备了饭***致清淡,都放在床边的托盘上。可少女一动不动,抗拒着她们的接近,连这里的女管事都没法近身给她整理装容,棉质的裙装和大衣举在手上进退不得。 “小姐,您别害怕,我们是来服侍您梳洗的。”她轻声道,用的法语,语速放缓了些,这女孩子抬了头,眼睛透明浅淡地看过来。 阳光下,东方女人的神韵和温文气质扑面而来,她看着自己,似乎是听懂了。 女管事上前两步,女孩子摇摇头,拿过了面巾擦了擦脸,并不愿意让她们伺候在侧,连头发也是自己梳的。 她被送进来时尚在昏迷,是女仆帮忙换的一套睡衣,原先她身上的衣服已经脏了送去了清洗房。现下她醒过来,再穿着睡衣便不大合乎礼仪了。 初漓哪里愿意在这么多人注视下换衣服,她不愿配合,管事也没办法,将大衣递给她让她披上。 她简单一番清理,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依旧戒备沉默。女仆将托盘递给她,上面放着一瓷碗的白粥,细细撒了一些梅干,配菜清淡,都是顾及了她东方人的口味。 她摇头,腹内空空,但还是有些警惕。 一房间的仆从便都没了办法。 欧彦哲回到蔷薇城堡,自然先去看了看她。 乔伊给他推开了房门,室内一片寂静,只有一众女仆给他行礼的动静。 欧彦哲看向蓝清川。女孩子坐在椅子上,长发遮了脸庞,听了开门的声音,稍稍侧头看了过来。 他那时见到的蓝清川还没有现在这样清瘦,肤色白得透明,像是穿透了阳光。神容虽美,却有些苍白病态,一头乌发下,衬得有些难言的楚楚动人。 她站起了身,欧彦哲对她笑笑,“身子好些了吗?”她看着有些诧异,似乎不解他稍显熟稔的口气是从何而来。 初漓的印象里,还没有出现过这样光华之人,明亮高贵得耀眼。他五官出色,瞧着是有些东方人的血统,但一头金发却是纯粹逼人的颜色。 “你认识我?”她对着他那双深蓝的眼睛,觉得这色泽漂亮罕见,却有些说不出来的深沉如海。 第286章 好久不见,蓝清川 他笑,“我们见过多次了,蓝清川。” 这少女吃了一惊,茫然无措道,“你是认错人了吧。” 欧彦哲瞧着她这番反应,心下的猜测又肯定了几分。他面上不动声色,笑得俊丽温和,“你大概是忘了不少事情。” 初漓听着他这话像是有些试探的意味。她沉默以对,不愿过多对着陌生的人透露自己身上的秘密。从时爻那里吃的教训让她学会了保持一份警惕心。 欧彦哲没听到想要的,也不生气,换了一种方式以达目的,“你刚刚清醒,等会儿让医生过来给你检查一下。在这里,你不要害怕,我们都不会伤害你。” 初漓不自在,她看着面前这身姿秀颀的男人,问他,“这里是哪里?” 欧彦哲也不瞒她,眼神似笑非笑,“蔷薇城堡,朗格拉克的官邸。” 要是以前的蓝清川,自然是知道的。可初漓却是没有任何有关的印象,目露疑惑。 “不知道也没关系,你在这里好好休养。不久便会有人来接你回去。”他扶她坐下,初漓避开他的碰触,往后退了一小步。 欧彦哲这句话有意误导,接她回去的可不是她下意识以为的宫池若。他一副绅士做派,颇具风度,将托盘上的瓷碗递给她,“别饿坏了身体。你只管放心,没有什么地方比这里更安全。” 初漓接过了碗,握在手里温热的,熨帖得她手心发烫。她握着调羹,低头喝了一口。 欧彦哲稍稍满意。又听她问,“我什么时候才能离开呢?”这句话问得有些失礼,她自己也意识到了,手指捏住了瓷碗,也出卖了她的焦虑不安。 “很快。如果不想呆在房间,你也可以出去走走,让管事陪着你。” “谢谢。” 她点点头,低头喝粥,一点声音也没有。 欧彦哲看她一眼,走出了房间,乔伊随后出来轻轻带上了门。 “让医生过来检查吧,她确实有些问题。” 斯金纳是欧彦哲专属的私人医生,花费了一会儿时间给了欧彦哲结果。他口气斟酌,“蓝小姐应该是被注射了抑制性药物,这种药物性质霸道,会导致记忆断层,市面上还没有流通。注射后副作用很大,稍有不慎便会毁坏脑部神经,就蓝小姐现状来看,这种药被研发控制得很成功,现在看来没有出现后遗症。” 欧彦哲道,“她确实是记不得以前的事了。”皱了眉,“有可能会痊愈吗?” “想要摆脱药物控制,需要大量的时间研究揣度,毕竟我们不是开发者,会颇为棘手。”斯金纳摇头耸肩,他的少主人脸色沉郁。 乔伊送走了医生,返回了花厅。欧彦哲仰躺在贵妃榻上,闭着眼睛,手里拿的文件是前阵子乔伊整理给他的宫家组织的资料。 老管家上前唤了一声,“少爷?” 欧彦哲稍微直起了身子,看着他道,“蓝清川的事情便到此为止了,过分深入的话形状难测。这资料便交给蓝元礼吧,他总要想办法解决的。” 据他了解,宫家来势汹汹,已经住入了巴黎的黑塞酒庄。 第287章 蓝元礼的到来 他欧彦哲可没有过多精力分出来对付这种组织,留给他的时间本就不多。王室风波中,政局变化莫测,一天一个样子,这才是他要操心的事。 初漓在这里住了两天,那次见到的金发男人也没有再来过。他的样子看起来是这里的主子,侍从都对他恭恭敬敬的。她在房里用了午餐,依旧是中式的。她提出要出去走走,女管事没有任何异议,给她拿了一套衣服过来。 暖春时节,外面都是暖洋洋的。这个地方格外大,像是永远也走不完的样子。她还未见过如此精致华贵的纯西方式建筑,这座城堡美得像是一幅画,各处细节都处理得极致完美。 她还在想,空气中怎么会若有若无地飘来花香呢,原来这里有一个很大的玻璃花厅。花厅里种着无数的蔷薇,姹紫嫣红的,穹顶也是透明的,透过了无数的阳光。这里应该是城堡的高层了,从窗户望去,底下的树丛都是绿油油一层毯子。 难怪这里叫做蔷薇城堡,种着这样美丽繁盛的花儿,连空气都觉得是清新飘香的。 她是个单纯的人,在这样好看的地方很容易就放下了心房。几日处下来,这里都仆从也大多随和,虽然话不多,她也奇怪自己竟然能够一字不漏地全部听懂。她想,可能自己那段莫名失去的记忆里会有这个地方和这个地方的语言。 她是信了欧彦哲的话,等了几日却总也不见宫池若来接她。她以为他们是认识的,就像宫池若曾派过波尔去德林苑照看她。在她疑惑又多了一重后,她终于等来了人。 那人却不是她所熟悉的宫池若或是宫疏宫楠木他们,而是一个与她相同黑发,竟有几分相像让她倍感熟悉的男人。这个男人在花厅坐着等她来,旁边是多日不见的金发年轻人。这个东方面孔的男人清贵清俊,已经不年轻了,样子生得极好,本来的眼神是稍微冷凝的,看向自己时,却多了些柔和。 初漓觉得他的态度很奇怪,是一种压抑着的关怀。明明不是认识的人,他的语气听着却是那样熟稔,他问,“身体好些了吗?” 这话和那金发蓝眼睛的男人说得一模一样,他们显然都是认识自己的,而且看上去也不像是坏人。 她沉默片刻,看着他道,“好多了。”男人似乎是放心了些,初漓压了压还是忍不住问他,“您是哪位?” 她有些欲言又止,乔伊管家亲自给她搬过来了一张软椅,粉紫色的断面刺绣,坐上去软软的,却没让她放松。 蓝元礼闻言看了一眼旁边坐着的欧彦哲,男人嘴边含着一抹浅淡笑意,不发一语,像是置身事外。蓝清川的情况他方才已经从他的管家那边得知了,现下再看蓝清川,确实失去了很多事情的记忆,哪里还记得自己这么个离家多年陌生的舅舅呢。 他压抑了情绪,对她笑道,“我是蓝元礼,现住在蓝氏大庄园。” 初漓懵懂点头,这些字眼看来对她甚为陌生。 蓝元礼眼神黯了黯,手指在扶把上悄悄捏紧了。 他本该养尊处优的外甥女,蓝氏众星捧月般的小主人,他父亲万般爱护挂念的掌上明珠,竟被迫害至此,连记忆都失去了。 花厅陷入了一阵沉默,欧彦哲垂眼静静喝茶,面色象牙白皙,不起波澜。乔伊管家在旁边添茶,初漓道谢将瓷杯捧在手心,蓝元礼却没有动作。 时隔十多年,他自己也没想到,与蓝清川见面竟然成了现在这么个光景,可笑而悲伤。 第288章 玻璃花厅 初漓诸事不知,蓝元礼看过她之后还能说什么呢。她在那个组织里被控制了多日,对陌生人还是有些提防的,尤其在她没有看到宫池若之前。 蓝元礼坐了片刻便回去了,这样的关头他还不能将蓝清川接回蓝氏大庄园。 初漓看着他离去,一个人的背影看着有些孤决。他跟她说,“我下次再来看你。”她应了,对他笑了笑,可他却笑得有些勉力,尽管眼神还是柔和的。 她感觉有些说不出来的奇怪,看向欧彦哲,犹豫再三问道,“这么多天了,怎么还没有人来接我呢?” 方才不是来看过你了。欧彦哲似笑非笑,“快了。” “你像是在敷衍我。”初漓看着他,皱了皱眉尖。 他抬起头笑了,“怎么会?”说罢站起了身,不置可否的态度。 初漓看着越来越疑虑不安,眼中的怀疑也越来越浓重。他看她一眼,走去玻璃花房,拉开了门邀请她,“要不要进去走走?” 初漓自然要跟着他问清楚,便随他走了进去。 这座花房实在壮观美丽,蔷薇枝蔓伸展蔓延,点缀着无数的花朵,或盛放或含苞,翠绿,深绿,粉红,深红,水红,浓浓淡淡,香气扑鼻。 头顶是下午的阳光,温和而明媚。 这是一座纯粹的蔷薇园,里面有一条人工的水流蜿蜒流淌,格外精致优雅的地方,宛若童话梦境。在玻璃花房外虽也能够一窥风姿,但进去后还是会让人惊叹不已。 花房内铺着丹东绿材质的小道,光泽通透自然,一路铺展下去,上面还浅浅绘着花纹。 欧彦哲停下来,托起了一捧接着数多花苞的蔷薇,粉红浅黄蔚蓝嫩紫都有,枝茎缠卷,怎么都解不开。 他摸着那一枝花苞,漫不经心开口道,“你觉得,宫池若是个怎样的人?”他这句话听不出情绪,初漓也不知道他说出来的用意,但好歹是提到了她心心念念着的人。 她看着颇为戒备,站在花团锦簇之下,乌发雪肤红唇,还是稚嫩的样子。 “他现在在哪里呢?” 欧彦哲伸手取下了花架上的一把银剪刀,选了朵含苞沾着剔透水珠的蓝色蔷薇花剪了下来。他将这支花递给初漓,“很衬你。” 她伸手接过,道了谢,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看着颇为执着。 他只得答道,“我不知道。”刻意掩饰了话里的情绪,听着平板无波,初漓也辨不出真假。 她咬咬牙,“那你告诉我你是谁,不要敷衍我。” 欧彦哲笑了,面如皎月,看着温文尔雅,他不答反问,“你怀疑我了?” “你一开始似乎就在误导我。”她加重了语气,生气了,像个气鼓鼓的孩子,“问什么,你也都不告诉我。” “好吧。”欧彦哲收起了笑,安抚她道,“我实话实说。” “你的主子可不是好人。”他盯着她的神色,丝毫表情都不放过。可初漓却并不讶异恼怒,相反她点点头,“很多人都这么说。” 第289章 朗格拉克先生 欧彦哲很感兴趣,“你都知道?” “嗯。但他才不是那样的人。”她强调,对视着觉得他的眼睛讳莫深沉得让人害怕,虽然面上还是带些笑意的。 “那你知不知道,你记忆缺失也是跟他有关的呢?” 初漓瞪大了眼睛,不知道他从何得知这件事。她有些惊异地望着他不动声色的模样,沉默以对。 他却猛然上前一步,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腕,将上面的衣料翻出,露出一小截白皙的手臂。初漓吃了一惊,看他点着她皮肤上浅淡的痕迹。那是旧伤了,还未完全褪去。不仅仅是手臂,其他地方也有。 他惋惜道,“这是鞭伤,可见他不是什么好人。你说,为什么急着要回到他身边呢?” 初漓抽回了手,气得面色发红。她冷了声音,“这不是他做的。” “不在他身边,你也不会遭受这样的伤害。”他真是个厉害的男人,好像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掌握在手里。这红尘颠转,悲欢离合,他那双深蓝的眼睛里始终都是深不可测的平静。 谈话被他扭转成这个样子,初漓说不过他,嘴唇都颤抖了。她一把抽回了自己的手臂,将手上的蔷薇还到他的手里,表示不要他的花了。 还真是有些孩子气。他失笑,捏着那支蔷薇花,开得粉嫩讨喜。他在手里旋转把玩,一抬眼便对上她愠怒的目光。 “那好,这个话题便到此为止。”他转过视线,弯下腰去修剪身旁支架上蔷薇枝叶,象牙白皙的手指似乎在拿一丛花叶中沾染了深绿浅红的颜色和飘渺香气。 “惹你生气,我很抱歉。”他哪里有道歉的语气。初漓是听出来了,他行为举止都透露着上位者的绝对压慑,宫池若也是这样的。只不过宫池若高寒绝艳,阴郁中带着凌厉的戾气。而这个男人秀致光华,气质温文又深藏邃远。 “你不是问我是谁吗?在你失去的那段记忆里,有我的存在。”不过她就算恢复了记忆,也需得好好找找,一面缘分只不过他自己还记着。无奈他一记就记了多年,可见记忆力得有多好。 “你不需要防着我,你在我这里,我自然是要好好保护你。” 初漓看着他,“这算什么回答。” “你可真是难缠。”他噙着笑,看着咫尺的花苞,又挑了一朵蓝色的剪了下来。他的声音带笑,也未见不耐恼怒,倒像是个好相处的人。 “你换了语言我也听得懂。”初漓提醒他。 他骤然失笑,“好吧,东方的姑娘。”指指她脚下的土地,悠然道,“你可以叫我欧彦哲,是这座城堡现今的主人。” “你也可以叫我朗格拉克,这是我的姓氏。”用中文说着自己的姓氏还真是不习惯。他拨了拨花枝,将剪下来的叶子放进花架的筐子里。 她自然不知道对付宫池若的其中便有他一份。 初漓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回敬了他一句,“那好吧,朗格拉克先生。” 第290章 鲜花赠美人 他放下了剪刀,拿过一边的面巾擦拭了一下手指。他倒不讨厌她这些惹人喜爱的小脾性,又听她道,“我觉得你不是个坏人。”这话要说给欧彦哲在政治上的那些失败的对手听,简直可以当一个冷笑话来听。 “你这是要给我发好人卡?”他抽出一条绸带,淡金色的,编着精致的纹路,用这个扎花,甚为好看。 “我也没说你是个好人。”她摇摇头,触及他含笑看过来的目光。倒也不是含笑,是他一贯的表情,温文优雅颇具气度的,能让人放松警惕的一张面皮。 初漓的世界还很单纯。但欧彦哲想,他小时候都没有幼稚到用好坏之分来判定一个人,这种置于表面的判定,太过肤浅了,绝对要栽在上面吃大亏。而他生平最不希望的,就是吃亏。 但初漓显然没有欧彦哲这样的心思,从她这个样子来看,已经在吃亏了,而且毫无知觉。 欧彦哲垂眼一笑,将手里一捧蓝蔷薇扎花递给她,娇艳粉嫩,这种珍稀品种,茎杆是没有刺的,不会扎到手指。 “你这种说法倒是挺新奇。”他一笑而过,“鲜花送美人。”真心假意都有几分,不过后半句是真的。 他还记得蓝清川的沉静自持,那双眼里不会有如此柔婉鲜活,她总有几分冷淡疏离。一张相同的容貌,竟会出现性格上如此落差,欧彦哲都要佩服宫家组织里那个制药的人了。 初漓接过来,“谢谢你。” 欧彦哲这几日心情不错,看谁都带着笑。管家乔伊给他倒茶,疑惑是不是曼德尔家族的事情解决了。 年轻的男人翻着文件,笔电放在一边,光标还在闪。他头也不抬反问,“没个把月下来,曼德尔老爷子能被拖得下来?他是个出了名的老顽固。” 乔伊纳闷,他的少爷可不大出现心情愉快的时候,他谋划算计和提防的东西太多了,总能把自己控制得很好。 身旁站着的老管家一阵沉默,欧彦哲怎会不知道他的心思。手臂一伸,他将屏幕合上了,外面阳光大好,看着屏幕总会有些刺激眼球。 乔伊便低腰给他整理文件,分类归好,以便他下次翻阅。 欧彦哲却突然冒出了一句,“塞克林狩猎场那里养了不少鹿吧。” 乔伊顿了顿,不知道他说这句话的意思。 “天气不错,出去走走吧,乔伊。”老管家愣住,看着他站起了身,样子看着不像是玩笑。 “塞克林是曼德尔家的产业,您一去自然要遇上他们。” “乔伊,我可不是为了见他们而去的。”他似笑非笑,语气听不出真假。乔伊犹豫一下点点头,“是,我去备车。” 只不过欧彦哲不愿意见,知道他来了的人可不少。曼德尔老爷子颇爱狩猎,但一把年纪了,再喜欢猎枪也提不动了。不过,他的儿子倒是很好地继承了他这个爱好。 塞克林现在交由二儿子打理,若他不是曼德尔家族的后裔,他会是一个很好的猎手。相比于他,大儿子就规矩多了。 第291章 真正的政客 循规蹈矩的人听话,欧彦哲算是比较满意这一类人的。但同时他们易于掌控,固执过头,曼德尔很了解自己的大儿子,将他控制得很不错,也暗示了他承爵的奖励。 “Yancy!”欧彦哲抬了抬头,这人从马上下来,身形矫健,棕色短发,马靴声咔咔砸在地面上。 曼德尔家的老二坤尼,天生有着狂暴不羁的个性,自小便不大服从管教。他哥哥是玛格丽特学府里出来的高材生,而他就读的是奥斯家创办的玛丽亚军校。 欧彦哲笑了,指着他抛下来的几头猎物,“收获不小。” 坤尼摘了手套,飘来一阵硝烟味,还有一点淡淡的血腥味。他的面目粗野,个性也爽快,“你看重哪一个,晚上我派人送到你府上。” 虽说他们年纪差不多,但欧彦哲如今身份越来越贵重。纵然坤尼多么纵横不驯,他现今只不过是个永远承不了爵的小人物,也学会了收敛和圆滑。 欧彦哲眼光一闪,笑意又深了几分。他环顾了一下四野无人的森林,由于枪声,这附近的鸟儿都飞走了,更加显得空旷僻静。 他低了声音,沉冷的口气,“坤尼,几头猎物可收买不了我。在这点上,你可不及你的哥哥。” 坤尼一下子变了脸色,脸黑得差不多要拿手里的猎枪崩了他的样子。 “你别急着生气。”欧彦哲看着他,深蓝色的眼睛里带上一丝嘲笑,“在这样一个森林里,你永远也比不过你哥哥。” “坤尼,你是一个好猎手,但除了狩猎和这片森林,你可就什么都没了。” 棕发粗犷的年轻人握住了枪,警惕道,“你想说什么?” 欧彦哲背着手,脸色平淡得像平静至极的海面,又颇为深邃,难以琢磨。他不答反问,“森特瓦王储已经见过你们了吧?” 坤尼心里一跳,望向他,丢开了猎枪,苦笑一声,“你连这个也知道。”他嘟囔两句,认命一样,“你当然知道了,大公主最看重的可不就是你朗格拉克吗。” “坤尼,我可以告诉你一件事。”欧彦哲观察着他的神色,“森特瓦公主,我,都不满意你的哥哥。” “知道为什么吗?”他继续问道。 坤尼挑眉,“因为他跟父亲一样,都选择了裴拉公主。” 欧彦哲赞许地看一眼他,“你倒是瞧得明白。”他蹲下身看着马下死去已久的灰色野兔子,胸口血红一个洞,看来是一击毙命。 他看着那灰兔子道,“我可以帮你,但该怎么选择要靠你。”他凉薄地笑了,“坤格,你如今只剩下这片森林了。你大哥袭爵,你可能连森林都没有了。他有强力的母家,而你有什么呢?” 坤格出身不好,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他母亲是个朝三暮四的交际花,曼德尔迷恋了她一时,生下了坤格后,便被扫地出门。但坤格大哥,却是正统出身,母家是赫赫有名的丝琅伯爵。 “你是个聪明人,不要走你父亲的路。”欧彦哲移开了目光,站起身道,“好好想吧,给你的时间有限。” 第292章 独断与恶毒 坤格沉默不语。他往前迈了几步,上前牵住马。棕发的粗壮男人一把调转了马头,将马鞍卸下来,压低了声音,“Yancy,你今天是特意为我来的。谢谢你的忠告,我会好好考虑。” 欧彦哲笑睨他一眼,不置可否,“你这里养了不少鹿群吧?我今天只是来看鹿的。”他强调一声。 “我知道了。” 于是欧彦哲颇有兴致地跟他去看鹿,乔伊管家这才算是明白了过来。他的少爷喜欢这样的做事方式,他也没有办法。 欧彦哲看了一个下午的鹿,他以前也不见得多喜爱这种大眼睛温顺的动物。但直到日落西山,他的兴致还未有所减退,连乔伊都要信以为真了。太阳下了山,欧彦哲便理所当然留在森林内的简易木屋里吃了一顿野味。 他一向入**细丰富,还未尝过这样粗糙寡淡的食物。乔伊管家在一边给他倒水,听到坤格冷笑一声,“你还真是到哪里都带着他。” 欧彦哲身份尊贵,到哪里自然都是众星捧月,乔伊管家随身照料服侍。 坤格看不惯他的少爷做派,但他不清楚这是他自小的习惯所成。 欧彦哲喝一口水,“我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乔伊管家跟他的时间比他跟自己父亲相处还要多得多,其中亲近,自是无人可比。 坤格哼了一声,一口咬下了烤熟的兔肉。 欧彦哲心情很好,玩了一整个下午,到了蔷薇城堡晚饭摆过后才回去了。 他这边玩得高兴,蓝元礼可就头疼了。 他用了一个下午的时间同宫池若谈判,地点在黑塞酒庄。 这处产业已经很古老了,宫池若也不常来,都是交由法国这边的邦德打理,地窖里藏着数不尽的酒,但宫池若不沾酒。 蓝元礼按照约定的时间来,自然不会独身一人,他带了黑衣负弹的保镖,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 黑塞酒庄不大,进来便有一种低沉压抑的感觉。蓝元礼皱皱眉,很快便掩饰过去了。 带他进去的是个黑发碧眼的少年人,面目平淡无情,从他神色举态中看出他的地位应该不低。酒庄是城堡式的建筑,推门而入便是一个颇大的客厅。 但客厅里十分黑暗,两边的帷幕都拉上了,室内就亮着一盏吊灯,也没有什么其他的布置。 “既然客人都到了,将灯打开吧,宫疏。” “是。”身边这个少年人便转身过去打开了灯,室内顿时亮堂了很多。 蓝元礼眯了眯眼睛,觉得鼻息间一抹淡淡的血腥气,闻着像是有人受伤了。 但室内就这几个人,没有谁动作是看着奇怪的,神色也无异。 “蓝先生,坐吧。”出声的这个男人还只瞧见一个侧面,穿一身黑衣坐在一组沙发内。 蓝元礼心里有数了,这男子应该便是宫家三爷宫池若了,这黑道大家族的掌权者。 但他还未想过宫池若竟然是这番模样,黑发如瀑,发下一张少有的美人面。宫池若看着还很年轻,可他确实是掌握了宫家数十年了,足以在黑道上翻云覆雨。 有着这样面貌的男人,蓝元礼只觉得诡异和危险。他见过形形色色的人,这是他于千面中历就的直觉。 宫池若有一双野兽一样的灰色眼睛,浅淡到显得无情和冰冷的眼睛,抬着眼皮看人的时候,如同针芒在身。 蓝元礼看着这双淡到照不出人影子的眼睛,沉声道,“宫三爷要如何才能放过我蓝氏清川?” 他直入主题,不愿多待,看到这里的主人不悦地扬了扬眉尖。 “在我手里,她便是宫初漓。她的命是我给的,人自然也是我的。”宫池若冷笑一声,“从没有蓝清川这么个人。” “真是独断的想法。”蓝元礼笑了,眼神是冷的,他说,“因为这样,你才要消去她的记忆。”他用的是肯定句,双眉凝起,“你凭什么有这个权利?” 第293章 所谓隐患 他刚说完,左侧太阳穴便被抵了一把枪,转眼看是那个混血的年轻人。 “蓝先生,你是不想把她还给我了?”宫池若看一眼宫疏,视线又转向蓝元礼。“那还谈什么呢?你不把她交给我,那我只好自己去找她了。” “在巴黎,你还不能收放自如。这片土地,容不得你腥风血雨。”蓝元礼单手握住那把枪,他凉薄地笑了笑,对宫疏说,“小伙子,想要我命的人多了去了,但直到最后,他们都不能如愿。” “你这一扳指下去,还是不能达到目的。” 宫池若一双死灰色的眼睛沉暗难测,“你藏着她也没用,我会找到她的。” “蓝先生,我要请你看着,我是怎么接她回来的。”到时候,该杀的杀,该夺的夺,一个都少不了。 蓝元礼分明从他眼里看出了杀意,他依旧是那样的表情,凌厉的雅致。他说,“我想我不会等到那一天。” 宫池若很不高兴,他看着蓝元礼的背影道,“我很不喜欢这个男人。”又有着和初漓相似的面貌,让他不得不去注意到他们间存在的血缘关系。 法国,蓝氏,他都不喜欢。 “愣着干什么?继续给我去找。”宫池若冷漠道,“我再给三天,要是找不到,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了。” 宫疏看护初漓失责,已经被抽了一顿鞭子,现在伤还没有好,带伤找人绝对不轻松。 宫楠木冷眼看着出门来的宫疏,不忘挖苦,“在你眼皮底子下带走初漓,看样子你反应迟钝了不少啊,宫疏。” “宫楠木,你不要幸灾乐祸。”宫疏理也不理他,擦肩而过,“知道祸及池鱼吗?” 蛇纹刺青的鬼面一扯,这巨人一般的男人阴郁恶毒地一勾嘴唇,他的面容隐在阴影之后,瞧不大清楚,却十分诡谲。 他低声飘过一句,“我自然知道,所以我做了最好的准备。” 他显然另有心思,但宫疏走远了没有听到。 宫楠木人称鬼医,他向来不救人,只杀人。初漓是个例外,让他颇为厌恶和警惕的例外。他不愿救她,但也可以收回多给她这么多时日的命。 宫家组织里,从来不需要这样的女人,他的主子宫池若更加不需要。 女人,只会成为累赘和不测的危险,要来何用。 他宫楠木已经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经历过一次了,不需要再来一次覆辙。 初漓都不知道自己在这个城堡里住了多少日子了。城堡的主人总是很忙,初漓大多时候看见他在花厅的长椅子上睡觉,他那位看上去格外刻板严肃的老管家一直站在他身后。这老管家似乎是叫做乔伊,他会在他主人醒来之前做好所有的一切,比如整理那一叠白花花的资料,或者泡好一壶花茶。 天气渐渐热了起来,初漓却觉得自己越来越困倦疲劳,明明她不是那样愿意休息的,也抵不住眼前阵阵发黑。 这种症状以前还从未有过。在芬兰绿岛时便有些嗜睡,但情况还没有现在这样严重。那时候照顾她身体的都是宫楠木,他是一个水平颇高的医生,他都没有发觉什么,初漓那时也只觉得是春困,过去了也就好了。 第294章 惨白如纸 她静静躺在阳台的睡椅上吹风,阳光暖洋洋的照在身上。半空中飞过一群群的白鸽子,漂亮的羽毛,清脆的响声,扑簌簌的,一眨眼就过去了。 她想起了宫池若给她说过的布拉格的鸽子和那里蓝蓝的天。她没有去过那个地方,宫池若说过会带她去一趟。 她真的很想他,那样急切的,那样渴望着在他身边的安全感。 宫池若不会忘记她了吧。她空闲的时候常常想,她自己也觉得被他给忘在哪个角落里了。 蔷薇城堡里很漂亮,里面的人也对她很好,可她就是想回那海波之上的芬兰绿岛,回有他在的地方。 她恍惚间有一种感觉,要是再不回去,她可能永远也见不到他了。 初漓昏昏沉沉地想,眼中望到的天空都变得灰暗了。 她醒来后,已经被人搬到了房间里温暖的床上了,室内一片明亮,她还问到了食物的香气。 用力眨了眨眼睛,她坐了起来,房间里除了一个女管家,还有城堡年轻的主人欧彦哲。 金发男人深远沉峙的一双蓝眼睛,偏偏头发却如月华光芒耀眼夺目。他坐在床边一张软椅上,金发束起,扎着一段深蓝缎带,衣装也颇为正式,不比他在家中时的随意简单。 见初漓醒了,他稍稍勾勒出一个不见端倪的笑,“醒了?要不要吃些东西,已经是晚上了。” 他嘴唇的颜色很漂亮,是薄红的蔷薇色。他似乎很能操控自己的表情,嘴角的弧度控制得分毫不差。 初漓转开了视线,看看窗户,窗帘已经被拉上了,看来确实是到了晚上了。 她有些羞赧,歉然道,“不好意思,都这个点了。”她掀了被子下床,在床边地毯上找到了她的拖鞋。睡到这么晚,在主人家面前总是不礼貌的。 欧彦哲并不在意,他扯了扯领口,望向一旁等着侍候的管家,“你先下去吧。”袖扣也解了下来,女管家一并替他带走了。 “桌上准备了晚餐,你看看合不合胃口,要是不喜欢我让他们重新做了送来。” 初漓摇摇头,走去了小玻璃桌,托盘上放了一碗熬得白稠的粥,一叠精致的配菜,还有其他果仁制成的小点心。 她拉开椅子坐下来,伸手拿了调羹。 喝完粥了,她便再也吃不下什么了。欧彦哲看着她雪白的面色,皱眉,“你这样多长时间了?” 初漓看着手里细腻的瓷白调羹,眼神有些愣愣的。她茫然道,“我不知道。大概是最近闲着了,人就容易犯困。” 欧彦哲笑了声,觉得她真是天真得可爱。 初漓望着自己的手指,手上的皮肤与这白瓷的调羹差不多一个颜色了,甚至还要更黯淡透明一些。这是极不健康正常的肤色,她自己也知道。 “大概,”她慢慢道,“等过段时间就好了,用不着担心。” 欧彦哲心想,宫家的组织到底将这个女孩子折腾成什么样了,完完全全就是一张空白脆弱的纸,谁都可以在上面划个痕迹,欺她没了记忆,什么都不懂得。 第295章 蓝氏大庄园 宫初漓的身体状况恶化得很快,她自己也不太清楚发生了什么。一日日的,她从沉睡变成了昏睡。 斯金纳医生每天都来,但他没什么办法来制止这种情况,只能将恶化的过程减缓一些。 还能怎么办呢,她所注射的是一种极为霸道的神经性药物,一旦出现紊乱了,便会一下子要了她的命。现在,她身上已经出现了这种失控的预兆。 欧彦哲找来了蓝元礼,将斯金纳的话转述给了他。 这个东方温雅细致的男人静默了一瞬,手指却一下子抖出了杯中的茶水。茶是温热的,乔伊给他递去了湿巾。蓝元礼擦了下,手上还是留了一道浅浅的红痕。 他沉默了片刻,“欧少爷,清川我便带回去了。这么多天,谢谢你的照顾。” 欧彦哲笑笑,“玛塔皇宫那边近期没有大动作,必要时我会帮忙。” 蓝清川被接回蓝氏大庄园的当日,宫家便得到了消息。宫池若做事向来干脆,毫不拖泥带水,当夜就派人袭击了蓝氏大庄园,接回宫初漓。 宫疏亲自去的,他下手狠绝果断,踏着一路血腥而来。 蓝氏大庄园平日分外安静恬谧,里面多是一些忙碌的仆从。蓝元礼算得精准仔细,安排了大量的人手严密保护整个庄园。他预料得不错,宫家很快就来了,还来得这样快。 宫疏上次从他这里吃的亏让他毫不留情,连仆从也没有放过,杀掉泄气。他是组织里数一数二的人物,区区一众保镖哪里奈何得住他。就算他蓝元礼请来的是一批雇佣兵,他也不会放在眼里。宫疏有这个自信,他一个人,可以抵得上组织一个支部的力量。 蓝氏大庄园延续至今,还没有经历过这一晚的惨烈。它是一个真正的贵族,有着百年的尊荣和骄傲,不容侵犯。 蓝元礼知道,从来没有永远的平静,蓝氏大庄园也是如此。他计算之深险,不得不做万全准备。接回蓝清川后,他去了一趟玛塔皇宫,面见玛格丽特女王。 他所料不差,宫疏在逼近庄园内的玫瑰钟塔时,行动受限了。他的后方是奉王命出动的军方力量,这一支队伍新的统帅是朗格拉克的欧彦哲。 欧彦哲的时机一向掐得很准,瞬间局面便调转了。 宫疏咬牙切齿。庄园过大,他一路过来已属不易。按照得到的建筑图,离初漓在的地方已经不远了。 可恨功亏一篑。 蓝清川是夜里惊醒的,她听到了枪声。这一觉,她感觉自己睡了很久,这一醒来,自己又不知身在何方,周围是夜色中模糊陌生的布置。 她动了动身子,身体异常沉重,坐起身来颇为吃力。似乎是有人在喊她,“初漓。”她抬头朝窗外看去。 月色如洗,男人阴郁的一张脸,对着窗户几声枪击,一脚便将玻璃窗踢了开来。碎裂的玻璃片如同银光一样洒下,声音却尖厉狰狞。 初漓没想到自己会这样见到宫疏。他未对她说上一个字,手刀便再次劈上了她的脖颈。 力度真大啊,初漓疼得颤了一下,便不甘愿地昏了过去。 蓝氏大庄园当夜遭到枪袭一事顿时在巴黎区引起了恐慌。如今国内形势不稳,再发生这样的恶性事件很容易引起骤乱。 王室自然要给市民打一剂定心针,玛塔皇宫宣布,彻查此事,必当严惩恶徒。 森特瓦是从她母亲玛格丽特女王那里得到消息的,小会议厅里,她坐在厚厚一摞文件后面,面色沉重地看着欧彦哲。 她说,“你早就知道了对吗?” 欧彦哲坐在一方软椅上,眉头都没有抬一下,“我是还没有来得及告诉您。” “你还知道些什么?” “就这样。蓝氏刚刚易主,自然有人盯上。”欧彦哲大概能猜得出蓝元礼面见女王所谈及的内容,这种时候,他绝不可能暴露出蓝清川,因为风尘才刚起。 他笑笑转移话题,“姑母多派些兵力护着他吧,蓝氏可不能出什么岔子。现下最重要的,是王宫和您。” 第296章 伤痕累累 初漓消瘦苍白成了这个样子,实在是大家都没有想到的。宫池若摸了摸她惨白的额头,薄薄一层皮,都能够看见皮肤下面青色的血管。 初漓挨了一记手刀,至今还未醒。 离开黑塞酒庄到现在差不多三四个时辰了,出了巴黎,前往欧洲一个宁静的小镇。芬兰绿岛太远了,初漓现在的身体是禁不住长途跋涉了。宫池若决定缓一缓。 玛塔皇宫内。 森特瓦长公主召开了一次会议,集聚了宫廷各部大臣及贵族功勋,会议时间近两个小时。 蓝元礼从会议厅出来,脸色很不好。蓝氏大庄园的车已经等候在路边了。 欧彦哲是跟他一同出来的。少年人方才一副俊秀优雅的样子,从容冷静,带了些礼节性的笑意问候了一声,“蓝先生。”顺带对蓝清川被带走一事表示歉意,毕竟算有遗漏,少算了一个宫疏的厉害。 蓝元礼觉得他可真是让人讨厌,带了一张好看的笑面,说着滴水不漏的话,猜不准心里在想些什么。他甚至觉得,这人比他年轻时更加工于心计。 他应付了几句过去了。他要应付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上了车,他揉了揉眉心,想起了晚上与休斯伯爵的饭局。蓝氏大庄园里已经清洗如初了,只是地面上一些枪痕要费些时力换掉。 蓝清川那一晚住着的窗户已经修好了,玻璃明亮如初。蓝元礼进去看了看,空荡荡的,毫无人息。 蓝清川被接回来时,他都有些心惊。她还这样年轻,却虚弱成一张白纸了。他蓦然有种不好的预感,握了握她纤细的手腕,看到她的手臂上还带着些未褪去的伤痕。他心里难受,看着她昏迷不醒,他的老父亲也是这个样子。 医生说她的身子底子都空了,谈及治愈却只是摇头。 蓝元礼都不愿意想,她到底经历了些什么,才变得如此伤痕累累。 这是瑞士一个温暖的小镇,宫池若不关心它叫什么这种小事,他着急的是初漓的病情。 初漓的情况,像是一下子病倒的,如同触摸了身体里的什么开关,又似乎是落上了最后一根负重的稻草,积久崩溃。 他一路走过来,什么没见过,自然是瞧出了端倪。 宫楠木高大的身影步入房间时,挡住了门边照进阳光的地方,留下一道阴影,他的刺面在逆光下显得极为阴森恐怖。 宫池若说,“你老实交代,宫楠木,这么多年了,你以为我还不够了解你吗?” 对于宫家,忠诚得近乎偏执疯狂的人,宫楠木就是一个。这一点,宫疏都不及他,也没有多少人能看出来。宫池若意识到这一点,还是数年前组织里混来卧底一事上看出来的。 那年头,是宫池若血雨腥风如履薄冰的一年,他们都还很年轻,宫疏还是个堪堪才会玩双枪的小屁孩。道上的组织,多多少少都会有那么些卧底。而这一个,是个颇为厉害的女人,辛德太太都夸赞过的。 第297章 我给你更好的 宫楠木那时迷恋她,宫池若正忙于拓展,无暇顾及这些事。在两个人在一起后,组织里接二连三被截去了几批货物,遭到了ICPO的袭击。当宫池若发觉时,宫楠木已经先他一步动手了,一枪要了那个女人的命。他自己血刺了一张蛇面,背负了四十鞭的负疚。对于宫家,他的感情执着深重到不可思议。为了组织的利益,他对自己比对别人更狠。宫池若想,哪怕所有人都背叛了组织,他宫楠木永远也不会。 “有时候,我真痛恨你这份忠诚。” “宫楠木,你知道这样我不会杀你。”宫池若扔下一个瓷杯,擦过他的面颊而过,他的刺面颜色深沉,一点痕迹都看不出来。 “主子,”他凉薄道,“这个女人不该留在组织。她会带来麻烦。这已经兑现了。” “宫家从来不需要麻烦的东西。” “这是由你说了算吗?”宫池若冷笑,“她是死是活,由我来做决定。” 黑发的男人,美丽到极致的一张面孔,白皙,冷淡,高高在上。每当看到他的眼睛时,都有一种窒息的错觉。那样一双极浅淡的灰色瞳仁,平静又冰冷彻骨。宫楠木桀骜不驯,但他从来服从这个主子,宫家是他一手创造的黑暗帝国,其他任何组织里,他难以再找到第二个宫池若。 可是,这样的人不该有弱点,更不该为女人心软。 “您会舍得杀了她吗?”宫楠木笑,“您连她有一点病痛伤害都要担心,您会舍得她死吗?” 高大的男人跪在地上,任阳光也温暖不了的黑衣,他一字一顿道,“您不该这样。” 宫池若倏忽间笑了,“你可真了解我啊,宫楠木。” “这么了解我,就不该忤逆我。” 沉紫的家具,他安静坐在一张椅子上,手指捏着瓷杯,青筋突出,已是在极力压制愤怒。 “初漓是我的,谁都动不得。宫楠木,我希望你能知道这一点。” 宫楠木跪着,一动不动。许久,他低下了头,缓慢道,“是,主子。” 初漓有清醒过来一两次,多数时候她都在沉睡。她的睡姿弱小而防备,稚嫩而孤单。宫池若坐在她身边,抱着她说,“你可真能睡啊,再睡下去可不行。” 初漓昏沉醒来,看着眼前的人影,笑了笑问,“宫池若?” 她未等他回答,“我都害怕到以为见不到你了。” “你跟我说说话,别让我再睡下去了。” “肚子饿吗?要不要吃点东西?” “不要。”她拉住他冰凉的手,“我一点都不觉得饿。” “那好。我们说些别的。”他摸着她柔软的长发,一团乌发里,她的脸庞荼白脆弱,眉目间尽是病态柔弱。 她太过憔悴了,憔悴得都有些陌生了。 初漓努力回忆了一番,“我到过一个很漂亮的地方,里面有很大很漂亮的蔷薇园。”她觉得有趣,想到了盛放得如火如荼的花朵和绚丽的花色。她叹了一口气,“我还没看见过那样好看的花儿呢。只不过这些花儿的主人有些奇怪,看不懂。” 宫池若梳理着她的头发,温温软软的,一缕缕从指尖滑过。他抓住了拢在手心,一根都没放过。他说,“你要是喜欢,我便给你造一个更好的。” 初漓笑笑,不再说话了。她说话时也颇为吃力,只睁着眼睛看他。其实从她眼睛里看宫池若已经看不大清楚了,模模糊糊的,她努力睁大眼都不能瞧见。 她有些遗憾地睡过去了,这一睡,宫池若却永远没有等来她。 第298章 我喜欢你是想嫁的那种喜欢 S市内气温骤然升高,夏日的气息扑面而来。 小周家的人等来了一个好消息,医院那边有消息过来,周小姐醒了。在历经这么多糟心不运气的事后,总算是有了件让人高兴的事。周太太日日是要往医院赶的,已经快两个月了,漫长无期的等待中,这个一直以来养尊处优的女人一下子老了十来岁,头发都白了。 女儿醒来,她赶回家打理了一番,修整了一下仪容,换了件中袖的真丝旗袍,跟周先生一起过去。 夫妇俩老来得女,爱她如同掌心珠宝。 周雪婴受伤严重,身子又脆弱,醒过来全靠运气。睁开眼时,周围是一片白茫茫的,刺得她一阵昏眩。她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才看到了洁白的天花顶。 她躺在床上,犹如一具尸体,怎么都不能动。数月前的往事纷至沓来,犹如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大病大痛一场,她都不知道自己算是什么,还能如何。 房门清脆的一声咔擦,踏踏几声鞋跟声,有谁扑到了她的身边。周雪婴使劲转开眼神,是她的母亲。她的母亲妆容精致,无可挑剔,却分明透出了掩饰不去的憔悴和神伤。她的眼眶里顿时涌出一股酸涩,“妈妈……” “我的好孩子,妈妈我还以为,”周太太想抱住她,却不知怎么才能不触到她的伤处,一时间手脚乱了阵地,她哭了,“妈妈以为,你都要扔下我跟你爸爸了。” 周雪婴的眼泪像止不住的七月江南雨,她哭得睫毛都在颤抖,却不怎么能发出声音,声线低哑,透着一些声嘶力竭。 “别哭,醒过来就好,醒过来就好了。”周先生在一边抚慰妻女,“一切都会好的。” 周雪婴的危险期度过了,接下来的生活却恍如噩梦。 她站不起来,连坐着吃饭也要别人搀扶,似乎一切活动都只能在床上完成。 她其实也知道,自己伤得有多重。直到看到自己的左手,她才挂上了堪怜泪珠。她很快地将这眼泪收回去了,一点也不想让其他人瞧出来。 其实也没什么,只是不能再拉琴了而已。 她这样对自己说,有着自欺欺人的意味。 再见到寒洛宸,她都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少年人黑发茶瞳,秀致的一张脸,扶着拐杖一步步走了过来。依旧那样眉目精致工整,嘴唇淡红透着一股艳色。他抬了眼睛,望了她一眼,将手上的花放到她床边堆积的花束上。床上的女孩子讶异又惊喜,剃得短短的头发,眼睛大而寥落,像漆黑的珍珠。 她哑着声音,笑了,“谢谢你。” 寒洛宸的手指僵了僵,他的嘴唇动了动,将手指从花束上收回来。其实这是骆杰与周绿知送的,她似乎想错了。 他沉默一下,对上她那双一瞬间点亮的眼睛,说,“那次,为什么要救我?” 她觉得理所当然,“哥哥不对,我只能去帮你。”她抿着嘴唇望着他,“我是想去告诉你的,可来不及了。我没想那么多,当时只想救你。” “你没必要那样。”他静静地说,“我不是你的谁,也成不了你的谁。” 周雪婴怔了一下,呆呆地看着他,似在反应他刚刚那句话。 她说,“我只是不想看着你被撞到。”她想到了什么,面色涨红,“我怎么会眼睁睁看着喜欢的人受伤。”她说得又急又快,怕他怀疑,“我只是单纯地想救你。”真的是未有所图。我连命都不要了,还图什么呢。 寒洛宸褐色的眼睛里落满了外面的阳光,却不见温暖。他不带笑意,周雪婴觉得冷如刀刃。在他的目光中,她一片片凉透了皮肤,失去了血肉,只留下一张骨架。 其实,寒洛宸原本便是这个样子的,只不过他后来遇到了蓝清川,那份凌厉冰寒才稍稍褪了些。 周雪婴不知道,她觉得难受。 “你有多喜欢我呢?”他干薄地笑了,很短一个笑容,但也亮堂了周雪婴灰暗寂静的心。 她脱口而出,已经是想过数万次了。她对他的喜欢,一见钟情,从此入骨相思。 “我对你是想嫁的那种喜欢。” “我知道,”她笑得很艰难,皮面带伤,笑得像哭。他的面容雪白冷淡,像抓不住碰不到的雾气。“你不喜欢我,没关系。我喜欢你,只是我一个人的事,也不想给你带来困扰。” 这句话是多么耳熟啊,似乎在哪里对着谁说过。他感觉心脏被狠狠撞击了一下,一瞬间带了了消散不去的酸苦。他近乎怜悯又带着自嘲的憎恶。 苍白瘦小的女孩子,执拗得像个怪物。 茫然无期的等候,同病相怜。 他牵了牵嘴角,站起了身,“我知道了。” “欠了你的,我总是要还的。” “既然我们都等不到了,那凑在一起,也不是坏事。” 周雪婴想明白他说了什么时,他的背影已经在逆光中渐行渐远了。她只有望着他离开的方向,望了又望,全心全意,一生一世。 她其实想要的并不是这句话,也不想要这样的话。但还有什么办法,不离开他身边呢。 第299章 为了您她只能死 初漓被转移后的第四天夜里,发了高烧,神志不清,看样子都觉得废掉了半条命。 宫楠木被主子劈手甩了一耳光,宫池若的目光近似要杀人,他说,“你不该对她耍手段。” 高大的男人跪在地上一言不发,他对宫初漓下杀心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现在她的下场跟他预期的一样,神经已经紊乱了,不死也变个白痴。 宫初漓这个人,从来就不该存在过。 宫楠木抖抖嘴唇,扯出一个阴狠的弧度。 “你是要定了她的命是吗?” “对,哪怕一命换一命,我都要她死。” 宫池若劈手又给了他一巴掌,怒极的容貌,如同带了利刺的花朵,眼神灰暗尖锐,他反手又扇了一掌。宫楠木侧了侧头,嘴角留下一线血迹,他一动不动,抹都没有抹去。 “宫楠木,你是认定没了你我就没办法了吗?”宫池若不解恨,一脚将他踢翻在地。宫楠木这样的体型,坚硬强悍如同铁塔,竟硬生生受了,吐了一口血。 “宫疏!”他厉声喊道。 宫楠木重新跪好,他笑了笑说,“您自然有的是办法,有的是人才。但初漓,我确确实实是没办法了。”他眯着一双眼,眼角上翘,目**鸷,“您就算找来能人,大概也只能拼命救回她一条命了。” “你还在跟我耗着!宫楠木,你究竟想要如何!” “我所做的都是为了您。初漓一死,你才会变成原来的样子。” “给我滚!”宫池若连再看他一眼也觉得厌恶和刺痛了,他呵斥道,“给我滚出去!”又重复了一遍。 宫楠木的身影消失了门后,如同蛰伏的猛兽。 宫疏推门进来,甚是听话自觉地跪在了地上。 “这件事,你有没有参与?” “没有。” 宫疏眼皮下是宫池若一双纯手工的黑色缎面布鞋,气息清冷而阴郁,语气里都带着冰渣子一样的压迫。 “宫疏,我要的手下从来不是忠诚到连主子都咬的看门好狗。宫家的事情,还不到他说了算的时候。我还站在这儿呢,他哪里来的胆子擅做决定?” “为了宫家?”他气极,上扬了声调,“初漓死了,宫家会有什么变化?!” 宫疏低头沉默,“您需要冷静。” “你现在便去,将组织里的药物研究的那一组科研人员全部调过来。初漓的命,是我的,谁都拿不走。” 一队人风尘仆仆地来了,从北部的研究所赶到这个欧洲小镇,不过一天的时间,初漓却几次探没了呼吸。 宫池若收回了手指,站起身,勒令了这一群人,救不好,也就别回去了。 这群白大褂日夜不休,暂时吊住了初漓的命。 要论她出事的根源,还是宫楠木注射的抑制性神经药物,他为了除去初漓,加了其他的元素诱发了药物的变异,让药效一下子失控,自脑部倾泻而下,变成一种极具折磨性的毒素。 有时候,生和死,真正是一墙之隔。自初漓从柚木古堡上醒来,她的命,从来都是悬在线上的,宫楠木很刻毒地利用了这点。前段时间,她的嗜睡也是因此诱发的,身体过度虚弱导致。 第300章 精于心计 宫楠木自然是了然于心,那时加上她刚受过重创,其他人也都没有怀疑,一直精明难测的宫池若也没有发觉。 初漓虽然睡着,看表情也知道过程很疼很磨人。 为了救她,除了去除药物以外,还有什么办法呢。这种霸道的药伤根伤底,救回来以后,也不能再受到什么刺激了。宫楠木是研制这种药的主要人员,解药怎么做出来,他再清楚不过了。 科研人员的队长照实跟主子宫池若说了,他们研制得出来这种解药,只是时间问题。可宫楠木他不一样,他胜在节约时间。初漓的命还吊着呢,她在那样的疼痛中坚持不了太久。 宫池若沉默了,他看着那刺眼的白衣道,“你出去吧,让宫楠木过来。” 他转身去了里间初漓的卧室,她的房间里一直有种药味,至今未散。她已经虚瘦到极限了,轻轻地阖着眼皮,对外面一切无动于衷。看着是睡过去了,面容看着却连呼吸也难以维持了。因于疼痛,她的手指都出现了无意识的颤抖。 宫池若想,还救她干什么呢,救回来的都不是他的初漓了,那便干脆去死吧。 可是死的却又是他的初漓。现在疼成这样的,也是他的初漓。 他怎么舍得。 他紧紧抱住她单薄的身子,瘦得厉害,隔着被子,感觉到的都是骨头。他几乎快要疯了。 宫楠木进来的时候,刚踏上地面,太阳穴处便抵了一把枪。 他跪了下来,道,“您这样做,也不会改变什么。” “你本就该死,宫楠木。” “她救回来又怎样,不再是初漓了。”宫楠木嘶哑着嗓子,“您以为她会感谢你吗?她只会恨您。” “宫楠木,你还当我是主子,便不要再说这些废话了。我只有一个要求,去救她。” “您一定会后悔。” “那你说,我还有什么办法?”宫池若几乎要笑了,“真到那时候,我就杀了她吧。” 法国巴黎。 政界风云变幻莫测,渐渐的,玛塔皇宫下漫无边际的什刹海也没有那样波涛汹涌了。 欧彦哲近来心情不错,没有什么比劲敌倒下更让人舒坦的了。曼德尔家族被清洗一空,可怜的老曼德尔大概自己都没有想到会落到如今的境地,一切发生得猝不及防。 承袭爵位的坤尼.曼德尔到底是没有对老父亲做些什么,但他的大哥可就不一样了,收监皇家监狱,专门用来惩戒贵族的地方。他大概是要永远呆在里面了。 老曼德尔气得七窍生烟,“你这个逆子!” 坤尼好吃好喝地供养着他失了权力的老父亲,还得对他的谩骂咆哮加以容忍。他是个急脾气,但从没有发过怒。 欧彦哲在他家里做客,听到书房里老曼德尔怒不可遏的骂声,看了眼坐在旁边的坤尼。 “你得花大量的时间来安抚他。” 坤尼刚与他商谈完事情,话题到了这儿,他苦笑一声,“我在罗林那里买了庄园,过阵子送他去那里颐养天年。” 他这个老父亲的心再怎么偏袒他大哥,再怎么对自己不闻不问,好歹养育了他这么多年。他给他配全了供差使的仆人,凡是能想到的,一件都没落下。 第301章 婚姻问题 老曼德尔不管这些,他依旧骂他,“你这头白眼狼,引着外人登堂入室!你简直愚不可及,欧彦哲那么深的心计,整个法国谁有他那样的好算计?!你能斗得过他吗!你想让荣耀的曼德尔变成他朗格拉克的附庸吗?!” 这话让欧彦哲听到了,他笑笑,当没看见坤尼的尴尬。比这还难听的话,他已经在奥斯公爵那里领教过了。 “你的父亲不够了解你,你可不只有打猎的好身手。”说罢便起身,“我相信你的能力,你能等到那一天。天也晚了,我就先走了。” 坤尼亲自送他到门外,看着他的车驶远。 手头的事情松了,欧彦哲去了洛特省见他祖母赫怛老夫人。今日兰珀宫的金色大殿却没有以往那样静谧无声,里面传来的几句欢乐的笑声,大概是祖母邀请的客人。 赫怛老夫人一直眼高于顶,目下无尘,能入她眼的可以说是极少了。活到她那个岁数,一个人太久了,总想要为自己找些乐趣。她已经是不适合远行的年纪了,这偌大的兰珀宫是她唯一的观景区。 欧彦哲一进来,便感觉到了祖母的用意。他看向英式缎面长椅上坐着的那位小姐,认出是沙耶家的安陆罗伊。他有些头疼了。 沙耶家是新兴的名门,近些年越发如日中天。老祖母选得好,沙耶自上世纪起便是忠实的王座之臣,欧彦哲想起来不久前才在森特瓦的会议上看见过沙耶老伯爵。 安陆罗伊穿着粉红的轻纱长裙,金发碧眼的美人,肤色白皙红润,身姿颇为袅娜,看着谁都含着几分矜持的笑。 她如今还在玛格丽特学府里深造,年纪轻轻的,是沙耶老伯爵的独生女儿,十分受宠。 赫怛老夫人笑眯眯,“彦,还不过来跟人家小姐打声招呼。” 欧彦哲便上前了,先问候了他固执的祖母,后将目光转到安陆罗伊身上。 “很不错的女孩子,难为过来陪我这个严厉无趣的老太太。”这话是说给欧彦哲听的。 安陆罗伊听罢笑道,“怎么会呢?您天天挂念的孙子不是过来陪您解闷了。”她稍稍偏了偏身体,将座位留给欧彦哲。 赫怛老夫人笑指着坐过来的欧彦哲,“孙儿大了,管不住了,也不爱来我这兰珀宫听我唠叨了。” “祖母,”欧彦哲低声,“外面阳光正好,我陪您出去走走。” 赫怛老太太看他一眼。 安陆罗伊很快便告辞回去了,赫怛老夫人亲自派车送她,临走还让她经常过来玩。 欧彦哲正了神色,“祖母,您一定要这样吗?” 老太太穿着用料细致裁剪妥当的家居服,躺在喷泉旁的躺椅上眯眼晒太阳。欧彦哲的话让她稍微蹙眉。 “彦,是你在跟祖母我对着干。” “唯独这一件事情,不行。”他强调。 赫怛老夫人沉默了,“那你这趟过来干什么呢?回去吧。” “我是来看您,不是来跟您对着干的。” “你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再来看我。”赫怛老夫人皱眉看他,修颀俊美的孙子,金发耀眼,不做妥协。 她淡淡说了句,“回去吧。” 于是欧彦哲当天下午便被驱赶回了巴黎,在洛特省带了不足一个时辰。 欧彦哲想,他祖母折腾人的法子可真多啊,不过小时候他在金色大殿已经完整领教下来了,被磨得全无脾气,百依百顺。 对于可爱骄傲的老祖母,这一次他却不想轻易妥协。 第302章 苏醒 这一晚上很多人都没有睡好,天上那么多星子,像黑幕下一粒粒散落的白珍珠,温润而明亮。宫楠木在里面不知道呆了多久了,宫疏看着他的主子,也并不是很急的样子。他坐在露台的藤木躺椅上,利落的黑衣长衫,袖口有精致的暗纹,袖下露着他一双白皙修长宛如艺术品的手掌,指甲修剪得圆润且短,轻轻搭在扶手上。 夜风这样凉,他的长发在风中飘动,如墨的黑色,很容易就融进了这如水的夜色。 不只是宫楠木觉得,宫疏也认为他们主子变了,他现在是确确实实一潭池水,平静居多,风过而起波澜,随即再次平静。宫三爷从前可不是这样,他是深长的暗河,而暗河,从来都是孜孜流淌的,从未停息过。 宫池若有了些温和的表情,这对他是不该出现的。他们的主子,自持冷漠到过分,这世间他还未为了谁而停留过。 初漓,实在是不该。 宫池若现在处于很深的混乱之中,这夜色如同枷锁,理不清扯不断,只想将他溺毙。 其实谁都知道了,初漓若逃过今天这一遭,她就再也不会是初漓了。 这个女孩子,有自己曾经的名字。那不是宫池若赋予和掌控的,她一旦醒来,记忆随即解封,她只会恨上宫池若。 宫疏说,这真是一个糟糕的结局。 宫池若抬了眼看他,灰色透明的眼睛,连人的影子也照不出来。他的眼睛像一块凿出的冰,又冷又尖锐。 “不救,初漓就要死。” “您救的,是蓝清川,不是初漓。” 他的主子低低笑了笑,良久的沉默,平添的几分简淡的笑意稍稍冲去了些煞气,他竟没有生气,平静道,“宫疏,我还能怎么办呢?” “初漓也好,蓝清川也好,谁都逃不掉。” “背离我的下场只有一个。” 五月末的欧洲小镇,典雅迷人,家家户户种着鲜花,明媚而朝气。扑面而来的是湿润的热浪,今天居然落了雨水。 雨势迅疾,也不知道是哪个世界哪一个人在哭泣。 天还是蓝的,雨水却积了一地,倒映着蓝蓝的天上。天上人间,犹如梦境。 滴答——滴答—— 一声两声。 蓝清川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几乎要忘记自我的一个极为荒诞的梦。 今朝醒来,不知今夕何夕。 世界都变了,人还能不变吗。 她醒过来了,能够睁开眼睛,能够坐起来,能够说话,什么都好,可是她不想睁开眼。 连自己都活得不是自己的,还有睁眼看向这个世界的愿望吗。 她不信教,不信耶稣,不信佛祖,也许是这份孤决倔犟的形单影只,上天看不过,狠狠给了她教训,让她低下头颅,经受苦难。 可一次次的,她自幼年走来,经历的苦痛还少吗。那些不堪回首的黑暗苦海,早已在心中刺出一点锐砂,时时刻刻会磨砺着她。 她出身华贵,任谁看来,都该是鲜花锦簇,波澜不惊的人生。 第303章 不乖的女人 可她蓝清川,似乎受不了上天的恩宠与祝福。 她想,自己还醒来干什么呢。一个人,两种人生,现如今,她从分岔口回到了正途。她自己都不知道,她还能不能走回去。 真正是身心惧疲,心如死水,万劫不复。 一天天躺过去,她的神志越发清醒,也越发觉得世间残酷。 她再也不能睡下去了,已经有人等得不耐烦了。宫池若揪住她的领口,将她拉上来,上身脱离了床榻,她的背部钝痛麻木,像僵硬的冰面,一碰就要碎掉了。 这个男人低沉着声音说,“你要躺到什么时候?” 蓝清川睁了眼睛,“要是我能够走,我早就离开这儿了。” 她是真的不愿呆在这男人身边,她是蓝清川,可问题是,她走不掉。 睁眼的瞬间她如同失明,只隐约觉得似乎看见了千万白莹莹的羽毛。她的眼睛刺得生痛,这样眩目的白色中,她看见了宫池若。 初漓觉得他长的好看,那么蓝清川她自己也不能否认曾经说过的话。人们看人面貌看脸面和心地,可这个男人不需要看心地,只这一张皮面足以倾国倾城。 可这美人,恶毒又霸道,是带了毒的罂粟,美而妖。 这床上的女人不是初漓,宫池若清楚地意识到了,他便没必要客气爱护了。他说,“你最好不要有这种心思。你跑一次,我打断你一条腿,跑两次,我截去你的另一条腿,你还想跑,我便一枪子送你回家。” “你留着我干什么呢?”蓝清川都要笑了,“你的养成游戏还没有结束吗?人偶都没有了,剩下只有你一个人的独角戏。” 宫池若一把扼住了她的喉咙口,“你是认定了我不会杀你?” “不用你杀,我自己动手。”她低哑地笑了,气若游丝,“死也不要死在你手上。” 宫池若真的很生气,明明是一张一模一样他都不舍得动手的脸,初漓从来不会跟他作对,更不会用这样的语气跟他说话。 这个女人,怎么可能是他的初漓,只有一张皮面是一样的罢了。 宫池若一把将她甩回床上,他收了手,转捏住她的下巴,仔细打量她,像是要瞧出一朵花来。 他现在的眼神是什么样的呢,那样沉暗,那样可怕,那样憎恨,那样惋惜。 蓝清川与他对视,她不躲分毫,直直看着他,让他瞬间回想起了很久之前,在他的轮船上,她这久违的眼神。 不乖的女人。 他喜欢看她温顺的样子,初漓就很好。 可她该死,成不了他的初漓。 蓝清川太过虚弱,她动不了手,她的视线也撑不了太久。宫池若周身的威压是积聚多年而成的气势,很多人都只能匍匐,根本无力更无胆对视。 初漓不怕他,那她蓝清川凭什么怕他。 这个禁锢了她这么久,这个拿她当玩笑豢养着的男人,这个粉碎了她的过去,粉碎了她的尊严和骄傲,粉碎了她一切的男人,她凭什么怕他。 她恨他。 第304章 被夺去的珍宝 这几日的天气一直不好,阴雨绵绵,连窗边的花儿也黯淡了不少。 蓝清川自醒后,落下了头疼的毛病,每逢阴雨,头皮就发麻。有宫池若在,哪怕是阳光再盛大,空气也是冷的。 蓝清川下不了床,她的身子底子经由大病大痛已经被掏空了。要想恢复,需要漫长的休养。在这里,她不会有这个时间了。 宫池若一向宽容优待的,从来都只有宫初漓。她蓝清川,不过是个性命堪忧的阶下囚。 她永远不可能再成为宫初漓了。可笑而荒诞的记忆只要一次便够了。 这个组织里,似乎没有一个正常人。 宫池若阴戾而美貌,警告她,不要妄想去逃离。他还关着自己干什么呢?初漓是张任人涂抹的白纸,可她蓝清川不是。 但似乎不管是宫初漓或是蓝清川,她都是他宫池若的。 宫池若也觉得糟糕,如同被人偷去了最珍爱的宝物。她明明有着初漓的记忆,却完完全全确确实实换成了另一个人。 真的是太好笑了。 让他头疼的还有蓝氏,蓝清川是他出力救回来的,他们却坐享其成,穷追不舍过来跟他要人了。 这一把可算计得真好啊。宫家为了初漓费了这么多心血,怎么可能为他人作嫁衣。哪里有这样好的事情,都当他宫池若是死的吗。 蓝清川苏醒,其实只有组织里的少数人才清楚。不然,她也不会这么费心力想着怎么离开了。 她与时间擦身而过,如何能够不焦虑。可她再如何迫切,她的身体也不能支撑她走远,连下床都不行。 这是她自己的身体,在身为初漓经历那么多磨难后,她比任何人都要了解自己的身体状况,无需医生,她知道自己现在的模样。 宫池若跟她所料想有差,他派了宫楠木过来,亲自给她疗伤保养,一如初漓的待遇。 蓝清川看不出他的用意,她闭着眼,不想看见组织里任何一个人的面孔。 宫楠木穿着白色的大褂,阴森的鬼面,眼神如针。蓝清川闭着眼也能够感受到。 她低声道,“你讨厌我,就将我送走吧。” “你可想得真好。我这手一用力,就能送你走。” 蓝清川不再说话了,她太虚弱,又太压抑了。就这么闭着双眼睡过去了,再醒过来,已经戴上了氧气罩。 宫楠木告诉她,“就算你能走出去,也活不了多久。”他笑,“至少没我活得久。” 蓝清川只觉脑中昏沉,他的声音被放大,一次次地在耳边回旋。 她说不出话来。 宫池若在这个欧洲小镇也没有停留太久,他带着蓝清川,一起回到了芬兰绿岛。 蓝清川在海上度过了漫长的一天天,记住了苦涩的海腥味。 遇到宫池若的时候,大概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吧。也在这样的船上航行,波浪声很大,舷窗望过去,只有一片蓝。 对于大海,她有了散不去的恐惧。 宫池若不再出现,她庆幸他不再出现,只要他出现,初漓的记忆也会涌上来。这让她难受。 第305章 芬兰绿岛 到了芬兰绿岛上,她便更难以逃离了。 这座岛,一如以往,美得如同童话。可现在看来,是一个精致的牢笼。她知道了宫池若的意图,他是想将她永远困死在这座岛上了。 蓝清川睁开眼,这是她还是初漓时候的房间。 沉重的紫檀木,贵重的锦缎,古典的花纹,镂空的雕窗。窗外伸来一两只粉红水红的花枝,窗前的案上放着香炉,燃着南地的香料。 这样安静的环境中,她觉得力不从心,眼前都模糊了。 许久未曾做梦了。她睡在阳光下,稍稍打了一个盹儿。日有所思,她这个白日梦来得很快,结束得也快。 她梦到了三月份的蓝氏大庄园,外祖父庭院里的樱花都开了,红云一片。 又梦到春寒料峭,西林光秃秃的玉兰树下,憔悴的大眼睛少年。 她挂念的太多了,可怎么也回不去了。 有冰凉的手指触碰在她的眼睛上,这样的体温,蓝清川自然熟悉。在初漓的印象里,宫池若除了呼吸,哪儿都是冷的。 他揩去那荼白眼角的泪水,问她,“你哭什么?” 蓝清川不答,只当还在梦中,只不过梦变成了噩梦。 宫池若对她大概是不会有什么耐心,他直接捏住她的下巴抬起来,手指用力,将她硬生生捏醒。蓝清川对下颔的痛楚麻木了不少,她睁眼看他。 “‘初漓’是什么意思?”她问。 “没什么意思。”冷淡的语气。 她笑了,“既然没什么意思,为什么还将我变成她?” 宫池若盯着她,声音低沉,“你在质问我。” “如果不能再把我变成她了,我可能会一直这样跟你作对。” 美貌的男人渐渐蹙眉,对他这种对抗甚为恼怒。他俯视着她,长发如泼墨垂洒,凉凉的,没有温度。他的眼珠太过浅淡,她找不到自己在他眼里的倒影。 男人被她惹怒了,指着她道,“你说的对,我何苦救回一张无用的皮面。你既不是初漓,那就去死吧。” 他的手很快,眨眼间便扼住了她的喉咙。蓝清川看不清他如何出手的,呼吸就已经被夺走了。 她的面色还是毫无光彩的荼白,再如何使力也是白色,顶多凸显几根细细的青色的筋。 她的呼吸本来就微弱了,吹散在空中。他在一瞬间突然收了力,将手背回身后。 他直起了身,目光阴沉。 蓝清川被涌入的气流冲得呛了一下,咳嗽不止。抬眼间,那男人一身黑衣,背影凌厉冰冷,转去了屏风后便没了踪影。 宫池若动不了手,他看着那一张脸,初漓的面容,初漓的眼睛,便舍不得了。 当初有多喜爱初漓的温顺听话,现在便有多憎恨她的倔强冷漠。 宫池若现在只想要杀人。 岛上气候温和,阳光盛大。宫池若却觉得烦躁和无趣。这个岛屿是曾经初漓喜爱的地方,他还记得她的笑容和眼睛里亮亮的星星。 那一日离开时,她还问过还会不会回来。可再如何不舍,她也终究是无法回来了。 第306章 天然的囚笼 初夏的阳光,一缕缕穿过树梢的叶尖,照得那叶子如同通透的翡翠。蓝清川躺在窗前的软塌上,黑发单薄,脸色苍白。 她闭着眼睛晒太阳,感受夏风的湿热。她知道现在最要紧的是什么,她不可能就以这幅姿态回去,连脚步都无力迈动。 这是一片寂静的,深沉的,与世隔绝的岛屿。到了夏天,常常会卷起暴风雨。这个时候的岛屿便似乎成了海天之间唯一一座孤岛,被上帝遗忘的地方。 这个时候尚还平静,飞来一小群白色灰色的红嘴鸟儿落在她的窗前。这一群不怕生的鸟,在花枝间悠然漫步,时不时去啄那翠色掩映中的深色的果实。 它们朝蓝清川叫唤,歪着头看这苍白瘦弱的美人。 时光流逝得这样慢,她连同这座岛屿都似乎被人遗忘了。她是这样觉得,但实际上并非如此。 宫池若恼恨于蓝氏的无孔不入和紧追不舍。这样的态度告诉他们宫家,蓝清川势在必得,她原本就是蓝家的人,要回她天经地义。 蓝元礼找到了他,风尘仆仆的男人,清贵优雅依旧,眼神里带着冰冷的锐意。 他们面对面坐在谈判桌上,双方的人剑拔弩张,气氛紧张非常。 “蓝清川是蓝氏的继承人,不该和你们有丝毫关系。”蓝元礼漆黑的眼睛寒气逼人,他看着面前这个美貌到诡异的年轻人,“还是说,你想凭着她得到什么?” 蓝元礼笑了,“什么都可以,只要你交还她。” 宫池若抬了眼皮,“什么都可以?你有什么值得我去换的?”宫疏站在他身边,手里把玩着枪,低眉顺眼,嘴角却勾着笑意,无谓而强大。 “她的命在我手上。我只稀罕这个。” 宫池若一双眼实在是看不出什么情绪,太过浅淡了,话里真假难测。他那样一张美人面,这样瞧着却是十足十的恶毒专制。 蓝元礼最讨厌跟这样的人打交道,这种隐匿在黑暗中看不出底细又不知何时突起攻击的一群人。说的难听一些,就是一众亡命之徒,虎狼之军,他们动手比任何人都要狠。 蓝元礼现在最担心的就是蓝清川的安危,她这一番经历下来,性命险悬,身子也亏得厉害了。即便是这样,这些人还不愿意放过她。 “你们是在犯罪!”蓝元礼狠狠皱眉,“我不是在跟你讲条件,要回她蓝氏志在必得。你们面对的不仅仅是蓝氏,而是整个法国。” 宫池若勾唇,他很多年都不曾听过这个字眼了,他都不知道犯的是哪个国家的罪,违了哪个国家的法。 “那就来吧。”他竟然带了些笑意,艳丽横生,“只要夺得去,你尽管来夺,蓝先生。” 天气是越来越热了,蓝清川感觉到,天上那一轮太阳越发白茫茫刺眼了,周遭的环境都带上了些夏日的躁动气息。 乔木在迫不及待地伸展绿荫,蓬勃的绿色像是一夜间全然勃发,像唯恐在这盛大日光下燃不尽自己绿色的生命一样。万千的光芒透过层层叠叠的叶子在地面投下一个又一个光圈,大大小小的,亮中又带着阴影。 蓝清川在这里的日子过得缓慢而无趣,她恢复了记忆,宫池若自然不会像对待初漓一样待她,也不常过来,宫疏他们自然对她避之不及,形同陌路。 但宫池若的心思吃不准,他到底是不想让她死去的,送来这里的药材都是上好的,膳食也细致合理,未有懈怠。 宫楠木自上次起便没有出现过,给她定期检查的是个眼生的年轻医生,温文沉默,但组织里的人又有多少是简单的呢。 平安无事地过了这么多天,蓝清川养回了一些精神气,但面色看上去依旧雪白脆弱,衬得眉眼乌黑沉静。 医生说,“想身子好得快些,你就要听话配合。” 蓝清川敛目,端起了尚还冒着热气的瓷碗,里面是黑红色的汁水,散着浓郁的中药味。 她当然明白,所以喝得不声不响,干净利落,没有丝毫异色。 身子骨痊愈需要很长很长的时间,也许余生都要用来注意这个了。蓝清川知道这一点,她别无所求,只求养好身子,能够离开这个地方。 她走不出去,要不是宫池若放手,要不是其他人来接。哪一种可能性都微乎其微。 夏日无边,夜晚的风也是暖的,草丛里闪过一群群亮着光的萤火虫。绿幽幽的,明明闪闪的,飞得高高低低,自由自在。 宫池若今晚上回来了,她在屋里远远听到了直升机降落的声音。蓝清川算了算,也差不多这几日回了,再过不久海上要有暴风雨了,到时候谁也接近不了这座岛。 这是一座天然的牢笼,宫池若应该对此颇为满意。她蓝清川垮了身体,弱小纤薄,占不了地利人和,怎么也逃不出去。 第307章 折断翅膀 蓝清川这几天的精神好了很多,已经可以下地活动一些时候了。虽然勉强,但也总比成日睡在床榻上要好。 宫池若身边尽是这些古怪又颇具能力的人,以她的身子骨,竟然硬生生挺了过来。挺是挺过来了,但危险还在,她以后可能在身体上都不能再经受过重的打击和创伤了。 宫池若是一个自私而狠心的男人,他灰暗的眼底堪堪只能容得下一个初漓,他费尽心思养成的掌中宝物,可惜功亏一篑。 可是初漓和蓝清川,本就是同一个人。他看不得初漓受苦,怎么就看得蓝清川被折减掉翅膀。 疯狂而矛盾。 谁都不清楚他到底想要如何。 宫楠木不在岛上了,他被送去了欧洲总部接受惩罚,开始他为期不明的软禁生活。护送宫池若回来的,是宫疏。 蓝清川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不声不响地离开,又很快归来,像唯恐她插了翅膀飞走一样般着急回来看住她的样子。 日子又平静地过去了,时光可真是一剂良药,身上未褪的一些鞭痕也渐渐替她抹干净了。蓝清川掀起衣袖,皮肤苍白薄脆,清楚地看到里面青色的血管在跳动。 她不在意这些表面的伤口,她难受的是内心沧桑。 从前,周家的大小姐周绿知说她,活得像个世外的清徒,清心寡欲不沾红尘,年少而老成。这是一句玩笑话,可那时的她与如今的自己却是大不相同了。曾经的蓝清川是显赫背景下长成的一朵鲜花,养得精细而优渥,清贵而独绝。现在的她,几经风雨,苍白虚瘦,连维持背脊的挺直尊贵都是勉强。 这一段光阴,她觉得似乎度过了漫长世纪。等她清醒,世界早已经变了模样。 时光倾泻,没有回头的办法。 蓝清川推门而出,她的脚步缓慢虚弱,走至门口,黑衣负弹的保镖拦住了她。 “让开。我只是出去走走。” 许是她的样子太过苍白了,像行走的假人,没什么生机的表情,三个人愣了愣,放下了手,让她过去了。 他们大概也觉得她走不了多远的,也许没有几步便返回了。 她却一个人走去了海边,海边的白亭子依旧,她扶上冰凉的亭柱子,静静坐了下来。 芬兰绿岛的海水是绿色的,一种轻灵的蓝绿色,一望无际,海天交接。 她知道这里不是她一个人的,岛上不知道隐匿了多少警备。她现在是行走的目标人物,走到哪里,当然都有人看着,只是不让她发现罢了。 其实她坐不了太久的,一会儿大概便有人过来请她回去了。她看着海面上掠过的几只白鸥,却没想到来的人是宫池若。 宫家三爷真是好看的人啊,黑发如瀑,嘴唇鲜艳,肤白貌美。他是宫家暗河的主人,位于权力之巅,举止间就能看出是个长年支配控制发号施令的上位者。 他养尊处优这么些年了,为什么还抓着她不放呢。 “你在这儿干什么?你能逃得过这茫茫大海吗?”他讽刺一般笑了,面容之盛,却恶毒得像罂粟花。 第308章 疯子 蓝清川转开视线,“你为什么觉得我会逃?” 夏日的太阳炽烈,纵然是气候宜人的芬兰绿岛上也不例外。 光线太亮了,她眯了眯眼睛,没有要回去的意思。 宫池若也习惯了她的冷淡,笑容都没减一分,“你不逃自然最好了,省了我去抓你。”他颇为遗憾,“你若是乖乖的该多好。” 她的样子沉静温文,柔弱熟悉的侧脸,不发一语时是宫池若最喜爱怀念的。初漓是这样的,她没有蓝清川的沉冷寡淡,更没有他讨厌的锐意。 他伸手摸上了她的长发,未束的黑丝,触感是一如以往的柔软顺滑。蓝清川偏了头,他的手便滑下去了。 她强调说,“我是蓝清川。”不是他可以肆意妄为的初漓。 “这不要紧,你人在就好。”男人的笑意古怪阴郁,宫池若想,你在我手里,有选择的余地吗。初漓或是蓝清川,我喜欢便唤什么。 蓝清川懂他的意思了。 “你手下有那么多医术高超的人,怎么不让他们给你看看?”她嘲弄地笑了笑,“大概在同一个环境下太久了,大家都一样,思维都不正常了。” 还没有人敢在宫池若面前这么说话。他蹙眉,对她的尖锐不驯实在是厌恶。 对于她,他的耐心变好了。换做其他人,早就被他一枪崩了脑袋。 “为什么不放过我?”她说,“我不是初漓。你关着我,我只会反抗。” “就凭你吗?你要拿什么来反抗我?”他骤然变色,伸手一把扯住她的手臂,她被他大力拉起,踉跄了好几步。 “连站都站不稳。你说,用什么来反抗我?”他冷哼一声。 手腕上的力度箍得她剧痛,蓝清川咬牙,她直视着他,毫不避让,一丝胆怯都没有。 她冷漠地对着他道,“我变成这样,还不是遇上了你宫池若的错!” “你说,你到底想要怎样?若是不想我逃,那便不要再派医生过来了,我身子恢复了,岂不是逃得更快?” “你不想我死,我必然千方百计,逃离你这个疯子。”她这些话说得缓慢尖锐,宫池若的瞳孔缩了一下。 他果然生气了,这些天他本就颇为烦躁,看谁都没有好脸色,难得对她多了些容忍。但这容忍是有限的,不是让她蓝清川可以爬到他头上来的。 蓝清川被关进了房间,一步也不许她踏出来。 下面人察言观色,自然知道他们主子心情不好。宫池若脸色阴戾坐在窗下一张美人榻上,踩着绣凳,手里把玩着一只精巧的白玉鼻烟壶。他的心思显然不在这种小玩意儿上,宫疏看得出来,他现在的烦躁和阴郁。 只要一碰见蓝清川,他就要生气,也真是邪门了。宫疏觉得,既然她回不了初漓,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可是他主子不这样想,明明知道这样的结果,他当时也没舍得看着这张皮面死去。初漓是他的心尖上的人,他舍不得她受丝毫的苦楚。 可那药物作用一经拔除,她便成了如今的蓝清川。这个沉静,冷淡,倔强,眼里都沁不出笑意的女人。 第309章 心尖之上 一个人,也会变化这么大。拜那药物所赐,宫疏也是长见识了。但他不喜欢蓝清川的冷静沉默看不出心思,他更加喜欢初漓的单纯无知易于掌控,乖顺听话。他的主子大概也是这么想的。 宫池若不允许动她,宫楠木便是前车之鉴。宫疏自然没有宫楠木桀骜固执,他一向顺从,没有那些不驯的棱角。 只要宫池若觉得好,那他便会遵从。 宫池若沉默坐着,他忽然想起了遇到蓝清川那时候。对于这女人的自持韧拔,他一直印象颇深,但实在是不愉快的记忆,他拒绝回想。而今蓝清川恢复了记忆,她一次又一次的违逆不顺让他不得不回想起来,分明是个面目温文柔弱的女人,哪里来的胆气敢跟他对着干。 他不喜欢那时候蓝清川的眼神,甚至是厌恶。于是他想,也许有比要了她性命更好的方式来打压摧毁这个女人。幸而,他对她的温文眉眼并不讨厌,他喜欢听话顺从的。 其实宫池若也没想到自己会有这么大的耐性。失了记忆的这个女人透明纯粹得犹如一池净水,无知而柔弱,笑着时眼里像亮着星光。 忽然间他就想到了,自己一个人在这样一条黑暗子夜般的路上行走了这么久了。他觉得甚是无趣,但后来生活里有了初漓也不算太差。 初漓到底是什么时候给他造成影响的呢。现在回忆,还真是很难找到。 温言温语的小女人,对她好一些,便放下心防全心全意待他。其实她一开始是有些怕他的,他也知道,刻意收敛了些气质,好让她能够继续笑下去。 他还不想毁了她,一直到后来,他都没有这个心思。 所有人都知道,他们的主子宫池若是将这柔弱听话的小姑娘放进心里去了。就是连宫池若,也数年没有这样欢喜过一个人的存在。 她几乎是他唯一的温暖了。 可这温暖到底是偷来的,上天看不下去,总归要收了去的。 对于蓝清川,宫池若感情复杂。恢复了记忆之后,她像凝固的冰棱,软硬不吃,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做了多么愚蠢失败白费功夫的试验。他用尽心思,千方百计想要留住的,宠着的初漓也成了一个幻想远去了,再也回不来了。 真是可笑。 宫池若将手里把玩的鼻烟壶一把丢到了地面上,清脆的玻璃碎裂声,精致昂贵的小物件摔得四分五裂。 蓝清川被关在房间内想了很多事。 她想起了外祖父,年迈的老人,在空荡荡的蓝氏大庄园里该如何孤单伤感。他身边无人,谁来陪他说话,陪他解闷。 只是这时候的蓝清川还未知晓,她心心念念的外祖父已经躺在病床上一年多了,诊断为心脏衰竭,清醒的时候也少。 其实蓝清川想都不敢想,老人在得知自己遇害失踪后承受了多大的打击。 她还想到了匆匆一面的蓝元礼。初漓不知道,可她蓝清川如何不知他熟悉的脸部轮廓,她像极了母亲,与身为亲舅舅的蓝元礼,自然也有些相似的。 第310章 美貌到刺眼 亲人亲人,一见面就能知晓。可是那时,她全无记忆,错过了数年未曾见过的舅舅眼里压抑的,黯淡与沉痛。 她那时候,拥抱他一下也好啊。这一离去,谁知道何时能够再见面。按照宫池若的态度,她可能一生也走不出这座岛屿了。 而在这岛上,她能够出去的希望也只有一个,就是从宫池若那里撕裂出一个缺口。从他这儿下手,是她唯一的机会。 可惜,她斗不过宫池若,她连与他斗的本钱都没有。她只身一人,凭什么跟他斗。 芬兰绿岛的暴风雨终于如期而至了,整座岛完完全全成了一座孤岛。 蓝清川在淅淅沥沥的雨声里,忽然记起了寒洛宸的面孔。 这个被她遗忘了很长时间的少年,是否安然无忧,是否一如当初鲜活亮眼,恣肆张扬,嬉笑怒骂皆随心情,又是否,忘记了那段不堪苦难的往事,顺带也忘记了她。 那样子,再好不过,她心之所愿,望他不滞留旧事,朝阳前行,遇上更好的风景。 现在想来,她父亲也许说的不错,他们,难成良配。纵然心意相合,也难以长远,更遑论时隔之久。 她的少年啊,她的樱花与向往,旧日时光里她心中欢喜的人。她目空一切的少年啊,你大概是不能找到我了。 别伤心,也别难过。我不是还好记得你吗。有人牵挂着,总不至于太过忧伤孤孑。 窗户上一层层流淌的水花,人物都被切割模糊得不成样子。她缓缓地对着那面玻璃,露出了一个浅短的笑容。 你好吗?寒洛宸。 你好吗。 蓝清川近些日子越发沉静了,身形单薄,眼神都显得寥落寂静。她的身子休养起来很费时间,组织里的医护人员尽了所有气力,让她安然度过了危险期。但要治愈,还是未知数。 她活得虚弱而安然,保住一条命已经是很多人眼里的万幸。 他们觉得,她应该认命。她命本该绝,在叶氏一事上便该死去了,连带着那个少年。但宫家行动迅速,剿灭叶氏残余势力同时顺带避免了他们成为叶源那老家伙的刀下亡魂。在组织里,主子宫池若何曾留下过一条命,他不是慈善家,性命在他眼里实在寻常。用记忆去换一命,她是幸运的。 在这个组织里,最重要的不就是性命吗。 可他们不知道,蓝清川交换的,是余生的自由。这样的代价,过于沉重了。要知道,蓝清川,从来不欠宫家什么,也不欠他宫池若。一切都是他们的一厢情愿,疯狂病态。 都是厄运,让他们遇到了一起。从此,谁都逃不开。 也不知道被他关了多久了,蓝清川没有去数过。比起这座囚禁她至今的岛屿,只禁足房间实在是太温和了。 记录流逝的时间,有什么意义吗?对于她,是没有的。 这座岛是一座死牢,可恨关不死时间。 蓝清川终于被请了出来,宫池若穿一身墨色的短衫,领口绣着云纹,纽扣是红色的玛瑙,长裤也是中式的,丝绸质地的料子,黑亮而温润。他整个人都包裹在这沉重的黑色之下,唯有露在外面的皮肤是霜雪一样的颜色,长眉,灰眸,红唇,美貌到刺眼。 第311章 为什么不放过我 他悠然躺在一张紫檀的榻上,手工的布鞋放在绣凳,赤足踩在榻上的锦垫上,白得刺眼,毫无血色。 宫疏是站在旁边的,给他倒茶。这室内有股浓郁的茶气,带着厉害的苦涩。 蓝清川看着他。 他掀了眼皮,打量了一遍,“关了些日子,安静了不少。”抬手示意宫疏给她搬来凳子,让她好坐到他面前说话。 蓝清川太虚瘦了,整个人都是单薄浅淡的,只一双眼衬得色泽浓郁。现下盯着他,默不作声,也不愿坐下。 “你不坐下,哪来的力气再跟我犟着?”他嗤笑一声。 宫疏一使劲,将她压着坐了下去。 蓝清川沉默,低着眉眼,脸色苍冷。她看上去是一副已经认命的样子,可宫池若从她眼里看出来的东西显然不是那么一回事。 若蓝清川有那么容易妥协,他也就对她没什么兴趣了,当初也早将她丢下了船,葬身大海。可是兴趣归兴趣,他很不喜欢她的眼神,淡漠,冷清,看着他毫无温度。他喜欢她的听话乖顺,柔弱温和,永远陪在他身边。 “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对于你来说,是个好消息。” 她听着未做反应,表情冷淡。 宫疏皱眉。 宫池若却和颜悦色,“你有个刚回国的舅舅,蓝元礼对吗?”说完,果然看她抬起了一双淡黑色的眼睛,她动了动嘴唇,还是没说话。 美貌到妖灼的男人轻声笑了,“他说,要来接你回去。” 蓝清川怔了片刻,心里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他慢悠悠道,“芬兰绿岛他踏不了半步,我要他消失在这片海水中,为他可笑的自信付出代价。” 宫池若总喜欢像别人索取代价,他的语气森冷,无端的寒气,绝不是开玩笑。人们说的很对,人命在他眼里什么也不是,只要达到目的就好。 蓝清川终于开口道,“你未必斗得过他。”她记事起便未曾见过自己这个舅舅,但他的事迹还是听说过的,在十多年前,他曾是纵横法国上层圈中的人物,而那时,他不过才二十多岁。 她的表情太过平淡了,宫池若都差点信了她的平静无波。但蓝清川到底还年轻稚嫩,哪里躲得过宫池若血海中练成的一双刀锋似的利眼,她的手指轻轻抖了一下还是显露出她的不安和担忧。 那毕竟是她的亲人,她不可能不担心。 宫池若满意了,又慢悠悠道,“蓝元礼一除,蓝家也撑不了多久了。”他笑了,放下手里的青瓷茶碗,伸手在榻上的案上拿了一叠资料。 他粗略翻了翻,眉目带笑,心情愉快,“蓝清川,”他冷淡地叫她的名字,抬了一双灰色的如夜色中行走的野兽般的眼睛,浅淡至极了,“你还不知道蓝家的情况吧?”他敲了敲纸面,“蓝家老爷子卧床已久了,估摸是活不了多少日子了。” 蓝清川站起了身,她的眼中惊疑不定,她呵斥了一声,“你住嘴。”声音都抖起来了,沙哑不堪。 “你不信?”宫池若冷笑,将那叠纸张扔到她的脚下,白纷纷的纸页,一下子如同刺目的雪花一样飘落在她脚边。他欣赏着她煞白的面孔,嘴角勾起一些怜悯的笑意。 那女孩子低着头,浑身都开始颤抖,她抱紧了手臂,掐住了自己的手心,可眼眶到底是红了。 那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她垂着头看着,心底也知道必然会有这样子的结果。 蓝氏大庄园的老先生积劳成疾,爱孙失踪,安危不明,对他的打击之大足以瞬间击溃他。这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只要调查便会知晓。 她的外祖父,一手将她培养长大,疼爱到无以复加的她依恋的亲人。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不放过我?”她的眼中终于没了那让他讨厌的沉默平静,带上了怨恨和痛苦,她的声音一下子变得尖锐,“为什么不放过我?!” 宫池若凭什么放过她,到了他手里的,谁能逃得掉。 “蓝氏是你的依靠,消灭了你才不会有所指望。”他冷漠又嘲弄。 蓝清川盯着他艳丽刻毒的脸,她死死握住掌心,眼神彻寒。身边宫疏一把制住她,不让她做些愚蠢的反抗。 她扭头看一眼宫疏,用了全身的力气挣脱开来,她抬手便给了宫疏一巴掌,指着榻上的宫池若道,“你怕什么?我现在能用什么杀死他?” 宫疏的脸色阴沉如此时屋外的天,还带了雷电的狠毒。蓝清川哪会怕他,她连他主子都骂了,“我是做了什么,才会招惹上你这样的恶魔。” 第312章 欧彦哲的心思 芬兰绿岛的暴风雨一直持续了半个多月,很多人的心情一如这风雨一般阴沉。 蓝清川自那日起,一直闭门不出。宫池若很好地抓住了她的弱点,连一份微薄的希冀都不留给她。 而风雨一平息,芬兰绿岛却没有恢复到以往的平静。 听着远方持续了好些日子的枪声,水花声,蓝清川知道,她的舅舅,来接她回去了。 法国。玛塔皇宫。 蓝家近来的行动能够瞒过众人,也瞒不了掌握八方动态的王室。 森特瓦传令,让欧彦哲立即进宫商议。 朗格拉克家的少爵,面色如水,嘴角温和,眼睛却沉峙静默。森特瓦让他坐下,观察他一番表情,她道,“原来你早就知道了。” 欧彦哲笑了,“姑母指哪件事?” “蓝氏。” 男人眉梢挑了一下,抬起了深蓝的眼睛。他的笑意淡了几分,看了上座的森特瓦一眼,“那姑母打算怎么做呢?”他接过了侍从递过来的茶水,里面是泡过之后舒展开的花瓣。 朗格拉克的公子不沾烟酒,不喜喧哗,只喝花茶。王宫的人早已心知肚明,对他的习惯烂熟于心。 “彦,这事你怎么看呢?”森特瓦扶额,她自然不希望在这样对她至关重要的时候节外生枝。欧彦哲太厉害,前段时间的曼德尔事件也是一手促成的,不费兵卒,很容易便掌握了一个家族。 森特瓦自然信任爱护他,很多事上都会招他前来商量。 “姑母理应去帮蓝氏的。”蓝氏数代都是站在王室这边的,是女王忠实的拥护者,森特瓦加冕必然需要它的护持。 “牵扯黑道,实在是棘手。”森特瓦皱眉,“蓝清川又要以什么理由回来?她失踪太久,哪能让人知晓她一直身处那样的组织里。” “这些都不急,以后有的是时间商量决定。”欧彦哲支腿坐在室内一张雕饰华丽的软椅上,扶手饰以象牙,他轻轻搭上的手指要比这更加漂亮白皙,犹如艺术品。 “姑母,蓝氏是不会让家族成员流落在外的,蓝元礼没有子息,没有蓝清川,蓝氏将来给谁继承?”象牙白皙的手指在扶手上敲了敲,他继续道,“至于牵扯黑道,说不清的东西,谁会抓着不放?” “你考虑得没错,看来已经跟蓝元礼接触过了。”森特瓦看他一眼。 “姑母大概还不知道,蓝清川失忆了,身体底子也极差。”欧彦哲指指脑部,遗憾道,“蓝元礼见了自然心疼,怎么也得接她回来。” 森特瓦惊讶,“你又是从哪里知道的?” “这个无关紧要。”欧彦哲淡淡道,可森特瓦没那么容易放过他,他只得如实,“我已经与她见过一面。蓝元礼第一次出手,我帮了他,将蓝清川保护在蔷薇城堡多日。她样子羸弱,我让医生给她检查过了。” “你倒是会做人情。”森特瓦似笑非笑,“看样子,不得不出手了。” “蓝清川一直困在那种黑道组织里自然不好。” “这件事你全权处理吧,彦,人接回来当然最好。”森特瓦沉吟片刻,下了命令。 欧彦哲信步出了王宫,天气阴沉沉的,风倒是很大。森特瓦有句话说的不对,他可不单单是为了人情,蓝元礼要接回蓝清川情理之中,他没办法,但将来,蓝清川总要比他蓝元礼好控制得多。 第313章 博弈 两方对战差不多半个月了,谁都没有做出让步。蓝家一向不涉及这种事,派来的都是高金雇来的雇佣兵,但宫家才是这方面的鼻祖,位于黑道巅峰的它,要击败蓝氏只是时间问题。蓝氏估计只能再坚持几日了,芬兰绿岛周围的海域显然不是他们熟悉的地盘,宫家才是霸主。 对于这种意料之中的局面,宫池若当然很满意,他对蓝清川说,“等过了这阵子,我带你回柚木古堡。” 芬兰绿岛已经不平静了,被很多人知晓的地方不再是可靠安全的休憩之地。他宫池若的地产分布世界各地,可他哪里也不去,只回柚木古堡那片阴蔽之地。他要让蓝清川记住的是,她永远逃不离宫家,逃不出他宫池若的手心。 蓝清川笑了一声,平淡至极,带着厌恶。他已经习惯了她的软硬不吃,捏住她的下巴让她去看前方那片波澜的海面。 船只很多,黑压压的,现在正在对峙,暂时停战了。但平静也是片刻的,蓝清川听他说,晚间要一举击溃蓝氏的势力,抓住蓝元礼。 他心情很好,稍微低头,在她耳边说,“你要是服软,我便让你再看一眼你那位舅舅。” 蓝清川不说话,她心里清楚,蓝氏这方面的实力确实敌不过宫家组织。但她也知道,她的舅舅不会这么容易落败,他不可能没有想到这一点。 当夜,蓝氏等来了同盟。蓝元礼收到消息也是今天,但他没想到欧彦哲出手这么快。现隶属于朗格拉克家族的荣誉军部力量,带着法旗和徽章的船只出现在芬兰绿岛的数百海里外的海域。蓝元礼坐在半空盘旋侦察的直升机里,会见了欧彦哲派来的军长。 他的臂章沉重耀眼,面目深刻,带着风镜,穿着笔挺的军装,佩戴枪械。 两方交接后,蓝元礼松了眉头,与他握手。 宫池若从法国那边的彼得处得到消息时还是晚了一步,朗格拉克的船只已经快要抵达。 蓝清川坐在他旁边的椅子上,看着他霎时间阴郁难测的容貌,轻轻笑了。 她说,“你已经吃过两次亏了,还是同一个人所为。” 宫池若盯着她,死灰色的眼睛,像燎完的沉木香灰,嘴边却带着鲜红的笑意。宫疏跟他汇报情况,着重提起了朗格拉克家这一位年轻人,太会抓时机了。 这位出身显赫身份尊贵的少爵,年纪轻轻,已经掌握了军权,实在是心机过盛,城府过重。法国国内那种状况,还有心思余下来帮蓝氏对付他。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放下了手里精巧的瓷盏,重新望向沉默的蓝清川。他勾了勾唇,意味不明“真不容易啊。蓝氏欠着这么大一份情谊,总归是要还的。” “如你所说,这是第二次了。” 蓝清川皱眉,移开了视线,“这不关你的事。” 他冷笑一声,吩咐下去,“宫疏,你留下指挥。调希伯过来接应我们,彻夜离岛,前往柚木古堡。” 蓝清川一惊,又听他阴恻恻含笑的语气,“就算来了一个朗格拉克又算什么,只不过将我的计划提前了而已。” 第314章 造化弄人 欧彦哲远在法国,收到消息时,皱了皱眉。他的管家乔伊在侧,问他,“军长阁下请示,接下来该怎么做?” 芬兰绿岛毕竟是私人岛屿,包括周边海域,没有谁比宫家更熟悉。哪怕封锁数百海里,他们也都有办法金蝉脱壳。 欧彦哲沉默,“蓝元礼现下还没有赶回来吗?他身份贵重,不宜在那里太久。总之,先护送他回国。” “宫家势力范围太广,追踪下去只会耗时耗力,先撤回来,看局势再说。” “是。” 蓝清川接下来几日便是一路颠簸,头昏脑涨,连片刻安静地思索都做不到。她当日离开芬兰绿岛过于迅速,坐的是组织的专机,过了包围圈走的是海路,宫池若一直在身边,他亲自看着,她逃不掉,也没有任何人来帮她。 她阖着眼睛,问他,“为什么偏偏是我?” 宫池若七窍之心思,哪里不明白她的意思。他笑,眉宇精致无匹,“没有为什么,你要问,就问老天吧,看他会不会回答你。” “真可笑。”她低低叱了一声,便缄默不再言语了,整个人坐着就像座雕像,僵硬,面无表情。 其实也无可否认,这一年多的日子,不就是天意所定吗。她逃不掉,唯有顺从。 可她是蓝清川,哪里能够一直这样下去。 在宫家,永远没有平静日子。初漓知道,蓝清川也知道。没有哪一片黑暗是没有危险的,况且这个组织还是这样一条声势浩大的暗河。好多人踏足进去已成白骨,血腥沾染得太多,便会有无数的复仇。哪怕不是复仇,也会招来觊觎和窥窃。 蓝元礼回国,进宫汇报。玛格丽特女王召见了他,她卧病已久,没由来的病,也许是因为衰老,也许是因为多方压力,总之是久不见好。 森特瓦引他去西来阁的外室,里面是女王的寝殿。年迈的女王带病接见了他,面容是虚弱的温和。见到这昔日的爱将,老太太自然很高兴,蓝元礼是她一手提拔上来的,可见蓝氏当年荣宠。而这荣宠,至今未衰。 蓝元礼知道,蓝氏的事情,她必然是知晓了。 “Lee,我是信任你的,想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这句话意义沉重,蓝元礼单膝跪下,“陛下厚爱。” “多年不见你了,狠心的孩子。”女王怀念地看着他,眯眼仔细观察,发现了他清俊的眼角添上的几道纹路,以及眼下浅浅的青色。 “不年轻了啊。”她叹了口气,“都不年轻了啊。” 森特瓦陪在她身边,作为她的女儿,她品味得出她的母亲,她的君主深沉的胸怀,沉重的忧思。 “回去吧,多陪着你的父亲。老先生多年来也不容易。”老太太坐不了多久,她很快便敌不住困倦与疲累,内侍官扶她进去休息,小心翼翼的,步履缓慢。老太太回头,对他温蔼地笑笑,便转过了头。 “Lee,今天能见到你,我很高兴。” 第315章 人算不如天算 蓝元礼最近与朗格拉克接触颇多,接触得越多,越能感觉到这个年轻人深不可测的城府以及不可捉摸的心思。 为了蓝清川与家族,他只能与他结盟。只是不知道将来,这年轻的侯爵继承人要索取怎样的代价。 蓝元礼看透了他,态度越发冷漠,见面时也没有丝毫的笑意。他一直是个儒雅且颇具风度的人,谁都能得他几分笑意,可欧彦哲让他喜欢不起来,甚至让他这样的叱咤商界的老手觉得危险。面对这样一个年轻人,他从未松懈过,只怕一不留神被他再次算计了去。 蔷薇城堡造得优雅绝伦雍容大气,欧彦哲的大管家乔伊引他前去蔷薇花厅,那是他的少爷处理日常事务的地方。 年轻的男人站起身,对他笑了笑,官方的笑容,掩饰得非常完美,让人察觉不到他分毫的心机。 蓝元礼与他礼节性地握了握手,他看着这一双深蓝眼睛,深邃的眼廓,优美而精致,笑着时眼梢会稍扬,显得格外俊秀标志。 蓝元礼对他没什么好感,直接开门见山,“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他们的行踪难测,耽误太久反而失了时机。” 欧彦哲笑了,“还得等消息。”对付宫家,没有足够的耐性怎么陪他们玩下去。他伸手摸了摸眉骨,蓝家这位听完便沉默了,坐在沙发上沉思。 他又开口道,“对了,蓝小姐还好吗?” 蓝元礼抬头,眉眼温文又深沉,“我这里的消息也有限,不过万幸,性命是保住了。” “那就好。”欧彦哲笑笑,端起了桌上蓝底白瓷的花杯。一室盛放的蔷薇中,他们安静坐着,彼此都没了言语。 一周之后,欧彦哲这边有了动静。蓝元礼是第一时间知道的,宫家到底去了什么地方。那是更远的一座小岛,亚方地区,听说是宫家组织世代的领地。 没有人去过那里,自然不知道岛上的情况,也不清楚柚木古堡的底细。但宫家,从来都是危险的。 与亚方国政府交涉花了一段时间,但好在不算晚。法国的军部及蓝氏的雇佣势力赶去时,宫家正与另一支力量发生不法海上争斗。周围的大小岛屿都是属于宫家的,自家门前发生这种事,宫池若绝对高兴不起来。 蓝元礼的穷追不舍,更加让他怒火难平。 宫疏还在芬兰绿岛,一时也赶不及了。希伯这一组虽是主力,但比起宫疏还是有所欠缺。岛屿附近的分支力量颇多,但现下调集需要足够的时间。宫池若这方面做了准备,以防止蓝家的追击。但人算不及天算,算漏了这群败事有余的东西。 宫池若认出来,是来自香港的乌合之众,由不同家族分支组成的亡命之徒,说白了,也就是为他们的主子来送死的。在宫家的地盘,他们得不到任何的好处,只可能感觉到它的强大,毁灭性的实力。不管是试水或是挑衅,都别想活着走出去了。 可宫池若现在没精力管他们,他要注意和对付的是蓝家还有来自法国的军部。 第316章 回归蓝氏大庄园 局面是前所未有的混乱,在此的推波助澜下,蓝清川被平安带回了。她所在的一整只轮船都被控制住了,她被藏得很好,在多日的海上颠簸中,尚还在沉睡。 这一片海域,浅滩,被染得血红。 蓝清川被带回,连夜护送前往欧洲法兰西。得知确切消息的蓝元礼,自然是长长松下了一口气。 他终于对欧彦哲说了一句客套的场面话,“这么多日以来,我非常感谢你的帮助。蓝氏也必定有所答谢。” 欧彦哲坐在一角沙发里,笑得温和优雅。 蓝清川回到脚下这片熟悉的土地时,巴黎下了一场大雨。夏日的暴雨淋漓之中,她被人扶着下了车。军长一到巴黎,必然要前往玛塔皇宫复命。车子停在光华门的穹顶之下,蓝氏已经派来了车过来接她。 那一辆黑色的房车,被雨水冲刷得锃亮,低调地停在罗马柱下。 蓝清川的眼前一片白色的水雾。她定睛看去,车前站着熟悉的身影,司机为他撑着伞。那人的眉目清贵温雅,做派尊贵,又带着水墨画一般的卓绝雅致,那是种岁月沉淀后的气质。 蓝清川定定地看着他,眼睛被水汽渲染得湿热和酸涩,她听着雨幕中传来了他温和的召唤,他举着伞朝自己走来,面容柔和带笑,眼里也是含着笑的,他的高兴是那样显而易见。 他说,“清川,回家吧。” 他为她撑起了伞,一下子将雨幕隔绝。她终于颤抖了,抱住了他,紧紧的,久久地不放开手。这么多日来的压抑,彷徨,抑郁,恐惧,灰暗骤然从她那样一副深沉的冷静中抽离出来,她的情绪失控,低哑地喊他,“舅舅……” 蓝元礼怔了一下,后叹息一般,摸了摸她微湿的发顶。 大雨一连持续了好几天,蓝氏大庄园一如往昔的宁静优美,在这片白茫茫的湿润里,焕然一新。 又是一年的夏花绚烂,蓝清川从没有想过,她连回到这里都要经历这么多的不容易。 关于她的归来,蓝氏已经封锁了消息,不许伸张,但庄园内的人们都是喜悦的,沉寂了太久的大庄园,很久都没有发生这样惊喜的事情了。 蓝清川被接回去的当晚,没有见到她心心念念的外祖父。她心里也知道的,蓝元礼没有提及,是不想让她再难受伤心的。 他吩咐等候在一旁的白人姆妈,“带小姐先去洗个热水澡。要有想要吃的,清川,我让厨房替你做好。” 她摇了摇头,情绪大起大落后,心神俱疲。 洗完澡后,她回到自己的房间,这里从未变过,每日都是有人打扫的,等待着她的回归。在之前不久,她还是那个失了记忆的初漓,被带回来也是住的这间,只不过匆匆,一夜未过,宫疏被带走了她。 这里太过熟悉,太过温暖了,是她蓝清川生活了十多年的地方。 她的白人姆妈拿着毛巾为她擦头发,用被子将她拥得紧紧的,也是知道她身体受创,不能再受风雨了。 她一遍遍地说,“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 第317章 所谓幸运 蓝清川静静倚在她的肩头,不多时,房间外便响起了敲门声。厨房还是准备了食物,堆了一个小餐车,都是以前她喜爱吃的。蓝元礼带着医生走进来,是她的家庭医生李先生。 他是位非常优秀的医生,一番检查下来,他的眉头皱了几皱,最后叹了一口气。 “身体亏损得太厉害了。”他扶着眼镜,“需要长时间的静养。”他观察着她的面容神态,伸手按了按她的额头,“但还算幸运。” 蓝清川低下眼睑,他们不会知道,这份幸运多么来之不易。她是从一遍遍碾压神经一般的痛苦与绝望中熬下来的,如同抽筋拔骨,经由濒死到重生的再创造。宫家组织的科研队伍不会对她客气,他们只会奉行宫池若的命令,用尽方法救活她。 蓝元礼请他到小会客厅里,他正色道,“治愈的机会大吗?” “她的身体过分虚弱不是一次打击下造成的,必定是一次次的受伤,一次次的累积下形成的。也就是说,她受伤不只一次了,这么长时间里,受过的伤应该都很严重致命。” 蓝元礼的脸色沉郁,李医生叹息,“因为这里仪器设备有限,要进行全面检查,还得将小姐送往医院。” “我知道了。” 日子越发平静了,蓝氏大庄园里的岁月一如往昔的宁静安谧,不染喧嚣。 蓝元礼很忙碌,白日里是不大能看见他的,但晚上会回来陪她一起吃饭,他是个颇为沉静雅致的人,温文而颇具风度。他没有问过她这一年多的时间里发生了什么,也不询问她往昔的故事。其实蓝清川也知道,无论乐事悲事,人只能往前看。过去的一切,既已发生,那谁都改变不了。 蓝元礼看着是那样冷静,她却感知到了他的沉痛和疲惫。她的舅舅已经不是很年轻了,他生的那样俊秀儒和,也未能抵抗住时光的侵蚀。再加上高强度的工作,他看上去太累了,是强撑着不能倒下的一种累。他是蓝氏极为优秀的掌权者,他高贵的出身和与生俱来的尊荣不允许他倒下。 蓝清川已经察觉到了国内的风起云涌,山雨欲来。裴拉软禁,奥斯失势,曼德尔易主,无不是围绕着王位之争而展开来的。森特瓦王储的加冕之路,波及了太多的人,太多的家族。 蓝元礼回归的时机把握得很准,蓝氏才能在这场大风波中四平八稳,未有所动。 可后来的事,谁能说得准呢。 世人皆知,蓝老爷子病了太久了,他膝下只剩下了一个蓝元礼。而蓝元礼,是没有子女的。有心人都琢磨过,蓝元礼一倒下,整个蓝氏就会风雨飘摇了。 这天是蓝清川预约去医院检查的日子,她的白人姆妈给她围了一件流苏披肩,为她整理好长发,目送她上车离开庄园。 这是蓝氏位于巴黎市区的一所私家医院,专为家族内部人员服务。蓝宗荣老先生已经从大庄园转到了这边进行医疗护理,蓝清川跟蓝元礼提过了,可以来看一看他。 第318章 朗格拉克新的侯爵 检查时间花费了很久,完毕之后,李医生跟这里的院长及专家进了会议室。她整好了衣衫上的褶皱,由两个护士带她去外祖父病房。 老人还睡着,偌大的病房里,连呼吸声都听不见。窗户是开着的,偶尔吹进来一丝微风,吹得窗外的绿叶子抖一抖,带来一股清新的樟树味道。 他看着是很吃力的,呼吸也是吃力的,带着呼吸罩,眼睛闭着,也听不见她的声音。 蓝清川静静地看着他,她的阿公是保养得很好的,而大病如山倒,皮肤也一下子没了精神的色度,眼角的皱纹里多了些淡褐色的斑点。 她这才骤然惊觉,外祖父已经这样老了。他从来都是精铄的,健康的,笑容饱满的,绝不会有现在这样的病容。 她伏在他浅色的床单上,拉着他的手,将头埋在他的手边。这是一种极为依恋的姿态,没有人发现,她正在哭,哭得一点声音都没有。 她回来得太晚了,晚得外祖父都不要她了,要扔下她了。 蓝清川很怕,怕他真的就这样睡过去了,再也不看她一眼,再也不对她说一句话,就这样扔下她了。 她是那样怀念的,他的笑容,他的温和,他的慈爱,有他陪伴的童年。 蓝清川回来的时间要比预定的时间晚了很多。蓝清川回来时,蓝元礼正在会客厅与朗格拉克的欧彦哲商议事情。管家进来告诉他,“小姐回来了。” 蓝元礼看了欧彦哲一眼,他正低头喝茶,没有异色。便吩咐道,“让厨房准备些东西送过去,我晚一些再去看她。” 管家点头出去了。 欧彦哲笑了,“那我也就不耽误时间了。宫家会有所动静也在意料之中,我认为,不必再费心对付他了。在法国的地界,他还卷不起风浪。” 蓝元礼自然是知道的,王位之乱已经接近尾声,森特瓦王储要开始收网了。这种关卡,蓝氏必然要全力以赴。 王室风波不平,那国家也无法安定。 这一年是玛塔皇宫数十年平静中最为动荡的一年。六月末,法国女王玛格丽特宣布退位,王储森特瓦成为诺维王朝新的女王。同期,在巴黎多铎大教堂接受加冕。七月初,受各国贺电。七月半的时候,国内风波平定。 森特瓦的王位来之不易,她是位温和的君主,与前女王玛格丽特如出一辙的笑容,人们说她的笑容里有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她自然是温和而宽容的,可她也有手段。玛塔皇宫的小殿下裴拉依旧被软禁,加冕典礼上也没有获准出席。裴拉事件被记录为双玫瑰事件,在这一场内乱中成就了森特瓦,而另一位公主将被永远遗忘。 玛塔皇宫的残酷,决绝也由此可见一斑。 七月流火,欧彦哲承袭爵位,成为新一任的朗格拉克侯爵,拥有军部的权力和朗格拉克财阀,可以自由出入玛塔皇宫。 现在的巴黎市民都知道,除了王室,最尊贵的家族当属朗格拉克了。现任的侯爵阁下,还这样年轻俊美,气度卓尔。 第319章 尘埃落定 在森特瓦加冕之后的受封大典上,法国名流齐聚一堂。而这些名流也都是功臣之辈,比如显赫的谢西顿一族,朗格拉克一族,蓝氏家族等,再比如外戚如森特瓦王夫,不列颠萨克森一族,隐世半世纪之久的杜克家族,那是前女王玛格丽特的夫家。但不包括曾经无上尊荣而如今沦为敌对分子处理的奥斯家族。裴拉一派,终身监禁的人太多了,一朝失势的家族也不在话下。 国内的形势如同骤然拨开云雾,呈现出了一片明朗。 蓝清川没有出席受封大典,她的状况还需要一段时间后才能曝光。作为亚裔蓝氏一族的成员,她的身份贵不可言,森特瓦也觉得委屈了她,典礼过后,便宣她入宫。 蓝元礼亲自带她过去,海天间的玛塔皇宫还是那样庄重,优雅,高贵又隐秘。蓝清川下了车,穿着正式的长裙,佩戴家族徽章,长发束起,盘着精美的珍珠发箍。 蓝元礼扶她下车,她的脸色并不好,过分苍白了,就算化妆补添了些红润,也难掩病色。皇宫里的人都是识得蓝元礼的,他如今的身家不可估量,蓝氏一反多年沉寂,又一跃重回数年前那个蓝元礼的时代。 他现在带着的这个少女,上头都吩咐过了,不能对此多说一个字。 蓝家的小姐,他们怎么可能不认识。在皇宫里混出来的人精,整个巴黎的权贵家族的成员名单都能一字不落背下来。就算哪一位没见过,对应的相片也死死记在脑海里了。何况还是蓝清川,蓝宗荣的掌上明珠。 蓝氏一直对外选称她失踪已久,那件事闹得很大,几乎众人皆知。王室也批出调查组并派出特搜队寻找她的下落,但一直未有动静,多数人猜测蓝清川已经凶多吉少,但蓝老先生非常抗拒这种说法,从没停止过追查。 而现在看来,这事很不简单。哪有人失踪和回归都这样无声无息的,这一份神秘中必然藏匿着大秘密。 蓝氏的大小姐,看着非常虚弱苍白,几乎没有什么生机和颜色,那如同大病初愈一样的脸色,让见过的侍卫和仆从都心照不宣。 哪家的小姐会憔悴瘦弱到这种样子。但蓝清川长着一副一眼见过忘不掉的美貌,更加显得她荼白黯淡,令人心惊。 森特瓦见到她时也吃了一惊。去年国宴见到她时,她如同开得正盛的鲜花儿,沉静,美丽,雍丽,高贵,漂亮得跟一张画儿似的。如今再看,像历经了无数的黑暗与煎熬,雪肤黑发,整个人看上去甚至有一些阴郁。 蓝清川对她行李,一丝不苟。森特瓦让人端来座椅,让她坐着说话。 “一年多未见,清川,你瘦得太厉害了。”这样的变化如同玛塔皇宫外什刹海的四季之变来得让人心惊。 “女王惦记。我只是生了场病,比一般的病情要更加严重。”她低低地说,让沙哑的声音不至于那样明显,“不过结果还算幸运,谢谢您关心。” 森特瓦看着她,年纪轻轻的女孩子,一眼就能看到她眼底的累累伤痕。她叹息一声,“你好好养身子,其他的事情,都会有你的家族作为后盾,无需担心。” 她点头,表示明白她的意思。 第320章 回归与碰面 蓝清川走出来时,蓝元礼正在车里等着,他神色专注,正在看一份文件。见她走来,便拉开车门探身出来接她。 蓝清川正要坐进去,只听见身后一声含笑的低柔的声音。 “蓝先生。” 在皇宫里碰到欧彦哲实在不意外,蓝元礼也对他的这一套装模作样的礼节习以为常。但现在他不愿跟他周旋,也不愿蓝清川与他碰面。这是一种下意识的保护,他总觉得欧彦哲城府太深,手段太多,过于危险,蓝家的人少跟他接触才好。 “侯爵。”他冷淡地称呼了一声,与这年轻人握手,抬眼却察觉到,他正看着身旁的蓝清川。 欧彦哲笑了笑,眼睛如深蓝大海,笑意也是礼节性的,很浅。 他随口问道,“蓝小姐最近身体可好?一时没找到时机问候一声。”听着是颇为诚挚的场面话。 蓝清川抬头看他,一张脸毫无血色,纵然五官多么出色美丽,病态是藏不住的,会让这份美丽显得苍白和脆弱。 欧彦哲一直很喜欢她的眼睛。那是东方人含蕴的,剔透的,温润的眼,淡黑色的,有着独特的沉静和神韵。她这双眼里印上了太多东西,看人时带着一分稍嫌冷淡的安静和审视。 她弯了弯嘴角,眼睛里却不带分毫笑意。她轻声道,“劳你挂念,我一切还好。”她看着可不是还好的样子,欧彦哲身形修长,低头可以看见她发上盘着的温润的珍珠。 “上次在蔷薇城堡,多谢你的照顾。”她又添了这么一句,欧彦哲收回了目光,看向蓝元礼。 这样看来,确实如蓝元礼所说,她的记忆差不多是恢复了。 他忽然想起他的医生斯金纳说过,那种霸道的神经抑制性药物,想要完全清除,失败的可能性是非常大的,恢复的过程也极为痛苦。而蓝清川,看来是熬过了这一关,绝非仅仅是幸运。 欧彦哲打完招呼,转身往大厅走去。他抿唇笑了,“还算是不简单。”跟在身后的乔伊管家诧异,不知道他难得一句赞美了谁。 七月份发生了好几件大事。蓝氏公开宣布,找回了失踪已久的蓝清川。时隔一年多了,再听到蓝清川的名字时,很多人一时还没有意识到这是蓝家的哪位人物。王室更是给足了蓝氏面子,发布公告,对蓝家寻回蓝清川表示祝贺。 其实知情人心底都有数,找回蓝清川,早就动用了皇宫的军部力量。蓝清川回归已时隔月余,王室与蓝氏大庄园却死死封锁住了消息,未曾透露分毫。但王室已经在给蓝家撑腰了,纵然他人心里有再多的猜测,也无法真去一探究竟。 王室是绝对的,蓝氏他们也对不了,蓝元礼的手段也不是可以小瞧的。再有想法,也只能够咽进肚子里去。 蓝清川回归与否,并不是主要的问题。大多数人不会太关心,她最多是一个有着高贵出身,雄厚背景的稚嫩少女,还构不成什么威胁。大概这次有惊无险后,蓝元礼的继承人便是她了。这与她没有失踪之前,并没有什么不同。 不过他们想的不对,蓝清川成不了蓝氏的下一任继承人,蓝元礼是舍不得的。她的身子骨太虚弱了,久病积郁,很长时间是用来治疗和休养的。她连站着都颇为吃力,哪有精力来处理蓝元礼书房里那厚厚的文件堆。对于他一个叱咤已久的成年男子来说,这样的工作量是非常大的,蓝元礼都觉得繁重疲惫,他怎么舍得让蓝清川步入后尘。 第321章 宴会 蓝清川应该是养在温室的花朵,应该被妥善保存和安放,所有的事物都有蓝氏为她计划好,处理好。她生来尊贵,蓝氏会为她抵挡一切的风雨。 她只需要静静地盛放,无忧无虑。 蓝清川却不是这样的,她已经经受了无数的苦楚,无边的黯淡了。蓝元礼心疼痛惜,不想让她再受半分伤害。 蓝氏还有他蓝元礼,她什么也不用担心。 蓝氏大庄园办了一场颇为盛大的宴会,来客心知肚明,这是专门为蓝清川准备的,为了庆祝她的回归。 按蓝元礼的疼爱程度,他是不愿意她耗费精力周旋应对的。但自从消息公布出去,蓝氏大庄园每都会有不少访客前来。多是些巴黎的权贵子女,蓝清川玛格丽特学府里的同学和朋友,也来了不少家族的成员拜访慰问。年轻人还算好应付,但打着探望蓝清川名头来拜访蓝元礼的,可就让人心烦了。 蓝清川对他说,“舅舅,我不反对办宴会,我的身体不碍事的,您别担心。”这几日来的同学,单单就茶会就摆了好几趟,一坐就是一个下午。蓝元礼觉得他们这群法国佬不知收敛,耽误了他外甥女的休养。 蓝清川自回了蓝氏大庄园,身子是恢复了一些,人也有精神,虽说面色还是让蓝元礼焦虑的苍白。 方逾钟是第一个赶过来的。自蓝元礼雷霆回归,他已经退回了中国。并不是输在他手上,而是再花多少年都下去确实是毫无意义。蓝元礼讥讽他孤家寡人一个,活得阴郁和仇恨。他哪里知道,这么多年来,他的生活实在太过无趣了。所有的光亮和明媚都被蓝元歌带去了,不留分毫。 恨了蓝氏这么久,这仇恨一经淡化,他整个人看上去也更加苍老了几分。 他方逾钟,十多年的时间,除了仇恨和对付蓝氏,似乎是再也找不到什么事情去做了。人一旦无事可做了,便会陷于对往事的追忆和痛苦中去。他实在是个分外坚忍沉默的男人,他不愿意沉溺过去不可自拔。 他太能克制自己了,连蓝元礼有时都不能琢磨清楚他是个什么意思。 他风尘仆仆赶来,“我来看看她。” 蓝元礼对他至始至终都没有什么好感,他不客气道,“清川是送去你身边的,她遇袭失踪,责任在你,你竟然还有脸来看她?” 方逾钟皱眉,但也没有说什么。 时隔一年多,蓝元礼拿到手的调查资料并不是完整的,比如当初蓝清川是如何被宫家人带走的,她在宫家那个组织里的度过的时光。 他心疼蓝清川的现状,所以格外针对迁怒方逾钟。 “请回吧,方先生,蓝氏大庄园不欢迎外人。”蓝元礼看着他沉郁的脸色,难得方逾钟竟没人反击回来,他捏了捏眉心,走得很干脆。 方逾钟得知消息时,已经找人调查了一遍。虽然到手的资料不详尽,但也知道蓝清川是吃了不少苦的。他心里自然担心,但也清楚蓝元礼对他的憎恶。 他有的是办法见到她,可见到了又能怎么样呢。他注定成不了一个好父亲,蓝清川从未拿他当过父亲过。 他真的是犯了太多的过错,回不了头,也无法弥补。 这是他应得的。 蓝氏大庄园难得热闹了一次,傍晚时分,庄园外围已经停满了车。 蓝清川在房间里休息了一天,华灯初上的时候才起。佣人们给她拿来衣服,为她梳头。她的精神还可以,穿一身杏子黄的中式长裙,盘扣缀以珍珠,黑发如瀑,肤白胜雪。 只不过太过纤瘦苍白了些。 她到前厅的时候,宴会刚开始。她是个让人惊艳的东方少女,一眼看去轻易忘不掉的美貌和出众气质。而连这份美丽都无法掩去的,是令人心惊的虚弱荼白。 她显然大病初愈,不经风寒的样子。 第322章 神秘客人 她显然大病初愈,不经风寒的样子。 这偌大的前厅太过明亮了,热闹的音乐和聚集了整个巴黎的权贵名流。蓝清川抬眼望去,都是数不清的陌生脸孔。她姿态得体,对问候她的先生太太们回以微笑。人太多了,但她身边还有蓝元礼应付着,总不至于太累。 宴会总是无趣又喧哗的,她与朋友们坐去了窗边的位置,低调而相对安静。菲力弗一直是热闹气氛的好手,蓝清川也被他逗笑了几次。他们都不刻意提及她这过去的一年的经历,想方设法说些高兴的给她听。一年多也确实发生了不少事,比如杰奎琳在毕业之前如愿得偿地追到了学府里最帅气的男生,比如菲力弗订婚了,比如玛莎进入了家族的企业。 大家都步入了新的生活,看上去都那样高兴,她也觉得高兴。 而同一代的人里面,欧彦哲似乎是最为光芒璀璨的。他那样年轻却已经承爵,手里握着军方大权,备受女王森特瓦爱护和信任。 菲力弗开玩笑说,“也不是什么好处都让他给占了,谢西顿的亲王老太太正为他的婚事犯愁呢。” 欧彦哲今晚上自然是来了,前厅里他正低头跟人说话,带着三分笑意。整个宴会大厅,除了东道主蓝元礼,就是他身边人物围聚。 蓝清川看了一眼,收回了视线。 今晚上没有月亮,云层黯淡。大厅内太过喧哗嘈杂了,杰奎琳提议,去外面走一走。七月份的夜晚,在蓝氏大庄园里,也不可避免带着潮湿的热气。 草坪是刚刚修整过的,还能闻到青草的味道,上面刚刚洒过水。蓝清川带他们在钟塔旁边的湖泊周围散步,外面是要清净凉爽一些,吹过来一些自然的风。 欧彦哲过来一趟,是要来跟她打招呼的。寻到玫瑰钟塔那边时,蓝清川正随几个朋友坐在亭子下的石凳上,背影纤细,长发蜿蜒,露在外面的手臂雪白剔透。 比起在蔷薇城堡时,她要瘦的太多了。 菲力弗正在聊玛莎买下的一家西点店,巴黎市区最繁华的一条街上,口碑颇好。蓝清川前阵子是刚刚尝过的,玛莎亲自烤的,带来时还温热。 她笑了,应道,“确实味道不错。” 夜色静静流淌中,她的笑容沉静明澈,一如往昔。只这往昔一面缘分,她不记得,欧彦哲倒是记得分明。 年轻的侯爵扶着石柱,对他们温和一笑,“聊得很开心啊,说给我听听如何?” 菲力弗呵呵一声,“彦,你是怎么应付掉那些人的?”他伸手搭上他肩膀,欧彦哲一掌拍开了他,“这不是我的宴会,我能跟他们说什么。”他随口答道,看向蓝清川,对她笑了笑。 他似乎笑得都是一个样子,也不知真情实意有几分。他太过优秀了,同龄人中,他早已坐上了至高的位置,月华一般,内敛又夺人,让人只能抬头仰望。 蓝清川也对他笑了笑,客气的,含蓄的,又看着有些冷淡。这样深沉的夜色里,她的眼睛一向浅淡,别人也看不出什么。 欧彦哲却心知肚明。 他们从来没有什么过多的接触,交谈得也不多,是这交际场上的陌生人,各存一分他人不知的心思。 宴会未至午夜便结束了,蓝元礼在去了前厅送客,厅内人数已经少了很多。蓝清川的身子是撑不了彻夜不休的,她送走了几位朋友,便准备回房间休息了。 但仆从却跑来告诉她,小会客厅里还有位太太没走,是后半场才过来的,来自瑞士,夫家是辛德爵士。 第323章 我不会原谅他 那是位古怪的客人,不见蓝氏大庄园的主人,非要让他们的小姐过去。她带着妖娆的冷笑,“你只要告诉她,我是辛德太太。”她态度强硬,但却是带着邀请函的客人,被蓝氏宴请的人物。 蓝清川一怔,转过了身,面色一白,“辛德?” 辛德这个姓氏,对她而言自然是熟悉的,作为初漓。辛德爵士出自显赫名门,他娶的是一位来自中国的夫人。在瑞士,是德高望重的。法国这边,他家里有很多生意来往,会出现在此,也是不奇怪的。但旁人不知道,蓝清川还不能不清楚吗。 辛德太太与宫家关系甚是密切,在那个组织里也是地位颇高的一个人。这个女人看着亦正亦邪,蓝清川记忆受封时跟她接触多次,也记得她说出来的那段往事。她的经历看着那样坎坷遥远,人却是不经风雨的妖娆明媚,带着高高在上的倨傲。蓝清川不大能看得懂她,在初漓那时候便是。 风韵犹存的妖娆女人,身段高挑,穿着深紫的织锦长旗袍,簪着贵重的黑檀发簪,手里握着一柄折扇,吊着长长的玉坠,在她手势的一点一点下叮铃铃发出清脆的声音。 她的眼睛上挑着在笑,蓝清川却看不出她的眼底有笑意。 她进了小客厅,站在门边,再次看到辛德太太时,竟觉得过了很久的时间了,久得她都不愿意回首。 女人挽着精致的鬈发,眉眼含情,面色却冷的,是个不好相处的女人。 “你到底还是回来了,我也没想到过,宫池若竟然会关不住你。” 蓝清川眉心一皱。 这位太太看着来者不善,她选了位置坐下,笑意盈盈地瞅着她雪白的面容,她欣赏了一会儿,呵呵笑道,“不过,你这个样子,看着也是好的。不过,宫池若应该不会太喜欢你现在的样子。” 蓝清川听不懂了,辛德太太说话总是自顾自的,似乎是说给自个儿听的。 “我和他没有一点关系。”蓝清川皱眉,看着她道,“如果您是为说这个而来的,那请您回去吧。” 辛德太太低低地笑了一声,“女孩儿,你以为我是来做什么的呢?若是我能够带得走你,宫池若也不会逼到德林苑了。” 她说出了重要的信息,“宫池若是不会放过你的,他必将夺你到身边。他是个执拗的疯子,心狠手辣,是要将你捆在身边一辈子的。” “我这一路走过来,发现这个地方真是漂亮,安静。这样的环境才会让人放下戒备,安逸懈怠。而这蓝氏大庄园,是保不住你的。” 蓝清川苍白着一张脸,她冷冷道,“他凭什么?” “凭什么?”辛德太太复述一遍,她展开扇子,扇面是粉绘牡丹,雍容之中,又带着一种惊异的妖灼和娇媚。她抚摸着坠下的白玉,“你怎么不问为什么?” 她缓慢地笑了,眼角拉出上扬的皱纹,“我从来便不喜欢宫池若,但我清楚,他从未如此执着过一个人,哪怕不择手段也要得到。他憎恶至极的宫家老爷子宫曾,可不就是这样子。” “不过,蓝家的小姑娘,你想过千千万万的人中,他为何只偏要你成为宫初漓?” 蓝清川觉得,再谈下去,她真的接受不了了。 “那是他的事情,与我无关,我也不想知道。”女孩子灯光下的一张脸沉静冷淡,眼瞳的颜色非常浅,宛如烟气凝成的淡黑色,她漠然道,“辛德太太,感谢你过来告诉我这些。但过去的事,”她停顿片刻,“过去了就不要再提了。宫家的日子,那一段就够了。”足够让她遍体鳞伤,绝望疼痛。 第324章 那些不知道的丑陋真相 “遇上宫池若是上天安排,阴错阳差又理所当然。”蓝清川笑了一笑,“是啊,他没有杀我,留我一条性命,让我成了一无所知的初漓,变成他的所有物,由他控制摆弄。”她嘲讽道,“我不会原谅他。” “谁会容忍一个人自私恶毒至此,肆意摧毁了她原本的一切。” “辛德太太,我与宫家,不想再有所牵扯。他若执意要抓我回去,我必然反抗到底。” 辛德太太缓慢而妖娆地笑了,她握着折扇,挡住了勾起的嘴角,只留一双眼睛直直地看着她。她说。“小姑娘,我该走了,你的舅舅大概是要找过来了。” 她来这一番,话里好些个意思,捉摸不透她过来一趟究竟是为了什么。风姿绰约婉转的女人浅笑着放下一个文件袋,保养得宜的手指纤长柔软地点在上面。她似笑非笑,“多日不见了,这是带给你的礼物。” 蓝元礼安排好所有来到蓝清川房里看她时,她已经睡着了,床头留了一盏小灯。她的眉头皱着,睡不安稳的样子。 他关上了房门,招手问管家,“什么时候睡的?吃了东西吗?” “没有。回房时神色不太对劲,缪丽端来的也没喝。” 蓝元礼沉沉叹了口气,“她宴会后见了谁了?” “辛德爵士的太太,来自中国。” 这日的阳光正好,温和而潮湿,可能是昨夜里刚刚落了一场雨的缘故。蓝清川坐在庄园西北角的小花亭子里,披着一件丝绸的披肩,坐在凳子上看文件。这份文件已经被她翻过多次了,从辛德太太手里拿来的,她是宫家组织的成员,消息自然是可靠的。 已经是时隔一年多的旧事了,那对于蓝清川而言,一直是万分不幸的,也是因为那件事,蓝清川才与宫池若狭路相逢。 原来,江筑森林公园之行,是有心人的千算万算,花尽心思的阴谋与迫害。蓝元礼已经跟她谈过了,他说,“这件事可以让你父亲帮你处理。” 蓝清川看着他,“舅舅,他从来不是我的父亲。” 蓝元礼听着她浅淡的声音,手指在杯沿上磨了磨,神色沉默,他问道,“你想怎么办?” “这是我的事情,我自己去处理。”蓝清川将文件从他的桌上拿起来,“您也不要插手,可以吗?” 她的神色太过冷静了,眼睛沉冷沉冷的,像幽深的夜色。 蓝元礼摇摇头,“你不需要操心这个,我可以着手安排人替你去办。清川,你身子不好,不仔细调养,会落下病根。那是我不愿意看到的。” “舅舅,唯独这件事不可以,我想自己去处理。”她不退让,坚持道,“其他的,我都会听您的。” 蓝元礼沉默了,他握着茶杯,实在不愿意他疼爱的外甥女去接触那些腌臜事情,尤其是那对母女,脏了她的手。 “我可以答应你。但是,不是现在。”蓝元礼皱眉看向她,“清川,一切以你的身子为重。我跟你保证,那对母女逃不了,所有伤害你的人,一个都逃不了。” 蓝清川知道这是他最大的让步了,她对着他清贵温和的眼睛,低低道,“舅舅,谢谢你。” 江筑那片迷雾笼罩着的茂密树林中,她落入的是一个预谋已久的陷阱。周家的周轲,要害的是寒洛宸,而芝净柔,要害的是她。为了同样肮脏晦暗的心思,两人联系到了一起,各取所需。 第325章 沉痛往事 蓝清川从来都不愿提及这对母女,那是蓝家的一个污点,是方逾钟用来对付和恶心蓝家的一个工具。她从未多看一眼她们,只当做是一处不那样干净的空气,接触不得,眼睛都要脏了。可她放过了她们,而她们却处心积虑地要除掉她。蓝清川失算,没有用最大的恶意来揣度她们,也没有提起最高的警惕。这是她太过年轻太过优容而必须付出的代价。 蓝氏大庄园的日子实在平淡又安静,蓝清川在这里几乎感觉不到时间流淌的痕迹。 七月流火,庄园里到处都是浓绿的树丛,茂生的花木,行走期间,只会感觉铺面而来的凉意,和透过层层叠叠树叶投射而来的刺眼的光环。 蓝清川大部分时间是不会待在外面的,按照医生制定的严格的作息,她只会在傍晚到外面散散步,也只有这个时间段,庄园里的仆从才能看见他们尊贵而虚弱的小主人。 蓝清川看着沉静,稍嫌几分疏离冷淡。但她是个心思极为细腻又极重感情的人,这与她童年时候的经历有关。她由蓝宗荣老先生一手带大,对他的感情很深。而蓝宗荣久病多日,她的脸色也一直沉郁寡淡。 她太担心,太害怕,藏也藏不住。 天气越来越热了,国内形势看着也渐渐稳定下来了。蓝元礼一直都非常忙碌,为了集团的事情,他刚刚结束了在北美的一次金融峰会,为期半个月,近期才回到蓝氏大庄园。他是个非常优秀出类拔萃的领导人,数年前是深受前女王玛格丽特爱重的精英人物,那时候他还很年轻,清绝温文的样子,手段却强势压迫。哪怕是过了十来年了,他销声匿迹的这段空白期,也没有让他受到分毫影响,他还是那个决断准确心思剔透的商界领军人物,他甚至更具魄力和手腕。但是,他不年轻了。如玛格丽特前女王所言,他已经开始渐渐老去了。 蓝清川曾经在他的鬓角发现一根短短的白色的头发。他保养得很好,但强压力的工作之下,他看上去真的太累了。 她的舅舅,出了名的好相貌,好脾气,好手段,却至今没有妻子,也没有子女。他好像从来都是孤身一个人的。 听她的白人姆妈说,蓝先生回来了。蓝清川到书房里去看他,管家摇摇头,说先生正在开视频会议,还得等一会儿。她点点头,转身去给他泡茶。 她这泡茶的技巧还是跟她阿公学的,学会了便泡给他喝。可是等茶都冷了,外祖父也没有醒过来。蓝清川端着眼前这一杯醇厚明亮的祁红,茶气隽永,有一股似有似无的兰花香。茶还散着热气,就被蓝元礼拿到了手里。 “泡得不错。”他喝了一口,捏了捏眉心,想到了什么,对着她笑道,“我泡不出这样的茶,父亲闲时教我们,你母亲学会了,我却没有。” “我那时想,我要学会干嘛,有她泡给我喝不就行了。可没有想到,她早早嫁了出去,离开了蓝氏大庄园,这一离开,就没有回来。” “我和父亲都很想她。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们都在怀念中沉默。”他的眼睛在茶气中是那样温和隽秀,他看着杯子里舒展开的茶叶,沉声道,“在外的某一天里,忽然听到你失踪的消息,清川,那时候我心惊恐惧至极,几乎没了平时的冷静。也许我不该离开,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个选择现在看来是错误的。” 他摸了摸她柔软的头发,“清川啊,你在这里,我的心就安定了。” 她默不作声,还是抬起了头。 “舅舅,你猜到了对吗?”蓝清川对着他的眼睛,“我要回中国一趟,就这几日。” 蓝元礼回来时,首先关心的便是这些日子来清川的情况。她恢复得还算不错,因为一直很配合。她本身是个性格沉静又有韧性的孩子,不需要别人太过担心。但今天蓝清川来找他,他心底差不多知道了。 “舅舅,你答应过我。” 管家说,她最近常去医院,一呆便是一整天,她在那里陪着尚在沉睡的蓝老先生。她自然是舍不得离开的,她还没等到她阿公清醒的时候。 但芝净柔母女的卑劣陷害,显然已经成了她心头的一根锐刺,不拔出来,便一直难受着。 第326章 寒家老三 蓝元礼的沉默让室内一下子陷入空旷的安静中去,蓝清川等了很久,他才说,“我会跟你一起去,你一个人,我总是不放心的。”他叹口气,收回了手掌,“自然,我不会干涉你的处理。” 蓝清川回归蓝氏大庄园的消息在中国知道的人并不多,大部分关注蓝氏的人只知道近来蓝氏大庄园里办了一场极为盛大的宴会,名流云集,森特瓦女王分封大典之后几乎所有的权贵都接受了邀请。 但这些人里,不包括寒洛宸。 这一年多的时间,足够让那个樱花一样鲜活明媚的少年蜕变成一个俊秀冷倨的男子了。他确实变了不少,已经收敛了那时候的恣肆狷狂,嚣张到不可一世的睥睨,身上笼罩了一种沉郁清冷的气质。他那一双生的特别漂亮的眼睛,色泽如旧,而不论他是否愿意,岁月都在那片茶褐色里深深刻下了痕迹。 他不知道是走了多少路,长成了如今这样深刻的模样。 在S市内,寒家老三的名气远比他两个哥哥要大得多了。他恣意任性,不受拘束且睚眦必报,已经得罪过市内的很多家族了。在一年前,他还颇为狂妄嚣张,如今却无声无息沉浸下去了,倒是他的一众党友们依旧玩得风生水起,其中以骆家的大少爷骆杰为最。 寒洛宸人在青潭,自国外回来之后,浑噩了一段日子。他现在还是那种漫不经心的状态,什么都进不了他的眼。他心里装着沉冷的往事,清楚的人,都不愿去触碰这块逆鳞。他们知道,一旦触及,寒洛宸可能会发疯,那种冰冷的,无谓的宣泄,让他们记忆犹新。 都说寒家人薄情冷酷,他寒三倒不过如此,还没想到是个痴心种子。为了个女人,竟惦记了这么久。 寒洛宸记不清自己是有多久没有想起蓝清川了,曾经多少个日日夜夜里他刻意压抑着这种快到崩溃边缘的情绪,几乎成了一个出不去的囚徒。 生活还在继续,他似乎硬生生活成了两个人。一个,死在了年前的那片大海里,一个继续活着,身心俱疲,苍白而无谓。 在某一天的时候,他听到了有谁喊出了蓝清川的名字,他的思念便不可抑制地,如同潮水一般浸没了他。到底是该有多想念一个人,才会在听到她名字的瞬间那般渴望时间就此停留。 蓝清川之于寒洛宸,就如同满月静静地居住在他黯淡的心中。 他从不愿相信,他心爱的姑娘就这样离去了。她应该在一个他不知道的地方,不久,很快就要回来了。 他实在是痛苦,每逢一个人的夜深人静时。但比起痛苦,要更加持久且尖利伤人的是,他怀抱着的抱有期望的等待。 然后有一天,他得到了消息。他几乎欣喜若狂,而这喜悦过后,他隐隐有了空洞洞的不安。 她远在法国,他能得知的太少了。 她是否一切安好如初呢。 蓝元礼携蓝清川飞往中国,消息被封锁,知道的人也不多。 蓝元礼不愿多在这边停留,也答应不插手,抵达S市之后,他留在酒店处理事务。蓝清川则有人陪同保护,去做她想要做的事情。 第327章 蓝清川的反击 今天,市内下了一场很大的雨,整个城市都浸没在一片白茫茫的水汽里。上善若水,水能冲刷去任何的污秽泥淖,让这个城市焕然一新。 蓝清川坐在车内,车窗水满是淋漓的雨水。她等了三天,才终于达成了目的。 她对面坐着的是位白人律师,穿着一丝不苟。 “人已经被逮捕,法院不日便会审理。” 车子停的位置是方宅的栅栏外,蓝清川对这里的记忆浅薄,年少的她早已跟母亲搬离了这里。母亲从来不说这宅子的事,那是曾经她幻想中的樱花园,她是在这里衰落的。 现在住在这里的只有芝净柔母女,几个仆人,两条狗。樱花园子早过了花期,看不出什么了。纵然是母亲舍弃的地方,也容不得她他人践踏。 方逾钟,她的父亲,阴郁冷漠的男人,他对谁都那样心狠,何况是这样一个早已名不副实的宅子呢。旧人已逝,他怎么处置这块地都随他。 蓝清川也是在这点上最恨方逾钟。对付蓝氏,他是无所不用其极。可是芝净柔母女,实在是一招烂棋。除了恶心一下蓝氏再无所用,而蓝宗荣或蓝元礼根本不会将她们放在眼里,蓝氏也不会理会这迁怒一般的挑衅。其实双方心里都是不能再清楚了的,蓝元歌已经不在了,做这些还有什么意思呢。可是方逾钟不愿意,没有了蓝元歌,他只能靠仇恨来支撑扭曲破碎的内心,牵强而勉强。 方逾钟在这件事上是沉默的,全凭蓝清川动手,连眼睛都没有抬一下,他显然是无所谓的,这个男人寡情凉薄,对谁都是这样。芝净柔母女在他眼里什么也不是,他甚至还加了些手段,让她们在监狱里的日子更加难过些。 他问,“消气了吗?消气了就跟蓝元礼回去。” 蓝清川冷冷地看他,不发一语。这个男人因为冷漠无情而强大,因为强大所以冷漠无情。 她还记得不久前芝净柔妆容狰狞而狼狈地对着车窗朝她打骂,连带着形容不甘眼神恶毒的方雪。方逾钟自然收回了以往那套虚伪刻意专门为了针对蓝氏的做派,她现在又成了那个什么也没有的秦雪。 芝净柔几乎疯狂,她似乎还没有料到这骤然发生的变故,在这偌大的宅子里享受着精心算计而来的养尊处优。她直直瞪着眼珠,看着蓝清川犹如看见了几辈子的仇敌,恨不得食骨噬肉。她还没扑打上车窗,已经被抓住,关进了警车。 蓝清川一直与她对视,心里一片平静,任何情绪也没有,像是看了一场事不关己的闹剧。 所谓自作孽不可活。凡事有因有果,这是她们应得的惩罚,没有怨恨的资格。 S市晨间出了一条新闻,成了无数人的茶余饭后的谈资。去年那件轰动一时的江南周家大少周轲蓄意杀人案子有了新的发现,市内某一商业巨头的情妇也参与其中。现人已经抓捕,没个十年八年是出不来的。至于周轲一案,证据确凿,判刑十年。 方逾钟手段通天,他再无所谓也不会愿意自己的名字与芝净柔一同出现。至于民众猜测,那都是无凭无据的。他是个独善其身的佼佼者,带着高人一等的冷酷和傲慢。 第328章 我可以吻你吗 大雨冲刷了夏日的暑气,一连多日的湿润,天空也坠着沉沉的青乌色云层。市内变化太大了,蓝清川近日才知道一些事情,比如凌家的公子订婚了,与来自京城的名媛沐家小姐一道去了美国读书;比如她在西林的别墅久置,不久前已经被一位富商买去了;比如,西林里还住着寒家老幺,那个少年,他又重回了故事开始的地方。 可是这一切,跟她已毫无关系了。一年多的时间,她回不去了。 在市内的日子,不多不少一个星期。也确实不能再耽误下去了,蓝元礼将出席森特瓦女王的庆典,是回国的时候了。芝净柔一案尘埃落定,无需她再操心。 离开酒店时,外面还在淅淅沥沥地下雨,不见阳光,倒是大厅内的璀璨灯光刺疼了她的眼睛。她闭了闭眼睛,凝神望过去时,视线却略过了一个熟悉的清瘦的身影。 那是个少年人的身形,坐在大厅的茶座上,眼神锐利如冰刀,不知道这样子看了多久,在与她骤然对视的时候,他那双眼睛光芒紧了紧,又缓缓松了下来。 他缓缓抬起了一抹笑意,漂亮又夺目,似乎鲜活如初。 蓝清川伤痕累累的心上忽然又被划上了一道口子,刺痛和苦涩一瞬间蔓延开来。 她是走在蓝元礼身侧的,身后是保镖和服务人员。她的步子一顿,身后的人自然也慢了下来。蓝元礼侧身朝她看去。 蓝清川停住了,面容雪白,毫无血色,“舅舅,我看到了我的朋友。我有几句话要跟他说,您先走吧,我一会儿就赶过去。” 蓝元礼自然注意到了那个少年,他看了一眼,神色很淡,点头随她去了,又安排了两个保镖过去跟着她。 偌大的大厅内,来来往往的走过了不少人。这里的位置选得僻静,倒也没有多少人留意到。 寒洛宸的样子看着变了很多,他看着还是少年的模样,年轻而生机,但又看着不像,他瘦了很多,大眼睛,憔悴而漠然。 “清川,好久不见。”他笑了笑,有一种让人心惊的黯淡和脆弱。他看上去还是那样骄傲又冷漠,无懈可击的外表,他却笑得颤抖了,在她面前彻底地暴露了心绪。 “什么时候回来的,也不告诉我,也不来找我,那我只好来找你了。”他拉住她的手,看着她纤长的手指,手背上的皮肤雪白,轻轻按着都能感受到里面血管的跳动。 蓝清川轻轻地,缓缓地叹了一口气。她反握住他的手,“寒洛宸,你瘦了好多。”她比划了一下他的腕关节,瘦得骨头都突显出来了。 他一下子抓住了她的手,紧紧的,每一根手指都嵌进了他的手指间,用力之大,让她感觉到了疼痛。他沙哑道,“蓝清川,我可以亲你吗?” 他的眼睛是那样荒凉一片,像深秋的落叶颜色,茶褐色的,一些神采也没有,倒是眼角渗了点点的水光。 他执拗地接近,不断接近,想要吻她。 蓝清川一动不动,任由他抵住额头。她沉默地看着他快要哭泣的模样,摸了摸他的脸,她抿住嘴唇,与他相拥在一起。 她说,“你那么聪明,怎么就没想过我为什么不来找你呢?”她低着嗓音,清楚地感受到了他腰间的骨头。 她闭起了眼睛,不知道两个遍体鳞伤的人还能够如何相拥着安慰。 寒洛宸紧紧搂着她,越来越用力,像抓住了身体的一部分。他说,“我若问了,你都告诉我吗?” 第329章 世上不只有一个蓝清川 “我没有办法,寒洛宸,我不愿来见你,因为我不知道该如何来见你。我没有你的勇气,我怕看见你的时候,你不是我记忆中的样子。”她几乎被勒得喘不过气,声音缓慢而悲伤,“你瞧,现在,我从没见过这么脆弱无助的你。” 她的少年郎,明媚而鲜活,骄傲而任性。她那样害怕,他会被厄运和分离打压折磨,她害怕他生活得不好,她害怕他与她一样千疮百孔,不堪一击。 要是那样的话,她该以怎样的心境来面对他,就跟现在一样。 他们中间,已经隔了一年多的光阴,她不是当初那个蓝清川,他也不再是当初那个寒洛宸。 没有办法回去了。 “只要你回来了,”他的嗓音还是嘶哑了,“只要你回来,我们还是当初的样子,谁也没办法将我们分开。清川,我是那样爱你啊。” 他近乎力竭,如同悲伤的困兽。 她不忍心,但她别无选择。她的外祖父至今未曾醒来,她无法忘记宫家的霸道和恶毒,她时刻警惕着,他们卷土重来。 过往的一年多,改变了太多东西,现下看来,蓝清川都觉得陌生。 “寒洛宸,世上不是只有一个蓝清川。”她低低道,眼睛都湿润了。 “你总是想得太多,要在一起时,你瞻前顾后,要离开时,也是因为瞻前顾后。到底有什么应该被考虑,是什么你不让我知道,却要凭这种东西来结束我们之间的感情?”他说了跟当初一样的话,“蓝清川,不要总对我这么狠心。” “是你该死,蓝清川,你让我心里只能容得下一个人。” “你要放弃我,我却放不过你。” 时隔一年多,寒洛宸的牙尖嘴利未减分毫。蓝清川那时便说不过他,现下只能落荒而逃。她从来不是优柔的人,对于寒洛宸,却永远狠不下心,怎么也不愿伤他分毫。那是她在最好的时节,遇上的最美好的少年。 蓝清川还是走了,那样沉默又决绝。两个保镖一直跟在她身后,寒洛宸再怎么看她的背影都不能瞧见了。 她瘦得太多,遍体鳞伤而心力交瘁的模样。 一年后的重逢,也许不该选在这个时节。他们两个人,都足够压抑,足够痛苦,却无法爆发。 蓝元礼坐在车里,为她拉开了车门。他似乎是知晓了什么,可漠然无波的表情却透露不出什么。他沉默地让她上车,一句话也不多说。 蓝清川闭上了眼睛。 回了法国之后,蓝清川一直闭门不出,也谢绝见客。她的同学杰奎琳来了几次,都没有见到她。蓝氏大庄园太过静谧了,也许因为这一点,才显得时间流逝时磨人般缓慢。 蓝清川到底了落下了毛病,脸色长时间雪白无色,不堪重负的样子。 蓝元礼最近太忙了,换代之际,蓝氏集团内部很多事务需要他亲自操刀,他的休息时间甚至连普通人的一半都不到。 蓝清川病痛在身,根本帮不了他什么。 第330章 蓝赫 蓝元礼没有子女,蓝氏的嫡系也不多,能名正言顺待在蓝元礼身边的一时间还找不到几个。他实在太过疲惫,当手下的老人将蓝赫带到他面前时,他默许了。 蓝赫属蓝宗荣老先生堂兄弟的那一支脉,算起来是蓝元礼的侄子,岁数比蓝清川大不了几岁。这一脉里子息不多,唯独他一个独苗,一直在英国居住,平日也不大与本家的人走动。倒是蓝宗荣病倒了之后,一家人来看望了几次。 蓝赫袭承了蓝家人清隽秀丽的长相,看上去温文尔雅且安分守礼。蓝元礼比较满意的是他剑桥大学金融法学双学位硕士的学历,档案也很干净,没什么出格的行为,看来他的父母将他教育得很好。 年轻人倒是很聪明,不然蓝元礼也不会准他住进蓝氏大庄园里。 蓝清川这是第一次看见他。自上次回来后,她的精神一向不大好。今天落了一场太阳雨,空气还算清新凉快。她便随了姆妈坐在小花园里喝茶看书。 蓝赫远远地走过去,身后跟着西装革履的下属,那是蓝元礼给他临时安排的。蓝清川远远打量了一眼,问她的白人姆妈,“他就是蓝赫?”她指了指那黑发年轻人的背影。 白人姆妈点点头,“是他,刚住进来不久,倒是不常露面,也不大张扬。” 蓝清川笑了笑,“但愿舅舅能找到一个好帮手,他可以缓缓劲儿,好好休息休息。” 傍晚她用餐的时候,蓝赫进来了,带着好些精致包装的礼物。 她抬了眼睛,将净手用的纱绢放下,站起来以示礼节。 蓝赫对她弯唇,“表妹,初次见面,这是家母准备的一份薄礼。”他将礼物递给她身后的女仆,“之前便打算来看看你,但听说你身子不大好,也不见客,好不容易才等到你出来走动了。” 蓝清川对他这一声“表妹”不大适应,“你太客气了,叫我清川就好。” 他便点点头,眼神留在她身上一瞬,便极有分寸地移开了。年轻人笑道,“早就听说过你,没想到长得这样好看。” 蓝清川笑了笑。 “身体还好吗?蓝叔叔一直很担心。”蓝叔叔自然指的是蓝元礼,他叫得很是亲近。 这个年轻人笑得无懈可击,却隐隐让她心底升起一种说不明的情绪。她面上不显,笑意素淡,“还好。” 在法国,现在风头最盛的便是朗格拉克家族了。一向低调神秘的蓝氏也重新活跃,进了很多人的视线里。蓝氏近来倒是多了一个新面孔,都是由蓝元礼带着的。 欧彦哲听说了这件事,没什么多余的反应。 “蓝元礼没有子女,蓝清川身子骨不行,找个人培养培养也不是不可以。”年轻的侯爵近来有些烦恼,他的祖母与母亲正联合起来逼他结婚,想来个锦上添花。 沙耶家的小姐还算不错,但他的母亲莎蕊夫人没必要来一趟蔷薇城堡都要将她带过来。一次两次的倒也算了,一次又一次的,可就有些磨人了。 沙耶家的小姐倒是清楚得很,这一次没有过来。 莎蕊夫人在玻璃花厅里修剪蔷薇,她要带些回去插花,挑选得非常仔细,花篮里已经落了很多娇艳欲滴的花枝。 第331章 东方的美人 欧彦哲放下公务,在她身边陪着。 “彦,安陆罗伊这小姑娘不错,你要相信你祖母的眼光。这么多年精挑细选,她为了你的婚事,头发都挑白了。” “母亲,再给我些时间吧。婚姻大事,急不来的。” “我们给你的时间已经够多了。彦,你知道的,你的祖母绝对不会妥协。” “祖母那边,母亲帮我再拖一拖吧。”他颇为头疼,捏了捏眉心。 “除了这件事,其他的我都会听你们的。” “彦,为什么你要在这个上面这么执着?这不像你。” “大概是……”欧彦哲笑了,“忽然就有了想法了吧。” 莎蕊夫人在蔷薇城堡住了一晚,次日便回去了。她吩咐他,“你的年纪也不小了,菲力弗家的儿子跟你年岁相当,他的婚宴帖子也快要发下来了。不要让我们为你担心,彦。” 欧彦哲低头应了,扶她上车,“母亲,我知道。” 俊美无匹的男人,眼神沉静如海。他没说好或不好,只淡淡告诉她知道了。 莎蕊夫人皱眉嗔道,“你知道什么?什么也不知道。” 连乔伊老管家都不知道他的少爷心里在想些什么。在他的记忆力,欧彦哲还没有一次这样违背过长辈们的话,一次又一次的。 欧彦哲走在城堡外的喷泉池边,暮光万丈,每一颗溅起的水滴都在闪闪发光。他的额头上落上了几滴水,对身后的乔伊说,“我大概是要孤寡一生了,乔伊。” 乔伊的脸都被唬白了,皱纹挤在了一起,“少爷,这样的话可说不得,老爷夫人听了要生气的。” “生气又如何?”他抹去了那些冰凉的水珠,一手心的湿润。这个骨子里骄傲得不容许任何错误的男人道,“婚姻对于我,从来都是可有可无的。” 蓝元礼去了美国,要花很长的时间,近期是回不来了。蓝氏现在出现在媒体圈和交际场上最多的人物是蓝赫。这个少年人看上去有些聪明得过分了,这是欧彦哲的原话。 年轻的侯爵大人算计过蓝氏,但至今还没有采取任何的行动。朗格拉克风头过盛,蓝氏也同样是新代的功臣,加之蓝元礼也颇具手段,要对上,还得仔细谋划。但伊始之期,没有这个必要。 欧彦哲百忙之中,抽了时间来参加菲力弗家族长子的婚礼。婚宴上名流云集,多是熟悉的身影。他最近事务过多,上午是从伦敦飞回来的,精力有限,对于一些不必要的私下会面,他懒得应付。 蓝家那位病娇的小姐也过来了,听说去了趟中国,回来后一直闭门不出,在庄园内养病。 她的气色是好了一些,灯光下一看,眼睛里似乎盛满了光芒璀璨。 欧彦哲一直觉得蓝清川这双眼睛生得太好看,来自东方古雅的神韵和止水的沉静,剔透而婉转。 只不过,冷了一些。 蓝清川是圈内出名的美人了,蓝氏一族培养出来的大多是惊艳卓绝的人物。譬如数年前的蓝氏兄妹,但蓝元礼风采不减当初,而今是蓝清川。可惜了,这个家族成员寂寥,不然也不会便宜了这个叫蓝赫的年轻人,虽说长相是蓝家人一向的温雅俊秀。 第332章 菲力弗的婚事 蓝赫自然也是来了,他是蓝元礼带着的,在一些事上可以代表蓝元礼。 近日来气温多变,蓝清川有些咳嗽。收了邀请函,自然也是要过来的,菲力弗与她有同窗的情谊在,他结婚,她总是要过来庆贺的。 身边坐着的都是昔日玛格丽特学府里的同学,不少人感慨,倒是花花公子菲力弗第一个成了婚姻中的囚徒。 而其实,大家的年纪都不算小了,婚宴的邀请函接下来应该是一封接着一封了。说起来,蓝清川应该是这里面年纪最小的那一个了。 欧彦哲也是坐在这边的,因为他的地位要高于同龄人,气质上又带着频繁出入玛塔皇宫的沉滞压迫,一圈人也没闹得太过厉害。 婚宴地点是选在郊外的一个王室行宫,菲力弗还没接过来他的新娘,宴会厅里甚为喧哗。 欧彦哲自然是感觉到了周围的气氛不对,他笑了笑,看了一圈人下来,最后视线停在了蓝清川身上。他抬了瓷杯,“大家随意,不用顾忌我。” 蓝清川和他一样,正低头喝茶。进入宴会厅时,他们已经碰面打过招呼了。欧彦哲觉得,她似乎过于防备他了,说话不多,都是合乎礼数的场面话。 于是杰奎琳便开了口,“侯爵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呀?菲力弗动作够快,想必您也好事将近了吧?” 她的父亲不久前才刚刚提过这个法国名流圈中炙手可热的年轻侯爵,他说,他的成就应该远不止此。明明是一个学府里出来的,身份地位之差,足足隔了半条什刹海。作为女孩子,她袭不了家族的爵位,但也有例外,比如欧彦哲的祖母,谢西顿的亲王赫怛老夫人。杰奎琳艳羡的,是欧彦哲家族基因太过于优秀了。 不过欧彦哲的眼光似乎太高了,至今都没有任何关于他未来妻子的消息,这男人连女朋友都没有。 而不久之后,当朗格拉克侯爵订婚的讯息传来,她的吃惊程度之深,与在座的人相差无几。 蓝清川还在静静地喝茶,她大概也没想过会成为欧彦哲的妻子,蔷薇城堡的女主人。 现下,似乎很多人都非常关心他的婚姻。欧彦哲一笑而过,“这个,需要保密。” 外面传来了乐声,应该是菲力弗和新娘到了。 众人都站了起来,准备朝外厅走去。蓝清川咳嗽了一声,正要站起来,被脚下的裙裾绊了一下,欧彦哲眼神很快,一把扶住了她。 杰奎琳也吓了一跳,问她,“没什么事吧?” 她摇摇头,“没事。”又跟欧彦哲说了一声谢谢,便提起裙摆随众人走了出去。 欧彦哲觉得她可不是没事的样子,她分明是太累了。 菲力弗喜气洋洋地进来了,挽着他妆容美艳的妻子。这位新娘来自罗曼家族,是个丰腴端庄的美人,也是他最后一位女朋友。 已经是晚间时分了,新娘的婚纱白得如同夺目的流光,迎面飘来一阵芳香。菲力弗一来,气氛又欢快了不少。照这个架势,估摸要闹到深夜,尤其是他们这一群同窗好友们。 艾文莉.罗曼棕发碧眼,据说要比菲力弗还要大上一些,看谁都是笑着的,可见对这场婚姻非常满意。菲力弗似乎已经高兴坏了,他已经闹了好几个笑话了,上午在教堂宣誓的时候还当众丢过丑,说错了话。 蓝清川看着他们,也跟着笑了起来,从心底真诚地祝福他们。 第333章 一瞬的对视 宴会在午夜时分便结束了,庄园里派了车过来接她和蓝赫,她的白人姆妈也过来了。晚间的风有些大,空气冰凉,姆妈仔细,给她带了大衣。她接过来披在了礼服上面,低头扣好扣子,猛一抬眼正撞见了欧彦哲的目光。 那男人站在灯光下,隔得不远,身边是他的管家。也许是灯光太柔和的缘故,那一眼看上去,竟觉得他似乎正对着她笑,与往日里见过的大为不同。 仅仅对了这一眼,他便转过头去与宴会厅廊下送客的菲力弗说话去了。 蓝清川不做多想,弯腰上了车。 日子又是一天天地过去,蓝清川在庄园里,依旧是闭门不出,也不见客。家庭医生嘱咐过,她不宜劳心伤神,安心调养才有助于恢复。 蓝清川一直是沉静如水的样子,连她的白人姆妈也看不出有什么情绪波动。她很听话,医生的话都记着,也配合厨房的膳食安排,药汤的味道再苦涩,她也能面不改色地喝下去。偌大的庄园里,她却越来越沉默了。她的心里似乎装着太多事情,谁也不知道的心事。她一个人藏得很深,谁也没有告诉。 她的身体恢复得已见起色,肌肤消退了那过分苍白的病态脆弱,多了一些健康的血色。白人姆妈坐在座位上给她梳头,头发长了一寸,乌黑柔软地披在脖颈。在数日前,她的发色黯淡,远没有如今的光泽。 又是一日伊始,清晨阳光干净明亮,窗外拂过一阵阵的微风,撩得蕾纱的窗幔轻轻扬起。她坐着看书,耳边只有猪鬃毛的梳子梳过发丝的声音。 她起了早,今天是要去看望外祖父的。她鲜少的日程活动,蓝赫倒细心,记在了心上,安排了车要送她去。但没有想到,后面发生的一切远超了她的预期。 蓝赫对她的事情分外尽心,他也坐在车里,因为不放心她,要陪同她一起去,正好去看望老先生。他的面容清隽温和,笑容真诚,蓝清川没有多想。 蓝家的这处医院倒也离得不远,她已经去了好多趟了,总觉得不对,时间久了些。她抬眼看向窗外,熟悉的景色,没有任何不妥。 蓝赫留意到她动作,问道,“怎么了?” 她摇头,心里的不安和警觉却没有消散。 蓝赫看着她笑了笑。 时间被拉得越来越长,医院却不见踪影,车速也没有减下,一直在前行着。 车内似乎是换了另一种香,蓝清川半阖了眼睛,感觉力气在缓慢流失,困倦感也越来越深。 等再次醒过来,她知道自己着了道了。 周围一片黑暗,只有角落里亮着一盏灯。灯光太黯淡了,只隐约瞧见坐了个人影。 蓝清川支起了身,身下是质感厚重的床褥,冰凉一片。她躺过的地方,一点温度都摸不到。 她心里有底了。 黑暗中,那个人站了起来,脚步声轻轻的,用含笑而冷滞的声音道,“我找到你了,初漓。” 她陡然一惊,被他冷漠的声音和那双阴暗叵测的灰色眼睛。 第334章 绝艳的美貌 有多久,宫池若没有叫过这个名字了。自她的记忆回复,她未曾再听他喊过一次。可蓝清川不知道的是,宫池若的这一声初漓,意味已经变了。 初漓也好,蓝清川也罢,她都是他的,他只要自己的东西。 他的手指冰凉彻骨,在这盛夏蒸腾的热气中,他整个人都没有温度。 “初漓啊,这次你逃不掉了。”他抚摸着她的眼睛,一遍遍的,“我不会对你客气。你逃一次,我便折断你一条腿,逃两次,我便杀了你。” 多少日平静之下,深埋血肉的苦寒和冰冷一下子攥住了她。她一下子呼吸困难,挥开了他的手。 “你不放过我。”她只觉得心脏侵入了寒气,“你凭什么不放过我?” “宫池若,我一切不幸和伤痛,都是来自于你。”她冷笑,在死亡半沉重的黑暗里,对着他阴冷透明的眼睛,咬字说道。 他一把扼住了她的喉咙,让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于是他满意了,勾了一些笑,像黑暗的陨星,刺目而危险。 他美貌如初,这份艳绝的美貌,罪恶而妖孽。 “初漓,就凭我抓得到你,而你永远逃不开。”他的声音带上了阴狠的味道,手上却没有多使出一份力气。 蓝清川闭上了眼睛,手指狠狠地掐着他的手背。她有多恨,便有多用力。 要是换做其他人,宫池若早就一掌挥过去了。没有人能让他损伤分毫,此时他却没有在意手背的红痕,两只探过去,抬起了她的脸。 她的脸色苍白,额头的青色血管的跳动都能被清晰地看到。他收回了掐着她喉咙的手掌,改为抚摸上她的头发。 寂静的黑暗中,蓝清川闭着眼,看不到他孤绝又疯狂的脸,他紧紧锢着她,仿佛怀中得到的就是整个世界。 蓝元礼收到蓝赫的消息时,人还在美国旧金山。他一瞬惊惧交加,深深喘息了几声后才平静吩咐道,“我下午回去,你先处理手边的事。” 晚间,蓝氏大庄园灯火通明。蓝元礼脸色难看,风头正盛的蓝赫告诉了事情始末后又自责不已,一眼都没有敢去看他。 “行了,你先回去吧,辛苦你了。”蓝元礼挥挥手让他出去。蓝赫沉默片刻便离开了,坐在座椅上的蓝元礼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他眉目阴郁,叫来了自己的大管家。 “立刻去查,不管用什么办法。”管家正要应声出去,又听他道,“查一查蓝赫。”管家一惊,看向他冷漠深沉的眼,心里有了底,点头退下了。 蓝家人办事速度向来是很快的,管家将资料递到他手里时,果然,他的主子脸色就分外不好看了。 蓝元礼气恨愤怒至极,狠狠将那叠白花花的纸张甩出去,骂道,“不知死活的东西!”纸张扑簌簌地落了一地,他强压怒气,“把他给我叫过来!” 蓝赫毕竟还年轻,被带到时心里七七八八也猜到了。他强装出来的镇定无辜在见到蓝元礼冷漠阴翳的面色和强悍冷硬的气势时溃不成军。 第335章 朗格拉克 蓝元礼一向斯文雅致,平日里都是带几分笑意的,他从没有见过他这样难看的脸色。 “蓝赫,我一直信任你。”蓝元礼点点桌上的纸页,抬头看这个脸色发白的年轻人。 “我蓝元礼也会有看错人的一天。蓝赫,你演的很不错,差点就能骗过我了。”他冷嘲一声,“你向来能言善辩,怎么不给你自己解释解释?”他扔了一份资料给他,啪地一声,都散在了蓝赫的脚边。 蓝赫低下头,自然知道资料上是什么。他摇摇头,“我不知道,一定是有人陷害我。” 蓝元礼是什么人,他什么腌臜的肮脏东西没看过。他能一眼瞧见十来年前方逾钟眼中的不甘和坚忍的野心,自然也能看出来蓝赫的天真和狂妄。只是比之方逾钟,蓝赫实在不及他十分之一。 但该给的,蓝元礼都给了,颇为大方。因为他是蓝家人,因为自己没有子女,因为他过于疼爱蓝清川,他不得不费心培养一个继承人。 但蓝赫的野心和急迫,又或是蓝元礼给的东西让他过于渴望和艳羡,让他存了阴暗的心思去迫害同族嫡系有着顺位继承权的蓝清川。他视她为威胁,会威胁到他在蓝氏的地位,他掌控蓝氏的欲望。 他这点心思,蓝元礼怎会看不出来。 “蓝赫,我对你很失望。”他冷漠道,“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好好想想。”他看向管家,意思很明白。管家带他下去了,他在庄园内的住处已经被安排了人看管着。 “肯,你帮帮我!我怎么会做这种事呢?你帮我跟先生说说情吧?”作为蓝元礼最忠实最具能力的大管事,蓝赫向他央求道。 “先生是什么样的人物,什么样的伎俩手段没见过。”管家笑了一声,刻板而冷淡,“蓝少爷,你现在最好希望清川小姐平安无事。” 欧彦哲近来心情压抑,今天他在巴黎第三大街被袭击了,好好一辆车,被枪弹打得面目全非。 这是对他的一次狂妄的警告。 索性车内无人,今日他地位非同往日,若是出事了,必然引起轩然大波。 虽说是有惊无险,媒体已经闹得沸沸扬扬。新王森特瓦自然颇为担心,立即派了侍卫将他接进了玛塔皇宫。 可怜他前脚刚回了蔷薇城堡,一件衣服还没来得及换,后脚立马赶去了皇宫。森特瓦女王比他还要紧张,怀疑是国内未清除的敌对分子或源自世家的报复。 欧彦哲也没想到是谁这么迫不及待又声势浩大地对他下手。 不过,他倒是显得不是太紧张的样子,似乎阴谋的迫害者不是他本人。年轻的侯爵大人反过来安慰森特瓦,“姑母,我会查出来的,您不要担心。” 到底是年轻,遇到这种不测还能沉得住气。 欧彦哲想得很开,“想要我的命的人多了去了,我总不能遇一次吓一次,否则心脏病都要吓出来了。”玩笑归玩笑,这种事上他还是非常在乎的,“乔伊,着手去查。我在这里等着,看谁要来拿我的命。” 结果和蓝氏查出来的是一样的。欧彦哲撑了额头,说了声,“这可真是糟透了。”也不知道说的是谁。 蓝元礼那边自然忙得厉害,蓝清川一波三折,宫家上次吃了大亏,不知道会怎么对付她。 第336章 精致的枷锁 不久之前,宫池若给了初漓一对玉镯,白壁无双。而今,他给蓝清川带上的却是镣铐,精致的枷锁。 蓝清川怎么会愿意,这套沉甸甸的锁链是宫池若派人硬给她套上去的,说不的权利都没有,她如何挣扎都是无济于事。 宫池若却很满意。他掂量着她脚腕间的锁链,抬头笑了,长发垂在地毯上,黑得刺眼,像邪气美丽的妖怪。 蓝清川坐在椅子上,一动未动,甚至没有看他一眼。 这是对她极为恶毒的屈辱,她筋疲力尽,尊严尽失,愈发憎恨了他。 重新回到了德林苑,位于欧洲的这一块领地已经成了蓝清川的噩梦。宫池若锁着她,有恃无恐。 “你到底想怎么样?宫池若,你这样做能得到什么?” “对于囚徒而言,你能有更好的待遇吗?”他丢开了链子,咔哒一声落在了地毯上,随后他站起了身,漠然地俯视她,“初漓啊,这个才是最合适你的。”他这样恶毒,“你不会再有机会离开我身边了。” “我是蓝清川。”她再三强调,“宫池若,你到底想怎么样?继续你愚蠢的养成游戏吗?” “我从来就不是你的谁。我会遇到你,完全是一个错误。你锁着我有什么意思,不如跟当初一样,打昏了扔进海里去吧。” “你这张嘴,”他一把捏住她的下巴,冷酷道,“还敢忤逆我。你当然不是初漓,我不会对你手下留情。”他的眼睛颜色太浅淡了,冰冷,毫无温度的,生得这样好看,又这样危险戾气。 “那你想我成为什么呢?”她嘲笑道,“宫池若,我告诉你,你想也不要想。”她抖了抖脚上的锁链,沉闷而冰冷的声音,“锁着我也没用。” “你说的对,当初,就应该丢你进海里。”黑衣黑发的男人,无甚血气的一张绝艳的脸面,说着残忍的话,“现在再丢下去也不迟。” 蓝清川笑了,冷漠而嘲弄。 她身体情况不好,需要静养,偌大的德林苑,却只让她觉得万分压抑。 今天下了一场大雨,噼里啪啦地打在窗外的芭蕉树上。嫩绿的大叶子上泠泠落着雨水,小庭院里积聚了一汪水流,潸潸流淌在鹅卵石的小路上,所有的一切都迷蒙在这片水雾之中。 宫池若回来得有些迟了,黑发上还沾着水珠。蓝清川被带来的时候,他正在换去那双手工制作的云纹缎面鞋。身边站着许久未见的宫楠木。 下雨天了,他的心情看着颇好,“坐吧,初漓。” 她穿一身水蓝的旗袍,面容平淡,眼神沉静。脚上依旧锁着那链子,沾了湿润的雨水,在没有地毯的地面上,咔嚓作响,清晰无比。 因为带着枷锁,她只能穿裙装,无论是宽松精致的洋裙还是中式丝绸的旗袍,她过于纤瘦,穿着都不大令他满意,清冷又憔悴。 锁链沉重,宫池若上前查看,果然脚腕上红了一片,表皮也磨掉了一些。他看着似乎颇为心疼,“晚上沐浴完就不用戴了,我会吩咐下去。表现好的话,明早起床也不用戴。” 第337章 恶意的引诱 蓝清川挣开双脚,离他远远的,她嘲笑一声,“你这样有什么意思?” 宫池若勾唇,“有没有意思,不是你说了算的。” 他片刻想到了什么,笑问,“知道是谁帮我抓到了你吗?”他的笑满怀恶意,让蓝清川皱起了眉。 宫池若愉快地伸手,在她眉心皱起的淡淡褶皱间摸了摸,蓝清川斜开了头,闭上了眼睛。 她自然是知道的,也猜到了,在蓝赫越来越古怪奇异的温和笑容里。他期盼着什么,近乎热忱,近乎急不可耐,所以他的眼神越来越热切焦灼。玛塔皇宫端严优雅,可权利中心的它,其内也发生了兄弟阋墙,双玫瑰之战。蓝氏世家贵胄,高不可攀,虽然没有皇宫那样激烈的权位争斗,但并非不存在继承之位的算计。蓝氏如今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可不就剩下她一个了吗。可惜她伤了身子骨,舅舅蓝元礼爱怜她,哪里舍得让她去劳心伤神处理时代更迭之初繁冗复杂的事务,一旦涉足其中,无可避免要被卷入政界诡谲之中,而她蓝清川,太年轻,太纯粹,蓝元礼舍不得。 所以他选择了蓝赫,无奈而为之,给了他很多,却满足不了蓝赫日益增重的野心。他最终触碰了蓝元礼的底线,下手伤害了蓝清川。这个年轻人手腕足够厉害,找上了对蓝清川势在必得的宫家组织。他暗中见到了宫疏,宫家三爷宫池若还是很给他面子的。 “你看来是知道了。”他冷笑了一声,“都说蓝家的小姐沉默稚弱,你倒是没有那么单纯。” 蓝清川低低笑了一声,她拂开了他按在自己眉心的手指,冰冷的,跟她的皮肤一样冰冷。她若是没那么单纯,也就不会跟蓝赫走了。可她还是够单纯,轻易不会愿意去怀疑任何人,尤其是同一个家族,同一个姓氏的族人。其实她心底明明是知道的,蓝赫那奇怪的温和笑意。真正温和的人,温和的笑意她是见过的,譬如远在美国读书的凌昊枫,譬如她的亲舅舅蓝元礼。蓝赫的温和是强装出来的伪善,他的面具之下,是凶狠的野心和刀刃。而她蓝清川,终究是没有防着他,不愿去用恶意去揣度他,这是她最大的弱点,最不懈一击的善意和单纯,却偏偏事与愿违。 蓝赫不会放过她,他将她送给了宫池若,任她自生自灭。 可是凭什么,她的善意和温和要被这样践踏,要付出这样的代价?人都是自私的,只因她碍着了他蓝赫的路。同为蓝家人,血缘虽疏,但也是亲人,而蓝清川的顾惜,在蓝赫眼中不值一提。 被伤害了这么多次,蓝清川第一次完完全全感受到了同族人的伤害,利用,算计和欺骗。这让她难受,宫池若却偏偏要揭起她的伤疤。 “初漓啊,你还回去干什么呢?对于很多人来说,你都是不受欢迎的存在。” 她骤然睁开了眼睛,“你住口。”目光厉然,清亮又尖锐。 “说过的话哪有收回的道理。”宫池若笑容舒宜满意,他伸手过去转而摸她的长发,蓝清川自然要躲避,被他一把扯住了发尾,动弹不得。 第338章 我要走了,寒洛宸 他在她耳边低声道,“不过蓝赫还不够聪明,连后路都没有想到。如今蓝元礼查起来,他估计是躲不过去了,所以向我寻求庇护来了。”他接着道,猫捉老鼠一般得趣儿,“这不正好,我可以给你一次机会。以牙还牙知道吗?” 蓝清川蓦地笑了,“我为什么要听你的?蓝赫是生是死关我何事?”宫池若皱眉,笑意收了回去,阴晴不定的男人捏住了她的下巴,稍稍眯起了眼睛。蓝清川怎么会怕他,“我很清楚,我现在的敌人是你。”蓝赫固然可恨,但蓝元礼不会放过他。即使没有蓝赫,还会有其他人,只要在那个环境中,只要她蓝清川享有继承权。而只要她蓝清川还在,宫池若就不会放过她。 不欢而散。 蓝清川拉开了他的手指,拖着锁链走了几步,她冷漠道,“就凭这个,你还伤害不了我,宫池若。” 宫楠木觉得蓝清川胆子够大,那纤瘦的身影缓慢地走过了长廊,最后消失在了棠棣园的垂蔓门下,清冷又倨傲。 若是从前的初漓,她绝不会这样跟宫池若顶嘴,也不会这样倔强冷漠。 宫池若却是习惯了这样的相处方式,他双手背后,看向一边侍立的宫楠木。 “蓝家最近会有动静,你来负责德林苑的警备。” “是。”宫楠木漠然道。 盛夏的阳光刺眼,周雪婴复健恢复得不错,要转回江南仔细调养了。很多人来跟她告别,走了一堆有一堆,唯独没有看见他。 她知道,很多人心里都是这样想的,怎么会有这么愚蠢的女孩子,付出这么多,一点回报都没有得到过。 她再清楚不过了。 躺在病床上无法动弹的这么多日子里,她想了很多。昨日渺小而卑微苍白的自己好像是活在梦里,梦一醒来,她觉得羞愧难耐。 她狂热偏执地追逐着一个梦,可是那也仅仅只是一个梦,她依旧什么也没有。 而今大梦初醒,她真正意识到了,为这个梦,自己付出了什么。 她憔悴的母亲一如既往地爱她,呵护着她,可是当目光触及到她因疏于保养而骤增的细纹,黯淡的脸色和父亲的两鬓斑白,她从没有过的难受和羞惭。 她周雪婴自私而弱小,卑微又胆小,连对父母说抱歉的勇气都没有。这也是她的报应,失去了小指,她将再也无法演奏她的小提琴,再也站不上国际的古典乐舞台。 这把精巧的琴,陪伴了她的整个少年时代,却不能陪伴她剩下来越发孤独的路。 傍晚的时候,寒洛宸还是来了,他的模样并不比她好上多少。从周绿知那里得知,他似乎终于等到了他心底的那个人。 听到消息的时候,周雪婴却莫名松了一大口气。 此时她看着这个少年,他已经不再是少年的样子了,他看着更加高了,又瘦了,脸颊瘦削,眸光沉暗。 不可否认,她还是喜欢他,不管他是什么样子,不管他多憔悴落寞,不管他心里是不是装满了另一个人,她看着他,只觉得难受又心疼。 第339章 寒洛宸的决意 她开口道,轻轻的,像怕惊走了她的意中人,“我要走了,以后不会再来打扰你了。” 他沉默点点头,“我欠你的,我会还的。”没有多余的话。 周雪婴越来越难受了,她说,“我从没指望从你这里得到什么。” “我知道。”这样空白的听起来甚至是敷衍的话。 周雪婴很快移过了头,眼圈红了,“你要还,就把我哥哥还给我吧。”这是一句气话,她还是太幼稚,不知道牵涉了蓝家和黑道的周轲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何况他恨透了寒洛宸,三番五次妄图加害,寒洛宸也不会放过他的。 “你哥哥的刑期已经定了。”这是拒绝的意思。周雪婴听的出来,她闭上了眼睛,逼去了眼底的水汽。 “谢谢你来看我,你多保重。” “你也是。”他前前后后没有滞留超过十分钟。谈话一结束,他转身离开,背影憔悴又冷漠,他成熟了的背脊已经看不出当时的张扬鲜活。 周雪婴飞快地睁眼,盯着他的背影直至消失。 终于看不到了,他走了。以后,可能再也见不到他了。 喜欢一个人,应该是一辈子之久。即使不喜欢了,也会记上一辈子之久。周雪婴不知道,她的不幸,正是始于初初遇见寒洛宸的那一瞬间。她一直认为,这是她的幸运。 寒洛宸腿脚不方便,骆杰开车负责接送他。 “寒三,跟我去吃个饭吧,老地方,兄弟们都等着呢。” 寒洛宸面容太过漠然,连回应都没有。骆杰叹口气,送他回了西林。 这几日西林不是很安静,原先蓝清川住着的那栋别墅换了新的主人。新主人正要住进来,也是圈中的人,见过几次,最近忙着搬家,安置家具。 这么个地方,也不知道还有什么可以留恋的。 寒洛宸不应该是一个恋旧的人,他看着也根本不像是一个重感情的人。事实上骆杰却刷新了对他的认识,自年幼起就熟悉的发小,他这么多年也没有看得清楚。 寒洛宸对那破旧换新的地方很是惋惜,他不止一次想过,蓝清川回来了,她要住到什么地方呢。从寒家老爷子控制下买来西林这边自己的别墅,他已经花去了不少的积蓄,要再保留下蓝清川的地方,实在无能为力。骆杰帮他许多,实在不能再麻烦他了。寒洛宸想了想,他确实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蓝清川也不会愿意看见这样颓唐黯淡的自己。 他心底那样害怕,再不做些什么,他真的不能抓住蓝清川了。 距上次见到蓝清川,似乎没过多长时间,但确实是过了很久了。见到她的时候,他欢喜得发疯,又害怕得发抖。蓝清川分外沉默憔悴,她甚至没有跟他说话的时间。她那样虚弱又沉痛,甚至都不愿来见他。 可是就算隔了再多再多,他还是爱她的他,怎么愿意放开她啊。 他利用了她的柔软和温善,逼得她怎么也开不了口说出分开的话。 他寒洛宸就是一个自私的人,她看着那样脆弱虚瘦,甚至不堪一击,分心乏力,他却要趁此搏赚同情,要她跟自己继续下去。无视那一年多来的分离,无视这期间无可诉说的伤痛,无视那些蚀骨侵心的灰暗经历。 第340章 回到那条路上 那些都是无可回避的,他们都清楚。可是寒洛宸知道,不这样做,真的就无法继续与她在一起了。 他很自私,他的痛苦持续了这么久,等了她这么久,无论如何,她也不能离去。 一个人的孤独,太可怕了。哪怕互相舔舐伤口,也要继续在一起。 我这么爱你啊。 骆杰听他低低道,“我需要寒家,作为依仗。太过弱小,谁也保护不了。”骆杰听过没反应过来,待回顾一遍,吓了一跳。 “寒三,你从来都不愿参与到其中,自小时候便是。那时候你还有寒老爷子的支持,现在你什么都没有,越过你两个哥哥,谈何容易。” “寒家如今的态势锐利迅速,可你的家人,”寒家人薄情冷酷,寒洛宸已被放逐多年。骆杰叹了一口气,“你不是愿意受到束缚的人,你也从不屑于此。” “我希望你能再考虑考虑。” “我再不愿,那也是一个家族。”寒洛宸看着前方,车水马龙,暮色已沉。“我这样,只会继续失去。骆杰,我有很多不想失去的东西。为了这些,我需要不容催倒的力量。” “这是不得已,我终究要回到那条路上。” 蓝元礼最近心情阴郁,方逾钟来法交接工作时,他更加没有什么好脸色,方逾钟也一样。蓝赫被遣送回英国,他父母亲自来求的情。说到底,也是蓝氏内部的一桩丑闻,传出去了对蓝氏大庄园的声名有害无益。但惩罚是逃不掉的,他收了所有给予蓝赫的执行权力,明确告诉这年轻人的父母,他再也不是蓝家人。这意味着,蓝氏,与蓝赫一家再无干系。 蓝元礼平生最厌恶野心和背叛,这事偏偏发生在家族里,他自然不会呢手软,严惩示众。这个时候方逾钟来见他,也真会找时间。 他们不见不碍事,一见就冷眼相加,互看不顺眼。 方逾钟自然是为蓝清川的事来的,他冷笑,“祸起萧墙,还连累了蓝清川。蓝元礼,你是老得连眼睛都瞎了吗?” 蓝元礼近来工作劳碌繁重,加上蓝清川被带走,他的心情焦灼抑郁到了极点,面色越发冷淡。 “你是来看我笑话的?”他很不客气道,“那你可以走了。” 方逾钟冷哼一声。 两个半老的男人沉默地坐着。蓝元礼继续手头的事情,眉心紧蹙,面色冰冷。方逾钟依旧是苍白阴郁的一张脸,不过鬓角已经有些发白。 事情祸及到了蓝清川,他哪有那个心情特意来看蓝元礼的笑话。自听到消息起,他很多时间内都没有睡好。 片刻,还是他打破了沉默,看向蓝元礼,沉声道,“看样子,你还没有得到消息。” “什么?”男人皱着眉,抬起眼睛。 “一个月后,澳门那边有一个重要的交易会,届时各方的巨头都会集聚赌城,宫家作为亚方大佬,自然要去的。” 蓝元礼将手指在扶手上磨了磨,心思已经深入了好几层。他挑眉,“你的消息倒是来得挺快。” “十多年了,也不是白白浪费的。”方逾钟在亚方的势力,可没有表面的那么简单,反而足够强大。 蓝元礼得到了消息,思索片刻,便开始着手布置。方逾钟当晚就回去了,一刻也没有停留。 第341章 所谓平衡 蔷薇城堡。 朗格拉克年轻的侯爵最近越来越忙了,身居高位,真正是一刻都容不得放松。他面上平静,依旧是游刃有余。 欧彦哲穿一身笔挺的军装,沉黑慎重的颜色,肃穆庄严。他下午陪同女王参与了阅兵仪式,连同另两位军部大臣,海、空上将。他过于年轻,站在军舰上,气势倒也没有输给那两个叱咤很久的老爷子。 盛夏阳光炽烈,等回到蔷薇城堡摘下军帽的时候,他一头金发都汗湿了。 城堡的管事替他脱下军装,里面衬衫的领子也湿了。管事告诉他,“雷克少爷在客厅等着。” 欧彦哲笑了,“我待会儿再见他。” 等他洗完澡,换了套衣服到了客厅时,果然看到他那个争强好胜的堂兄等得脸都黑了。 “Yancy,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兄弟吗?” 欧彦哲看他一眼,知道他的来意了。他勾起笑意坐下来,“雷克,这种天气还是不要动怒,容易上火。坐下来先喝口茶再说吧。” 雷克冷笑,他都灌了五六杯水了,还喝个屁。 “你凭什么分了我在邦德的权力,这也就算了,还给了那几个虎视眈眈的老家伙,那都是集团里的老古董,尸位素餐!” 欧彦哲心说,我不分,难道要朗格拉克旗下的邦德集团成了你雷克的? 他将擦头发的毛巾递给乔伊,湿漉漉的一头金发,柔和地贴着他修长的脖颈。面对质问,他面上平静,端起了一杯茶。邦德只是财阀下一所集团,原属于谢西顿家族,后来作为陪嫁之一随他祖母赫怛老夫人进了朗格拉克家族。他少年时,老太太送给了他练手,邦德是他欧彦哲一手带上来的,哪里有他雷克的份。他能有一部分股份,不过因为他是朗格拉克的血脉。 这倒也不是什么大事,欧彦哲还不至于为这点小事伤神。他自问对待一族人还是颇为慷慨优待的,但对于他们日盛的权欲他颇为无奈。前有他堂叔沃克,再来是他的儿子雷克,都属于野心过大,手段不足的一类人。他比较看重的是沃克二子卢卡斯,这位堂弟安顺聪明得很,不过可惜,心思不在家族事业上,活得颇为潇洒。 “雷克,要想成为邦德的仲裁者,你还差一些。我看过近来集团的状态,其中有家企业已经败落了。雷克,一次失误不要紧,但错误犯多了,集团的利益就堪忧了。”他自觉说得比较委婉温和了,带着些柔和的笑意,一张脸皎月一般,尊贵而不能直视。 雷克拍桌而起,怒指这个年轻俊美又优秀倨傲得惹人讨厌的堂弟,“Yancy,你这是什么话?!就算你承了爵,但我也是朗格拉克的一份子,你敢这样对我?!” 欧彦哲叹了一口气,“雷克,今天是谈不了了,你先回去吧,我会去跟叔父聊一聊这件事。”发梢上的水珠一粒粒滚落到他的脖颈,顺着线条又滑进了衬衫下面,凉凉地留下一路水痕。乔伊管家瞧见了,拿过毛巾要给他擦一擦。欧彦哲摆手拒绝了,看着盛怒的雷克。这个堂兄自小养得尊贵骄傲,脾气也大,一时要劝服他,还得颇费周折,除非满足他的要求。 第342章 不夜之城 欧彦哲收住笑,他没有时间浪费在身上,深蓝的眼睛盯着他道,“雷克,就算你在我这里待一个下午,我还是不会做任何妥协。当然,生气也没用。”他不怒自威的样子颇具威慑,经常出入玛塔皇宫让他的气质多了沉重的压慑和凛然。 雷克看着他的眼睛,退后一步,坐回到了沙发上。他瞪着眼睛,不再说话。 欧彦哲自幼便被他祖母赫怛老夫人接去了兰珀宫的金色大殿,养在身边,少年时才回到朗格拉克,但也与他们接触不多,但同为朗格拉克的继承人,他手里的资源才是最多最好的。他偏偏也足够优秀,远超一般人,甚至承袭了爵位。雷克当然不服,他的父亲更加不服。他经常抱怨自己为什么受不得皇室的青睐,为什么没有欧彦哲出身谢西顿家族的祖母。 “雷克,我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如你所说,你毕竟是朗格拉克家族的成员。”雷克冷笑一声,心里却憎恶自己没有反驳和对视那双深蓝眼睛的力量。 他走得干净利落,欧彦哲却皱眉,单手支颐。 “蓝氏才刚刚出了一个蓝赫,现在朗格拉克也要陷于这种老套的桥段吗?” 金发上的水珠一颗颗滚落,素蓝条纹的衣领也被浸出了一小块透明的水渍。他起身走去玻璃花厅,外面的阳光照得他微微眯起眼睛。 “乔伊,外面我忙着平衡制衡,连家族内部也要帮着控制他们的欲望和野心,给太多不行,也不能逼得太紧。”他单手握住发尾,手上留了一掌湿润。 “真累呀。” 乔伊抽出手巾替他擦干净手,笑道,“少爷,还是第一次听你说这种话。” 蓝元礼放下手中的公务,按照计划,前往澳门。德林苑那边已经有了动静,宫池若近期乘坐私人飞机离开了欧洲,随行的人不少,都是他身边的精干力量,蓝清川也被他带在身边。 经过这么多次的争夺,宫池若绝对不可能让她离开自己身边半步。只有一抬眼就能看见她,他才会觉得放心。 蓝清川一直沉默,神色恹恹,连看他都不愿意。数个小时的飞行,她的眼下多了一层淡青色。按照目前她的身体状况,实在不适宜长途飞行。 她睡得不安稳,蜷在宽大的座椅中,长发凌乱,一张脸白得发光。那是一种极不健康的肤色,冰冷而脆弱,像失血的花瓣。 宫池若来看过她几次,到底没有解下她脚腕的锁链。锁链沉重,她纤细的脚腕磨出了几道刺眼的红痕。他坐在她身边,漠然看着,忽然伸手摸了摸她憔悴的脸庞。 他觉得,她这样一直睡着也好,难得不会有跟自己作对的时候。 蓝清川醒过来时,窗外的霓虹正落在她的床头。室内灯光黯淡,开着冷气,温度适宜。她掀开被子,摸索一番,将灯光打开。 一室明亮。这里看着是酒店的布局,奢华偌大的空间里,只有她一个人。 第343章 宫池若的人 不夜城是澳门最大的一座赌场,背后是澳门这里的飞龙帮在操纵。宫池若依稀记得,这个帮派的老爷子活得岁数挺大了,至今仍健在。今夜的交易颇为重要,关系着资源的调配。作为东道主,老头子自然要露面,带着他两个明争暗斗数年的儿子。 各方的人来得差不多了,宫池若眼风一扫,有熟悉的,也有不熟悉的。道上的人员更迭频繁,唯有各路巨头屹立不倒,养尊处优。宫池若笑了一下,冰冷又昳丽。 宫三爷出了名的的狠毒厉害,却长着一副欺人的如花美貌。这男人惯穿一席黑缎的中式长衫,留着漆黑的长发,嘴唇鲜艳,唇边是冷淡又嘲弄的弧度,是黑暗中的恶毒妖精。凡是领教过他手段的人,都恨毒了他。近年来,宫池若倒不常露面,若非必要,代他出席的不是宫疏,就是宫楠木。 顶层的灯开得真是十分明亮,宫池若一坐下,少不了要清场。反对他的人不少,憎恶他的人也颇有分量。宫池若听了几句,不耐烦了,宫楠木抬枪,挑了几个人杀鸡儆猴,给射成了马蜂窝。场内传来女人的尖叫声。鲜血和尸体很快被清下去了,除了空气中浓郁的血腥气,几乎察觉不到发生了什么。 然后交易才开始了。 相比于交易,宫池若更感兴趣的是座上的一个孩子。那孩子直直地看他,一眨不眨,宫池若视线转到他身上时,也不加躲闪,好奇又执着地盯着他看。 欧洲长相的小孩子,像个蓄势待发却未长成的小豹子。宫池若一看他身边,笑了,收回了目光。原来是美国白兰度家族的幺子,这么小就已经长出了利爪。 宫池若也是这晚上遇袭的,他没想到美国的黑道教父白兰度会帮助蓝氏对付他。 深夜了,蓝清川骤然惊醒。在宫池若身边这么长时间,她对陌生气息颇为敏感警觉。她睁眼一看,依稀辨别是个小孩子,趴在她床边,拉着她的长发。他似乎特别喜欢她的头发,却不知道怎么表达喜爱之情,只是越拉越紧。 蓝清川冷静下来,握住这孩子的手掌,另一只手伸过去开了灯。 这是个长得颇为精致的小男孩,纯正的西方人长相。在灯光下,笑眯眯地盯着她瞧。 蓝清川注意到他身后还有几个人,均是黑衣配有枪械,依这架势,应该是闯进来的。她转过去看这小孩子,不知是敌是友,不敢松懈。 “你是谁?”她抓着他的手腕,紧紧的,却也没多少力气。 那孩子依旧笑着,干净单纯得像背后长了一对小翅膀。他露着虎牙,“你比我在照片上看的要好看多了。”纯正的美国腔,蓝清川一听他后半句,就知道这孩子可没有外表那么纯善,“难怪宫池若不肯放你。” “你说他回来看不见你,会不会将他手下那群笨蛋又射成马蜂窝呀?” 蓝清川心里一惊,她只身在此,宫池若必定安排了人手。他带过来的都不是善茬,而这孩子却轻轻松松进了门,实力自然不弱。 “你别担心,我很喜欢你,所以不会伤害你。”小孩弯着眼睛,“我是桑铎.白兰度,是过来救你的人。” 第344章 成败一瞬间 蓝清川看着他,表情沉默,并没有放松警惕,看着也不大相信他。 小孩子眼睛一眯,“你不相信我?”他不太高兴了,“你居然不相信我?”他手腕一用力便挣开了她,身子跳下了床,站到地毯上。他皱眉,对身后的一个人道,“拿过来。” 蓝清川拿到手里一看,是她舅舅蓝元礼交给她的一张信封。蓝清川看了信,这才下了床。灯光下明晃晃的锁链一下子暴露出来。 孩子呵呵直笑,那是看见了感兴趣的东西才会露出来的笑容。他直勾勾盯着那锁链,“我还没见过做得这么精巧的链子,在我的家族,这东西是可以用来杀人的。” 蓝清川抬了头,目光沉冷。她盯了渐渐收住笑声的小孩子一眼,一语不发往前走。 桑铎觉得她是个很能沉住气的女人,远没有外表看着那么瘦弱,她的背脊足够坚韧。 在他的认识里,但凡是出身高贵的人遭受如此屈辱对待早就羞耻,愤恨甚至崩溃了,很多人可能都撑不到最后的转机,何况蓝清川只是一个羸弱的女人。 小孩跟在她身边,微笑着抬头看她,脖子仰得高高的,眼光都没有动一下。 蓝清川没有低估过宫池若,事情果然不会这样一帆风顺。在麦加机场准备起飞时,他们一行人被拦截住了。 用枪指着她的,是宫楠木。 这个铁塔一样的男人阴鸷地看着她,黑幕下一张鬼面透着冰冷的寒意。蓝清川侧身,从他身后的一辆黑色轿车里走出来的,正是宫池若。 “你又忘了我说过的话。”他低声道,却清晰无比传到了她的耳朵里。 昳丽而苍白的男人望着她,面上冰冷一片,灰色的眼睛剔透凉薄。他缓慢地问,“你怎么又逃跑了呢?” 蓝清川转开了视线,盯着眼前黑漆漆的枪口,轻轻地冷笑了一声。 孩子听见她笑,眼神更加亮了几分,他好奇道,“你笑什么?” 蓝清川没有理会他,上前几步,“你不放过我,今天晚上就在这里打死我吧。” 现在已经谈不上是夜晚了,天空透了几分薄薄的,灰蒙蒙的一层光。周围的空气干燥高温,有风,无月。 宫池若的身影几乎与这一片晦暗融合,他往前走了几步,身后的人便向前几步,成包抄的姿势。他的脚步声太轻了,待面容完完全全显露在众人眼中时,他露出了一个近乎狰狞的笑意。 “白兰度,你的父亲真是一如既往的傲慢,敢从我的手里抢人。”他的眼神太过凌薄酷冷,那是久居黑暗的人才会有的。桑铎心里一跳,这是一份藏而不露的杀意,比之自己的父亲,宫池若更加薄凉而没有人气。 像夜幕中的美丽野兽。 桑铎吐出一口气,瞪眼摊手表示不明白他的话。宫池若的耐心已经到此为止,在那小孩子还未有下一步动作之前,几声枪响,让他真正成了一个光杆司令。 桑铎瞪大了眼睛,啊地一声低呼。到底还是个小孩,面对宫池若的精锐力量,不免慌了手脚。 空气中浓烈的血腥气混合着未散的硝烟味,高温的热度,让这气味更加让人作呕。蓝清川眼前一黑,强定心神才不至于倒下去。她伸手死死地捂住了口鼻,这样的气味已经很久没有闻到过了,这是她的噩梦,以至于看见流动的红色都让她恶心昏眩。 第345章 初漓呀 那是让活生生的人皮肉炸裂倒地死去的声音。 宫池若走到了她身边,看到她荼白几欲昏眩的一张面孔,嘴边勾起了一丝笑意,冷酷而血腥。他毫不留情地伸手锢住她的脖颈,将她一把拉到自己的臂弯里,手上的力度一点都没有放松,蓝清川的脸色渐渐青了。 “白兰度的小子,这一次我放你回去。”他怜悯道,“我不杀幼小的豹子,等你长大了,才有杀掉的价值。” 桑铎不笑了,年纪再小也听出了他的恶意。 直升机的声音轰隆隆的,一会儿就来了人将他们的幼主接了回去。 “派个孩子来能顶什么事呢,除了混淆视听,一点用都没有。”宫池若捏紧了她的脖子,声音轻柔温和,如同一个美貌的情人喃喃,“初漓呀,你真以为能逃过我的手心?” 蓝清川挣扎,握住他的手,已经说不出话来。 她想笑,冷笑,心中却一片悲凉。在这样肮脏,血腥,黑暗,陌生的地方,她如同濒死的白鸟,翅膀早被人硬生生折去,飞不出这牢笼。 要是她不遇到这恶魔便好了。 要是命运不这般捉弄,她还是那个活得四平八稳沉静冷淡的蓝清川,一路走来,繁花簇锦,波澜不惊。 可从一开始,命运便未曾善待过她。自灰暗童年至今,走得倔强又孤单。途中遇到的那个少年,鲜活明亮如同三月樱花,是她世界中一抹动人的色彩。要是没有那么多波折,他们大概会走得更远吧。 没有要是。宫池若撕碎了这片平静,想将她据为己有。他是个自私,偏执,甚至疯狂的人,陈年的黑暗中养成了这样一个美丽而凶恶的野兽。 蓝清川用过恶毒的话骂过他,憎恨他。他生气,后来平静到连笑容都勾了起来,她实在无能,词穷,找不了那么多表达她愤怒的恶劣词语。 他想找一个听话顺从的女人来陪他度过这黑暗的时间长河,他要她做初漓,没有了一切,只有他一个人的初漓。他的这份执念不知会持续多久,也许很长,也许很短。但短了,初漓就成了可笑又可悲没了记忆的玩具,但长了,蓝清川的生活又该如何继续?明明是两个世界的人,这样有什么意思呢。宫池若清楚地知道根本无法两全,一意孤行,索性锁了她,也要将她绑在身边。他从来不管什么蓝氏,什么蓝清川,他足够阴暗自私,只要她这个人便好了,哪怕她清清楚楚地恨着他。 可是时间再长,蓝清川也不可能成为那个温和听话的初漓了。他很清楚,所以他愤怒,偏执。 宫池若大概从来没有想过,很久之前在那条船上,他是哪里着了魔要将蓝清川变成自己的初漓的呢?他当初只纯粹恶毒地想要碾压了那女孩子的自尊和倔强,而这一做法在后来却让他逐渐陷落名为初漓的沼泽。 说到底,初漓和蓝清川有什么区别,他只愿意叫她初漓,不过是不敢承认害怕她回到原先的世界罢了。 蓝清川会恨他,初漓不会,她一直是温顺柔和的,那才是让他喜欢的。 他只愿承认自己编织的梦境,都是他一个人的谎言。 蓝清川被他掐得已经面色灰白了,她扣着他的手指渐渐放下了。宫池若的手背上一片通红,她没有留指甲,再如何气恨和挣扎,也掐不出丝毫的血迹,留不了任何的伤痕。 宫池若却放开了她,他一下子松手,将她推开。 他终于冷淡道,“我说过了,你再逃一次,我便断了你一条腿。” 蓝清川摔在地上,她试图站起来,手臂挣扎了几次,最后力竭依旧没能够站起。她闭着眼睛,意识已经模糊了,依稀听到他在缓慢地叹气。 “初漓呀,我舍不得。断了腿,对于一个漂亮的女孩子来说,总归是不好看的。” 蓝清川听着,缓缓地露出一个未成的笑意,冷淡,平静。她猜到了宫池若会这么说: “既然如此,那就去死吧。” 宫楠木举起了枪,空气中又传来令人作呕的硝烟味,很快,就飘散了。 星子寥落。 第346章 最讨厌的人 蓝清川没有死。在她醒来的时候,周围一片黑暗,一点光亮都没有。 她明明是听见了枪声的。宫楠木冷酷果决,早就厌恨透了自己,恨不得斩草除根。在她还是那个什么都知道的初漓时,都能感觉到这鬼面男人阴鸷眼神里不加掩饰的杀气。 宫楠木开枪,从来都不会射偏。他握着枪跟握着手术刀一样操作精准。 她扶着冰冷的墙面坐起来,周围什么也感觉不到,只有湿凉的冰冷。她坐在黑暗中,心境大起大落,现已重归平静。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按照目前的处境来说,她的死期可能只是稍稍延迟了一些。 在被关在这个找不到出口的狭小密室里好长时间后,大概有两天还是三天,蓝清川记不清了,严重的失水和饥饿让她连抬起眼皮的力气都没有。 这才是折磨人的方式啊。 只是这样死去,她不甘心,死在宫池若的手里。 到了第三天太阳升起的时候,蓝清川被人抬出那间密室的时候,已经形容憔悴黯淡,呼吸浅弱了。 她再醒过来,第一眼瞧见的便是宫楠木,目光狰狞着盯着她。 他的眼神是蓝清川从没有见过的压抑的歹毒。 这是德林苑,她住着的熟悉的房间。她躺在铺着锦缎的沉木床上,全身无力。 宫楠木阴狠地笑了,“你的命够大,关了这么长时间也没能弄死你。” 蓝清川闭上了眼睛。 没过多久,她便见到了宫池若。 熟悉的房间,一成不变的布置,空气中飘来沉洌的燎香气。 宫池若负伤,靠在窗边的紫檀木榻上,神容阴郁,看见她来,眉眼又沉了几分。 房里还有宫疏,在她到了之后,便随同宫楠木退到了屏风外面。 蓝清川看着他的伤口,伤在左肩,层层包裹着绷带。露在外面的皮肤像没有生命的白瓷,冰冷的,甚至是灰白的。 他仔细看着她,忽然冷笑了一声,“这是宫楠木做的?” 蓝清川被关在密室三天,憔悴瘦弱得不成样子,刚才走进来时,脚步都是虚的,显然是强撑着走来的。 他最讨厌的,就是她的倔强和决绝。对他,蓝清川不会有温和顺从的模样,只有单薄坚硬的恨意。 这女人默然地看他,浅淡的眼珠子里什么都没有,一如她那张全无血色苍冷的脸。 “你还要杀我吗?”她的嗓子干哑得不成样子。 宫池若收住了笑,面上露出几分苍白的戾气,他一下子摔了茶案上的杯盏,噼里啪啦作响,却没有一片碎片落到她脚上。 这动静自然让外面的人听见了,谁都没有动作,就跑进来的一只雪球吓得汪汪直叫。 “你要走,那就走吧。”他扯到的伤口,缓了很久都没有缓过来,艰难道。 “蓝清川,你走吧。” 他闭上眼的瞬间,蓝清川已经转过了身。他一下子咬住了牙,身上说不出来的疼痛难受。 他最讨厌蓝清川这个样子,厌恶至极,憎恨至极,却又放不开手,舍却不得。 她冷淡,坚硬得像一块冰,憎恶他,与他作对,他最讨厌了。 第347章 放过 他却又对她心软,一如当初对待初漓,还是不肯伤她分毫。 她不是初漓,是妄图逃脱他的蓝清川。他却一直不承认,他害怕他爱她,而她恨着他。 “宫疏!”他喝了一声,手指颤了起来,“解开她的锁链,让她走!” 放过她,他说了三遍,咬牙切齿。 雪团子跑到他榻下叫唤,宫池若看着它长起的獠牙,又摔了一个瓷杯道,“可怜的东西,你主人走了,冲我叫什么。她早就不要你了,你是个什么玩意儿。” 狗汪汪直叫唤,却怎么都没离开。 宫池若躺回枕上,像用去了所有的力气。 他不喜欢狗。小时候在德林苑,偶然院子里闯进来一条狗,似乎是外围人家养着的牧羊犬。那狗颇有灵性,幼时的宫池若喜欢得不得了,找食物亲自喂它,也不计较被它抓伤。狗却是有主人的,纵然他对它再好,它都是要走的。于是宫池若愤怒了,让他的老管家拴住了它。那狗便绝了食,瘦得只剩下皮毛。后来呢,他终究是心软了,放它走了。 孤独的环境里造成了他扭曲的性格,小时候的宫池若会被孤独伤害,多年之后,他依旧遍体鳞伤。 他还是当初那个看见美好的东西会偷偷藏起来的小孩,哪怕不是自己的,也要紧紧抓在手里。可这么多年来,他似乎也没有得到过什么。 仅仅一个初漓,足够让他高兴。 可终究,不是他的。 宫池若放过他,宫楠木不会放过她。他向来忤逆,尤其在关于蓝清川的事情上。 宫疏是顺从的,一语不发给她解下了脚上的锁链。这个混血少年成熟了很多,眼睛里深深的,什么也看不透。蓝清川不会管这些事,只是朝前走,步子虚软,随时都可能倒下的样子。 宫疏跟她走过苑里长廊,看宫楠木还跟着,皱了眉,“你听不懂主子的命令吗?” 宫楠木狰狞着面目,手一翻便亮出一把匕首。他冷道,“宫疏,你最好别阻拦我。主子为了这个女人,什么都做出来了。你见过他这么多年受过什么伤吗?!我这就解决了这女人,没声没息的,什么动静也不会有,更加不会有人知道。” 他何尝不知道,宫池若方才安排的是宫疏,意思不言而喻,就是防着他再做什么伤害蓝清川。就连那时候为蓝清川挡了他那一枪子儿,都防着他,宫楠木,带上她。你最好不要自作主张。他伤得不轻,还能够对着他冷静命令,面色只不过更白了些,却没有任何表情。 看着那双死寂的灰色眼睛,宫楠木只觉得悲哀。 他要她死,却终究没舍得。 没有关系,他宫楠木来帮他舍。 宫疏皱了眉,但凡违逆对抗宫池若的人,他自然也不喜欢,譬如眼前的蓝清川。不过宫池若的命令,他绝不会违抗。 宫疏与宫楠木过了几招,一直防着他那把锋利的匕首。 蓝清川停下了步子。宫楠木毕竟高大,胳膊一伸便隔开了宫疏,朝前走去。那瘦弱的人影似乎感到了什么,没有回避,直直地转了过来。 宫楠木动作一顿,匕首一歪,刺进了她的肩膀,正好跟他主子宫池若的伤处相同。 蓝清川退后了好几步,她实在是撑不下去了,腿一弯便摔在了地上。血迹很快印染,她吃力地抬了眼睛,目光中还有几分残存的神志。 她嘲弄而可悲地握住那刀柄,眼神已经对不了焦。 “这就还清了,对吗?可是我蓝清川,从来就不欠你们。” 第348章 重回轨道 蓝清川可不是被平安无事带回来的。白兰度家族前去德林苑时,倒没有想到能轻松带回她,至少没有大规模的刀枪相向。 蓝清川肩膀插着匕首,由宫疏抓着带出,混血的少年目光阴沉,腰间的弹夹却没有动过,这个有名的双枪手甚至手上一把枪都没有,恶狠狠将手里人扔出,嫌恶道,“你们倒是追得够快,若是平常,这德林苑哪有你们踏足的份!这个女人,不是我们宫家的,是生是死听天由命!”他说完不解气,一脚踢翻了防范在他面前的黑衣保镖。 “快给我滚!” 蓝清川伤得严重,被人搀上飞机之前早就没有了知觉,陷入昏死的状态。 由德林苑飞往法国时间不短,等到蓝元礼接到她时,她的伤口已经做了简单的处理。 蓝元礼恨得咬牙切齿,对于宫家他绝对不可能善罢甘休。 蓝氏大庄园又陷入一种紧张的状态。期间蓝清川醒过一次,目光灰败无神。蓝元礼说话她不知听进去了多少。肩膀的匕首已经拔了,她的样子似乎疼得厉害。 蓝元礼拨开她额头上汗湿的头发,取过毛巾给她擦了擦脸。 蓝清川旧伤未愈,又带了一身新伤回来,这一休养,足足休养了一年时间,期间甚少见客,也不曾露面。 一年的时间,说短不短,变化还是较大的。 蓝清川的身子底子到底是被伤着了,在庄园内仔细的调养下,恢复了七七八八,但还是落了毛病。她小小年纪,犯上了头疼。家里伺候的人都警惕着气温的骤变或不经意的风吹,就怕一不留神就让她病上。 她身子骨薄弱,近来是好了不少。医生说仔细保养着,会恢复得越来越好。蓝清川很会调节安排自己的时间,她这一年多来,成长了不少。 很久之前,蓝氏大庄园里的这个女孩子还是沉静温文的模样,如今,这剔透的沉静里,少了恬淡,多了几分透着冷意的棱角。旁人不大看得出来,但逃不过近身的姆妈的眼睛。 她毕竟经历了太多事,总不愿一直是苍白稚嫩的样子。 这一个不察觉,她都要过二十一岁的生日了。 也就还剩下一两个月的时间,舅舅蓝元礼意思是好好操办,蓝清川摇摇头拒绝了,她尚在休养,没有过多精力去应付,只说简单办个,庄园内热闹一下便可以了。 蓝元礼向来是依着她的。在宫家一事上,他心疼蓝清川,怎么也咽不下这几口气。蓝清川那时候尚在病中,他派出去不少人专门对付德林苑,林林总总也不下三四次了。蓝清川后来得知,告诉他说,“舅舅,我实在不愿与这个组织再有任何牵扯了。过去的,就让它彻底过去。”她闭着眼睛,神情厌倦。蓝元礼便收了手,几次争斗未果,因着蓝清川,他对宫家厌恨已极。若再有下次,必然倾全力除去。 时光静静地在大庄园中流淌,蓝清川休养过这段时间后,便重回了玛格丽特学府学习深造。期间也是请过专门的老师在家教学,但蓝清川觉得,呆在庄园太久了,也该出去走走了。 于是日子才丰满了一些,少了浓郁药味中的沉默和单调。 第349章 欧彦哲的心思 外祖父也被接回了庄园,配了家庭医师仔细照料着。蓝清川每天都要去看他的,可老人至今未醒,这是她一处心病,难受得厉害。 新雪刚下的日子,蓝清川拿到了自己的学位证书。加之她的身子恢复得不错,庄园里小办了了一场聚会,邀请的大多是她的同学和朋友们。 菲力弗妻子有孕,他捎了礼物过来,本人没来,在家里照顾妻子。杰奎琳年底结婚,准新郎帅帅的,听说是学府里那一届中最帅的,蓝清川笑了,看起来倒是不假。至于玛莎,已然一副女强人模样,在家族的公司里干得风生水起。 其余不谈。日子又缓缓流逝,开春之时,蓝清川开始进修她的博士学位。生活平静充足,足够她忘记很多事情,她不愿回想的那一段时光,已然过了很久很久。 又是一年过去。 蔷薇城堡。 欧彦哲的婚事已经拖到不能再拖了。自从去了菲力弗儿子的满月宴,他母亲莎蕊夫人明确表示不会再帮他找任何拖延的借口。 欧彦哲很无奈,于是他借口处理公务飞去了美国,足足呆了大半年。直到军务到手,不得不回去处理。 如今法国局势稳定,森特瓦王权之下,各个家族都进行了重新站位。欧彦哲比较烦恼的是,蓝氏的势均力敌。 蓝元礼是个极具手腕的男人,他在经济上的影响力非常大。他同时非常谨慎,不涉政,只有一个财政顾问的头衔,新王分封大典时确定的。作为森特瓦朝代的功臣,蓝氏自然是地位崇高的,无疑成为朗格拉克一个劲敌。 欧彦哲心情便有些微妙。他筹划已久,想要经济上的权力。蓝氏财团,妨碍到了他以及朗格拉克的财阀。 他捏捏眉心,继续看手里的资料。 近两年,蓝氏也没有过多的动作,它的势力上升得很稳。至于集团事务,蓝元礼雇佣了一批优秀的经济管理人,做得不错。 他喝了一口茶,“听说,蓝先生近年来都不在国内?”自他回国,都没有见过。一年之前,还见过几次。 “蓝氏那位,常居纽约,在蓝氏大庄园内的时间不多。”乔伊的头发已经全白了,他现在看东西都需要戴眼镜。看到他的少爷静默,他继续道,“如今法国这边的事务,都是交由他的外甥女打理。集团内任何文件,都要经她过目批准。” “你是说,蓝清川?”年轻的侯爵停下喝茶的动作,皱眉,“她不是身体状况不行吗?” “调养了一年,听说恢复得还可以。”乔伊继续翻资料,“这一年来经她过手的事务,都没有出现任何重大失误。有些决策,还颇有效绩。” 欧彦哲笑了,“蓝元礼还真舍得她。”他摆摆手,示意他停下,转了话题道,“既然是蓝清川,那总归是要见面的。” “乔伊,把我带回的那几样赏件取出来。下午随我去一趟洛特省,我去看看祖母。” 第350章 蓝家清川 如他所料,不久之后,便见到了蓝清川,在月初时巴黎的一次商会上。 欧彦哲远远地看过去,只觉得赏心悦目。 蓝清川一如既往的清瘦纤细,东方黑发雪肤的美貌,走近了才看见一双剔透冷淡的浅色眼珠,里面没什么笑意,连敷衍都没有。 她穿着一身正式的套装,戴着珍珠的配饰,稍嫌冷肃。 欧彦哲还没见过她这模样的打扮,怪清冷的,比起养在深闺,多了几分说不出来的气势。 这样的变化,还真大。 她的身后只有一个秘书,走过来时不疾不徐的,看见了他,表情也没动一下,只颔首作为问候,分外简练。 同是商界人士,他们出自不同的家族,利益相突,心知肚明日后相遇,必成敌人。早些时候的合作,也已因为自身权益而瓦解。 欧彦哲是带着笑意看她的,他看人习惯带着居于上位的审视,只不过表现得不太明显。蓝清川一抬头便对上了他的眼光,直直的,避也未避。 欧彦哲一直很喜欢蓝清川这双眼睛,沉静而端庄,玲珑剔透的,像缀满了星光。她如今成长了不少,连带着这双眼睛,也沉了很多,甚至隐隐感觉到了一些压迫。 所以,他说,蓝元礼还真舍得。一进入这个圈子,可再没有退路了。一路以来花团锦簇不少,可也要承受住失重和跌倒。像她还是个涉足未深的少女,以后的路过于漫长了些。 欧彦哲自小接受的便是这样的教育,他虽大不了她几岁,但向来游刃有余。他没有蓝清川身上稍嫌单薄的稚嫩,他足够有手段,心思深沉。 蓝清川对上他,不是一件好事。 后来几个月,两个家族磕碰不少。很多人乐观其成,蓝清川为此忙得焦头烂额。 欧彦哲这个人城府太过深沉,蓝清川算计不过他。譬如在图卢兹交通枢纽开发权上,便吃了亏。这边她忙着弥补损失,那边这男人便发了一张宴会的邀请函给她。 蓝清川头疼难耐,还是赴宴去了。 欧彦哲这几日的心情很好,乔伊以为他是为夺取项目开发权而高兴。年轻人挑眉,“图卢兹项目?”他摇摇头。其实,这个项目对他来说,实在不算什么,甚至不用亲自动手。 “那为什么?”乔伊不解,但少爷高兴总是好的。 “自我袭爵起,有多久没人敢正面跟我对上了?”欧彦哲不会把蓝清川小小的算计和不算成熟的谋划放在心上,但他觉得有趣,就像是在看一个徐徐成长的孩子。 “这个家族颇具潜力,培养出来的人物很多。国内的亚裔世家,就连我母亲连氏家族,也不及它。”年轻人的眼睛讳莫深沉,唇边却含着笑,“两年前,不是出了个蓝赫吗?手段是有的,也狠得下心。不过年轻了些,还未成气候就陨落了。” “如今的蓝清川,倒也不差,但比起蓝元礼,还过于稚嫩了。她不适合商界,但也做得不错,至少跟我对上的人,没她这样清楚的冷静。” 第351章 对她的好感 “只是小姑娘倔了些,做什么都端端正正的。可是一己之力,哪里治得了那么多老油条?”他用了中国一个挺有调侃味道的词,倒是连自己都说进去了。乔伊看着他的少爷弯起的嘴角,忽然察觉到,他年纪轻轻的侯爵阁下还挺喜欢蓝氏这位小姐的。 欧彦哲在厅内打量了一圈,蔷薇花香舒雅怡人。他伸手托起了一支百叶蔷薇,凝神观看它层层叠叠的花瓣,低低说了声,“早些长大吧。” 管家在他身侧,虽已年迈,但听得清楚,倏忽一惊,看向这弯着身的金发年轻人。欧彦哲转过头看向他,神色漠然冷淡,似乎刚才什么话也没说过。 乔伊话到嘴边便又咽进了肚子。 晚间宴会的时候,蓝清川少不得要来见欧彦哲这个宴会主人。 说起来这是她第二次进入蔷薇城堡了,来的人倒也不算很多,一会儿便与欧彦哲碰了面。 她笑了笑,礼节还是全的,“侯爵,晚上好”。简简单单一声招呼,便没有下文了。不管是在商界还是私下,她都不想与他有太多交集。 欧彦哲作为主人,身边总要围聚着一些人。蓝清川打量着他还要应对别人,便转身准备离开了。谁料金发蓝眼睛的男人叫住了她,走近了几步,他身后的人倒也没有跟来。 蓝清川一直觉得他危险,哪怕他是笑着的,也是伪装的皮面。欧彦哲看谁都留着几分笑,说不出来的温和,那眼中的沉滞深蓝便也在这笑中淡了好些,看着十分好相处。 蓝清川冷淡看他,巴黎谁人不知,朗格拉克的侯爵阁下那深不见底的城府,哪里是年轻人的肚量,分明是掌控风云的老手。 “蓝小姐,你总是对我这样防备。”他陈述事实,非常干脆。 蓝清川一惊,不知道他这一句话里有什么意思。 年轻人微笑,提了一句,“我们师出同门,也算有缘。若有什么需要,尽管来找我。” 蓝清川诧异了,觉得他可真是会说话的好手,场面话讲起来平静到眼睛都不眨一下。她还记得不久前的开发项目呢,要是他真这样客气,蓝清川也不至于为后续的收尾费心劳神。 欧彦哲带着的笑意里没几分真心实意。蓝清川平淡地对他说了句“谢谢”,抬腿便要走。 他叹了口气,跟在她身边,又说了一句,“知道你为什么会输吗?” 果然没藏什么好心思,蓝清川皱了眉,神色越发冷淡。她这副样子倒让他笑意更深了。 “你得有自己的势力。蓝小姐,你现在的人脉,都是听从你舅舅蓝元礼的。” “若想打败我,你起码要超过蓝元礼才行。” 他这句话的意思是,她要有舅舅蓝元礼那样的手腕和压慑。她还太年轻了。 蓝清川退后了几步,越发防备他,“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 欧彦哲不再接近了,他收住了笑容,一双眼深海般沉峙冷静。没了那唇边几缕温和,他整个人看上去气质便很不一样了。他看她一眼,挑眉,“我说过了,我们还算有缘。你的成长,也让我很期待。” “加油吧。” 第352章 再见寒洛宸① 时隔两年再遇到寒洛宸,她实在意外。那是在里昂的一次商会上,人来人往的,亚洲面孔倒不算多,其中就有来自中国的寒氏家族,出席的只是他一人。 亚方事务是方逾钟在经手,对于寒家,她不甚了解,近年也刻意避开,并不关注。 寒家老三风头正盛,正与他的两个哥哥平分春秋。蓝清川还是后来才知道的。 寒洛宸已经不是少年模样了,他是个俊秀漂亮的东方少年,褐色的眼睛夺人又漠然,看人时没什么笑意。 老外偏偏很吃这一套。 时光太残酷,逼得人不得不去成长。那时候的寒洛宸还是个恣肆张扬的少年,不屑于家族的争逐内斗,不满于家人的苛责专断,他被无情放逐,倒也过得潇洒自在。 今时不同往日,不要说是寒洛宸,蓝清川自己都变得陌生。 此番再见,不知是和心情。两年前的痛苦和逃避,至今是该有个说法了。 寒洛宸当年话放在哪里,如今是讨上门来了。 “清川呀。”他这样说,“好久不见。” 蓝清川只能回他,“好久不见。” 他的眼神不一样了,俊俏漂亮,甚至更加凌厉冷淡。 在场面上对她,也是如此。 “过后有时间吗?我们好好谈一谈。” 少年人变成商界周旋的生意人,压迫味道不减,成熟了。 蓝清川笑了,点头说好。 这一次,无可回避。 下午阳光正好,秋日的风还是暖的,法国梧桐的叶子却掉了大半。这是市中心的一处音乐广场,停了很多白鸽子。寒洛宸走过来时,鸽子飞了大半。 蓝清川回头看他,换了一身亚麻色的大衣,留着凌薄的短发。 他换了一张面孔,勾起了笑意对她说,“清川呀。”他伸手抱了她以下,就像久别重逢的情侣。 蓝清川闭了闭眼睛,接受了他的拥抱,但最后轻轻推开了,“寒洛宸,我们走走吧。” 他也不着急说什么,在她身侧,并排走着,观看沿途的风景。 他说,“那时候,我去了很多地方,但找不到人来说。他们着急送走我,觉得我快成了个疯子。” 那时候,自然就是她消失的那段时间,两个人都遍体鳞伤的那段日子。 寒洛宸仰头看天空,没有云朵,只是纯粹的蓝色。 “那时我看天空,都是灰色的,很没意思。” 蓝清川摇头,“不要这样说。” 他便说了很多趣事,近年来的生活。他说在美国留学时,遇到了凌家的公子,带着他那个小女朋友,巧的是连导师跟的都是同一个。又说家里老爷子被他气着了,恨不得漂洋过海要来教训他,原因是不留情回绝了一个女孩子。说他的侄子人小鬼大,一见面就要来扯他的头发,跟他要玩具。 后来蓝清川才知道,近些年来,他与寒家的关系,远没有他说的这样简单,温和。 最后他说,“清川呀,带我去你生长的地方看看好吗?”这些年来,他到过巴黎不只一两次了,次次都想见她,次次都忍着不见。 之后的一周,寒洛宸都呆在巴黎,蓝清川带他去了很多地方,包括蓝氏大庄园,包括玛格丽特学府。 第353章 再见寒洛宸② “清川呀,还有一天,我就要走了。”他坐在黄灿灿的树丛边,摊着手臂,穿着简单的蓝色套头衫,还有些学生样子。 蓝清川知道,时候要到了,两人怎么也得说清楚。 他们坐在繁华的街边,一家叫克拉玛特的餐厅吃海鲜,只吃了四十五欧元,物美价廉,两人却吃的很少。 蓝清川说,“寒洛宸,就这样吧。你来的这些天,我很高兴。” 他笑,笑里带着锐刺,“这句话我听不出有分手的意思啊,蓝清川。” 她刻意着不去想,但刻意着压抑,心也要抽痛。 “分手吧,寒洛宸。我们就这样,好好的,两个人。” “为什么要分开呢。”他说,质问着,“就因为那分隔开的那些日子?我爱你,时间从来不是问题。我到现在,依然爱你。” “清川,你不要躲避,好吗?” 她咬唇,转过头去。餐厅内的人走走停停,年轻的,年老的,小孩子,情侣。窗外是长长的街道,人来人往,牵着狗的,抱着猫的,人世百态。 “那好,只要你说,你不喜欢我,从没想过我,不愿跟我在一起。”他越说越慢,渐渐透出一丝悲哀,“那我就走,立即,马上,永远不会再出现你面前,永远不会让你为难。” 他变了吗?一点都没变。还是咄咄逼人,不留余地,固执而任性。 却只是为了跟她在一起。 她摇摇头,承认了,“没有,寒洛宸,你这是在逼我。”她终究是不忍心,舍不得,放不下这个少年,像个孩子一样的男人,一直在偷偷占据心底一处位置。 “我喜欢你,真的。” 她微笑,心里发酸,“你怎么还是这样子,让人为难。” “孩子气的家伙。” 他听完,忽然捂住了眼眶。蓝清川去拉他的手,发现他眼圈发红,他低声道,没了方才的不顾一切,“你最可恶了,蓝清川,拿走了我一颗心,还犹豫着不要。” “你不知道我刚才多害怕,你若就这样走了,那我现在做的这些,还有什么意义。”他红着眼角笑了,“都我为了你呀,清川。” 后来从周绿知口中得知,在她销声匿迹了的那段日子里,这个男人瘸着一条腿,疯魔落拓的模样。 后来从骆杰口中得知,为了拿到寒氏,站在她身边,他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她从来不知道,还有这样一个人,不管不顾地爱她。 欧彦哲还指望着蓝清川有什么新的动作做出来给他看,结果听说她正陪一个东方的年轻人在巴黎四处游玩。 他颇感无趣,又觉得心里有些堵着,不大快乐。近来事务繁多,一天天,越来越重,看不得别人游山玩水,自由自在。于是出去散心,去郊外的庄园,骑了一下午的马。 晚上,听到了一个不太好的消息。 军部计划从白兰度家族买进的一批新式武器,全部到了蓝氏的手里,在蓝元礼手上抓着。 白兰度家族势力广泛,数年前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黑道家族,近些年洗白了不少。手下金融,轮船,矿产,枪械等均有涉足。作为教父级人物,白兰度的枪械,装备资源都是顶尖的。欧彦哲不知,什么时候,蓝氏跟白兰度家族走的这么近了。 这个关头,实在是棘手。蓝元礼很难对付,蓝氏实力日盛。 这不是什么好事情。 第354章 小看了蓝清川 欧彦哲磨了磨指甲,心想,实在不能随蓝氏这么下去了。女王制衡是一方面,可朗格拉克不会容忍蓝氏的比肩。 蓝元礼远在美国,手段强硬,一点都不松口。那没有办法,他的外甥女还在国内。要对付蓝清川,总比对付他来的快捷一些。 蓝氏的小主子,这次他可不会手下留情了。 在蓝清川措手不及的时候,朗格拉克发动了对蓝氏本土产业的攻击。巴黎的商场热闹了起来,朗格拉克一派系的人开始针对这没有蓝元礼护翼的小继承人。 巴黎香榭丽舍的一条街,很快换上了朗格拉克的名号。 蓝清川始料未及,没想到欧彦哲变脸这么快,她到底还年轻,执行至今,还没遇到过如此不留情面的经济围剿。 资金上很快出现缺口。 变故正值寒洛宸回国,蓝清川甚至没有时间去机场送她离开。 当夜寒洛宸越洋电话过来,问她出了什么事情。蓝清川正在总部开会,手下一群管理人也忙的焦头烂额,实在想不到关系良好的朗格拉克会下如此手段。 商场上,哪里会有永恒的伙伴?是她蓝清川想的太简单。 回蓝氏大庄园的路上,她回了寒洛宸电话。就算不告诉他,明日的媒体也不会手下留情,该知道的还是要知道,她也不想让他担心。 蔷薇城堡。 欧彦哲躺在花厅的一张贵妃榻上看资料,眉心皱着,吩咐乔伊,“可以收手了,我估计这几天蓝元礼也要回来了。” 乔伊点点头,觉得这样对待一个小姑娘还是有失风度的。 “蓝元礼不回来还怎么谈判?”欧彦哲摇摇头,“蓝清川还不成熟,不仔细一点,总要吃亏的。” “小姑娘年纪正好,商场这种东西,不适合她。” 乔伊诧异,因为听到他的侯爵似笑非笑地补了一句,“跟她的小男朋友游山玩水才适合她。” “好了,乔伊,你吩咐下去吧,尽快通知那群贪心的家伙。” 欧彦哲到底是小瞧了蓝清川,他胜券在握,以为小姑娘会认输投降,没想到被她闯出条新的路子来。随着蓝氏新产品的开发和投放市场而不得不瓦解,各方围攻也不得不停止。 这一条产业链应该是蓄谋已久,正好顺着他的手面向市场。欧彦哲审视着报告,表情实在冷淡。 蓝清川这次损失不小,但接着这一东风,必当势如破竹,很快弥补上漏洞。 欧彦哲长到这个年纪,倒没有像这一次算岔过,让对方得了空子。 他开了一个简短的会议,回来之后稍稍带了些笑意。 他自少年成长至今,吃过的亏至今寥寥可数。对于蓝清川,他表现得比平日里反常,连管家都看出来了。 以欧彦哲的自尊,他绝无可能如此悠闲,甚至还带了些期待。 乔伊觉得,有什么事情要来了。 月底的时候,蓝元礼回国,蓝氏有惊无险,他甚是自在。 欧彦哲不会让他这么自在。在蓝元礼踏入蓝氏大庄园之前,欧彦哲递了信函,邀他见面有事相商。 第355章 联姻 蓝元礼很不喜欢来到蔷薇城堡,这里散发着与玛塔皇宫一样的味道,典雅之中,说不出来的沉峙。 按照他对欧彦哲的了解,这个年轻人绝对不会花时间做无用的事,还选在这个关头。 前阵子那场打压,他人在美国,第一时间便知道了。他正准备着手反击,清川已经给他打了一场漂亮的仗,用不着他再出手。他在大洋彼岸,想着朗格拉克的年轻侯爵脸色应该不会太好看。 蓝清川确实长大了,她足够冷静,足够聪慧,已经是一个合格的继承人。 花厅里开着数不尽的蔷薇,繁盛绝艳,处处都蜿蜒着美感及香气。 欧彦哲微笑,请他坐下,还是那张找不出纰漏的皮面。 “蓝先生一路辛苦。” 他为什么回国,欧彦哲心知肚明。 蓝元礼不跟他客气,“不久前,清川蒙你指教,侯爵。” 俊美的年轻人,生着一双大海一样邃蓝的眼,看人含笑,内里却是冰冻一样的深沉。 “蓝先生,我们两家本不该是对手。” 好漂亮的话。蓝元礼冷笑一声,到这个时候才说这样的场面话,真的是心思难测。 于是他微笑,附应了一句,“我也是这么想的。” 欧彦哲也不理会他的冷淡,接着道,“蓝先生,你可曾想过,我们两家联合起来,会如何?” 那无非是资源共享,锦上添花。 一般人会这么想,蓝元礼不会。他听明白了欧彦哲的意思,心里一凛然,提高了三四层的防备,“侯爵手段高明,我蓝家敬谢不敏。” “蓝先生,现在是森特瓦时代,已经不是玛格丽特旧时代了。”欧彦哲笑了,“哪怕现在光芒一时,但可没有旧王朝时女王的庇护了。” “蓝先生,多一重保障不是更好吗?” 蓝元礼皱眉,“这个用不着侯爵操心。” 欧彦哲说的很对,玛塔皇宫一直是危险的,他不参政事,不结党派,就是以防不意时王权的加压。即便是如此,皇宫内以森特瓦女王为首,对他警惕不减。 蓝氏不是最亲近皇室的亚裔家族,不比欧彦哲母亲家族连氏。但他是忠实的家族,无论是玛格丽特还是森特瓦,它都倾尽力量护持。可仅仅是这样,还是不够。 毕竟时代不一样了,玛格丽特王朝已成往事。 但即便如此,蓝氏远没有到须要与朗格拉克联合的地步。 “蓝先生,我很喜欢你家千金。”欧彦哲端起茶水喝了一口,分外诚恳,“蓝小姐身子骨虚弱,我猜想你是舍不得让她劳心太久。至于财团的事务,以后必定会为她选择一个优秀的丈夫,助她一臂之力,让她无后顾之忧。” “选择他人,你还不如选择我。”欧彦哲抬起眼睛,目光锐利,“我不会干涉,还会护持,只要我们是一家人。” 欧彦哲实在是谈判的好手,心理战打得真是精彩。这是两家族对立以来蓝元礼第一次见识到欧彦哲的厉害的嘴上技巧。 蓝元礼依旧反对,不管他说什么。这样城府的男人,不是良配。 欧彦哲观他神容,沉默片刻,笑了,“蓝先生,我不是来找你商议的。我只问一句,你是否还记得当初对付宫家黑道时给我的承诺?” “你威胁我?”蓝元礼眼神锐利,冷漠起身。 欧彦哲看他动作,面上沉默,甚至是随意的。他运筹在心,脸色都没变过的悠闲。 “蓝先生别急着生气,婚姻大事,不该问一问蓝小姐的意见吗?” 蓝元礼冷冷看他一眼。 第356章 我看上的妻子 朗格拉克家族和蓝氏对上了,今时今日,圈子里都在议论这件事。蓝元礼对欧彦哲咬牙切齿,万万没想过他要威逼利诱去娶自己的宝贝外甥女。这年轻人心思太大,他算是看的明白。 方逾钟近些日子来法,自然是听闻了这件事。朗格拉克咬着不放,实在是糟心。 蓝清川见庄园内气氛古怪,很快也得知了,又惊又怒:“舅舅,他凭什么这么做?” 当时对付宫家,两次用上了朗格拉克的力量,那时候情况紧急,容不得他考虑,现在想来,宫家一事上,欧彦哲是了解得最清楚的一个人。 蓝清川听后沉默,她摇头,“舅舅,不可能的。” 且不说欧彦哲上次针对一事,对于朗格拉克以及皇宫,她都不愿意扯上不必要的联系。欧彦哲心思沉重,谁都猜不透在琢磨些什么。可蓝清川就是有种感觉,接近他绝无好事。 蓝元礼跟她想法是一样的。 方逾钟沉冷着一张脸,“问题是下一步该怎么走?”蓝清川到底是他女儿,在这种事情上总要想办法的。 蓝元礼冷哼一声,“还能如何?只能撕破脸皮了。” 欧彦哲自然清楚蓝氏大庄园正心烦着想法子对付自己呢,他也不着急,应他祖母邀约,去了洛特省。 老太太这里难得清静了一次,那沙耶家的小姐没在身边。 赫怛老夫人抬眼一瞅他神色,冷淡地哼笑,“还看什么?今天就我们两个。” 欧彦哲笑笑,不作声色,随他祖母漫步,走了一会儿,到了外面的迷宫花园。老太太寻了位置坐下,冷冰冰的蓝眼睛跟他是一模一样的,沉抑迫人,不怒自威。 “彦,你真打算这样对着你祖母?”老太太年纪大了,就培养出了他这么一个满意的宝贝孙子,自然对他终身大事急得要命。一个人在这空荡荡的兰珀宫呆了太久,思想上比起旧日要顽固许多。 “你这一拖,又有了两年了吧。连着你母亲,一起糊弄我这个老太太。”赫怛老夫人得意了一辈子,年轻时便是个强势高傲的女人,数十年积压起来的威严,还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住的。 “您别生气。”欧彦哲叹了口气,“手上事情太多,没那个精力。” “这是什么破烂借口!”老太太皱眉,“我不信你朗格拉克忙得连娶个妻子的时间都没有。” “再说,婚礼的事情遵照传统,你完全不需要操心什么。”赫怛老夫人抬头看他一眼,俊美无匹的年轻人坐在她手边,一头金发温顺地系在肩头,还是优异超群的模样。他自小就没违抗过自己,现在竟是听不进去了。 “彦,说到底,你就是不满意沙耶家的那位。” 欧彦哲抬眼,深蓝沉暗的眼睛,里面平静一片,却看不到底。赫怛老夫人与他对视片刻,忽然冷笑,“这不就是被我说中了。不喜欢安陆罗伊,还有其他家族的小姐。” 欧彦哲摇头拒绝,“祖母,这件事到此为止好吗?” “彦。”老太太握住他的手,加重了口气,“你只是不喜欢我给你安排的对吗?不喜欢家族给你安排的。” 第357章 计算之内 “多么骄傲的孩子!”老太太说急了,喘息一声,怒道,“你就这样信不得祖母的眼光?” “我这个老太太还没老到眼神不对的程度!” 祖母已经是怒不可遏,欧彦哲无话可说,全部承受了。待老夫人缓过来,他才缓慢道,“要是您执着于我的婚事,”他笑了笑,“那我要娶蓝家的小姐。” 赫怛老夫人吃了一惊,怀疑自己听错了。她的声音难得高了一些,“蓝家?彦,你在跟我开玩笑?” “没有。”欧彦哲太平静,脸色如常,什么都看不出来,“我看上她了。” “简直胡闹!”老太太听罢,一下子甩开了他的手,“彦,你明明知道,我很不喜欢这个家族。” 她从没见过现今这位蓝家的小姐,不过数年前倒是见过几次蓝元礼兄妹,当时谢西顿家族与蓝家已经快发展成联姻家族,最后却没有如意,两家族都没了面子。陈年旧事了,她心里却记得清清楚楚。 “那是上一代的事情了,祖母,跟我无关。”欧彦哲沉声,“若不是她的话,那您可要再等个两年了。” “彦!”老太太不可置信,一双深蓝眼睛睁的大大的,她沉不住气了,“最近,你和这个家族闹得很不愉快。” “那是我看上人家姑娘了。”他似笑非笑,神情却看不出几分真假。 “胡闹!” “祖母,您别担心。很快您就能收到我的订婚帖子了。” 赫怛老夫人让他收拾东西赶紧走人,一眼都不想再看他。欧彦哲无可奈何被赶出了金色大殿,乔伊跟在后面提着他为数不多的行李,一脸凝重。他也未曾料到少爷与老夫人闹得这么不愉快。 欧彦哲苦笑,“我也是被逼的紧了,本来是不打算说的。” “少爷,这八字还没一撇,您怎么能跟老夫人说呢?” “你不知道,应该快了。”金发男人舒展下手臂,表情冷淡,“这样也总比一直被逼婚要好。” 欧彦哲确实没给蓝氏留太多时间,年后他就要争夺蓝元礼的那批武备了,军部上面两个老家伙要退下来,他要尽快想办法安排自己的人上去。 在皇宫的政治势力上,蓝氏比不得朗格拉克,很快就失去了一部分在法的经济势力,被曼德尔家族所得。曼德尔的新主,是欧彦哲扶持上位的。 这些年全球经济都不景气,很多家族都固守着未拓新路。年底时候,自美国华尔街席卷了一场持续很久,牵涉颇广的金融风暴,蓝氏首当其冲,损失不计其数。 这次危机来得迅猛,蓝元礼手头事务还未稳定,又飞去了美国。蓝氏大庄园里剩下蓝清川和方逾钟,方逾钟在亚洲事务所受冲击较小,虽是蓝氏分脉,但也积压了很多事情亟待处理。 法国这块,蓝元礼实在不放心蓝清川,方逾钟同样如此,便留下来帮助蓝清川控制局面。 蓝清川苦笑,这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事情真是太赶巧。不久前寒洛宸回国,还答应他要回去一趟的,现在也不能够了,手里头忙得走都走不开。 她去见了巴黎商会的会长,方逾钟跟着她同去,不期遇到了欧彦哲。欧彦哲正和几个老家伙说话,神色慎重,嘴边却带笑。 第358章 心力交瘁 他自然也看见了蓝清川,便走上来打招呼,“许久未见,蓝小姐。”抬头一看方逾钟站在旁边,又笑道,“方先生好。” 他这张人皮着实不让人讨厌,长得这样俊丽优雅,肚子里却装满了黑水般的算计。 这次蓝氏危机,也不知道在不在他的算计之内。若是连金融危机都算进去来对付蓝氏,他也实在是太可怕了。但欧彦哲还没神通广大到这种程度,但他知道,蓝氏财资雄厚,成败无非都在商界。金融危机到底给朗格拉克带来了影响,但它是政治性家族,有着皇宫护持,不至于损伤太厉害。 蓝氏无可避免受到了冲击,但依照蓝元礼手段,相信很快就能稳得住。现在蓝氏,最需要的应该是资金了。 于是欧彦哲很快拿到了那批武备,花出去的钱没比预算少多少,但这个关头,蓝元礼不得不松了口。既要忙着财团事务,又要防着欧彦哲,真的是辛苦。 年底的时候,蓝老先生身体情况恶化了,蓝清川心里着急又害怕,守着他怎么也不愿出去,可谓心力俱疲,法国的事务,方逾钟帮忙控制着。 现在见了欧彦哲,实在没有什么好心情,能离多远是多远。 蓝清川颔首,去见商会的主席。欧彦哲笑容未变,看着她瘦弱挺直的背影离去,意味深长。眼光一转回来,便撞上方逾钟的视线。他不以为意,看出了这苍白冷峻的东方男人眼中暗含的警告。 蓝清川大概长相随她母亲,只一双淡黑色眼睛像极了她父亲,沉静温文的,却还没有她父亲的阴郁冷酷。 这样也很好。 欧彦哲温和神容,周到而有礼,实在挑不出毛病。他微笑颔首离去,心中颇为满意。 这才过了几日呀,欧彦哲的手段实在太令人厌恶,他逼迫人的方式真的是很厉害,厉害得让人连喘息都不能够。 蓝老先生期间清醒过一次,蓝清川在旁,来不及说上一句话,她外公便又陷入了昏迷状态,怎么叫都叫不醒了。 寒洛宸打过很多次电话,她拿着手机,却不知道要跟他说些什么。他很快也意识到了她的情绪低落,在那一头表示要过来看她。 家族里快忙得昏天黑日了,一直在应付朗格拉克的打压,皇室明显偏护朗格拉克亲族,这一点上非常不利。 蓝清川想到此,摇头拒绝了,“你还是不要过来了。再给我一点时间,好吗?” 寒洛宸在那边沉默了,他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 蓝清川放下了手机,去了西园那边守着她外公。现在实在是无暇顾及其他的事情了,在她心里,外公最重要。 可她外公,等了这么长时间,都没有清醒来跟她说一句话。 她有那么多的话想跟他说,竟是一句也说不得。 这时候,庄园内的管家来找她,说,“小姐,朗格拉克先生来访。” 挑在这个时候,她舅舅蓝元礼在美国,她父亲方逾钟去了马赛处理事务,庄园里能见他的就自己一个。可蓝清川一点都不想去见他。欧彦哲从来不做无用的事情,他来这里,一定有他的目的。 第359章 互相利用 蓝清川整理了下着装,看了看并无不妥,便去了会客厅里。欧彦哲坐在这里等了十来分钟,蓝清川才来。她是走着来的,前厅离后面的小别馆太远,徒步过来不会太快。她是着意让他等的,因为欧彦哲最近的动作,实在是逼得太紧太狠。 欧彦哲抬眼,蓝清川白着一张脸,身形看着又瘦了,她松松挽着长发,目光沉黯地望过来,跟他的视线对上。 金发蓝眼睛的男人笑了,笑得温文尔雅,毫无心思的样子。但触及那双眼,发现一切都不是那么回事。那双眼太深沉,像夜空下的深海,藏匿着无从知晓的心机和算计,深不见底。与他对视上,才会真正觉得他那张和颜悦色的皮面太过虚伪。 蓝清川坐下来,手指紧紧捏着开衫袖口上的花纹。她语气不善,“你过来干什么?侯爵阁下?” 欧彦哲微笑,“自然是找你商议事情。” “我舅舅不在庄园,你找我商议也没用。”她说着便要下逐客令,“侯爵请回吧。” “蓝小姐,你不想听听我找你商议什么事吗?”他低低笑了一下,对于她的态度也并不在乎,他又道,“我是为两家联姻的事情而来。” “当事人就在这里,哪里还需要找你的舅舅?” 蓝清川心里一震,果然他找来没有什么好事。他这么会逼迫人,难道不知道她和她的家族对他全无好感吗? “我不可能同意,朗格拉克先生。” “蓝家如今要保住地位,只有联姻这条路了。蓝小姐,你不如好好想想。”欧彦哲看着她皱起的眉头,继续说,“虽说是互相利用,可总好过孤军奋战。这样,你家族也能够节省很多力气。” “我不同意的话,你还要继续你的动作吗?” 他笑了,像在看一个孩子,“今天,我们不谈假设。” 蓝清川沉默以对。 “请回吧,侯爵阁下。” 欧彦哲下午时去了皇宫,森特瓦对他最近的活动很不理解。蓝氏是玛格丽特时代最受青睐的亚裔家族,如今王位更迭,但也是功臣之一。森特瓦虽防备着其自隐世骤起的辉煌,但没想到这么快欧彦哲已经在对它下手了。 “这样会失去平衡。彦,你应该懂的。”森特瓦不太满意。 “而且,金融风暴风波未平,你在这个时候对付蓝氏也不合情理。蓝元礼常居国外,蓝氏大庄园里如今只一个蓝清川。彦,你不大厚道。” “姑母,小姑娘厉害着呢,我这样的动作还不算什么。”森特瓦从他嘴里套不出什么来,只嘱咐他,“你要有些分寸。不然蓝元礼找来皇宫,我帮不了你。” “我知道。” 后来森特瓦才知道,欧彦哲这么对付蓝氏,原来是相中了人家的小姐,要娶回去做妻子。 蓝元礼飞回来了一次,因为听说老父亲情况不好了。蓝清川坐在老先生的卧房里,看着他舅舅风尘仆仆,面容疲惫。至今以来,她的舅舅都是优雅温和的,处理事务游刃有余,云淡风轻,还从未有如今的样子。可见,事态严重到让他不得不尽力而为了。 “舅舅,那边情况怎么样?” 她低声问。前几天听说旗下一家上市公司面临倒闭,不知在华盛顿她舅舅处理得如何了。 蓝元礼摇摇头,看了看昏睡中的蓝宗荣,俯下来给他擦了擦脸。 第360章 蓝氏变故 “清川,这段日子,辛苦你了。”他叹口气,走了出去。蓝清川跟在他身后,听他说,“不用担心,我都会处理好的。” 他是个骄傲矜贵的男人,轻易不会服输。 “明天我要去一趟加拿大。” 这次的金融危机来得迅猛,他们措手不及。相比往年,这一次要更加持久,危害也更大。他忙了这么多天,所做的不过让危害缩减至最小,损失已不可避免。 “舅舅,我能帮你做些什么?”她低低地问,“不要不告诉我,我也可以替您分担。” 蓝元礼伸手摸了摸她的发顶,“天气冷了,你身子骨要留意点。家族的事务你不用操心,管理人都在,再不济还有你父亲。” 方逾钟到底是放下了,他恨了这么多年,明里暗里地对付了这么多年。蓝氏将来是蓝清川的,关系再如何冰冻,到底是他女儿,蓝元歌去世多年了,他总不会让他的女儿吃亏受苦,总要保她一帆风顺的。 蓝清川再优秀聪颖,但毕竟伤了身子底子,他们都不舍得让她再烦忧费神。 蓝清川站在廊上,她的舅舅穿着黑色的长呢大衣,背影很快就要融入了夜色之中。她望着他依稀在灯下闪过的几根银色,跑近了看,果然是多生出来的白发。 “舅舅。”她喊了一声。 他停下来,发现她并没有近前,而是在背后低低地说,“要是我嫁给朗格拉克呢?” “清川,不许说这种话。婚姻大事,可不是儿戏。” “那位侯爵阁下,您知道的,已经找来庄园了。”她的声音低而寒冷,像夜幕中落下的雨,“他说,不会收手。除非我……” “没有除非。清川,家族的事你不需担心。”他的声音加重了一些,“你不要糊涂。” “我没有糊涂。我知道这样的话,你就不需要面临那样多的压力。” “舅舅,我知道的。皇室是不是已经施压了?” 蓝元礼心里一凛,回头看他宝贝一样爱着的外甥女,看见她纤瘦的苍白的脸部,隐在苍茫的夜色之中,失了所有力气,还在苦苦振作。 “如果是这样,我自愿嫁给朗格拉克。我愿意的。” 她握紧了手指,“这个时候,我还有可以选择的余地吗?舅舅,我们都清楚的,家族里面,不会有完满的婚姻,从来只是为利益而存。我的母亲反抗了,可是结局……” “住口!”蓝元礼一张脸变得肃冷严厉,“清川,你需要冷静。回你的房间里,好好休息。” 他转身走了,踉跄的,已然被伤了心。 “这件事不许你再提。” 蓝清川站了很久,遥遥望着尽头那盏微弱的灯。 蓝宗荣已经陷入了深度昏迷,老人叱咤了半辈子,伤心了半辈子,已行至生命的尽头。 蓝清川哭得很厉害,她跪坐在他房间里的地板上,一张脸上泪痕遍布,全然没有平常镇定的模样。 她的眼里满是恐惧,快要崩溃了。数年之前,她的母亲就是这样子的。一个人躺在那么大一张床上,孤零零的,连一句话也没有说,眼睛就再也睁不开了。 第361章 崩溃 她泪流满面,紧紧抓着老人家枯瘦的手掌,怎么也不放开。她不知道她外公有没有听见她的呼喊,他一直闭合着眼睛,她喊得嗓子都哑了,他仍旧是那样静静地躺着。 医生在旁边摇头。 蓝元礼红了眼睛,去拉蓝清川的手,想要将她拉起来,可是她动也不动,用足了力气,明明那样瘦弱。 “出去吧,清川。” 她不听,伤心到了极点。 “我至今没跟他说过一句话呢?自我回来,阿公从来就没有醒过来。怎么办呢,舅舅?” “清川。”男人叹气,放下了拉住她的手掌。 蓝清川像失了灵魂,她在庄园闭门不出有好些日子了,法国这边的事务一直是方逾钟在帮忙管理。但他毕竟是亚洲人,很多地方受限,还需要蓝清川出席。 欧彦哲最近都没有看到过蓝家小姐的身影,有些奇怪,一打听才知道原来蓝家老先生病危,蓝氏大庄园陷入了一种沉重的压抑中去了。蓝元礼手头工作太多,一星期前出了国。 于是他良心发现,是不是逼得有些紧了。 老管家默不作声,欧彦哲揉揉眉心,喝了口茶。中国茶泡得火候不对,他皱了下眉。 寒洛宸近日眼皮一直再跳,他去了趟法国,发现庄园的情况简直太糟糕,比之他前阵子拜访的时候,显得极为低沉。 蓝清川又瘦了,她很容易瘦,一瘦下来就让人心里发疼。 他说,“你什么都要压在心里?为什么不告诉我呢?我帮你分担。” 她穿着开衫,长发散在肩上,眼睛通红的,像很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了。 “我太忙了,不好意思,寒洛宸。” 她的声音实在低哑,已经没有初见时的清澈沉静,那样好听。两人重逢之后,他已经很久都没有听过从前她的声音,大概是回不过来了。 他伸手想抱一抱她,她愣了一下,没有避开,任他抱了一会儿,便伸手推开了。 她红了眼睛,寒洛宸才初初看见她的眼泪,一下子又被她挡住了。她转过头,说了一声抱歉。 “我也很难受,清川,你这样子。”他给她擦眼泪,动作是从来都没有过的柔和温暖。他说,“你别这样,流眼泪哭泣有什么?被看见又如何?我只是心疼你。” “寒洛宸。”她叫了一声他的名字,泪水模糊中,却不知道要跟他说些什么。 她抽了纸巾擦眼泪,红肿着眼睛,没有像这样狼狈又全无形象。 长大的少年人叹了口气,抱住她瘦小的身子,在她耳边轻轻说,“一切都会好的。” 他说得那样坚定不容置疑,蓝清川在他肩上看着墙壁上的一张画,久久地,视线凝固。她信了他说的,因为不这样,她随时可能崩溃。 又过了些日子,蓝宗荣老先生安静地睡过去了,永远。蓝清川嚎啕大哭,拼了命抱着他僵硬了的身子,那样冷,她还清楚记得当初他抱起幼小的她时,一双手多么温暖有力。 房内的人拉着她,劝她,一句句的,她什么也没听进去。 方逾钟站在门外,一抬头便看到了刚才异国回来风尘仆仆的蓝元礼。多年的对手了,这个男人出身高贵,永远优雅睥睨的清雅模样,何曾有如今的憔悴和疲惫。 他们对视一眼,各自收回了目光,冷冷的,沉黯的。 事到如今,一切已成过往。 第362章 请君入瓮 朗格拉克先生最近一片春风和煦,对谁都是优容微笑的。年轻人依旧是事务繁多,他约了朋友去马场跑马。菲力弗的小儿子如今都两岁了,他宝贝得厉害,走到哪里带到哪里,见谁都要炫耀一番。 欧彦哲对这种软绵绵的无知的生物并不是很喜欢,那小儿倒是挺喜欢他的,一群人在草场上骑马奔走,他在休息区带孩子。这种感觉很憋屈,于是他开始想要给菲力弗些不痛快,让他收敛一下他那跋扈的得意。 小孩儿感受到了他的琢磨,揪了一下他的金发辫子,缎带都被它扯在了手里。 欧彦哲拉开它的手,对什么也不懂的小家伙说,“你可是第一个抓到我辫子的,小孩儿。” 小家伙咯咯直笑,以为他是在逗它玩。 欧彦哲无奈,最后是散着一头齐肩的金发回去的。管家给他重新梳上了,因为今天约了蓝先生,蓝氏大庄园那一位。 其实比起蓝元礼,他更加愿意见到蓝清川。除了在蓝宗荣老先生的葬礼上见过一次,至今他都没有在任何场合看见她。听说是病了一场,在庄园里休养,谁也不见。 他倒是没有想到蓝宗荣突然逝世,不然他也不会逼这么紧。蓝清川还年轻,柔软稚嫩,过硬的手段会在她心里留下阴影,甚至会憎恨的。 想到这里,他便有些焦躁,这与他本意相差无几,但从未有过这样的不痛快。 蓝清川是亲口承诺了,愿意嫁入蔷薇城堡。这是从她舅舅口中得知,这个男人皱着眉,清雅矜贵的一张脸,眼神凌厉,表情沉暗,甚至阴郁。 他说,“事到如今,侯爵,我无话可说。清川婚事,决定权在她。”男人冷哼一声,“希望你对她,能对得上你所用的手段。” “欧先生,若她稍有差池委屈,整个蓝氏,便与你朗格拉克死磕到底吧。” 欧彦哲听罢,面上不动分毫,他笑笑,“我自然是喜欢她的。蓝先生,你尽管放心。” 偌大巴黎名流圈子,他多年来也只是注意到了一个蓝清川,看上的也只她一人,装进了眼睛里。 随后他又提出,要去看望一下自己的未婚妻。蓝元礼冷淡表示,只要她愿意见他,没什么不可以。 蓝元礼还真是对他,极致不满意。 欧彦哲考虑一下,还是递了帖子,但没想到蓝清川见了他一面。 这个东方的姑娘纤瘦沉默地坐在小花园,标志的美人脸孔,却没什么表情,眼珠里静得像庄园里的那片湖泊。 欧彦哲坐到她对面,面含微笑,问候了一声。 蓝清川抬起头看他,直接问:“为什么是我?”她问得突然,金发的男人顿了一下,将茶杯放到桌上,叮地一声,清脆的响声。 他也不客气,“没有为什么。蓝小姐,只是正巧你姓蓝,与我而言,是这时候最合适的。” 她摇了摇头,“朗格拉克先生,我的同学说你是个优雅的绅士。” 他面色不变,反问:“那你觉得呢?” 第363章 未婚妻 “我觉得你自私冷漠,一人两面,深有城府。” “这话很伤人。”他明明没有收了笑容,眼睛里却是不起波澜的深蓝大海,“但也说得不错。蓝小姐,很少有人当面这样说我了。” “尤其,你还是我的未婚妻。” 蓝清川对他最后的三个字皱了一下眉,很快便收敛了,但还是落在了欧彦哲眼里。他笑了一下,“订婚日期已经定了,来年开春。你身体要紧,好好休养,我会再来看你。” 蓝清川很不习惯他这番腔调,甚至不知如何作答。她不愿意见他,今天这一面已是忍耐,想将话问清楚,心里有个底数。欧彦哲不好对付,他一举一动都万分合情理,没有一点儿纰漏,完美的一张假面。 他还真是说到做到,不久办了个茶会,邀请她去蔷薇城堡。蓝清川拒绝了,不过两三次,随后便收到了订婚戒指。 她皱眉,将那锦盒放进了抽屉里,一眼都没有看过。 春节很快就要到了,巴黎人不过春节,到处都是冷冷清清的。蓝氏大庄园里有国内的传统,开始收拾得喜气洋洋。 也就这一两个月,她与欧彦哲订婚的消息传遍了整个巴黎,她收到了很多封祝贺信,找了个时间一一看完。 也是这个时候,寒洛宸找了过来,带着惊愕和怒气。蓝清川亲口告诉他的,捏着一张洁白印花儿的信纸,一字一句,说给他听了。 寒洛宸呀,我们之间,结束吧。 他那边也要过节,热闹得很,礼炮声一阵阵的。他在那头足足愣了好几分钟,然后骤然大喊:“你说什么?蓝清川!”伴随着一声炮竹的炸响。 “我没有办法,寒洛宸,对不起。” 她甚至曾经想过跟他的未来。如今想来,那是不可能的了。 “这才有多少日子?蓝清川,你又要跟我来这一套?”他是不信的,恨不能当即飞往巴黎。 “我要结婚了。” 他挂了电话。蓝清川不知道,在那一头,他用怎样一双颤抖的手,关掉了手机。 蓝清川是了解他的,第二天他就来了,满身的风尘飞雪,在蓝氏大庄园紧闭的大门前,按响了门铃,一遍遍的,一层层传到她的耳朵里。 仆人们将他请到会客厅。暖气开得正好,她进来时闻到了案几上那盘水仙的香气,清冽的,寒凉的。 寒洛宸冷着脸望着她,眼底沉沉的,眼下是一团乌青色。 “说清楚。蓝清川。”他愤怒而不甘,“你把我当什么了?我是这样容易就可以被你欺骗被你抛弃的吗?” “你要结婚了?你结哪门子的婚?!” 她穿着素色的大衣,散着长发,样子虚弱如承受了重负。她摇摇头,“是真的,寒洛宸。”她休息得也不好,神色疲惫,常有梦靥。 “我是想过有你的未来。可是寒洛宸,我不能放下我的家族。”她沉声,“我是一个自私软弱的人,配不上你的喜欢。” 这段时间,她几乎经历了小半生里所有的沉重。外公不在身边了,舅舅承受了所有的家族压力,白了鬓角,外有朗格拉克虎视眈眈,皇室施压防范,如同四面楚歌。 她已经,没有了任何办法。哪怕只是一丁点的转机,她也不可能走到如今的地步。 “你确实自私,蓝清川。呵,说到底,我又怎么能比得了你的家族在你心里的分量。”他自嘲一声,“蓝清川呀,你怎么这么心狠。” 第364章 你只是不爱我 “这是你选的路。清川,以后所有,你要自己走下去。”做出决定那一晚,所有人都是极其不情愿的。蓝元礼反对激烈,这是她说过的第二遍了,他还未料到她如此坚持。方逾钟自然也不同意,难得他们能够有一致的意见。蓝清川想,她还有什么办法呢?朗格拉克不是好人,她一天不点头,他就逼紧一天,何况他的背后还有皇室。 她惹到了欧彦哲,就要为此付出代价。蓝氏挡了朗格拉克的路,他便想方设法让它屈服。 眼前是形容苍白的寒洛宸,这个惊艳了她少年时期樱花一样绚烂的年轻人,也已经没了当初鲜活肆意的模样。他们都或得这样累,不知为了什么这样拼命,这样踟躇和彷徨。 “你从来都不给我机会呀,蓝清川。”他苦笑一声,“所有的事,你藏着掖着,一个人撑着,示弱都不愿意。” “蓝氏如今面临危机,你不忍心亲人受累,又担心家族前程,这是人之常情。可是,你何苦这样早做决定呢。” 寒洛宸一直头脑活络,他是个聪明人,他一眼看透蓝清川那脆弱不堪的内里,还强装镇定沉默。他了解她,那么多一个人的日子里,他想得最多的便是她蓝清川了。 明明才刚刚有了转机,他们之间,又这样生生被破坏了。 “那么多人说过我们不合适,我从来不觉得。现在,我明白了,这是你的问题,蓝清川。你过分现实理智,而我一味追逐你的身影,果然不会有什么好结局。” 他的声音近乎嘶哑,眼圈红了一片。 “为什么不给我机会呢?你这个骗子。”他沉痛到难以附加,已然一句话说不出来。 “为了更好地站在你身边,保护你,爱你,我如何能回到那个冰冷无情的家里?” 蓝清川酸涩着眼,眼皮一掉就要滴下泪水来,她全然沉默地接受他的质问,无力而难受,手指尖一阵阵颤抖,被她收回了衣服里。 这个世界上,还有个人,如此爱她。 “你若是爱我,便没有人能把我们分开。”他背过了身,落寞而安静的样子,他喃喃一声,“蓝清川呀,你只是不爱我,你爱你的家族。” 黑发的年轻人,彻夜赶来,又沉默离开。方逾钟片刻推门进来,发现蓝清川还坐在椅子上,一张脸面无血色。 她抬了眼睛,黯淡冷清的,像没了生气。 方逾钟说,“走到这一步,你没有后悔的余地了。” “我知道。” “呵,你还真是像我。”苍白阴郁的男人嗤笑一声。 “我不像你。我至少,真正喜欢过一个人。” “别做梦了,蓝清川。你生在蓝家,从来就没有可选择的机会。你的家族,是你的依仗,责任,更是你的囚牢。在这些面前,你的喜欢真的能与它相等同?” 蓝清川别过了头,这个是她父亲的男人,从来只会在她心口上戳刀子,从来都没有温和的一面,一直是严厉而冷酷的。 他说,“你已经做好了决定,不是吗?” 她闭上了眼睛。 第365章 看上眼的姑娘 后来几天,听说朗格拉克对亚方的寒氏采取了一些不大好的措施,比如经济施压和事务限制。听说这个消息的时候,蓝清川正在参加荣格集团的酒会,这是蓝宗荣老先生病逝之后她第一次在公共场合露面。 她大病初愈,在一群西方人中,沉默着一张脸。身边是她的两个助理,一男一女,端着酒低低地交谈。她原打算见过荣格便回去,没想到欧彦哲也来了。他来得比较迟,荣格亲自迎到大门。两人都是言不由衷的好手,一阵客气之后,便进了大厅内。 蓝清川跟他对视上,他露出一个笑,蓝眼睛就移开了。 那么多人里,他被灯光笼罩着,看着高高在上,优雅柔和。 蓝清川心内复杂难堪,稍稍稳定之后,她抿紧了嘴唇。 不一会儿,欧彦哲以及荣格便过来了。老奸巨猾的荣格是如今的财政部大臣,他是跟在欧彦哲后面来的。 蓝清川站起了身,在欧彦哲看来,不失礼数,又过分冷淡。 他便对荣格说,“未婚妻都来了,荣格先生,我又怎么会缺席?” 荣格笑眯眯,“是,您客气。”听完他这句话,他自己心里也有了底,看了看旁边站起来的这个东方的姑娘,对这张端庄漂亮的脸提升了几分印象。这是欧彦哲亲自引荐的,以后行事必然要行些方便,互惠互利。 其实,荣格对蓝氏并不是特别注意,要说他只着重留意过两个人,一位是刚刚过世的蓝老先生蓝宗荣,一位便是蓝元礼。至于蓝清川,才接手蓝氏事务,能力尚可,但始终比不得她舅舅蓝元礼的手段魄力。 欧彦哲笑望着蓝清川,她面色沉静疏离,笑意都清淡。 荣格问:“侯爵好事将近了吧?这么站在一起,养眼得很啊。” “今年开春。”金发的年轻人心情愉悦,也未可以隐瞒,随口便告诉他了,“时间有些紧促,但准备还算尽善尽美,我很满意。” 后一句话是对着蓝清川说的。她抬眼,正对上他那沉蓝的眼,明明是笑着的,眼里却深海般,不可度量的冰冷。 蓝清川周身发冷。嫁给朗格拉克的欧彦哲,多少人倾慕而不可得。可对于她来说,沉重压抑至不可言说。 他百般算计逼压,仅仅是为了家族利益。蓝清川嫁给他,也仅仅是为了家族利益。她拒绝,那两家剑拔弩张,至死方休,她同意,那资源互利,一切归顺。 不是同盟,便是敌人。交好总比利益对抗要方便省力很多。 欧彦哲的眼睛里,大概也只有这两种人。 蓝元礼对他颇有微词,甚至是很不满意。心思城府深沉到欧彦哲这个地步的男人,是非常可怕而危险的,整个巴黎大概是无人能出其右了,何况他还这么年轻。他不是蓝清川的良配,两人甚至不能比肩同行。在他面前,她还太稚嫩脆弱了。 其实欧彦哲也没有想太多,一为利益,二来蓝清川入了眼,且正好时间凑巧,在他准备对付蓝氏的时候,蓝氏出现了危机。那不如和解,省心省力,因为这个亚裔家族基底深厚,也不是一时可以扳倒的,何况皇室还需要制衡。蓝清川是个还不错的姑娘,至少是这么多年来他第一个看入眼的。他还是挺喜欢这个东方的姑娘,不然以他倨傲个性,他哪里会愿意联姻,难为沙耶家族耐心了这么久。 第366章 再无干系 蓝清川反应冷淡,她甚至没有笑容。欧彦哲在她身边坐下,看着她雪白的一张脸,皱皱眉,“最近身体怎么样?你的脸色看着很不好。” “我没事。”她摇头,若不是他手段相逼,她大抵也不会这样憔悴伤神。 “你看着可不是没事的样子,不要敷衍我。”他的眼睛冰冷,像深沉的幽海,连光亮也没有。 “蓝小姐,婚姻是两个人才能走下去的。” 她抬起手,缓缓撑住了额头,不愿意听这些的样子,甚为防备和压抑。 “我知道,侯爵,这用不着你来提醒我。” 这话一听完,他忽然叹气了,“虽说各取所需,你还是怨了我。蓝小姐,是否因为你心有所属,而我横刀破坏?” “欧彦哲。”她蹙眉,一时间头疼难耐,她不愿再继续这样的话题,更不想他要拿这件事来戳她已伤痕累累的心脏。 她很疼,很累了。 她连名带姓地叫他,冷淡漠然:“到此为止可以吗?我既然做出了选择,便不会再后悔。寒氏那位与我,已没有任何干系。收手吧,从今以后,我大概是,再也不会见到这个人了。”最后一句,声音已经低不可闻。 “你不要特意对付他,来警告我。” 他缓慢地笑了,是达成目的的那种满意。 蓝清川再不看他,出了大厅,外面冰天雪地的,她披了大衣,走得迅速,片刻便不见了背影。 蓝清川不想见他,但他总是有办法见到她的。 蓝氏这一年颇为动荡,好在蓝元礼力挽狂澜,再加上家族联姻,朗格拉克也投入资金施以援助,最终是稳住了。 新年伊始,周围依旧是冰天雪地。蓝元礼推了事务,呆在庄园专门盯她。因她年底疏于调养,情绪起落,面色就显得非常苍白憔悴。蓝元礼不放心,其实心里也清楚蓝清川不想让自己多操劳费神,他们是至亲,关系最亲近的人了,谁心里都放着谁,各自都疼着爱着对方。 蓝清川刚失去了她的外公,心底难以平复,痛苦而恐惧。她年幼时失去了美丽温和的母亲,现下又没了抚养自己长大的阿公,几欲崩溃。除了冷酷严厉的方逾钟,便只剩下蓝元礼一个亲人了。 一个大家族,本该是团团圆圆的,可偌大的蓝氏大庄园,雍容尊贵,高不可攀,仅仅只有蓝元礼与她,除此,便是不变的风景和无边的冷清。 她早以为,自己足够坚强淡定,自孤单黯淡的童年至静寂安和的少年,理该波澜不惊,心负铠甲。可事实上她的心脆弱柔软,受不得挚爱的亲人半分伤损。如今,连身体也再受不得这寒气料峭。 她患上头疼的毛病已经很久了,疼痛难捱,最近愈发严重,严重到需要服用止痛药。她还这样年轻,底子却损亏得厉害,晕眩,失眠,多病。 她坐在明亮的落地窗前,窗帘拉着,厚重的暖色,窗外透着一些冬日的阳光。她坐在软椅上,身上被她的白人姆妈盖了一层毛毯,连脖颈都盖得严严实实。 第367章 嫁给欧彦哲 膝上放着的是一本她常看的书,手边是熬好的中药,刚刚送进来的,还很烫,仆人给她端了点心,还有蜜渍的梅子。她的家庭医生不建议她服用过多的西药,恐她不多时养成药物依赖的毛病。 她这一身的后遗症,疼起来连呼吸都是痛的。别人不清楚这种锐痛程度,医生全都知道。不能用药,蓝清川都只硬生生承受,一句话都不吐露。就算说出来又有什么办法,她只能够自己感受。后遗症,病发起来的神经疼痛靠药物抑制是不行的,没有办法了,只能看后天的调理。明明这几年还恢复得可以,近来却是频发,急坏了庄园的一群人。 她的书房已经清空了,留了一些简单消遣的书籍,她的文件资料,专业课本,都被蓝元礼搬出去了。蓝元礼太担心她了,她的身体状态,如今只能够静养,不能再伤神。 好在蓝清川听进去了,她一向听他的话。 新年之后,蓝氏大庄园多了些人气。会有很多人投帖子进来拜访蓝元礼,包括蓝氏上层的董事,他又开始忙碌了起来。 欧彦哲也来过几次。蓝清川碍于情面,跟他喝过几次茶。两人间是没什么话题的,他的心中千沟万壑,百般谋算。而她心里静如死海,不起波澜。 她实在是不愿意见他,一看到他,他的那些算计,逼迫,施压都会清楚地浮出脑海,让她心力俱疲。 这天是她试穿订婚礼服的日子,设计师来了一对,他们的装备放满了一小个会客厅。 礼服总共设计了十来套,都是法国宫廷古典的样式,华丽而拖沓,看着很美,穿着却格外沉重。 这群时髦倨傲的白人设计师在她身边忙碌,从头到脚打量她,审视她,不放过她身上任何一处的细节。他们需要改小礼服的腰线,因为她又瘦了些,他们甚至要求她的营养师给她补充营养,好撑起那些漂亮的服装。 她望着镜子中的自己,沉默,对视,眼神又是审视。 这已经不再是她原本的样子了。纤瘦,沉默,甚至眼底冰冷。脸庞还是原来的那一张,眉眼长开了,苍白,如画里勾描而成,甚至不带些鲜活颜色。她看着沉静漠然得像经历了刻骨沧桑的中年人,明明还这样年轻,眼神却老了,锐利了,沉刻了。 这样好看的衣服,穿在身上也只越发衬出她的苍白面色。 这些人让她笑一笑,订婚是件很高兴的事,更何况,她要嫁的人,是那个声名显赫的年轻侯爵。 她便笑了,笑得很好,他们看不出这笑里的沉黯,压抑以及,她的不情愿。 她如何能够心甘情愿。到底她的婚姻,还是由家族支配,受家族干涉。这是她生长的地方,这是庇护她的蓝氏大庄园,她爱的地方。纵然千般无可奈何,她只会倾尽全力,保护它。 家族和亲人面前,没有什么不情愿,哪怕以她的婚姻为代价,哪怕伤了寒洛宸,也伤了自己。 嫁给欧彦哲,她认命了。 第368章 东方的血统 今天是个明媚的日子,阳光,春芽,淡绿浅红,庄园里又是一片生机。 今天是蓝清川去见欧彦哲父母长辈的日子。 她梳了长发,整理了着装,配了首饰,看上去很好。这是一套很正式的装束,白色的羊毛衫,黑色的呢大衣,长发梳得利落干净,长长地拢在脑后。 她审视着镜子里的自己,雪白剔透的一张脸,年轻而沉静,不动声色的模样。 欧彦哲过来接她,他身后站着的是那个脸色严肃的老管家。蓝清川对他颔首,老人家弯了弯嘴唇。她将手递给了欧彦哲,男人微笑,对她的安静顺从表示满意,握住她的手掌稍稍用力,将她拉近了,低下头在她的手背上轻轻吻了一下。这是礼节性的吻,蓝清川捏紧了手指,还是对于与他这样贴近的距离感到分外不适。 欧彦哲有一张很标准的贵族样貌,连俊逸的眉宇间都是高人一等的尊贵和凌越。举手投足间没有一处不妥,显示了他极好的修养。很多人不了解他,他看人总是带着三分笑意,眼底却是深沉和审视。只是他的眼睛太邃远,别琢磨不出他用意为何。他身上不只是与人周旋相处时的温文随和,还带着常常出入玛塔皇宫沾染的严肃沉峙,他是一个很复杂的人。 欧彦哲是他的中文名字,很少人叫他这个,他的母亲莎蕊夫人是叫得最多的。他的西方血统不纯,混了来自遥远亚裔连氏家族的血脉,这无损于他的优异和骄傲,反而让他又添了一份东方的神秘。相比于西欧人相貌的坚硬锐利,他的东方血统让他更加柔和雅致。 如果他没有那么深的算计和城府,也许蓝清川对他不会这样抗拒和警惕。 这是一次简单的家宴,蔷薇城堡这么大,如今也只有一位主人。老侯爵与他的中国太太在欧彦哲掌事之时,已经退居巴黎近郊的庄园。朗格拉克家族一直有这样的传统,孩子长大了,他们便要离他而去,留下家族的名誉和地产,财富和权力,连同一直居住的蔷薇城堡,全权交于下一代。这显得家人关系分外冷漠凉薄,但欧彦哲确实是这样过来的,他一个人生活得很好,甚至给家族带来了更高的荣耀。 这是蓝清川第一次见到欧彦哲的父母,早已听闻的老侯爵和连氏莎蕊夫人。与朗格拉克最为密切的家族还有洛特省的谢西顿家族,不过老夫人赫怛没有过来。 “孩子,快请坐。”莎蕊夫人看着是个柔和温润的女人,说话声里都含着笑意。她拉着蓝清川的手坐到身边,说着轻柔的法语,像耳边吹去一阵暖风。 “很高兴见到你,蓝家的小姐。” 蓝清川望着她,露出了浅浅的笑容,有礼而标志,看得莎蕊夫人很高兴:“我一抬头,看见你与彦一起走进来,只觉得很是般配。” 东方的女子,端庄而美貌,只这样坐着,像极了画中的美人。 第369章 他的母亲 在此之前,莎蕊夫人没有见过蓝清川,但见过蓝清川的母亲蓝元歌。那曾是个至今在法国亚裔圈子里都具有影响力的女人,美丽而柔和,是蓝宗荣老先生的掌上明珠,与她的哥哥蓝元礼一样声名远扬。当初,她们是一个女子学校毕业的,但莎蕊学的是家族生意,而蓝元歌学的是语言与翻译。可蓝元歌去世得早,留下这么一个与她如出一辙的女儿。 这个东方的小姑娘,与她母亲外在一样的美丽柔软,但眼里却不是她母亲一意孤行的天真决绝,而是清醒的理智和坚韧,一双极为静谧的眼。 其实莎蕊夫人是清楚的,嫁给朗格拉克,非她所愿,而是儿子欧彦哲百般谋算。 可见,这个女孩子,足够坚强自主。 在满意的同时,她也能够看到蓝清川眼睛里的不可摧的防备和黯淡,忽然忧心起了,因由家族捆绑的婚姻,能够走到哪里。 这一次见面,只谈家事,不谈生意家族。 蓝清川放松下来,但对于莎蕊夫人的问题,她回答得很谨慎。这是一个细心宽和的太太,甚至是处处为她考虑,尽量不给她带来不适感。她们去了中央的玻璃花厅,在蔷薇园里喝茶聊天,一个上午的时光,很快就过去了。仆人上来,说到了午餐时间了。 蓝清川觉得,欧彦哲的性格真的比不上他的母亲,不及她宽容善意,温和柔软。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既然结了婚,便好好过下去吧。清川,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我很喜欢你。”莎蕊夫人嘱托了一声,挽住了她微冷的手,叹气一声,“彦做得不对,我知道。我不为他申辩。这句话说起来很古怪,是的,我从没见他这样对过一个女孩儿,以这样不绅士的手段。” “做母亲的,也不该说他的不是。可确实,清川,我代他向你道歉。” 蓝清川沉默,只是摇头,她一直是个心思柔软细腻的人,哪里能受她的道歉。 “夫人,”她说,“嫁给他,我心甘情愿。” “真的吗?” “我愿意跟他过下去。至于道歉,希望留到后来,他能亲口对我说。”蓝清川走过满室的蔷薇,身上沾了清雅的香气,她整个人是沉静而素淡的。 女孩子有着很好的性格,但愿能与欧彦哲相携相持。 莎蕊夫人走了几步,又听到旁边这姑娘微笑,笑意真诚而相慕: “您是个很好的母亲,真的,夫人。” 活了这么多年,她的心早已波澜不惊,不想因为这轻轻一句话,悄悄变得格外柔软。莎蕊望着她漂亮年轻的眼:“谢谢你。你也是个很好的姑娘。” “另外,叫我母亲吧。”她弯唇,“彦若再有不妥当的地方,务必告诉我,我必然治他。” “嫁入朗格拉克,我们不会让你受任何委屈。清川,这是我给你的承诺。” 午餐很丰盛,而且让蓝清川吃惊的是,都是东方的菜式,而且大多是她喜欢的。有几道是药膳,她端着瓷碗,抬头看了一眼欧彦哲。 他就坐在她对面,正好在她看过来的时候抬着头,两人视线一对上,他便对她轻轻一笑,这笑容有如光华,耀眼至极。 第370章 欧彦哲的妻子 下午茶的时候,是两个人的独处。 阳光温和,一层层地透进来,照得人雪白发光。蓝清川端着瓷杯,深蓝描金的精致茶杯,里面是刚刚煮好的鲜牛奶,混着茶叶一起煮的,处理得很好,闻不到牛奶的腥气,只有绿茶的清新扑鼻。 她身体抱恙,午后都有小睡的习惯。欧彦哲观她神色,平静中又有些疲倦。她低着眼睛,只是喝茶,只当这茶水能让她提神。 “若是困了,那就去睡吧,我让乔伊带你去客房。或者,你想要在这里也可以。” 她怔了一下,着实没想到他观察得这样仔细。她确实疲惫,尤其在面对他的时候,心上更是防备,因为虚弱,原本精力不多,而他跟他的家人,都不能随便应对。 “不,不用。”她站起来,站过头看了看被蔷薇包围的温室,花香熏人,沉郁浓烈,她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道:“劳您挂心,我走走便好。” 欧彦哲放下了茶杯。 她还是数日前的样子,苍白消瘦,露在袖口外面的手指晶莹白皙,像初落的细雪。这是个当之无愧的东方美人,黑发雪肤,形容清丽优美,极有韵致。 只是每次见到她,她总要这样防备。她不信任他,这显而易见。 他倒是没有想过,去好好经营他们间的感情。但实际上,她这样抗拒,却有些让他头疼了。他处心积虑在先,蓝清川对他冷淡的态度自然是合情合理的。 只是,他无可避免,有些抑郁了。 他手段强势,又加逼迫,是他有错,婚姻对他来说,远不是那样重要,直至选中了她。但他可以保证,婚后他的忠诚和保护。 这是没有爱的婚姻,但他力保其长久完满。 “我陪着你。”他走到她身边,个子很高,低下头看着她的时候,甚至有些凌人的逼迫感。蓝清川看着他那那双沉蓝色的眼,一点儿都看不明白,只觉得太深太冷了,犹如海底。她又走了几步,试图离开他的身边。 欧彦哲便沉默着跟在她身后,表现完美,看着是一个温和体贴的绅士。 晚间的时候,小型的家庭聚会就散了。莎蕊夫人在离开前送了一个锦盒给她,打开一看,是对碧玉的手镯。夫人望着她温和地笑:“收下吧,这是连氏祖传的镯子,等你婚礼上,我还有更好的送给你。” 蓝清川手指细细一颤,脑中忽然忆起那段黑暗血腥的日子。那时候她是毫无记忆的囚鸟,被人带上了白玉精致的枷锁。 她强作笑意,跟莎蕊夫人道谢。在场人都没发现她的异样,只有欧彦哲看到了。 他亲自送她回庄园,两人面对着坐在后座,没什么共同的话语,欧彦哲还是打破了这沉默。 他问:“那对镯子,不喜欢吗?”见蓝清川捏紧了手指,尽管压抑,却还是个容易显露情绪和弱点的小姑娘。他笑了:“不喜欢的话,就收起来吧。” “小姑娘戴着,沉了重了,式样也老旧了,总是不好看的。”他不动声色地套她的话。 第371章 第一夫人 蓝清川抬眼,沉静剔透的,却是不作声色,没上他的道儿。 欧彦哲叹息一声,警惕的姑娘,不知道藏了多少心思。 “我会好好收着的,那是……你母亲送给我的东西。”她随后淡淡说了这么一句,接下来便是一路的沉默。到了蓝氏大庄园,树木掩映下,灯火明亮。在大门口,有侍从等着接她。欧彦哲也下了车,到了夜里,气温更凉了。 他在路灯下看着蓝清川纤瘦的身影缓慢行走着,心里忽然一动,对她说了一声,“多注意身体,cherry。” 她回过头,眼神看过来有些诧异,但还是点了点头。 欧彦哲自小长在兰珀宫金色大殿,所受皆为最优质的英才教育。他自幼聪慧守礼,做事游刃有余,对谁都是温和笑意。可只有最亲近的人,譬如赫怛夫人,譬如管家乔伊,知道他在如此高强度的课业之下,早就没有了孩童纯粹的笑容,直至长到今日,那都是表面的。他的少爷还未如此明显直接地对一个算不得亲人的别家小姐表现出关怀,对于乔伊来说,这是很稀有的事。 这似乎不是一件坏事。他年轻的侯爵看起来多了几分柔和,不似行走在玛塔皇宫的沉峙肃杀,手段通天,强势而无情。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他的少爷对蓝氏成员如此特殊青睐呢? 春上的日子,这一天阳光甚好,一切都是那样明亮而生机。 朗格拉克家族的欧彦哲侯爵与亚裔蓝氏家族大小姐蓝清川于这一日订婚,拂洪圣心大教堂里几乎集聚了全巴黎的名流,前来祝福这一对声名显赫的新人。 这一天,蓝清川的左手中指上被套上了戒指。她从未看过的订婚戒指,由国内顶尖珠宝设计师定制而成,嵌着冰川融水洗出来的蓝宝石,端庄优美的款式。 她觉得手指上沉甸甸的,眼前是金发俊美的欧彦哲,阳光洒在他的身上,光华夺人。她微微眯了眼,眼前涌进的是一大片坐着的贵客们,大多是陌生的西方脸孔,他们带着笑意和祝福,真真假假却不得而知。她忽然一时间有些恍惚,心跳如雷,慌了一下,四处搜寻她舅舅蓝元礼的身影。他与她父亲方逾钟坐在第一排,旁边还有朗格拉克的家庭成员,他们看着相处得还算和洽。蓝清川看着她舅舅,儒雅隽秀的男人望过来,对她温和地笑,带着安抚,带着包容。 她的手轻轻抖了起来,被欧彦哲握着,紧紧一拉。她如梦初醒,抬起眼睛。 男人也在笑,不在看他,看着其他人。他的侧脸是极为俊丽出众的,他的气势是那样强硬,眼神那样冷静。看着这个有着完美面具而内心深沉冰冷的男人,她的世界里忽然就无声了,周围那样静寂。 欧彦哲一直握着她的手,他在告诉她,事到如今,她没有后路。从此以后,她就是他欧彦哲的妻子,蔷薇城堡的第一夫人。 真的是,奇妙的命运。 第372章 探望 订婚之后,按照蔷薇城堡的传统,蓝清川是要住进来的。但蓝元礼不同意,协商之后,她依旧住在蓝氏大庄园。但巴黎也就这么大,在各种必要的宴席上,她跟欧彦哲,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两家这么疏离,也不是个办法。 接触多了之后,她才意识到欧彦哲的忙碌。这个男人身上佩戴着各种荣誉,他的责任相应的也万分沉重。在很多场合上,他与他年迈的管家行色匆匆,露面之后便离开,每日都似乎在做着这些高压的工作,往返欧美与亚洲。 蓝清川想不通,他怎么还会有时间来她这里。欧彦哲去伦敦参加了一个会议,大概一礼拜。回来后,给她带了礼物。 她睡在榻上看书,简单的针织衫和毛呢裙,脚上穿着鹅黄的长线袜,他推门进来时,她都没有抬头,只以为是她的姆妈过来送点心。 等他的影子沉沉地落在她的脸上,她才注意到了异样,一抬头,没想到是他。 欧彦哲负手站着,似笑非笑的神色,“你看着气色很好。” 蓝氏大庄园最适合调养,她的房间里盛满了阳光,暖暖的,还有一股兰花的味道。 “你这样看书不行,很伤眼睛的。” 蓝清川便放下了书,请他坐下。 他也不拘束,随意挑了个软缎椅子坐了。周围静悄悄的,外面偶尔一阵鸟鸣。欧彦哲倒有些羡慕这丫头了,惬意而随心所欲,她的家人把她照顾保护得很好。 蓝元礼也很忙碌,今日过来,也没见到他人。庄园的管事告诉他,说先生去了奥克兰。 “你过来,是有什么事?”蓝清川奇怪道,“听说你去了英国开会。” “刚回,过来看看我的小未婚妻。” 蓝清川被噎了一口,扭了头过去。他却也是真的过来看她的,近来天气不稳定,有些关心她的身体。但这女孩儿显然是不信的,于是他便笑了笑,转移了话题:“你在看莎士比亚?” 她看了一眼膝盖上的书,那是今日闲来无事,找来的一本悲剧集,纯粹是用来打发时间的,正看得兴致缺缺。 欧彦哲有兴趣,她便将书递给了他。男人接过来看了一眼,很明显书的吸引力不比她本人。他在跟她找话题聊天。 “你在玛格丽特学府学的是金融?” “嗯。”还有一年半的时间,她就能拿到她的博士学位了。 “什么时候回校?”他翻了几页书,搁在书面的手指修长白皙,保养极好。 蓝清川想了想回答道:“再过半个月吧。”她近来身体状态还可以,已经可以回校继续学习了。但因为前段时间刚刚订婚,她不想过早回校引起风波。 “你学这个的话,实战对你更好。”欧彦哲揉了揉眉心,对手上这本书同样兴致缺缺,看了一会儿便放下了。正好仆人进来送茶,他端了一杯喝了一口,又继续道:“我手上有个项目,在美国休斯敦。你想试试的话,我可以给你。” “为什么?” 他失笑:“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实在要说,那就是我一时兴致吧。” 第373章 聪明的学生 蓝清川更加警惕了:“我拒绝。” “我在你这个年纪,可没有你这样天真。”他又补了一句:“幼稚的姑娘。你的心还不够硬,这是你与你舅舅之间的差距。” “我这是在帮你,cherry,你是我将来的妻子,利益与共,我希望能看到更好的你。” 欧彦哲看着又不是那样忙了。蓝清川跟他从休斯敦回到巴黎,两个星期的时间,她还没能见识欧彦哲全部的手段,但仅仅是从他身上学到的,已经足够悍然。这个男人,实在有着过分深的城府了。这不是讽刺,于他,确实如此。以他如今的地位,他必然需要足够的优异与强势。 蓝清川无可避免对他越发警惕慎重,但他对她,就如同他之前承诺的,仅仅只是观看,未有手段,颇有风度。 这个项目在她手里完成,旁边还有他的指导,预期将能拿到二十五个亿元的美金。 他坐在巨大的落地窗前打电话,姿态优雅从容,窗前是落幕的夕阳。蓝清川坐在他的办公室里,看着他脑后绑着的金发,端正的神态,却将这群美国佬糊弄得团团转,也实在是厉害。 她勾了一下嘴角,很浅淡,还未收回,他一手便撑在了她的面前,笑道:“估算好了吗?你的笑让我觉得嘲弄。” “你想多了,欧彦哲。” 她将屏幕转向他,他淡淡看了一眼,“这是你赚来的,女孩儿。” “这不是我的。”她支起下巴,长发蜿蜒在脸庞,神色显得极为冷淡,又颇为防备:“这是你教给我的。” “你能学到,便是你的。”他敲了敲桌面,“这是给好学生的奖励,或者你可以当做聘礼。” “我喜欢聪明的学生。” 蓝清川失笑,不再与他争论这个,站起了身。 “我要回去了。” “乔伊会送你。” “谢谢。”她披上大衣,欧彦哲走到她身边,又说了一句,“下周一洛特省经济会议,你可以跟我一起去。” “不,我要回学校。” “书本可没这个有趣。”他嘲讽一声:“好吧,我的博士姑娘,我尊重你的选择。这段时间辛苦了,回去好好休息。” “还有,我没你想得那样可怕,不是吗?你是我未来妻子,我不会对你做什么。” 蓝清川看他一眼,倒是认真的神色。她心里好笑,他们两家利益相连,他确实不能做什么。 正好乔伊推门进来,老管家给她鞠了一躬,她回以礼节性的微笑。欧彦哲在身后看着她远去,背影冷漠而挺直。 这是个倔强的女孩子,但好在足够聪明。至于他们之间的矛盾,欧彦哲想,那就交给时间来磨合吧。 跟她生活下去,倒也没什么不好的。 他是这样想的,他严肃骄傲的老祖母可不这么想。老太太很不给面子,订婚典礼这么大的事情,欧彦哲又作为她最爱重的孙子,她这一缺席,就让他人揣测纷纷了。 她只是想给蓝氏那个女孩子一个难堪,没想跟她的爱孙欧彦哲过不去。 欧彦哲也很无奈,去了洛特省,必定是要去看望他的祖母赫怛老夫人的,只得又去了一趟兰珀宫。 第374章 蓝元礼遇袭 赫怛老夫人见到欧彦哲,并不是很愉快。欧彦哲先斩后奏,如今与蓝氏联姻已成定局,她无法干预,心情十分郁闷。 欧彦哲被她赶出了兰珀宫,老夫人表示不愿意再看见他。欧彦哲无可奈何,深知他祖母的脾气,要等她消气,估计得费很长时间。 关于朗格拉克和蓝氏联姻,实在让太多人艳羡。这是森特瓦时代最炙手可热的两个家族了,如今通婚,整个巴黎的权贵大概都不敌这两家荣耀繁盛了。 蓝清川对此并不关心,她在玛格丽特学府的深处,钻研她的课业,此外任何事情,她都漠不关心。 若不是婚姻,她与欧彦哲只会是两条不相交的平行线。 只是她没有想到这小半生,竟然是如此一波三折。 在他们婚礼前一个月,蓝元礼在洛杉矶港遇袭,在场还有黑手党家族白兰度,消息被瞬时封锁住了,蓝清川对详情不得而知。在她心急如焚想赶去美国时,方逾钟拦住了她。 “你先别急,具体情况还不清楚,你不要轻易涉险。” 男人皱着眉,“美国那边,我先去看看。” 蓝清川是知道那边危险的,一种极为不祥的感觉困住了她,她觉得万分头疼。 她说:“我跟你一起去。” “别闹了,蓝清川!”方逾钟神情冷淡沉肃,“你最好听话。” 她同样冰冷地望着他,“你知道的,那里很危险。你可以去,我为什么不能去?” 男人冷笑一声:“因为你姓蓝。” “蓝清川,如今,只有我能去了。”他面色沉如死水,转过头又望了她一眼,“你,就好自为之吧。” “你不是最恨蓝家吗?恨到连我母亲都可以算计,如今做出这个样子,到底想怎么样呢?” 她沉默了一会儿,这样问他,他们是父女,她却无法对他信任。 方逾钟一直是冷漠严酷的,他憎恨蓝氏数年,恨到了极致,他是个冷漠到骨子里的男人,他永远也不会低头。 “我这么做,无非是因为你是蓝家人。”方逾钟嘲笑了一声,“你又要觉得难以接受了。不过现在,你只能接受,你没有时间再去想其他的东西了。” “这是我给你的忠告。你放心,为数不多了,也可能是最后一次了。” 蓝清川背过了身,她捏住了手掌,不再看这个男人。她说,“你知道的,我不会原谅你。就算你帮着我,我也不会。” “我要你的原谅干什么呢?”他的面色一如既往的苍白冷淡,闻言哂笑了一声,“蓝清川,你继续恨我也可以。” “你的心,要足够冷硬强大。” 蓝清川出了房间,连他的背影都没有看一眼。她咬住嘴唇,忽然觉得无边寒冷,一直冷到了心里。 这是今年蓝清川听到的最坏的消息,蓝元礼重伤,至今未醒。 她将刚刚吃进去的薏米粥全部呕了出来,面色雪白泛青,吓得她的白人姆妈要喊医生过来。 医生有什么用呢,医生医不好她欲裂的心脏。 第375章 卷土重来 欧彦哲得到消息时,蓝清川已经起身去了美国。乔伊汇报给他时,他皱了一下眉:“还真是胆大,意气用事。” “需要派些人跟着吗?” “跟什么,她都没有过来告诉我一声,我又何必多管闲事?”欧彦哲拿着文件,漫不经心,看着非常冷漠。 在乔伊看来,这冷漠更像是负气。 “白兰度家的那一批军火入库了吗?”那是他费了心力从蓝元礼手中撤过来的,一来逼迫示威,二来离间蓝氏与白兰度家的关系,毕竟这个黑道的家族有很强的政治关系,背景多为美国当政要员。 乔伊摇头,“还在检验,得再要些时日。” 他撑着额角,吩咐道:“尽快办好,免得夜长梦多。”这批军火是他顺利算计蓝氏所得的战利品,如今两家联姻,虽说合作互利,但欧彦哲知道以后都不会有这样的机会。 蓝元礼对他颇有不满,蓝清川也对他万分防备。以后的合作,还得他想些办法才能进行。 他忽然觉得自己算错了一步棋,得不偿失。 想起蓝清川那冷淡倔挺的样子,他自嘲,简直是自讨苦吃。 “乔伊,等着。”老管家闻言又转了过来,“还有事吗,少爷?” “蓝清川的安全,让美国那边的人留意一些。我倒愿意她吃一堑长一智,可她那个身子骨,哪里受得半点苦楚。” “是,少爷。” 蓝清川一路还算是顺当,下了飞机,蓝氏有人过来接她去蓝元礼养伤的住所。 那是一处不起眼的公寓,由白兰度家族准备的,里里外外不知道守了多少人。方逾钟对她的到来很不满意,他们彼此都不愿意见到对方。 蓝清川首先便去看了她舅舅,他依旧昏迷,面色苍白,头部包了一层一层的纱布。 那是在他途中忽然炸裂的弹炮,足以摧毁一座港桥的威力,蓝元礼自然受到了冲击。他的保镖当场毙命,他被很好地保护在下面,但不可避免地脑部受到了撞击。 医生说还要再观察,好坏参半。 蓝清川退出了病房,心脏被压得沉甸甸的。 傍晚的时候,她收到了一封信。方逾钟面色沉暗地走出来,身后跟着黑衣的保镖。蓝清川看他一眼,将手里的信撕了个粉碎。 她穿着精致的小羊皮靴,鞋面上点缀珍珠,她用一只脚踩在撕碎的纸页上,阻止了保镖前来检查。 方逾钟皱眉,“将她拉开。” “还看什么看呢?不过是新仇旧恨,如今一起算了,省得他再四处做坏,怎么都不死心。”她冷笑了一声,“愣着干什么?备车。” 方逾钟觉得她的神色很不对劲,直觉不大好,“拦着你们小姐,今天哪里都不准去。”他余光一看她脚下的纸张,看不清什么,只看得一个狰狞的暗纹。 他顿时心下警惕,那东西他看过数遍,近年虽然没见过,但一直留在脑海里不曾忘过,甚至这些年都暗下留意着这个家族的动态。 还能有谁呢,该躲的躲不了,该忘的也忘不了,不是你死我亡,便是玉石俱焚。 这是宫家,宫池若的作风,那个暗河中的罂粟花,恶毒而妖娆。 他知道怎样才能让蓝清川最痛,知道怎么样才能让她陷入噩梦,逃脱不开。他的目的就是如此,他不会让她好过。 第376章 对峙 蓝清川清清楚楚意识到,宫家和蓝氏,必然有个决断。这些年的平静,都是她在自欺欺人罢了。 “这是我的事情,谁去了都不行。”她轻轻道,转过身来却是变了脸色,陡然提高了声音:“我是蓝氏第一顺位继承人,现在,我要你们立即备车,前往克林顿黄昏别馆。” “这是命令,我需要你们立刻执行!” 在很多人眼里,蓝清川还只是个弱不禁风的富家小姐,温文沉静的模样,至今未有过如此声色俱厉。 蓝清川是真的没有想过,再次见到宫疏,宫家的任何一个人。 她肩胛上的那处刀伤一下子疼得火烧火燎,那是一处疤痕,永远地留在了她的身上,像是一道永不消退的耻辱的痕迹,时刻提醒着她那段晦暗灰败的日子。 刺这一刀的是宫楠木,她站定,沉默地望着,在宫疏身后看见了这个男人。宫楠木一眼就能找到,高似铁塔,面如罗刹,刺着可怖的蛇纹刺青。 他正对着她笑,笑容阴厉诡异。 她回过视线,看着宫疏。 “我以为,宫池若不该是个会反悔的人。”她想起昏迷中的蓝元礼,想起他苍白无色的一张脸,对面前这两个人恨到了极致:“宫池若放了我,我也放了他,两不相犯,看来只是我一个人可笑的天真,而你们步步相逼,伺机攻击。” “这样还有什么意思呢?” 宫疏说:“确实没有意思,但是蓝清川,这一次对不起。”他霎时间掏出一把枪,快到来不及反应,将枪口对着她,人跟枪一样冰冷。 “德林苑那一次,我应该杀掉你。所以我现在后悔了。” “宫疏,我不能死。以前的德林苑里,你可以杀我无数次,这一次,不行了,我们早已两不相欠。不,是你们欠我。”蓝清川定定地看着他,“你伤了我舅舅,我要替他报仇。” “蓝清川,我只能这样做。”这个混血少年,还是当初没有长大的样子,眼底却是深不见底的寒冷嗜血,里面什么也没有。 他们没有感情,只有宫三爷,近乎是一群行尸走肉,行不长久,也不得救赎。 “这是为了主子,我不得不杀了你。” 他扣动了扳机,无声的,子弹却流星一样滑过。宫疏的枪法在世界上估计都无人能出其右,这一击必杀,要是没有白兰度家族的守护。 白兰度家的这个小孩子是她第二次见了,个子窜得高高的,标准的西方脸孔,小小的而又神气的,名字叫做桑铎。 几乎是在同时,子弹射向了宫疏。 这个孩子敏捷得像一头小豹子,手里把玩着专门为他配置的枪支。他的腰间还有一把,可见也是个能使双枪的好手。他不大满意,因为没能击中敌人。 于是他拉着蓝清川,安排人处处防备掩护,恶声恶气道:“你要付给我双倍的薪金,单独的一份!” 蓝清川一笑:“你是自愿过来的,我没有付你薪水的必要。” 桑铎皱眉不满:“你要付的。” “你可以找你的爸爸要这笔钱。”蓝清川不愿意在这种情况下跟小孩子讨论这个,事实上,他们并非处于优势。 第377章 蓄谋已久 “我不喜欢老头子。”桑铎冷哼,迅速地装上弹匣,他说:“我更不喜欢这两个人。”他护着她多躲进一棵树后面,看着与宫家这两个人结仇颇深。 蓝清川回头望去,浓密的树叶里,传来浓厚的硝烟味,白色的烟雾与红色的液体,一瞬间将幽静的别馆生生变成了人间地狱。她对这种情形极为痛恨,极为厌恶,空气中飘来浓重的血腥气,在似乎还带着热气的硝烟味道中,几乎让她眩晕。 桑铎一乐:“你可别昏过去了。” 蓝清川说,“我过来这里,可不是为了送死的。” 宫疏是个杀手,他是天生的冷血动物,他杀人的时候手法极为迅速,鲜血溅到脸上,他的眼皮都没有眨一下。这个人是存了要杀她的决心的,宫楠木同样如此。 两米身高的宫楠木,如同巨兽,绝杀而嗜血,他在这次战斗中红了眼睛,那是鲜血的颜色,在黑压压的人群中偏执而疯狂地寻找她的踪迹。 “你是怎么得罪他们两个了?竟然联起手来要置你于死地。”桑铎扔给她一把枪,现在情况紧急,他得支开这两人之一,这样下去容易暴露,而且没有胜算。 “你行吗?蓝小姐?”桑铎看着她用纤细的手指捏紧了小手枪,目光隐忍而决绝的样子,他忽然笑了,“你不行也得行,蓝家的小姐。” 也许她应该庆幸被宫疏找到,而不是宫楠木,宫楠木不会听进任何人的话,他只信自己。而宫疏,对于他的主子,他更有理智感,不是疯狂的信从。 “为什么卷土重来?”她站在树下,一动未动,目光沉冷地看着他。黑发碧眼的混血男人,长了张友好的娃娃脸,却是杀人不眨眼。 宫疏丢了枪,抽出一把匕首,他说:“你不该存在的,无论是初漓还是蓝清川。” “这不是宫池若的意思。”蓝清川说,“你们要杀我,是自己的主意。”斗争到此,她也算是明白了。 “这样兴师动众,宫池若不会放过你们。” “我这样做,便是为了主子。”宫疏一步步朝她走过来,“他看不得你沾染鲜血,枪击会在你身上留下烧焦的丑陋洞口,而匕首,”他举起那利刃,“我会尽量不留痕迹。” 他们至今都还认为,她还是那个任人宰割的初漓。可是蓝清川,哪里会有初漓的单纯无知,在危险面前只能束手就擒? 蓝清川成长到,足够寒冷坚韧,是料峭的冰棱。她不会轻易地,让人伤害到她。 她拔出了手枪,对准了宫疏,这是生平第一次握枪,她的手指没有丝毫的颤抖。 “宫疏,我从没想到,有一天,我会拿着枪,对着一个活生生的人。” “可是宫疏,你是吗?宫家培养出的都是冷血无情的怪物,你们这条暗河里不见天日,信仰的只有宫池若,他是你们的光。” “可这跟我又又什么关系?” 宫疏忽然对着她微笑,那样镇定和悠闲,他的步伐都没有混乱,似乎料定了,她杀不了他,她没有那样的胆量。 “我原本的生活,受阴暗所噬,因宫家而毁。我不愿回想,而你们,偏偏扯开伤口让我回头去看。” 她扣动了扳机,虎口被震得麻木,那一枪打在他试图接近的脚下,她抬起头,正色,眼中冰冷锐利,她说: “我不愿回想,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憎恶。” “宫疏,这一枪,我不会射偏了。” 第378章 下一个目标 这时候,黄昏别馆外围的林**上传来了尖锐的鸣笛声,看来白兰度家成功找来了帮手。整个洛杉矶对于这个黑道教父来说就好比是一个后花园,以他与政界的关系,出动一些警备易如反掌。 蓝清川置若未闻,宫疏掩住肩部的伤口,步子还是未曾凌乱。他几步走上来,将她压制在树干上,用满是鲜血的手扼住了她的喉部。 “为什么不躲开?”蓝清川双手拉住他不断施力的手掌,一张脸雪白泛青,眼睛却沉峙冷静。 “这一枪子,我是还给你的。”宫疏身上满是鲜血,近乎狰狞地笑:“他可以放过你,但不可能放过蓝元礼以及其他人。” “该讨回来的一个都不会少。” 宫疏抽出匕首,将刀尖逼近她的脖颈,只要一使劲,便能轻巧地割断她的动脉。 “他能放过你,而我们不会。” 话语刚落,他便扬起了手臂,蓝清川眼前闪过一段白光,那一瞬间,她听到了一声枪响。宫疏震了一下,捂住胸口,半跪下身,看着她的眼神都快涣散了。他没有倒下,仰着头站起来,踉跄地走了两步,像被击中了要害的猛兽,用尽力气一跃逃开。 蓝清川的耳边卡着那把匕首,冷冷地闪着寒光。 宫疏告诉她:“接下来,是朗格拉克。” 桑铎从附近一棵树上跳下,脸上挂了彩,一身的血红。他不以为意,走到她面前,一抬手拔出了那把刀。 蓝清川捂住嘴,昏眩感压得她几欲干呕。她已经极度虚弱,连站着的力气都用尽了,但她还不能倒下。 “他能要了你的命,如果我晚上一秒。”桑铎审视着她。这个东方的女人总是仪容清冷端庄,还没有过此时的料峭凌乱。她睁着一双眼,清醒而镇定,凌厉而寒冷。 桑铎听她说:“知道了,不会少了你额外的薪金。” 蓝清川心力俱疲,不知道是怎么回到她的住处的。蓝元礼尚在昏迷,她坐在他床边上好一阵沉默,夜色深沉时,她骤然惊醒。 她站起身来,朝外面走去。走廊里站着轮流值守的保镖,他们朝她鞠躬,蓝清川心神不宁,听到下属来报,说桑铎来访。 小孩子桑铎,不成熟甚为骄纵狂妄的一张脸,白长了那么高,心思都能从他脸上瞧得出来。蓝清川不明白他深夜到来还会有什么事,于是在楼下的客厅接待他。 这个地方隐秘,客厅也不过是空旷的一个大房间,简单地摆布了几张桌椅。她甚为疲惫,强撑着精神问:“你还有什么事?” “你们中国不是总说,帮人帮到底嘛,我是过来添加些人手,以防万一。” 宫疏他们应该不会再对她舅舅做些什么了,现在目标是她,宫疏说得很明白。蓝清川掩住额头,道了一声谢。 “宫家下一步不是我们,趁此期间,我希望尽快转移我舅舅,美国这边不安全,我不放心。” “这里是白兰度的地盘,你有什么不放心的?”他傲气十足地说,“就算回国,你也不见得有多么安全。宫家的不是说了嘛,接下来要对付朗格拉克。” 第379章 软禁 “不,只是他们,大概是动不了。”蓝清川叹息一声,“欧彦哲有那么好对付便好了。” 桑铎笑眯眯,“那批军械,是你那位未婚夫半路截胡。蓝元礼都没搞定他。” “桑铎,那次是他以时势逼人在先,并非是蓝氏服软。”她一手扶额,眉眼低垂,灯光下极为晦暗的脸色,显然不愿多谈。 “你这是唬我呢。”桑铎用怀疑的眼神看着她,“这么不光彩的手段,你还能嫁给他?距离上次金融风暴还没过去多久吧,蓝氏恐怕在那一次危机里大受损伤,腹背受敌。” “这是你们联姻的原因。”桑铎看到她凌厉逼来的眼,依旧是笑眯眯的,“你不要这样看我,我只是说了个让你不是很开心的事实。” “很多人都会这样选择不是吗?”他倏忽又收了笑,“但是很多人都会后悔。” 这不像是一个没有成年的小孩子能说出的话,他也不该有这么多心窍和阅历。 蓝清川冷凝了神色,第一次以戒备的眼光打量这个孩子,小小的一张脸,笑起来毫无心机的样子,说出来的话却是老辣简练。 “你看上去还不满十岁,桑铎。”她站起身来,“可你却不像一个单纯的孩子。” “Cherry,”他直呼她的名字,“我不喜欢人们把我看成一个孩子。” “今晚的谈话到此为止,桑铎。” “你在逃避。” “我没有逃避,我也没有后悔的余地。”她停住脚步,回眸望去,眼神凛冽幽黑,“以前的蓝氏可以让你妄加揣度,今夜过去,不会给你这个机会了。” “晚安好梦,桑铎。” 小孩儿愣了一会儿,终于是不再纠缠了,他只是太无聊,却不想触及了人家的底线,毕竟蓝清川看上去那样温文浅淡,让人想一窥她的怒容。 她不是个容易生气的人,触及底线只会蹙眉,眼神却冰冷料峭。 她一定很擅长克制和忍耐。桑铎这样想。 而蓝清川回国的行程却受到了影响。巴黎出了一件让人瞠目的大事,月底凌晨,自玛塔皇宫发出的一支皇家禁卫军迅速地包围了蔷薇城堡,王命为监禁。 蔷薇城堡,朗格拉克时代的封地,如今的主人欧彦哲是森特瓦女王的爱将和亲信,是新朝的功臣之一,炙手可热的人物。 很多觊觎朗格拉克权势而又忌惮欧彦哲手段的人,在快意之时又惊疑不定,因为以欧彦哲.朗格拉克这位年轻侯爵的手腕和城府,向来只有他算计别人的时候,他当权至今,还未尝过如此严酷镇压的滋味。 可能够打探到消息的人只有少部分权贵,大多数巴黎市民被蒙在鼓里,揣测纷纷。 而得知消息最震怒的莫过于洛特省兰珀宫金色大殿的赫怛老夫人了。宫殿深处的老太太惊怒非常,一把撕了报纸,对于她平生最得意爱护的孙儿被软禁这件事,难以置信。 她连说了两声,“这不可能,简直胡闹!”女仆低垂着头。 谢西顿的女亲王又恢复了数年前的气势,高扬着她尊贵的眉毛,“你说彦被软禁?谁能够软禁他?谁有这个手段能够动得了他?” “这可能吗?” 第380章 欲加之罪 老夫人震怒异常,原来是不相信,她一手培养的欧彦哲竟然会被人算计。 “夫人,千真万确,女王亲自下的旨。” “女王?”老夫人哼笑了一声,收回了戾气,重新坐回了椅子上,“是了,如今是森特瓦的时代,咱们余下来的都是些老古董了。” 这句话实则是挖苦迁怒,要谈起兰珀宫退隐已久的谢西顿女亲王,当今女王森特瓦也得躬身称一声“姨母”。赫怛老夫人退出朝政多年,可她的权势和威严尚在,地位不输于玛塔皇宫深处幽居的前女王玛格丽特。 赫怛老夫人生气归生气,但稍微平静下来之后,却没有要出手的打算。 女仆问他,“那小少爷那边?” “吃一堑长一智,让他长个记性,省得不把我这个祖母看在眼里。” “小少爷没有那个意思。” “骄贵傲慢,总要吃些教训,趁他还年轻的时候。”老太太冷哼了一声,嘴上是这么说,却修书一封寄给家族中人,让他们在玛塔皇宫多留点心,不能让欧彦哲再吃了亏。 蔷薇城堡里,被禁卫军重重围守。欧彦哲站在窗边,穿着简单的衬衣长裤,大衣未披,连头发都没有束起来,眼神沉暗地望着庭院中的某一处。 喷泉在哗啦啦地喷水,管家随着他的目光看去,并没有什么不妥。 “少爷,这只是一个误会。不出几日,陛下便会撤军。” “误会?”欧彦哲冷冷地收了目光,倚身在雕花的窗棂上,他笑了一声,“你看不出来吗?这是被人算计了。” 乔伊沉默一阵,又听他说道,“整个巴黎,谁有这样的手段,连我都没能察觉?” 他自言自语了一声,颇为不解,越发郁闷,目光冰冷肃杀。 乔伊低头道,“陛下不给个解释,我们只能等下去。” “等下去?等其他人趁机再给我来一手暗棋?乔伊,真是丢脸到家了,我从未吃过这种亏。”欧彦哲伸手敲了敲窗台,冰冷的大理石,沉重到敲不出任何动静。他沉声道,“乔伊,原因是你要去查的,不是等人来告诉你的,这只能让情况更糟,你明白吗?” “是,少爷。”乔伊退了出去,欧彦哲交叉双臂看着他的背影远去,一双沉蓝眼睛里晦暗到看不出情绪。 自朗格拉克交由他手里,从未有过如今的局面。任经验老道镇定的老管家乔伊,都难免感到了压力。 他又转过身去看窗外,喷泉旁站着军装负械的将士,他看见了几张熟面孔,胸口上佩戴的功勋熠熠反光,在他这个高度看去,刺刺的光亮,一点一点地扎人眼睛。 他冷哼了一声,转过头离开了窗台。 乔伊的动作一直很迅速,傍晚便给他带了消息,欧彦哲的预感果然没错,问题还是出在那一批军械上。这批军械是他从蓝元礼手中所截,从白兰度家族手中获得,这本该没什么问题。但出错在,入库验检的时候,被告发这批军火源自德林苑宫家组织,确实的黑道不正当路子。这个问题就很大了,轻了说会牵涉黑道,剥夺爵位,重了说是黑白暗合,通敌叛国,终身监禁,甚至处刑。 第381章 受敌 欧彦哲摔了茶杯,“这是谁造的谣?” 管家摇头,其实事实什么已不重要,有人想要欧彦哲的命是真的。 这批军火出自哪里本身便说不清,白兰度家族是美国的黑道教父,声名赫赫,但毕竟是道上人物,一有牵扯,半点风吹草动都要有人伺机刨根究底或颠倒黑白。就算说这军械源自宫家,也没人感到意外,因为黑通黑,不知道的东西多了去了。 暗处的人抓住了这一点来大做文章,想要欧彦哲的命。 欧彦哲冷笑一声,“这还真是引火烧身。”他看着自己管家绷得紧紧的脸,低了声音骂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少爷,这段时间,您大意了。” 欧彦哲扶住额头,这一年多来重点都放在蓝氏上,谋筹,趁势施压,然后算计得手。他反复思索,忽然想到一种可怕的关联。 这次事件,涉及的家族不过是三个,朗格拉克,蓝氏以及美国的白兰度。而蓝氏与白兰度干系密切,金融风暴骤起之初,他正忙着对付蓝氏,他们三个家族,直接或间接的,都会有所联系。 有人算到了这一点,以那批军火为诱饵,引他上钩,之后,再成为导火索。 这是一个牵涉颇广的大局,没有那一批军火或者是他这一次没有上当,也会有其他的,让他涉足其中,目的就在于打击朗格拉克。 欧彦哲从不相信这世间存在什么巧合,一切都因人为成为必然。 “这真是费尽心机,找不来的好手段。”他躺倒在花厅的贵妃榻上,一手遮住眼眶,随口一说。 乔伊正处于数年未有的紧张之中,欧彦哲任何神情动作都不会放过。他犹疑再三,问出了口,“少爷,您知道了?” “我不知道。”欧彦哲挪开手臂撑住头,转过视线看他的老管家,一双眼雪山似的清明冷峻,“乔伊,这是一个死局。” 老管家吃了一惊。 “新朝伊始,人人看我朗格拉克风光无限。可这风光也不是那么容易得来的,是我欧彦哲百般谋划的结果。他们看我年轻,我怎么甘心被人小瞧算计了去?” “这是我的不对,没将他们放在眼里,才导致今日受困。” “少爷,您不用担心,就算有人算计了您,女王还能不管吗?”乔伊沉默着,一双苍老的眼望着这个从小看大的年轻人,看他从小孩子长成城府深沉的侯爵,这一路顺遂,莫不是因他过人的才拔优异。换做其他任何一人,绝对做不到欧彦哲如今的地步,也赶不上他如今的地位。 这是他尊贵无匹又倨傲凛冽的少爷,第一次承认,他落败了,他身陷局中,不可自拔。 而以乔伊对他的了解,他绝没有外表那样云淡风轻,他的心里一定波涛汹涌,久久不能平息。 欧彦哲听完嘲笑,“乔伊,若是有这么简单,我也不必如此。事出至今,我未曾见到女王一面。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乔伊摇摇头。 “意味着她不会帮我。” 第382章 利害相关 “于公,您是她最得意的近臣,于私,她是您的姑母,不可能不帮您。” 他闻言笑了,“最冷酷莫过于玛塔皇宫,你忘了裴拉事件吗?”他漠然地陈述一个事实,“王位如何坐得安稳?女王最想要的,是制衡。” “她是我姑母,可她不姓朗格拉克。为了王权,她可以削弱我,也可以处置我。” “您还有赫怛老夫人,她不会眼睁睁看着您这样。” “我祖母呀,她还没消我的气呢。”欧彦哲摆摆手,“乔伊,这样也挺好,至少我有了时间可以好好睡一觉。” “少爷,这时候您可不能睡。”乔伊都能预料到,被禁锢的朗格拉克周围,会涌动多少跃跃欲试的不安分势力。这难得一次的机会,哪个家族不会虎视眈眈,趁机下手打压?这哪能行呢。乔伊都快急上火了,欧彦哲却不再听他言语。 “你出去吧。”他淡淡说,“有什么事情,等我睡醒后再谈。” 桑铎躺在沙发上看新闻,笑眯眯道,“这是风水轮流转呀,朗格拉克那位竟然被算计了。” 蓝清川正在准备回国事宜,一屋子的人,没工夫理他。 小孩儿找不到存在感,撅嘴哼了一声,啪嗒关了电视。他样子看着骄纵,其实还是孩子脾气,非要闹出动静来心里才高兴,一逞恶作剧得来的快意。 蓝清川停下来,一转头,眼神凌厉地扫过去。桑铎讪讪转回去,顺带用脚踢了一下旁边的椅子。 等所有的事情交代清楚了之后,她坐下来,稍稍松了一口气。 桑铎眼睛一瞥她,“宫家下手还挺快的,朗格拉克现下应该是焦头烂额了。”见她喝着茶沉默不语,他又加一句:“等这风波过了,你回国也不迟。” “躲一时有什么用?异国他乡总不会太安全。”蓝清川看着被子沉沉浮浮的茶叶,低声道:“我舅舅需要静养。” “蓝氏与朗格拉克如今联姻,你回去只会引火烧身。” 听到他后一句,蓝清川神色一变。桑铎仔细打量她,自然没有放过这一点,“你就在这边远远看着,好一出蓝氏当年被他算计的恶气。” “有什么意思,桑铎?假他人之手计较私仇,不过是小人行为,蓝氏从不屑于这样做。” “你回去,是要帮他?你那个心思深诡的未婚夫?” “我不是帮他。”蓝清川放下茶杯,茶叶挑选得不算很好,味道尝起来太苦涩。她蹙了眉:“桑铎,这是一个连环套,不仅仅是朗格拉克,蓝氏包括你们白兰度都在这个套子里。” “我是不得不帮,毕竟与朗格拉克,利益相连。” 桑铎哼笑了一声,“走吧走吧,我也不想再看见你。” 蓝清川看他一眼,神容漠然无波,她今天说了太多话,累着了嗓子,转过身走了两步,咳嗽了出来。 这一咳嗽恨不得是咳出了心肺,她荼白着一张脸扶住一旁的架子,眼前有些昏眩。 桑铎嘴巴一抿,回头看了看她,还是强撑着挺直着背脊,其实她的脸色一看就知道,已经是好些日子没有休息好了。 第383章 震慑 于是小孩子嘴上说着厌烦,还是身子一动给她倒了杯热水。 “你不是不想再看见我吗?”她握住茶杯,喝了一口,咳嗽才缓了一些。 “哼!”桑铎背过身跳坐回椅子上,她的脚步声慢慢地远了,随后传来关上房门的声音。空余他一人的空间里,又恢复了寂静,他自觉无趣,站起身走了出去。 走到大门口,他心里不自觉跳出一句,“祝你好运”,登时吓了一跳,脸色极其不愉快地走了。 蓝清川回到蓝氏大庄园时,正是风波乍起之时。 她甫一回来,便遭媒体围追堵截。她的身体情况已是不妙,尚未来得及找她的家庭医生,便开始处理蓝元礼遇袭期间堆压的文件,不多时庄园内陆续来了蓝氏的几位元老和董事。 蓝元礼尚在昏迷,已是人心不稳,外有朗格拉克受禁,情势很不乐观。 董事们是一群老顽固,只有蓝元礼能将他们治得服帖,他们拿蓝清川当个孩子,还是个可以任由他们掌握的小孩子。蓝元礼昏迷不醒,于是这群人便开始骚动,开始内下夺权,想要架空她蓝清川。 蓝清川压抑着嗓中的咳嗽,冷眼看着这群家族老人们围坐一团,争吵不休。而她没有时间再听他们吵来吵去,意图分割独立,甚至开始家族内乱。 她站起了身,一会议桌的人朝她看过来,依旧是不以为意。她在脑中几经思量,看向会议中一直沉默的方逾钟。这个男人苍白阴郁着一张脸,一如既往凉薄而冷酷的模样。 他们对上了眼,眼里都是冷漠,明明是血缘亲近的父女,却一直形同陌路。 方逾钟说得对,也许蓝清川是像他的,足够冷静,足够理智,也可以足够狠心。 她提高了声音,一丝身体不适的沙哑都没有透出来,“我的舅舅尚在昏迷,各位董事,你们是我蓝氏的老人,难道不该明白,这个时候,不是坐在这里,为了你们的那些股份,为了你们的分红而争吵的时候?” “这像什么样?!”她推开了椅子,眼里装着一把刀,看过座上的每一个人,“蓝氏百年煊赫,它足够强大,但它也可能一夕之间大厦将倾,因为祸起萧墙。” 整个会客厅陷入了一阵寂静之中,席间原本趾高气扬的一些人,忽然沉默了下来。 蓝清川看他们一眼,语气缓慢而郑重,她说,“我是蓝氏第一顺位继承人,对于家族内部任何事物,都拥有绝对的处置权。舅舅身体抱恙,现由我代理行使家族权力。” “蓝氏赏罚分明,在座各位都是对蓝氏做过贡献的人。”她缓了口气,转身抽出了一份档案袋,她用手指点在上面,对上坐席上不少人投来的目光,“这是最后一次机会,我也只说一遍。各位听清楚了,舅舅眼里容不得沙子,蓝氏容不得一些暗处的伎俩,若再经发现,请不要怪晚辈不留情面。” 她走了出去,背脊挺直冷漠,不比平日里温文沉静,像张合眼的画儿,甚至沉冷肃杀。 留下一室的人,面面相觑,纷纷看向沉默静坐的方逾钟。 第384章 气势已足 蓝清川气势已足,不是当初蓝宗荣膝下柔弱稚嫩的孤女,她血统纯正,且颇具手腕,身上已经有了蓝元礼的影子。不少人看出,她行事更像是方逾钟,果决而利落,看人时,眼里冰冷的都是威慑。 方逾钟不是蓝氏族人,他自年少贫弱长成如今的阴郁冷酷,且能够在蓝氏稳稳占据一席之地甚至另有开辟,能力手段都足够强悍,可以匹敌蓝元礼。他不及蓝元礼作风温雅漂亮,但却冷厉决绝效果显著。 蓝清川很大程度上,是受了他的影响。 方逾钟冷眼看着前方空荡荡的首位,忽略了周围人忌惮而复杂的眼神。他心里平静,又莫名带了些怅然若失。 在蓝元礼尚在昏迷的时候,蓝清川很好地控制了蓝氏内部。而如今的局面,要来得更加复杂。蓝清川强做精神,又收到了助手给她带来的消息。国内形势不定,风波未平,以奥斯家族为首的袭爵贵族开始联手反对朗格拉克,意图在其受禁之时一举将它扳倒。 朗格拉克从不久前的风光无限,顿时变成了行动受限接受盘查和禁锢的阶下囚。 以欧彦哲的身份地位,阶下囚可能说的比较严重了。蓝清川扶额,可在森特瓦绝对的王权面前,一切都显得那么渺小,哪怕是显赫荣耀的朗格拉克。 而如今,蓝氏和朗格拉克却是一条船上的,利益与共。 这还真是荒唐。 她翻看着资料,想起当初欧彦哲威逼施压,蓝氏却不得不在这个时候为他出力。自联姻时起,蓝氏就不可能再置身事外,总要与他有牵扯不开的关系。 她没想到会以这种身份进入蔷薇城堡,还有一个多月,她将成为欧彦哲的妻子。可惜在结婚典礼之前,遇到了这种并不如意的意外。 乔伊管家带她去花厅,欧彦哲正坐在玻璃花房旁的椅子上,白衣长裤,金发未束,见她进来,抬起了沉蓝的眼。 他还是那个样子,看着波澜不惊,对如今的困境也似乎毫不在意。他微笑道:“你来干什么,cherry?” 管家给她拉开了椅子,就在欧彦哲手边。她朝另一边望了眼,没有其他的位置了。 蓝清川坐下来,欧彦哲似笑非笑瞅着她,“如今的我,你还有什么可以防备的?”他支起身子,仔细打量了她一番,“你又瘦了。”叹息一样的语气。 蓝清川倾过头去,正好对上他的视线。沉沉暗暗的一双眼,明明是剔透纯粹的蓝色,偏偏生得如此讳莫深沉。他样子是在笑的,蓝清川却感受不到他平日里玩弄手段的游刃和愉悦,果然是两张皮面。 为什么其他家族选择在这个时候落井下石,怕的就是他那些层出不穷的阳策阴谋。一旦他复起,那他们将永无出头之日。 蓝清川迎着他的眼睛,面对他直说,“我来找你,不是为了寒暄的,欧先生。” 他并不震惊,点点头,伸长手臂端来了茶水,喝了一口道:“你说。”样子像在看一个孩子,用那种平静又带着温和的眼光。 第385章 我要你一个人情 她看着他,忽然笑了,“你这么平静,大概是早有对策。” 他眼神一闪,低头又喝了一口。蓝清川坐在他手边,平视的角度,分外冷漠的一张脸。他沉默一瞬,忽然道,“你要帮我?为什么?” “利益与共,不是你说的吗?” “呵。”他冷笑一声,“我不听这种理由。” 乔伊弯下腰,给他重新沏满水。蓝清川低头看着那片蒸腾的水雾,漠然道,“我帮你,是因为我需要你的力量。我要你一个人情。” 他倏忽弯了嘴唇,蔷薇色的薄红,笑起来俊异非常,“胆子不小。Cherry,我的人情不会随便给。” 蓝清川睨他一眼,“收起你张牙舞爪的骄傲吧,欧彦哲,你不是就等着我来吗?” 他朗声大笑,连日的阴郁几乎一扫而空,因着这个聪慧的东方小姑娘。他抬手想摸一摸她的长发,手指没碰到,她却雪白了一张脸,沙哑的咳嗽声抑制不住。 他便住了手,改拿起茶杯,乔伊管家看了他一眼,从一旁抽出手巾给蓝清川。 她低声道歉,用手帕掩住口鼻。 “罢了,我应你就是。”他收起一副游戏逗弄的姿态,还说得颇为高尚。蓝清川撇过头去,也没有接他皱眉递过来的一杯水。 他很不愉快道,“回国之后,你看过医生了吗?”她不说话,于是欧彦哲更加不愉快:“风波还在继续,你可不要累着了自己。累坏了,也就没办法行动了。” 她压抑住喉咙口要命的疼痛,连日的重压几乎耗光了她所有精力,可她没有时间等下去。 “我明日出发。” “以你现在的状态必然会有危险。”欧彦哲看向乔伊,管家会意,也劝了一声,“蓝小姐,这件事急不得。” “他们在暗,我没有时间等下去,宫家也不会给你喘息的机会。”她站起身,转头又看了一眼欧彦哲,“记住今天的约定,欧先生。”要是她还能平安归来。 那女孩子就这样形单影只地走了出去,坚韧地挺着腰杆,连示弱都不肯,一个人负重朝前走,倔强又让人心生怜惜。 室内又恢复了沉重的宁静,初春的阳光剔透纯净,满室的蔷薇芬芳鲜艳。欧彦哲放下茶杯,单手支颐,眼睛是深海的蓝色。他挑眉,“乔伊,你派些人跟着她,不用太多,足够精锐就行。记住,动静也不要过大。” “少爷,这样做并不妥当。”如今巴黎多少双眼睛盯着他看呢,但凡他有一点动作,都能被人找出把柄。 “是啊,不妥。”他叹气一声,颇为遗憾,“她那个样子,谁放心得下呢。” “蓝小姐还有她的家族,总会布置妥当。” 欧彦哲一声笑。 “这是我的私心,我想看看,这一场局,她能够翻盘到什么地步。” 管家沉默片刻,皱皱眉,“万一不能呢?” “真是那样的话,”金发的男人摇摇头,“那便可惜了,蓝氏也就没有了价值。”他说得颇为冷漠,又有些惋惜。 “我还是很喜欢她的。乔伊,她愿意来帮我,这让我很感动,虽然是带有目的。”他笑了笑,“她那么防备我。” “这么多年了,我一路走来,帮我的也只有自己。” 第386章 孤勇 蓝清川次日的飞机,飞往了瑞士,瑞士还是一片冰天雪地,连日的阴云密布,雪山脚下雪水连绵,连日子也变得分外迟缓。 这一天显得格外漫长,她去了辛德太太的府邸,被告知辛德夫人不在宅内,要她回来,得等上一个星期。 蓝清川不知真假,事态如何着急,却也只能等下去,在等到第三天的时候,辛德夫人找过来了。 她还是丰腴妖娆的模样,一头鬈发,插着紫檀木的发簪,妆容精致,甚至看不出皱纹的痕迹。她站在逆光下,蓝清川微微眯起眼睛去瞧她,看不清她的神态。 辛德夫人开口说,“其实,我不应该来见你。女孩儿,我不能够见你,你知道吗?”她强调了一遍。 “这是他们下的手,我来这里,只是想问清楚一件事。”她衣着单薄,黑发雪肤,已经是很久未见,却是瘦成了这个模样。 辛德夫人收了手里把玩的竹扇,她低声道,“我只给你半个小时,时间长了,保不准被人发现。” 蓝清川看着她,点点头。 “朗格拉克是谁下的手?” 辛德似乎是吃了一惊,“我以为你会先问清楚,是谁对你们蓝氏下了手,对你的舅舅蓝元礼。” “我知道。”她冷笑了一声,“我怎么会不知道呢,宫疏和宫楠木亲自过来的,可惜了,我命大,没能让他们如愿以偿。” 辛德太太沉默了一瞬。 “他不想伤你,他根本舍不得。”看到蓝清川依旧是漠然冰冷的眼,她收了嘴边常常带着的,妖娆娇媚的笑意,正色道,“这是两码事,宫池若有仇必报,蓝元礼联合朗格拉克从他身边夺回了你,他不会咽下这口气,必然是要讨回来的,而对付你,是宫楠木的主张,暗中进行,现下应该是让他们主子知晓了。” “这些,我不想知道。”蓝清川沉声道,“伤了我舅舅的,是他,这是他宫家要还回来的。” “你变了很多。”辛德太太眼神审视尖利,“我是知道你的打算了,蓝小姐,你要对付宫池若,必须要朗格拉克的助力,蓝元礼伤重,你要给你那位未婚夫解禁,你们两家,不得不合力破局。” 她话锋一转,“如果我不愿帮你呢?你会怎么做呢?” 蓝清川看着她凌厉的眼,确信道,“我知道你会帮我,否则我不会来瑞士,还费了这么多时间。辛德太太,你是局外人,我一直很清楚。” “非要说如果的话,你不帮我,那我只能直接对上宫池若了,虽然可能会倾尽力量,结果不那么如意就是了。” “若是从前,你不会说出这样的话。”辛德太太皱眉,“你一向温文柔弱,思虑周全,不会逞此孤勇。” “我是蓝清川啊,你们总是把我想得不堪一击。我有亲人,有家族,有信念,有朋友,血肉做成的寻常人,不是那个被宫池若养在身边什么也不知道的宫初漓。” “我已没有办法。”她咬牙道,“舅舅是我唯一的亲人,我唯独不能失去他。” “这是我的底线,一旦触及,我必然回击,哪怕倾尽家族全力。” 辛德太太抚了抚耳边的鬈发,她恢复了从前风情万种而漫不经心的神容,“好了,女孩儿,我给你的时间到了。” 蓝清川看着她,对视片刻,她转过了头,站起身整理身上雍容精致的缎面旗袍,蓝清川只看见她发髻上一根檀木簪子。 她的背影妖娆多情,走了几步,对静默坐着的蓝清川回眸笑了,“文件我会寄给你。” “我们不会再见了,蓝家的姑娘。祝你往后,心想事成,平平安安。” 第387章 宫池若 辛德太太没有让她等太久,文件到了手,她粗略看了一下,这是宫池若与国内世家密合的阴谋,以奥斯家族为首,其中还牵涉众多,比如权贵沙耶家族。蓝清川对这些世家了解不多,想来应该是与欧彦哲有所龃龉。 她揉了揉眉心,将文件传送给了欧彦哲,剩下的是他的事,她主要的敌人是宫池若和他带领的宫家。 当夜打算离开瑞士的时候,她在机场外围受到了伏击。这是意料之外又符合情理的事,宫池若还是对她下手了。看来辛德太太也没有料到。 蓝清川原以为,有生之年,都不会再见到宫池若了。 她自昏暗的房间里醒来,头痛欲裂,还有余震后的不适感。她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自喉咙口涌上来的呕吐感让她无法思考。 这是在她计划之外,她没想到这么快对上宫池若。 房间里没有其他人,这是一个非常狭窄的空间,仅仅只一把椅子和一张床。蓝清川扶着墙摸索着起身,在黑暗中,她什么也感觉不到。 那些她以为隔了很久的灰暗记忆忽然冲破了桎梏,一下子涌了上来。她抱住双臂,这是记忆深处的恐惧感。这是宫家组织带给她的,宫池若关过她,他的对手也关过她,鞭打过折磨过她,那是无法抹去的伤害,如今故地重游,她克制不住,手指开始颤抖。 她有幽闭恐惧症,根源于宫家。 每次睁开眼,都是一片黑暗,在这狭小的空间里,她只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和加速的心跳,然后陷入昏迷,再到再次醒来,依旧是一片黑暗。 宫池若是最了解的,怎么让她最害怕,让她最恐惧,怎么让她屈服。 她的一片黑暗中咬着牙,她已经快到极限,意识也开始剥离,整个世界都在离她远去。她恍惚想起她的外公,从健硕慈爱再到病床上了无生气,甚至未曾等到他清醒地睁开眼,他便离去了。她又想起她的舅舅,他是那样隽秀不群的人,却至今昏迷不醒,就像外公一样,怎么也不睁眼瞧她一瞧。 她恨得浑身颤抖,从没有像今天,这一刻,这样痛恨过自己羸弱无力的身体,这样痛恨过一个人。 她咬牙切齿,抱住自己,强行拉住自己涣散的意识。在十八岁之前和十八岁之后,她活成了两个样子,原本的人生也崎岖波折,这一切,都是因为宫池若。 在她已经没有力气再抱住自己的时候,房门响了一声,尖锐的硬铁和地面滑过的声音,刺得她抖了一下眼睫。 有高大的阴影投在她的脸上,她稍微掀了一下眼皮,只看见黑色的衣角。 这是宫池若,她感受得出来,他用恶毒的声音嘲笑道,“你怕吗?恨我吗?” 他的手指一如既往,冰冷得像雪山融水,沁骨的冷。他捏住她的下巴,将她的脸扳过来看着自己。蓝清川仰面躺着,半睁的眼睛里闯入了这个美貌的长发恶魔。 宫池若看着她笑,笑容藏毒,又美丽得逼人。他的眼睛却了无生气,灰洞洞的,像一片荒芜的灰色岛屿,什么也没有。 第388章 平衡棋局 “你还是这个让人讨厌的样子,你长这张嘴有什么用,服软都不会。” “你看看,你还能拿什么跟我斗呢?” 他松了手,眼神阴暗难测,扫在她身上,像刮着一把刀。蓝清川听他冷冷地说,“这是你送上门的,我也不会对你客气,我给过你机会,蓝清川。” 若她现在手里有一把匕首,若她还有反扑的力气,她不会眼睁睁看着他负手离开,她会与他拼命,两败俱伤也好。 她现在仅存的,只有满腔的恨意。 蓝清川不知道的是,巴黎现在掀起了多大的风浪。欧彦哲一反被禁时的被动,自他向玛塔皇宫呈上秘密文件之后,森特瓦对他的限令开始逐一撤回。 这个变化几乎让人措手不及,奥斯家族还未有反应的机会,欧彦哲的反击便开始了。他的动作一直很快,手段也足够厉害。他漠然着一张脸,策划着他的复仇。 当夜,森特瓦召他进宫。欧彦哲坐在椅子上,看着王冠下森特瓦一张温和带笑的脸,他心中波澜不惊,面上却足够好看,带着让人窥探不得的笑容,与森特瓦惊人的相似。 “你不要怨了我,Yancy,不是我不帮你,是我不能帮。” “我知道。”他蓦地声音一沉,“若是我反击不得,您会给我什么判决?” “你我姑侄,同是谢西顿的子孙,我自然不会将你怎样,定然为你谋划好后路。” 欧彦哲低头端起茶水,不置可否。 “我不是不相信你,但我有我的考量。”森特瓦看着他平静沉默的脸,“这次很抱歉,Yancy。你怎么对付那些人不要紧,但凡事有度,你知道的。” 王权之下,制衡为重,其他所有,都不过是棋子。 森特瓦这一手很漂亮,一把扯出了不知多少恶意犹存的裴拉余党,同时窥探了一众世家的心思和盘算。 这一次欧彦哲受陷,成了森特瓦可遇而不可求的饵。因为她知道,欧彦哲不会再有第二次失误,也就是说,她只有这一次机会。 欧彦哲微微一笑,对着与他相同的一对蓝眼睛,他面上不显,心里却记了一笔,琢磨着怎么给森特瓦找些不痛快。 怎么下手,自然是破坏一下她最为重要的平衡棋局。 他勾唇起身,“我明白了。” 森特瓦没想到他这么快就答应,心里尚存犹疑,她自然是了解欧彦哲的,这一次她借势利用,指不定他心里怎么波澜涌动呢,定然是要出口恶气的。 她心里叹了口气,面上却温和含笑,“回去吧,好好休息。” 欧彦哲是不可能好好休息的,出手教训了一些不安分的世家,他开始想怎么去带回蓝清川。 他是越来越喜欢这个姑娘了,比起身边总是一群心怀鬼胎尔虞我诈的人,蓝清川实在太难得,不用他太费心思。 当蓝清川再次醒过来,已经不知今夕何夕了。周围一片昏暗,但已经不是那个密闭的小空间了。她坐起身来,摸到身下是厚重的被褥,冰凉而柔顺的。 空气中有燎香的味道,来自东方的含蕴优雅,清香怡人。看来已入夜,夜幕深沉,房间里没有亮灯。 第389章 博弈 宫池若没打算要她的命,至少现在还没有打算。幽闭让蓝清川吃尽了苦头,她的身体虚弱得厉害,多日的强压几乎掏空了她身体里全部的气力,再关下去,她说不准便会死掉。 她被他的手下带到他面前时,宫池若正在用晚餐。他穿着黑衣云纹的长衫,脚下露着手工缝制的缎面鞋,散着长发,怀里卧着一只狗。 他这样的身影太过美好,只是这美好在他侧过头的时候消失殆尽,硬生生拉出一分沉冷的危险。 他看了蓝清川一眼,灰色的眼睛,浅淡无情,冷意泛泛。 室内沉默一片,他们两个人对峙着,蓝清川站着,他侧躺着。倒是他膝上那只狗兴冲冲跑过来,张嘴就咬她的鞋,见她不理,又是一阵亲昵。 蓝清川这才分了视线看这只狗。雪白的一只,养得圆滚滚又傻乎乎的。她骤然响起,这是初漓养的狗,是宫池若为她养的,本身,他不喜欢这些动物。 这狗叫雪团子,名字还是她取的。 想到这些,蓝清川感觉犹如置身于一个荒诞的梦境,时过境迁,这狗还在,活生生地提醒着她,那段她不愿回想的灰暗岁月。 宫池若见状,冷哼了一声。饭也不吃了,由仆从进来撤走,给他奉上茶水。 他吹了吹碧青色的茶,眼也没抬,脸色沉白。喝了口茶,他自言自语道,“我该拿你怎么办呢?” 蓝清川看着他,眼神像在看一个笑话。她这种态度很显然是宫池若讨厌的,果然把他激怒了。 “真是讨厌的眼睛,不如挖下来,省得惹我生气。” “其实,我也不想看见你啊,蓝清川。”他的语气憎恶,放下茶杯,走到她面前,将那雪团子一脚踢开,看着她道:“我一样很恨你。” 他抽出一把匕首,啪嗒一声扔到她面前,指着雪亮的刀刃说,“你要能杀得了我,那就来吧。如果不能,就由我杀了你。” “很公平。”他点点头,很赞同这个想法,灰色眼睛盯着她,语气冷厉道,“捡啊。” 她弯下腰,握住那把匕首。狗在她的脚边呜咽哼唧,似乎一切都在他的压迫和掌控之下。 她自然恨他,恨之入骨,憎恨而恐惧。 蓝清川定了定神,满脑中都是呼之欲出的“杀了他”,她举起刀刃,将最锋利的地方对住他的胸口,与他距离越来越近。 “你欠我的,今天我要你还回来。”她的眼里满是恨意,她的眼神说,她确确实实要杀了他,她对他憎恨已极。 宫池若心底的一块地方,就这样轻轻的,撕裂崩塌下去了。 这明明是他的初漓,可怎么会有如此差异。 谁都要与他对抗,谁都要觊觎宫家的势力,谁都想要他的命,只有初漓不会。而当初要陪他一生的初漓,原来仅仅是他做过的一场可笑梦境,一切都是白费功夫。 他多么憎恨眼前这张脸啊,多么憎恨蓝清川。 她拿着匕首,毫不犹豫地朝他刺了过来。 第390章 幽闭 可是谁能够伤得了他,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够。 他抬起手臂阻挡了那刀刃,不用使出多大的力,便能轻松挥开她的全力以赴。 匕首飞了出去,她被他掀倒在地,狠狠地扯住头发。 宫池若的眼睛都红了,暴戾和嗜血在他眼中闪过。他这样刻毒地看着她,一把扼住她的喉咙口。 蓝清川被他生生提起了上半身,他如同受了伤害的野兽,失了理智的模样。 宫池若杀人时,原来是这个表情。她心里自嘲一声。 蓝清川不知道的是,宫池若杀人时,从来都是面无表情。 他似乎是下了决心,手里的力道越来越大。蓝清川直直的对着他充血的灰色眼睛,将袖口里的东西抽出,用尽了全力,狠狠地扎向他的脖颈。 可惜的是,宫池若的警惕和防备心一直很重,他有对危险足够灵敏的感知,这是多年腥风血雨中练出来的,他偏了头,那东西还是扎进了他的手臂里,生生地疼。 他一把甩开了蓝清川,怒极反笑,恶狠狠地看了她一眼,将手臂里的东西拔出来。那是半截玉镯,摔碎所致,一端尖利到可以杀掉一个人。 蓝清川不喜玉镯,因为他的影响,让她知道这精巧漂亮的首饰不仅仅可以当做拴住人的枷锁,还可以成为一种致命的武器。 他漠然盯着手里的碎片,他的鲜血已经将这玉镯子原本的颜色掩盖掉了。他死死盯着,抬起眼睛,冷冷地朝蓝清川望过去。 他一抬手,将那碎片甩到她脚下。 蓝清川眼睁睁地看着他朝自己走来,他如同燎尽了的木烬,整个人散发出一种死亡而悲凉的气息。他勾出一点笑意,雪肤红唇,眼角下的小痣艳绝夺人。 他朝她举起手。 蓝清川以为自己本该命绝于此,宫池若的动作却被打断了,外面忽然传来震耳欲聋的枪声,以及嘈杂的人声。 他冷笑了一声后站起来,目光阴暗到极致,他最后看了眼她,眼里什么都没有,只有翻滚的灰色。 欧彦哲赶来德林苑费了一番功夫,这里守备严密,想要突入需要更多的武力,但好在他手下人数足够。 这是欧彦哲第一次正面见到宫池若。穿着中式长衫,单薄长发的男人,像黑暗的罂粟花,给人一种不期的美感。这是个过分美丽的男人,还是一个危险的罗刹,真是绝妙又稍嫌违和的伪装。 欧彦哲打量完毕,露出他在交际场合惯用的温和笑意,“宫家主子,请交还我的未婚妻。” 可他这一套在宫池若身上行不通,这男人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想要,可以过来拿。” 蓝清川再次被关进了那个昏暗的密闭空间里,狭窄到她有一种无法呼吸的错觉。她一脸青白地被推了进去,躺倒在里面,如同失去了浑身的力气,眼睁睁地看着外面的光亮,一点点从眼前慢慢消失。 她闭起了眼睛。 欧彦哲没料到带过来这么多武力,在宫池若两大下属宫疏和宫楠木都不在的情况下,赢得如此艰险。 德林苑太大,找到蓝清川的时候,他的部下已经失去了一半。这个女孩儿被关在密闭的地下室里,在阴暗的角落,难以自制地发抖。她连睁开眼都是意识混沌的,已没有他所见到的那种坚韧倔强,几乎被打压吞噬了全部的气力。 第391章 交锋 欧彦哲本不该亲自涉险的,老管家乔伊阻拦了好几次都没能阻止得了他。当他从阴暗狭小的密室里将她拦腰抱起来时,蓝清川抬了眼皮,怔怔地看了他一眼。 她没能认出是他,只恍惚看见一抹金色。那是他的头发在光下闪着光。她昏了过去,已经撑到了极限。 欧彦哲将大衣脱下来,将她裹在怀里,在手下的护拥下,迅速地撤离这个地方。 然而宫池若不会有这样好对付。他不会因为同一个人,而失误第二次。 黑发的男人负手站着,一身漆黑的长衫,面无表情的一张脸,美貌到灼人。德林苑是他的地方,他姿态闲适,明明是踩在一地血水之中,眼睛里却平淡至极。 欧彦哲抱着蓝清川,拔不出枪。而宫池若的手下却整齐地将黑洞洞的枪械对准了他的脑袋。 宫池若那双灰色的眼缓慢地透出了野兽般的弑杀酷烈,他站在原地,远远地看着被人抱住的蓝清川。 蓝清川昏迷不醒,他看不到她的脸,也无法再听她说话。 既然不属于他,那就毁了吧。 宫池若抬起手,冰冷的一双眼,不知积了多少年的寒风凛冽。 两方的人又开始了厮杀。这是德林苑的一处小花园,里面种着紫藤萝,现下的季节自然是看不到的,这是初漓最喜欢待着的地方。而此时,这里几乎成了噩梦,成了炼狱,到处都是血红色,连欧彦哲的衣衫上也沾染了这样的红。 宫池若静静地站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他散着那样长的黑发,长着那样一张脸,看起来却像一个恶魔。火光一闪,他那双沉沉死气的眼里才映上一些光火,但很快就没了。那样的神容,就像是一个局外人,站在满目疮痍中,孤独又疯狂。 欧彦哲不比宫池若,他自小养尊处优,即便是掌握着军部大权,也比不得血腥里走出来的宫池若,他对于歼敌,对于杀戮,已经分外纯熟。 欧彦哲没想到这里也有狙击手。 在看到宫池若唇边露笑的时候,他直觉不好。身边他带过来的一个护从,被准确而迅速地打穿了脑袋。他的衬衣上沾满了血污,被人护着往后退去。 蓝清川在他怀里,轻得就像是没了生命力的羽毛。苍白的一张脸,什么也不知道。 欧彦哲这边刚刚稳住,她闭着眼睛,忽然吐出了一大口鲜血。她穿着浅色的衣服,衣服前襟上渐渐染上大片血红。欧彦哲面色一紧,抬手替她抹去了嘴角纵横的血痕。 鲜血是温热的,他的手一抖,将她用力地护进怀里。 他实在不愿意眼见着她死去。这是他心底真实的想法。 蓝清川一直都是纤瘦羸弱的模样,跟他所见过的那些东方的姑娘都不一样,她看着精致漂亮,也更加沉默冷淡。她身子不好已经是圈内众所皆知的事了,但少有人知道她伤了身子底子,不能再遭受何种刺激了。 若她就这样在昏迷中永远沉睡,那么他来这里,就没有了任何意义。 第392章 眼底 他紧紧地圈着她,德林苑的气温寒冷,她的嘴唇已经没了任何色彩,青白得跟她的脸色一样,脆弱到只要轻轻动一动,她就要停止呼吸了。 他抱起她,低声喊道:“Cherry,你舅舅还在等着你呢。” 他重复一声,加大了声音,“你不是要回去,守着你舅舅吗?还有你万般珍重的家族?” 他也不管她能不能听见,他未曾经此险境,面色沉峙凌厉,沉蓝一双眼逼向宫池若。 宫池若已经很久没有拿过枪,他也很久没有亲自动手杀人。血戮和阴暗里呆久了,他也厌恶透顶,不想脏了自己一双手,一双眼。宫疏就是为此培养出来的,宫楠木也是。 “很久之前,我就想杀了你。”宫池若举起枪,灰色的一双眼,憎恶而晦暗:“你跟蓝元礼,总是接二连三破坏我的好事。” 他出手迅疾,刚说完就给了一枪子。欧彦哲被这一枪打中了胸口,几乎贯穿,尖锐到令人瘫软的疼痛让他几乎站不住脚跟,喷薄而出的鲜血溅到了怀里蓝清川的脸上,一串串地滑落,妖异而残酷的样子。 他支撑不住,半跪下来,蓝清川人事不省地睡在他被鲜血染透的臂弯里,若不是还能够感觉到她胸口的跳动,欧彦哲都快以为她以及死去了。 这是他长了二十多年,第一次受伤。在他很小的时候,有他的祖母保护他,等他长大了,已经没人能够伤害得了他。朗格拉克的公子出身矜贵优越,永远优雅从容城府难测的模样。在今天之前,他没有想过,自己会身犯险境,还被枪指着脑袋。 宫池若在这样一片混乱中走得从容不迫,他一步步接近,没有人能够阻挡得了他。他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憎恶的目标,嘴角缓慢露出一个笑。 那不能称为一个笑,满意于目标达成却又极度晦暗。 他眯眼看着他的金发和怀里的蓝清川,眼神阴郁到了极点,在他那斐然的美貌下,妖异非人,颠转着狠厉的杀气。 他举起枪,对着他们两个人,用冰冷残酷的眼神告诉欧彦哲,他要送他下地狱。 欧彦哲不信基督,不信宗教。他看着近在咫尺的枪口,几乎可以预感那破坏的子弹冲过来的景象,连带着迸溅的火光。 火光在一瞬间亮起,然后炸出了满地零落。 他被巨大的冲力她推倒,被炸伤了护着蓝清川时用的那只手臂。他定神看向同样情况甚至更糟的宫池若,手臂已经没有了任何知觉。 宫池若因为这次爆炸,已经拿不起枪,他的手下正将他扶起准备转移。 欧彦哲对上他的眼神,灰暗冰冷的,却不是在看自己,而是看着怀里的蓝清川。 那容貌昳丽冷漠的男人,丢下了准备射杀他们的枪,最后望过来的一眼,沉暗而绝望,犹如困兽。他的眼神太过嗜血绝杀,多数人看不透其他的内容,欧彦哲在那一瞬间,忽然就看到了他的眼底。 可惜的是,蓝清川再也看不到了。 原来如此。这是狙击手为什么没有射杀他的原因。不是因为情局混乱,没有时机,而是他们的主人,唯恐伤及一寸他怀里抱着的那个人。 欧彦哲抚平蓝清川凌乱的头发,替她擦干净脸上的血污,他望着逐渐露出来的眉清目秀,低低沉沉地笑了。 宫池若的目标从来只是他一个,却没想过要蓝清川死。睚眦必报的男人,织了这么大一张网,也没肯动手去伤她分毫。 这些,蓝清川心里知道吗? 他大概不会知道答案。 第393章 临危 蓝清川被转移到了蔷薇城堡,以欧彦哲准夫人的身份。她身体状况危急,欧彦哲封锁住了消息,没有透露给蓝氏及外界任何人。 如今蓝元礼尚在昏迷,若是连蓝清川也倒下去了,那么蓝氏那些蠢蠢欲动的董事们可能就压不下来了。 明明是大好的春光,这样美好的时节里,接二连三地,发生了不知多少不尽如人意的事情。 欧彦哲刚从玛塔皇宫回来,回到蔷薇城堡,花厅里又是一堆的事务等着他去处理。 乔伊管家是他多年的老管事了,很快就将心态调整到一切事态还未发生之前的最佳状态。欧彦哲盯着显示屏,管家倒茶的声音清晰在耳。 他抬了眼皮问道,“她情况怎么样?” 乔伊摇摇头,“很不好。今天傍晚医生会过来给她再检查一遍。” 欧彦哲点点头,看了一下时间,四点钟了,便揉揉眉心站了起来。 “我去看看她。” 蓝清川昏迷不醒,沉睡着也不安稳,面色苍白,显得极为痛苦。这是过于疲劳导致虚脱昏厥的状况,如果仅仅是疲劳,还用不着太担心。 他的家庭医生摇头,“大脑活动频繁又长期处于高度紧张恐惧里,加上她身体旧疾未愈,这情况太过凶险了些。” 欧彦哲听完一部分,蹙眉,“她似乎有幽闭恐惧症。”在找到她的时候,蓝清川的样子已与往常大有不同。 “这是一个原因。”白人医生吩咐手下的护士挂水,又看向坐在房内椅子上沉吟不语的侯爵。年轻人沉蓝色的一双眼对上他,明明是温和的神容,眼神却锐利压迫。 他摊手道,“您再给我些时间,侯爵阁下。” 欧彦哲心里有了数,也不为难他,摆手让乔伊送他出去了。 偌大的室内只剩下了他和蓝清川两个人。 阳光澄净,一层层地透过窗幔落在墙面上的蔷薇雕花上,又顺着惟妙惟肖的藤蔓雕纹落在锦缎编织的床顶上,最后透过那一层薄纱,照在床上的人身上,朦朦胧胧的,看不真切。灯光随着飘动的窗幔闪烁不定,欧彦哲微微眯了眼睛,走上前去。 蓝清川静静地躺着,长发蜿蜒鬈曲,面容雪白无色,只剩下毫无生气的如画眉目。 这个女孩子倔强坚韧到了这种地步,连身体都不顾了。 他坐到她的床边,伸手替她整理了一下凌乱的长发,整整齐齐地替她拢到脸旁,黑发映衬下,她的一张脸更加脆弱了。 他是以审视和试探的姿态,眼睁睁瞧着她去送死。至于他们间那个交易,对于欧彦哲来说,根本不算是什么。当时的情况,要想打破蔷薇城堡被玛塔皇宫禁锢的局面,要说欧彦哲一点办法没有,那是假的。 以欧彦哲百转千回的心思,他如何破不了这个局?而他什么都不做,只是疲于一时的谋划翻转,或者说,他是在等。 欧彦哲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他只是不想那么快复盘而已。这样的做法和态度显然让他看到了更多的东西。 第394章 我的夫人 以朗格拉克现任侯爵的声名赫赫,谁不想借机打压回报一下他从前数不尽的好手段?政局过于诡谲,他这一陷落,也可说是塞翁失马,看清了敌友孰是孰非。然后清除棋局,再布棋子。这一场博弈里,除了宫家宫池若的算计,在内部,谁也不是他的对手。在他棋局对面,永远坐着森特瓦,只有她,有着最大的左右权。说到底,这不过是他与森特瓦间的一局棋罢了。 等来蓝清川,实在是一个意外。这个女孩子苍白着一张脸,像随时快要倒下去的模样。她来找他,为了她舅舅蓝元礼,一意孤行。 她以为他们是一场合作,而其实,欧彦哲才是赚尽了便宜的那个人。借她的手,看了一出盛大的残酷戏目。 欧彦哲无疑是一个冷漠到骨子里的人,他永远一派温文矜贵的样子,其实心防过重,心思过厉,甚至是自私的。 但这时,他却有了些心软。 蓝清川逃不过他的算计,他总是要技高一筹。他选择了她,不是单纯的,因由家族,因由利益,也因为看中了她柔弱外表下坚韧清冷的灵魂。 他探手过去,摸了摸她冰凉的脸,低声道,“Cherry,我的夫人,醒过来吧。” 蓝清川一向戒备他,即便是她醒过来,也不会对他那声称呼听得顺耳。 欧彦哲又请了一批世界上最优秀的医生过来,当然是秘密进出蔷薇城堡。他们对蓝清川一番检查后,对欧彦哲说,“她可能会出现短暂性的神经型失语症。” 他请的这些医生里有领域里最权威的神经科专家,老头子扶着眼睛慎重道,“出现概率会很大。因为她的脑部受到过很大的冲击,应该是由于药物影响。”他斟酌着用词,因为欧彦哲并没有告诉他们蓝清川的病史,“再加上这一次的刺激,神经紊乱是必然的。恢复的话,要待她醒过来才能下结论。” 欧彦哲躺在花厅的贵妃榻上,将手里签好的文件递给他的管家。乔伊看他心思不在上面,问他是否需要休息。 他皱眉摇头,散着一头金发,眼神沉暗,神色疲惫。 “少爷,你不用担心。”管家递给他一杯花茶,“那么多专家看着,蓝小姐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他不置可否,接过茶喝了一口。 欧彦哲在上午整肃完家族内一些不安分的,比如他的堂兄弟叔伯们,中午回到蔷薇城堡时,乔伊得到了消息,告诉他,蓝先生醒过来了。 听到蓝元礼清醒的消息,欧彦哲点点头,情绪不高,也不见得多么高兴。要是蓝清川知道的话,她肯定会。 于是用完午餐,欧彦哲又去了一趟蓝氏大庄园。 蓝元礼刚醒,精神不是很好,要见他的人很多,他只见了欧彦哲一面。 欧彦哲不得不佩服这个男人的通透敏锐,他没有着急问蓝清川的情况,显然已经是心里有数了。 “蓝小姐情况还好,已经过了危险期。” 蓝元礼神色一痛,他咳嗽了几声,沙哑不堪。他的护理扶他躺下来,欧彦哲站起身,又听他说:“欧先生,这段时间有劳你照顾。清川,我会亲自照顾。” 言下之意,是让他交还蓝清川。 欧彦哲点点头,也不奇怪他冷淡的态度。蓝元礼一直对他不满意,也对他颇为防备。 第395章 探望 蓝清川身子有所好转时已经到了盛夏时节,人经历这场风波之后越发沉默了。庄园的人对她这一场病讳莫如深,好几次她朋友们的拜访都被拒之门外,直到今天。 杰奎琳和玛莎结伴过来看她,看到她雪白削瘦的一张脸,不免担心和难受。 “Cherry,到底发生了什么?明明不久之前,你还是个幸福的准新娘。” 蓝清川原是有些笑容的,听到这句话,神容明显疲倦冷淡下来。 玛莎看一看她,制止了杰奎琳的快言快语。她心思一直比较通透,看得出来蓝清川与欧彦哲之间一层隔阂,她对他没有新娘的柔和羞涩,只是冷漠和退避。 “我们是朋友,cherry,你可以相信我们,有些烦恼可以说给我们听,不要一个人藏在心里,难受。” 蓝清川微红了眼圈,避过了头,摆摆手,意思是不说这些了。 玛莎进来的时候,庄园的管事已经告诉过她们了,蓝清川病后还开不了嗓,声音发不出来。 看她这样,杰奎琳也难受。蓝清川身子骨弱是很早之前的事了,少年时便是这样。她回国至今,已经几度生病了,每病一场,人就更苍白沉默一分,像个没有生气的假人,看得人心里发疼。 她们这个圈子里,蓝清川是最小的,也最让人怜惜。蓝清川温文沉静,很能得到人的好感。她们这群巴黎女儿爱好广泛,交际,晚会,骑射,游玩,精神饱满。以前的蓝清川还能够跟她们出去走走,而现在病成这样,也只能够躺在她的庄园里沉默。没有人能够否认蓝氏大庄园的精美婉丽,可这里太大太空旷了,她身边冷清得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杰奎琳看不下去,过些天又带了菲力弗的夫人艾文莉.罗曼过来玩。菲力弗与艾文莉家的宝宝也过来了,小家伙离不开妈妈,走哪儿都要抱着。 阳光并不刺眼,她们都聚在玫瑰钟塔边的花园里说笑,热热闹闹的,蓝清川精神也好了一些。 菲力弗家的小宝贝对她很好奇,缩在妈妈怀里试图去触碰她的轮椅。 蓝清川瞧着它可爱的小模样,伸出手,小宝贝便伸手抓住了,软软地捏着。 杰奎琳就笑,“看来跟菲力弗一个模样,看见美人就要凑过去。” 她这么一说,小家伙便得寸进尺了,顺势要往蓝清川膝盖上面爬。 蓝清川若是平时,还可以抱得动它,可现在她却是不能够了。 艾文莉失笑,把它又抱了回去,小家伙还是恋恋不舍地望着蓝清川。 一群人都笑了起来,蓝清川弯了眼睛。 玛莎便问杰奎琳,“你跟你老公结婚这么长时间,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我们还没打算要呢,有了孩子,我哪里有时间娱乐呀?我又不是艾文莉,静不住的。” “可惜了,孩子多好玩啊。是吧,清川?” 蓝清川点点头。 欧彦哲是晚间过来看她的,得知她下午在招待朋友,便推迟了一些。 这是她醒来后第一次见欧彦哲,这个男人眉目间越发深沉厉害,一双眼看过来几乎让人藏不住心思。 蓝清川坐了一个下午,已经很疲倦了。现在再面对他,连应对的力气都没有。 欧彦哲其实也没有什么事,只是单纯来看看她。 第396章 看望 蓝清川瘦得像个纸片人,经不起风吹的瘦弱模样。病况有损神容,她的脸色也是沉默苍冷的。她那一双眼形状优美,眼睛里却空旷黯淡,连着近日的疲惫,显得不堪重负。 欧彦哲吻了吻她的手,不禁皱眉,“好不容易养回来的身子骨,怎么瘦成了这样。”握着她一双手,也仅仅是皮肉连着骨头,又冰凉又脆弱。 蓝清川抽回了手,连乔伊都看得出来她的疲惫倦怠,连敷衍也不愿意。 她状态不是很好,多思,沉默又苦痛。欧彦哲看她神色恹恹,一双眼睛看着他,准点却不在他身上。 他便不再多言,在她身边多坐了一会儿。 虽说是盛夏,到了晚间气温却低了,尤其是在这样空旷一个庄园里,风吹过来凉凉的。晚上月光正好,蓝清川却没办法坐在外面,哪怕是在卧室,身上也被她的白人姆妈裹得严实。 原本她是找了本书消遣的,现在欧彦哲在她身边坐着,却没有了看书的意愿,怎么也看不进了。 她便慢慢躺到身后的靠枕上,睁着一双眼默默地朝他看过去,奇怪他怎么还在这儿坐着。 这一眼看去,正好撞上他的视线,欧彦哲这人看着沉峙静肃,一双眼尤其机谋深蕴。他今儿个倒没有平日里那些凌厉逼人,面上渊清矜卓,灯下显露出几分柔和温雅,这是他的好皮面。 蓝清川也是见惯了他这伪装,不知他心里又在几经沟壑,琢磨算计些什么。 欧彦哲被她这样想着实在是很冤枉,他不过兴致来了,扔了手里那些盖着王印红蜡以及家族勋纹的文件,可算是挤时间过来瞧她,好心一片。 他浅露出一个笑来,“我们婚礼的事,时间推到两月后。我本意是想着你养好身体最好,可这已经是拖到极限了,你看如何?” 蓝清川听他说起这一茬,蹙了一下眉,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表示同意。 他们两家已经订婚有些时日了,婚礼迟迟不举办,怎么都说不过去。 欧彦哲见她同意,便站起身,“你好好休息,我过几天再来看你。” 蓝清川点头,正好她姆妈敲门进来给她调室温,蓝清川便示意,让送他出去。 她姆妈不年轻了,名字叫苏菲,膝下一子一女,自蓝清川幼时来到大庄园,便是由她带着,是个忠心慈善的好女人。 苏雯姆妈领着欧彦哲,蔷薇城堡的车已经等在小花园边的路上了。 在经过这间别馆的主楼梯时,欧彦哲停下了步伐。苏菲听他动静,抬头一望,原来是几幅家庭油画,是从庄园主宅那边移过来的,她家小姐走过时都要看一看。 欧彦哲倒是看得认真。苏菲看他神色,笑笑,站到一旁。 有两幅是蓝清川与她外祖父的,童年时候的小姑娘安安静静地坐在她阿公膝盖上,眼睛剔透明亮,眼仁黑而圆,额上覆着绒绒的鬈发,一派天真可爱的模样,倒像个洋娃娃,已经有了美人的雏形。另一幅是她少年时候,穿着规整的校服,束着长发,眼睛温和而沉静,双手扶在她阿公的椅背上,清润优雅,纯粹而无瑕。 第397章 画像 再旁边是一张女人的巨幅油彩,还是年轻时候绘制出来的,面容与蓝清川格外相似,只是更加温柔婉约,连眼里都能透出笑意来,是个出类拔萃的美人。 欧彦哲心下了然,这是蓝清川的母亲蓝元歌,当时轰动一时的东方名媛,与她的哥哥蓝元礼赫赫声名。只不过不同的是,蓝元礼斐然声誉是因由他卓尔不群的才能和魄力,而蓝元歌则是美貌与才名,心思玲珑,生性温柔庄静。不过可惜了,她年纪轻轻便离世了。 欧彦哲抬眼,还有一幅是蓝氏上一辈人的全家福,蓝宗荣老夫妇以及膝下子女蓝元礼及蓝元歌,年代已久。 听苏菲说,原本还要补上蓝清川与她舅舅蓝元礼的一幅的,只不过这年来多事,竟未能寻到合适的时候,只是一拖再拖。 欧彦哲闻言,也不多做停留,走时又看了一眼童年时候的小清川。 蓝氏倒是温馨,相比于蔷薇城堡以及幼年成长的兰珀宫金色大殿,那些绘画着先人的油画,无一不庄重肃穆,甚至在薄弱光线下显得阴森可怖,冰冷无情。 就是玛塔皇宫的画师们为他画出的样作中,他也是了无笑意,冰冷沉峙的样子。 这些画有什么用呢,不过是威慑和延续,装模作样而已。他见过很多家族展示在门厅的家庭油画,莫不是如此,而此时见了见了蓝氏,对这种东西的印象也就开始波动了。 相比于那些,这个家族显得温情而自然。 让人生羡。 欧彦哲笑了一笑,笑了便过。 送到花园,苏菲看着乔伊去为他开门,月光下停驻的年轻人,沉稳而高大,金发柔和,面容俊美,背影看着优雅清举。也是他一贯待人那张温雅假面,让苏菲心存好感,放下戒备。 “大人。”她轻声呼唤了一声,还是老一辈人对身份尊崇者的叫法。 欧彦哲转过身来,不失礼仪问道:“什么?” “清川由老先生和我一同带大,自然是情谊深厚,我也是最了解她的人之一。她面上看着冷淡,心上却是良善,有时候犟着,什么都藏在心里,怕人担心,其实心里软着呢,旁人一分恩情都记着。她坚强又脆弱,那些人却只瞧她的模样和年纪。” “大人,小姐嫁去后,还请照顾好她。”她诚恳请求道,说了一番,几乎是推心置腹,忧虑着蓝清川的未来。 欧彦哲听罢,自然是慎重点头了,“这是自然,请你放心。”对于旁人,他面上都做得很足,心里却颇是算计恶毒,这是蓝清川对他的印象,她不外乎总以最大的恶意来揣度他。 “她是我妻子,我自然会好好待她。”他言笑晏晏,给了承诺,轻飘飘一句,面容看着却分外认真诚挚。 苏菲很欣慰,稍稍放心。 欧彦哲看着她露出的笑,心中说不出的感觉,就似乎朝着海面投下了一块石砾,海面依旧波澜不惊,但总是会有声响,总会有痕迹留过。 蓝清川很幸运,她的身边总有爱着她的人,不顾一切地保护她。 第398章 欧彦哲的礼物 若没有那么多事情发生,若蓝宗荣还在,她还是那个沉静玲珑的少女,在爱中长大,一路繁花相送,顺遂安乐。 她童年的不幸,恰恰是这么多人爱护她的理由。 欧彦哲并不了解她,他们若非婚姻,便形同陌路,走不到一起。他不知道她的童年,不知道她的喜好,他们不曾有过交集,欧彦哲只是从寥寥几次相处中窥得一两分她的想法及她肩负的沉重。 他总以他的角度来揣度她,他一向也是这样审视他人的。但蓝清川是个例外,她总是一次次超出他的想象,以证明他有多狭隘倨傲,证明她有怎样蓬勃的生机。 欧彦哲所说的下一次看望已是多日之后,他身在高位,军衔加身,私人时间万分珍贵。短短这些日子,已经飞往多国,协商事务。 蓝清川也懒得去应付他,他不来当然是最好不过了。 这些日子调养得好,已经能够开嗓了。她深深陷于失语症导致的言语缺失的恐惧中,旁人自然也关心得很,庄园里三天两头地进出私人医生。经过反复检查,她恢复得很好。 远在大洋彼岸的蓝元礼,得知消息后很高兴,对待一群老狐狸也罕见地给了些好脸色,甚至于让这些老家伙们受宠若惊。 蓝元礼上次遇事,就属这些老家伙们最闹腾得意,若非蓝清川一人施压力挽狂澜,估计蓝氏都要被他们给掀翻了。老东西们不怕娇弱的清川大小姐,却万分忌惮蓝元礼的手段,自他回归,一个个都恍若失了气的气球,风声鹤唳的,就怕蓝元礼不念旧情整治他们。 蓝元礼深知这些老东西的尿性,也不想与他们多做计较,来日方长,他手里有更要紧的事要处理。 于是蓝清川收到了两份大洋彼岸那端的礼物,以庆祝她恢复健康。她的白人姆妈笑眯眯地在旁边看她拆自己的出院礼物,蓝元礼给她买了件洋装,百忙之中亲自挑选的,还有一顶精致的风帽,编织着丝绸,帽檐上还有手工的刺绣。 蓝清川拿着帽子戴到头上,转过去笑问她姆妈:“好看吗?” “当然是好看的。”苏菲走过去,替她将帽子上的绸缎挽成精巧的蝴蝶结,一边说,“这瘦回去的肉可还得费心养回来,看你这小脸尖瘦的。” 蓝清川今天气色还好,虽然脸上还是雪白一片,但比起往日里的灰白黯淡,已是好太多了。再来是能开嗓说话交流了,她心情还可以,胃口也好了不少。 苏菲给她泡红枣茶,一勺勺地加砂糖进去。蓝清川端起来喝了一口,笑道,“苏菲妈妈还真疼我,加了这么多糖进去,可甜了。” 枣子是补气血的,是进口的和田枣,经过天然加工风干空运过来的,随带着还有蜂蜜,燕窝等滋补物。蓝清川也吃了不少,苏菲怕她吃了单调,吩咐厨房变着花样地做药膳。 蓝清川喜欢吃厨房做的绿豆粉糕,绿豆这东西性凉,苏菲总看着她吃,怕她吃多了不舒服。 她很无奈,看见一旁还有个未拆封的礼物盒子,奇怪舅舅怎么送了两件来。 第399章 你的话他愿意听 看了署名便愣了一下,苏菲瞅着她笑一笑,她放下手里的糕点,只得硬着头皮拆了。 欧彦哲送了她一条项链,很素净的一条,没有任何的logo,坠饰是小小的三宝镶嵌的三叶草,寓意幸运。 苏菲看她不发一语,犹豫了一下问,“不喜欢吗?” “不,我只是没料到他会给我寄这个。”蓝清川摇头,“他不是这样的人。” 苏菲不太明白她的抗拒从何而来,她看上去并不是那么快乐,至少对比她刚才收到蓝元礼礼物时的反应。 她不懂蓝清川在想什么,在她看来,欧彦哲是足够有能力保护好她家小姐的人,模样看上去也不太坏。 蓝清川放下项链,这礼物倒是诚意十足,面上做得好看却也是千篇一律的老套。只不过这项链确实是欧彦哲亲自选的,但他也并非特意,只是恰好一个珠宝大牌的负责人送过来的,有好几样,他又用不到,倒是看中了这条送了过来给她。 只可惜蓝清川却并没有对他放下心防,甚至愈加重了。 欧彦哲说的过几天再来看她,这“过几天”也就慢悠悠过了小半月。没等到欧彦哲,蓝清川倒是等来一位不速之客。 这位小姐投了帖子,指名道姓要看看望她。蓝清川心生奇怪,她并不熟悉这位沙耶家的小姐,也不记得在哪里见过她。这样一想便让下人回绝掉了。没想到这小姐不死心,接二连三给她拜帖,无奈蓝清川只得见了。 如今蓝氏大庄园不比从前,警备不知道强化多少,要进来拜访,必须通过三层视检。蓝清川在花园前的小客厅跟她见面,她身子骨弱,要见个不熟悉的人,苏菲不放心跟在她旁边。 安陆罗伊是活跃社交圈的名媛,自称来自名门沙耶家族。沙耶是近来兴起的贵族,老伯爵手上有一掌上明珠。蓝清川的圈子说大不大也就那样,还真没有见过她,也不知道她是欧彦哲祖母赫怛夫人稍显满意的孙媳人选。 这是个典型的法国美人,金发碧眼,肤色白皙,连笑容都带着玫瑰色。她的身段标志,姿态优美,端正地坐在椅子上与她对视,眼中却难掩疲惫。 蓝清川奇怪:“沙耶小姐,你找我有什么事吗?”她问得直接,也不多废话寒暄,因为她确实跟她不熟悉,更不了解。 “我早就想来见你了,不过听闻你近来身子才好。”安陆罗伊也不避让,“若非不得已,我也不会来找你。” “我没有办法,虽说我们家是新兴的家族,可沿袭的还是老一套的做法,比如,我没有继承权,因为父亲只有我一个女儿。这也就罢了,可我那远房的兄长是个不体面的,我父亲近况不佳,一方面又忧惧我的将来,我没有关系的,可我的母亲要怎么办,她是个老派的女人,在母家已经没了依靠。” 苏菲默默听着,给她倒茶,茶水是用新进的茉莉,调适了蜂蜜泡出来的,香气悠久。 安陆罗伊顾不上喝茶,她神色黯淡道,“我走投无路,我的家族甚至走不到我预想的那一步,因为它如今就在遭受打压。” 蓝清川听到这里,也差不多明白了。 第400章 应付欧彦哲 “我已经动用了无数关系,可依旧没有办法。我甚至去请求过他的祖母,可那位老太太拒绝了我,她说她管不了孙子的事。我的父母日渐憔悴,他们从没受过这样的难堪和苦楚。” 蓝清川输出一口气,看了苏菲一眼,她姆妈向来善意,舍不得这些如花似玉的女儿受难落泪。她考虑良久,问道,“你应该直接去找他,你找我,我帮不了你,我管不了你的家事。” “找他?”安陆罗伊喃喃一声,“他是个狠心的男人,他不会放过沙耶家的,因为我父亲在他软禁时对他下过狠手。”说完她自知失言,顿了一下。 蓝清川出声:“姆妈,你帮我去拿拿些点心来吧,我想吃上次的樱桃曲奇。” 苏菲宠溺地看她一眼,端起茶壶出去了。 直到她身影不见了,蓝清川才开口,“我跟他只是订婚关系,你的遭遇我很同情,可我帮不了你。” “我不顾颜面找过他很多次,他不愿见我。”安陆罗伊几乎要崩溃了,她颤声道,“我曾那样喜爱过他,他却不顾情面。” 她虽比不得奥斯家的诺拉与欧彦哲间一同长大的情谊,甚至曾经的奥斯公爵家斗败落魄时她还暗自庆幸,因为她有了更多机会去接近这个让她一见倾心的男人。可结局依旧如此,但凡阻碍到他道路的人,他会毫不留情地铲除。诺拉如此,她也如此。只是她还未想到这样快,她的梦便碎了。 “当初父亲连同其他家族乘势打压他,也不过是因为我。因为他不愿娶我,这伤害了沙耶家的骄傲,我父亲迁怒于他的倨傲态度便下了手,纯粹是为了替我出气,没有想过那么多。” 其实现在想来,那时的情况太过复杂。她想了很久,结合如今朗格拉克的声势,也算明白了一点,沙耶家他从未入眼,所以对付起来也格外无情。再或者,他早就想动这些家族了,他在下一盘大棋。 “蓝小姐,你是不同的,你是他亲自挑选的,你的话他会听的。”安陆罗伊红了眼角,但贵族的出身和尊严让她硬生生忍住了,她恳求道,“我知道这非常麻烦,我求过很多人,他们都不会愿意招惹朗格拉克的。这是我最后的机会了,请你务必帮一帮我。” 蓝清川听罢,沉默良久。 欧彦哲回国两天后,大致浏览了自己的日程安排,交代完一些要事后,便去了蓝氏大庄园。 盛夏的阳光经过庄园蓊郁树木的遮挡,层层透进来已是正好,给人一种温和舒适的感觉。这样的光线下,蓝清川被她的白人姆妈裹得严严实实,那薄薄一层棉毯子盖着,也不见脸上任何汗湿。 她抬眼看了一眼他,神色恹恹。 欧彦哲习惯了她的冷淡,握住她的手腕落吻,“听你姆妈说,你犯了头疼。说说看,又有什么事烦着你了?” 蓝清川不喜欢他熟稔的语气,也不喜欢他亲近的碰触,但到底没有收了手。她忍耐片刻,开门见山,“我只是替人当个说客,你愿不愿听随你。” 第401章 有求必应 “说客?”他重复一声,眼光一闪,讳莫的蓝眼睛瞧着她,“你见了沙耶?” 她收回手,心道,果然他是知道的。 “她没有了门路,不得已来求我。” “你觉得可怜?觉得我心狠无情?”他似笑非笑,坐到她旁边的椅子里,好整以暇地含笑看她。 “你确实不是什么好人,摧毁了人家少女纯洁的爱情。”蓝清川哂笑,抬手去拿桌上的点心。她姆妈准备下午茶去了,因为欧彦哲也来了,要准备双人份的。 欧彦哲伸手替她拿了,拣了一块递到她唇边。 蓝清川蹙眉,盯他一眼,制止他这种做作的亲昵。 欧彦哲擦干净手指,也不生气,心里甚至觉得有些可爱,跟个孩子一样。他对蓝清川总有些耐心,安陆罗伊是说对了,她的话他还真愿意听。 “你当个说客,还讽刺挖苦起我来了?我不同意怎么办,嗯?” “你愿不愿意随你,我说过了。”她低头吃点心,转过身背过去,不太想看见他。 欧彦哲今天心情似乎格外好,见她这样,也不在意,甚至微笑逗逗她,“你是我妻子,说什么我不会答应呢?” “你当说客,不如美人计来得简单。” 蓝清川皱眉,点心也不吃了,“油嘴滑舌。” 她颇为冷淡,“你有什么事?”言下之意是没有事那就早点走吧。 欧彦哲听得出来,他挑眉,“你总是对我有这样深的成见,这让我很无奈。你要知道,不久之后,你就是我的妻子。” 蓝清川便掀了毯子坐起来,她穿着白色的棉布裙,外面披着粉红色的开衫,长发未束,抬眼看向他。这是她第一次正面回应他,是深思熟虑后的结果。 “这不用你提醒,我知道。”她冷静道,“欧先生,是我不得不防备你,你这样的好算计。沙耶家那位小姐说得没错,为达目的你从来不留情面,且颇为倨傲。” 欧彦哲交叠十指,笑意不减,让她继续说下去。 她自然不怕他,也不慑于他那双沉蓝的眼。 “你受禁期间,等着我送上门,是在试探我,对吗?你那时心里应该是有了盘算,我正好撞上去。你确实心狠,看着我能不能活着回来。说到这个,我还未谢过你特意赶来救我。”她说是道谢,语气却嘲讽。 “我说过,朗格拉克的人情没有那么好给。”听罢,他竖了食指,做了噤声的手势,“这些话想在心里就可以了,说出来伤人。” 他的样子可看不出来哪里受伤,静穆含笑,那微笑维持在一个很适当的程度上,一直就没有变过。 “你既然说出来了,也算是勇气可嘉。”他的声音骤然沉下一分,却还是调笑的口吻,“你知道了我这么多秘密,可不能说出去啊。” 蓝清川琢磨片刻,还有些话便收进了肚子里,她知道欧彦哲也只包容到此了,再说下去就不大明智了,况且她的话直白,不会做些含蓄委婉,让他耳根子听得舒服。 “早在以前,因为你的事我出手帮过你舅舅,这是我要来的一个人情。上次你给我找来了证据,助我出禁,也是帮我一次,我给你一个人情,这算是扯平了。”他摊手,算计得门门清,分毫不漏。 第402章 顺她心意 她不语,心里却冷冷嘲笑他一声。 欧彦哲这人表面功夫温雅柔和,心里却又冷又硬,冷漠得很。若非牵扯利益,他一向事不关己,高高在上漠然地审视着他人的悲欢离合,如同一幕一幕地看戏,直到落幕那一刻。 他也是以这样的态度在看她。 蓝清川想,再也不想被他抓着任何可乘之机,也不要在他手里落败吃亏。所以,能离他远一些便远一些。 两人各怀心思,谈不长久,一会儿他的管家便找过来接他回去了。 蓝清川出于礼节亲自送他,表情淡淡的,透露出疏离。 乔伊在旁边看了她一瞬,朝她颔首后也弯腰随他少爷进了车。 看两人关系这样,他心里也着急,坐不住,便跟欧彦哲明说了:“少爷,你们这样不是个办法呀,蓝小姐毕竟是个女孩子,年纪又轻,你也该让着她些,总这么逼她,哪里会得到人家的欢心?” 欧彦哲心思不在这上面,他敷衍道,“方法我也用了不少,可小姑娘不吃这一套,这我就没办法了。” “少爷,姑娘家要多哄一哄,她才能跟你亲近呢。” “对其他人还可以,对蓝清川不行。”他揉了揉眉心,无奈道,“乔伊,毕竟我有错在先,她防我防得跟什么似的。” 而且,他们之间不需要那样弯弯道道,彼此都是明白人,糊弄不了。蓝清川心思万端灵巧活络,有些事骗不过她。 “不过这样也好,合我心意,也不会无趣。” 乔伊愣了愣,急了,“少爷,你怎么能这样说?婚姻是要认真对待的,可不是游戏。” “我知道。”欧彦哲显然不愿意在这个话题上多做耽误,他要准备近来的一个收购案。家族和王庭,他两边都不能放松,可又抽不出过多时间。想来想去,他觉得还是要提拔几个信得过的,帮他处理财阀的事务。 “上次的事情你办得怎么样了?”他取出一叠报告开始看,“我这个表兄一向安顺,其他还好,可就是过于安分了些,比不上我祖母家那个机敏独到。” 乔伊知道他一直在烦心他的代理人不好找,各方面条件要优秀,还能够压得住朗格拉克里那些个虎视眈眈的堂叔兄亲戚们。挑来拣去,倒是找到些沾亲带故的,只不过太年轻了些,但欧彦哲愿意给他们历练的机会。 老管家思来想去,也觉得少爷母家那个过分安妥了些,而谢西顿的那个远亲克拉伦斯,身份是够的,也能治得住那些个人,只是怕赫怛老夫人不放人。 直到现在,欧彦哲与他祖母之间的关系还是很僵。赫怛老夫人是个倔强决绝的老太太,威严尚在,因为欧彦哲婚事一事上闹出来的矛盾,祖孙间很不愉快。赫怛老夫人瞧他不顺眼,也不会像以往那样对他有求必应。 欧彦哲也头疼这个,对他的老祖母毫无办法。 大风大浪过去,日子就变得缓慢而平静。蓝清川身体恢复良好,大家高兴,办了几场派对。她近来便无所事事了,医生再三叮嘱她不可劳神多思,舅舅康复之后,集团事务就没让她再插过手。她安心下来养身子骨,也无聊得很。 第403章 樱花带去少年人 这日她在花园里拿着狗饼干喂庄园里养着的几只牧羊犬,听说欧彦哲收回了打压沙耶家族的一系列手段,倒是让她吃了一惊。随之而来的是沙耶小姐的感谢信,表明待事态稳定,会亲自来谢她。蓝清川放下信件,除了一开始惊讶于欧彦哲的妥协之外便没有什么感觉。 欧彦哲的心思太多,她吃不准,也不愿多做揣摩,便丢到一旁去了,也罢。 庄园里待久了,也分外无趣。跟她舅舅说了之后,那边沉吟片刻,准许她去海滨一处产业度假。 蓝元礼有些不放心,里里外外安排了人手后,还几番嘱咐,让她早些回来。 蓝清川应了,让她姆妈收拾了些衣物用具,用过午餐后便离开了大庄园。她近来心情很好,苏菲随她一起,乐见其成。她去海边度假,一来换换心情,二来,她也不大愿意面对欧彦哲,索性出去,眼不见为净。 这里不同于巴黎气温适宜,沿海,空气湿热,阳光盛大。她的海景别墅里有一面巨大的落地窗,从窗前就能够看到一望无际的蔚蓝色大海。 她对大海是心存畏惧的,始于宫家,始于柚木城堡。不过通过了一些刺激疗法,现在倒没有出现什么大问题。 蓝清川安然无比地躺在太阳椅上晒着日光浴,心底犹如海面一样平静安详。在这里不受束缚,在这里谁也不认识她,她可以闭上眼安稳入睡。 这一觉睡过头,姆妈叫醒了她,神色慌张,蓝清川迷蒙抬手,却抹了一手脸上纵横流淌的泪水。 她望着手上的潮湿,失了神一样。 这么多日子以来,她梦不到心心念念记挂的亲人,梦不到她阿公,也梦不到她母亲。这一入梦,竟不知觉梦见了他。 寒家老三。 明明已无瓜葛,再无牵绊,明明都压在心里最沉最深暗讳莫的地方了,如今偏偏梦见了,便如同锥心,又不可避免地想起很多事。 于是她转过头安慰苏菲,“晒久了太阳,眼睛疼了,我们回房里去吧。”却不知能不能骗过她姆妈一双眼。 寒家老三,寒洛宸。 自己是什么时候遇上他的呢?只记得那时候年少,他们都在初盛樱花开得最好的年纪。 那一份喜欢,时光都冲淡了,没有办法再去重新捡拾那些零落的,无法拼接的碎片。仅仅只是触及,就足够难受。 难受在哪里呢?难受在无能为力,有缘无分,走不得长久。这又何必难受。其实两个人,心底都是知道的。 他们都遍体鳞伤,他们都足够坚强,他们都利落地放手成全,好看着对方安稳地走到远方。 如今想来,那一段日子让人甚是怀念。没有宫家宫池若,也没有朗格拉克的欧彦哲。 寒洛宸近来如何呢?很久之前,他还是那样一个鲜活明艳的少年,最后一次见到他,只看见他满心满眼的苍白疲惫。与她自己,一模一样。 岁月如此,命运如此,如此残酷对待,却谁也反抗不能。 要是世上有如果,也许他们不会走至今日地步。但是,没有假设。 第404章 躲避不得 从蓝氏大庄园躲去了海边,没有了欧彦哲时不时的叨扰,这日子是过得顺遂多了。 这一片是海景别墅,由家族投资,数年前建成。在盛夏季节,游人不少。蓝清川的别墅在更远的地方,依势而建,自巨大落地窗边俯瞰,碧海,金沙滩,以及岛礁,游人不绝。 因不经意想到了寒洛宸的事,她心情低落了一段时日,又不能让她姆妈察觉,便迅速收起了那些外露的情绪。 终日无所事事,蓝清川从琴凳上站起身,苏菲姆妈正好端来了杏子酪。她坐到床边的粉缎长沙发里,吃得很欢。 人们说,人闲长头发,她坐在窗边,风一吹起,耳边长发便鼓起,长长的一段,带着稍稍拳卷的弧度。 于是苏菲姆妈便有了工作,给她剪了个齐肩的新发型,发尾整齐,端庄漂亮,人看着也精神了不少。 姆妈总说她漂亮,就连自己病得嶙峋苍白时,也这样说。在她眼里,她总是灵秀好看的。这是一种安慰和祝福,她相信她能够战胜病痛,从那段灰败里走出来。 蓝清川拿着镜子,她不知道病痛时自己是什么模样,可知道病成那样必定是不好看的。姆妈不愿意她看,她自己不提及,其他人也不给她配置,那是怕她难受。 如今,她看着自己,却没觉得有多好看。长了年纪,眼里却越发没了神采,只剩一脸的苍白缄默。 在苏菲姆妈看来,却已经是好了很多了。她也对着镜子,拿着一柄象牙梳子给她梳理头发。 “多笑一笑啊,会更好看。” 于是蓝清川便转头对着她一笑,有些亲昵的,逗笑的意思。 “你呀。”苏菲便无可奈何了。 转眼过了一个多月了,蓝清川恍若未觉,直到某天忽然翻了报纸,发现日子过去这么快。 要是可以的话,她希望一直呆在这里。 这天她还在睡着,听到外面传来车辆的动静。因着窗户还开着,飘来一阵海水苦咸中混杂汽油的味道。 蓝清川皱了一下鼻子,掀开被褥走到窗边。 窗幔飘飞中,她低头看去。 这是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那辆宾利停在她的小花圃旁边的石子路上,那金发男人弯腰下了车,倒是惊了她姆妈,正要将人迎进来时,那男人似有所感,抬头朝她望了过来。 蓝清川对上了那一双沉蓝的眼,他以那样镇定,势在必得的姿态找到了她。而她穿着单薄的睡衣,头发凌乱,毫无防备。 她在那一刻明白,这里平静的日子,就这样结束了。自此以后,她挣扎不得。 欧彦哲是过来接她回去的,让她有些诧异的是,他是自己一个人过来的,没有司机,也没有管家。 姆妈很高兴地将他放了进来,偌大的房间里,只留下他们两个人。 蓝清川披了一件开衫,没有想好用什么表情去对他,就连简单问候,都冷漠而艰涩。好在欧彦哲不介意,他抬眼打量完她的房间,视线便落到她身上。 “cherry,我给你的时间不短了。”他这样提醒她,还是一如既往,带着目的而来:“这不是能够躲避的事情,我们说好了。” 蓝清川看着他冷笑,“我知道。” 她的不悦却是显而易见:“我并没有躲避。欧先生,这关乎我的家族名誉,请注意你的措辞。我们的婚事,我既然那时答应了你,便言出必行,不会反悔。”她说得果决严肃,一张脸绷得很紧。 第405章 迎接 欧彦哲被她顶回来,也没生气,似笑非笑地瞅着她:“你不用这么防备,我并非今日便接你回去。” 蓝清川一脸不信任。 “海边景色很好,我在这里多陪你几日。”他说得恍如施恩,表现出善解人意的样子。蓝清川厌恶透了他这副嘴脸却又无力驳回。 “这样你满意吗?”他瑕疵必究的性子,自然不会让蓝清川在嘴上讨到便宜。他自顾自说道,“我觉得甚好,再过几日,玩够了,便接你回去。” 蓝清川很生气,可又不能真的跟他吵起来,便别过了脸去,不愿意理睬。 只不过欧彦哲的脸皮是越来越厚了,他几乎是以逗弄他的小未婚妻为消遣,乐此不疲。 “换好你的衣服吧,cherry,我在外面等你。当然,你不介意的话,你也可以穿着睡衣陪我出去散步。” 苏菲姆妈进来的时候,看见她家小姐一张脸都红了,看上去,是被气的。 欧彦哲好整以暇地坐在小客厅的牛皮沙发上看今早的报纸,蓝清川下楼时脸色已经恢复如常。她没给他什么好脸色,去了餐厅用早餐。 “大人,你要吃些蔓越莓小饼干吗?”姆妈无奈,晾着欧彦哲总是失礼的,便上前去问:“是今早刚烤好的,味道很好。” 欧彦哲看一眼餐厅的位置,抬头一笑,“谢谢,我已经用过早餐了。” 蓝清川的独处时光在欧彦哲的干预下结束了,她并非情愿,却又无可奈何,而他却享受这种她拿他没办法的样子。 入秋以来,阳光照旧盛大,海面依旧蔚蓝,游人也依旧众多。他们走出了别墅区,临近海滩来来往往都是人。蓝清川与欧彦哲并排走着,她行事一向低调,倒是欧彦哲样貌过于显眼夺目,不少人都认出了他这位朗格拉克史上最为年轻的侯爵大人,顺带着蓝清川也受尽了打量。 欧彦哲的名人效应实在很大,又因着他那一副欺骗人的温和雅致,人们要求与他合影,请他签名。他笑得不显山露水,只道是休假,私人时间不愿多做逗留。 蓝清川看他笑容端好,不免替他累得慌。 走了这么久,两人之间也没有说过话。海岸高处修了瞭望台,他们便往高处走,栏杆尽头是一座白塔,已建了多年,走近看,塔身有海风腐蚀的痕迹,蓝清川来过好几次,但这里风大,不能待太久。 她紧了紧身上的小披风,俏丽的流苏格子,风一吹就飘起,连带着丝绸长裙也跟着起来。 “你这头发,修剪得不错。”他双手撑在防护栏上,难得夸奖一句。 蓝清川摸摸发梢,齐肩,随风散在脖颈处,看着清爽秀丽,露出一段脖子修长雪白。 她看着远方的海岸线,在那一头,天空蓝色已深。 欧彦哲侧头来看着她,她不浅不淡回了一句:“这是姆妈的功劳。” 两人间距离离得近了,她不可避免地注意到了他那头留长的金发,也是齐肩的,端整地束着缎带,发丝在晨光下熠熠,看着柔顺而好脾气的样子。 蓝清川笑了一下,他可算不得好脾气。 第406章 逼迫 “你笑什么?” 她转移话题,“你这样的头发倒是少见。” 法国男人浪漫而多情,留着金发或蓄着胡须的倒是见过,但总没有欧彦哲这样的风度气势,也不及他的好相貌。 欧彦哲又听她接着回敬一句,“是留着当诗人吗?那倒是不称你。” 他似笑非笑,“那你觉得我应该是怎样的?” 她弯唇:“具有欺骗色彩的政客,又是个了不起的商界人士。”在政商界周旋平衡,他这副优雅的皮面定是欺骗过不少人。 “这句话,我就当是你的夸奖了。”他不着恼,看着又有修养又有肚量。蓝清川见他一把扯了束发的缎带,半长的金发一下随风散开。他敞着衬衣的领口,比之平日的端肃,多了几分恣肆洒脱,像是挣扎开了束缚。 “这头发,是为我祖母留的。她自年轻时崇拜过的一个历史英雄,年老了仍然记得,尤其喜爱他那把半长的金发。只不过她年纪大了,头发也白了,又从我这里找到了乐趣。” “你没有办法吗?” “对,我一向拿她没有办法。”他朝她深深望来一眼。 蓝清川自然是知道他祖母的,半世纪之前功勋卓著的女亲王,现居洛特省兰珀宫金色大殿,印象里一直是位不苟言笑分外严肃的老夫人,绝没有欧彦哲所说的这些傲娇习性和稍嫌古怪的癖好。 蓝清川对着他望来的那一眼,漠然道,“爱莫能助。”又瞥了眼他夺目的金发。 欧彦哲忽然往她那边走了一步,两人之间距离更近了,她警觉退后一步,抬头看他眼里漾开的笑意。 “你在幸灾乐祸,cherry。”他肯定道,停了一下,将手里的缎带递给她,“不过我很乐意与你分享我的往事,你可以多了解我一些,当然,我也很愿意听听你的故事。” 蓝清川握住缎带,受到他的眼神示意,她皱了一下眉,“下不为例。” 缎带是深蓝色的,跟他眼睛相同的颜色,配着一头金发,挺好看的。她抬头看了他一眼,缠着缎带的手在他衣服上拍了一下,“你低下来一些。” 欧彦哲便依言低头,甚至微微弯了一下腰。若是以前,他从来不会做出这样的动作,因为在他所受的教育里,这意味着失败和低人一等,以他的自尊,绝对不会也不容许这样做。 可对于蓝清川,他总是有异常的耐性,甚至几次三番对她破例。 可这小姑娘,却置若未闻,态度冷淡,总也捂不热,哪怕现在近在咫尺。 蓝清川用手指粗粗梳理了他的发尾,她不会绑多么精巧复杂的结,只大概绑成了他原先的样子。她大致看了一下便放了手,退出他的包围,那段金发便松松垂在他左肩,还是一样的端整。 欧彦哲没有去看,他却微笑着表示满意。从两人的背影来看,倒像是两人拥抱在一起。 蓝清川觉得这样的距离有些危险了。果不其然,他又是一低头,在她唇边落下一吻:“谢谢。” 她惊得后退数步,浅淡的眼珠稍稍瞪大,“我觉得,我们还没有到可以做出这样亲昵动作的时候。” 第407章 出嫁1 过了很多天后,蓝清川仍对欧彦哲那一番话心有余悸。 那时候的男人又逼近几步,直直地将她逼近到退无可退,直到腰部接触栏杆,她的姿势吃力,背部依然超出栏杆,外面看来有一种腾空又危险的感觉。 欧彦哲不放过她,两人的距离咫尺之间,他勾出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在她讶然之际逼近,吻上的她的唇。这样的距离,足以看到她眼里的震诧异,戒备,防范以及不适感。她无法忍受,却推不了他,被紧紧所在他怀里。 蓝清川听他说,“我其实想要的是这样,吻你,不仅仅是额头,唇边,手背。” 他一双沉蓝的眼是他生得最好的地方,纯粹的颜色,又是绝佳的伪装,蓝色深沉,就像远方的天,就像深海的水。 “我已对你许下诺言,我要索取相同的分量,我等不了,cherry。” 他高高在上,他对她势在必得。 蓝清川从他那双沉峙讳莫的眼睛里读到了这个讯息,几乎让她不寒而栗。他以上位者和支配者的姿态对她说:“你是我的。” 他身处高位,哪怕面上再怎么柔和温文,也掩饰不了内里的霸道张扬,似乎他本该如此。在他所受的教育里,强取豪夺才是最重要的,其他的并不重要。他并不在乎蓝清川的感受,也不在乎这是否让她不适,让她难堪。 蓝清川越发冷漠,她冷声对他,“我是一个个体,欧先生,我是一个人,我不是你的,不是一个物品。” “请你收回你刚才的话。” 至于欧彦哲当时的回答,那已是后话。 红枫开遍的时候,蓝清川披上了嫁衣。这天的天气明朗,空气中都透出一股甜蜜的芬芳,其中尤是桂花的味道最为浓厚。 蓝氏大庄园里,种了很多桂花树,如今花都开了。 今天她睡了很短的时间,自凌晨便开始梳妆,按照大庄园的传统,嫁女有很多繁杂的事项。她不知道母亲出嫁时是如何,大概境状是相同的。 她被围在中间,一群人对她上下其手,从头到脚,她不堪其扰。 这场婚礼,自始至终,她的舅舅蓝元礼都是不满意的。 他半月前才回,还未有充裕的休息,便开始着手她的婚事。虽说欧彦哲不让他满意,可蓝清川却是他最亲的人,在她嫁过去以后,一切必需品都是他亲手准备的。 至于嫁妆,他可以将整个蓝氏都给她。 让他觉得麻烦的是,方逾钟在蓝清川婚礼中的位置。他对这个男人不喜,即便是蓝清川的父亲,父女也没有多大的情分。可方逾钟健在,又不能不安排。 他去问了蓝清川的意见。 她沉默良久,还是点了头。在经历这么多事情以来,对于方逾钟,她的父亲,她心里已经不知是何种滋味。这个男人对她,不像是对女儿,更像是一个下属,一个需要带携的后辈,可又不全是这样。他暗下做了很多事,从她失踪,从她遇害,到蓝氏危机,他都下过力,对于憎恨已久的蓝氏,也没有趁势打击。 他是狠心又手软的,分外奇怪的一个男人,对她,可能是心有愧疚,也可能是碍于血缘。但不管如何,他绝对是不会害她。 蓝清川宁愿他是一个局外人,一个旁观者,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陌生人。这样,就不会执拗于十来年前那段往事,也不用憎恨一个人毁了她的母亲。 她母亲蓝元歌的悲剧,就是源自婚姻。而现在,她走到了这一步。 她与舅舅,甚至是方逾钟,都是心知肚明的,这场婚姻,只为利益而存。 第408章 出嫁2 圣玛丽大教堂是巴黎最具盛名的教堂,不过并不对外开放,它是神圣的,古典的,美丽和庄穆的,且只为王室服务。 最近一次的婚礼还是为数十年前森特瓦王储与其王夫举办的。那时候王室财政赤字,婚礼虽也轰动,但要论规制规模,还是欧彦哲与蓝清川这次更加盛大隆重。 这是近来巴黎人民津津乐道的一场,名副其实的世纪婚礼。 教堂外围聚集了很多民众,他们远远透过栏杆,看到教堂内海洋般的蔷薇丛,这是朗格拉克家的标志花卉,如今那位年轻的侯爵继承人正站在花束前,穿一身正装,胸口也装饰着蔷薇。隔得太远,外围人看不到他此时的面容,只瞧见那金发在光下闪熠。 欧彦哲的高兴是显而易见的,他平日里也有笑意,只不过那只是浮于表面,更偏向于官方,甚至有一种刻意的温和雅致。 他是不喜形于色的人,这一点,他身边的连回溯是最清楚的。欧彦哲只他一个血缘够近的表兄弟,他出自连氏家族,被欧彦哲带在身边提携历练。这个厉害的表弟,依他规整肃静的性子来看,是看不懂他的,在他身边久了,也熟悉他的一些身体符号。 比如,参加宴会时,越是不喜欢,越是不能推脱的宴会,他会笑得越欢。欧彦哲的笑意从来不及眼底,他的眼底是深无可测的海。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连回溯认为,是透不进光的。 欧彦哲的未婚妻,他从未见过,听说是蓝氏的小姐,年纪小了欧彦哲很多,据说是个颇有韵致的美人。连回溯是不关心这些的,他比较在意的是,这个蓝小姐是欧彦哲亲自挑选的,也是他想方设法娶进门的。 欧彦哲不是过分重视婚事的人,依他倨傲的性格,婚姻对他可有可无,朗格拉克已经庞大到不需要联姻这一套。而当时欧彦哲为了得到蓝清川,甚至得罪了蓝元礼。 这些事对他来说不是秘密,欧彦哲身边的人都心知肚明。 时候还早,新娘的婚车还没到,也听不到远方任何的乐声。 欧彦哲正跟谢西顿的克拉伦斯说话,他的管家乔伊不在旁边,正在教堂里做最后检查和调整。 克拉伦斯是个顶聪明的小伙子,继承了谢西顿优秀的血脉,不过眉眼间不驯凌然,蓝眼睛带着与欧彦哲几分相似的审视和压慑,但看着还太年轻。 他们两个在场,旁边人也差不多猜到了几分欧彦哲的打算。绕着教堂看了一圈,沃克一家远远地坐在家族宴席的最里侧,只有没有眼力见的人才会上去打招呼,欧彦哲向来不待见他这个堂叔,连带着整个沃克都不喜欢。他亲近的人都带在身边,比如连回溯和克拉伦斯。 欧彦哲今天心情看着很好,整个巴黎的名流都在这里,人们看他脸色,是很好说话的。他看来是非常满意这场婚事,不同于他的祖母赫怛老夫人。 第409章 世纪婚礼 老夫人看样子没有过来参加爱孙的婚礼。订婚时老太太没有来,婚礼也是。别人不清楚其中原有,克拉伦斯是知道的。 赫怛老夫人对欧彦哲是爱重的,甚至是无条件的溺爱。但就算因为婚礼闹得不愉快,为了欧彦哲的颜面,她还是允许克拉伦斯过来参加了,全权代表谢西顿。只这一点,老太太也没真生了欧彦哲的气,不过她老人家倨傲骄傲得很,拉不下这个脸面过来,欧彦哲也没有办法。 管家乔伊过来说,“婚车快到了。” 欧彦哲抬眼看了下教堂的塔钟,点点头。 乔伊接到示意,躬身退下了,接着便传来了礼乐声。 蓝清川坐在房车里,车队跟在后面。这辆车里本该有个她的兄弟或姐妹的,但蓝氏成员稀少,血统相近的更少,有也是蓝元礼瞧不上的,比如尚在伦敦关禁闭的蓝赫。 她的身边坐了她未婚的同学,共四位。杰奎琳因为有孕,坐在后面一辆车里。玛莎陪在她身边,给她整理婚纱。 “亲爱的,笑一个。今天是你结婚的好日子。” 蓝清川便露出一个笑来。 “好了,真美。”玛莎笑道,将捧花递给她。 蓝清川眉眼精致美好,肤色瓷白细腻,但因为久病,气色不好,用了妆来修饰。现在笑起来,如同年少时的生机鲜妍。 只不过她笑得很短,须臾间便收回了。 捧花是樱星草和蔷薇,她握在手里,沉甸甸的。 她的朋友们看着她微笑,带着祝福。她却手指冰凉,心跳着跳着,渐渐也冷了。 抬眼望去,窗外是越来越陌生的景色,她还听到了乐声,一丝丝地飘进耳朵里,那是教堂的乐声,越来越近了。 今天,她结婚了。这么快,又是这么远的事情。 蓝氏和朗格拉克为了这场婚礼斥巨资,耗费精力,盛大无比,甚至找不出一处不妥当。婚车停下来的时候,她知道自己无路可退,没有第二个选择。 欧彦哲朝她走过来,从人群包围之中,步伐从容优雅,脸上是那一贯的笑容,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她隔着车玻璃,静静地望着他,周围好像一下子消音了,只有他的脚步声,一步一步,慢慢接近。 她退无可退。 车门被拉开了,一只手慢慢地伸了过来。她低下眼睛,象牙似的白皙,袖口是深蓝的钻石袖扣。 她伸出手,在车里便被他反手一握,很用力的一下,似乎是在给她勇气。车里的朋友都笑了起来,直道侯爵体贴细致。 而蓝清川知道,那一握的意思是,她已无退路。 他在宣誓主权。 她下了车,抬眼间阳光耀眼,她晃神一下,便看见了他的脸,沉峙,温雅,无上的俊美出众。 他的眼里有占有和掠夺。 蓝清川的手指渐渐僵硬了,他恍若未曾察觉,拉着她往前走。 人群中忽然传来了快乐的欢呼,很多人对着他们微笑,向他们抛去彩纸,郁金香还有玫瑰。 钟塔上遥遥地飞过一群鸽子,扑棱棱的。 人们惊叹于新娘的美貌,玉琮般沉静的好颜色。他们惊叹于她拖曳的头纱,精美华贵的婚纱,细腻如丝,蓬松如云。 车队里还有蓝氏的大东家蓝元礼,东方巨擘方逾钟,还有面容隽秀的蓝家人。 一对新人如同众星捧月,又是羡煞旁人的登对好看。 第410章 夫人1 这场婚礼的华丽盛大,从证婚人就可以看出。森特瓦女王的王夫,杜克亲王。 整个巴黎都轰动了,烟火一直持续到午夜。 蓝清川冰冷的手被他握着,他手心的温度一点儿也没有传递过来,她的心里平静清晰,表情也没有异常。她平静地对着老主教说出宣誓词,欧彦哲握着他的手才松开了。 他们交换戒指,对着众人,在含笑的视线中亲吻。 从教堂回来,她与欧彦哲坐着,前往香波城堡。这是女王的行宫,破例成为他们举办晚宴的地方。 宾客尽欢。 宴会一直持续到了深夜。 欧彦哲有些醉了。他平日里不沾酒,是个分外自持克制的人,但凡有一点会上瘾的东西,他向来不沾。 众人是知道他的这个习惯的,但跟他敬酒,他来者不拒,全都喝了。 蓝清川被扶进了房间。这是香波城堡专门收整出来的一间房,暂用为新房,夜深了,她和欧彦哲会在这里过夜。 她也破例沾了酒水,脑中有些昏昏沉沉的。婚纱早就换下,但还是一身繁琐的礼服。房外有露台,可以看到漫天的烟火。 她枕着摇椅,看着星辰和花火,渐渐就睡着了。 夜已经很深了,香波城堡的灯火却久久不灭,一束又一束的烟火几乎将夜空照亮。 所有人都看出了欧彦哲的高兴与喜悦,丝毫未曾掩饰。 他将醉酒的菲利弗送出去时,他迷迷瞪瞪的朋友竟促狭地笑起来:“蓝家的那位,身体可纤弱得很,可禁不住你……” 他眸色一沉,一下子就他踹出了门。 钟楼的时钟已经敲响了十二点。 他走进房间的时候,蓝清川不在房内,只两个侍女等在门外。他将她们撤了下去,进房间一看,露台的门是开着的,晚风将窗纱撩起又落下。 他走近一看,蓝清川已经沉沉睡了过去,只见她面色泛红,一向清冷的面容竟添了几分艳色,身上带着淡淡的酒香和不知名恬淡的幽香。 他盯着她,眸色渐渐加深,呼吸也重了起来。 这个姑娘还这么年轻,稚嫩的倔强。在最初的时候见到她,她还有更加年轻,还是少女的模样。可蓝清川不记得那短暂的一面缘分,只是他一个人记了这么多年。 第一眼看去时,就觉得心里喜欢。她是沉静而温文的,笑起来眼里像漾着澄澄的湖水。她美得毫无攻击,又是吸引人的好看。 蓝清川合他眼缘,相处下来也并不费力,甚至让他满意。她是个克制而聪慧的姑娘,心思玲珑,千回百转,又合他的心意。她是他最满意的意中人,她本该成为他的妻子。 或者说,他找不到这样契合他的人了。 而现在,她终于是他的了。 欧彦哲伸手,象牙白皙的手指轻轻地抚过她柔长的头发,这是养尊处优、发号施令的手,没有如此柔和温存过。当指尖抚过她细腻温暖的脸颊,他忽然停下来,俯首吻住了她漂亮柔软的嘴唇。 第411章 夫人2 她顿时一颤,本能地想要退避。而他紧紧锢住她的脸颊,深深地含住她的下唇,缓缓地探进她的唇内。 蓝清川一瞬间呼吸难受,却又动弹不得,睡意消了大半,霍地睁开眼。 欧彦哲就看见了那双毫无防备的淡黑色眼睛,湿润,温和,迷惘,在清明之后,逐渐防备,警惕,还有抗拒。 他缓慢地笑了,移开嘴唇,唤她“夫人”。 蓝清川愣了一会儿后,才似是记起今夕何夕。她推着他横亘在脸旁的手臂,脸上的红润也褪了些,流露出一种苍白无依的脆弱。 她的手上被套牢了戒指,戒指上的钻石在夜间发光。她眯了眯眼睛,卸了些力道时,却不料被他一用力抱离了椅子。 “太瘦了,还得多吃一些。”他轻轻松松地抱着她这么大一个人,语气却像是交代小孩子一样。蓝清川不满,挣扎着要下来:“你快放开我。” 夜已经很深了,装饰华美的室内还保留着文艺复兴时的穹顶壁画,哪怕布置得如何温馨美好,只要一抬眼就能感觉到周边的肃穆凝滞。她不觉得自己能够睡得好,何况还有一个欧彦哲在身边。 欧彦哲看着像是有些醉了,沉蓝的一双眼竟然亮得出奇。他将她放到床上,又凑近想要亲吻,蓝清川凝眉,拒绝他满是酒气的嘴唇。 她偏了头,欧彦哲也不强求,眼神似笑非笑。他静了片刻,便出了门。 蓝清川在空荡荡的室内,漠然地睁眼看着床柱上的花纹。时间流淌得那么缓慢,她能感受到清晰的心跳声,且越发难以忍受。 欧彦哲一会儿便回来了,穿着灰蓝条纹的睡衣,身上带着热热的水汽。他坐上床,离她很近,抬起手去触摸她的眼眶。 他们对视着,他一双眼清亮,又带着渴望,望着她,似乎下一刻就能将她拆分入腹,融入骨血。 她抿唇,拿下了他湿热的手,并移开了视线,她选择了逃避,她不愿意面对他。 “我去洗澡。” 说完便起身,拖曳的裙裾像朵花儿似的绽放。她的脚步匆匆,如奔逃一般。 欧彦哲收回了手,阖上眼睛。 等蓝清川回来时,他已经睡了。欧彦哲看上去有明显的倦意,睡着了眉宇间也端凝着。她吹干了头发,坐在他身边许久,才上了床。 夜里是冷的,沁凉入骨。她身上的睡衣是与他一套的,薄薄的丝绸,只及膝盖,下面便是细雪般的两条腿。她庆幸欧彦哲已经入睡,不然都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她觉得古怪而荒谬。婚礼之前,他们还是不熟悉的人。而婚礼之后,他们就要成为最亲密的夫妻了,成为割舍不去的亲人,成为彼此的依靠。 她却无法跟他交心,他们同床异梦。 蓝清川给他盖了一层薄被,自己则盖了另一条,她熄了床头灯躺下,静寂之中能听到他浅浅的呼吸声。 她闭上眼睛很久才入睡。 次日醒来时,阳光盛大。她睁开眼,眼前是男人的胸膛。她吃了一惊,抬眼一看,欧彦哲微微垂着眼睛,单手支颐,手肘撑在枕头上,显然是醒了。 第412章 嫁入 他们视线对上。 蓝清川下一刻便拿开了他圈在她腰间的手臂。 他们睡在同一个被窝里,以拥抱的姿态。 意识到这一点,她的脸色僵硬。她的睡眠习惯一向良好,是不可能滚进他被窝里去的。 欧彦哲却恍若未闻,脸皮之厚,前所未有。而他下一句话更让蓝清川涨红了脸。 “我的睡美人总算醒了,我还想,要不要再吻一下呢?” 他话里真假不知,蓝清川却无法忍受他们肌肤相贴的亲密。 “你简直……”在清晨的旭阳里,欧彦哲散着一头金发,沉蓝的眼里含着点点笑意。在这样的眼神里,她忽然说不出话来了。 窗外传来了绵远的钟声,香波城堡在薄雾中苏醒。在尚未破晓时分,仆人已经在开始忙碌。 蓝清川推他一把,掀开了被子下床找拖鞋穿。 嫁给了欧彦哲,意味着很多事情要按他们朗格拉克的规矩来。 她披了一件长衫,走到窗前拉开了窗帘。阳光正好。 这时仆人敲门进来,鱼贯而入,手中抱着他们两人的衣饰。陌生刻板的男仆和女仆,男仆们还端着温水和茶盏,女仆是分配给她的,一排人都是陌生的脸孔。 乔伊也在其中,作为欧彦哲的大管家,他的地位显然是不一样的。蓝清川认得这老人严肃硬挺的一张脸,他对着她恭敬地弯腰。 “早上好,夫人。” 其他人也随着他向他低头弯腰。 朗格拉克极重礼仪,在很多事上都保留着一套繁琐的程序。他家是确确实实玛塔皇宫脚下的世袭贵族,少不了那套象征身份的繁文缛节。可繁文缛节并不等同于礼节,朗格拉克意识到了这一点,如今是和平年代,人人平等,很多尊卑有别的条文都被废止了。很多老派贵族却依旧保留,以显示他们的高人一等。 欧彦哲很清楚地知道,凭着先代荫庇的尊荣是不得长久的,家族的头衔和荣耀是靠自己的手来维系的。 在蓝氏大庄园,蓝清川没有让人伺候穿衣的习惯,哪怕是小时候。 欧彦哲笑瞅了她一眼,挥挥手示意让他的仆从出去了,乔伊也随后。他把空间留给了她一人,道:“你不习惯的话,就当做是我家人给你的欢迎仪式吧。” 女仆们看着她微微一笑。 蓝清川从她们手里接过了衣服,说:“我自己来。”要她在这么多人前换衣服,她脸皮没那么厚。 衣服是根据她的尺寸制成的小套装,粉嫩的颜色,许是眉间太过沉静,她穿上却格外地端庄。 最后辫子是女仆进来盘的,整齐地收进了帽檐里,她看着格外好看。 人人都要夸赞一声她的好相貌。她审视着镜中的自己,纯粹东方人的脸孔,病久了,气色并不是很好,亏得补了些妆。她姆妈说,女孩子的美丽是由内而外的,气质和修养是女孩子最美好的东西。 差不多收拾好的时候,欧彦哲敲门而入。他也穿正装,束起金发,身姿颀修,面容俊美。用过早餐,他们要回蔷薇城堡,与欧彦哲的父母共用午餐。 第413章 欧夫人 现在是八点一刻,钟已经敲过了。 蓝清川站了起来,眼神沉静又清冽,像凌晨时初绽的蔷薇。 欧彦哲走过来,牵起她的手。众目睽睽之下,她挣扎了一下,没挣开,他握得更紧了,手心相贴,指尖交握。 仆人们笑了起来,善意而祝福的。 他们如同世间寻常的新婚夫妇一道走了出去,背影看着如此登对。乔伊跟在身后,始终保持着一段最恰当的距离。 蔷薇城堡在远处看着是那样美丽,这是巴黎最有权势的人所居住的地方。而最有权势的欧彦哲先生,正倚着她打瞌睡。 蓝清川被他半抱着,半边身体都僵硬了,对面位置上坐着他的老管家,她无可奈何。事实上,她比他要更累。 进正门的时候,欧彦哲醒过来了。他看一眼窗外,又看一眼蓝清川,看向乔伊管家。 “少爷,夫人,已经到家了。”他提示了一声。 蓝清川轻轻伸展了一下手臂,酸麻难忍,忍不住用手握住手腕处。 欧彦哲一看很抱歉,“还好吗?” 他睡了那么长时间,她还怎么会好。轻轻吐出一口气,她收了膝盖上消遣的杂志,淡淡道:“没有关系,我没事。” “这还没事。”他抓过她僵住的一条手臂,力气大了,她便连连皱眉,确实是不舒服了。 “下次你记得要叫醒我。”他低头,给她按揉,从手腕一直揉到手肘,又来来回回好多次,不厌其烦。 乔伊都看愣了,因为他的少爷还没有对谁如此体贴温柔过。 蓝清川红了红脸,推他一把,“够了。”看一眼乔伊,老管家正在乐呵呵地笑,眼神看着慈蔼了很多。 “你快下去吧。”她又催促一声,抽回自己的手臂,手腕都被他抓红了。 欧彦哲便下车,带着她往主厅走。一路过来,遇见了很多仆从。人们对他们弯腰鞠躬,称呼她为“夫人”。 想她小小年纪,都已经成了别人的夫人。 到正厅时,欧彦哲的父母已经在了,他们正在喝茶。 当英俊的儿子牵着儿媳走进来时,他们眼前亮了,真是天生一对。 莎蕊夫人回忆起自己刚刚听到儿子要娶蓝清川时,讶异非常。这长在蓝氏大庄园的小姐,如何让欧彦哲再三拒绝他祖母为他选定的妻子?那时候,莎蕊夫人从没见过蓝清川,但她是见过蓝元歌与方逾钟的,想来蓝清川模样是不会差的。 见过之后,这姑娘样子好,性子也好,是个沉静标志的。只不过,能否跟欧彦哲合得来。 欧彦哲从小好胜,性格强势,城府深,心思百转千回,手段层出不穷。他面上是温和极好说话的,但莎蕊夫人了解自己儿子,他不是好相处的人。 蓝清川显然也是知道这一点的,欧彦哲机关算尽,趁火打劫,拿蓝氏做威胁,逼她做了选择。任何人都不会甘心,她被逼至此境地,妥协了但到底是留下心结。 现在看来,却不知有无转圜机会。 欧彦哲牵着蓝清川,叫了一声,“父亲,母亲。”她也随着这么叫。 第414章 入主 莎蕊夫人收回心绪,露出笑来,“清川,坐我这边来。” 她依言坐了过去,莎蕊夫人是个很好相处的人,说话声细细的,很动听。年纪大了,但保养得很好。 “嫁到我家来,我们便拿你当自己孩子了。彦哲哪里做得不好,让你觉得委屈,尽管来跟我讲,我替你好好收拾他。” 蓝清川闻言看了一眼欧彦哲。他面色寻常,正跟他父亲聊着今日听来的趣闻。她收回视线,点点头道:“夫人厚爱,清川感激不已。” 老夫妇离开之前,莎蕊夫人兑现承诺,给了她一对较订婚时更加贵重的镯子,以及一套翡翠的珠宝首饰。 夫人对她很好,是拿她当亲人看的,她是希望自己能够跟欧彦哲好好相处的。 蓝清川却怎么也放不下那个心结。 看着那辆车渐渐远去,蓝清川滞留在原地。 欧彦哲身形修长挺拔,他站在她旁边,微微垂下视线看她的侧脸:“还不进去?” 蓝清川摇摇头:“我要再走走,你先回吧。” 蔷薇城堡的庭院是很大的,绿植遍布。欧彦哲遣了他的老管家乔伊跟着她,自己在夜空下站了会儿便走了。 她慢慢穿梭在矮蔷薇灌木中,各色的蔷薇花娇艳欲滴。她轻轻地呼吸着清新的香味,连日的疲惫也消散了很多。 管家安静地跟在她身后,忽然出声道:“少夫人,少爷从前对你做过的事,还望包含,他就是那样性格的人,强势而不会顾忌旁人,也不太清楚怎么跟你很好地相处。” “他习惯了这样的处事方式,甚至不会很好地表达他的喜欢。” “他对你是下了一番心血的,也很喜欢你。”老管家为他的少爷辩护,他们一家人都在传递一个讯息,那就是婚后的生活,请务必顺遂幸福。 蓝清川停下了脚步,她坐到灌木丛旁边的长椅上,开口说:“乔伊,你也坐吧。” 老管家便坐下来了。 她沉默了一会儿说:“莎蕊夫人是很好的人,老侯爵也是。”她轻轻笑了一下,“因为这个,我也该与欧彦哲好好地生活下去。你不用担心。” “至于从前的事,欧彦哲自己做过了,我还是一句话,若他心有愧疚,便自己来跟我道歉。这样我也不会再如何耿耿于怀,双方都尴尬。” 她微微侧过脸,说:“乔伊,你不用为他说这么多,我心里有数。就算是偏见,也要过一段时间才能开解消除的。” 蓝清川性格很好,落落大方,也明事理,不是那样瑕疵必究的人。 老管家心里满意极了,对她的喜爱又多了一分。 “少夫人,起风了,坐一会儿便回去吧,你,少爷会担心的。” 蓝清川点点头。 回到蔷薇花厅的时候,欧彦哲还在。他戴着一副眼镜,支颐对着屏幕。她走过来才稍稍抬了一下眼,揉揉眉心说:“你回来了,坐。” 他正忙着家族财阀的决策案,神态有些疲惫。蓝清川便又逛了一遍这里的玻璃花厅,一拉开门,浓郁的花香味便传了过来。 第415章 亲密 她的身影消失在嫣红姹紫之中,欧彦哲对着屏幕的嘴唇轻轻弯了起来。 蔷薇城堡多一位女主人也并不差,至少身边不再是一个人的冷冷清清。 管家随后过来,新沏了一壶茶端进来。 蓝清川没坚持多久,神容便倦了。她靠在枝蔓垂绦的花架上,疲惫道:“乔伊,你能带我回房间吧,我很累了,抱歉。” 花厅这里灯火通明,她被晃得微微眯眼,欧彦哲抬眼看过去,只觉得像可爱的猫,又白又软的样子。 乔伊暗暗记下了她的作息,便带她去了。 这是欧彦哲的主卧,房间本是按他的喜好布置的,蓝清川嫁过来,也只能谁在这间房里。 她的脸色微微一僵。 乔伊带她进去,笑容满面道:“你的东西都已经搬过来了,衣服都在放在衣帽间里,少爷找人制的,如果不满意或不合身请务必告诉我。若是不满意房内陈设布置,你可以随时更改。” 蓝清川点头称好。 管家阖上门,很恭敬地退下去了,咯噔一声,房内只剩她一个人。 她站在原地一会儿,颇为不自在,又敌不过生物钟,从衣帽间拿了一件棉质的睡衣,找到里间的盥洗室,舒舒服服地泡了一个澡。 她神清气爽地走出来,面对着装饰简练韵味古典的偌大房间,头皮有些疼了。 这里虽说已经重新整理过一遍,但欧彦哲的气息还是很明显。 她抱膝在床边的小沙发上坐着,一个不留神便睡过去了。 欧彦哲待到很晚才回房间,他习惯于这样的作息规划且严格执行。通了一次视频,他将要点都交代给了连回溯,让他彻夜赶制出文件,明早会议上他会再做陈述。 回到房间,竟有些恍如隔世的错觉。原本悄无人息的房内多了一个人,房内亮着灯,似乎在等着他。 他轻轻走了过去,一看便失笑了,这姑娘静静地蜷在沙发里,睡着了都不上他的床。 欧彦哲便有些担心,蓝清川身子不好,就这么睡过去了,难免不会感冒。他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脸颊,温热的,呼吸微微,又带着潮湿。 他放了心,将人抱起来,放到床上盖好被子。 这是他第一次这么侍候人,动作小心翼翼的,就怕惊醒她。 蓝清川睡得很沉,她看着也确实很累了。这么小一个人,抱在怀里轻轻的,哪里来的倔强韧性跟他对着干。 他很轻地笑了一下,顺了顺她耳边的发。 “晚安,我的小姑娘。” 蓝清川对一早身边多出个人也是习以为常了。她就算是睡沙发,欧彦哲也要抱着她一起睡。 她伸手一推,将他的手臂推到一边。 欧彦哲立刻便醒了,一双眼睛雾蓝雾蓝的,一小会儿就变得剔透明净。 他笑了:“早上好。” 蓝清川“唔”了一声,回应了一句:“早上好。”她掀开被子下床,想起来今天早晨管事要带她熟悉城堡。 她下了床,修长雪白的两条腿,脚趾甲也是粉嫩粉嫩的,十分可爱漂亮。欧彦哲兴致很好地看着,其实昨晚前晚他已经看过了,依然乐此不疲。 他夫人好看得要命,看哪里哪里好看。 第416章 整治 蓝清川不知道他心里想法,从盥洗室出来,便去了衣帽间换衣服。 她挑了一件素蓝的长裙穿了,很合身,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没什么不妥。 出来时,欧彦哲也起了,窗幔已经被拉开了。 今天天气并不是很好,阴沉沉的,看着要下雨,并不适合外出。 蓝清川随他用了早餐,他准点去了家族总部,乔伊跟着他。留下蓝清川自由自在,跟着女管事到处走动。 蔷薇城堡因栽植的名贵品种蔷薇而得名,这是一座传承已久的家族式堡垒,颇有历史,正厅的墙壁上绘饰着家族各代的接班人。这是典型的巴洛克建筑,金色卓著。因为时代迁移,周围还增建了钟楼以及扩建了庭园,显得贵重而雅致,富丽堂皇。 顶楼有花厅,这里一般不见客,是欧彦哲处理事务的私人场所,这一层还有主卧,隔壁是小书房。其余还有很多间房间,管事说她的嫁妆有一部分放在那边,未被动过,还等她察看封存。 下了楼就是小客厅,外面伸了一处露台。露台旁的房间是一间很大的琴房,琴很新,是刚刚归置进来的。推门进去,蔷薇的花纹一直延伸到穹顶,精致而缠绵。 蓝清川在琴房坐了一会儿,外面就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 欧彦哲新婚期还要去处理公务,也是难为这男人了。他的心情自然不会很好,尤其在顶层决策会议室看到堂兄雷克时。雷克不学无术,习性暴躁,还没有他的兄弟卢卡斯精明。他出现在这里,定是手头赤字,没钱花了。 欧彦哲掀了一下眼皮,看也没看他,直接开始会议。 连回溯做事稳重,他做了几点补充,没有多浪费口舌。下面这些老家伙们不敢言语,平时也都是嚣张惯了的主儿,欧彦哲不常来这里,一来的话一群人都要夹紧了尾巴做人。 这个项目很重要,不然他也不会亲自来。花了大价钱竞标得来的地皮,于巴黎闹市区寸土寸金,若利用得好,便是长长久久的聚宝盆,一劳永逸。欧彦哲近年重点都在政务上,家族生意都交由身边人控制,也没出过什么错。不过欧彦哲不大满意,不出错也不能往前走,那还叫什么生意?他需要开拓。 如今蓝清川娶到手了,也不担心蓝氏与他对上。蓝元礼受伤恢复不多久,他也没有急于开拓的意思,机不可失,欧彦哲想趁这个时候领先一步。 欧彦哲来了总部,连回溯便要将手里的一些策划案交给他过目,都是些大项目,根据预算,时间跨度很大,资金回本也慢。 他皱了一下眉,将文件交给他,漠然道:“这些项目好好跟进,万不能有差错。”话还没交代完,雷克就推门进来了。会议刚刚结束,他铁青着一张脸进来,口不择言:“欧彦哲,你这是什么意思?” 雷克好高骛远,近些年来新兴产业盈利颇多,他拿了几个小案子,可不论是互联网金融还是软件开发,无一成功,还花的是欧彦哲的钱。 欧彦哲眼里容不得沙子,他一再压缩这些家族废物的股权和分红,顾的就是朗格拉克的颜面。 他头也不抬道:“出去。好好跟你的兄弟卢卡斯学学,雷克。” 总部有个职位空缺,雷克击破脑袋想要挤进来,所谓在其位谋其事,他坐上这位置就是尸位素餐了。 想在这里谋事,就得先有头脑。 第417章 相处 欧彦哲不想再理他,他那个沃克叔父,也不是蠢笨的人,怎么长子这么不堪。 连回溯看他眼色,使了人将雷克请出去。雷克一次次再欧彦哲手里吃瘪,怎么能甘心。他摔了门边的摆件,正要与架住他的两个人动手,克拉伦斯便进来了,身后跟着卢卡斯。 他们两人目不斜视,似乎对这个场面熟视无睹。 欧彦哲脸色平淡,从位置上站起来,吩咐道:“你们过来正好,连回溯手里几个项目需要人好好分摊,我看了一下,纰漏不少。策划部的部长好好提点一下,让他做事过过脑,用点心。” 这句话说得很不客气,在场人都听出来了。欧彦哲这话也是在警告雷克,他的忍耐有限。 朗格拉克从来都是属于欧彦哲的,他年纪轻轻便承了爵位,得女王器重,现下又娶了蓝氏的继承人,在家族里说一不二,没人敢置喙,不要说雷克,就算是雷克的父亲,也没有插足的机会。 这些,明眼人都知道,只有雷克还拎不清。朗格拉克没了欧彦哲,雷克就算是有这样的姓氏,也不是可以依仗的,更别说有他现在不知从何而来的底气。 欧彦哲早早安排了手边的事,准备回去陪他的小妻子用午餐。回到蔷薇城堡时,管事告诉他,说夫人已经在午睡了,就在顶楼的花厅。 蓝清川睡得不安稳,她侧躺在他的贵妃榻上,面容向里,拖鞋整齐地放在白羊毛地毯上。 欧彦哲上前顺了顺她脸颊边的头发,将她身上的毯子拉了拉,顺道把她膝上的书取下来。动作虽然轻巧,蓝清川还是醒了,身子转过来,模糊地喊她阿公,看来思绪还迷糊。 欧彦哲俯身盖住她的眼睛,低声应:“好了,你睡吧。” 她摸了摸他的袖口,便很放心地继续睡过去了。 家里多了个人,还是个娇气的小姑娘,欧彦哲还得花费预想外的心思来照顾她。蓝清川身子不好,哪里出了差池,蓝元礼还不得过来掀了他的蔷薇城堡。 每天都能看见她,欧彦哲却并不感到厌烦和不耐,相反,总能找到一些新的乐趣。 这是他的小妻子,不出意外要过一辈子的人。 他收了手,心里漾起一些满足和温柔,连今早会议的不愉快都消散了。 婚后几日,蓝清川很少能在城堡看见欧彦哲,他身居高位,自然有忙不完的事情,不过每晚都会回家陪她。 乔伊管家安排给她的一个女仆笑眯眯道,“这是侯爵心疼您,怕您一个人孤单。” 蓝清川不知道欧彦哲心中所想,她也懒得去想,这句话听过也就过耳了。 杰奎琳和玛莎过来找她,顺便给她带了几本书解闷。她身子不好,城堡着人给她制定了一系列作息安排,与她在大庄园时如出一撤,就怕她吹了风,受了凉,影响心情。 杰奎琳大腹便便地坐在小客厅的沙发上,揉着肚皮赞叹,“这蔷薇城堡百闻不如一见,你可真是好福气。要不是你嫁进来,我哪里有能被请进来参观的机会。” 第418章 家族宴会 这句话不夸张,但凡要进蔷薇城堡的人,必须身有职权,要进来拜访之前,必要先投递拜帖,主人许了才能进。 蓝清川翻翻她们俩带来的书,一看就知道是杰奎琳的主意,都是些育儿方面的。她不由失笑:“杰奎琳,这些书你是买来自己看的吧。” 快做妈妈的女人呵呵乐了,抽来一本翻起来,翻到一张男宝宝的图片给蓝清川,道:“可不是,我天天盼着生出个这样可爱的宝宝来。” 玛莎告诉她:“你不知道,她家房间墙壁上挂满了这些小baby的照片,不知道她先生怎么受得住的。” 蓝清川笑:“你不是才说过要自由好几年吗?这就耐不住了?” 杰奎琳撇撇嘴,搜刮她的小甜饼,一边说:“有了孩子家才完整嘛,早生晚生都要生,不如生下来再说。” 玛莎接了茶喝了口,笑道:“她这一生就是两个,龙凤双胞胎,好大的福气。” 蓝清川惊叹一声,伸手摸摸杰奎琳的肚皮,高兴道:“快四个月了吧,难怪肚子这么大了。恭喜。” “哎呀,当时只想要个女娃娃。女娃娃好呀,长得才能像它父亲,模样好看。”杰奎琳有孕在身,自然吃得也多,蓝清川便让她的小女仆去拿厨房刚烤好的小梅饼。她正添着茶水,玛莎坐到她身边问:“cherry,你跟侯爵打算什么时候要个孩子?” 蓝清川握着茶杯的手一抖,看着她模糊道:“你也知道的,我身子底子弱。孩子的事,随缘吧。” 若不是玛莎顺口一提这事,她还真没往这方面想过。 只是她不想,怎是有人要替她想一想的。 入冬的时候,蔷薇城堡举办了家族宴会。以往是乔伊负责的,如今多了蓝清川这个女主人,自然是要交给她打理的。 欧彦哲知道后,嘱咐乔伊道:“照理应该如此,不过她身体不好,你多留意,不要让她累着了。” 乔伊点头道好。 这天天气很好,夜幕降了,天上星星点点。 家族宴会不是像上次一样简单的家庭聚餐,只来了欧彦哲的父母。这一次,朗格拉克所有的家族成员都会到。 蓝清川正细看晚宴的菜谱时,欧彦哲推门进来了。他这些日子忙得很,有天晚上临睡时抱着她说要补个蜜月期,蓝清川没理他,只当是玩笑。 他手臂一伸,将她拦腰抱到自己的腿上。蓝清川浑身不自在,拿手里的单子打他的肩膀,嗔怒道:“你别闹,我还有事要做。” 欧彦哲这些亲昵的举动她拦也拦不住,有时候根本猝不及防,他还偏偏乐此不疲,显得人前他们有多恩爱一样。 蓝清川挣扎不开,反被他压床上去了,他心情倒是很好,“这几天麻烦你了,我的小妻子。” 他凑在她耳边又低声道了一句:“谢谢,塔塔。” 这次轮到蓝清川惊讶了,红了脸道:“你从哪里听来的?” 塔塔是她的小名,只有她阿公蓝宗荣喜欢这么叫她。 “前几天去蓝氏大庄园的时候,听你的姆妈说过。” 蓝清川推着他肩膀,拒绝道:“你不要叫这个名字。” “为什么?”他抱着她在床上翻了了滚儿,蓝眼睛对着她的黑眼珠,打趣道:“为什么不可以?很可爱啊。” 蓝清川简直无语,耳朵梢儿都红了。 第419章 宠爱 这时门边忽然传来轻咳。蓝清川抵着欧彦哲往那边一看,羞愤至极,推欧彦哲一把道:“你还不起来,母亲来了。” 欧彦哲这才慢条斯理地放过了她。 莎蕊夫人笑眯眯道:“有阵子没见,看来你们相处得很好。” 蓝清川拂去裙上的褶皱,不知如何开口。欧彦哲却接过了话,道:“cherry很好,我很喜欢她,自然相处得很好。” 莎蕊闻言,拍了一下儿子的肩,佯怒:“你父亲他们在大客厅那边,还不快去,尽知道欺负清川。” 话刚说完,正好乔伊出现在门外。欧彦哲对她们笑了一下,跟着他老管家离开了。 因为是一年一次的家族宴席,莎蕊夫人穿着正式。一袭杏色的套装,挽着发髻,戴着珍珠饰物,看着古典优雅。这位曾经的蔷薇城堡的女主人,温和中又带些端凝和慎重,欧彦哲相貌像她,她却没有他咄咄逼人的凌厉气势。 蓝清川扶她坐了,到茶几边给她倒茶。 莎蕊拉着她一起坐,直言道:“别忙了,坐着说说话。” 蓝清川笑:“母亲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她的模样看上去鲜活了很多,语气也没有结婚初的苍白低冷。这样仔细一看,气色也不错。 莎蕊摸摸她的脸颊,“在这里可还住得惯?”她顿了一下,“朗格拉克规矩繁多,不是这些规矩拘束着,我早过来看你了。” 蓝清川点点头道:“母亲有空,清川会去拜访。” “好孩子。” 夜来得很快,未谈及几句,仆人便进来告诉她更衣的时候到了。 她前脚刚刚踏进衣帽间,后脚欧彦哲也来了。 他穿着方才的米色衬衣,衣服也还未换上,还是居家穿的一套。 蓝清川拉上了门,打开一边的方形大锦盒,拒绝道:“你先别进来。”又吩咐在里面等候的女仆,让她们都出去。 他低笑一声,倒真走到旁边等着了。 盒子里是一套刚刚送过来的长裙,拿起来一看,款式大方,质地精良。她穿好后对着镜子看了看,挺合身的。 她审视一番没什么不妥后便开了门。 欧彦哲笑意沉沉,抽出一缕她被衣饰夹住的头发,道:“不用这么急,时间还早。” 她拉下他的手往房间走,从化妆镜下的抽屉里挑出一套玉饰戴上。眼神不经意划过镜中,看见他还站着没动。 她奇怪:“你还不进去,站这儿干什么?”女仆拿过项链,准备替她戴上。欧彦哲上前几步,拿过了她手里的东西。 蓝清川讶然,看他拨过她的头发,亲自给她佩戴玉饰。紫玉髓的串珠项链,雕成藤萝花的样式,温润通透,映着她雪白的皮肤,分外好看。 女仆年轻嘴甜,道:“少爷真疼夫人。” 蓝清川微微侧过身子望向他,“这些不用你来,快去换衣服吧。”言下之意让他别再来打扰她了。 两人相处这么多天,她的习惯脾气欧彦哲差不多都摸清楚了。她对他的抗拒没那么快能够消弭,不过她性情温和沉静,他一缠上便无可奈何了。乔伊说得挺对,夫人还是要用来宠和哄的。他放下身段对她百般好处,她也没办法对他冷颜相向。 第420章 出言不逊 等欧彦哲换好衣服,晚宴便开始了,蔷薇城堡的钟刚刚过八点。 朗格拉克是一个大家族,枝繁叶茂。在场辈分最高的是敦格.朗格拉克,是沃克的老父亲,样子也没多见老,跟欧彦哲祖父是兄弟,不过老敦格没有承爵,他对此一直耿耿于怀,一直认为是兄弟借了谢西顿的光。赫怛.谢西顿如今是亲王级别,能看上眼的人寥寥无几,对于老敦格,在她古早数年前嫁进蔷薇城堡时便未曾放在眼里过。对于这一脉系,欧彦哲并不想多谈,介绍给蓝清川的信息也有限,显然关系疏远,心有介怀。对他的堂兄弟雷克态度更是冷淡,除了在看见卢卡斯时脸色稍有好转。 欧彦哲一家人就不用多说,能力出众,一直是顺风顺水地袭爵,不过欧彦哲的祖母并没有来参加宴会,往年老亲王赫怛还是会到场的,她本就对这个孙子爱惜得很。 其外还有家族远亲旁支,亲属子女,小孩子都有十来个,一个个穿着精贵齐整,跟在父母身边向欧彦哲和蓝清川问好。 雷克粗笨暴躁,他的几个孩子倒是聪明伶俐。欧彦哲俯身抱起一个到怀里,小男孩儿搂着他脖子眉开眼笑道:“小叔叔,好久不见。”虽说对雷克能力介怀,欧彦哲对他的几个孩子倒是喜欢。 另一个女娃娃看见哥哥被抱了,也扯着蓝清川的裙子,委屈道:“小婶婶也抱抱我。”蓝清川一笑,正要抱她,孩子的母亲却跑过来,一把搂住孩子,教训道:“你小婶婶身子骨弱,哪里能抱你这个胖娃娃。” 孩子哪里懂什么,被她母亲扯住,嘴一撇就要哭的样子。 欧彦哲放下怀里的孩子,目光一沉。他唇角边没了惯常的笑意,女人不禁避开眼光,颇有忌惮。 蓝清川看他神色不对,走去摸摸孩子的肩,细声安慰了几句。 老沃克眼光毒,知道长子不成器,给他娶了个颇为厉害的老婆,据说是玛格丽特学府的高材生,出身也不低。也许因为这些,她才暗恨欧彦哲夺了雷克的一切,让她无处施展。所以连带着,对蓝清川这个刚刚进门的侯爵夫人一起怀恨了。 欧彦哲对这个女人没什么好感,评价也中肯,聪明不足,野心有余。蓝清川心思通透得很,自然也能看得出她眼里的忌恨不平。她借孩子来挖苦她身体脆弱,引得旁人视线连连。 欧彦哲年纪轻轻,同辈的差不多都有了孩子。他们虽是初婚,可欧彦哲的地位和高度,继承人的问题总要被拉出来说一说。 以往的家族宴会上,有谢西顿的亲王坐镇,没人敢当面提欧彦哲一句不是。而欧彦哲手腕之厉,城府之深,没人能斗过他,都被压得死死的,可没有什么闲心逸致找事儿。这不蓝清川刚来,欧彦哲奈何不得,便找她这个新人儿来试探了。 欧彦哲的脸色已经差了。 卢卡斯有眼色,趁气氛还行,将孩子们抱走了。 “听说蓝小姐一直深居简出,我还奇怪,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第421章 厉害之处 雷克趁机行事,口无遮拦,欧彦哲一直觉得他是朗格拉克的耻辱。 蓝清川被他粗俗的眼光打量,心里极不舒服,他的话自然也是不堪入耳。 雷克倒满一杯酒,一口饮尽,视线恶毒道:“yancy,为了你的继承人,也该找个好生养的吧,找个画上人儿收回来当摆设啊。” 老侯爵和莎蕊夫人入宴晚,刚进大厅就听到这句话,自然气得连连摇头。莎蕊夫人制止了他的动作,看一眼那边坐着的漠不关心等着看好戏的敦格一脉,道:“说到底还是孩子间的事情,且看着,没到你出声的时候。” 欧彦哲向来隐忍不发,到时一并发作。对于雷克这人,他一直无视。只不过他的容忍是有限的,像这种不识时务的人,若非顾忌家族颜面,早就出手丢出去了。 以他如今的地位,这样的高度,整个巴黎都没有敢当他的面这么讲话的人。 若是平常,这种事一听就罢了,他没空去堵住这些人的嘴。可现在不一样了,蓝清川是他的夫人,没人能够让她受气。 他正要开口时,蓝清川握住了他的手。他顿了一下,便收住了。 他的小妻子有话要说,自然不会让他失望。 这是能够治住蓝氏那群老古董的姑娘,没理由制不住这几张嘴。 她缓缓道:“我的身体状况,非常感谢你们的关心。虽说偶有不适,但也并非所言那么不堪。家族宴席,一年一度,正是联络成员之间干系的时候。毕竟家族荣辱,事关个人。雷克先生,你若有斗嘴皮子的功夫,为什么不能想想办法做事让欧彦哲稍微满意一些?” “朗格拉克内部的事务,我并不熟悉,可道理总该是一样的。上位人喜欢两类人,一种是聪明人,一种是虽不聪明但足够努力的人。请问你是哪一种?” 欧彦哲笑了。 蓝清川又说:“既已为父母,还请务必给孩子做好榜样。” 大厅静了一瞬,似乎没料到这个看着苍白纤弱的东方女子能有这样迅速的反应和如此伶俐的口齿。她有一种不可言说的气势,看似沉静,又足够清傲。 他们自然是不知道的,蓝清川代理掌握过蓝氏大权,又系出蓝氏正统,这个家族从来都只出毓秀钟灵。 蓝清川只言片语便堵住了悠悠众口,接下来,再无人敢出言不逊。这一晚后,朗格拉克所有人都知道了,欧彦哲的夫人是个厉害角色,不可小觑。有能力者,自然会有人接近和附庸。 雷克气得肺都炸了,离开蔷薇城堡时脸色都铁青一片。 “一群小人。”他骂道。他夫人搂着两个睡着的孩子,不知道他在发火骂谁。 睡觉时间因为宴席的原因推迟了两个钟头,蓝清川累了,书也看不进了,便准备睡了。 她泡澡出来,正巧欧彦哲推门而入。他今晚回房倒是挺早的,蓝清川也不管他,拉开被子准备睡觉。 欧彦哲却伸手一捞,把她捞进怀里。 “干什么?”她推搡几下,“我要睡了。” 第422章 不可小觑 “今天表现不错,夫人。”他沉蓝的一双眼里满是笑意,直达眼底。 蓝清川翻了个身背对他,喃喃一声:“你的家族人还真不客气。” “他们,”欧彦哲顿了一下,将下颔搁到她肩上,两人看着无比亲密,他接着道:“大多数资质平庸。” “再说,他们哪有你这么厉害,嗯?” 他感慨一句,“实在不及你的家族,亲系皆能力卓绝。” 蓝清川没应他。蓝氏嫡系一脉太少,成员寥落,散布世界各地,倒没有他的家族枝叶繁茂。 欧彦哲微微一笑,摸摸她的发顶道:“你方才叫我什么?连名带姓的是吗,Cherry?” “那叫你什么?侯爵?侯爵阁下?算了吧。”她倦得狠,敷衍一句。 “你别装傻。” “……” “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夫人,你该叫我什么?” “哦。” 欧彦哲一翻身抱住她,眉尖挑起,眼睛沉凝:“等你身体好些了,我们要个孩子。” 蓝清川没听见后一句,她早已睡着了。 他无奈,替她盖好被子。 若是他们之间有了孩子,那自然是不会差的。有了孩子,他们之间的关系也不至于如此。 老侯爵夫妇多住了几日,这几日气温低了,蓝清川有些咳嗽。蓝元礼凑巧回国,顺便到蔷薇城堡来看她。可就是看望的时间也因为老侯爵的攀谈而减少了一半,正好傍晚时欧彦哲回来,便留下用晚餐。 欧彦哲刚从皇宫回来,他已结婚一段时日,女王的召见便开始勤快了。因上次骤乱,森特瓦与他之间并不愉快。但王冠之重,她不得不依仗朗格拉克,给以特权和信赖。对于欧彦哲,她既割不得,也舍不去。森特瓦私下曾说,若是欧彦哲的心思城府少一分便好了。 欧彦哲处之泰然,深沉又温和的模样,却分寸不可移动。他的地位,只会更上一层。 每从皇宫回来一趟,他总要多好多事。 老侯爵功成身退,在宫廷事务上他并没有太多关心,或者说,以欧彦哲的手段,没有让他关注的必要。 倒是莎蕊夫人发现他不同平日的端凝沉肃,随口问了一句:“彦,你怎么了吗?” 刚刚用过晚餐,一群人聚在花厅品茶。欧彦哲闻言放了茶杯,朝旁边的蓝元礼看去一眼。 蓝元礼正跟蓝清川说着话,没注意这边的情形,对于欧彦哲,他很寻常维持着客气。 既已知蓝清川嫁给他的事实不可逆转,他也只能接受现实。 欧彦哲知他心思,拿起桌上文案,经乔伊之手整理,已然妥当。 他淡淡回应母亲的疑惑,道:“军部的达雅要退了,女王正为这事情头疼。” 莎蕊“哦”了一声,对政事不大感兴趣,反是老侯爵皱了眉道:“达雅这个老家伙狡猾得很,这个位置可不是那么好上去的。据我所知,他跟杜克王夫一向关系紧密。” 老侯爵说到了点子上,当着蓝元礼的面,也没有回避。欧彦哲只得看向他父亲,点头道:“杜克想推人上位,已经瞄准了这个位置。”也就是说,朗格拉克想要安人上去,不会太容易。 但以森特瓦的意思,她不想要杜克的势力渗入军部。王权大于一切,即便是王夫,也是要防的。于是这件事情,便有些棘手了。 第423章 试探 “蓝先生有什么看法?”老侯爵也不避外,如今朗格拉克与蓝氏一体,他没有回避蓝元礼的必要。他相信,这种事自然也瞒不过蓝元礼的耳目。 蓝元礼却没说话,看向蓝清川,笑道:“清川如今是你们朗格拉克的一员,我自然不能多说什么。不过,我这个外甥女一向有主意,她的建议你们可以听听。” 蓝元礼礼数周全,毫不越界。老侯爵朗声笑过,道:“我们都已经见识过了她的能力。” 蓝清川看向欧彦哲,熟料视线正好撞上,他似乎正等着她的答案。 她刚才也没有听个分明,只隐隐听了几句关键的。心中一遍思量后,她摇摇头道:“要我说,这个空缺只能给两派势力外的家族。” 欧彦哲勾唇,象牙白皙的手指在椅子上磨了磨,“倒是便宜了外人。” “你如今势头过剩,能避则避,军部再放棋子,恐怕失了平衡。权力一旦倾斜,女王便不会满意。” “你这一手中庸倒是玩得很好。”欧彦哲翻翻手里的文件,玩笑一样提了一句:“你觉得蓝氏如何?” 蓝清川不知他有意还是无意,但知他到底是没存什么好心思的,便疏淡道:“我的家族不参与党系派别之争,向来疏远政治中心。不过如今我嫁了你,不管从前如何,别人都会看成是利益共同体,两家分不开的。不说这个,我的家族也无意军部的权力。” 欧彦哲心里满意了,便没有继续试探,他对上蓝元礼颇有深意的眼,微微笑了。 这小茶会喝得蓝清川索然无味,蓝元礼缄默其中,不置可否,不太愿意涉及皇宫权力争斗中。但如蓝清川所说,就算他本无意,如今她嫁入了朗格拉克,利益相关,荣辱与共,不可避免会卷入其中。 欧彦哲心似深渊,不知藏匿了多少谋算和筹划,百转千回,不可估摸。 他试探至此,心下有数。 蓝清川送蓝元礼到小庭院,夜风微凉了,男人摆摆手,“回去吧,夜里冷了,你身子要好好保重。”她应一声,看着他上车。刚刚他回避了欧彦哲嘱咐了几句:“清川,你已成婚,我虽不该这样说,但放心不下。欧彦哲心思过深,你一切要谨慎。” “你虽入朗格拉克,但蓝氏永远是你的后盾和依靠。他此时奈何不得,但依他心性,将来未必没有可能。两家联姻本非我本意,是他百谋千算。他这样的人,绝不会对他人施以真心,即便是他的父母。我这些话并非是对他的偏见,清川,你还小,我怕你在他身边吃亏。” 他是她亲舅舅,想都想一块儿去了。蓝清川点点头道:“我知道,舅舅,你放心。” 送走了蓝元礼,空旷静寂的小庭院便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欧彦哲看她冷淡的神色,提议道:“去后花园走走如何?” 他的时间向来宝贵,不会浪费在这种逛园子的小事上。蓝清川抬头看他一眼,知道他有话要说。 第424章 冷战 她便同意了,走在他身侧,肩膀上却传来重量,侧眼一看,是他的大衣。欧彦哲身姿挺拔颀长,衣服自然也长,一直垂到她膝上。 “你是不是觉得我心思难测,对你不利?”他一身薄薄的条纹衬衣,负手站着,侧脸的弧度优雅又冷峻,在月光下看不清神容。 他没说过这样直接了当的话,这是他第一次将两人的距离拉近了剖白。 蓝清川停下脚步,夜幕深沉,四下也见不得白日来来往往的仆从。在这样的静谧中,他的声音格外清晰,低沉。 “你想要我怎样回答你呢?”她抬头与他对视,道:“我既是嫁给你,再说这些也没用了。” “你不信任我。” “不是我不能,是你不能让我信任。”蓝清川叹气道,“欧彦哲,我嫁了你,与你的家族联姻,你也达到了目的。只是联姻,并不等于家族融合。你是你,我是我,我的家族是我的家族,其他的事情还可商榷,但在有些问题上你不要妄加干涉,我的舅舅不可能同意,这也是我的原则和底线。” 她防备他至此,话都挑明了。 欧彦哲不怒反笑,“这就是你的心底话?” “你一再试探,抱歉,我忍不住。”蓝清川皱眉。 “若是我拒绝呢?” “那这段婚姻,也就没有继续的必要了。” 她盯着他,眼睛沉静又冷漠,是从未有过的认真模样。 欧彦哲举手投降:“好,不说这个了。” 言尽于此,蓝清川沉默片刻,转身走了。 在她走后,乔伊管家走到他身边,叹气道:“少爷,你为什么又招夫人生气呢?” “我们之间隔着数层,话不说明白了,关系也只能是这样了。”欧彦哲收回落在她背影上的视线,目光沉峙深邃,他望向满园的灌木蔷薇,触目嫣红姹紫,带着不属于这个季节的明媚斑斓。他站在晚风中,徐徐道:“若她不是出身蓝氏,我也不用困扰这么久了。” 但蓝清川若不是蓝家人,大概也不会这样吸引他注目了。 这一晚过后,蓝清川与欧彦哲的关系一直很僵。蓝清川性格温润又倔强,而欧彦哲是从不会服软的人。一时间,蔷薇城堡的气氛很紧张。乔伊管家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蓝清川作为欧彦哲明媒正娶的侯爵夫人,蔷薇城堡的管事和大小事务都要交由她这个女主人过目。她身子单薄,又有积年的旧疾未愈,虽说已经好了很多,但毕竟精力有限。 跟欧彦哲冷战数天,蓝清川会蓝氏大庄园住了几天。倒不是她有意回避,而是她舅舅蓝元礼在国内时间总是太短,庄园里也积余了很多事情要处理。 姆妈见她回来很高兴,朗格拉克府邸规矩颇重,蓝清川嫁过去,一年到头来可能也见不到几次面。 她坐在书房一下午,赶着紧要的事情处理了。到了傍晚的时候,她慢慢翻看一些积累的信件,内容多是一些有关她的婚礼庆贺,数月之前的,多是同学好友,也有来自大洋彼岸。 看到周绿知的名字时,只觉得恍如隔世。 她的信很短,一如她的性格,果断又利落。她说,自己依旧是最晚知晓她结婚消息的那一个。常年在外竞赛博弈,就连当初知晓她平安归来也是从骆杰口中得知。只是遗憾没有机会见面,坐下来好好谈一谈,这小几年间的发生的事。 第425章 弱点 翻了翻,还有凌昊枫的信件,好几封,时间也不一样。筹备婚礼时,原意是请了凌氏一家的,但请帖没有发出去,法国当时戒严,巴黎城区都进不得,除了在境内的近亲和好友。 但是数月前那场世纪婚礼,几乎人人皆知。这是自她回归后,蓝氏另一件大事。 她细细看了,按照信件中写的邮件地址,给他回了一封。 做完这些以后,桌上的文件少了一部分,她揉揉眉间,打算明天再看。 姆妈敲门走进来笑道:“快别看了,晚餐都准备好了,都是你爱吃的。” 空荡荡的餐厅,灯光明亮。她一个人坐在偌大的餐桌上,只一个人,静静地吃饭,连说话的人也没有。 舅舅不在,她的外祖父也不在。 只有她一个人。 她家的规矩并不比朗格拉克规矩繁琐,吃饭也遥遥坐着,半点声音都不露。蓝氏大庄园没有这样大的规矩,家人餐前饭后聊天说话,格外温馨。 如今,这里冷冰冰的。 她在庄园住了几天,事情整理得七七八八,又去玛格丽特学府结业,修完了博士,拿到了证书。 姆妈说要好好庆祝一下,她又难得回来一趟。于是就办了小型的晚会,庄园里大家聚在一起,吃吃喝喝,高兴高兴。 蓝清川吃了一点今年初夏刚酿的杨梅酒,微微醺,看天上朦胧的月色。 这是她熟悉的环境,月光倾洒在雪白的玫瑰钟塔上,像披上一层纱绢,柔柔的,又飘落在水面上。 她枕着月色入眠,一夜无梦。 在大庄园没有住几日,蔷薇城堡便来信催促她回去了。乔治爵士邀请欧彦哲与她前往巴黎歌剧院看剧,时间在明晚。这个爵士向来是闲散惯了,家族是古老的名门,但到了他手里就渐渐没落了,成了一副空架子,在玛格丽特时代就遭到削爵,如今只剩下爵士的头衔。乔治这个人有趣,一副花花公子的做派,却是欧彦哲的同窗,菲力甫的师兄。 欧彦哲对这种邀请一向是不怎么理睬,这次却将它作为借口让她回家。 蓝清川是知道他的心思的,奈何不得,只能顺他心意。 她以为这个邀请只是个借口,没想到他还真打算去。他最近在忙森特瓦访美一事,事干重大,经常与王宫要员商议,不容缺漏。蓝清川拿着他的日程表单子看,皱眉道:“这么多事情,应接不暇,你还有心思找我。” 欧彦哲抬眼一笑:“回来了。气消了没有?”她最恨他这样四两拨千斤的样子,他最擅牵一发,动全身。 “好了,上次的事,冒犯了你的家族,我道歉。” 蓝清川没从他眼中看到诚挚,那双眼睛依旧深沉,海水般的蓝色,都收进其中,波澜不动。 这是个端容温和,姿态优雅的男人,心思却如深海的水,静静地流动,却又能掀起又沉又重危险的波浪。 蓝清川说:“你的话,我不信,我要你的实际行动。” 他顺从地做了保证。 蓝清川才渐渐松了戒备。 “不生气了吗?”他似笑非笑。 “不了。”她偏过头,不愿多呆在这里哪怕一秒钟。 他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静静的,又很冷,带着窗外飘来的泠泠细雨,他说,“塔塔,你已经将弱点暴露给我了。若是你面对的是你的敌人,那你就输了。” 蓝清川猝不及防,回头看他。他带着眼镜,敛目低眉,清贵又冷淡,似乎刚才,他并非说过任何话。 第426章 预感 于蓝清川而言,欧彦哲这个人甚是可恶,但他却没对她做任何越距的事,对于她在城堡的生活,私下总安排得格外周全。 但他有时候说的话,蓝清川一点也不爱听。他总表现出超越年纪的深沉和内敛,让人找不出能够反驳的机会。 乔伊正在为他的少爷准备明晚的着装,一边道:“像夫人这样的姑娘,是要好好宠着的。你总让她生气,这是何必呢?” 欧彦哲翻着文件头也不抬道:“她也很让我生气。” 文件不同于一般,上面印刻玛塔皇宫的标志,是宫廷的密件,过目的人没有几个。 他蹙眉,似是遇到了不顺心的难题,缓缓道:“明明看着那样柔弱,性子却倔强得很,也不对我服软。我又不能事事都顺着她,我有自己的打算。” 乔伊还想多劝几句,欧彦哲摆摆手,翻过一页凝神道:“好了。我也想宠着她,可她不接受,我也没办法。” 蓝清川防他跟防什么似的,同床共枕这么久,也没能放下心防。 这是双方的问题,他感觉颇为棘手,几乎是无可奈何。他逼近一步,她便后退一步,总要保持两人之间最佳的距离。 长久下来也不是个办法。 回到房间时,蓝清川已经睡了,一张脸白皙胜雪。她是浅眠的人,一点儿动静就会有所反应。今天却睡得格外沉,连他进来的动静都没有理会。 夜已经深了,房内早早生了暖气。她身子不好,药膳吃了这么久,还是苍白纤瘦的模样。 欧彦哲很头疼,伸出食指轻轻弹了一下她的额头,颇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我该拿你怎么办?” 次日,欧彦哲百忙之中还是抽出了时间去听了一场歌剧。蓝清川站在他身边,两人看起来那样登对。歌剧院出入的都是各界的名流大腕,偶然下见到年轻的朗格拉克侯爵,免不了要上前寒暄一番,增个印象。 菲力甫夫妇也来了,带着他们的小宝贝。蓝清川多日不见这小可爱,不知不觉已经长大了很多,但还跟从前一样想跟她亲近,一伸手就要她抱。 欧彦哲见了,手一揽将它接过去了,小家伙很嫌弃,喊道:“我不要你。” 欧彦哲摸了摸它的小脑瓜,抱着它继续跟别人谈话去了。 菲力甫夫人越发丰腴,已经没有出嫁时的含羞腼腆和学生时代的青涩娇气。年轻的夫妇非常幸福恩爱,在哪里都是出双入对。成为父亲也让菲力甫沉稳了很多。 蓝清川见到了传闻中的乔治爵士,这是个相貌出众,眼带桃花的男人,气质看上去有点像风流时候的菲力甫。难怪他们两个能够玩在一起。 欧彦哲与他们年纪相仿,已经有了一种强悍的气场。那不同于气质,第一眼将人吸引住,在吸引的同时,还感觉到遥远以及压迫感。 他已是凌于众人的上位者,尊贵无匹,高不可攀。那双晦蓝的眼睛,蓝清川越发难以看懂。只有离他足够近的距离,才能感受到他的深不可测。 他很危险。 第427章 一见钟情 人们看不到,他们被他那张温和俊雅的皮面所蒙蔽,以为他极易相处,性情温和柔雅,可他并不是那样的人。 他有太多的好手段,没有多少人能成为他的对手。 上位者天生有一种气度,引人聚集,自愿臣服。这也是一种能力。 欧彦哲抱着孩子,背影高大俊秀,金发整齐地束着,被孩子一把抓在手心。蓝清川淡淡收回了目光,手指去翻动膝上的剧目。 菲力甫为她妻子端来一杯果汁,顺便也给了一杯蓝清川。 菲力甫看一眼旁边的欧彦哲,走到哪里都是焦点的男人。他感慨一声,看向蓝清川道:“没想到,最后他还是得到了你。” 蓝清川诧异了,惊讶道:“这是什么意思?”他太太也来了兴趣,道:“别卖关子,继续说呀。” 菲力甫仰躺到沙发里,整个人陷在里面懒洋洋道:“他跟你有过一面缘分,还是在玛格丽特学府的时候,只不过,你大概是忘了。” “那时你刚来不久,我跟yancy却已经快毕业了。我们那年的毕业晚会上,就有你的节目。Yancy听了你全部的排练曲目,不管是钢琴独奏还是伴奏。” 蓝清川依稀有了些印象,她很少参加这一类节目,那时是代替班上原定的同学前去救场。那是她唯一一次在公共场合露面,但也仅仅只有那一次。后来,她便回了中国故土,玛格丽特学府的课程全部修停。 “他那时就知道你是谁了。依他的性子,看上的人绝不可能放过。” 蓝清川在他只言片语中难辨真假,她是不相信自己被欧彦哲惦记了这么多年,还是在很早之前,连自己都不知道的时候。 “你不信?”菲力甫瞥一眼她的申请,伸展了一下指关节道:“我也不信。他那时娶你,据我所知,他的祖母给他施加了很大压力,可他还是娶到了你。虽说手段是强硬了些,我还从没见过他对谁有像你这样上心过。” 蓝清川一笑而过。菲力甫与欧彦哲是多年的交情,他自然要向着自个儿兄弟,帮他说话。 菲力甫夫人听了很感动,欧彦哲看来似乎又在她心里多了深情的好形象。 但蓝清川不相信,欧彦哲会对自己,一见钟情。 他是那样冷峻而深沉,他足够理智自持,甚至到严苛的地步。 剧目开始了,蓝清川将菲力甫的话放到一边,心里一片平静。 剧幕落下后,已经是深夜了。她跟着欧彦哲向乔治爵士致谢,风流倜傥的男人笑着看了一眼她,一掠而过,表示希望下次还能一起欣赏音乐剧。 欧彦哲不置可否,跟他握手之后便离开了。蓝清川心里有异,对他那双招摇的桃花眼印象颇深。倒不是没见过,寒洛宸就生了这样一双眼,不笑的时候,疏冷又倨傲,但这个男人眼里的笑意,却有些说不出的味道,不冷不淡,不深不薄,恰到好处。 能够这样笑的人,想来心思不会很轻,比如欧彦哲。 她看向拉着他的年轻男人,脚步一顿。 欧彦哲松手,转身看了她一眼。目光淡淡的,不知他在想些什么。 她沉默一下,上了车。犹豫良久之后,她抬眼望向欧彦哲,问道:“乔治这个人,素日是怎样的?” 欧彦哲捏了捏眉心,睫毛动了两下,疲倦道:“怎么想问这个?” “因为他看着,并不简单,不像是传言中的样子。” 第428章 预感 欧彦哲侧颜,一双眼沉蓝沉蓝地望过来。片刻他笑了笑,道:“我并不了解他。不过在我见过的那么多人中,他是让我不舒服的那一类人。” “不舒服?”蓝清川支颐,不太明白他这种不似平日严谨的说法。 “就是与你的感受一样。”欧彦哲挑眉。 “那你见过的那些人,有哪些种类?” 欧彦哲低低笑了,转向乔伊,道:“你说给她听听。” 乔伊一丝不苟地解答了她的疑惑,道,“可利用和不可利用的,有价值和没有价值的。” 蓝清川被气笑了:“那我是哪一类?” 乔伊抬头看着她,似是打量,认真道,“您是少爷喜欢的那一类人。” 欧彦哲笑了很久,为了应这句话,还将她一把抱在怀里。 蓝清川眉毛一皱,打开他的手臂,“不要在车里闹。” 在歌剧院回来,蓝清川心事重重。她心里生起一种熟悉的危机感,她的预感一直很准,绝不是多想的缘故。这些年的波澜动荡,她对危险的敏锐度很高。 给蓝氏大庄园的大管家打去电话,那边回应并没有什么问题。她心里稍稍松了口气,可还隐隐觉得有些古怪的感觉。 欧彦哲回到房间,意外地发现蓝清川还没睡。她坐在床边,亮着盏灯,手里翻看着他近来的日程。 欧彦哲拿过那叠文件,扫了眼,“你找乔伊要这些东西干什么?” 她揉着眉心,叹息一般道:“没什么。你下周要去美国?” 那是他下季度最重要的一个既定行程,事关女王出访,干系重大。欧彦哲应了声,伸手关了灯,给她盖了被子,道:“早点睡。” 蓝清川沉默片刻,缓缓呼出一口气,轻声道:“注意安全,凡事小心。” 欧彦哲在黑暗中一挑眉:“怎么想要对我说这个?菲力甫对你说了什么?” 他转移了话题,蓝清川闭上眼睛,淡淡道:“没什么。说了你的一面缘分。” 男人一下子来了兴趣,翻过身,灼灼的视线逼来:“他说了我什么?” “说你对我一见钟情。” 他的胸腔里滚出笑意,蓝清川侧身背对他。 他笑了一会儿,又颇为好奇,凑近她脖颈间,呼吸一下一下地扫在她的皮肤上。 “你相信了吗?” 蓝清川觉得痒,心思沉重,不想跟他闹下去。便冷淡道:“不相信。” 她的回答显然跟他预料一样。欧彦哲伸手搂她入怀,低沉道:“虽谈不上一见钟情,但那时候,我确是很喜欢你。” 蓝清川挣扎不开,便不动了,抬起眼帘,一双眼在黑夜中格外静寂。她奇怪道:“为什么?” 他们相互盯着彼此,像要从对方眼里审视出什么来。欧彦哲微微笑了,转开了视线,看着床幔上精致的蔷薇花纹。 他似乎在回忆很久之前的事,蓝清川几欲如梦之前,他低低道来,重复了从前他所说过的话。 “亚裔家族有很多,蓝氏在玛格丽特时代应该是最出色的。” 第429章 往事 那是蓝清川还未出生前的往事,是她所不了解的蓝氏的巅峰时期。那时候,蓝宗荣夫妇尚健在,一双儿女优秀不群,蓝元礼年纪轻轻,却已是女王最爱重的,甚至数次抛去橄榄枝,希望他留在皇宫任职。蓝氏与玛塔皇宫关系紧密,但蓝元礼却没有选择卷入政治。依他的能力手段,在商界叱咤风云,更甚蓝宗荣。在那一段时间,玛塔皇宫解决了多年财政危机,达到了顶峰的繁华。玛格丽特女王偏爱倚重蓝氏,这是谁都知道的事实。蓝元歌那时候还没有遇上方逾钟,她处于年华最美好的时期。由女王做媒,想将谢西顿与蓝氏两家族联姻。 谢西顿古老而尊贵,女王千挑万选,挑中了其中最优秀的年轻人,来配蓝氏蓝元歌,想法设法地表达自己对这个亚裔家族的喜爱和亲近。那个时期的蓝氏可以说是巴黎第一世家。 没有人告诉蓝清川这段往事,在她少时住进蓝氏大庄园时,蓝氏已经隐世很久了。 欧彦哲静静地笑了,深蓝的眼中却没有笑意,他说:“世界上没有永恒不变的东西。塔塔,永恒不变的东西只有变化。” 她有些心惊,这不像是他会说的话。他一直自信而深沉,永远势在必得,面上风平浪静的优雅模样。他居于高处,足可睥睨,却也越发慎重警惕。他是个复杂的人,机关算尽,为了走得更平稳。玛塔皇宫居于什刹海之上,这是对每一个进入皇宫之人的警示和威慑。在这里,只要走错一小步,便会万劫不复,被浪涛吞没。即便如此,人们依旧趋之若鹜。但不是每个人都能成为欧彦哲。很多人失败了,譬如奥斯,譬如曼德尔,譬如斐拉。 “我喜欢你的家族。清独不群,不比那些狼子野心。”他赞美一声:“圣眷优渥,很多人都难能自持。就连我母亲家族连氏,也做不到波澜不惊。” “你的家族很优秀。”欧彦哲放缓了语速,他像是有些累了,低声道:“我曾见过你的母亲。” 那时候他还很小,自小便被接到洛特省兰珀宫金色大殿,由他祖母亲自教养。赫怛女亲王倨傲而严肃,对他的要求越发严厉苛刻。他过早启蒙,过早独立,性子坚忍。那时候谢西顿正准备着与蓝氏联姻,他也随祖母回了谢西顿古堡。他那时候是有些好奇的,想要看看优秀的谢西顿小叔叔要娶什么样的女人。 他以为母亲已经足够美丽,而蓝氏这个,是那种挑不出错处十足十的美人皮骨。蓝氏是风头极盛的世家,这一族尽出隽秀钟灵。他那时候就对这个家族有了印象。 “你的母亲抱过我。”欧彦哲回忆道,“不管是出于礼貌还是其他,在我那个年龄,我母亲甚至都没有抱过我。她是温柔的人,你长得像她,性子却不大像。” 这段故事,从没有听他说过。蓝清川被勾起了心绪,沉默许久。 过了小半月,气温骤降。欧彦哲准备动身前往美国。女王访美在即,依他如今的地位,责任自然也格外沉重。 华盛顿那边刚落雪,蓝清川又给他准备了几套大衣,让乔伊管家收进行李。 第430章 软肋 欧彦哲起得早,时间安排严格按照日程上的来。他一动,蓝清川便也醒了。等她坐起身,欧彦哲已经漱洗结束了。 他的动作一直是迅速而有效率的,见她醒了,便勾起笑,道:“乔伊今早忙得很,我的着装还得靠夫人打点。” 蓝清川掀开被子站起来,也不管是不是他的打趣了,拿起梳子替他梳头。欧彦哲这一头金发柔和而条顺,不像他的性子,冷峻而坚忍。她取了缎带,给他松松地束在脑后。 “头发长了些,等你回来,要请师傅好好修剪。” 欧彦哲觉得麻烦,占用了他的私人时间。 “既然觉得麻烦,又何必要留着?”她放下梳子,又去他的衣帽间挑出一套正装出来。 欧彦哲依旧坐在软凳上,双腿交叠,姿势慵懒。他抬了一下眼,道:“这也没办法,我的祖母喜欢。她早年崇拜历史上的一个英雄,那人也是一头金发。她觉得这是一种荣耀和象征。” 蓝清川笑了笑:“老太太兴致真好。”她随口一谈,催促他:“你换衣服吧,我进去梳洗了。” 乔伊安排好私人飞机,又将欧彦哲批示好的文件交给连回溯。等回到城堡时,欧彦哲已经用好了早餐,正和蓝清川谈笑。 这位少夫人的情绪一向不外露,一直是冷冷淡淡的沉静模样。他的少爷坐在她身边,神色是少有的温和细致。 乔伊站定,告诉他:“已经准备好了。” 欧彦哲点点头,又问蓝清川:“我这次一去数日,你还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她稍稍抬了头,凝视了他少顷,认真道:“一切顺利。”想了想,又补了一句,“早去早回。” “乔伊管家,还请照顾好他。” 欧彦哲满意了,摸了摸她的头发,又想亲她的脸。蓝清川没有办法,让他亲在了脸颊。他的呼吸又稳又轻,浮在她的皮肤上,一小会儿便散去了。 欧彦哲一忙起来便是没日没夜,自他到达美国那一日晚上给她回了个电话,除此以外,一直到今天,他都没有任何消息。 蓝清川也乐得清闲,下午时分,她的私人医生过来检查了一番她的身体状况,起色很好。虽说还无法恢复到十足十,但相比起初极差的气色,如今要好上太多了。 事实上,蓝清川已经不堪忍受药膳,便是连那调理效用极好的中药都厌倦不已。这这样颇为漫长的周期里,也不知自己是如何能受得下来的。是药三分毒,医生根据她的检查结果,重新配了新的单子。 蓝清川支着额头看了一会儿,交给了城堡的女管事。 似乎一切都在向平静安好的方向发展。在这偌大的蔷薇城堡里,她自由而具有绝对权威。玻璃花厅的那张美人榻是欧彦哲的专属,现在几乎成了她一人的领地。就算她要在这里开茶会,也没有人会反对。她的绝对权力是欧彦哲给的,在婚礼之前,他许下重诺,事实上,也没有任何亏待她的地方。 第431章 聪慧 欧彦哲对她的态度,很奇怪。蓝清川说不上来,他这人惯常滴水不漏,对待她自然细心而周全。 嫁给他,竟然还会有如此平静的生活。蓝清川不知道,在被他纳进他的光环之下后,她就成了被保护的那一个人。 欧彦哲从未对谁有对她这样耐心和细致。 蓝清川一直是个心软的人,欧彦哲打这一招温情牌,可见也是摸清楚了她的性子。 蔷薇城堡不限她的自由,从蓝氏大庄园回来之后,蓝清川接到了她舅舅蓝元礼的电话。 她的眉头一下子皱了。 自欧彦哲离开不过两个星期,他在华盛顿那边就出了状况。在蔷薇城堡里,她没有接到任何消息,若非欧彦哲授意,乔伊绝对不可能不告诉她,而得通过蓝元礼来告知消息。 欧彦哲受袭,是在三天之前。 美国是一个民主而自由的国家,但事实上,不安的因素一直都存在。蓝清川消息有限,不知道他在那边的真实情况究竟如何。 可她又没办法坐视不管。 欧彦哲显然是封锁了消息,国内对朗格拉克虎视眈眈的人一直没有少过。若在这个关头走漏了消息,后果不堪设想。 蓝清川思来想去,下午直接去了朗格拉克的巴黎总部。 她身上的头衔无人不知,经理将她请进会客室后,急忙去通知了上层的负责人。卢卡斯不在,连回溯正要外出。 听到通报后,他犹疑了一会儿,上了电梯。 蓝清川还是旧日的模样,披着一件沉蓝的毛呢大衣。外面气温低了,裹着羊毛的白色手套。她来得急,心事重重,连手套也没有摘下。 连回溯恭敬地喊了一声:“嫂夫人。” 蓝清川也不管他别扭的称谓,眼神看向一边的几个理事,道:“你们先出去,我有些话要跟他单独说。” 几个人面面相觑,有些犹豫。虽说蓝清川是欧彦哲的太太,但她手里没有集团的实权。再说她背后是蓝氏,就算两家联姻,很多事情上还是泾渭分明,互不干涉。 连回溯摆摆手,使了个眼色。一伙人便顺从地走了,带上了门。 蓝清川这才似乎松下了一口气,道:“还好来的是你,不然还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呢。” 连回溯听她语气有异,正了正神,问:“究竟出了什么事?” 据他了解,蓝清川向来声色不露,面色沉静,心思却玲珑。若非事情紧急,不得已她绝不会至此。她与朗格拉克的成员礼仪甚足,但关系一直疏淡。 蓝清川开门见山,她站起身,目光沉沉,竟有些神似欧彦哲。他顿时心下一凛,听她说道:“欧彦哲遇袭,他已封锁了消息,情况不明。我明日要赶往华盛顿,做最坏的打算,到时我需要你稳住局势。” 连回溯吃了一惊。 “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欧彦哲信你,我才托付于你。” “女王访美在即,他在这个关头出了事,哪怕再防,也难免不会走漏消息。国内形势刚刚平定,各方势力暗下流动。我担心,一旦消息被人知晓,巴黎必然情势大乱,首当其冲的便是朗格拉克。” 连回溯强压住心下的震撼,蓝清川思虑之周备,竟比他还胜三分。迅速消化了消息,他哑声道:“是,我知道了。” “我到时还会联系你。”蓝清川看着他,身量纤瘦的女子,眉目间一片肃然沉静,她说:“就这样。麻烦你了。” 第432章 狙击 话才刚刚说完,门哐啷一声响,雷克推门而入,盯着蓝清川,面目暴躁难耐。 “蓝夫人来这里干什么?Yancy不在,便来耀武扬威了?” 连回溯面露不虞,飞快地看了一眼蓝清川。蓝清川却置若未问,径直走了,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这也是了,像她这样的人物,何必跟雷克这种人浪费时间。 “连回溯,你们偷偷地在说什么呢?” 连回溯多了一重心事,自然也懒得跟他较劲,甩手便离开了。 蓝清川于次日赶往华盛顿,从机场私人通道下走出来时,发现前来接机的人是桑铎。白兰度家的这个小孩子已经长成了小少年,戾气慎重,眉目桀骜不驯。他长得这么快,蓝清川恍了一下神,才骤然想起来是他。有他出现了,自然会想起一些不好的往事来。 她站定,稳住心神,与眼前这只小豹子对视。金发碧眼的少年有着纯蓝的眼底,似是万事不知的纯真。 若是不了解他的人,必然会被他拖至深渊。 蓝清川笑了笑,打了个招呼:“怎么会是你?”其实心下已经有数了,一旦牵扯到白兰度家族,那必然这件事与黑道脱不了干系。 蓝元礼到底是不放心她一人独身前来,因着上次军火半路被劫导致交易不成而欠下的人情,白兰度便自愿派人保护蓝清川。 只是没想到来的人会是桑铎。 桑铎似乎格外喜欢她,见到她时笑容熠熠,脸上的肃杀和戾气都淡了不少。 “cherry,上次你为他而去,这次,你又为他而来。”他取笑一声,亲手拉过她的行李,也未假旁人之手,道:“走吧。” 蓝清川哭笑不得。 桑铎直接带着她秘密赶往山涧别墅,欧彦哲在这里养伤。他这次来美,本就行踪保密,美方上层也知之甚少。欧彦哲也未曾料到会在这个时候出岔子,只能咽下这口气。 山涧别墅隐于一座山中,环境甚是优美。别墅建于泉流之上,周围都是蓊郁的树木,入目都是一片绿色。四下里虽都设了安保,但毕竟不是欧彦哲随身带来的警备力量,他这次大意了。 望着周遭景色,蓝清川心下隐隐生起一个念头。 桑铎派人放下了她的行李,降下车窗,远远道:“再往里便进不去了,你在这里下车,自会有人接应。” “祝你好运。”说罢,他的车便绝尘而去。 蓝清川下了车,果然不一会儿入口的大门便开了,乔伊步伐匆忙地走过来迎她。老管家未料到她会到此,神色紧张道:“夫人,你怎么来了?” 蓝清川摇摇头:“先让我看看欧彦哲。” 进入别墅要通过好几层防线,平常时是不会动用这么大阵仗的,可见这次事件过于严重。 欧彦哲躺在沙发上,神色冷淡。他的头上裹了厚厚的纱布,原本象牙白皙的肤色也格外苍白,沁出一种凌人的寒冷。 他敲着手指,在蓝清川进来时,冷硬的面色像是崩坏了,眼中沉蓝翻滚。他现在不宜动怒,乔伊管家左右为难。 第433章 温情 “你……” 他的伤应该很严重,连重话都说不出来,喘息声很急。 蓝清川看向乔伊:“你先出去吧。” 室内开着暖气,他穿着薄薄的开衫灰毛衣,神色极冷。 蓝清川坐下来,探身查看了一下他的伤口。伤在额际,已经处理过了,最起码没有再出血。 她看着那雪白的纱布,叹息一声:“到底出了什么事,你不是简简单单就能被算计到的人。” 欧彦哲静默片刻,冷笑一声:“是狙击。我的一个随从被当场爆了头。只差一点点,就能要了我的命。” “在第一时间内,乔伊已经追踪下去了,但只找到了被丢弃在办公楼顶层的一把狙击枪。” “那人能力很强,要知道,在这么远的距离内,命中率绝对不会太高。但显然,这个人枪法太厉害。” 他粗略提及了始末,但蓝清川要听的不是这个。 “在来的时候,我一直在想。你不想让我知道你的状况,是否因为,你已经料到了这次结果?” 欧彦哲双眼一沉。 蓝清川肯定了,道:“对手是谁,在来美之前,你应该早就知道了。你在跟谁博弈?”她呼出一口气,重复了问题:“为什么不能让我知道?” “是宫池若,对吗?”这种熟悉的手法,除他便再无旁人了。蓝清川受他禁锢之久,足以了解他的手段。 欧彦哲自知瞒不过她,声音疲惫道:“这与你不相干,你没有必要过来。” “你放心,朗格拉克那边连回溯会撑着。” “我不是这个意思。”深蓝的眼沉寂下来,他的面容苍白无力,他看着她,轻声道:“你来了,只会陷入危险。这不是我想看到的。” “我不来,你真的出事怎么办?” 他的眼倏忽一亮。 “你这是在担心我?” 蓝清川被气笑了,道:“我才刚刚结婚。” 他长长地叹气,眼神自方才的冷峻渐渐开始疲惫,他整个人都似松懈了。他低沉的声音轻轻地传入她的耳:“你过来,其实让我很高兴。” 蓝清川被他拉住手,亲吻了一下。 “塔塔,你下午便回国,我会让乔伊都准备好。”欧彦哲疲惫道:“我并不是怕他,女王访美事务未定,又卡在这个关头下手,我有心无力,实在难以应对。塔塔,在国内,你至少会是安全的。” “我既然来了,便走不掉了。”蓝清川摇头,“你好好养伤,我去给我舅舅回个电话。” 乔伊带着医生进来时,欧彦哲眼底沉暗。 检查过程中全程静寂,等医生出去,欧彦哲开口道:“哪怕给我打昏了,也连夜将她送回蔷薇城堡。” 乔伊叹气:“少爷,何苦跟夫人对着来呢?她也是放心不下你。” “她在这里,我只会手足受缚。”冷刀子过后,乔伊不说话了。欧彦哲沉默了一会儿,闭起眼睛道:“依她的性子,必然会过来。但要说是担心我,不如说是担心她那位舅舅。” “宫家紧追不舍,她向来聪明,哪怕只是蛛丝马迹都能推断出幕后是谁。”欧彦哲苦笑一声:“她的直觉一向很准,到头来果真瞒不住她。” “乔伊,我既怕她不来,可又恨她过来,让我失了准度和果决。” 乔伊缄默,心想,这应该是好事。 第434章 事端 随后几天,一直风平浪静。欧彦哲遇袭,就好比一块石子儿丢进了水里,虽然激起了波浪,但沉下水面,一切又回到了原来的状态。 蓝清川渐渐意识到,这不是宫池若的手笔。宫家三爷对付人,从来不给人以喘息之机。他的手段要更加雷霆狠戾,且网罗之大,决计让人无法预料。 在她到达这几天里,一切归于平静,仿佛她的到来,对谁而言,是一种禁忌。 山涧别墅一如既往戒备森严,欧彦哲从国内调来了警备,这是他手下最精干又最不为人知的力量,由他直接统辖。若非情况紧急,他绝不会动用这一批力量。这不是朗格拉克培养出来的,是洛特省金色大殿的女亲王为她的爱孙专门训练出来的一支,为欧彦哲马首是瞻。 跟随这些人而来的还有克拉伦斯。 这位出身谢西顿远亲的贵族,身上没有谢西顿固有的凛然沉肃,金发碧眼,眼神勾着轻佻,笑起来像林子深处狡猾得意的狐类。 他现在没笑,苦着脸对欧彦哲说:“老太太知道了。” 欧彦哲皱了眉。 克拉伦斯叫苦不迭,“我得到消息时,人就在洛特省,那边不是老太太的领地吗?我这儿有一点风吹草动,老夫人能不知道?当即就给请去金色大殿了。”抬眼一看欧彦哲神色恹恹,便立即转移了话题,佯装左右看了看,道:“怎么不见嫂夫人?” 欧彦哲神情稍稍有了些好转,又听到他别扭的称谓,蹙眉道:“你叫的是什么?” 克拉伦斯脸色一僵,辩解道:“连回溯也是这么叫的。” “不许。” “那叫夫人?还是直接叫她的名字?Cherry?” “别跟我皮。”欧彦哲示意一旁的乔伊堆起靠枕,他起身半坐,正色道:“收起你的嬉皮笑脸,说正事。” “你想让我把这事继续查下去?” 欧彦哲捏了捏眉心道:“这里毕竟不是巴黎,我有身份限制,暗下行动不能过大。再说Cherry在这里,我也有所顾忌,施展不开。” “这么急把你叫过来,实在是这件事宜早不宜迟。我想看看,掀开这表面的风平浪静,底下到底盘亘着怎样的经络罗网。既然算计了我,就别想挣脱。”他的眼中是一片沉蓝的厉色,欧彦哲鲜少动怒,他极擅长杀人于无形,面目却一片温和雅致。 克拉罗斯皱眉:“想查到底,恐怕不容易。” “那就慢慢查。再大的阴谋,总有细枝末节是被人遗漏的,敌人在暗,总会露出狐狸尾巴。” 这里才刚谈完,控制室的人就来汇报。乔伊听了心道不好,欧彦哲抬眼问:“什么事?” “蓝先生刚刚致电,说要留夫人住在他那边的彭格罗公寓。” 克拉伦斯心里咔嗒一声,感觉不妙,果然随后就听欧彦哲说:“好了,你也知道她人在哪儿了,出去吧。” 可怜大老远跑过来帮忙的克拉伦斯,连顿像样的招待都没有,便被好言劝退。 迁怒完了,欧彦哲沉默半晌,她身边不在也好。 彭格罗是蓝元礼的私人地产之一,为了办公方便,他在华盛顿时便常常住在这里。这一带都非常繁荣,因为地处权力中心,华盛顿许多豪强在这儿也有房产。 第435章 家事 蓝清川站在落地窗前眺望,此时夜幕已降,抬眼看不到星子,只瞧见地上银河似的灯光。这座公寓占据了一个绝佳的角度,高耸群楼建筑物等尽收眼底。 “舅舅,你留我在这儿,欧彦哲该急了。” 蓝元礼坐在落地窗边的真皮椅子上,面前液晶屏亮着光。他头也不抬,看着刚刚递交上来的报告书,不以为意哼了一声:“他急,关我何事?” 他向来对欧彦哲态度冷淡,且是怎么看怎么都不顺眼。这也难怪,欧彦哲对他耍心眼子在先,算计蓝氏在后,还怎么可能喜欢得起来。 蓝清川笑了一下,从壁柜里找到几册近来的财经杂志。 “清川,等这阵子过了,我送你回国。欧彦哲那边,你在他那儿太危险。” “我没意见,但欧彦哲他……”蓝清川翻了翻杂志,皱皱眉道。 “他能有什么事,我想他正满腹心机准备算计人呢,他哪里肯让自己吃亏?”蓝元礼讽刺完,神色沉凝,看向躺在沙发里的蓝清川,道:“宫家势力太大,总不让人安心。宫池若在一天,难保不会找上门来。” “舅舅,我觉得这次,并不像是宫池若出手。”两人视线对上,“他若真心想除掉一个人,绝无失手的可能。” 十二月中旬的时候,森特瓦女王赴美进行国事访问,这是森特瓦加冕封王之后第一次进行的重大外交事件,各方都非常重视。 蓝清川看了眼客厅大屏幕,电视台正在同步直播,美总统夫妇亲自相迎。她看了一会儿,女王走下红地毯,在场所有重要面孔扫了一遍,镜头转换太快,没看到欧彦哲。按照他的级别,必然在随同队伍中。镜头又是一换,在鸣礼炮声中,女王坐上车前往哥伦比亚特区总统大厦时,她看见了一抹熟悉的金色。 既然陪同在侧,欧彦哲的伤应该没什么大碍了。 她关了电视,回书房看书消遣。 过了几日,华盛顿又落了场大雪。早晨蓝清川起床,一掀开窗帘,外面都是白茫茫的。她穿上衣服下楼,大客厅燃着壁炉,室内暖融融的。蓝元礼刚用过早餐,正看着早间新闻。 他难得有空闲,蓝清川用完早点,便陪他一起下棋。她的棋画都受过专门的指导,加上她天赋高,一局下来,蓝元礼也没占得多少便宜。 “你这丫头精明得很,比爸爸那个臭棋篓子高明得多。” “比起下棋,我阿公应该更擅长算棋。考虑得多而广,往往就受限了。”蓝清川回想起往事,笑起来:“他还不服输,嘴上说让着我,下起来就忘了。” 这边正说着话,公寓的管事人就过来汇报了,说欧先生来了。 这一局棋还没下完,蓝元礼抬了抬眼皮,吩咐道:“既然来了,让他进来。” 欧彦哲被请了进来。大客厅里暖意融融,蓝清川穿着毛茸茸的高领衫,稍长的鬈发松松地束着,整个人懒洋洋的半躺在椅子上,听到动静了,才从专注的棋盘上转过脸来看他。 欧彦哲心想,好呀,我在山涧别墅千算万算费劲心机,好不容易事情告一段落了,你倒是逍遥自在。 心里这样想,可看到多日未见的那张小脸,还是舍不得生她的气。看她养得雪白粉嫩软绵绵的样子,甚至心下松了松,放下心来。 第436章 礼物 外面雪应该下得挺大,他的发梢微微湿了,还沾了些雪花,进屋后,便融化成了小水珠,顺着他的脸颊落下来。 老管家跟在后面,对蓝元礼跟她行了个礼。 蓝清川也没什么心思继续下棋了,吩咐仆从给他拿了条毛巾擦拭雪水。 欧彦哲穿着家常的黑毛衣,身量修长,面上带着惯有的温和笑意。他拿着毛巾走过来,跟蓝元礼打了招呼,也不见外就坐到了蓝清川身边,笑道:“兴致不错。” 蓝元礼照旧没什么好脸色,只觉得他家清川漂漂亮亮一朵小花儿,被欧彦哲这个煞风景的给拱了。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蓝元礼勉强正了神色,道:“欧先生,你有什么事?” 其实欧彦哲此番过来大家都心知肚明,手下要紧的事情处理完了,女王也回国了,自然是要接蓝清川回去了。 回了房间,蓝清川才转身,就看见欧彦哲也跟了过来。他镇定自若,像进了自家的门,脸上带着似有若无的浅淡笑意。 “你怎么跟上来了?” 他寻了椅子坐下,扶额道:“我这是逃上来的。” 蓝清川听了一笑:“我舅舅这么可怕?” 她近来笑容多了不少,不是往日对着他时,连笑都吝惜的样子。 找出行李箱,蓝清川翻出几件衣服装进去。她来美时走得匆忙,也没带什么东西,简简单单便收拾好了。 “比起对他,我自然愿意看你。”他支颐微笑,笑容甚为耀眼。 蓝清川觉得这人越来越油嘴滑舌了。 “注意你的身份,侯爵阁下。” 欧彦哲不以为意道:“我只这样对过你。” 蓝清川哼了一声。 “事情处理得怎样了?” 他神色一敛,似是不愿多谈,只说交给克拉伦斯处理去了。 克拉伦斯效率向来出色,这么多天过去,必然有所发现。蓝清川看一眼欧彦哲的深情,冷静又平淡,笑意比之方才是收敛了不少,但眼中深沉如许,看来已有所掂量和盘计了。 她关上衣橱,带出一股熏衣的香气,淡淡对他说:“不必急于一时,总会抓到把柄的。” 欧彦哲的笑深了几分。 “对了,塔塔,你来我这里。” 蓝清川转身望过来,眼里淡淡的,问:“怎么了?”欧彦哲坐着不动,她便只有走过去了。 在他面前站定,她俯视了一眼,漫不经心对他说:“我还忙着呢。” 欧彦哲从衣兜里翻出一枚粉戒,分量够足,晶莹剔透,樱花般粉嫩可爱。 “给你戴着玩儿,前几天不是你生日吗?算补给你的生日礼物。” 蓝清川看了一眼,也不接,神色有点奇怪。 他笑了笑,放了戒指,问:“不喜欢这个颜色?我听说你对樱花情有独钟。” 对樱花情有独钟的人是她的母亲,樱花之于她,有段不堪回头的往事。 欧彦哲在兜里摸了摸,又翻出来一枚蓝宝石的戒指,精巧漂亮的女戒,色泽沉厚端肃。 “喜欢吗?” 这次蓝清川惊讶了,看着他有意打趣的神情,伸手朝他兜里摸去,果不其然,又找到一对紫玉髓的耳坠儿。 第437章 世上最动听的情话 “你……”她细细看过,簇新璀璨,雕工出奇精致,没一段时日是制不出来的。 “这是哪里来的?” 欧彦哲笑眯眯:“普佐给的见面礼。一水儿的珠宝,我又戴不了,都是送给你的。” “他找你办事?” “国内尚未解禁,在找我办事。” 蓝清川眉心皱起。 普佐是美国商界大亨,跟蓝氏有生意往来,关系良好。要想打通巴黎的商路,蓝氏是他最好的合作伙伴。但他找了欧彦哲,看来是舅舅这里没有点头。若非涉政,她舅舅也不会不帮这个忙。 欧彦哲如今权势如日中天,蓝氏如何退避锋芒,看来都躲不过利益一体了。 难怪蓝元礼对他的态度如此。 蓝清川捏着手里的紫玉髓,冰冷沁人,却如同烫手山芋,她将他还给了他。 “不喜欢吗?”他似笑非笑,“还有好几套,已经送往巴黎了,你回去慢慢挑。若不中意,我在俄罗斯还有几座钻石矿。” “不好意思,我没有耳洞,戴不了。” 欧彦哲定睛一看,粉嫩的耳垂,白生生的,还真没有。 “你要送我礼物,我没有意见。不过事先说好了,我可不要你的宝石矿。” “为什么?”欧彦哲胸腔里闷出笑声,他弯着眉眼道:“你值得这世上任何美好的东西。” 蓝清川将他赶出房门。 不声不响地又过了一段日子。 自回到蔷薇城堡起,巴黎的雪花断断续续一直持续到春节。除夕夜的时候,总算是停了。 蔷薇城堡是不过春节的,蓝清川一大早便回了蓝氏大庄园。欧彦哲去了玛塔皇宫一直未回,城堡的管事将她送回去的。 蓝氏大庄园已经整理一新,蓝元礼前几日才回家过节,给她带了一套新衣。 蓝清川展开那件大红的袍子,哭笑不得。正月初一的时候穿上了。 她都已经嫁人了,舅舅还每年都发压岁钱,看他的意思,是想将往年他不在庄园时没发的都补回来。 庄园里就他们两位主人,管事有两位是亚裔,回家过节去了,来往的仆从不少,好歹是热热闹闹的。 蓝清川穿着蓝元礼送的红袍子,觉得大家看着她的眼神都很奇怪。姆妈说红衣服好看,衬得人气色也好。 这袍子是改良后的织锦旗袍,领口袖子边镶着雪白的毛,绣得都是福禄寿。 欧彦哲来大庄园接她时,一眼就看见他的小太太穿着红袍子懒洋洋晒太阳,膝上卧着一只雪白的猫,正翻着肚皮让她摸。 蓝清川也不听他的话,照旧在太阳底下看书,一边翻一边吃水果。 他人来了,懒懒地招待了一句:“坐吧,桌上有果子蜜饯糖果,拣你爱吃的。” 欧彦哲便很用力地在她脸上亲了一口。 蓝清川后知后觉,摸了摸脸,翻出一块血橙堵住了他的嘴。 “你事情都忙完了?” “哪里能忙得完。”他咀嚼完了,示意她再来一块。蓝清川对他这厚脸皮也习以为常,伸手叉了一块给他。他笑眯眯吃完道:“晚上去一趟连氏祖宅,陪我给老人家拜个年。” 蓝清川这才想起,他母亲家族乃亚裔连氏,虽西化不少,但有些习俗还是保留着的。 “走个过场,我父母也会去,我陪着你。” 第438章 新年 毕竟是新年,蓝元礼再如何不待见欧彦哲,还是留他用了午餐。欧彦哲便顺便说明了来意,要接他的小太太去连氏祖宅拜年。 蓝元礼还能说什么,用完午餐,眼不见心不烦去了书房。 “蓝先生对我偏见这么大,塔塔,我也很无奈。”回了房间,欧彦哲摊手,表示与蓝元礼相处毫无办法。 “要我舅舅对你改观,不是凭你那张脸,他要看实际行动的。” 蓝清川哂笑一声,坐去了窗边,继续翻昨晚上没看完的杂志。翻了两页,忽然想起:“怎么没看见乔伊管家?” 老管家向来跟着欧彦哲,鲜少离开。 “我让他留在蔷薇城堡,挑拣些年礼,到时带过去。” 蓝清川一听,连氏祖宅想来规矩也不少,总不能跟着欧彦哲去,什么也不知道。 “我记得连老太爷尚健在,其他人事,你跟我讲讲吧。” 对于欧彦哲母亲家族,蓝清川知之甚少,只了解一个大概。欧彦哲便大致跟她说了,道:“你不用太紧张,只是去露个脸,让大家瞧瞧我的小太太。” 连氏是经久的亚裔豪强,近些年来一直稳稳当当的,颇为低调。如今的一把手是莎蕊夫人的侄儿连立臣,成为家族统帅才刚不久,年纪尚轻,比欧彦哲只大一两岁。 蓝清川点点头。 等去了连氏祖宅,才看到这个家族的繁荣昌盛。不同于蓝氏的清贵隐秘,也不比朗格拉克权势鼎然,这个家族庞大而生机。 蓝清川一入大门,就听见了孩子的笑声。等下了车,一群小孩子围了过来,竟有十来个,年龄都不相同。小的才堪堪会走路,被哥哥姐姐们拉着手闹过来。 蓝清川看了一眼欧彦哲,他可没告诉她竟然有这么多小孩子。 这男人面目甚安,嘴角却弯出了浅淡的弧度:“忘了跟你说,连氏年轻一代的居多,所以小孩子也格外多。” 蓝清川亡羊补牢,让乔伊从后备箱的礼物堆里找出一大罐的糖果,派发给孩子们。 有个小萝卜头挤过来,穿着精致的小西装,梳着小公子的头发,闹着叫道:“不要乔伊,要漂亮姐姐给我派糖!” 欧彦哲一听:“没大没小的,什么姐姐,叫小婶婶。”说罢将孩子一把抱起来,拍了一下他的小屁股。 小萝卜头不乐意了:“就是姐姐,都是小叔叔你老牛啃了嫩草!” 蓝清川险些没站稳。 欧彦哲又说一巴掌拍过去:“跟你小叔叔这么说话,嗯?” “说不过我就欺负我,不要你抱!” 蓝清川觉得这小孩儿简直成精了。 仆从正搬着礼盒,一盒盒点数完,蓝清川刚走到欧彦哲身边,便听到莎蕊夫人的声音:“清川来了,快进来,外面冷。” 冬季太阳落得早,此时还有最后一点霞光在西边未沉。连氏一家子人都出来迎接了,果然如欧彦哲所说,大多数都是年轻的面孔。亚裔居多,也有不少混血儿。 “小叔叔快放我下来。”小萝卜头看见了自家父母,再也不满意欧彦哲的怀抱,迈着小短腿跑去了母亲身边。 欧彦哲这才腾出手来,牵住了蓝清川。 第439章 家宴 莎蕊夫人为首,身边是连氏的当家连立臣,身后跟着他的夫人,小萝卜头正攀着他的裤腿。欧彦哲叫了一声“表哥表嫂”,蓝清川便懂了,跟在后面问候了一声。 “妈妈,小叔叔又欺负我。” 蓝清川听着他稚嫩的指控,有些发笑。 莎蕊夫人将他抱起来,点点鼻头无奈道:“你这个小祖宗,你不欺负别人,谁还能欺负得了你?” 进了客厅,暖气融融。客厅坐着一众老人,但若说是老人,也没那么老,与莎蕊夫人是同辈分的。连回溯的父母也在其中,见了他们进来站起了身。 这是礼节所规定的,欧彦哲虽辈分小,但头衔贵重,按照规定,身份不及便应行礼。 欧彦哲制止了。大过节的,又在母家连氏,他可受不了这个礼。 蓝清川略过屋内情状,看了一眼主位,老太爷不在。 欧彦哲向他们一一问安,又携她上楼,去给卧房的老太爷问好。 房内三三两两进了一些人,都是些亲戚,前来拜年的。看他们进来了,便退去了一旁。 蓝清川这才看清这个传说中的老爷子。 头发已花白,穿一身唐装,身体康健,眼睛却不太行了。欧彦哲拉着她一直走到他的面前,老爷子才能勉强看清。欧彦哲喊了一声“外公”。 其实欧彦哲与连氏祖宅关系都不是很亲近,他自小长在洛特省金色大殿,由赫怛老亲王一手培养长大,也没有跟亲朋同辈一起玩耍的机会,长大了,关系依旧是不冷不淡,只是走个象征性的礼节和过场。 老爷子听到这声音,很高兴,又偏过头来去看他身边的蓝清川。 “彦,”他微笑,“这是你娶得那位蓝家的小太太?” 欧彦哲点头说是。 老爷子便吩咐下人给红包。给小一辈的礼都差不多,多是装满金银锞子的精致荷包。蓝清川看了一眼欧彦哲,颔首道谢。 儿孙辈聚了一堂,老爷子分外开心。晚间开席时,比平常还多吃了一碗饭。 用过晚餐,蓝清川便被莎蕊夫人拉过去了,坐在一群陌生的太太中间,蓝清川有些不自在。不多时,莎蕊夫人便连连立臣他太太也拉了过来聊天儿。 这姑娘席间喝了些酒,微醺,看眉眼是个很好相处的。 “阮阮这是又怀上了吧?看着脸旁,分明又圆润了不少。” 连小夫人便红了脸,羞怯道:“才一个多月,姑姑眼神真厉害。” 莎蕊夫人便笑:“这是好事,没什么可害羞的。” 一旁便有太太问蓝清川,“侯爵与蓝夫人打算什么时候要孩子呢?” 蓝清川一噎,咳嗽了一声,放下做掩饰用的茶杯。 “这件事,顺其自然吧。”她微微一笑,视线落在连小夫人的肚子上。一个多月,还未能显怀,身量看着依旧窈窕。 莎蕊夫人便道:“他们还年轻,不急。”一边伸手挽住了蓝清川的手腕,“清川,时候也不早了,今晚在这边住下可好?” 欧彦哲在席间喝了酒,他不轻易喝酒,一沾上就容易醉,如今已有七分醉意了。 蓝清川思量一番,点点头道:“谢谢母亲。” 第440章 酒醉 正说着话,她靠着的这扇窗外骤然升起了烟火。夜空中绚烂多姿,极为盛大。蓝清川眉眼一动,从玻璃的倒影中看见了欧彦哲。两人的视线对上。 蓝清川转头看他。 他沾了酒,脸上一层薄红,面上还带几分笑,眼睛却似笑非笑,沉静莫测得很。 莎蕊夫人一看便调笑一番:“清川才坐了一小会儿你就寻过来了?没个体统,赶紧上去洗把脸。清川,你带他上楼,撑不住便让他睡吧。”一面又带着人离席去看烟火了。 蓝清川站起身将他扶住,轻声道:“走吧。” 他便松懈了全身的力气,蓝清川看破他的意图,扬眉道:“装醉呢?站好了。” 仆从领她到了二楼的客房,这是欧彦哲惯用的房间。房间设备古色古香,颇为贵重,连床榻也是旧时的古董拔步床,铺着柔软厚重的锦缎,床幔薄纱,层层叠叠,室内燎着好闻的沉木,香气缕缕。将人放下之后,蓝清川正要离开,就被他压在床缎子上,他的鼻息铺面而来,带着些醇然又冷冽的酒香。 蓝清川拍他肩膀,人也不知是不是装的,就是锢着她不起。越是推阻,他搂得越紧。 房门轻声被关上了,室内灯光。 他的鼻梁便在她眼下,象牙白皙,挺直又沉峙,有种夺人的俊美,带着冷冽卓尔的气质。他整个人眼睛闭着,金发下露出饱满的额头,眉峰微蹙,总有种深谋远虑的沉凝和端肃。 蓝清川推不动,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连翻个身都不行。 欧彦哲也不知是真醉还是假醉,眼睛未睁,手却开始耍流氓,一下一下地摸着她的长发。 蓝清川仰面看着有着精致刺绣的账顶,寓意吉祥的团花五福。精神提了一天,她有些倦了。迷蒙之中又听见身上的人喊她的小名。 “塔塔。” 她应了一声,睁开眼,手臂已经麻了,动一下又酸又疼。 欧彦哲低低道:“我们要个孩子好不好?” 蓝清川一惊,睡意去了大半。这男人已经睁开了眼,眼中沉蓝讳莫,还有湿润的雾气,实在看不出他是否已经醉了。 “你说什么?” 她问了一遍。 欧彦哲看着她,似未察觉他说了什么话,规矩地回答她:“我想你给我生个孩子。” 在欧彦哲这个年纪,与他同龄的或年龄相差不大的,譬如菲力弗,譬如连立臣都已经有了孩子。孩子对于贵族来说,既是爵位能够顺承的保障,也是家族延续的保证。 “你想要继承人?”她看着他的眼睛,“是,这是我的义务。但欧彦哲,我的身体条件可能无法帮你生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子。” 他哪里听不出她话里的讽刺和自嘲,摸了摸她冰凉的脸颊,他俯身低低地在她耳边呓语:“就算是女孩儿,我也喜欢,只要是你生的。” “塔塔,有了孩子,才算完整的家。一家人,热热闹闹的,就像连氏,就像其他的家庭,不好吗?” 第441章 日常 欧彦哲果然会找她的弱点,他知道她最渴望,最想要什么。这句话触动了她的心绪,也勾起了她孤独沉默的少年往事。 她自小被接到蓝氏大庄园,外祖父一手培育她成长成人。蓝氏大庄园里那么美,那么自在,可空荡荡的一片。她年少便失去了母亲,方逾钟欠缺了十多年的父爱,没有家,便没有安全感。蓝氏大庄园内,如今只有舅舅和少年时的白人姆妈陪伴至今,连外祖父也已经不在了。 欧彦哲知道,她最怕的便是失了最后的依靠,蓝氏是她的港湾,给她安全和温暖。哪怕只是一点温暖,她也珍惜慎重,唯恐丝毫缺失。蓝氏大庄园是她的软肋,负担,责任,也是依恋和爱。 她一时怔住,陷于回忆,有所松动。欧彦哲爱极了她这时候的模样,安顺的,易于掌控的。 接触久了才会发现,蓝清川表面看着冷淡,但性子温和又容易心软。乔伊说得不错,对她事事尽心优容,她总会记得那些好,再抗拒的态度也会有所改变。 次日清晨,欧彦哲早早醒了,怀里是他漂亮的小妻子,睡得很沉。 白茫茫的日光被遮挡在窗帘外,他低头爱怜地吻了吻她光洁的额头,起身下床。 蓝清川还是被这一丁点儿的动作弄醒了,挣扎着坐起身,抬眼迷茫地盯着他看。 直到神思清明,她沙哑着嗓音问:“你昨晚究竟醉了没有?” 他的小妻子精明得很,欧彦哲赶忙转移话题,将她伸出来的手臂裹到被子里,露在外面的脖颈红红点点一片,那时他控制不住时用力吮出来的印记。 “时候还早,你再睡一会儿。我下去让乔伊准备早餐过来。”他坐在床边穿上上衣,又将屋内温度调高,摸了摸她柔软的额边鬈发,温和问道:“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蓝清川沉默了很久,才低声道:“你先出去。” 嫁给了他,这便是迟早的事,早晚都该发生。 她靠上软枕,浑身酸痛,扶额暗道着了欧彦哲这混账的道儿。 莎蕊夫人舍不得他们,挽留了好几遍:“清川,再呆上几天如何?全当是陪陪我。” 欧彦哲一口回绝,搂着小太太笑得招摇:“母亲,清川要回去好好休息。” 蓝清川迅速拉开了他的手。 莎蕊夫人看看蓝清川雪白的脸色,再看看欧彦哲春风得意,心思一转,哪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顿时伸手打了一下欧彦哲,嘴边却露出了笑。 蓝清川红了脸。 回到蔷薇城堡后,一切如旧,只不过欧彦哲在城堡的日子多了很多。直至上次克拉伦斯来了一趟,才知道原来他给连回溯升了职位,自己倒是给自己放了个假。 蓝清川不堪其扰,干脆跑到琴房弹琴去了。年初时舅舅那边不忙,按往年惯例,蓝氏大庄园内一直清闲无事。她自己身子骨不行,已经做了很久的闲散人。但欧彦哲却是不同,蔷薇城堡没有过春节的习惯,加上他如今身份贵重,事物繁杂,竟还能有时间在家里陪她。说是陪,还不如说是一厢情愿的“扰”。 第442章 相处 气温一天天回暖,她人却一天天惫懒,也不大有精神。除了凯瑟琳她们偶尔过来几次,更是懒得出门。 她寻了靠窗的一个躺椅坐了,坐了一小会儿,睡意就上来了。 欧彦哲虽说这些日子都在城堡,但也不是无事可做。财团的事情交给连回溯,他总还有王宫的事情要忙。如今他的身份地位不同以往,更是贵中之重,各种关系都要梳理盘顺,免得再有后顾之忧,他一向厌恶那些人猝不及防的手段。盯着他位置的人实在不在少数,要说是耍手段,既非阳谋,阴谋又过于下作,欧彦哲从前还有心思跟他们玩一玩,现在却越发感觉无聊。 还不如在家逗逗小妻子。 一些大文件过下来以后,又是傍晚了,暮色深沉。乔伊在一旁也不知站了多久,像个老绅士。 “下去歇歇吧,乔伊。”欧彦哲捏了捏眉心,又喊住他,奇怪道:“夫人弹了这么久的琴?” 乔伊摇摇头:“方才管事来报,说睡在琴房了,睡得挺沉的。” 欧彦哲摘下眼镜,站起身,修长的影子一下子压下来,整个人被包在一片夕光中,目光悠长。 蓝清川睡在琴房落地窗边的躺椅上,仆人给她盖了毯子,长长地堆在脚下。她神容疲惫,脸色苍白,暮光下稍稍染了些颜色,看着气色还行。 欧彦哲心下一跳,摸了摸她的额头,有些冷,但没什么异常。 这姑娘脸上看着比谁都沉静冷淡,什么事情都压在心里,一个人倔强地扛着,让人又生气又怜惜。刚嫁进来时,跟只团起来的小刺猬一样防着他,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倒是好了不少。她终究不是狠心无情的人,耐不得别人对她周全细致的照顾。他事事安排妥帖周到,她也无法对他一直冷眼相看。 欧彦哲知道,她对他的偏见会随着她的心软慢慢消退。他也正是利用了这一点。他有一双极厉害的眼,将她看得透透的,也吃得透透的,他希望蓝清川就这样被他收入怀中。 他不相信世上的一见钟情,但他相信所有的情感都能慢慢培养。数年前那一面缘分,她忘得一干二净,唯独他惦念至今。这是个很难对人敞开心怀的姑娘,没有一些心思手段,她根本无法将他记住。某种程度上,他们是一种人。 欧彦哲倾身将她抱起来,毯子滑到一边。她不舒服地挣了挣,但也没醒,将面容贴到他胸口。 一路抱到两人的房间,仆从替他拉开了门。 蓝清川感觉自己睡了很久,睁眼一看,触目便是屋内柔和的橘色灯光。往窗户边一看,窗幔已经拉上了,厚重的一片。她再一动,却发现自己被箍住了。 欧彦哲揽着她,侧身睡着,两人以一种极亲密贴近的姿势躺在一起。 他看着很累了,呼吸规律起伏,金发散在靠枕上,嘴唇薄红,睡时没有了平常可以勾起的温和弧度,沉蓝而讳莫难测的眼此时也阖着,让这张俊美夺目的皮囊,少了往日给人以心思颇沉城府过深的印象。 蓝清川看了他一会儿,伸手在他象牙般洁白的额头上弹了一下。 “还装呢?给我醒醒。” 第443章 安稳 他便笑开来,借搂着她的姿势,身上一用力,抱着她在床上滚了好几圈。 “睡了这么久,还饿不饿?” 他俯身在她唇上一啄,海蓝的眼,在光下看着多了分明亮。 “你起开。”蓝清川推他,“闹什么,不像样。”他这才依言松开了手。 “晚餐过点已经被撤下去了,我吩咐他们温着,你醒了就端过来。” 蓝清川一看钟,比她平日的作息晚了半个钟头。蔷薇城堡自有一套规律,但自她嫁进来,很多安排都进行了重新调整,大多按照她的作息规律,譬如进餐。 “你也不喊醒我。”她下床穿上拖鞋,找了把猪鬃毛的梳子坐着梳头发。这时乔伊管家敲门进来,身后跟着一个菲佣推着小餐车。 “正好一起吃。”欧彦哲看了一眼菜色,药膳的汤羹,略显清淡。乔伊正要给他们盛上,蓝清川走过来打断了他:“乔伊管家,你下去休息吧,这里我来。”她哪里好意思让老人来伺候她用餐,蓝氏大庄园没有这个习惯。 再说,乔伊是欧彦哲一个人的管家,欧彦哲被他服侍惯了,她可没他那么厚的脸皮。 乔伊微笑,躬身退出去了。 蓝清川拿着梳子走到他面前替他梳头,猪鬃毛的梳子软软滑过,她一边系缎带一边跟他说:“下次再有这情况,你一定要叫醒我。” 他懒洋洋“嗯”了一声。 蓝清川闻了闻味道,是枸杞乌骨鸡汤。欧彦哲吃不惯饭食,汤喝了小两碗。 “天天这药膳养着,怎不见你胖些?”他擦了擦嘴角,目露笑意,视线凝在她身上也不离开。 蓝清川食不言,懒得理他。 “听乔伊说,花房今年引了新的品种,你要不要去看看?” “嗯。” 流水般的日子,平淡安稳。家族事务由蓝元礼一手操控,蔷薇城堡里,人人将她照顾得细致入微,全因欧彦哲的吩咐。他是真将她捧在手上宠着。他下得一手好棋,料定了她心软宽和,对他狠不下心。她不是无情之人,欧彦哲婚后待她如何,她也看在眼里。这是已经成为自己丈夫的男人,她再如何防备,也不愿心怀恶意来揣度他的用意。 欧彦哲身居高位,本就是没有假期的人。在蔷薇城堡待不过几天,又被女王召进了王宫处理事宜。蓝清川乐得清闲,趁着有空去了玛莎在香榭丽舍大街的甜品店面。 和以往几个同学约在这里,玛莎姗姗来迟,身上的职业套装还没有来得及换下。她家的母公司位于摄政广场外圈,一路开车过来起码要半个钟头。 蓝清川喝了口咖啡,笑道:“不急,我们也刚到没多会儿。” 玛莎一进来便咕咚咕咚灌饱了水,喘口气道:“父亲絮叨得很,年纪大了,越管越严。” 蓝清川听她话里有话,正觉得奇怪,一个老同学眨眨眼悄声告诉她:“自由恋爱了。” 她恍然大悟,点点头道:“难怪。” “嘿!说什么呢?以为我没听见是不是!”玛莎脱下外层的小西装,吩咐店员端上刚出炉的新季甜品,又叮嘱奶茶要一杯热的。 蓝清川笑起来,道:“咖啡都喝饱了,哪儿还有肚子喝你家的奶茶?” 第444章 相系 “时间还早呢,慢慢喝。”玛莎仔细打量她一圈儿下来,“气色很不错啊,好像还胖了?”又去捏她的脸,一副果然如此的样子。 蓝清川任她摸来摸去。 “有段日子没见,滋润了不少啊,Cherry。” “怎么没看见杰奎琳?” “她今天下午要去产检,来不了。” 玛莎店里生意很好,楼下来来往往的全是客人。从二楼这一角窗户看去,这条街繁荣得很。 玛莎叉了一块柠檬蛋糕,点点头道:“是不错。但要说起来,还是摄政广场的康宁顿街最负盛名。” 康宁顿街是属于赫怛女亲王的荣誉街道,很多年前便已经不事商业买卖了,是位于权力中心权威的象征。王宫很多的重要活动会选择在这条街上进行,前提是要得到赫怛老夫人的首肯。 “这整条街,将来必然也会属于朗格拉克。”玛莎笑了笑,意味深长,“应该说,是侯爵跟你的。” “我从未想过。”蓝清川摇摇头,“就算那样,也是他的,与我无关。” 她总是下意识地撇清蓝氏与朗格拉克的关系,但别人都将这两个家族绑在一起,利益相关,荣辱与共,且已然深入人心。 玛莎摆摆手:“是我失言,小蛋糕让给你。” 蓝清川笑一笑便过了,也没放在心上。 难得一聚,蓝清川到了晚间才回了蔷薇城堡。城堡早已是华灯闪耀,像落入尘间一团明火,耀眼璀璨。 乔伊管家在门口接她,夜风尚寒凉,她下了车便打了一个冷颤,不由将大衣拢紧。 “夫人用过晚餐了吗,小厨房还备着。” “不用了,我已经吃过了。” 回了房间,欧彦哲已经躺在床上了,床头亮着灯,他微微阖着眼睛,手里握着她常看的书,翻了几页的样子。 蓝清川走进来,轻声带上了门。一回头,见他睁了眼,蓝眼睛清明一片。 “这么晚才回?” 蓝清川脱了大衣,一边回道:“去了歌剧院看了一幕戏,时间挺长的。” 他抿住嘴唇,继续翻手里的书。 蓝清川走过去,看他神色有异,将手里的小蛋糕放到他手边,道:“下次会提前告诉你,这是补偿。” 他似笑非笑,看了一眼蛋糕盒,“凭这个就想收买我?” 蓝清川心下好笑,“爱要不要。”还没说完,就被他拉住了手,抱了个满怀。室内开着暖气,他的身上暖洋洋的,手臂干脆有力。 她无奈道:“我还没洗澡呢,你放开我。” 他不应,抱了一会儿满意了,才开口道:“下星期我要去一趟马来西亚,这几天在家好好陪我。” “你多大了还要我陪?”蓝清川拍了一下他的手背,示意他放开,失笑道:“好了,看你表现,快放开我。” “你这样子我还真不适应。”她摇摇头,总算站起了身。 等她洗完澡,欧彦哲已经入睡了。他这几日事务加身,处理不尽,疲累得很。蓝清川替他盖好被子,伸手将灯关掉,一室静谧。 第445章 请柬 蓝清川近来嗜睡,欧彦哲看她不似平常,心下有些担忧。问了乔伊,才知道她的私人医生已经请了一段时间的假了。 “明天将斯金纳医生叫过来为夫人看看。” 乔伊点头应了。 斯金纳医生检查过了,并没有什么异常。他毕竟不是蓝清川的私人医生,对她的身体情况并不了解。 “侯爵,如果不放心,可以带夫人去医院做检查,也更稳妥一些。” 欧彦哲点点头,让乔伊给他空出行程。蓝清川侧躺在床上,睡得安详,粉白的面容对着他,瞧着分外惹人爱怜。 她的呼吸轻浅,欧彦哲伸手摸摸她的额头,动作很轻,唯恐惊扰了她。 乔伊在旁看着,暗下欢喜。 蓝清川这几日胃口不好,吃得很少。欧彦哲心里着急,又不太清楚她爱吃些什么,问了城堡管事,管事也说不出来,因为一直以来,蓝清川的饮食多为药膳,都是营养师根据她的身体情况特别制定的食谱。 欧彦哲便派人去请蓝氏大庄园的厨子,厨子请来好几个,天天翻花样给蓝清川做吃的,蓝清川胃口才总算好了些。侯爵这才稍稍放下心,原意本打算是要去医院体检的,乔伊刚调出行程,却因一件事耽误了。 蓝清川收到了蓝氏大庄园送过来的信件,这些信件多半是送给蓝元礼的,大多是一些请帖或问候。以前,蓝元礼不在庄园时,信件会定期由蓝清川审阅,按照日期和重要程度来回复,虽然不是什么要紧的事,但要费些心力。蓝元礼知道后,不愿让她多费精力,便交由秘书来处理。这信件却是秘书重新交到她手上的。 这是封跨洋的信件。她拆开来看,原来是一封婚礼请帖,来自大洋那端的S市凌氏。她翻了翻,还有一张信是凌夫人写给她的,言辞间颇为想念。 凌氏于她恩情尚重,可大洋那端,是一片故土,是一处伤心地。 蓝清川看了看日期,就在三天后。 欧彦哲刚回到城堡,管事便苦着脸过来禀报,说夫人今天未进晚餐。他是刚从玛塔皇宫回来的,乔伊管家正低头给他摘下领口的家族徽章。也因由进出皇宫,他周身气质分外端肃沉峙。哪怕只抬了一下眼皮,管事都能感受到迎面而来的压慑。 “这都多晚了,你难道不会自己想办法?”欧彦哲松了松领口,蹙眉问:“夫人呢?” 管事大气不敢喘一下,回答在琴房。 欧彦哲看也不看他一眼,抬腿就走。管事拉住乔伊,悄声提醒:“夫人今日反常得很,一下午都在琴房,餐食送过去好几次都未动过。” 欧彦哲推门进来时,室内黑沉沉的,窗户未关。蓝清川披着杏色的开衫,睡在长沙发里,她刚刚入眠,一有声响就醒了。 “你回来了。”她坐起身,便被他一把抱起。 欧彦哲抱她出来,宽敞的走道里灯光刺眼。蓝清川眯了一下眼,握住他的手臂哑声道:“你放我下来。” 她的脸色如常,满眼都是沉沉的倦意。 “听管事说,你没用晚餐?”他也没放手,皱起眉,“这可不行,我让乔伊温碗粥送进房间来。” 蓝清川摇摇头,“我没什么胃口。” “胡闹。”他教训道。 第446章 赴约 蓝清川便被他迫着喝了一碗粥,连一颗桂圆干都没剩。欧彦哲这才满意了,给她擦拭干净唇角。 她微微闭着眼,低声道:“我明日要飞一趟S市。” 欧彦哲动作一顿,抬眼望着她,问:“这么突然干什么?” “去参加婚礼。” 欧彦哲又皱眉了,“我陪着你去。” “你后天的飞机,赶不上的。”蓝清川摇摇头,“我一个人去就好,很快就会回来。”她样子疲惫,并不愿多说,一沾上床便有些瞌睡了。 次日清晨,蓝清川便起身了。一看床侧,欧彦哲人已不在了,被子里尚有些余温。她简单收拾了行李,便去餐厅吃早餐。 管事说飞机已经安排好了,昨晚欧彦哲便吩咐下来,并嘱托她要注意身体。他人一早便去了皇宫,不到傍晚估计是回不来。 蓝清川点点头,用过早餐后又给她舅舅发了个短讯,便动身出发了。 十来个小时的飞机,蓝清川头晕目眩,出了机场,从包里翻找出两颗水果糖含进了嘴里。S市内欧彦哲已经给她安排好了酒店,等蓝清川倒完时差,方逾钟派人来酒店接她。 自她嫁入蔷薇城堡之后,便鲜少见过方逾钟了。他还是从前的样子,苍白又阴郁,一双眼沉沉的,很少能有熹微的光亮。 蓝清川坐到他对面,目光沉静。 “蓝元礼跟我说过了,你在这边准备待多久?”他喝了一口柠檬水,才抬了眼睛看着她。 “参加完凌昊枫的婚礼我便回去。” 侍从端着餐盘走过来,菜色是中式的,都是清淡的口味。 蓝清川尝了尝,味道很不错。这是所私家的餐馆,位置僻静,方逾钟口味挑剔,他选的地方都不会差。 “一直住酒店?” 蓝清川点头,“欧彦哲安排好的,另寻住处的话,耗时又耗力。” 他们像最平常的父女一样对话,气氛平和。少时的执拗和愤恨,在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在受过时光洗练后,忽然就归于平静,不值一提。蓝清川学会了放下,方逾钟也不是以往的偏激和凌厉。关系缓和下来后,才有了彼此间平和的交谈。 “欧彦哲待你如何?” 蓝清川顿了一下,接过了他盛来的一小盅火腿菌菇汤,炖得素白的汤水,口感鲜香细腻。 她喝了一口,点头道:“挺好的。” 方逾钟看着她垂下的眉眼,素净的一张脸,轮廓秀致漂亮,也不是结婚时消瘦苍白的样子。他又夹了片嫩鱼片给她,面上不露声色,让她多吃多补身子。 S市她许久不来,方逾钟给她配了司机,她也没什么地方要去的。这个城市一如既往的繁华喧闹,难寻一处僻静。她于车水马龙中观望,车流人群都透露出繁忙的讯息。 因请柬拿到手时已有所耽误,这个时间点也不适宜去拜访凌家,婚礼的安排必定是无比费心费神的。她让司机直接送她回了酒店,在房间里休息了一整天。 凌家的这场婚宴满城皆知,排场极大,蓝清川总算见识了一番何为十里红妆。 第447章 遇见 她按照请柬的时间如约而至,凌家的大宅早已聚满了人,宾客,家眷,门口挤着各大媒体的记者。 她穿着素净低调,戴着一顶宽檐的礼帽,隐隐露出白皙的面容。侍从接了她的请柬,恭敬地带她入内。 凌家的亲属及新郎凌昊枫便站在不远处的玫瑰门下。他们在进口迎宾,笑容满面,凌昊枫似乎又高了一些,还是一贯的温和气质。 他眼尖,一下子看到了蓝清川。蓝清川弯着眼睛,朝他挥挥手,喊了一声:“凌大哥。” “丫头,什么时候回来的?”他直直朝她走来,倒引了一众宾客频频来望。蓝清川笑着走近,一面说着“恭喜”一面向凌家父母打招呼。 “清川。” 凌夫人显然高兴极了,连连拉着她的手。可来宾不断,她又走不开。蓝清川会以微笑,站至一侧道:“阿姨,您先忙。” 新娘来自京城沐氏,路程遥远,看样子还要好一会儿时间才到。 她走到后面的大草坪上,这里人也不少,甚至能看见几张熟面孔。凌家是在S市踩两脚都会抖一抖的家族,来宾不少是政商界人士。这些人三三两两聚在一处攀谈着,倒是蓝清川一个人走过来,招惹了不少眼光。 有些人是认得她的,主要是因方逾钟的缘故,五年之前她回国之初,是露过几次面的。 蓝清川寻了一处僻静的地方坐下,倒不是畏惧了那些打量,只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有人既然识得她的背景,便免不了要上前交谈寒暄一番。 蓝清川不常回S市,这大家都清楚,所以也猜不透她的底细。蓝清川周旋一番,便有些累了。她面上不显,甚至还有些沉静温和的笑意,让人觉得这是个极好相与的人。幸亏凌夫人的出现,及时解了她的困境。 宾客来得差不多了,凌夫人得了闲儿,便拉她过去说话。 “真的是很久不见你了,瘦了,清川。”凌夫人仔细打量着,掩住嘴,千言万语堵着却说不出的样子,只是望着她,目光一如往常的温和。 “凌阿姨,你不用担心,我现在很好。”她露出一个笑,轻浅沉静的,有一种于过去种种经历中形成的从容平淡。 凌夫人看着她,万般言语到了嘴边忽然就消散了,她似乎在这一刻终于放了心。 这时候,前面传来礼炮的声响。看样子是新娘到了。 她陪着凌夫人回了玫瑰门下,年轻的新娘穿着正红的中式礼服,人面桃花,娇小又明媚。 凌昊枫握住了她的手,两人相视而笑。 走完婚宴的流程,蓝清川没有想到会在这个时候,遇上寒洛宸。彼时,她正要离去,而他,才堪堪过来露了个面。 她依稀记得,寒洛宸是不爱穿衬衫的。那个恣意的少年从来不喜束缚,又怎会穿一身正装,在满室华灯之下,于一群年纪不知长他多少的老狐狸中周旋自如。 在那天之后,她从未想过自己会与寒洛宸不期而遇,也不曾想到,再次面对他时,心里竟是止水般的平静,只一点点波澜,在见过之后,便也消失弥散了。 他的样子,看着很好。 他已练得一身功力,于名利场中长袖善舞,伸缩自如。 他们走上了双方各自选择的道路,不论如何,也走了下来。 第448章 预感 身处高位,必然有很多身不由己。他做不回少年时候鲜活恣肆的寒洛宸,他的眼神也不是那个年纪,她所熟悉的凌然张扬,是受过洗练后的沉淀老练,商界中的人,但凡要站上顶点,眼神大抵是相似的,沉默无痕之后,藏着不为人知的惊涛骇浪。 她静静地望着他,感觉一瞬间,时间的流逝趋于缓慢,周遭都静了。她牵出一个笑,寂静的,释怀的,祝福的,意欲离场,而他的目光却直直地看了过来,这一眼,似是早已知晓,早有打算。 他越过众人望向她,似乎早已清楚,这是最后见着她的机会。只可惜,这一眼对上,时间,地点,都不对了。 他们隔得太远,看不真切,他远远看着她的背影离去,连追上去都不能够。因为他知道,她的丈夫正等在外面。呵,他方才入场,便与那辆车,那车里的金发男人,擦肩而过。 蓝清川退出了宴席,室外的空气甚好,她走在柔软的草坪上,避开上面掉落不少的粉色气球。宅子里的仆人跑过来告诉她,说:“蓝小姐,宅外有人在等着您。”不待她反应,又急匆匆跑走了,看来是有太多繁忙的工作了。 蓝清川还没想到等她的那个人竟然是欧彦哲。凌家的草坪全用来停了车,乔伊管家等在车前,待她来了,为她打开车门。 蓝清川惊讶了,见他穿着寻常的蓝毛衣及长裤,颇为悠闲地翻着报纸。这应该是今日刚出的报纸,密密麻麻的文字,他翻了两页摊着,看来还没看完。 “你怎么来了?” “补一下新婚礼物。”他漫不经心地读报,随口应了一句。 “可是我已经送过了。”蓝清川扶额,坐进车里,又问:“什么时候来的,一直都坐在车里吗?” “没办法,人这么多,我总不能进去喧宾夺主。” 她一听笑了,这个成语是这么用的吗? “马来西亚那边的工作做完了?”她坐定,这才将帽子摘了,头发半长散在肩上。 欧彦哲哼了一声算是应答。 乔伊却笑起来,“少爷已经很多天没休息过了,只为了赶过来接你回去。” 蓝清川受宠若惊,直道“辛苦辛苦”,欧彦哲皱皱眉,将她拉过来,身子一倾斜,便枕着她的肩膀了。他调整完姿势,道:“这几日的辛苦得从你身上补回来。” 蓝清川失笑,无可奈何全算是让他的。 今年的春天似乎来得格外早。蔷薇城堡的花厅又引了新品种,开得甚好。天气回暖了,人们变得忙碌的同时,蓝清川却发觉自己越发惫懒。成衣作坊的员工刚刚给她送来前阵子定制的春装,接着管事又告诉她蓝氏大庄园送来几罐做好的桂花乌梅汤。 她躺在欧彦哲专属的座位上,开了封,一闻就知道是她姆妈的手艺。她近来爱吃酸,平常的水也爱喝加了柠檬的温水,她自己隐隐有些预感,拈起桌上一颗蔓越莓干吃了,心里渐渐升起一种说不出的感觉,颇有些烦躁,做什么事都觉得兴致索然。 第449章 洗牌 “李医生休假回来了吧?”她心里盘算了一番,对管家说,“帮我留意着,要是他回来了,请他来蔷薇城堡一趟。” 女管家点点头。 转眼间又过去小半月,蓝清川越发惫懒,走动也少。欧彦哲正忙着在军部排布自己的党从,也是越发忙碌,白日里几乎见不到他几次,往往深夜才归,次日清早便走,蓝清川那个时候都还在睡着。他总有忙不尽的事务,还要应对数不清的勾心斗角,蓝清川乐得清闲。 由于欧彦哲频繁的动作,森特瓦女王坐不住了,召他进皇宫面议。于是欧彦哲在摆平各方波涛暗涌的时候,还要分精力去应付自己疑心越发厉害的姑母。 欧彦哲自知自己不是个大度的人,那年的受禁事件闹得满城风雨,他还没心大到置若云烟,他记得清楚得很。有了这个隔阂,女王又要依仗他的手段,几番降低姿态,他虽是煊赫依旧,照常替她办事,但心结不会那么容易解开。他们彼此都知道,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后果将无可控制。 “你想在军部放你的人?”森特瓦倚在高背椅上,水边放着一盏茶,她没动过。女王声音微沉,在紧闭的室内显得颇为严厉,“这么堂而皇之不加掩饰,你想干什么?” 森特瓦近来非常头疼,这个与她共有谢西顿血脉的近亲,这个年轻的侯爵,有着她也看不透的心思,或者说是深沉的野心。可头疼便头疼在,他偏偏有着能够足以支撑其野心的城府。虽然如今他为她所用,可又害怕有一天,他不受控制。 “你让我看不透,彦。” 她扶额,在给予他信任和权力的同时,还要费尽心思去防着他,她如今已陷入这样一个怪圈。若是他没有如此心机,若是可以找到其他可替代的人……她不会如此费心。但欧彦哲是独一无二的,谁可与之比肩。 欧彦哲对上她的眼神,深蓝的眼如骤起风浪的海水,沉重而压迫的。他一露出这样的神情,唇边几分温和便淡下去了,这点伪装在这时会显得多此一举。 “陛下,与其防备我,不如留意您的王夫。” 森特瓦何等敏锐,说到这个份儿上,还有什么不能挑明了的。这是欧彦哲的厉害之处,他事事通晓,尽在掌握,最擅心理战术。 约克亲王是异国的王族,本没有这么大的实权。谢西顿与朗格拉克现已做大,森特瓦最重平衡之术,她要用约克来制衡。军部放进什么人她不在乎,她在乎的是军部能不能由她直接统辖。如今看来,她走了一步臭棋。如此一层层的权力交接,她的王权束缚力只会一层层被削弱,最后造成无可避免的党羽纷争。 “这种局面,还能如何?” 欧彦哲微笑:“重新整改,大洗牌。” 森特瓦皱眉。这是一件费时费力还易得罪人的事,她望向欧彦哲,后者似是随口而谈:“工程浩大,但也不必急于一时。” 从玛塔皇宫回来之后,欧彦哲很清楚,他这一手会遭受多少人忌恨。军部本就够乱了,是该好好整治的时候了,他不介意让它更乱一些。有时候局面越乱,越利于行事。 第450章 出游 欧彦哲近来举动过大,蓝清川对此态度冷淡。欧彦哲是个极富野心的人,他的眼光既毒又准,他很清楚自己要什么。对于这样的人,旁人也干预不了他分毫。 转眼间天气回了暖,庭园里的园丁匠人们移植了新的植株品种,多是柔和又婉约的花枝,像海棠及樱花一类的,至于什么品种,蓝清川也看不明白。 这些花树开得零星好看,布置妥当了后种下去,定然非常好看。蓝清川在园子里走了一圈儿,仆人便来告诉她,说有电话过来了。 她想了想,大概是凌昊枫。早在一月前,这对新婚的夫妇便过来了,开始他们甜蜜的蜜月旅行。他们行程很满,巴黎是他们最后一站,也好来看望一下蓝清川这个故人。 凌昊枫夫妇从尼斯而来,蓝清川估算了时间,安排了车辆亲自去接机。从机场接到夫妇二人后,已经华灯初上。凌昊枫的小妻子沐木看着已经累坏了,就算是凌昊枫,再温和的眉眼此时也有些疲惫了。 蓝清川原意是打算将他们接到蓝氏大庄园的,偏巧欧彦哲这时候来了电话。他今日回得早,也没看见蓝清川她人,一问管事才知道。前些日子蓝清川收到凌昊枫的邮件时,顺便告诉了他这件事。 “凌大哥,欧彦哲今日在家,说为你们准备了接风宴。”她挂断电话,商议道,“看你们也累了,不如就在蔷薇城堡休息一晚?” 凌昊枫问了沐木的意见,点点头。 蔷薇城堡自是颇具盛名,欧彦哲亲自相迎。他站在满树花色下,穿着随意,在她下车后,轻轻拉住了蓝清川的手。 凌昊枫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到欧彦哲本人,灯光映衬下,这个年轻的侯爵言笑晏晏,气质卓卓。 蓝清川简单介绍了一下,两个男人便握了手。乔伊管家领着客人走在前面,后面落下一段路的蓝清川便奇怪地看了身边人一眼。 “你近来忙得很,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 欧彦哲敷衍地朝自家太太笑笑,“事情哪里能忙得完,还不如早点回家陪你。” “不正经。”蓝清川一哂,也不再追问。 晚餐之后,两个男人聊得很愉快。蓝清川领着沐木去了玻璃花厅,纯当是饭后消食。 沐木年纪看着很小,还是少女纯粹明媚的模样。她是京城木家富养的女儿,笑起来又乖又俏,任谁看了都心生好感。 “你家里可真漂亮呀。”沐木很高兴地在花厅里走来走去,嗅嗅身边花架垂落的蔷薇,“等回国了,我要将宅子的花园全推了种上蔷薇花儿。” 蓝清川听了笑起来,“那可是大工程。你要是喜欢,我找些花种给你捎回去。” 沐木乐了,眼睛笑得弯起来,像天上的勾月:“真的?” “真的。”蓝清川倒了一杯花茶递给她,“外面庭园里还有,明天我带你去看看。” 凌昊枫夫妇在巴黎待不了太久,法国之后,他们还要飞往瑞士。蓝清川便带着他们走了些附近的景点,春光正好的巴黎,正是适合出游的日子。 第451章 意外 在大家都玩得高高兴兴的时候,却不料出了意外。再回蔷薇城堡的路途中,车受到了伏击。接着,一群人带走了蓝清川,顺手还劫走了沐木。 凌昊枫在震荡中昏迷,醒来后人已经在蔷薇城堡。在猛然醒来之后,心急如焚。 欧彦哲上午的会议还没有开完便回了蔷薇城堡,凌昊枫清醒后便来找他。乔伊已经被派出去追查这件事了,欧彦哲坐在沙发里,心思千回百转,脸色沉峙如深水。 他预料得不错,在乔伊还未回来时,连回溯来了消息。他一直在暗中查着美国那次狙击,顺藤摸瓜,总算是被他揪到了狐狸尾巴。 这两次事件必然是关联着的,敌在暗,潜伏这么久,范围这么广,这次竟然带走了蓝清川。 凌昊枫哪里会想到要这种事,他强作镇定,脸色却极为苍白。 欧彦哲看他一眼,“别着急,这件事我来处理。” “有什么我可以帮上忙的?”凌昊枫急急地咳嗽了一声,但又一想到巴黎于他并不熟悉,心里火燎般的忧虑。 “凌先生,只要他们还在巴黎城,这些人就绝对逃不出我的手心。” 这场意外绝对是冲他而来的。欧彦哲直觉很准,不久之后,乔伊便带回了消息,足以证实他的猜想。 对方威胁他放弃对军部的干预,也就是放弃大洗盘。 欧彦哲一听便皱了眉,倒不是因为对方的要求,而是因为这个要求本身的存在。据他所料想,对方不该是这样堂而皇之自曝身份的蠢货。 这看上去是政敌不计后果狗急跳墙的把戏。不久前他对森特瓦提出的大整改意见,很显然是冒了很大风险,一旦施行,必然会侵害太多人的利益,所以他朗格拉克就成了整个巴黎政治集团的眼中钉肉中刺。 欧彦哲却感觉没这么简单。他觉得还有另一种可能,对方手段高明,利用这场风波,推出挡箭牌,混淆视听,另有目的。 他刚想着趁军部整改这一步棋能逼出什么来,不出意外,这不就来了么。 蓝清川是在清晰的水滴声中醒来。一睁眼,便看到昏暗的光线下,沐木身上大片的红色液体,自胸口扩散晕染。 她吓了一大跳,忙挪过去看她。沐木神思混沌,微微睁着眼,气息却平缓有力。她微微放心,定睛细看,才发现这是一间地下酒窖,鼻息间满是橡木桶及酒酿的味道,沐木上方便是橡木桶,漏了个缺口,鲜红的葡萄酒便顺着淌下来。 这里寂静无人,稍有光线,看来上面有人,而且就在不远处。只要她们稍有动静,便会有人过来。 她不能这样坐以待毙,这间酒窖不大,环视下来,除了被封锁的入口,没有其他可以逃出的途径。 这时候沐木醒过来了,小姑娘吓得厉害,直朝她身边躲。 “别怕。”蓝清川压低嗓音,“没事的。” 其实她心里也没有底,但闻这葡萄酒的味道,应该是波尔多或者附近的酒庄出产的。她试着尝了尝,确实是波尔多葡萄酒。巴黎到波尔多,四五个小时的车程。 第452章 筹码 至少还在国内。蓝清川心下定了定,却免不了由心底盘桓而上的恐慌。这种阴私手段,她已经受够了。而这一次,竟然还连累了年少的沐木。 她不清楚是谁在暗下操控,她在阴暗的光线下静静喘息,不断思索。 这场意外,看着倒像是临时起意,暗中蛰伏后骤然暴起的绑架。 她思来想去,直觉告诉她,对方并不是在针对她,最有可能的是通过她来威胁欧彦哲。若是针对她,她此时绝不不可能安然无恙。 对方显然在等待一个时机,在等待欧彦哲的妥协。 可是欧彦哲绝对不是被人牵着走的那种人,双方应该正处于胶着。但如此匆忙的绑架,对方可能更耐不住性子。 蓝清川思及此,地下酒窖的门突然传来声响,接着光亮倾斜而下。 她转过头低声对沐木说:“快闭上眼睛,装睡。” 这种事,知道得越少就越安全。 台阶上传来两三个人的脚步声,蓝清川倚靠上坚硬的木桶,神色苍白平静。 对方见她醒来,做了个手势,手下便过来制住她,给她蒙上了漆黑的眼罩。 她在一片黑暗中感觉到来人的脚步越发接近,直至停在了她面前。 “蓝太太,请你来这种地方,真的十分抱歉。”这个男人的语调甚是冷漠,他说着极为纯正的法语,还有巴黎人特有的腔调,在这种情形下伪装得优雅又绅士。 蓝清川轻声哂笑,心下可以确定了,依他的口气,在这种她几乎无可逃脱的情况下还蒙住她的眼睛,那她定在什么地方遇到过这个人,哪有绑匪害怕自己的猎物看到自己的样子,除非他有张让人眼熟的脸孔,否则到时直接撕票便罢了。同时她还确定,这个人现在还动不了她或者说是不能动她。 巴黎的圈子里,她见过的人太多了。排除掉蓝氏的劲敌,只可能是欧彦哲的仇家了。欧彦哲近来动作太大,搅得军政两界都不得安宁,这样找的话,范围也很大。她需要筛查。 “说到底,还是我们跟你之间的利益问题。至于旁人,为何还要拖她下水?”蓝清川看了一眼沐木的方向,她一动不动,本来地下酒窖的光线并不是很好,她只要闭着眼,没人会察觉到她已经醒了。但为了防止意外,他们也给沐木套上了眼罩。 “多一个人,岂不是就能多一个筹码?”男人冷笑了一声,“蓝太太,你既然清楚,就好好配合我们吧。” 蓝清川沉默。欧彦哲向来最厌恶这种低级手段,他从不受人威胁,这种时候,最好的办法就是以暴制暴。一旦这个地点被发现,那这群人就是瓮中之鳖,他们根本不知道或是无法探究,欧彦哲究竟有怎样庞大而可怕的实力。 酒窖里又陷入了一片昏暗。沐木悄悄地挪到了她的身边,这个女孩子已经强作镇定。蓝清川低低地说:“放心,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外面有了动静应该是这日的深夜,酒窖的门再次被打开,蓝清川二人都被绑着带了上去。由于看不见,蓝清川也只能凭着声音推断,这人应该是与欧彦哲谈判失败了,欧彦哲也不会给人向他开条件的机会。 第453章 震怒 在一阵慌乱之中,蓝清川依稀听到了一些词,比如“撤退”“威胁”等,间或夹着一些粗俗的骂声。看样子欧彦哲的人已经到了。这个地方一旦被围住,以欧彦哲的势力来看,几乎不可能有漏网之鱼。 蓝清川心下一紧,要是逼得太狠,对方时刻能够将自己一击毙命。她听到了很多人的脚步声,然后被推倒在地。接着身边便传来沐木的惊呼和拉扯的动静。 蓝清川在紧张中又生出一丝不对劲来,按理说,要用来威胁欧彦哲,她是最有效果的,可偏偏抓了沐木。 “慢着!”蓝清川心下惊疑,口中却试探道:“你抓她不如抓我。” “你?”那男人就在身边不远处,他到了这种时候竟听不到半分的惊慌。蓝清川心中的疑虑越来越深,果不其然听他说,“蓝太太,你还有其他用处呢,我可动不了你。” 这种语气似曾相识,蓝清川在听完之后,脑中顿时浮现出了一个人。 “放了她!她既是一个局外人,就成不了筹码。一个旁人,欧彦哲又怎会受此威胁?这种逞能只会让他更加想要抓住你。”蓝清川说,“现在你逃无可逃,不如拿我做人质。” “这里也快撑不住了,爵士,我们快撤退吧!” 又是一人步履匆匆地喊道。男人沉默几秒,忽然从地上一把扯住蓝清川,“来不及了,走密道。那个女孩儿,带上一起走!” “蓝太太,你可真是巧言善辩,让人喜欢。难怪那位那么想要得到你。” 蓝清川哪里听不出他的讽刺,只感觉肩上那只手越来越沉,抓得越来越紧。 他们在一片黑暗中前进,这是一条很狭窄的路,阴湿森冷,蓝清川感觉到一股难耐的窒息感。 这里晦暗阴冷,蓝清川又被蒙着眼罩,走着越发吃力。她有不轻的幽闭恐惧症,现在这种情况,只感觉心里越来越沉,脑中越来越昏眩。 她踉跄了一下。 男人推了她一把,“快走!” 她感觉恶心欲呕,意识已经昏沉了。那男人又骂了一句,接着她被人扛起来,意识困顿中,只觉得这路颠簸得厉害。 后面的事,便记不太清了。 蓝清川这一觉睡得很沉,等到醒过来了,就看见了床边站着的乔伊。老管家一看她睁眼,严肃的神色才渐渐缓和下来,似是松了一大口气。 蓝清川眼前有些发白,她挣扎着起身,被乔伊制住了,“夫人,你好好躺着,现在已经安全了。”她定定地看着他,老人明白她的顾忌,点点头道:“沐小姐也很好,你放心睡着吧。” 她支撑不过,便又闭上了眼。 等再次醒来,乔伊已经不在了,欧彦哲坐在床边,神色在灯下看得朦朦胧胧的。 她唤了一声,男人立即便望过来,深蓝的眼讳莫难测,他的脸色很不好。 “塔塔?”他轻轻偎过来,语气低柔道:“感觉怎么样?饿了吗?有没有想吃的?” 她摇摇头,说头有些难受。 欧彦哲便伸手去给她按摩,双手温暖,动作格外轻柔。他说:“一切有我,塔塔。” 第454章 有孕 次日中午醒了,她总算有了点精神,刚从床上坐起来,便看见沐木推门进来。 沐木看见她醒了,松了一大口气,道:“蓝姐姐,你快吓死我们大家了。” “当时怎么回事?”她倚在床头,实在想不清楚那天晚上发生过什么了。 “我也不太清楚,我一直被那些人抓着,蒙着眼睛。”她回忆了一下,“在条路上你就昏过去了,结果一走出去,那些人就被包围了。”她鄙夷道,“还走密道呢,那也叫个密道,还是侯爵厉害,早早就在出口候着了。” 蓝清川有些好奇,欧彦哲怎么知道那条密道呢?正想着,又听见沐木说,“我刚能看见了,就看见侯爵走上去狠狠地给了那个人几个耳光,样子可吓人了呢。一直回到城堡,都是侯爵抱你回来的,他手上还有伤。” “他怎么受伤了?” “被枪擦伤了手臂,不过医生说了,没什么大碍。” 蓝清川便定下心。经历这件事后,沐木很明显同她亲近得多,这姑娘是个胆大心细的,说了一会儿,便被凌昊枫带了回去。凌昊枫精神不太好,显然是这阵子担心坏了。 待二人出了房间,蓝清川倚到背后的大靠枕上,神色恹恹的。这时候乔伊推门进来,身后跟着几个仆从,推来了一个小餐车。 “夫人,吃些东西吧。” 老管家既然在城堡,那欧彦哲一定也在。她接过了精致的小瓷碗,又听乔伊道:“少爷在书房跟医生说话呢,一会儿就会过来陪你。” 蓝清川点点头。果然餐后不久,欧彦哲便进来了,后头还跟着她的家庭医生。 李医生照例给她检查了一遍,比之以往,更加仔细周全。蓝清川奇怪,“李先生,我的身体状况如何了?” 她精神头不太好,除此也感觉不到有什么异状。 李医生闻言看了一眼欧彦哲。 年轻的侯爵坐到蓝清川身边,拉着她的手,轻轻地吻了一下。他说:“塔塔,我们有孩子了。” 蓝清川吃了一惊,先前心里隐隐有些预感,这下全对上了。 “已经有一个多月了。”李医生道了声“恭喜”,“依照你的身体情况,这个孩子实在是来之不易。要是这次情况更危险一些,可能就保不住了。” 蓝清川摸了摸平坦的小腹,这里已经多了一个小生命。她有些迷惘,心下却有些欢喜,这意味着,世上会多出一个小东西,与她血脉相连。 欧彦哲握着她的手,手竟然有些冰凉。蓝清川看他一直沉默,心下有异,“你们在书房谈了什么,不妨都告诉我。”她盯着欧彦哲道,“我有权知道,不准敷衍我。” 蓝清川被送回蔷薇城堡时,仍旧昏迷不醒。李医生彻夜赶过来,检查了一遍之后,发现蓝清川有了身孕,经此一难,胎象有些不稳。 “夫人这一胎,可能会怀得万分辛苦。”李医生如实告诉她,分析了利害,其实依蓝清川的身体情况,并不是最合适要孩子的时候。 第455章 泄愤 在欧彦哲的书房,他们便是在讨论这件事。欧彦哲坐在高大的沙发椅上,头次陷入两难境地。他想要蓝清川给他生孩子想得都快疯了,可又害怕她受苦。蓝清川身子虚弱众所周知,再给他生个孩子恐怕会雪上加霜。 蓝清川听完,感觉欧彦哲的手指紧了一分。她摸着自己的肚子,侧脸沉静雪白。她望着李医生道:“我这一胎能生下来吗?” “仔细调养的话,也是可以的。只是,母体会非常辛苦。” “生孩子哪有不辛苦的呢?”蓝清川笑笑,睨了身边欧彦哲一眼,眼睛是冷静沉默的浅淡,半晌又露出一丝笑意,“你既然都说了来之不易,那我自然是要将它生下的。” 在书房的时候,欧彦哲犹疑不定,究竟要不要舍弃这个孩子。他自是舍不得,李医生也摇头道:“夫人有孕本就艰难,又是第一胎。这一胎流掉,以后很难会再有孩子了。”他既舍不得,便将决定权交给蓝清川,这也意味着他会处于被动的地位,蓝清川做出任何决定,他都奈何不得。 蓝清川大概是不知道,在她做决定之前,欧彦哲有多害怕自己,会失去这个孩子。 巴黎近来出了一件大事,乔治爵士被削爵入狱,家族名下所有产业全部充公。玛塔皇宫亲拟的拘捕令,由皇家禁卫兵直接执行。 按理说,只单单一个爵士被夺衔还引不起轰动,但下手的人是如今的朗格拉克侯爵,欧彦哲。欧彦哲与乔治同门之谊,且二人地位相差显著,若非小打小闹,欧彦哲也无需下这个狠手。 乔治家族几乎整个被连根拔起,欧彦哲尚不解恨,连带着所有与其关系亲近或亲故家族都遭了秧。 送走了凌氏夫妻之后,欧彦哲空出了半天的行程,专门处理这件事。花香馥郁的玻璃花厅,欧彦哲神色冷漠,一双眼睛深海般的颜色,些微光亮都没有。 乔伊管家自然清楚他愤恨的是什么。由于这场波折,蓝清川受了惊,险些连肚子里的孩子都没了,且不说乔治的目的,新仇旧恨,欧彦哲恨不得一枪子直接崩了他。 “克拉伦斯少爷来过了,这是他转交的资料,我已经整理好了。”乔伊为他续上花茶,又将文件交给了他。 厚厚一沓的文件夹,欧彦哲揉揉眉心,匆匆掠了几眼,面色便愈发讳莫深沉。他极少动怒,很少人能有本事将他气成这样。加上这次蓝清川被卷了进去,他越发愤恨难忍。 “这件事先压着,让克拉伦斯继续盯着那边的动作。”欧彦哲丢了文件,心下早有预料。他喝了口茶,目光沉冷,又吩咐乔伊道:“帝国银行那边去撤了约克的资金,我记得他有一个新项目,拉了笔大数额的投资。” 帝国银行还是上世纪之前的产物了,主人换了一个又一个,是国家最大的银行,连皇宫的资产都交由其打点,在数十年前玛格丽特辉煌时代,帝国银行已经姓了谢西顿,由赫怛老亲王一手经营,而现在被欧彦哲牢牢把控。朗格拉克作为森特瓦面前的大红人,手里既把握着军部的大权,又是十足十的金融巨头,难免不被人忌惮,约克一族已对此表现不满。 第456章 赫怛来访 “想要来分蛋糕,也得看看自己够不够资格。”欧彦哲冷笑一声。 “如今骤然撤资,可就是确确实实站到对立面了。少爷,女王不会满意的。” “不满意?”男人漠不关心,将手中的茶杯放到杯碟上,“叮”地一声。他站起身,面容沉肃端凝,“我会让她同意的。” “走,去看看夫人。” 蓝清川睡得很沉,看着还像个孩子,雪白的一张脸,五官都生得格外好。她近来是累着了,也不常到外面走动,听下人说,胃口好了不少,进餐频繁。欧彦哲看得出来,她是为了这个孩子,努力地给自己补充营养。 乔伊看到他的少爷小心翼翼地弯下腰,轻轻地吻了吻梦中人的额头,神情格外柔和。 在众人以为约克事件告一段落之时,欧彦哲又有了大动作,他撤去了约克所有大项目的投资,想方设法在给尊贵的王夫阁下添堵。 约克恼羞成怒,即刻便跑去森特瓦面前哭诉。森特瓦也头疼,毕竟约克有错在先,欧彦哲怎么做,都合情合理。 “亲爱的,他这是在泄愤!” “既是泄愤,你且忍个一时,不久就过去了,彦一直做事有分寸。” “你让我如何咽下这口气?”约克亲王暴躁不堪,在议事厅踱来踱去,“你为何总依着他?他要整改军部!军政一体,这会损害多少人的利益?!” 森特瓦目光一沉。 “约克,”她长舒一口气,“整改的目的,在于集中王权,不是让你们结党营私。你知道,我眼皮底下容不得沙子,我希望你能收敛一些。若是再被牵扯到,被人揪到把柄,到时我可不会帮你。” 约克一口气堵着,急促地哼了几声。森特瓦感到多说无益,“你退下。另外,在这里,你跟其他人一样,都需要称我为陛下,你记着,我是这个国家的王。” 暮光四合,议事厅里陷于寂静。森特瓦坐在床边的缎面高背椅上,以手扶额,眉心深深地皱起。 巴黎的水被欧彦哲搅得浑浊不堪时,赫怛老亲王忽然远道而来。自她退隐,鲜少离开过洛特省兰珀宫的金色大殿。 欧彦哲心情刚好,老夫人便满脸冷漠地被乔伊请了进来。 “祖母。”欧彦哲老老实实地喊了一声,俯身亲吻老太太的面颊。赫怛眉毛一皱,冷眼扫过,直接避开了。 “说说看,这又是伤在哪儿了?”老太太坐了大客厅的主位,一双眼极为冷厉,眼中隐隐都是怒气。 欧彦哲答非所问,笑容不变,“您要过来,也不提前跟孙子说一声。” “这是反过来指责我了吗?”老夫人手里拐杖一碰,手指紧紧扣着墨绿玉质的杖头,转身责问乔伊管家:“你就是这样照顾彦的?” 老太太满腔怒火,乔伊低头不语。 欧彦哲上前扶住她,“您别生气,这是小伤,都已经大好了。” “够了!”赫怛斥责道,“若非克拉伦斯告诉我,你要瞒着我到什么时候!” 第457章 温情 欧彦哲心里给克拉伦斯这个大嘴巴狠狠记了一笔,脸上笑容温和道:“克拉伦斯总爱小题大做,您哪能信他?” “小题大做?”老夫人噎了一口,气得浑身颤抖:“住口!” 蓝清川听说了这事,走到客厅时,便看到欧彦哲神容无奈,身边坐着一位老夫人,一双蓝眼睛与欧彦哲几乎一模一样。老夫人带着礼帽,身量看着颇高,年纪大了但保养极好,但此刻看着神情不虞。 蓝清川迟疑了一下,欧彦哲一抬头正好看见了她。 “怎么下来了,不在房间里好好歇着。”他走过去拉住了她的手,一边整整她的头发,又贴一贴额头,恨不得将人直接抱了走过来。老夫人看到这一幕,重重地哼了一声。 蓝清川被他这一番动作下来,又是在长辈面前,耳朵根都红了,低声道:“你还不放开我。” 赫怛老夫人看着是更生气了。蓝清川走上前打了招呼,“老夫人好。” 这女孩子面容沉静好看,周身清洌洌的,眼神波澜不惊。 老太太一看,就想起了数年前的蓝元歌,继而又想起了谢西顿和蓝氏的那一段糟心事。 她又哼了一声:“彦,她就是这么照顾你的?你这个夫人,看着弱不禁风的,哪里还能好好照顾你?” 为了欧彦哲的婚事,当初自己千挑万选,哪个不比这蓝氏的好?除了这副雪白的美人皮囊,她实在看不出欧彦哲到底喜欢她什么。 “祖母,我都说了,这是意外。”欧彦哲叹气,扶着蓝清川坐下,“这么生气的话,您的重孙子要吓着了。” 老夫人心一跳,确定是自己没听错。她偏过头望向蓝清川,又看看她平坦的肚子,道:“这是有了?” 蓝清川点点头:“是。” 老夫人收敛了些怒气,手放到身边一个软缎椅子上,道:“过来些,我瞧瞧。” 蓝清川气色不是很好,脸色有些苍白,离得近了,越发白得晃眼。赫怛老夫人也不知她是不是以往便这样瘦弱,便皱了眉道:“怎么这么瘦?” 蓝清川只得回答说:“婚前生了场大病,身子便不大好了,在蔷薇城堡这段时间,已是养回来不少。” 老夫人沉默片刻,板着脸,给身边时候的女仆使了个眼色,乔伊便也跟着下去了。一会儿,两人带着大大小小的锦盒上来了,后面还有好些个人搬过来。 “都是给我未来重孙的。”老夫人缓了缓神色,看着蓝清川薄薄一层肚皮,眼睛好容易才转开了。 老夫人远途劳累,一会儿便要睡了。因还生着欧彦哲的气,话也不跟他多说一句。 蓝清川哭笑不得看着满桌子的锦盒,转向欧彦哲道:“你还不跟着去看看老夫人?” 欧彦哲坐到她身边,伸手摸摸她的肚子,含笑道:“她习惯皱眉,掩饰担心。” 蓝清川拿开他的手,有些失笑。又听欧彦哲贴着她的肚子,轻声道:“宝贝儿子,爸爸在这儿呢。” “你怎知是个儿子?” “直觉。” 第458章 来访 “好了,我要回房了,你手上事情压着不少,就不打扰了。”蓝清川摸着肚子站起身,脸上还带着几分笑,明澈皎白,温润柔和。 欧彦哲心一动,将她整个人抄到怀里去,蓝清川惊呼一声,被他像个小孩子一样颠了颠。 “走,我送你回去。” “哪有你这么送人的?”一路上走过去,仆从目不斜视,嘴边却都含着笑。欧彦哲鲜少有这么高兴的时候,就算心里欢喜,也不会像这样喜形于色,让人察觉。 他是真的喜欢得紧,心里高兴得厉害。 蓝清川回了床上,见他还不离开,反而陪着她半躺在身边。 “今天这么有空?” “祖母来了,计划也给打乱了,索性陪陪你,说说话。”欧彦哲替她盖好被子,侧身将她搂进怀里。 “也好,正好有些事想问问你。”她没有动,两人相对,格外近的距离,连呼吸都交融起来。 “上次那人是乔治?他竟是约克一派系的?” 欧彦哲一提这人,神色就沉了,他伸手过去摸摸蓝清川的小腹,语气不屑道:“他是个投机客。” “怎么说?” “巴黎这一类人多了去了,只不过他隐藏最深,做得最好。”欧彦哲皱眉,“哪里有利益,便是哪边的人。他的本事在于,能够从中斡旋,维持那个平衡点。” “乔治是个聪明人,如果他没这么大的心思,没这么饥不择食的话,他的路会好走很多。” 兵行险招,可不就是急不可耐。蓝清川仔细一想,乔治家族是落魄的贵族,到他这一代接连剥爵,只成一个空架子了。这人心思沉,哪里肯甘于现状。再者,玛格丽特学府里多是名门勋贵,出了一个欧彦哲,为何不能再出第二个?说到底,全是不甘心在作祟。 “忘记告诉你,乔治祖上便是朗格拉克的附庸。当然,波尔多那处地产,原本就是朗格拉克的产业。只不过那个时代,葡萄酒经营已声势渐微,那块地便划给了乔治。” 蓝清川点点头。她人一躺下,就有些倦了,总感觉自己遗漏了什么,却敌不过睡意,在他一下一下的抚摩中沉沉睡了过去。 赫怛老夫人在蔷薇城堡待了好一段日子,小家庭聚会都开了好几次。这段时间下来,蓝清川也差不多摸清楚了老太太的脾气。 这位曾经叱咤巴黎的女亲王,依稀能看出年轻时的英气和美丽,只不过老太太不苟言笑,看谁都是一双利眼,严肃持重的样子。连她最爱重的孙子欧彦哲,这些天下来都没得她一个笑容。 老夫人一个人独居惯了,不喜热闹,蓝清川常常去陪她。庭园里刚栽下的几株花树开了花,从高楼处望去,远远的像一层蓬蓬的红云,惹人喜爱。 那是日本的樱花品种,花匠们精心养护,总算才开得蓬蓬勃勃。蓝清川看着这片生机盎然,精神好了很多。蓝氏大庄园知道她怀孕的喜讯后,隔三差五地送东西过来,多是些补品。到了初夏,蓝清川嗜酸,她的白人姆妈听后,又去寻了新鲜的乌梅酿了酸梅汤,成罐成罐日日给她送过来。就连远在洛杉矶的蓝元礼,都要连夜飞过来看她,好不容易被她劝住了。 第459章 祖孙 杰奎琳这月底生产,生了一男一女两个胖娃娃,一家人都乐坏了。玛莎和她一群同学次日去看她,蓝清川也大着肚子去了医院。 生产之后的杰奎琳又恢复了以往的精神奕奕,不断抱怨自己身材的走形,现已经开始想着减肥的事了。 她们一听都笑了,玛莎安慰她:“以后有的是时间,不急。” “我瞧着Cherry也胖了不少啊。”有同学好奇地看着蓝清川的肚子,惊疑道:“这不会是……?” “可不就是有了。”玛莎笑道:“三个多月了吧?” 蓝清川点点头。她近来被各种补,赫怛老夫人天天催促小厨房,蓝氏大庄园那里也时不时换新样送东西来,没一次是重样的。 “哎呀,咱们巴黎的小侯爵。” “侯爵阁下高兴坏了吧?” 蓝清川摸着凸起来的肚子,笑了笑站起身:“我去看看宝贝们。” 这一胎着实怀得辛苦,之后从医院回来后,蓝清川不留神崴了脚,疼了一个下午。她肚子里这个小家伙闹腾得厉害,蓝清川孕吐严重,胃口也不大好了,几乎是吃什么吐什么。好不容易养回来一些肉,眨眼睛就吐没了。 欧彦哲回来的时候,蓝清川已经睡了。她睡得不稳,眉心蹙着,一只手放在凸起的腹部,一只手枕在脑后。 他躺到她身边,伸手去给她按摩,从双腿开始,轻缓地按压。蓝清川怀孕才三个多月,下肢还未显臃肿。欧彦哲留意过,上次他母亲莎蕊夫人提过一句,孕晚期水肿是正常的。蓝清川这一胎怀得艰难已经显现出来了,孕吐这么严重,人分外憔悴。 蓝清川稍稍睁眼,看见是他,微微抬着眼皮道:“你回来了。” “现在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我让小厨房去做。” 她眼下有些发青,只是摇摇头。 欧彦哲心疼,摸摸她鼓起的肚子:“不吃也不是个办法,熬些粥来好不好?你吃了再睡。” 她艰难地直起身,整个人神情都恹恹的:“好。” 回到玻璃花厅时,乔伊已经候着了。 “夫人好些了吗?” “胃口小,人难受得厉害。”欧彦哲坐到榻上,揉揉眉心。 “半月后巴黎商会就要开始了,夫人的席位怎么安排呢?”乔伊翻翻手里的行程单子,颇为犹豫。 “这事我还没跟她说。”欧彦哲扶额,“她怀着孕,人没什么精神,也不大理事。先放着,我联系一下蓝元礼,看他能不能赶来出席。” “是。”乔伊记住了,又告诉他:“老夫人一会儿过来,有些话要说。” 赫怛老太太一会儿就上来了,她刚从庭园散完步,神色稍有缓和。 欧彦哲扶她坐下,屏退了跟随过来的仆从,满室都是寂静的蔷薇绽放的香气。 “军部大整,是你在推波助澜?”赫怛老夫人接过乔伊手里的花茶,稍稍眯了眼睛。 “这是迟早的事。”欧彦哲坐回贵妃榻上,神色平淡:“这是森特瓦最不放心的部分,她要牢牢把控权力。” “操之过急。”赫怛老夫人哼了一声:“更何况牵一发动全身。”老太太冷笑道:“森特瓦,她不姓谢西顿,也并不像她的母亲玛格丽特。说来也奇怪,她重血统,可又不亲家族。这样看来王权势必要落到约克手上的,这个不纯正的外来种族。” 欧彦哲不置可否:“森特瓦膝下一子,尚未立储。谢西顿势大,她得为她的小王子铺路。” 第460章 商会 赫怛老夫人扬眉:“路是人走出来的,仅仅凭着荫庇,如何能长远?” 祖孙二人的气质大致上是相同的,骨子里便是凌然卓绝的凛凛气度。欧彦哲受她教导培养,行事手段上都只会青出于蓝。 欧彦哲笑了笑,表情甚少,他说:“现在说这个还为时尚早。” “她借你的手,你可能收得住?” “一半一半吧,我们得走着瞧。” 对视片刻,赫怛老夫人缓慢地站起身,“彦,我一直相信你,你也不要让我失望。” “是。” 赫怛老夫人在次日便回洛特省了,蓝清川亲自送她。老夫人看了一眼她雪白的脸和凸起的肚子,“我会再来看你,以及我的重孙子。” 蓝清川颔首。 老夫人对她的态度不温不淡,少了初来时的排斥和针锋相对。老夫人不满意她与欧彦哲两人的结合,就如同蓝元礼不满意欧彦哲娶她一般,面上再如何平静,心中始终都有个迈不过的坎儿。 蓝清川对此分外清楚,所以她的表现也分外平静。 肚子里这个闹腾鬼越来越调皮,蓝清川本就身子虚弱,如今怀着更是受累。欧彦哲在城堡的日子不多,他陪不了她太久。可就算有他陪着,蓝清川的苦楚也不会少一分。李医生倒来给她看过几次,换成他人,定是丰腴白胖的体态,蓝清川却越见消瘦,面色苍白憔悴,病恹恹地卧在欧彦哲惯常躺着的贵妃榻上任他瞧。 蔷薇城堡永远都是花气袭人的静谧美好,蓝清川足不出户已经有些时日了。近来巴黎商会召开在即,欧彦哲放心不下她的身子,蓝元礼远去新加坡,两难之中,蓝清川还是去了。 她的脚部浮肿,穿不了尖头高跟的鞋,显怀后身子臃肿,哪里都不舒服。欧彦哲蹲下身亲自给她换鞋,宽大柔软的一双平底手工鞋,她穿上踩着还是难受。 欧彦哲看她雪白的脸,神色恹恹毫无精神,伸手梳理她的长发,道:“若是不舒服,不去也罢。”他的眼睛深长,轮廓美好,长相是像莎蕊夫人的,只一双眼像极了老侯爵,确切说更像他的祖母赫怛老夫人,凌厉深邃,讳莫不可知。 蓝清川看不透他,时至今日依旧。 她摇摇头,商会上如何能少了蓝氏。蓝元礼不在,也得由她上去顶着。蓝氏如今的地位举足轻重,又跟朗格拉克婚姻牵系,其中厉害,不可不考虑。 欧彦哲便不再多说什么,将人抱进了车里。到了达姆斯会议中心,已是群集攘攘,政商界的巨头都已经在了。朗格拉克无疑是人群的焦点,欧彦哲作为巴黎第一权贵,连同鲜少露面的蓝清川都受到极大关注。 她受不惯哪些镁光灯,也不愿各色人打量聚焦的目光。也许是怀着孕,她哪里都不自在。欧彦哲作为商会会长之一,是最年轻但权力最大的一个,蓝清川陪在他身边,来往应酬的话题总不过是那几个,翻来覆去地旁敲侧击,也不知欧彦哲听烦了没有,还是这么面色不改,脸上三分笑。 第461章 遇见 蓝清川看着觉得烦躁无趣,她大着肚子,行走不便。又因着她身份贵重,席位也与欧彦哲毗邻。蓝清川听了一会儿便坐下了。商会的老会长来得迟了,一张脸褶皱横生,眼睛看着也不大清明。欧彦哲向来是与他不太对付的,两人见面却是姿态平和,笑容可掬。这个老会长蓝清川略有耳闻,身上有一部分犹太血统,资产雄厚,如今老了,权力下滑,又不甘欧彦哲掣肘,想方设法要扶他独子上位。老人家也算辛苦,分明该安享晚年,却紧紧抓着商会的一席之地,片刻都不松手。她对着望过来的浑浊的眼睛,站起来稍稍点了头。老人旁边的褐发男子便朝她回了礼。蓝清川看了看,分外平庸的一张脸,尤其在欧彦哲面前更是黯淡无光。她扶着肚子坐下来,稍稍一笑,老会长费劲心思要捧他上来,如若没有过硬的实力,如何能在欧彦哲手下撑过来,守住在这商会的方寸之地? 欧彦哲似笑非笑,眼睛温和,眼神却深长。他对上蓝清川的视线,偏过头,看了他顶着大肚子的小太太一眼,从人群中向她走过来。 “累了?” 众目睽睽之下,他伸手摸了摸她的肚子,还给她整了整衣襟上的家族徽章。他的眼睛很深,瞧着藏了数万分的情意绵长。蓝清川任他动作,觉得分外不自在。圈内认识的人很多,菲力甫、玛莎的家族具已到场,难免会被看了去。她脸皮薄,在旁人看不见的角度,暗下推了一下他。 “是累了,我去休息室。”她扶着腰慢吞吞地站起来,横了他一眼。他也没松手,似乎还要送她去的样子。 “我自己去。”转眼就看见玛莎及她父亲走了过来,她阻止道:“马上就回来。” 欧彦哲笑笑:“好。” 人群渐渐离她远去,她走在宽阔的走廊上,听着那一片人声嘈杂被她丢去了耳后。脚下铺着柔软的毛绒地毯,走起路来一点声音也没有。她扶着腰慢慢地走着,从窗边可以纵览整个巴黎的中心区。这个季节里,已是一片生机的景象。巴黎人细腻而浪漫,到处是花团锦簇。她倚着窗边,低头凝视手边一盆修剪得极为精巧的白掌。只是站了一会儿便累极,她收回视线,正要离开,才走了一小步,整个人便怔住了。 在临近的另一扇窗边,窗幔沉重,那人侧着头,也倚在窗边,以这个姿势,不知道看了她多久。 蓝清川以为自己不会再遇到他了。现在看来,这完全是一种臆想,一种逃避。是了,作为如今寒家的掌门人,又与巴黎商务来往密切,又怎会再也遇不见。 她怔了片刻,直到他渐渐挺直背脊,站得直了,静悄悄地望着她。蓝清川这才恍然发现,他的个子已经这样高了,穿着他少年时候最讨厌的衬衫和正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露着一张脸轮廓分明,眉目细致。 第462章 对不起 他无疑是长大了,五官仍是精致,但更为沉稳深刻,那些少年时候的凌厉漂亮,那种跳跃着的鲜活夺目,都被他收尽了。 “好久不见了,蓝清川。”他一直看着她,眉眼熟悉地翘起,弯了一个极好看的弧度。大眼睛,桦茶色的眼珠,收了凌厉,沁出一些暖色,一些温柔。 蓝清川心里莫名一酸。 杰奎琳曾经跟她说过,那时候的爱人还未成为她的丈夫。蜜恋期间也有矛盾,伤心难过狠了,总觉得不如不见。 他跟寒洛宸,真的不如不见。 他不欠她,真的。是她欠了他的。他们无法在一起,是命数的亏欠,注定走不到一起。 蓝清川已是欧彦哲的夫人,蔷薇城堡的女主人,还会是一个孩子的母亲。她的顾虑只会越来越多,她一向如此,家族,亲人,重逾生命。 寒洛宸看着她,沉默的,长久的。她不说话,形容恹恹,穿着长裙长衫,肚子圆圆地凸起。 她终是回了一句:“好久不见。” 少年时候,他们绝不会生疏至此。他还是那个樱花般绚烂鲜活的少年,她还住在那个种满了樱花的大屋子里。过往的一切犹如长堑,隔着两人,怎么都走不到一块儿去,且已成心结。 “我好久都没有听你说过我的名字了。”他拍一拍身侧的窗棂,“好久没有跟你说过话了。” 蓝清川平稳了呼吸,沉默片刻,走到他身边,与他一样倚在了窗台上。他开了些窗,有风透进来,吹得窗幔抖动起来。他看了她一会儿,道:“几个月了?” 他的视线落在她的肚子上,蓝清川摸摸肚子,“四个多月了。”她的身形臃肿,看着吃力得很。寒洛宸看看她憔悴的面色,“注意休息。” “好。”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你若是注意,今天又怎会来?朗格拉克总会为你摆平一切。” “那不一样。你不懂,寒洛宸。”她神思困倦,凸出来的肚子似乎吸取了她全部的精力。 “你的脸色很不好。”寒洛宸皱眉。他似乎习惯了皱眉,眉心有一道淡淡的折纹。 “皱眉多了,都看出来了。”蓝清川一笑,视线却低了。 “不开心的事情太多,总要皱一皱的,还能唬住人。”他不以为意,用双手反撑住窗台,侧脸看她:“这么近距离跟你讲话,好像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胡说。”蓝清川还是笑:“夸张一直是你的强项。今天不是见到了吗?” “以后不会再来这里了。这个会议厅,这个城市。” 蓝清川沉默。 “这里的席位会归还给我的大哥,他是最合适的。等我手上这项单子签完了,我也回国了。” 他们两人并排站着,视线却无交接。他的语气低沉,神态黯淡:“回国了,就见不到你了。”窗外扑棱棱飞过成排的鸟儿,有着蓝色尾巴格外俊俏的鸟。这是珍稀的鸟类,成群结队地飞过来,也只因这里有着它们喜欢的香木林。 第463章 放下 望着那群飞过的鸟儿,他启唇低语,依稀见着些昔日的凌厉张扬:“我常常在想,你要守住的这些,真的能抵过一个寒洛宸吗?” 他微微笑了,“自接承寒氏,与它相关的所有并不让我快乐。自小我便知这条路不适合我,我还是走了,走至今日,算是差强人意。可是清川,它毁了我。给家族带来了荣耀,我不快乐,我甚至在想,荣耀与我有何种关系?清川,我是为了你走上这条路,我想帮你,虽然那时有些迟了。然而你不在了,这些也全部失去了意义。它给我带来的唯一便利,就是或许能让我见到你,就像现在这样。” 蓝清川背过身,险些想哭:“你不必这样,其实这样的路本就不适合你。太长,太累,太不自在。可是我不行也不能够,我只能这样走。”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的。”他的眼光稍稍动了动,桦茶色的眼瞳,是天生温暖让人喜欢的颜色。他的眼睛却不明亮,稍稍有些暗淡。 “你的声音在发抖。” “因为我难受。”蓝清川喘出一口气,长睫儒湿。 “你别这样,还怀着宝宝呢。”他偏过脸去,沙哑道:“都怪我多嘴。” “我不想死缠烂打,我不是那样的人。喜欢你至今是我做过的最长久最好的事情。事到如今,我想抱抱你,只是放不下那个孤勇坚忍地从我身边跑走的姑娘。唯此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可以吗?” 蓝清川转过身,眼圈微红,眼下是疲倦的淡青色。她的样子一点都不美,大着肚子,一步步走去他面前,吃力地踮起脚抱住他。 “对不起。”她对着明晃晃的窗,感受到他身上有些陌生的温度。 在这条静谧的走廊上,谁都可能会走过来,谁都可能会看到朗格拉克的夫人与一个男人不寻常的拥抱。蓝清川还是这样做了,许是怀孕让她感性,更多是她自己觉得,亏欠这大眼睛黑发男人太多,心有愧疚,难解心结。这无关于情爱,只是作为一个故人的难受和心疼。 “对不起”这三个字实在是过分轻微,这个情况下说也不大合适。对不起什么呢,对不起他漫长时间的守候,对不起他从来不曾言说的付出,对不起无法为他的等待付出回应,对不起为了家族只有舍弃了他,对不起他殷殷期切情谊执拗地负重行走……我放不下的东西太多,无法与你扁舟水榭,共赴江湖,对不起。 对不起,欠你这么多,这么久。 她知道他是懂了,他的呼吸一重,近乎嘶哑哽咽,他紧紧抱住她,摇头说: “不。”不,不欠,你无需道歉,这是你的选择,我尊重你。 日暮,薄阳。 再见。他说,这一次让我先走。 他松开了手,背影渐渐远去。蓝清川忽然就想起了少年时的初遇,樱花如红云,在这样一片芬芳绚烂中,少年人眉目鲜活漂亮,自红云的尽头,闯进了她的世界。 第464章 两个人 商会那天之后,欧彦哲行程越发忙碌,许久见不到人。她心下有异,趁着乔伊管事回来一趟问了,老人家也不知,找了个借口说,“少爷最近在军部活动,事务太多,夫人若是想他了,我会传达给少爷。” 军部整改,牵扯甚广,拔出萝卜带出泥的,想来也分外难办,也不清楚欧彦哲如何应对。蓝清川想了想,便托乔伊管家带去了一盅核桃露,厨房刚做出来的给她喝的,还带着热气。她装了一小保温桶,嘱咐让欧彦哲注意休息,长长精神。 乔伊管家喜不自禁,颇有这核桃露是做给他喝的样子。等到了军部,欧彦哲刚刚开完会议,等下还要前往玛塔皇宫。 乔伊管家连忙端出核桃露来,眼神示意他快喝。 “这是夫人托我带过来的,少爷事务繁杂,她有些不放心。” 欧彦哲抬了眼睛,手一伸,摸上去还是温热的。他表情一松,端起来喝了一口。 乔伊管家松了一口气,欧彦哲向来不爱甜食,平日也少沾,这喝一口已是难得了。松了口气之后,又是高兴得不得了,“少爷,少夫人心里还是想着你的,姑娘家就是要多宠宠的,她才知道你对她的好。” 这句话也不知触及了什么,欧彦哲眉心一蹙,象牙白皙的手指捏紧了玻璃杯。只片刻他又松下了,神色如常地去翻阅文件道:“不喝了。” 乔伊老管家一惊,直觉他是嫌弃了自己好事多嘴,可再一想,明明他刚刚还是高兴的。 “少爷,你与少夫人之间……” 欧彦哲略一抬眼:“没什么。” 老管家便不吭声了。 月数大了,蓝清川越发怀得吃力。肚子里的是个小闹腾鬼,她被折腾得寸步难移。蔷薇城堡一如既往地平静安和,夏渐深了,蔷薇花香浓郁静谧,花气馥郁。她已经久不管事,走哪儿都是仆人细心照顾着。她剪了一束蔷薇抱去了琴房,琴盖还没掀开,就听欧彦哲回来了。他去了半个来月的柏林,也不知去干什么。她也不太关心外头的风浪,只安心养胎。 欧彦哲一回来便来看她,他更不放心的是她的肚子。蓝清川任他贴着听了两下胎动,便将人推开了,皱眉道:“热。” “用过晚餐了吗?” “嗯。”她一抬头,便瞧见乔伊带着一众仆人,抱着好些礼物盒子上来。“这些是什么?”她倚在欧彦哲专属的榻上,懒洋洋地问了声。 “有些是买给小少爷的,还有些是送给夫人的。” “小少爷?”蓝清川好笑道:“它还没出生呢,这么早就准备礼物了?” 都是些精巧的小玩意儿,还有婴孩儿的小衣服小首饰之类的,也难得欧彦哲有这个时间去挑选置办。 “挺好的。”她取出一顶小尖帽子,觉得甚为可爱。 欧彦哲看她眉眼间含笑,连日来心下那点子不适终于稍稍缓了缓,不免心情大好。 “晚餐还没用吧,一会儿陪我一起?” 蓝清川把玩着小孩子的衣服饰物,点头道:“好啊。正好小厨房正温着鸽子汤,你一起去吃些。” 欧彦哲摸摸她撑得滚圆的肚皮,心知她的辛苦。管事说她胃口不佳已有好些日子了,可为了肚子里这个小淘气,她拼了命地吃,孕吐又严重,吃完吐,吐了还吃,想方设法给肚子里的小家伙供给营养。她人看着清瘦,肚子却挺得大大的。 用过了晚餐,欧彦哲陪她在下面的庭廊里散布。夏夜蔚蓝,虫鸣阵阵,不远处是城堡通明的灯火。蔷薇花全开了,开势荼蘼,周围遍是一片花海,香气馥郁。 欧彦哲陪在她身边,他向来事务繁杂,也是难得。 克拉伦斯刚刚来过一趟,乔伊留着招呼了。庭园里只他们两个人走着,一溜儿仆从全部遣回去了。 第465章 谈心 蓝清川缓步走着,庭廊够长,月色皎白。身侧的人身形修颀,两人的影子并排拖得长长。 “克拉伦斯不常来,你也不去看看,要真有什么要紧事呢?” “乔伊在呢。”欧彦哲语气淡淡,不甚关心的样子。 “军部那边呢?一切顺利吗?”蓝清川撑着肚子,一步步走得困难。欧彦哲人高腿又长,长廊一半下来,依旧离她很近,还真是一步步陪下来的。 这个话题显然有些沉重了,欧彦哲沉默一会儿,神色依旧,波澜不惊,不显山不露水,没人能窥得他心里怎么想的。 “自然是不容易。”他稍稍蹙眉,深蓝的眼睛沉沉的,晃也未晃动一分。 “女王要的是她的亲兵,什么整改不整改的。这一刀下去,哪怕是我,也得伤筋动骨。更何况,这本就是吃力不讨好的差事。她在防备着我。” 欧彦哲这样的心思都说不容易,蓝清川沉默片刻:“国之利器,自然急不得。” “她要也能这样想,我也不用做这个恶人。”欧彦哲哂笑一声,“当然,这也是无法选择的。”他停下脚步,伸手摸摸她的肚皮,“早点出生吧我的小宝贝,让我们高兴高兴。” 欧彦哲对这个孩子是满怀了期望的,可以说是望眼欲穿。对于这个,蓝清川已经足够了解了。城堡里已经备下了婴儿房,间或多多少少填进了好些东西,婴儿的摇篮,衣物,饰品挂件,玩具等,处处周到,甚至幼儿的小书房,游戏室,小卧房都布置妥当了,就等着孩子的到来了。 蓝清川摸摸凸起的肚子,胎儿在渐渐长大。俊美的男人半蹲着,贴着一层薄薄的肚皮,眼中的笑意都深了几分,爱不释手的模样。蓝清川顺好他垂下的一缕金发,笑道:“快起来,被别人看到了怎么办。” 她这一胎怀得辛苦,对肚子里这一个的盼望也不下于欧彦哲。这段日子里,她的心就跟这肚皮一样,柔软且脆弱。大抵是做了母亲。 “也好,回去为小家伙想个名字。”他站起身,自然而然地拉起了她的手,两人的影子重叠到了一起。 蓝清川缓步走过这条长廊,静谧的花香里,一对儿身影瞧着无比融洽。 “听说,蔷薇城堡的传统是孩子的名字得由金色大殿来取。” “乳名倒也无妨。”欧彦哲笑笑。 “你是在兰珀宫长大的,由老夫人亲自教养,这孩子……” 欧彦哲沉默片刻,打断她:“传统也不是一成不变的,别担心。” 回了玻璃花厅,欧彦哲坐下来开始处理事务,克拉伦斯已经走了,也没见着他人。 蓝清川随他坐下,一张贵妃榻坐了两个人还是显得很空阔。她接了乔伊端来的茶水替他满上,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蔷薇城堡近日多是些进项,礼物盒已经堆起了好些。自她怀孕,城堡有专门的女管家来料理负责。这一批礼物流水似的送进来,女管家思来想去,还是去禀明了她,随附了一大串的名单,都是来自巴黎的勋贵豪门。欧彦哲如今掌握军部,阿谀之人也不少,但近日礼物这样堂而皇之源源不断地流进来倒有些可疑了。 第466章 生日 她怀孕艰辛,记忆力不佳,精力又有限,加上这段时日与欧彦哲鲜少见面,这事也就耽搁了。趁着她正好想起了,便告诉了他。 欧彦哲随口道:“不打紧。”婚后两人交谈以法语为主,他冷不防冒出一句,字正腔圆的,听着倒意味不明。蓝清川看他神色平静冷淡,转头望向乔伊。 老管家冲她笑了笑:“夫人还不知道,小半月后是少爷的生日。” “这样啊。”蓝清川恍然,却见欧彦哲下颌线条一收,神色甚淡:“不是什么要紧事,礼物堆那儿就罢了。自我成年起,便没有过生日这个说法了。”说罢,眼神又柔和下来,望着她凸起的肚子,笑道:“往后都是给它的。” 蓝清川“唔”了一声,氛围异样,她又瞅瞅欧彦哲侧脸,雕塑般的冷峻优美,摸了一会儿鼓鼓的肚皮,她随口道,“那也是要过的。等那天你生日抽空回来,我们帮你过。” 欧彦哲眸色一晃,心脏像被轻轻地暖暖地捧了起来。 “再说。”与他明显缓和的脸色对比,他说了什么也无人在意了。 “什么再说啊,不是就快到了吗?还是先准备起来吧。你事情多,我们就在家过好了。你还有什么要求吗?” “有你就好。” “……”蓝清川被堵住了口。 乔伊管家微微一笑。 次日玛塔皇宫圆桌会议上,欧彦哲罕见多露了几分笑。连与约克公爵碰面了,笑容也未淡去。这一笑让约克公爵的心脏又增了负担,一度猜测欧彦哲对军部势在必得,尽在掌握,由此忧心忡忡。整个会议下来,眼珠子都是灰暗的,胡子都没抖几下。 像欧彦哲这样惯于顽弄人心的好手,又怎会看不出席间各异的脸色。 会议结束后,森特瓦照旧将他留了下来,一开口便开门见山。 “Yancy,军部那边,你仔细地跟我说一遍你的想法。” 想法,说来说去,唯有先破后立。可自古以来,这条路走起来远没那样容易。 森特瓦忙着捍卫王权,她无法静下心来想太多,她想集中扫除障碍,就如同当年她的承袭和加冕。可她忘了,她坐上这个位置之所以能够如此顺利和有效,很大一部分靠了玛格丽特女王身边那一大波势力的加持护佑。而如今,森特瓦并不信任外家谢西顿的力量,甚至是戒备。对于上一代的近臣,也没有向他们开放最直接的利益。而朗格拉克却是一个例外,她始终青眼有加。对于此,欧彦哲却不得不留心。在这个看似最荣耀的位置,一不留神便会成为众矢之的。自上次蔷薇城堡被封禁他已看得分明,女王与他,看似亲近,实则相互利用。这是一个危险的,却又人人觊觎的位置,他能坐上去,因为还未有第二个人有着与他一般的手腕。 森特瓦奉行改革,雷厉风行,势必要得罪一众人,损害这群人的利益,包括当初那一批近臣,上个世代的旧臣。军部整改,这些人的势力盘根交错。欧彦哲,则处于这片深渊之上。平衡不好,便会首当其冲,便深渊吞噬。 第467章 相互利用 而这些,欧彦哲清清楚楚,不仅他,森特瓦也清清楚楚。不成功便成仁,他是她最锋利的一把刀。 “陛下,你不信任党派,只有培养新势力放进去了。”可军部大洗牌,要放自己的人进去又谈何容易。双玫瑰战役之后,各大家族凋零,森特瓦最亲近的唯有朗格拉克。可仅仅只有朗格拉克显然是不够的。森特瓦疑心甚重已现端倪,亲系家族一概不用,因为这些家族脱不开沾亲带故,依据亲缘往往是抱作一团的,自成派系,甚为牢固,处在掌握权力的最顶层,最具代表的便是谢西顿和约克。 “培养亲卫谈何容易!”森特瓦皱眉,这么多年,也仅出了一个欧彦哲不是吗。 欧彦哲轻笑一声,喝了口茶道:“所以说急不得。” “我不想听这个,yancy。”森特瓦说,“约克已被我停职,现下我要看谁动作最大,谁先按捺不住,我便拿他开刀。” “自从整改风声走漏,人人自危,这么多日子过来,这根弦想必已经绷到了极处,实在不适合在这个关头杀鸡儆猴。” 森特瓦深深皱眉,长叹一声:“再不下手整肃,不知该乱成什么样子了。”王室成员带头兴风作浪,经营党脉,安插亲系,下有利益集团跟风而起,纠结盘错,单单是约克一党,就不知连着揪起多少人来,在暗不在明,其中不乏投机之辈,比如已入狱的乔治爵士。这些已经脱离了森特瓦的掌控。 欧彦哲双手交握,眉心微蹙,一双沉暗的蓝眼睛从森特瓦额上的褶皱落到她背后的窗帷上,厚重且沉肃。整个室内的气氛并不好,两个人心思各异。 “我还是坚持我的想法,此时不宜动作,只会让各个团体抱得更紧罢了。一旦动作过大,可能会发生暴动。”欧彦哲提醒道,“军部尚有原首级别的老派人物,他们都是王权更迭下出过力的。实权没提升多少却一度被削,谁都会心生不忿。” “yancy,就这样放着他们不管?” “自然不是,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欧彦哲对上那双类似的蓝眼,心下一片漠然。他平淡地说,“当务之急是约克的位置得由谁来补上。” “我说了,在这段期间由你代领。整改这件事,我给了你最大的权力。” “姑母,你真能给我?”欧彦哲笑了,站起身踱步到森特瓦座前,隔着一张长桌,森特瓦神色一变再变。 在欧彦哲很小的时候,他就已经是出入玛塔皇宫的常客了。森特瓦仍记得,在她姨母谢西顿亲王的陪同下,小小的欧彦哲伸出手来说话的语气,有时候是索要一本绝版书,有时候是为了宫苑的马匹,有时候是想要刚刚研发出来的最新型的机舰模型。用一种天真又怀疑的孩子气的口吻,莫说是她自己,尚是女王的母亲听见了无一不满足。 “yancy,你很久没有用这样的语气跟我说过话了。”森特瓦苦笑,“你还记着那件事,你心里怪我。你若因此与我离心,这是我最不愿意看到的。” 第468章 平衡 “姑母,你坐上这个位置,我们便是君臣。我很清楚自己的位置。上次封禁,时隔已久,若说我心里不怨,那也是假的。可我怨的是你的不信任和利用。” 森特瓦心里一软。 “yancy,是我不对。”森特瓦扶额,“坐上这个位置,有很多身不由己。”她沉沉叹了一口气,眼角已经生了皱纹,“Yancy,小王子年幼,我信不过约克,但谢西顿势大,我需要寻找一个平衡点,才不至于哪一方做大,让局面失衡。我需要为约翰铺好路。母亲姓谢西顿,而我不是,约翰更不是。你懂吗?” “这些我自然是懂的。”欧彦哲倚在桌旁,微微抬着下颌,声音微沉:“同理,朗格拉克不能做大,约克在军中的位置自然万不可给我。” 森特瓦一愣,随后沉默。 “但我有一个人选,姑母应该会非常满意。”欧彦哲笑容熠熠,座位上森特瓦心一松,正色道:“谁?” “亚兰.茨威格。”欧彦哲似笑非笑:“干干净净,真正的军门出身。”说他干净,是因为这个家族早已没落,没有拉帮结党的可能。茨威格家族是上世纪自维也纳迁来的族群,以勇悍著称。在那个年代可以说是称霸一方,但在如今的和平年代,尤其是玛格丽特时代,已无用武之地,徒留虚名。这个家族尤其古怪,很多军门顺应时代和君主,拓展领域,唯独茨威格关上家门,从戎从武,也由此不受重视,逐渐衰败。 欧彦哲之所以能放心地捧他上位,其一,军门出身,能镇得住场面;其二,初出茅庐,易于掌控。了解到亚兰这个人是偶然一次经由连回溯。连回溯少年温敦,被送往海蒂军校磨砺,与亚兰有同窗之谊。海蒂军校是国内数一数二的陆军军事学校,而亚兰是其中的翘楚。茨威格不同往昔,传言其位于里昂的家族城堡资金不足而经年失修。亚兰无家族荫庇跻身翘楚,可见其实力过硬。其后欧彦哲几次抛去橄榄枝,对方皆没有回应,最后是连回溯被派去当了说客。 森特瓦沉吟许久。欧彦哲话已至此,便退出了议事厅,厅外乔伊等着他。 “这次少爷待了许久。” “有些话得说明白了才好。”欧彦哲料定这一出亲情戏效果是有了,笑容又露三分,“等着吧,茨威格过些日子便要上门递拜帖了。” 乔伊管家点点头。 “还有点时间,去趟财团,中午还能赶得及回去陪太太。”欧彦哲坐上车,解下胸口的军章及家徽,一并丢给乔伊。 “传一下克拉伦斯,有些事情要他布置。” “是。” 等从财团会议厅出来,时间正好。欧彦哲看了下表,心情难得很好,吩咐乔伊道:“顺便去趟康宁顿,找那边的甜点师傅,我记得塔塔想吃柠檬奶酪。” 康宁顿街许久不事商业买卖,专为玛塔皇宫服务,那边有一流的厨子和一流的服务。 乔伊管家含笑:“我这就去。” 第469章 野心 财团的顶层会议室,空荡荡的一片。欧彦哲自接手了军部,来这边的时间也少。他一个人在这边坐了会儿,从瞭望窗一眼能看到康宁顿中心那高高的青铜铁骑。 玛莎及秘书乘电梯上来时,正看见他支着长腿,一手扶额,在这至高处,不知在想什么。 来这边谈合作集资已经很多次,能见到年轻的侯爵也是意想不到的幸运。 欧彦哲难得的空闲便被打断了。 两个女人一丝不苟地见礼,欧彦哲抬眼一看,这两人都是如出一辙恰到好处的微笑。他审视片刻,面上还是温和的笑容,随口道:“你是cherry的同学,莱茵?我记得你。” “是,上次商会上我们见过,我随父亲一起去的。” 欧彦哲笑意加深:“来这边拉投资的一直是你?你父亲呢?” “他年纪大了,总有些不方便,所以一直是我。” “我听连回溯谈过,你们莱茵实业想转型?”他从记忆里搜寻了片刻。莱茵似乎是想进驻巴黎时尚及娱乐版块,风投不少,但资金链断了,周转迫在眉睫。 玛莎点头,意欲再谈,正巧乔伊管家拿回了小点心上来了。 玛莎便吞咽了到嘴边的话,向老管家点头示意。 乔伊管家微笑回礼,将小蛋糕交给了欧彦哲。 “侯爵喜欢这类小点心吗?我在香榭丽舍有家店面,可以让人做了送过来。” 欧彦哲似笑非笑:“不用了。不是我喜欢。”他摆弄了一会儿盒子上的丝带,将它又递给了乔伊,一面道:“是我太太想吃。” 玛莎一怔,随即接口道,“我倒是忘了,cherry一切可好?要是想吃这些小点心,我日日亲手做了送去。” 欧彦哲直起身来,金发蓝眼,俊美无匹,加上一身气势,玛莎随秘书只得往旁边退了半步。年轻的侯爵走在前面,语气淡淡的,“连回溯就在办公室,资金事项你去找他谈。” 玛莎应了一声,微微嗅到他走过时衬衣上的熏香,低头间,他手臂上衣料随意挽着,肌肤象牙般白皙,修长指尖戴着一圈银质的戒指,碎碎地反着光。 坐回车里,欧彦哲敛了笑,神情冷淡,他随口问:“莱茵只有一个女儿?” 乔伊正在整理手边的资料,不太明白他为什么突然问起了这个。莱茵是巴黎的富商,以商发家,又通过改朝换代的契机,发了一笔横财,由此在巴黎站稳了脚。欧彦哲很少关心这些小家族,乔伊奇怪之余,还是告诉了他。 “据说还有一子一女,都养在外面。莱茵的妻子过世后,才被接进了家门。” 欧彦哲笑了笑。 “少爷问这个干什么?玛莎小姐是夫人的同窗,少爷有什么要问的,夫人应该了解更多。” 欧彦哲摆摆手,从他手里拿过了文件,修长的手指弹弹纸页,整个人都懒洋洋的。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这女人有些意思,一双眼里都是迫不及待的野心。” “野心?”乔伊想了想说,“这也难怪,父亲的私生子进了家门,谁还能坐得住。” 第470章 恩爱 欧彦哲不置可否。等回了蔷薇城堡,正好是用餐的时候。蓝清川出了琴房,一下楼就看见了欧彦哲。他平日中午是不大能回来的,看他样子也不急促,正弯着腰净手,乔伊不在他身边,男仆拿着面巾在旁边侍候。 这几天天气闷热,看着不多久要下雨的样子,空气既充斥着高温又带着黏腻的湿气,蓝清川整个人都不太舒服。 厨房今日熬了鱼汤,她一下来就闻到了,明明没有任何腥味,她闻着却浮上一阵恶心。 “身上不舒服吗?”欧彦哲擦干净了手,从镜子里看见她雪白着一张脸缓步走下来。 蓝清川掩住口鼻缓了一会儿,正看见他神色担忧,走过来扶她。她放下手摇摇头,“没什么,坐久了,有些晕。” 她坐到位置上,仆从给她盛了一碗鱼汤。厨师是从蓝氏大庄园请过来的,做得一手中式菜,鱼汤味道也顶顶鲜美。蓝清川白着一张脸,拿起调羹慢慢喝下去。 欧彦哲看她脸色实在难看,指了一些素食让仆从用公筷夹过去给她。 “要是实在难受,汤就不要喝了,小宝贝也不差这点营养。” 蓝清川默不作声喝完了汤,看了欧彦哲一眼:“没事,心理作用罢了。” 孕吐最严重的那些日子,半点荤腥都闻不得,一碰就吐上半天,可又不能不吃,闻着难受也得吃,吃下去了才有营养提供给孩子。 欧彦哲挥手让撤下去鱼汤羹,味道散了些,蓝清川的反胃才缓了缓。 一顿午餐她进得不少,雪白的脸色缓和了很多。蓝清川少年时胃口不大,有了孩子,又怕胎里不足,生下来体弱多病。 她严格按照营养师的要求,胃口硬是增大,吃得多,人却消瘦了。 这一胎艰难,她跟欧彦哲心里都有数,就怕出一点岔子。 用过了午餐,她整个人恹恹的。欧彦哲陪她在顶楼的蔷薇花厅散了一会儿步,她走着便累了,缓慢扶着肚子躺在了欧彦哲的贵妃榻上,神色疲惫。 乔伊管家端了一叠新鲜的瓜果上来,她捡了一颗荔枝吃了,又想吃酸杏子和话梅。 欧彦哲坐在榻的另一边,膝上放着文件,他心思也不在上面。乔伊一听笑着应了,下去吩咐人准备去了。 “上次说要吃柠檬奶酪,乔伊替你买回来了。”欧彦哲见她脚肿得厉害,便握住了她的一只脚踝替她揉着,一边揉一边说道,“还想吃吗?” “嗯。”她懒懒地哼应了一声。 欧彦哲一笑,制住了她要起身的动作,“别动,我正揉着呢。你要吃我喂你就是。” “唔。” 乔伊端上蜜饯上来的时候,正瞧见他尊贵不可言的少爷捏着小托盘,一小勺一小勺地亲自喂少夫人吃奶酪。年轻美貌的女主人神色倦倦地倚着扶手边的靠枕,雪白的脚丫搭在男人腿上,压着一叠文件。乔伊没看错,那文件内容是价值数亿美金的融资案。 老管家欣慰极了。 第471章 冬玙 欧彦哲见他上来神色未变,蓝清川摇摇头不想吃了,他便将吃了一半的奶酪递给乔伊。乔伊接过,将手上的东西一并放到矮几上。这里原本一直放着欧彦哲重要的商政界资料,现下已经成了少夫人的喝下午茶吃小点心的地方。 欧彦哲抽过湿巾替她擦擦嘴,便又开始替她揉脚,从脚丫一直揉到小腿,反反复复,资料也扔一边去了。乔伊忍着笑替他拿起来整理好了摆到桌上。 “这几天我很忙,再等几天我们一起去葡罗湾避暑。”葡罗湾是朗格拉克的一处老葡萄园产业,蓝清川去过一次,里面有座别庄,建筑上爬满了爬山虎。只不过那时候正是寒冬腊月,去得不巧,爬山虎只剩藤蔓。 “好呀。”蓝清川翻了个身,“你别揉了,忙你的吧。” “没事。”欧彦哲眼神一转,看见桌上放着本汉文的书,拿起来一看,是本字典,厚厚的,还挺重的。 “你看这个做什么?”他翻了翻,纸张薄薄的,翻起来啪啪地响。 “我在给宝贝想名字呢。”蓝清川转头看了他一眼,“你小心一点翻,这是我托朋友从玛格丽特图书馆借的。” 欧彦哲看了一会儿,笑眯眯道:“那你想好了吗?” “没呢。”蓝清川稍微直起身来,欧彦哲就势顺手将她圈在臂膀里。蓝清川探过去跟他一起看,也没留意她被圈在怀里格外亲昵的姿势。 “我母亲跟我说,生我之前,翻着字典想了很多个名字,最后还是阿公给取的。” 想起了以前的事情,她微微笑了,看向欧彦哲,“你以为想个名字这么容易?”蓝氏的儿女名字有讲究,她母亲和哥哥都是元字辈,如今她嫁进朗格拉克家,宝贝的中文名字倒也不用讲究什么。 “我想取个好听的,还要有意义的……”蓝清川一眼便瞅见欧彦哲翻开的那一页,有个“玙”字。玙者,美玉也。蓝清川想了想,“正巧你翻到这页,这个字你觉得好不好?” 欧彦哲看她指着辛苦,将她手指握在手里,一边念道:“玙?”他说得字正腔圆的,却没什么意向深远的味道。 “玉不雕,玙璠不作器。”蓝清川倏忽间想起来这一句,也不知是出自哪里,“这个字有美玉的意思。” 欧彦哲重复一声,忽然笑了,“挺好。都说十月怀胎,这小子得冬天才能出生吧,就叫冬玙好了。” “就这样吗?会不会太敷衍了?”蓝清川揉揉额头,“罢了,我明天再想想。” 欧彦哲伸手抚摸她的肚皮,一张脸温和而欢喜,他说,“不管它叫什么,都是我们的宝贝。” 蓝清川听得心一软,暖暖的。 “那就叫这个名字吧。” 过了些日子,玛莎随杰奎琳过来看她。杰奎琳嚷着减肥,可是双胞胎又要喝奶,她只能将减肥计划留到来年再说了。 玛莎给她带了很多精致的小蛋糕,各种口味的。蓝清川拿起一块樱桃的吃了,杰奎琳贪嘴,吃了好几块,有些噎着了,不巧茶也喝完了,正好城堡的女管家过来送酸梅汁。蓝清川一看就笑了,“是蓝氏大庄园那边送来的?一看这颜色就是姆妈的手艺。” 第472章 往事 杰奎琳喝了一口,“酸!” 蓝清川抿嘴笑了。 “蓝先生还送了一些礼物,都在楼下小客厅放着。” 蓝清川“唔”了一声,“你替我收拾一下吧,大概又是些孩子的衣饰什么的。” 女管家应了,随后又安排了两个女仆过来伺候。 “侯爵可真心疼你,cherry。”玛莎看了看这会客厅的摆设,全无尖锐棱角,不少还包上了厚实的透明防护膜,防摔防磕防碰。 蓝清川摸着肚子,摇摇头,“他事务繁杂,经常不在家里,又不放心我怕磕着碰着,就听管家想了个这种法子。”剥了一颗葡萄吃了,苦笑道,“我都多大的人了,哪里就能轻易碰着呢。拜他所赐,还有好几间房还没弄好,所以只能请你们在这里坐坐了。” 杰奎琳哈哈哈笑起来。 玛莎喝了一口乌梅汁,“上次我碰见侯爵,大老远买来个小蛋糕,说是你想吃。这不,我带来这么多够你挑的了。” 蓝清川但笑不语,又挑了一块柠檬的吃起来。 “这么爱吃酸的,想必是个男娃娃吧。”杰奎琳笑眯眯,“酸儿辣女,说得挺准的。” 玛莎抬眼望向蓝清川凸起来的肚子。 “是个男孩儿,名字都想好了。”她从蓝氏大庄园带来的李医生是这方面的好手,断定是个男孩儿,欧彦哲高兴坏了,莎蕊夫人和老侯爵也非常欣喜,尤其是莎蕊夫人,时不时过来陪她。今天也约好了时间,蓝清川看看大摆钟,再过一会儿就该到了。 “男孩儿好,这么大的家业,总要有个继承人。”玛莎喝了口茶。 蓝清川摸摸肚子,摇摇头,“这个我还没想过。将来他喜欢什么,便做什么吧,我不会限制他。” 玛莎笑笑:“你这样想,侯爵能依,老夫人能依吗?” 朗格拉克和蓝氏的孩子,还是第一胎,必然要当做继承人来培养。像欧彦哲,便是自小被接往金色大殿,由他祖母一手教育和培养。这是朗格拉克的传统。 蓝清川显然没考虑这一层,吃完半个柠檬蛋糕,她揉了揉眉心。自怀孕以来,她很少动弄心思了,现在想这些,头便隐隐作痛。 “不说这个了,你当我开玩笑,不要当真。”玛莎给她续上茶水。 “没事。” 送完杰奎琳和玛莎,时间不早了,过了一会儿,莎蕊夫人的车便来了。夏日的晚霞浓艳绚丽,城堡外的树木蓊郁而生机,正是一日中最优美闲暇的时候。 欧彦哲还没回来,他一直都很忙。蓝清川跟莎蕊夫人坐在城堡外露台上,一边喝茶一边聊着天。暮色四合,周遭一切都是沉静婉约的,静得像流水淌过的日子。 她们聊各自的往事,有趣的,生动的,至今印象尤新的。 莎蕊夫人笑望着她的肚子,说起她年轻时刚怀欧彦哲的时候,整个人又胖又重,肚子大得很。欧彦哲在娘胎里也是个不乖的,闹腾得厉害。莎蕊夫人生产时营养太好,肚子撑得太大,一度难产,生了一天一夜才生下个胖小子。 第473章 忧虑 欧彦哲生下来时胎毛稀疏却自小闹腾,瞪着一双大蓝眼睛,气势上谁也不像,却像极了他祖母赫怛老夫人。老夫人一见便宝贝得厉害,心肝肉地叫,在欧彦哲尚年幼时便将他带去了金色大殿。欧彦哲自小便展示出非同一般的天赋,在语言和思维上都远超朗格拉克同龄的子弟,是赫怛老夫人最爱的孙子。因为太爱,欧彦哲自小长在兰珀宫,极少有机会回去蔷薇城堡。等他回到城堡,父母也都搬出去了,当然这是后话。 “那欧彦哲小时候很少会见到你们?”蓝清川叉了一片凤梨吃了,对这些事很感兴趣。 “是啊,刚去兰珀宫的时候,他怎么都不习惯。也是老太太有耐心,受得住他的嚎啕。”莎蕊夫人微微一笑,“他被带去时还很小,哭了一天后便不哭了。也是知道父母都不在,没了指望。” “等到了他稍微大些的时候,他已经被老太太教得很好,情绪表现上都不像一个孩子了,一双眼睛里剔透敞亮的,对我跟他父亲行礼问好。” “再后来,他八岁生日的时候,下棋已经能够赢过他父亲了。” 蓝清川在脑中勾勒出一个一本正经的小欧彦哲,不经笑了,“他自小便很优秀。” 莎蕊夫人点点头,忽而却短促叹了一口气,“人人都说彦如何优秀,如何端慧,足够胜任朗格拉克的继承人,可我却不想来以此标量我的孩子。作为母亲,我固然骄傲,可我又觉得难受。那时候,他还只是个孩子。但跟其他家族里的小孩子比,像立臣,回溯,可是彦没有童年。” 蓝清川怔了一下,“那他自己是怎么想的?” “他从没跟我们抱怨过,也从不提兰珀宫的事情。”莎蕊夫人放下杯盏,“他从小便很有想法,老太太不愿我们常见面,他的天赋非同一般,怕我一句缘由便耽误了他。” 蓝清川沉默了,想起不久前玛莎一番话,虽说是玩笑,她不可避免地听进了心。 “夫人,我跟你的想法是一样的。孩子便是孩子,他喜欢什么便去做什么。我不问他天赋高低与否,我只希望他快快乐乐。”蓝清川顿了顿,“可我不知道yancy是怎么想的,他太看重这个孩子了。” “你担心这孩子会跟彦一样?” “在此之前我从未想过,孩子自生下来,便是为了去继承整个家族。”蓝清川苦笑一声,“他极盼望着有一个继承人,对我也从不多说孩子教育上的事情。” 莎蕊夫人摇摇头,“如今老太太年纪大了,若再培养一个孩子,她精力有限,吃不消的。在我看来,孩子不大可能会被送去兰珀宫。” “可是冬玙……” “冬玙?是这孩子的名字吗?”莎蕊夫人似来了兴趣,用中文念了一遍。 “是我跟yancy一起想的。” “挺好听的。”莎蕊夫人又说,“如果你实在担心,晚上就跟他好好说一说,他的想法未必是你想的那样。” 第474章 生日 到了晚间,蓝清川沐浴完,仍然有些心神不宁。坐到床上翻了一会儿书,却怎么也看不进去。等到欧彦哲回来时,夜已经深了。 床边是今早女仆刚换的百叶蔷薇,香气清幽适宜。蓝清川睡得浅,薄被盖在肚子上,露在外面的手臂和脖子宛若精雕细琢的白玉。她倚在床头,留着一盏灯。 欧彦哲几步上前,试了试她的体温,才放心地将她放下来,枕到柔软的靠枕上。蓝清川本就睡得不沉,这一点动静一起,她伸手轻轻搭住他的臂膀。 “怎么了?”他坐到床头虚搂住她。 “我有事跟你说。”她静默了一会儿,蹙眉想的样子还有些可爱。欧彦哲笑了,“你想,我在这儿等着。” 她怀孕艰难,如今脑力不比从前,容易忘事,这些他都知道。 “是我们冬玙的事。”蓝清川半清醒着,微微抬着眼皮,总算是记起了要紧事。 “宝贝怎么了,又不乖了?”欧彦哲摸摸她的肚子安抚道。 “我听莎蕊夫人今天讲了你小时候的很多事。” 欧彦哲挑挑眉,听她忧心忡忡地说,“我不喜欢你小时候的精英教育,我也不想你只是把冬玙当成一个继承人来培养。” 欧彦哲笑了一声,“只是这个?你就是这么想我的?” 她闻言一惊,顿时挣扎着起身,欧彦哲赶忙搂住她,让她不要乱动。 “我祖母对我实行的教育方式,确实过于高压,但我不觉得如何。”听他这样一说,蓝清川更急了:“这是什么意思?冬玙若也要像当年的你,我是万万不舍得的。” 欧彦哲被她这一说,心脏被软软蛰了一下,又痒又麻。 他温和着口气,低缓地说,“你担心什么呢?害怕我是个严父,像我的祖母一样,逼他去走跟我一样的路?你未免太看轻我了。” “我朗格拉克的孩子,无需受这些约束和限制,他必是自由而煊赫的。” 蓝清川心里一松,“你是这么想的?还这么肯定。” 欧彦哲吻吻她的额头,“你怀孕不易,不要想太多。他也是我儿子,是我期待的宝贝,我也是爱他的。” 这是蓝清川第一次从欧彦哲口中听到如此温柔的语气,以一个父亲的口吻,向他那未出世的孩子诉说着自己的期待和爱。 因着这个孩子的到来,他们两人间的关系在不知不觉中和缓了许多,甚至可见温馨。 夏日漫长,欧彦哲的生日也快到了。趁着天气还不那样炎热,蓝清川在城堡里简单给他布置了一下。欧彦哲对这些不大有兴趣,在他看来甚至还没有一份商业文件来得重要。城堡的管事莱迪说,往年也只是简简单单的,请老侯爵和莎蕊夫人一起吃个晚餐,算是个家族小聚会。 蓝清川想了想,欧彦哲总是事物繁杂,找个由头热闹放松一下也好。 莱迪点点头应了,“那再吩咐厨房备份蛋糕?” 大腹便便的女主人沉默了一小会儿,从沙发里起身道,“我来做吧。别人做的总不及自己做有心意。” 第475章 来客 一旁女管家急忙制止,“少夫人,这怎么行,厨房里人来人往的,万一磕着碰着了可怎么是好。” “不要紧,我用小厨房就行,也不费什么心力。” 蓝清川直起身,摸了摸肚子,“我一直躺着也无趣得很,找事情做做也挺好的。” 傍晚的时候,蓝清川看看墙上的中,估摸着欧彦哲也快回来了。城堡忙碌了一天,现下才安静下来。 她在中央客厅里坐了一小会儿,现下觉得饿了,喝了半杯子酸奶,女管家温吉端来一盘洗净的车厘子。她捡起一颗吃了,又见莱迪走上来,说有客人到了。 蓝清川听罢,奇怪道,“茨威格?” 她没听欧彦哲说过有这号人物,再来今儿是欧彦哲小生日,若是他身边近臣也不会不知道,挑上这个时候来,想必是有什么要紧事。 “请他坐会儿,欧彦哲应该快回来了。” 蓝清川想了想,把人晾着也不好,搭上拖鞋起了身,道,“你好好招待着,我一会儿下去。” “是。”莱迪迅速离去了。 蓝清川久不理事务,甚少关注巴黎近来的动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出了这号人,至于拜帖也没怎么留意,全交由专门的管事打理了。 她又看看时间,简单整理了一下便去了会客厅。 偌大的会客厅,刚刚整修过,窗幔外透着微沉的暮色,外围的景色皆上佳,恬静优美,处处精致。 茨威格沉默坐着,穿着规整的男仆给他倒上茶水。 这男人年轻得很,一身军装,通身气势惊人,帽檐下眼神分外锐利冷硬。 蓝清川下了楼,会客厅里寂静一片,门口侍立着两个仆人,高大挺拔的年轻人背着她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负手而立,气质又冷又沉。 茨威格等了好一会儿,却等来了欧彦哲大腹便便的小夫人,她脸色雪白,行动起来颇为费力,一双浅黑色的眼珠子,倒是清亮得很。 “侯爵去了皇宫,差不多快回了。阁下再等等。” 这东方面容的女人尚不及他肩膀,小小年纪却是这蔷薇城堡的女主人。茨威格对朗格拉克没什么好感,但也听说他那场举世瞩目的世纪婚礼,娶的是亚裔蓝氏未来的继承人。 他沉默片刻,摘了军帽,与她见礼。蓝清川看到帽檐下那双湖水绿的眼睛,以及修剪极短的头发,金色太浅,竟像是银白。 他的作风气质给她感觉就是个一丝不苟的军人,一张脸格外周正沉默,有种不可言说的熟悉感。 “夫人你好。”他的声音也是沉沉的,全无棱角,干干脆脆,一点起伏也没有。 蓝清川微笑:“你好,茨威格先生。” 大腹便便的女主人在他面前坐了,仔细看来,尚跟他差不多的年纪,脸色尚好,气色却虚亏的模样。 “先生是军部的人?” 军部如今又欧彦哲一手操持,新面孔多得很,她没见过的自然也很多。 男人抬了他的绿眼睛,里面沉沉一片,“我便是为这事而来。” 蓝清川一怔,猛然觉得这熟悉感从何而来了。 第476章 茨威格 这人的眼底,看人时的眼神,都像欧彦哲。只不过欧彦哲面上一贯温和笑意,缓和了那份沉峙讳莫,而他却是未加掩饰,眼睛锐利深刻。 刚说了两句,莱迪便来禀报,说侯爵回来了。 茨威格站起了身。 欧彦哲今天在皇宫耽误的时间长了,他的小妻子等着给他过生日,他下午行程紧凑,出了皇宫又赶往了军部,等行程过了一遍,天色已经不早了。 等他回来,莱迪又说来了客人。欧彦哲面上不显,心下暗道这人实在没有眼色。 “人在哪儿?” “夫人应付着,都在会客厅。” 欧彦哲解了领带丢给他,又解下衬衫前两颗扣子,哂笑一声,“他还真会找日子。早不来晚不来,正正好卡在这个时间里。” 乔伊说,“少爷日程都满了,也就今天还好。” 欧彦哲哼了一声,往会客厅走,一边又交代,“跟他谈妥估摸着要不少时间,父亲母亲要是到了,你好好招待着。” 莱迪点点头应了一声。 进了会客室,欧彦哲一眼便望见了他的小妻子,别人看不出,他还看不出来,她面上不显,眼睛里满满都是疲惫倦意。 “好好休息,这里你别操心了。”他爱怜地轻轻拥抱了一下蓝清川,让温吉带她上去。 “我没关系,你跟这位先生好好聊。”蓝清川笑了一下,看看沉默的茨威格,微微颔首,便离开了。 乔伊在其后阖上了会客厅的门,厅内亮起了灯盏,茨威格伸手:“久仰,朗格拉克侯爵。” 欧彦哲打量他一眼,面上温温和和,与他交握一下:“抱歉,久等了。” 茨威格家族强弩之末,竟然还能培养出这样一个年轻人。欧彦哲心里微微满意了,比起巴黎众多勋贵显赫家族锦绣堆中养出来的儿孙,这一个看着就非比寻常。连回溯眼光不错。 欧彦哲笑了一下,“请坐。” 茨威格尚穿着学校的军装,他的个子高而挺拔,给人一种极强的气势,与年轻的侯爵对上眼,他一双翠绿的眼睛沉沉的,道:“我不明白,你为什么选择了我?” 他这么问直接了当,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甚至有失礼貌。 欧彦哲早已经受大风大浪,磨砺得百毒不侵,这点不足为虑的挑衅分毫没放在眼里。他随口反问一句,“你不愿意?你既不愿意,又为何要来?” 茨威格眼神一利。 “你不用这么看我,选择你也不是我本意,不过我没得选。”欧彦哲端起桌上的茶杯把玩在手里,转来转去,这是刚刚蓝清川用过的,他接着喝了一口。 “想不到你朗格拉克侯爵也能受制于人,整个巴黎都要吃惊了。”茨威格讽刺一句。 “茨威格,这是机会,我给你的,也是一次赌博。”欧彦哲微笑,“我们双方的赌博。” “想想里昂茨威格衰落的声名,再想想你的将来。你若不敢,我也不会浪费时间。我欣赏军门子弟,可他们大多固执可笑,挺直的背脊只要轻轻压一压,一点重量就会压弯下去,我不喜欢,我非常失望。你是连回溯推荐的人选,我认为你可以。” 第477章 谈话 欧彦哲看着他几经变换的脸色,心满意足:“你也没得选,茨威格。你是最合适的人选。” “你的口才真的是好。”茨威格冷笑,“你想我成为你的刀,可你想过没有,我完全可以拒绝。” “你拒绝我也没关系,想想你的祖父老茨威格,再看看你落魄无门的酒鬼父亲。我不想把话说得这么清楚,你是个聪明人,你知道我的意思。你既然有这个胆气,你为什么要拒绝?学校的资源是有限的,你表现得再好,没有人扶持和提携,你就是第二个老茨威格。这些你都是懂的。” 欧彦哲放下茶杯,双手交握,“我做的,只是给你提供一个登天梯,你能到达怎样的高度,这是你的本事,若你跌下来,这便是你的命运。我说了,这是一场赌博。至于口才,呵,你现在要学的,便是这个。” “你想清楚了才过来的,不是吗?” 欧彦哲太厉害,如果说茨威格从前不了解,现在也能窥得他冰山一角。 “我已经给你找好了一个最好的位置,你毕业之后,直接来军部报道。刚特是我的人,你跟着他,能够最快地学到东西。” 刚特,陆军部一等中将,是军部响当当的人物。 茨威格抬眼看他,光下微白的头发,少年老成的模样。他笑得毫无喜悦,“如此,便谢过侯爵的带携了。” “这感谢就留到以后吧。”欧彦哲站起身,“接下来是我的私人时间,茨威格先生,乔伊会送你出去。” 一旁侍立的管家微微鞠躬,“请跟我来。” 送走了亚兰,欧彦哲捏捏眉心,去花厅里找蓝清川。 他的小太太养得圆鼓鼓的,抱着肚子,躺在他的榻上看画集。 “这么快就上来了?” “没什么好说的,他聪明得很,一点就透。” 蓝清川“哦”了一声,“我现在想起来,茨威格是不是就是那个茨威格?” 欧彦哲抱住她,侧脸贴着她的肚子,道,“就是那个。” “听说这些年过得落魄。你选他,能制住别人的嘴吗?” “森特瓦正急着磨刀,我看有谁把脑袋先伸过去。” 蓝清川推推他,“热,离我远点。”他这才放了,又听她接着道,“这人看着就不好对付,气势足得很,他能甘心?” “有些棱角不好好磨掉,他也走不长远。”欧彦哲握住她的手,将她搂过来,“你做了小蛋糕?你还会做这个?” “不会也可以学啊。”蓝清川推他,“好热,你不要贴这么近。” 过了不多久,老侯爵夫妇便到了。 莎蕊夫人也带来了蛋糕,一家人坐在一起,为欧彦哲庆生。 餐后,莎蕊夫人感慨道:“他向来不注重这些东西,还是你的话,他能听进心里去。” 蓝清川面上一红,摇头道:“他一直都太忙,找个时间放松一下也是好的。”看了一眼欧彦哲,他在小沙发坐着,跟他父亲下棋,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夜空星河灿烂,蓝清川躺在摇椅上晃晃悠悠,肚子里的小宝贝也安静了很多,不再那么闹腾了。 第478章 避暑 “刚刚听彦说,下周你们要去葡罗湾避暑?” “要等他有时间才行。”蓝清川为她续上茶,“我看了他这月的日程,可能会有些抽不开空。” “夏深了,出去散散心也好。”莎蕊夫人笑一笑。 老侯爵夫妇又送来了一大堆东西,蓝清川粗粗看了一遍,都交由温吉来打理。 晚间时候,欧彦哲上了床,蓝清川倚在床头看书,他一来,灯光便被挡去了一半,她盯着书页,偏了偏头。 欧彦哲好笑道:“眼睛不累吗?” 她没理会,只摇摇头,又见书页上搭上一只手,摊着在那儿,她什么都看不成了。 “不看了,陪我说会儿话。”欧彦哲对上她望来的一双漂亮眼睛,含笑道,“我的礼物呢?” 蓝清川眉头一跳,“你少什么东西吗?”他似笑非笑,看表情就在打趣。 “我衣帽间里有一对钻石的袖扣,款式不错。”蓝清川挪开他的手,“下次宴会你可以用上。”这袖扣是两月前设计师送成衣时一起送过来的,与一套钻石首饰是配套的,只不过她怀孕艰难,孕期也不大出席些重要场合,这全套的配饰也没用上。 “少拿这种东西糊弄我。”欧彦哲随手抽开她的书扔去一边,“太敷衍我了。” 蓝清川注意力才转移了过来,“你又不缺什么。再说也是当初你说的,我和孩子在就好。” “我说过吗?” “真无赖。”蓝清川横他一眼,书也没兴趣再继续了,便探身去关灯。欧彦哲扶她躺下,长臂一展,室内便昏暗了。她睁眼在偌大的房间内,不多时便适应了这黑暗,能隐约瞧见纱幔外墨洗夜空中灿烂的星子。 欧彦哲搂住她,“不逗你了。下周我空出行程,带小宝贝出去透透气。”他一只手缓缓抚摸着她凸起的肚皮,唇角带笑。 蓝清川应了一声,两人相拥而眠。蔷薇绽放床头,一室静谧。 他们在葡罗湾呆了小半月,蓝清川吃腻了这里的葡萄,开始跟庄园的果农学酿酒。 葡萄果汁一点一点被挤压出来,殷红鲜香,一股子甜腻的味道。蓝清川装了一个半人高的橡木桶,听果农说,二十来天就能酿好了。 她跟欧彦哲都不饮酒,她舅舅也浅尝辄止。蓝清川想了想作罢,等下次玛莎她们过来聚会可以请她们尝一尝。 葡罗湾风景秀美,自古便是朗格拉克的领地。这里的人们热情淳朴,远离巴黎中心那么多的尔虞我诈,勾心斗角。蓝清川很喜欢这里,还跟着很多手巧的姑娘们学做娃娃的衣裳,乐此不疲。 欧彦哲担心她累着眼睛,但她实在快乐,便也由着她去了。 这里的日子实在清闲,蓝清川喜欢这里爬满爬山虎的老房子,常常在外面的紫藤廊下坐些手工活儿。欧彦哲坐她身边,有时会看书。他的金发长了,蓝清川替他修去了一点儿,他也没绑缎带,就松松垂在肩膀上。 岁月静好,莫过于此。 直到平静被打破。 第479章 心机 夏日炎炎堪堪度过,玛塔皇宫治下拉索发生了一次暴动,殃及了很多人。 蓝清川初次听闻,震惊不已。欧彦哲频繁出入玛塔皇宫,神情莫测。 夜归次数多了,欧彦哲为了不吵醒蓝清川,便睡去了次卧。因而蓝清川也常常见不到他人。 她在蔷薇城堡里被保护得天衣无缝,见不到欧彦哲他人,暴动的缘故也无从得知。 欧彦哲让她不必担心,专心养胎便好。 现下他人坐在军部的议事厅,戎装加身,双手交握,神色沉默。 整个议事厅,尚还不是他朗格拉克的天下,这里坐着的每一个人,无一不功勋卓著,无一不老谋深算,他们却并不一体一心。 这样的局势下,谁都还要防着谁,争夺不休。 欧彦哲神色讳莫,心中越发不耐。他怀疑其中有推手,就在他眼皮子底下。他看着每一张脸,怀疑每一张脸,每个人都是可疑的,不让他信任的。 欧彦哲沉默过久,连日的压抑深沉让他气势甚足。仅仅一个眼神扫过,整个会议桌全安静了下来。 他稍稍弯出一个笑来,深蓝沉峙的一双眼,让人不免惊疑被他看透到了心底。这是朗格拉克最年轻的侯爵,手段极厉害,心思极深沉,帝国银行是他的,军部如今也被他抓在手上。皇权中心,尚未出过他这样的人。 “既然谁都不信谁,那不如看看我们的新人?” 谁家还没放进几个新人进来,大家心知肚明,却又被点出了一条新路子。 森特瓦女王眼下盯这么紧,谁都不想做那只被杀给猴子看的鸡。换这一批新血上前,自己尚有保身附有咂摸的时机,到时候伺机而动便可。 异议声便小了很多。 欧彦哲可不会为他人做嫁衣。他心里哂笑一声,会议结束后,传来了刚特。 “这是建功立业的机会,茨威格能不能抓住就看他自己了。” 刚特心里通亮,带话给了茨威格。 亚兰扔下射击的枪支,看着靶心密集的枪孔,听罢后冷笑了一声,“工于心计,长于谋算。” 刚特看着高大的年轻人,脸上不显分毫,“这是给你的机会。”没人比他清楚,亚兰.茨威格现在需要的就是一次机会。 “这句话我这一次就当没听到。”刚特微笑,“不过你说得对,他的心思,尚无人可及。” 后来有人总结亚兰.茨威格的晋升之路,这一次的拉索暴动便是最大的契机,成功地吸引了女王对之的关注,也是他之后平步青云的一块踏脚石。 拉索不会无缘无故发生暴动,这在玛塔皇宫数十年治辖之下是绝无可能发生的恶性事件。森特瓦为此大动肝火,尚不能理解哪个地方出了差错。于是她又犯了疑心,开始怀疑有人在军部大改的重要时机给她使绊子,打她的脸面。 欧彦哲安抚玩躁动的士气和一众张望窥探的盘算,还得跟皇帝的疑心病周旋。他颇为头疼,自己的小太太大着肚子,时刻等着自己陪同,这节骨眼上还要跟他搅出这些个糟心窝子的破事,他烦透了。 第480章 锐刺 姑侄二人相对无言坐了一会儿,脸色都是相似的不好看。 “这必然是有人指使,加上有心人浑水摸鱼,一个个都盼着水越浑越好,动静越大越好是不是!”森特瓦一改面上的温和,眼神憎恶凌厉,“总要挑战我的权威,一次次触压,真当我能忍着他们兴风作浪!” 欧彦哲摇摇头,“不该这样,谁能躲得过皇宫的眼线,在眼皮底下行事,未免太猖狂,巴黎谁有这样的胆量?” 森特瓦怒极反笑,“我不明白,是章制的问题还是整改的问题,都拿着刀枪往我心窝子上戳,难道竟是我不该当这个女王?!” “操之过急了,姑母,是你逼着他们狗急跳墙。利益集团大大小小,盘根错节,岂是一朝一夕能够破除的?” “我并非不能容忍,只是他们的做法应该触及了我的底线,难道让我眼睁睁看着他们做大?”森特瓦长吐一口气,站起身来回踱步,喃喃道,“这简直骇人听闻!这样的事情,简直让我羞耻至死!” “陛下,与各大家族的冷战便到此为止吧,放下您的戒心,您需要重新启用他们。这种时候,他们是最可靠的力量。” 谢西顿的权力在上个世代空前盛大,甚为森特瓦所戒备,连带着以其为中心,一系大小家族团体都有所抑制。约克亲王自成一派,是制衡的工具,但也不被亲信。森特瓦防范着太多人,制衡来制衡去,权力尚未全部抓到手里,下面的人却被压制得郁气至极,迫不及待要跟她造反。她太急迫了,迫切洗刷玛格丽特时代的旧迹,亟需开创属于自己的森特瓦时代,可显然,效果并不理想。拉索事件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成为了森特瓦心中去之不掉的浓重阴影,即便是真正的森特瓦大繁荣时期到来,这件事也是扎在心上一根刺,时刻提醒她执权初期的疏漏不周和操之过急。 拉索事件是欧彦哲培养亲随和中坚力量的契机,他明明是受益者,但这件事也成为他心中的一根锐刺,一点砂砾。 拉索事件在短短半月内迅速平息,但它产生的一系列蝴蝶效应还亟待平复。这是一年中甚至近几年内欧彦哲最为忙碌的时机,等风波渐平,欧彦哲从克拉伦斯的调查报告里看出了一些不同寻常的痕迹。 这日他难得回城堡陪伴蓝清川,她近日来睡不大好,顶着硕大的肚皮,一张脸上养了些肉,雪白的,少几分红润血色。 蓝清川全心全意为了生下这个孩子,拼命摄取营养,医生说她不宜劳思,她便抛开了所有事务一心待产,为着冬玙健康出生,她实在吃了很多苦头。欧彦哲记得她怀孕初那时,几宿地睡不着,胃口极差,却强忍着进食,翻来覆去,双脚浮肿,连最柔软的鞋都不适。她是合格的母亲,她向来看重这些。 欧彦哲扶额,脑海里全是她的身影。桌上摊开好几份文件,他头一次陷于犹豫。 第481章 噩梦 “少爷,这件事要不要跟少夫人好好商量?”乔伊神色凝重,克拉伦斯一次次的调查中,越来越深刻,越来越清楚地挖掘到那条巨大暗河的阴影。 “告诉她又如何?”欧彦哲丢开眼前一沓纸张,纸页哗哗作响。他静默片刻,“这件事不许走漏半个字,我不希望她听到相关任何东西。” 乔伊头一次没有应声,欧彦哲看他一眼。 “少爷,她是你的夫人,是陪伴一生的妻子,也是亲人。”他顿了顿,“她有知晓的权利。” 欧彦哲扶额,沉默许久。 “不,她会扰乱计划。乔伊,你知道的,有时候她总会出乎我的意料。你可以这样认为,我在防着她。” “少爷!”乔伊惊诧至极,夫妻之间哪有互相猜忌防备一说?他确确实实是忘了,蓝清川嫁进蔷薇城堡之时,又有哪天不是在防着他精于筹谋的少爷,只不过她有了孩子,心就软了,防备也松了,她是“被适应”于这个地方。欧彦哲对此显然是十足清楚的,才能面不改色甚至是冷漠地说出这一番话。 “夫人听到了,会伤心的。”乔伊叹气道。 欧彦哲垂下眼睛,这个角度看来,神容间竟消去了几分深沉强势,难得透露出几分温情。他微微一笑道,“所以,我希望不要走漏风声,让她察觉端倪。近期往来的一切信件,包括蓝氏大庄园的,统统交由你处理。” “她怀孕辛苦,不必要的操劳就免去吧。” 乔伊俯首应了,他不知道自己的少爷究竟对少夫人是何种心意,这些日子来的体贴周到和温情看着又不假,但一旦触及他的盘算布局,他又会毫不留情地将她算计到底,排除一切不利因素。 可怜孕期的蓝清川被他安排得明明白白,自然是不知晓那让她深深忌讳恐惧的势力又卷土重来,等她知道,也是晚了。 蓝清川近日常做噩梦,总梦到些过去的事情。数年前时被芝氏母女偷袭暗算,又被卷入寒家小周家联姻风波中,撞上德林苑宫家,记忆清洗一空,如同傀儡,再到一次次的对抗截杀…… 一路走过来,负伤累累。她在漆黑一片的梦中冷汗潸潸,如同被扼住了喉咙,动弹不得。一片厚重的浑噩之中,她看到自己身上缠着线,透明的,长长的,牵引在远处一人手中,她拼命地撕扯却分毫不动,而那人却勾着线,像控制着手中的傀儡娃娃,拉扯着她往前。 黑发如瀑,嘴唇红如罂粟,那缓缓抬起的眼……那双死灰色的眼睛分明便是宫池若的! 蓝清川一下子惊醒,她大口地喘息,右手本能地护住肚子。 “塔塔!” 床头亮着小灯,她在一片柔光中落入一个男人的怀抱。她有一种似梦非梦的荒诞感,黑发覆额,不可抑止地发抖。 “不怕不怕,我在这儿。”背脊被一下一下轻轻抚慰着,蓝清川勉强定定神,心口跳得厉害。 欧彦哲从没见过她如此慌张恐惧的模样,冷汗透了一身,皮肤接触上去冰凉冰凉的。他寻了毯子裹住她,温声道,“只是噩梦而已,我在这儿呢。” 第482章 晋升 蓝清川被扶着躺回柔软的靠枕上,入目是他深蓝清明的眼睛,让她寻回了一些安全感。 “你回来了?”她轻轻地说道,下意识望了一眼墙面的挂钟,已是深夜了。 欧彦哲看着是刚刚回来的样子。她伸手摸了摸他的眼眶,温热的触感。他安静地由着她摸,将她搂在怀里。 蓝清川意识渐渐清醒,看到他眼下薄淡一层青色,收回了手指,沉沉地呼出一口气道,“我没事了,做了个不大让人愉快的梦。” 欧彦哲摸摸她的额头,抽出纸巾替她擦了擦薄汗,眼神中颇为担心,“让小厨房送碗乳酪来,你喝了再睡。” 她摇摇头,“不要紧,我缓缓便好。倒是你又忙到这时候,眼下都青了。” “还有些事情要处理,我先来看看你。” 她应了一声,也没有追问,神色困倦。欧彦哲俯身吻吻她的额头,“你睡吧,我在这里陪你。” 有他陪着,蓝清川心下只觉安心了不少。等欧彦哲松开手臂后,她已经再次进了梦乡。 蓝清川没有多想,也是她现有的精力让她无法多想,她向来有对宫家势力侵袭的敏锐直觉,只不过这次被她放过了。 暑气渐渐消退的时候,军部又有了大动作。蓝清川在请来玛莎几个朋友喝下午茶的时候听到的消息。她已经很久不管这些事了,随着她肚子月份渐大,管事们也不拿这些事打扰她,她也不大过问。 短短一时间,等她察觉的时候,巴黎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情。拉索事件虽早已平息,但她心里有数,这件事必然会有后续,但没想到在欧彦哲借势影响下会有如此效果。欧彦哲一手棋实在高明。 她默默听着,心里越发清明。 玛莎对这些事情显然热情高涨,嗅觉灵敏,她的消息也甚为灵通,有些蓝清川都没听说过。 “要说变动最大的,就是那个茨威格了。我估摸着,用不到两年,他就能出入玛塔皇宫了。” “茨威格?”蓝清川觉得熟悉。 “你没听过不奇怪。在拉索事件之前,有谁知道亚兰.茨威格这个人呢?一个落魄的军门,有一个酒鬼父亲和一个妄想家祖父,连海蒂军校的学费都成问题。” 蓝清川听着这语气,不由皱皱眉,但也差不多记起了这个茨威格。前不久她在城堡招待过他,显然那时候他就已经成了欧彦哲的一招棋子。若她想得不茬,欧彦哲早已算得分毫不差,只不过拉索事件来得正好,将计划提早进行了而已。 这男人的心思实在深无可测。 蓝清川心内几经拨转,最后趋于平静。欧彦哲心机深沉她早已见识清楚,现下反而见怪不怪了。幸而欧彦哲作为此事的推手席间尚无人能窥得一分,让她免于被盘问探查的命运。她笑了一笑,对玛莎言语间的不屑和轻视有些诧异,转移了话题,“宁欺白须公,莫欺少年穷。他既然夺了功勋,必然实力不俗,总有出人头地的时候。你这话说得过分了。” “他在皇宫出不出头露脸不露脸我不关心,不过据说一张脸长得实在不错,这就很对我胃口。”杰奎琳点点头,咬了一口蛋糕。 第483章 螃蟹 蓝清川“噗嗤”笑出来,“你家宝贝还在我怀里抱着呢,这么大人了,也不羞一羞。” 杰奎琳扭着胖乎乎的身子坐过去,伸手逗逗自己的宝贝儿子,笑道,“他还小呢,听到了也不知道什么意思。” 玛莎向来言语有度,不会公然明确表现出对他人的不喜和轻蔑,更别说是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了。她看来也察觉了这点,神色有异,便匆忙捡了话题盖过去了。 “一对龙凤胎,怎不见你闺女儿?” “嗨呀,别提了,女儿向来黏着爸爸,做他的贴心小棉袄去了。” 蓝清川笑起来,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没人比她更清楚,她有多期望这个孩子的到来。这是继承了她骨血的孩子,是上天的恩赐,是她生命的延续。 金秋十月,不知不觉,嫁入蔷薇城堡已经一年多了,日子过得缓慢,慢得如同已经过了很多年。 蓝氏大庄园送来来桂花糕,现制的,送来时还散着热气。蓝清川胃口不错,就着一道送来的桂花酿,吃了一小盘。晚间时候,蓝元礼来了视频。 他人在洛杉矶,看她大腹便便走到镜头前,似乎松了口气,微笑道,“胖了。” 蓝清川扶着肚子坐下来,看他在那边精神不错,心里也挺高兴,问他什么时候回来,说庄园里酿好了桂花酒,正好是吃蟹的时候。 他在那边说好,又问她还有几个月。 蓝清川摸着肚子,笑了,“两个多月吧。医生说很健康。” 蓝元礼听闻很高兴,又要送大堆的礼物过来给她和小宝贝。蓝清川失笑,等结束了视频,发现欧彦哲也回来了。 这是这段时候他回来得最早的一次,看样子这次大风波是尘埃落定了。 视频通话结束的时候,她舅舅可以嘱咐了一句,说国内形式不大对,让她留些心。在这偌大蔷薇城堡,外界局势如何动荡也不用她留心。所以这句话他隐晦指出了欧彦哲,让她对他有所警惕。 蓝清川从花厅的玻璃窗外俯看,欧彦哲刚刚下车,穿着出入皇宫的正装,衬得身形修长挺拔,面上带着几分沉峙肃穆,等进了城堡,脸上线条便柔化了不少,只觉俊丽非凡,看不出城府多深,心思多曲折。 她正欲收回目光,他便似有所感,抬头望过来。视线一对上,他像是没料到是她,嘴唇一弯,对着她笑起来。 蓝清川愣神片刻,不知该作何表情。 肚子里的孩子轻轻踢了她一脚。 团圆节的时候,莎蕊夫人从连氏祖宅带了好几篓子的螃蟹,今儿蓝氏大庄园又送来一整箱新鲜的。晚间欧彦哲跟她下来用餐时,一桌的中式菜肴,鲜香扑鼻。 欧彦哲拿起筷子,好笑道,“这是螃蟹宴吗?” 蓝清川孕期是忌食螃蟹的,这都是厨子做给他尝鲜的。她拣了一片柠檬醋开胃,喝了一小盅松茸汤,微饱。欧彦哲赏脸拿了一只蒸螃蟹,那一套工具他用着甚是麻烦。蓝清川看着好笑,给他夹了一块黑鱼肉。 第484章 隐瞒 欧彦哲看她敲敲打打,甚为熟练,掏出了小半盘雪白鲜嫩的蟹肉,擦净手,递给他。 一旁侍立的仆从眼睛都瞪大了。 欧彦哲笑眯眯接过去,吃了个干净。 餐桌上不言语这是规矩,等餐后消食时,欧彦哲自觉拥着自家夫人去了中庭。仆从们看见了,只觉得两人恩爱非常。 蓝清川扶着腰慢吞吞走着,听他问起这回事,不觉想起来少年时在蓝氏大庄园的日子。 “每逢团圆节,我阿公和我都会去钟塔赏月。说是团圆,其实也只是我们两个人。阿公年纪大了,后来每一年的螃蟹都是我替他剥好的,他喜欢吃些小酒,来只螃蟹蘸醋吃。” 骤然想起,只觉往事历历在目。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却听他说,“以后每一个团圆节,我都替你剥螃蟹吃,塔塔。” 蓝清川一怔,未曾料到他竟会说这个,心里微软,嘴上却取笑一声,“等你先学会怎么剥吧。” 欧彦哲这句话却到底也没能成真。 这月中旬时,克拉伦斯负伤归来,欧彦哲立即封锁了消息,惊动的人不多,蓝清川在数日后才得知。 而在下个月蓝元礼遇袭的时候,蓝清川才骤然发现了两件事的关联性。 蔷薇花厅里,欧彦哲坐在花下贵妃椅上,眉头深深蹙起。 “她开始查了,对吗?” 乔伊点点头。在得知蓝元礼遇袭的消息后,蓝清川大着肚子,立即返回了蓝氏大庄园。 “我知道,根本瞒不住。能拖一天是一天,拖过她顺利生产便好。我只怕她会忌恨上我。” 蓝清川坐在蓝元礼惯用的书房里,浑身冷得发抖。 这么多事情,这么多线索,就在她眼皮底子下发生进行,她竟然全当做不知道。 早在投机客乔治爵士绑架她与沐木以威胁欧彦哲的时候,便已出现一些莫名的端倪。现在仔细想一想,当时乔治口中的“那位”岂非昭然若揭。乔治从来便不只是简单的投机客,他效忠的是暗河,是黑水,是宫家,他在黑白之间左右潜伏,他早已不属于玛格丽特时代,也不属于森特瓦王朝,自家族一次次削爵夺权,他便成了彻底的背叛者,他在伺机报复这个国家,而德林苑宫家给了他助力,让他里应外合。 很显然,欧彦哲查出了这一点,但他什么也没告诉她。 到了现在这个地步,要说他为着她考虑,她是不会轻易就相信了。 结合舅舅的提醒和来日里城堡内一些细节,这些都让她怀疑,他有事情瞒着她。 有了这个孩子,她所有的重心都在上面了,无暇去顾忌巴黎越渐深沉的水,无暇去料理繁杂冗重的事物,她放下了一切,她全部的心力,都给了这个孩子,也给了欧彦哲可乘之机。 可没想到,他瞒着这么深,瞒得这么狠。 现下一琢磨,欧彦哲确实在下很大的一盘棋,局面之艰钻复杂,她一角难窥。他至今犹在干扰她,阻隔她获取资料的渠道。很显然的是,他十分不想让她知晓。 第485章 突变 可她不是傻瓜,有了线索,她就能整合。医生最忌讳她耗费心力,颇多思索,她这一怀孕,似乎是正中欧彦哲下怀。这胎儿是她所有的重心,其他事对她似乎都不太重要了。他显然是看到了这一点,他利用了这一点,利用了她,利用了这个孩子,他们是他最好的掩饰道具。 蓝清川想着,几欲作呕。她的每一节骨头,每一段血肉都是痛的,被隐瞒,被欺骗,被算计让她痛恨和愤怒,同时也耻于自己的放松和稚嫩,被他拿捏得透透的尚还不知,被他那刻意营造的安稳蒙蔽了眼睛,瞧不出平静之下多少潜藏的汹涌暗潮。 她太想平静安稳的生活了,只短短时间内便禁不住他的温柔陷阱,自以为拥有了这样的生活。可越是想要,越是急切,越是容易被蒙蔽,上天不会这么轻易让她得到。 她最想要的,得不到,最害怕的,偏偏就要来。 白人姆妈睁眼看她冲到盥洗室内,一张脸突然就惨白至极,像是周围崩裂一般,被震撼地呕吐不止。 她隐隐感觉到了什么,可又不知究竟如何。只是抱着她臃肿的身躯,不住地安慰,“先生好好的,不要紧,会没事的,不要担心。” 蓝清川的心被揪起,双眼通红。 欧彦哲封锁了一切相关消息,阻断她的资料获得渠道。她心里越发忐忑不安,却骤然间想起,她有一个最直接的渠道。 这时,庄园的老管家微笑着进来,说侯爵来接她回去了。他显然不知道事态的严重程度,只为自家小姐拥有一个好归属和好丈夫感到欣慰和祝福,他不知道他的小姐此刻崩塌的心态都是那个男人所导致。 蓝清川轻声在姆妈耳边重复喊了几个单词,桑铎,白兰度,白兰度。 她知道,她的姆妈了解了。 欧彦哲进来的时候,蓝清川一脸平静地坐在书桌后,只一张脸雪白得过分。室内静悄悄一片,只有他推门的声响。 他长叹了一口气,道,“跟我回去,塔塔。” 蓝清川抬眼看他,“回哪里去?你精心编造的童话房子?你的谎言屋?” 他眉心一皱,又看她通红的眼眶,终是软下口气:“你知道了多少?” 她一瞬不瞬地盯住他,想要看他的表情来判断自己的猜测。 “你一直在布局,自娶我开始。你在蒙蔽我,使我在你的精心照料和温和周到里放松戒备,同时等待机会。我怀孕便是最好的时机,这是你求之不来第二次的机会,我在这时最容易软化,最容易被蒙蔽,被欺骗!” 他蹙眉,却没有出声。不出声,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 “我在想,你到底要什么呢?我想来想去还是不知道。权势地位,金钱名誉这些你都有了不是吗?你还要什么呢?你告诉我,我实在没有你那么深的心思和算计,我想不出来,你告诉我吧,不要拿我当一个傻瓜,一个玩具,捏在手心里耍!” 第486章 利用 “塔塔!”他压低声音制止,带些警告的味道,像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 “你不会告诉我的,你就眼睁睁看着我舅舅遇袭,眼睁睁看着我什么不知道,被你蒙在鼓里,还以为一切安好,我真是傻了,太傻了。” 是从什么时候起,她对他的戒备一放再放。欧彦哲玩弄心机手段,逼迫她嫁给了他,连舅舅都没能斗过他,更何况是自己。那么多次嘱托,她舅舅的,甚至是她父亲方逾钟的,她听进了,可什么时候又放松戒备了呢。欧彦哲实在是洞悉人心的好手,她最看重的便是家族血亲,最想要的便是安稳的人生,可这一切,成了他算计的筹码。 蓝清川再如何得他青眼,但终究是一个女人,一个长于锦绣堆里,不受风雨,尚还稚气的年轻女人,当她有了孩子,有了新生命的延续,日子平缓寂静之中,她便容易妥协。一旦妥协了,防备也好,戒心也好,统统都是不堪一击的。 她到底没防住,在这样周密的温柔陷阱里。 蓝清川不可遏制地以最大的恶意揣度他,这么多日子,他看着她诸事不知,惫懒不晓,是不是会感到好笑,感到有趣。欧彦哲把她吃得死死的,安排得明明白白,在他的股掌之间,她就像个傻瓜。 “是我自己太傻,有一段时间,在你的城堡里我甚至想,也许,我是能跟你好好过日子的。你许我安稳,我便当了真,可你处处周全细致却是一把温柔刀。你从未停止去谋算我的家族,包括我在内,这是真的,是事实。” 蓝清川似是支撑不住,她一手撑住桌面,怒极反笑,“你百般阻挠我去查,我大概能猜到一些。你告诉我,我这些猜测,对不对?” 欧彦哲沉默片刻,摇头道,“我们先回去,回去再谈。” “不,要是跟你回去,我便是回不来了。”蓝清川看他骤变的脸色,“让我猜一猜下一步你要做什么,蓝氏现在群龙无首,正是最好掌控的绝佳时机。” 她定定地与他对视,喉咙口翻出大片滚滚酸水,她硬逼着昏眩呕吐感,冷冷地看他。 欧彦哲静默良久,终是对着她缓慢地微笑了,那笑容却分毫没有暖意,他笑着说,“塔塔,你仍旧没有学会,我从前便提醒过你。你的心太软,受不住一点好,因而太容易褪下心防,去相信别人这一点好。” “这个时候了,不要跟我对着干了,这毫无意义。我再说一遍,跟我回去。” 那双深蓝的眼,她看了那么多次,没有一次能够真正看懂,这里面是他深不可测的城府,是他百转千回的心思。现在,他明明白白地告诉她,这是阴谋,是算计,是欺骗,是利用,包括这个孩子,也是利用的棋子。 蓝清川红了眼睛,腹痛不止,她往后退了一步,终是支撑不了,膝盖直直地跪到地板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欧彦哲似乎被她过分惨白不正常的脸色给吓到了,急忙走过来想要抱她。蓝清川护着肚子,挥开他的手臂,像被伤害到的幼兽,固执地守着领域防备他的靠近。 第487章 死局 “你这样做还有意思吗?”她惨笑一声。 欧彦哲深深蹙眉,“你乖一些,cherry!” 他很久不叫这个名字了,他一直叫她的小名,蓝清川怀疑他连个小名也是算计在内的。他让她乖,可他怎么不想想,这么这么多的日子,她从来也没逃过他的手心,一直被他乖乖算计和盘弄。 她抱紧了肚子,我的宝贝,我的冬玙,这就是你父亲,一个心机叵测精于算计的男人,一个真正的,冷酷无情之人。 欧彦哲终究没能带走她。他终是烦了,厌了,在她这点根本够不及威胁的执拗和对抗下,他应该是觉得实属浪费时间,十分没意思。 他漠然着一张脸走了,留下来他的人手监视整个大庄园。 她被完全控制,被监禁了。 蓝清川看着墙面的挂钟,滴答滴答,每一下都划在她的心上。让她深深惊恐的,除去欧彦哲不着痕迹的筹谋算计,她最担忧的还是她舅舅现下的安危。 她强撑着精神站起来,一步步踱到书桌后。她躺倒在椅子上,疲惫地喘息。等到她姆妈回来时,她才恢复了一些气力,可这骤然一些光亮也逐渐在她眼中黯淡了。 “白兰度先生说,他会立即去查。先生遇袭的事情,包括桑铎少爷,都不清楚。” 没有什么比眼下情况更可怕更糟糕了。欧彦哲封锁了一切有关的信息渠道,她根本无从着手。白兰度家族是能探听情况的唯一渠道了,而作为教父级的人物,竟然没有听到任何风声,这显然出乎意料。 这一场袭击,来得迅速,突然,有效,一击即中,干净利落。 她仔细串联着有限的线索,这样的手笔,绝对是宫家,是宫池若,不是他手下任何一个。他亲自动手了,他不会放过她,卷土重来。 这样的预谋显然早有打算。乔治爵士功亏一篑,欧彦哲若没有迅速搜查到波尔多,她恐怕早成了宫池若的囊中之物。可对于宫家,欧彦哲没有向她透露半分,他明明知道宫家复仇在即,反而顺其自然,眼睁睁看着暗火烧去她舅舅蓝元礼那儿。 那她蓝清川在其中扮演的角色是什么呢?一颗颇为重要的棋子,一个决不能弄丢的诱饵。 乔治那时候,欧彦哲抓准了时机,已经开始布局了。 他到底要做什么。 蓝清川扶住额头,眉心皱起。这些线索里,她仍未抓住关键。信息有限,她只能猜测和臆想。她只觉得面前张开了一张大网,令她窒息一般昏眩。 她焦躁了数日。这里是她长大的地方,却因欧彦哲的干预,使她终日受困。 姆妈比她还要焦虑,望着她的肚子说,“再大的事情,也没有孩子重要啊。”她端来餐食,蓝清川看着哪些汤汤水水,却毫无胃口,甚至想要呕吐。 短短几日,她便消瘦了。孩子在肚子里闹腾不止,像能感应到她的情绪,越发不安起来。蓝清川摸着肚子,苍白着一张脸,喝下了一碗燕麦粥,问她,“白兰度那里有消息吗?” 她一天问好几遍,姆妈都只是摇头。就像这唯一一个联络点,都石沉大海,了无音讯了。 蓝清川以手掩面,几乎崩溃。 “我想一个人静静。” 第488章 命运 整个局面已成死局,她察觉太晚,早已挣脱不开,无法撼动,只能任人宰割了。 空阔的室内如今只剩下了她一人。她长久地静默着,默然地看着这间书房。 这是她舅舅蓝元礼最惯用的书房,有时候他回国,他们经常在这里下棋,说说话。她面前桌下,就放着那张棋盘和棋子。 前不久的时候,才刚刚通过话,承诺这几天会回来,看看她,看看她肚子里的小宝贝。 可这才过了多少天,就似乎一切物是人为了。 蓝清川喘息几声,站起身,打开了桌下的保险柜。 她这小半生,命途多舛,离她想要的安稳生活太过遥远了。她伸手摸了摸躺在里面的一把小手枪,冰凉的触感,却意外地让她平静了下来。 她现在能相信的只有自己了,也只有自己才能保护自己。 临近傍晚的时候,日暮昏沉。她换来自己的管家和姆妈,将自己的安排说给他们听。 管家显然不太明白,这个时候给他们一众人放长假,毕竟庄园就是他们的职责,也是长久以来的第二个家。 正因为不明白,蓝清川才要这样做,以避免快要到来的这场预料之中的大风波,以免池鱼之殃,成为大势力间博弈的牺牲品。 “小姐,发生了什么?”管家摇摇头,对这一切发生了的及尚未发生的事一概不知。 这样才是最好的。 蓝清川勉励笑了笑,看向自己的姆妈。女人苍白着一张脸,她是知道一些事情的,但她一直保持镇定和缄默。 “我明天便回蔷薇城堡了,很长时间内不会回来。庄园空着,也没什么要紧事。你们正好放个假,陪家人出去走走玩玩。” 她脸色太过苍白,苍白中又透着不协的坚定和冷静,让人察觉不出什么。 管家听了吩咐便下去布置了,而她的白人姆妈却一直留在这儿。 “我们一众人都走了,谁来照顾你呢?”女人连连摇头,“不要找借口了,我还看不出来吗,塔塔?” 蓝清川长长地叹息。怀孕时候最忌忧思,她这几日,憔悴了太多。 “姆妈,你也走吧,情况比你想得严重,我不想你出意外。”她微红着眼睛,“阿公去了,舅舅下落不明,你是打小就照顾我长大的,就是我的家人,我身边就剩你一个亲人了。” “小姐,你让我怎么舍得?”女人哭泣起来,“怎么会变成这样,怎么会变成这样啊……” 蓝清川掩住眼眶,“姆妈,你别哭,走吧,我们都能度过这次危机的,你不要让塔塔为难,好不好?” 第二天的时候,庄园内院走了大半的人,整个大庄园更加空荡了。欧彦哲是留了不少人手在这儿的,庄园内也有被收买的仆从,以监视她的举动进行一五一十地汇报。这些蓝清川便不在意了,宫家的人,怎么可能会受制于这点不足称道的力量。众目睽睽之下,他们都能顺利带走她。 夜晚是最利于行事的时候,因为猜到了后续,蓝清川才能这样面不改色地坐着,以冷静冷漠到麻木的状态,缓慢地剥一颗柚子。 圆月如银盘,月光甚亮。 她孤身坐在庭园,已然清楚自己的命运。 第489章 为饵 柚子剥了一大半,细长的影子拖曳到她的余光之下。她擦了擦手,将指尖红色的果肉抹去了。脖子上终于抵上冰凉,她的动作依旧有条不紊,甚至微微勾出嘲笑来。 “为什么不选择狙击,还要跟我面对面?你不知道我有多厌恶看到你这张脸吗?”她抬起头,将柚子扔到果盘里。 “放心,他们都在呢,只不过我想跟你叙叙旧,初漓。”男人低沉地笑了,月光下赫然一张刺蛇的鬼面,“我更想亲自动手,用这把刀。” 刀锋越抵越深。 蓝清川下意识护住肚子,笑了,“我真没想到是你来,你真是阴魂不散,宫楠木。” 许久未见,这男人的眼睛,脸孔,已经趋于疯狂,只差那一步,就崩坏了。 “这是主子的刀。用它来了结你,真的是再适合不过了。” 他嗬嗬地笑起来,像一扫心中沉积的阴霾,混着风吹树梢的声音,让人毛骨悚然。 很快他收住了笑,因为这点声音让他察觉了不自然。 “你布置了人手?早知道我要来?” 蓝清川不做声,看来欧彦哲已经布下了网,他算计得分毫不差。 “来再多人,也难伤我一丝一毫。别人不知道,你还不清楚吗?做这种蠢事!”他脸色一沉,戾气甚重,刀刃之下,她的脖子缓缓淌下鲜红的血液。 她脆弱得像随时会被折断脖颈的白鸟,表情却始终冷淡。 欧彦哲布了网,就不会有漏网之鱼,必然布局缜密。 宫楠木对危险的嗅觉一向敏感,他像是失了捕捉猎物的乐趣,迅速地将刀锋一转,下一刻,刀尖便能刺进她纤细的脖子。 枪声在此刻乍起。在这片她成长的乐土之上,终于染上了鲜血和硝烟的味道。 宫楠木膝盖重了子弹,单腿跪地,刀刃从脖子滑到了肩膀,留下一路血迹。他自然不会放过到手的猎物,正要刺上第二刀。 狙击失了效力,很显然这里被清洗了。蓝清川怎么可能束手就擒,抬起一脚,狠狠地踢中他的胸口。却没想到,这男人分毫不动,犹如最坚固的铁塔,连退后一步都没有,一手握刀,一手狠狠地握住了她的腿,将她一把掀翻在地。 蓝清川抱住肚子,后脑狠狠磕在地上。 他阴鸷已极,如同被刺激袭击的野兽,眼瞳里充满了可怖的血气。宫楠木杀气逼人,一把扼住她的脖颈,将她一把从地上拖起。 又是一枪,射中了他的臂膀。他震了一下,仍然牢牢扼住她。 她冰凉地,沙哑地笑起来,“你中计了,显然这是个陷阱,为了抓捕你这头恶兽。”她话音刚落,周围已静悄悄浮现一批人,这是军部的力量,黑洞洞的枪口朝着他们。 只是蓝清川没想到,欧彦哲竟亲自过来了。他永远是过分平静的姿态,一切如他所料,算无遗策。 蓝清川恨极了他的样子。 众人重重拥护之下,月光将他的面孔照亮。那一双沉蓝的眼睛在触及蓝清川鲜血淋漓的脖颈之后,越发晦暗,连月光都难点亮。 “Cherry,我给过你机会,只是你不听罢了。你看,跟我对着干,你没有好处的。” 他冰冷的嗓音复又响起,他转向宫楠木,“把人放了,你还有活下来的机会。” 第490章 再遇 蓝清川感觉他的胸腔震动了几下,疯狂地笑起来,几乎是开怀了,仿佛很久没有这样让他觉得高兴的事了。 “被利用成这样,嗬嗬,初漓,不如跟我一起去死。” 宫楠木将刀刃更深地勒进她的脖子,挟制着她往前走了两步,一手迅速地掏出枪来。 就在这一刻,欧彦哲令下,狙击手却射偏了。风向突然大幅翻转,一瞬间枪声不绝。蓝清川心下惊疑,双手摸索着伸向衣内,兜里是她放置的小型手枪。 局面一时间陷于混乱,宫楠木枪击几个人后,破出了一个缺口。她被扼住后退掩蔽,宫楠木中了枪子,行动依然迅猛狠准。 蓝清川腹内绞痛不止,她眼前几欲模糊,烈烈风声中,她没有忽略脖颈上力道骤起的压制。她在那一瞬间,疼痛刺得她几乎欲死。 宫楠木不欲拉着她这个累赘了,再拖下去,他便真无可逃脱了。 一声枪击骤响,血花炸裂在蓝清川的眼皮之上。她动动嘴唇,看着她姆妈向她跑来,在这片硝烟之中。 宫楠木被打中了,正好是他拔刀相向的那只手。他发出一声嘶吼,反握住刀柄,将它狠狠地朝后掷去。 “不!” 蓝清川嘶哑地喊叫:“不!” 就在短短一瞬间,来不及眨一下眼,一击即中。 女人捂着胸口倒下,眼睛温和地望着她。她的小姐,从小到大,从未受过半点苦楚。到了现在,她怎么可能还看不明白,自家姑爷,权势煊赫的侯爵朗格拉克,拿她宝贝的小姐当做诱敌的饵料。 老爷去了,先生不在,只剩下她孤零零的小姐,自己若真走了,还有谁能来保护她的小姐。 蓝清川拼命挣扎,想向她跑去。 宫楠木没这个耐心,将她一把推倒,血淋淋的手换成枪。她已看不清前方,到处是血红一片,她能感受这个他的恶意,也能确实感受到整个世界的恶意。 她迅速摸出了那把防身的小手枪,几乎是憎恶地抬起头,扣动了扳机。在那个瞬间,她看清了宫楠木疯狂可怖的眼睛,还有那决然憎恨的表情。 “去死吧。” 一股极强的冲击力道袭来,她紧紧扣着滚烫的手枪,陷入巨大的黑暗。 她至始至终没有再看过欧彦哲一眼,这片她未能料及的混乱之中,不知他是否料到。她自然不会去想也想象不到,这一刻欧彦哲惊惧至极几欲破裂的表情。 蓝清川小产了,身下血红色一片,她的脸色惨白至极,甚至疼痛到扭曲。这样的状态,不知她能承受和忍受多久。 她被在一片黑暗中,由一群人拥簇挟持着,送上了飞机。 宫池若再次见到这个女人时,她浑身裹着血被抬进了德林苑,已然是虚弱至极。他不知道她是否还有意识能看清他,她连叫声都逐渐微弱,已经失了当初反抗他时的任何气力。 命运真是好轮回,她怀着别人的孩子,回到了他的德林苑。 他本以为不会再见到她了。这辈子。 第491章 分娩 他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她,看她苍白扭曲甚至丑恶的脸。雪团子跟着他一路吠叫过来,显然还闻得她的味道。他伸手摸了摸她的眼睛,这双吸引他的,剔透漂亮的眼,这里面全是血管爆裂的通红。 她在流眼泪,从来都没有对他示弱过的女人,痛苦到了极致,扩散的瞳孔里,混着鲜血,流下浅粉色的泪水。 宫池若抹去了那些泪珠,收回了手掌,神情冰冷厌恶,迁怒给一众手下:“送来我这儿干什么?让我给她接生吗?一群废物!” 寂静了许久的德林苑响起了女人的尖叫和呼喊,一声接着一声的,彻夜不绝。 翌日宫疏回来时,蓝清川已连喊叫的力气都没了。 宫池若站在菱花窗台边,穿着中式织锦的长衫,墨发如瀑,手指间噙着一杆烟枪,吐纳间烟雾缭绕。 雪团子一样的狗静静偎在他脚边,听到动静了,朝他叫了几声。 宫池若头也未回,像谈论天气一样可有可无的语气,“回来了。” 宫疏跪下,说宫楠木没带回来,死于自杀。他抬起头,补了一句,“他说,永远不会后悔。” 哒哒—— 背对着他的男人敲了敲烟杆,过了片刻,才道一声,“罢了。” 女人尖锐嘶哑的叫声又开始响起,惨烈,凄切,如同挖心削骨。 宫疏看一眼身后的厢房,进进出出的,端出的都是血水。 宫疏觉得,她不大可能熬得过去。只是这话,怎么也不能说出来。他望了一眼自家主子,宫三爷神色漠然,指尖泛白。 “去请辛德。” 他正要退下,便听三爷命令传来。 蓝清川喊叫了一天一夜,喊破了嗓子,用尽了一辈子的力气,生下了她的冬玙。 辛德太太洗洗手走出房间,将孩子抱出来,对宫池若说,“是个男孩儿,长得标致极了。” 宫池若瞅了一眼,并没觉得全身上下红通通像只小红鼠一样的孩子标致在哪里。在孩子的嚎啕哭泣中,他收了烟杆,将孩子抱起来,问:“她人怎么样?” 辛德太太说,“差不多没了半条命,但好歹挺过去了。”又看看在他怀里挣扎的孩子,叹道,“真是孽债。”也不知道在说谁。 宫池若抬了抬眼睛,抱着这小娃娃,看了一会儿,却没找到一处像蓝清川的地方。他觉得厌了,将它又给了辛德太太,自己则进了里间。 这是当初初漓住过的屋子,一应摆设至今未曾动过。他绕过屏风,床榻外围的青蓝色帷幔被束起,蓝清川静静卧在里面,像没了声息。 走近了血腥气便越来越浓重。他向来对这样的味道敏感,不想这时却在她的身上闻到。 她脱力一般躺着,尚在昏睡。一张脸雪白无光,黑发汗湿虬结。下人给她简单打理过,衣服被褥一应熏香换了干净。 他也不知为何要来看她,只是想确认一下,她死了没有。看样子,命挺硬的。 罢了,能活着就行。 他缓缓看过她的脸孔,孩子的哭声渐渐小了,想必辛德太太抱走了。她睡不安稳,眉心起了褶皱,嘴唇失水般灰白无色。 他记忆里的初漓还未褪去那一身鲜活夺目,而眼前人却从少女变成了母亲。 他想,真是没意思透了。 第492章 黄雀 蔷薇城堡陷入空前的寂静。 蓝氏大庄园前晚闹出那么大的动静,欧彦哲再如何封锁消息,难免有心无力,听到消息的人不在少数。 他刚从皇宫回来,面上连一贯那几分温和笑意都维持不住了。自少年起成长至今,他从未有过此时此刻的焦虑,这焦虑不为人知,连自己也说不清原因到底是何。 女王应他所求,全力封压蓝氏庄园夜袭的消息。拉索风波刚平息,她可不愿再多生事端。蓝清川被劫走因而也少有人知,只知朗格拉克的夫人受惊,住院待产,蔷薇城堡短时间内谢绝任何客人。 乔伊经此一事,也知道再如何劝都不会劝动欧彦哲那装了满腹的心思,老人家似乎是更苍老了些,说:“少夫人怕是要恨上少爷了。” 欧彦哲不太可能去听他的絮叨,这次竟然入耳了。他抬了抬眼睛,深蓝晦暗的,“我这步走茬了。” 乔伊摇头,“不,这不是输赢的问题。”老人垂了眼睛,他的少爷终究还是不懂。 欧彦哲干脆扔了手中的文件,他皱眉,沉默了一会儿,眼神微微黯了一下,“我承认,我做错了,乔伊。” “我是要接她回来的,早知如此,就算动手我也要带她会蔷薇城堡的。”他扶额,“可她满身是刺,用最恶意的语言揣测我,质疑我,怎么都不像从前柔和听话。” 乔伊依旧摇头,“信任间哪里会有欺瞒呢。少爷,你从未替夫人想过。” 欧彦哲被说穿了心思,他放下手,到桌上拿了杯茶,“我想我是喜爱她的,那个孩子……”如同戳中了痛处,他那只象牙般白皙的手开始颤抖,“我是爱它的。她不愿跟我服软,也不愿回来,我只好逼一逼她,让她看看周边,没了依仗,没了保护,她要怎么办。” 宫楠木是只失去理智的野兽,他跨境而来,蓝氏,朗格拉克都是他的仇敌。只要国内的风波不平,他永远都能找到可乘之机,展开他的报复和屠戮。就算不给他蓝氏庄园这个漏口,他依旧能寻觅机会。 这样的对手并不可怕,自乔治那次露了马脚,只要他在国内这盘大局之上,他便永远处于欧彦哲的监视和操纵之下。宫楠木确实没放过这次机会,可蓝氏大庄园已被欧彦哲里外布局,插翅难逃。若无绝对把握,他哪里肯轻易让宫楠木接近他的妻儿。 可他忘了,宫楠木就算是孤兽,但也是有过族群的。他想扣住宫家的脉门,但宫家也不想让他如愿以偿,真正的螳螂捕蝉,显然那边也有工于筹谋的好手。 “我从未想拿她跟孩子去做诱饵,我只是算漏了一步。” “这句话,您要亲口说给少夫人听。” 茶杯磕在桌沿上,乔伊在他的少爷脸上看到了一丝茫然和恐惧,他低声说:“这一次,我可能要失去他们了。” 一年之前,他用手段逼迫蓝清川嫁给了他,一年之后,他依法炮制,逼她就范。可算来算去,总有百密一疏的时候。 第493章 苏醒 欧洲那一端,德林苑。 蓝清川已经昏睡了两日,这天刚醒,精神极差。辛德太太说她是没了半条命的人,宫池若看着也确实这样。 蓝清川睁着眼,血丝是没了大半,但眼球覆着薄薄一层水光,看着竟像在哭。她伸手摸了摸肚子,这是她惯性的动作,待摸到平坦一片时,她惊得抬力往上坐。 门边侍候的小丫头听见了动静,走过屏风一看,床上不知何时醒来的年轻女人,顶着一张苍白的脸,挣扎起身时脖颈处的白纱透出一层层的鲜红来。 她吃了一惊,忙上前扶住。 女人生产那日,她是待过产房的,场面艰难凄厉。她原本以为是自家主子的亲孩子,但孩子一落地,却是个黄发的混血模样。孩子一出生这年轻的妈妈便去了劲,连抬眼睛的力气都没有,能撑下来着实让人意外。 主子断断续续望过她几次,产房污秽,他也不避。她是个丫头,不敢直视去看主子的眼,却也清楚房内这女人在他心里不一般的位置。 “我的孩子呢,冬玙……”她沙哑地呼唤了一声,嗓子生产时叫破了,像磨砂一般,丫头听了片刻,才机灵道:“在呢,乳母抱着正吃奶呢。” 她缓了一口气,竟然挣扎着要下地。 丫头一着急,将她按回床上去,说马上就让她见,接着便跑了出去。 蓝清川抬手捂住脖子,眼前一阵发黑。 宫疏耳朵一直很灵敏,枪擦了一半,便听到来回零零串串的脚步声。德林苑一众仆人训练有素,必然不会如此嘈杂,只可能是后院那处,初漓醒了。他扔了绸布,冷笑一声,改口默然道,“是蓝清川醒了。” 宫楠木说她命大,果然不假。如今救来了德林苑,他打赌自家主子根本不会对她如何,他必然下不了手,有关她的一切,都下不了手。 蓝清川没等来自己的冬玙,倒是等来了一群脸孔陌生的医生,随后屏风后,又慢悠悠走来一个女人,穿一身杏子红的旗袍,抬眼间风韵犹存。 蓝清川又怎会不认得她,强撑着精神看她接近,不由戒心骤起。 “睡了这几日,总算是醒了。”她走近了,含笑问一声:“还记得我吗?” 她脖子上的纱布被解开,剪刀锃亮就在眼前。她忽然定下心,失去了所有挣扎的力气。 “我记得。”她漠然道。 辛德太太笑笑,又说,“孩子健健康康的,吃了奶,睡着了,真是可爱。” 纱布一揭开,便是长而深的一道刀口,尚未能完全结痂,看着可怖。医护人员又取了纱布,一层层上药裹好。接着又去掀她的被子,蓝清川身下一凉,翻过头去。 辛德太太仍在看她,以一种怀念的语气道,“真是好久不见了,真是没想到。” 蓝清川屏气沉默,过了一会儿,被子又重新替她掩好,一群人三三两两全出去了,她方才看向辛德,用剔透的淡黑色眼珠凝视她,沙哑地问:“为什么?” 女人慢悠悠笑起来,“宫池若会告诉你的。” 第494章 挑衅 过后几天内,她都没有见到宫池若,很显然,他不愿意见她。但不管是对初漓还是对她蓝清川,宫池若向来大方,不会短缺了什么。 但蓝清川不在意这个,也没有人在意这个。她想要看看她的冬玙,想知道她舅舅是否安然,想弄清楚过往这一切,究竟是怎样一个局。 还有,宫池若会放过她,放过冬玙吗。 忧思过多,她的精神力非常差,进食也要别人伺候着才行。她这个样子,实在什么都做不了。 情绪大起大落后,她反而平静下来,人却越发苍白沉默。 她已好久没有这样苍白消瘦的时候了。 德林苑内向来安静,这大宅之中,她一个人呆着,恍惚都能听到阳光扑簌簌打在桂树梢头的声音。 桂花花期已过,唯有一束稀落落的叶子,尚坚挺着浓绿之色。 她没有在屋内听过冬玙的哭声,这孩子早产,却不知身量气色是否足好。她住在这里,一次也没见过冬玙。 丫头安慰她说,等身子养好了,才能抱得动那娃娃呢。 她垂眸看自己瘦弱的一只胳膊,皮肤毫无血色,像脆弱的花脉,哪里能抱得动孩子呢。丫头却不知惹她伤心了,一勺勺吹凉了,喂她喝刚刚煨好的红豆粥。 一个多星期,她的气色才脱了虚弱。 天气渐凉,她有些低烧,近来刚刚好些。丫头力气实,扶她在窗边榻上晒太阳。她默然一抬头,整张脸透白得几乎要融进光里了。 丫头又找来衣服给她披上,身上裹好毛毯。她受过命令,对德林苑的一切守口如瓶。但在照顾她时,分外细致周到。这大概也是命令,她做得很好。 蓝清川回溯那些记忆深处不愿触及的灰暗过往,再看看以下的光景,忽然就哂笑了。这算什么事,这是她最痛恨的仇敌的巢穴,而她就身在其中,明明避之不及,却连走出去的力气都没有,受着仇人的恩惠和照料。 宫池若并非不来见她,他人便不在德林苑。偌大一处地方,便只有宫疏留守。 宫疏是个混血,越长大越是不苟言笑。一张脸瞥见她时,都是面无表情的。 小半月已过,医生来给她检查身体。她恢复还好,只是脖子上怕是要留疤了。她不在意这个,已经是做母亲的人了,谁还看重少女时候的艳色无双。 医生走后,宫疏拿来了药膏,嘱咐房中侍候的丫头,让她一日三次地给她脖子抹上。 丫头便洗净了手,来给她抹。脖子那边的肉方才长好,粉红一道长痕,看着分外狰狞。宫疏靠在屏风处,双臂交握,表情微微嘲讽。 蓝清川看他一眼,“你有什么话要说?” “宫楠木这刀刺得不利索。”他言下之意难辨,蓝清川抬了眼睛。 “因为他被好几次打断了,最后一次,他被枪打穿了手。” 宫疏笑起来,“真不值得。你知道的,他是宫家最好的医生,只是他更惯常杀人。就算活下来,他的手也是废了。” 第495章 绝色 蓝清川不会轻易接受他的讽刺,鼻尖围绕着浓郁的草药味道,她偏头向里,声音微沉,“我以为,那次之后,不会再见到你们了。” “你还真是天真,三爷宝贝初漓,所以你能躲过去,可总有人不放你好过,你真以为自己躲得过去。”他终于撕破脸,语气不善。 他纯粹向她发泄不满和愤怒,蓝清川头疼,不想多说什么。 宫疏从鼻腔了哼了一声,越过屏风,走了出去。 蓝清川默然看着他的背影,直到屏风外传来膝盖触地的声音。宫疏的声音在那边传来,分外老实,就像见了老虎的猫咪,自觉收起了爪子。 隔了这么多天,她重新听到了宫池若的声音。他低声哼笑了一下,是那种慢条斯理的调子,带些低压冷感的烟嗓,毫不留情地整治了这混血的猫一顿。 “胆子不小,从前我倒不知道你长了这么张利嘴。” 宫疏“啪”地一声,老老实实地给了自己一巴掌,然后说,“三爷,我错了。” 动静不小,吓得门外的狗细细汪汪叫了几声。 “出去,别再进来了。”宫池若的身影渐渐透过屏风,他的脚步轻而缓,一边走一边吩咐,“门外雪团也给我弄走,吵得很。” 蓝清川转过头来,这才看到了宫池若。他穿一身灰绸长衫,脖项露雪白里衣。这人皮面甚美甚白,竟白过那讲究的里衣料子,显得灰暗的眼珠眉目竟浓重艳丽起来,带几分不自然的病态。 他走至屏风后的一套紫檀木方桌边,便不上前来了,拿眼看一下侍候的丫头,她便放下擦药的小盒子,安安静静地退出去了。 蓝清川眼见着他坐下,细白的手指间扣着一管烟杆,他磕在桌上,发出清脆一声响。 这一见,时光穿梭而过,蓦然就失了言语。 他勾勾嘴唇,薄红而秀丽,五官之处如何细看也挑不出任何瑕疵,是极美貌的一张脸,只是过于锋利,带些掩盖不掉的煞气。 “有什么想知道的,问吧。” 蓝清川微微坐起身,她的嗓子刚刚养好。尚带着些低压,甚至还有些颤抖不平,像怕知道最害怕看见的结果一样,“我舅舅他如何了?” 他给自己倒了杯茶,不甚在意道:“无碍。现下应该是在新加坡。” 蓝清川紧绷了数日,在得到回答这一刻终于放松下来。她缓了口气,问道:“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似笑非笑看她一眼,一双灰色的眼睛,不像寻常人或多或少带着情感,也不比旁人心机城府藏匿其中,是真正的犹如死灰,目空一切。 “宫疏的话,于你而言确实不中听,可我罚他并不是因为这点。不过中不中听的,他有句话还是说对了。当初我厌了你顶着的这张脸,所以放过你。”他喝了一口,显然不合口味,便阖上茶盏,咯嗒一声撂在桌案上,一边继续说,“可我愿意放你,但其他人不会。” “你说宫楠木,这是他做的?”蓝清川摇头,“我不信。他和宫疏,向来最听你的话。” 第496章 归因 “一个疯了的人,谁说的话,都不大听。”他说罢,低低笑起来,仿若说了什么有趣的东西。他收住浅薄的笑意,带着一眼冷漠,看着她苍白的一张脸,道,“我既然说了放过你,那自然不会再去后悔,我是真累了,再去看你这张脸。” 宫池若似是毫无隐瞒,他的样子,跟以前见过的,很不一样。蓝清川不禁怀疑,他们是不是同一个人,如此阴郁难辨,让她不寒而栗。 “这次我又落在你手上,你还会放过我?” 他雪白的手指扣在桌面上,对比分明,响声清晰。宫池若面色不改,甚至足够和颜悦色,他道,“你什么时候想走,自然什么时候都能走,没人拦着你。” “还有什么要问吗?”他从椅子上站起,灰色瞳孔扫了她一眼。 蓝清川扶住额头,额际隐隐作痛,她的身子底子尚未恢复,神色虚弱。 “我想见我的孩子。” 晚间时候,孩子喂好了奶水,被丫头抱了过来。半把月的日子,小家伙已白白胖胖,眉清目秀。胎发已经生了细细软软一小层,小嘴巴嘟起来,小小的手张舞着朝她伸过来,一身的奶香味儿。 蓝清川将他轻轻抱进怀里,眼眶微红,吻了吻他。 孩子弯起眼睛笑,这一笑,五官神态都像足了欧彦哲。 蓝清川握着他的小手心,轻声道,“你还真是像他。” 丫头在旁边看看她,又看看孩子,笑道,“自己看不出,旁人瞧得仔细,小公子眼睛最像你呢。” 蓝清川就着灯光看,冬玙的眼睛也继承了欧彦哲一双蓝眼珠,只是颜色透亮柔和,像覆着一层水珠儿,温润乖巧。 她抱着儿子,浅浅地笑起来。 虽说宫池若给了她承诺,可蓝清川依旧放不下心。可她生产完,快没了半条命,要想恢复,还得好好休养。 如今在德林苑,她联系不上任何人。蓝氏,想必已经被欧彦哲介入和控制。 辛德太太给她带了些补品,换了一身藏青色的镶狐狸毛长旗袍,笑意从眼梢眉间露出来,道:“这几天没见,脸色倒红润了些。” 蓝清川抱着冬玙,一会儿奶妈要抱去喂奶了。她身子骨差,根本没有奶水给这胖娃娃吃,一度担心孩子营养不够。 “你这身子养好,得要一两个月。孩子这边有我,你不用担心。” 蓝清川沉默,还是补了她一句“多谢”。辛德太太颇精于中医,她生产时从鬼门关挣扎出来,也多靠了她的本事。她一直觉得辛德太太亦正亦邪,她与宫家颇有渊源,可仔细想来,除了她是宫家的人,也没做过真正去伤害她的事情。 “我等不了这么长时间。” 乳母从她怀里抱走了小婴儿,冬玙哼哼哭叫两声,一会儿便停歇了。 “你心有芥蒂,你依旧怀恨宫家,所以你急着想走。”辛德慢悠悠坐到椅子上,摊着左手欣赏刚刚涂上的蔻丹,她一笑,“宫楠木的事情,我或多或少都是知道的。很久前,他的精神便不大好了。他自己就是医生,对于自己的状况,没人比他更清楚。” 第497章 伤痕 “宫池若说他疯了。” “噢,宫楠木确实是疯了,有一段时间,他在滥用精神性的药物。但显然,这些没能帮到他。”辛德凉凉一笑。 “我不想知道。”蓝清川皱眉。 “他这么恨你,疯了也要去杀你,你真不想知道原因吗?”辛德太太摩挲几下鲜亮的指甲,微微一笑,“你知道吗,宫池若已经不大管事了,是从你离开后不久开始的。”女人“哈”地一声笑起来,“偌大一个宫家,他竟已没了兴趣。这是他一手缔造的,他没了兴趣,旁人却比他要急。宫楠木就是其中之一。” “对宫家的狂热和崇拜,对宫池若的追随和死心塌地。这些,都被他唯命是从的主子给击破了。他难以接受,认为宫池若反常的根究,还是在于你的出现和存在。” 蓝清川蓦地笑起,“这只是他的猜测,谁都没有承认过。宫池若恨我不假,又怎可能因为我而反常。” 辛德太太瞅了她一眼,似笑非笑的表情,“你为什么会在这儿,因为你还缺一些东西。你被这孩子的父亲利用,是因为你少一双能真正看透的眼睛。” “我要看透什么?” “看透人心。”辛德微笑,“世间万象,都有里表两面。你看得太浅,就容易被迷惑,受遮蔽。当然看多少,看到什么程度,这是你的自由。可再如何讳莫如深,你也有要面对的时候。说起来,是你看还是不愿看的问题了。” 蓝清川咀嚼了一番她的话,似有所感,“为什么对我说这个?” “看得清楚,才能走得长远啊。傻姑娘。”辛德太太犹带几分笑,“你被家族保护得太好,很多事情,要自己经过了,才能增长智慧。” 在德林苑的这些日子里,辛德太太帮了她很多。冬玙生下来先天不足,也是她帮忙在调养。蓝清川再如何不喜宫家组织,也无法真正去讨厌这个女人。辛德太太是个颇有智慧和远见的女人,她面上表现得风情万种,可暗下的动作也颇为果断狠厉。她虽很久不插手宫家事务了,可从德林苑众人对她的态度上,也能看出她年轻时候的厉害手段。 蓝清川在她的照料下一日日好转,但听她的意思,生下冬玙已经让她身子亏损了,往后怕是难再怀上了。 她摸摸孩子雪白浑圆的额头,敛下眼皮,冷淡地说,“我只要有冬玙就好了。” 辛德太太但笑不语,“再过不久,那位怕是要找上门来了。” 蓝清川倚在床头,冬玙养得白润可爱,睁着透蓝一双大眼,吸吧吸吧吮着大拇指,望着她笑眯眯的。 “我不会让他如愿的。” 等蓝清川能少了丫头的搀扶,抱着冬玙下地活动的时候,已经在德林苑一月有余。天气越发寒冷了,房间内早早熏上了暖气。 中午用餐之后,冬玙被抱去喂奶了,她在榻上坐了一会儿,便回了床边。 屏风之后摆着旧式的如意八宝挂镜,她不经意走过,镜光在她身上一闪。她抬首望去,满室沉木香中,她怔了一会儿,抹上脖子间那一抹长痕。 第498章 两面 但凡是伤痕,都不会那么容易消去痕迹的。她碰了碰那条浅色明显的痕迹,只要当时宫楠木再刺深分毫,就能隔断她的颈动脉。 辛德太太在里间坐着,望她一眼,随口道,“上次那去痕的药膏我又给你制了一罐,两种混着用会好些。” 蓝清川收了手,往她这边走,默然道,“我不在意这个。” “是了,宫楠木要再深一度,你人可就没了。”辛德太太看她发白的脸色,笑一声,“好在宫疏赶得及时。” “宫楠木行迹疯魔,自然有人盯上,欧彦哲就是一个。宫池若再如何恼恨宫楠木,但必然还是要将他带回来的。其实,这只是一个方面。” 辛德太太似笑非笑,“你在这里待了这么久,我不信你心里没琢磨出些什么。” 蓝清川坐去床边,神情冷淡道:“那又如何?” “他终究还是为了你,怕宫楠木伤你害你,派宫疏去更是为了救你。”辛德没放过她一分神情变动,“只不过当时混乱,宫楠木身负重伤,逃不掉了,宫疏几下权衡,只能带回了你,这大概是宫池若没想到的。” “就算宫楠木落在欧彦哲手里,带回我也挟制不了欧彦哲。”蓝清川冷笑一声,“宫池若要救我?我不是初漓,他清清楚楚,为何还要救我?” “他若不想救你,心里没有你,又如何轻轻松松肯放过你?” 蓝清川深吸一口气,“辛德太太,你想要说什么?” 女人懒洋洋笑起来,“我在告诉你真相,我觉得唯独你,不能错过它。” 又过了十来天,天气越发冷了。丫头给她抱来了新制的成衣,她扫了一眼,怀里慢悠悠摇着冬玙入睡。 “这么多天,多谢你的照顾。” 这个丫头听罢,脸上含了笑,摇了摇头。 窗外日光透亮,带着冬日特有的清冷,稍有凛冽。 德林苑一如既往,寂静异常。她披着一件厚大衣出了房间,怀里是熟睡的冬玙。宫疏守在外头,看了她,脸色不佳。 再如何不甘愿,再如何恼怒,他只能任她走。 辛德太太给她安排好了行程,接她的人就在德林苑外等着。 宫疏冷着脸,送她出去。 蓝清川漠然走着。曾几何时,这里都是她的噩梦,一直不愿被记起的地方。她以为对这儿早已淡忘,但现下看来,这里的每一个角落、景色和每一处细节都已成了脑海中抹不去的印记。 德林苑不像是宫家这样的组织,不像是宫池若会住着的地方。它的外表古典优雅到了极致,形成了一种极致的隐蔽和掩饰,没人知道它的真面目。 所谓知人知面,辛德太太说得对,她的确看得太浅陋,看欧彦哲是这样,看不透心底,便不知深浅,轻易被玩耍于股掌。 辛德的人在门口接她,她跨过台阶,微微眯起眼睛抬头看去。 她以为直到她离开都不会再看到宫池若了。 他显然是刚刚回来德林苑,亦或者特地在这里等着她。 第499章 背影 如今他的左膀右臂少了个宫楠木,他似乎也不太在意。辛德太太说他不大愿意管宫家里里外外的事了,看来也是不假。 他刚从车上下来,脚边欢快地跑着雪团子,汪汪地冲他叫着。他也没理,身后簇拥一群人。即便是他如今不大爱管事,宫家还是有一众拥簇和崇仰他的人在着。但凡能坐到他这个位置的人大抵都会有某种相似的东西,可以说人格,也可以说气质,只站在那儿,就是权威和领袖。 欧彦哲也是这样的人,只不过一个在光明照耀之处,而宫池若,在黑暗中踽踽独行。 他走至她身侧,停了下来,垂眼看了一眼熟睡的冬玙。 “走了?” 雪团子蹭在两人之间,柔柔地叫唤不停。宫疏弯下腰,将狗抱远了点。 蓝清川身形单薄,抱着白胖胖的孩子,瞧着纤细又虚弱。她一双眼静静地看着他,眼里无悲无喜,似是真正放下了。 她说,“我要走了。”我要走了,你放不放我? 他挥手屏退了身后的人,古雅而空落的门庭,只留了他们两人。 “宫楠木的事情,我知道了。”这是一笔理不开的帐,非要是你死我活才行。就算宫池若愿意放过,宫楠木却绝不会放手。蓝清川漠然道,边伸手摸了摸冬玙的额头,将他的织锦小帽子拉低了一点,抬头看他,“这么多日子,谢你照顾。你若不愿,我也本该命绝于此,连着孩子。” 宫池若望了她好一会儿。这男人的眼里是灰色一片,这样浅淡的颜色,她却什么都看不出。他倏忽一声低笑,过后不耐地打断,“我不听这个,就当是我欠你。” 蓝清川转开眼神,她看了一眼地面,平坦的青石台阶,她缓慢地走下去,以一种极为寻常的语气说,“以往一切,我便都放下了,但我不原谅。” 宫家害她是真,颠覆她命运是真,间接导致外祖故去也是真,这些都改变不了。 宫池若爱初漓是真,愿意放过是真,出手保护也是真,这些也都是事实。 这是一笔理不开的帐,有些人在生命之中本就该遇到,是福是祸,躲都躲不掉。 她走下台阶,恍惚听到谁的一声低唤。她抱着冬玙转过头,却没再瞧见那人堪称美貌精绝的眉目,只瞧见他着一身银灰织祥云暗纹的长衫的背影,远去了。 辛德的人护送她上了飞机,新加坡那里自会有接应的人。冬玙,冬玙他还小,坐不了飞机。蓝清川没有办法,辛德太太会照顾他。她不会离开太久,她只是要确认她舅舅在新加坡那边,是否一切安好。 她刚生产过,身体尚未恢复完全,已极是勉强,可心中却越发不安。 而事实上,她没能如愿上得了飞机,辛德也没能带走冬玙。欧彦哲亲自来接的她,以格外强硬的手腕。 冬玙被他手下的人抱走了,她被押上了另外的车。 在绝对的权力面前,她什么都反抗不了。 第500章 城堡 欧彦哲是顾虑她的身体的,车内跟来了他的医生。蓝清川厌恶看他的脸,惊怒之下,开始呕吐,吐出来的都是清水。她一遍都不敢想冬玙被带走时撕心裂肺的哭声,由此越发憎恨欧彦哲。 他蹙着眉心,脸色也难看:“你要冬玙,好,真好。你不相信我,却相信一个外人,任着外人带走他?你为什么总是这么天真,塔塔?谁都可以轻易相信?” 乔伊管家不忍,搀着面色惨白的蓝清川,劝道:“少爷,您又这样。” 欧彦哲坐在车里,沉默片刻,一双眼深沉之下又难掩焦急。他坐去蓝清川身边,拿过医生手里的巾帕,亲自给她擦脸擦手。他抱着她,动作分外小心,轻柔又爱怜。 但蓝清川感受不到,她只觉得铺天盖地的冰凉,手脚发冷地拒绝他的碰触。 回到蔷薇城堡是多日的行程,等回到这里,蓝清川已经没有任何气力去反抗欧彦哲了,更别谈跟他面对面应对了。蔷薇城堡设备有限,蓝清川回来当天,便被送往朗格拉克旗下的巴黎特里芬堡医院,做全身的检查和养护。 在蓝清川休养这些日子,朗格拉克对外宣布了消息,欧彦哲有了正统的的继承人,视作掌上宝。 冬玙由于早产,先天不足,幸好在宫家养得好,这两个月不到已经白胖可爱。 蓝清川不久就回了蔷薇城堡,欧彦哲亲自去接的。她身子产后亏损,幸而照料得好,已恢复大半,但心内郁结,思虑颇多,整个人精神不佳,神情恹默。 老侯爵夫妇都赶来了蔷薇城堡,对于自个儿多了个粉雕玉琢的小孙儿自是高兴得不得了,亲亲抱抱没个停歇。他们是不太清楚这阵子的事情的,蓝清川脸色微白被送进城堡时,他们也没有察觉到不对。 冬玙离了母亲,一路上都是陌生人,进了城堡,便开始哭。 欧彦哲还没抱过他一次,他的精力现在全用在蓝清川身上。蓝清川一听孩子在哭,自然着急,她已经多日没见着冬玙了,一张脸雪白着,却不愿看孩子的父亲一眼。 她胸口疼得厉害,似乎听到冬玙的哭声。 欧彦哲见她实在着急,看了一眼乔伊,过了一会儿,孩子便被抱了过来,蓝清川这才定了定心。 她小心翼翼地接过来,吻吻孩子哭皱的眉心,又爱又怜,又恨欧彦哲自作主张,道:“他在哭,给他喂过奶了吗?” 乔伊叹气,看了看脸色不大好的自家少爷,点头道,“自然是喂过了。只是小少爷想少夫人了。” 冬玙的哭声小了一些,蓝清川轻轻摇晃着他,小娃娃便彻底平静了下来。 蓝清川这次稍微松了一口气。 欧彦哲就在床边坐着,他么明明是夫妻,却一句话也不说,蓝清川甚至连眼神都没有看他。 乔伊心里也着急,见孩子睡了,模样安好,便笑道,“小少爷长得真标志,跟我们少爷小时候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又乖巧,老爷夫人喜爱极了。” 第501章 心思 欧彦哲这么多日来也是瞧过孩子的,眉宇间是像极了自己,现下蓝清川抱着,更是明显,竟瞧不出哪点随了他母亲。 蓝清川生下孩子显然是不容易的,不说她那晚危急的状态,欧彦哲也没想过宫家会留下孩子。但先不论过程,上天总算给了他惊喜。这两个月的忧心劳神,在得知他们母子平安时,他一颗心才定了。他比自己想象的,更加重视这个孩子,比自己所以为的,更加的喜爱蓝清川。 蓝清川精神状态很差,她拒绝欧彦哲任何的靠近和接触。这样的情况持续到第三天的时候,欧彦哲忍不下去了。 他很少对一个人这样容忍和迁就过,哪怕这人是他的妻子。 他这般放低了姿态,百般爱怜,万种柔情,他的妻子却对他百般抵触和抗拒,防备他,怀疑他,忌惮他,换做任何一个人,都忍不下去。 乔伊一直劝着,欧彦哲却听不下去了。有些话非得说明白了,不然永远没有转圜的机会。 欧彦哲推门而入的时候,蓝清川睡得很浅,冬玙被抱去了婴儿房。连日下来,她的眼下一片乌青,神情苍白又透些惊惶无助。 欧彦哲忽然就心软了,舍不得了。他心里清楚,那一晚已经成了扎在她心口的一把刀刃了,她不管如何是不愿再见他了。 蓝清川睡得不安稳,整个人苍白又单薄,这样纤瘦的身子,生下冬玙时,必定了吃尽了苦头。欧彦哲就算想问,她大概都是不愿提及的。 欧彦哲侧身坐到床边,伸手抚了抚她微蹙的眉心。是这座城堡让她不安,还是他这个人让她不安呢。他娇小柔弱的小妻子,他是藏了算计,可也是真想好好捧她在手心的。她太过倔强,永远不会向他低头服软,其实她只要服软了,欧彦哲未必不会答应她。 家族一直都是她的底线,森特瓦加冕以来,蓝氏便再无玛格丽特时代隐世的可能了,它被放置到了明处,在高处,这样的位置和高度,让人忌惮,让人觊觎。蓝元礼是劲敌,所以他娶了蓝清川。按蓝元礼的手段,蓝氏在不久以后的将来都会成为朗格拉克的敌人。就算是联姻,也没有永远的朋友,有的只是永远的利益。 所以蓝元礼遇袭,他乐见其成。 他想告诉蓝清川,其实没了家族,你还有我,还有朗格拉克,你是属于朗格拉克的。 可是他的小姑娘不愿意,更准确的说法是,她不愿成为他的附属品,她要站在与他相同的位置上说话。 可她心太软了,人的心一软,就容易出破绽。她还没成长到蓝元礼那样的地步,她还缺些东西,这些东西他一直在教她,可她不愿意,她憎恨这些东西。 可是他的傻姑娘,要想抱住自己珍爱的东西,只要靠这些,靠手段,靠心机,靠算计,阳谋阴谋,这些都是城府。 他看得分明,蓝清川不适合这些。她适合被人放在漂亮精贵的城堡里,被人疼着宠着过一辈子。他的母亲就是这样。 可她不愿意,她不服从,跟他对着干。 第502章 一念之差 欧彦哲拉回心思,手便被蓝清川拍掉了,他垂眼看她,她却转过了头。 “我们谈谈。”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平淡,心中却对她一举一动都察觉不到的爱怜和包容。 她没有反应,侧身对着他,过了许久,欧彦哲才听到她低哑的声音:“我的姆妈呢?” 欧彦哲从她的声调里听出了异常,他将她翻过来,正对上她湿润颤抖的眼瞳。 她狠狠地扇了他一巴掌。 她是用了全力的,欧彦哲动都没动一下,半边脸皮都红了。自小到大,他从没受过这样的待遇。即便是他最严厉的祖母,都没有这样对过他。 他本该生气的,可是对她,却无半点恼意。他顺手握住她的手腕,细白细白的,一把就能抓住,只这一下,他的心就软了。 他轻声道:“解气了吗?” 蓝清川红着眼睛,身形单薄,眼角一片湿漉。他的心便颤了一下,用手臂牢牢抱住她,将下颔抵在她的肩上,怎么挣扎都不放开她。他着急了,心疼了,抱着她,安慰她,“你别哭,孩子才生下,对身子不好。至于你姆妈,我怎么敢让她有事。” 她抬了头,一双淡黑色的眼睛,少女时代的蓝清川,因着这双漂亮秀致的眼,不知吸引了多少人的目光,而现在她依旧年轻,却仿佛已是经历了别人一生都未曾有过的风波。 她还这么年轻,这么漂亮,这么柔软,这么让人爱怜,她已经成为了一个孩子的母亲。 欧彦哲极爱她这双眼,带着纱雾一般婉约雍丽的东方韵致,一眼望来,惹人沉迷,迷人心窍。他搂着他,贴着她的额头,姿态已是摆放得很低了,除了对她,他没对任何人这样低姿态地哄过。 医生说她产后身子大亏,等全都恢复好了,也不见得还能再有孩子,这段时间,是最忌情绪不稳的。她生了冬玙,气力费尽,想必是极艰难,母子平安,他是最庆幸,最高兴的,但也心疼她的身子。 “你放心,她没事,那把刀未能致命。”欧彦哲轻吻着她的头发,抚慰道,“等你身子好些了,随时都可以见她。” 蓝清川却是让人心惊的沉默。她方才动了气,现下表情平静下来,一双眼格外冷。 “你知道,我不想再见到你。” 欧彦哲的手一顿,接二连三的反抗,再如何放低姿态,如何顺从妥协,她软硬不吃,已是铁了心,不顺他的意。 “塔塔,那晚上,那晚之前,我从没想过,我不会也不必拿你做诱饵,只是你不信我。”她以最大的恶意揣度他,怀疑他,戒备他,她从不跟他服软。留她在蓝氏庄园,只想让她看看,仅凭她一人之力,她翻转不了整个局面,事态已发展到坚不可摧,唯有蔷薇城堡是她最好的屏障。可她不愿回。他恼恨她倔强、坚硬和一意孤行,便狠了狠心,让她尝些苦头。没有万全的准备,他万不可能将她留在蓝氏大庄园。只是他算来算去,不料算漏了宫池若。 第503章 错失 他那时也是恼恨极了,才失了平日的冷静和水准。仅仅是一念之差,他便差点没了蓝清川和他的孩子。这是至今以来,他最后悔的事情。在很久之后偶然想到,也是提心吊胆,不免后怕的一件事。 蓝清川拂去他的手,神情冷淡,她漠然道,“我信不信又如何,事已至此,我不想听。” 他从不知道他的妻子会冷漠至此,一时失了言语。他放了手,从床边站起,低头凝视她。极好看的一张脸,眉眼却疏离冷淡,如同尖锐的刀。 “这么看来,你是不会原谅我了。” 蓝清川沉默许久,脸色极苍白,在温暖的室内,沁出一种钻心的冷。她说,“你算计我,算计我的家人,算计我的家族,我怎么还能原谅你?” “这是事实。你想要做什么,你在下怎样的棋,我猜不了全部,可也能感受到。你不会放过蓝氏的。” “从一开始,你就是这样打算的。”她闭着眼睛,“你最擅心机谋划,最能玩弄人心。你使弄手段,逼我嫁给了你,这是我唯一也是最后能容忍你的事情。” “从一开始,便是错的。”她蹙着眉,神情厌烦,一眼都不看他,“你出去吧。” 这一字一句戳心地疼。欧彦哲再如何处变不惊,胸口还是蔓延开一种难察觉的隐痛。她已铁了心,他任何话语她都选择漠视,他任何愧疚讨好她也视若不见,她已认定了他,她看透了他,她不愿再见他。 “等你好些我们再谈。”欧彦哲望着她冷漠的侧脸,心口那处黑洞洞一片,他感觉有什么东西正在流失。是了,他本该知道的,他的姑娘就是这样的。一旦触及了底线,就没有转圜的可能。更何况他几次三番。他是精于谋算,事已至此,没有回头的可能。 她像是失了力气一样躺着,那样柔弱,柔弱到不堪一击,她却绝不妥协,绝不示弱,绝不向他低头。 欧彦哲背过身,他闭了闭眼,道,“我是你丈夫,要走过一辈子的。冬玙还这么小,我们有的是时间,慢慢磨。” 身后她了无动静,呼吸都微不可闻。 “欧彦哲,我不想。我要跟你离婚。” 他堪堪走至门前,门上花纹精致异常,这句话如同响雷般炸来,他猛地回头,眼底深冷,转身看向她。 “你说什么?”他低缓的语气中,带些柔和,柔和之下,又听出些威胁和诱哄。 她直直地盯着他,对着他的眼,重复一声,“我要离婚。” 乔伊自服侍欧彦哲以来,从没见过他的少爷发过这样大的脾气。 蔷薇花厅里,男仆弯着腰,低头利索地收拾完地上的碎瓷片,心里忐忑地退了出去。 欧彦哲一言不发,手里捏着一沓文件,眼睛却沉冷地盯着巨大的玫瑰花窗。 乔伊没见过他对谁动过怒过,也少有人能惹他这般生气。他是知道自家少爷的心思的,想来是楼下那位,两人没谈到一块儿去。 这么短的时间内,又怎么可能让蓝清川放下芥蒂呢。 第504章 心肝 没过些日子,老太太也过来了。赫怛老夫人矜贵倨傲依旧,人一老,再如何勋贵,也跟多数普通老人一样,喜欢稚嫩单纯的生命。 赫怛再如何不喜蓝清川,对孩子却是爱到心眼子里去了。 冬玙像极了欧彦哲,这是谁也无法否认的事实。欧彦哲自小便由老太太一手带大,冬玙现下便是第二个小欧彦哲。 她叫冬玙“心肝”。老太太没这样叫过自家儿子,也没这样叫过最喜爱的孙子欧彦哲,对这个重孙,她显然爱到不行。 她爱冬玙最直接导致的结果是,她要将冬玙带去兰珀宫金色大殿。 莎蕊夫人很头疼,自老太太来了以后,她连自家孙儿的手都没碰到过。现下老太太要带走冬玙,谁能依呢。赫怛威严依旧,谁都劝不了。 莎蕊便去找自家儿子商量。 欧彦哲跟蓝清川正在冷战期,他哪有时间理会这种事。母亲坐在蔷薇花厅絮叨了两个钟头,他声过不留耳,没什么心思去关心。 “祖母年纪大了,哪里还能有精力再去教养冬玙,定是说一说罢了。” 赫怛老夫人却坚持到底了,她要亲自带冬玙,让他在兰珀宫接受最好的教育。 欧彦哲抛开蓝清川的事情不谈,还要停了手里的事务,专门来劝老太太。冬玙是他的继承人,他心里不反对老夫人带走他。他自己也是自小就受祖母教养的,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莎蕊夫人担忧孩子年岁太小,老夫人手段严厉,怕孩子不适。欧彦哲自小便被带离了身边,没有哪个母亲希望这样,即便是受最正统的教育,做最出色的继承人。这句话说到了欧彦哲心里,若是冬玙被带走,想必蓝清川要跟他拼命。 老夫人自是不情愿,冬玙被她抱在怀里,微微眯着眼睛,熏熏欲睡。 欧彦哲也知道祖母轻易糊弄不得,没像他母亲一样采用拖延战术。他简单直接道:“冬玙太小,我舍不得。” 这倒是让赫怛老夫人惊奇了:“我以为你并不喜欢小孩子。听你母亲说,冬玙你便没抱过几次。” “他是我儿子,我自然爱他。” 老太太“唔”了一声,“那等他满周岁了。” 欧彦哲拒绝道:“不行。” 赫怛生气道:“Yancy!当初你为了娶蓝氏的女儿,几次三番拒绝我,如今依旧这样,这是为什么?是那个女人的授意吗?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究竟要如何?!” 欧彦哲最头疼她提起这事,捏了捏眉心,起身将孩子抱进怀里。冬玙一进他怀抱,眉开眼笑起来,一笑便更像欧彦哲了。老太太心里爱得不行,伸手就要将孩子搂回怀里。 欧彦哲将儿子抱起来,老太太固执,他不愿多说,便道,“您要冬玙,可以自己找cherry谈。” 老夫人抱不到孩子,被惹怒了。 欧彦哲叹气一声,“祖母,你心里既然清楚,就不要再坚持了。” 晚间时候,他回到蔷薇城堡的时候,特意看了一眼蓝清川房间的灯。现下时候还早,正是平日城堡用晚餐的时候。蓝清川身子不大好,自接回来之后,便不大在城堡走动,三餐都是在房间用的。 第505章 一眼之中 现下她房间没开灯,欧彦哲以为她睡了。结果温吉管事来告诉他,面色担忧道:“少夫人不愿进餐,说没有胃口。” 欧彦哲皱眉:“她说不愿,你们就顺着她?”他脸色沉冷,双眼凌厉地看去一眼,管家便忐忑了,年轻的主人却径直走过去,带着一阵冰冷的风。 欧彦哲走去她房间。这是城堡新整理出的一间房,她不愿待在以往他们共同的房间里。他们间闹得不和除了乔伊,尚未有人知晓。 蓝清川睡得浅,问过女管事,才知道她下午出了趟门,去瞧了她姆妈。回来之后,情绪便不大好了。 欧彦哲自是清楚原因,他克制自己不去见蓝清川,这也是其中之一。那晚的事情只是导火线,他们间的嫌隙大得很,最根本的原因在于,谁都不相信谁。相互猜忌的婚姻又如何能走得长远。蓝清川已经彻底失去了对他的信任,因他一再的利用和隐瞒。 他有他的计划,他还没爱她到为了她舍弃全局的地步。他是理智而冷酷的,他很清楚自己要什么。 可见到蓝清川,会让他的心变软。 这是个倔强而稚嫩的姑娘,早早成了他的妻。足够聪慧,足够冷静,足够吸引人。她是蓝氏的姑娘,她比蓝氏还吸引人。 说她稚嫩,是因为她的心太软,她不适合继承蓝氏,她更适合依附一个足够强悍的依仗。可姑娘太看重家族,使出浑身解数,为了家族,愿意放弃所有。这本也无可厚非,蓝氏是她外祖的心血,是她母亲的出生地,是她灰暗童年最温暖的港湾。 欧彦哲探看一番,她脸色微白,但气息平和,想来也没什么不适,心里便稍稍松泛了一些。 而蓝清川本就睡得浅,他这一点动静,便让她睁开了眼。她在微弱的灯光下适应了一会儿,才恍惚看向面前的人影,待看清是欧彦哲了,脸色便又不大好了。 她防备道:“你来做什么?” 欧彦哲微眯着沉蓝的眼睛,收回了放在她额上的手指。 他漠然道:“你十八岁生日时,我们是见过的。”他寻了位置,在她床边的缎面椅上坐下,声音低柔。 “那又如何?” “其实在这之前,我们就是见过的,只是你不记得了。”欧彦哲双手交握,象牙一般白皙的手指,修长而优美,在暗柔的灯光下,如同精雕玉琢的艺术品。 蓝清川不知道这一面缘分从何而来,菲力弗是说过一次的,但她没留心。同在巴黎,又是一个圈子内,总会有碰面的时候。再说,朗格拉克的欧彦哲,谁人不知。 她坐起身子,长发绸缎般披散开来,雪白的脸孔清雅而美丽。 “你想说什么?”她低哑地问。 “我们在玛格丽特学府见过,你刚入学,我就见过你。那时候你年纪还小,模样已然很是不错。但我最喜欢的是你那双眼睛。你望过来的那一眼,我记到现在。” “我不记得了。”蓝清川哂笑一声,“我也不相信。” 第506章 不告而别 欧彦哲不是会被轻易打动的人,他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带着莫测的心思和目的。若像从前一样陷进去了,便再无挣脱的可能。 “你不相信也无妨,我只是说给你听听。”他忽然又伸手过来,手指点在她左眼下面,指尖稍冷,蓝清川不适地挣开脸庞。 他单手撑在她的枕边,似笑非笑道,“塔塔,如今的你,面貌倒也没变多少。你还这样年轻,年轻便是最大的资本。” 欧彦哲比她大,比她老谋深算,比她深沉机略无可测。 他露出像看淘气孩子一样的眼光,轻柔道:“那日你说的话,到现在为止,你还有可以收回的机会,我可以当做没听到。” 蓝清川定定地瞧住他,用那双淡黑色的漂亮眼睛,剔透敞亮的,凝视他。 “如果我说不呢?” 他的眉心骤然蹙紧,像瞬间提了力,乱了神,蓝眼里一片深沉汪洋。 “你真是固执,你还要跟我斗吗?用什么才能挫挫你的锐气和倔强?” 这些词中文里会有中性的词义,但他的话里,这些单词都不是很好的字眼。 他耐心用尽,已然恼恨。 “好,真好,我便顺你心意。但只有一点,你走可以,你别想带走冬玙。” 蓝清川心头血一翻,也是气极,“他是我生的,是我的儿子。” 欧彦哲神容冷淡,“这话没错。但你尽可以试试。” 只要有冬玙,蓝清川绝无可能离婚。她爱这个孩子,她舍不得。她斗不过他,也带不走冬玙,只有可能留下。 欧彦哲心里算得清楚,但没想到,他又一次失算了。 蓝清川不告而别,单身飞往新加坡。为了她的家族,舍弃了她的孩子。 他在愤怒之余,心脏像被划伤了一刀。 蓝清川已经恨他至此,甚至连孩子都不要了。 真正心狠的是她。 蓝清川不告而别,这事惊动了整个蔷薇城堡。老侯爵夫妇察觉不对的时候,欧彦哲动身飞去了伦敦参加会议,要想弄清楚整件事,只有到他回来才行,而很显然,欧彦哲避开了他们,而且对这件事讳莫如深,不愿再谈。 冬玙离了母亲,又瞧不见父亲,脸上绷着,一向乖巧惹人爱的他终于在某一日爆发,莎蕊夫人怎么哄也哄不住。 蓝清川那边杳无音讯,走得决绝,根本无法联络。而欧彦哲态度沉默,不愿多谈。从老管家乔伊那里,也只是得到零星消息,显然欧彦哲三缄其口。蓝清川不告而别,显然成了他的逆鳞,谁也触碰不得。 等到冷漠的儿子终于回来时,莎蕊已经在城堡住了一月有余了。欧彦哲自小顺风顺水长大,优秀异常,她没操过半点心。如今看来,她显然是犯了大错误。欧彦哲什么不缺,什么也不少,他太有主意,他太有手段,他聪明理智到不近人情。他十足十像极了他的祖母赫怛。 莎蕊夫人从未生过儿子的气,现下蓝清川出走多日了,她被欧彦哲气得病了一场。 欧彦哲越发沉迷于事务,蓝清川的离开似乎并未对他产生影响。 “这是她的选择,我尊重她。母亲,我不想再提到她。” 蓝清川刚刚生下孩子,刚刚成为母亲。有哪个母亲会在这个时候不顾一切,不辞而别。 莎蕊重重咳嗽一声,稍作平复后道:“你不想告诉我。彦,从小到大,我从未干预过你,这不是我的本意,没有哪个母亲不爱孩子,不想陪着孩子。这是我的妥协,我听从朗格拉克的传统,我顺从赫怛老太太的安排,我以为这是为你好。”她说着泣不成声,用手绢掩住眼圈:‘自小你没在我身边长大,我们生疏至此。不像是亲人,倒像是客人。这些便罢了,我也不愿谈。” 老侯爵摇头,安抚住伤心的妻子,道:“亲爱的,这些话过分了。” “人人都说我儿子如何优秀,可我只有一个心愿,那就是他好好的,有爱人,生一群孩子,相互陪伴着走过。此外别无所求。” 莎蕊情绪低落,难得大哭一场。她病得突然,全因伤心所致。等病有好转,便离开了城堡。 第507章 风声 新加坡。 远离了巴黎的蓝清川,对那边的动态一无所知,对蔷薇城堡也三缄其口。 蓝元礼到底还是受了些轻伤,现已无碍,只是风声之后,人不愿露面而已。青石别庄是他在新加坡的私人财产,且一般人不知道。 蓝清川比他都要憔悴,一路过来,说是远离,更像是逃离。 蓝元礼见此,心里有了数。桌案上的文件他已堆积许久,多日不作处理了。他低眉按揉眉心,道,“欧彦哲此人,心机深沉,太理智也太冷酷,他处事干净利索到了无生趣,且一举一动都带着明确的目的。这样的人,又如何能真心待你。” 蓝元礼是优雅清贵的,说罢似乎是想起了什么,面上带了些波动,黑色的眼怀念而感伤地望着蓝清川,望着自己唯一的外甥女。 “你母亲,便是吃了相同的亏。” 蓝清川心脏骤然一疼,道:“舅舅,我错了。” “不,我不是想听你说这个。”他的眼中又浮现一丝柔和,“她是我最爱的小妹妹,你长得像她,性子比她倔强,比她坚强。离开欧彦哲,也是好的,只是苦了孩子。” “他不给我选择的余地,从来便是。”蓝清川掩面,嗓音沙哑,“冬玙……我再如何不愿,不舍,可如何斗得过他?” “你放下孩子,一走了之,没趁了他意,想来他也是怨极了你。” “孩子我必然是会要回来的。”她脸色苍白憔悴,神情厌恶,“只要他想,他可以有许多个继承人。可是冬玙不行,他是我的儿子,我不想他是第二个欧彦哲。” 蓝元礼沉默片刻,摇摇头:“依他如今的权势,你要有对等的话语权,可这不容易。整个巴黎,哪怕是森特瓦,只要他一句话,谁都会站到他那边。而且如今的情况,你跟朗格拉克的事情,难免不会走漏出去,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蓝清川自然是考虑了这一点的,她露出一个笑来,虚弱而苦涩:“我知道。但我会拼尽全力。”她加了一句。 “现在你最重要的,还是养好身子吧。”蓝元礼看她瘦得厉害,面有病色,仿佛说着话随时就能倒下去。不由担心道:“下午我请个医生来给你看看。” 蓝清川在新加坡病了一段时日,总是不见好,心里又想孩子,满肚子的心事,人憔悴得厉害。她这一病,病到了来年开春,都未能大好。 开春的时候,巴黎第一抹新绿绽放梢头时,朗格拉克侯爵与其夫人蓝氏不和分居的消息不胫而走,在巴黎造成了巨大轰动。 蔷薇城堡从未出过这样的事情,且那一次世纪婚礼以来,一向传言二人恩爱非常,年底时候蓝夫人还为欧彦哲诞下一个小继承人。 风波一时不平,朗格拉克不能被人看这样的热闹,欧彦哲压下去不少,可依旧不少人推波助澜。毕竟朗格拉克的侯爵,少有被抓到辫子的时候,何况欧彦哲政敌不少,一个个乐见其成。 事情传去了洛特省金色大殿,赫怛老夫人一听那还了得。欧彦哲抽空飞了一趟洛特省,老夫人气得越发对他没什么好脸色。 第508章 心狠 “蔷薇城堡闹出这样的丑闻,你要如何收场!彦,你是昏了头了。” 欧彦哲也不辩解,一副任由发展的样子:“这是事实,便随他们说吧。事态严重时,总有人出来收场。” “人言可畏,你要谁来收场?蓝氏,还是蓝清川?”老夫人哼笑一声,“你当初选她,我怎么都不满意。如今可是好了,她扔下孩子只身出走,可见心硬得很,你还指望着能借着舆论逼她回来跟你就范?彦,她有什么好?你真是糊涂了。” “您说得不错。”欧彦哲侧脸雕塑般冷漠俊美,老太太以为他听进了,不料他却说:“这点舆论,奈何不了她,又如何奈何了我?” “她执意出走,我成全她,为何还要替她隐瞒?她做了这个决定,就要想到后果。” 老夫人不可置信道:“彦,你已全无理智!朗格拉克的荣耀,你放到了何处?你在跟一个不相干的女人较劲?这是为什么?她给你灌了迷魂汤了,这样让你轻重不分?” “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祖母。”欧彦哲抬眼,一双深冷的蓝眼,看不到底,猜不透心思,他徐徐道:“另外,她也不是不相干的人。她是我的夫人,孩子的母亲,蔷薇城堡的女主人,这永远不会变。” 赫怛老夫人重重躺进沙发椅里,神容震惊撼动,平复了一会儿,她发现自己做不到,便冷笑出击:“你执意如此,便等着后悔吧。”她指着金色大殿的出口,冷漠道:“我不想再见到你,出去。” 出了兰珀宫,乔伊恍觉自己后背冒了一串冷汗。他的少爷跟老夫人这样激烈的一次争吵,还发生在与蓝少夫人订婚前后。 欧彦哲转头看他,神色冷漠,“将背后人揪出来,我倒要看看,谁敢看朗格拉克的笑话?” 欧彦哲预料得不差,蓝元礼近日回国,专为处理这次的事情。欧彦哲坐得住,蓝氏可坐不住。但光靠蓝氏一人之力,没有朗格拉克共同出面,都无法说清楚。 蓝元礼回国第二天便找上门来。 欧彦哲放下手里事务,神情冷淡。蓝元礼是蓝清川亲舅舅,二人长相相似,蓝清川气质上很像她这个舅舅。 看到他,便想到蓝清川决绝出走,与他誓不两立,这让他恼恨。 “蓝先生,你清楚的。她若不来跟我服软,那这件事永远没完。哪怕最近的风波过去,舆论依旧会在后来某一时间消涨。”他摘下鼻梁的眼镜,一张脸出奇俊美尊贵,双眼里蓝色浓稠,含着讥讽。 “你觉得可能吗?”蓝元礼反嘲一句,“欧先生,你的所作所为,难不成还能再逼迫她回来?” 象牙白皙的手指暗下使力握紧了,欧彦哲似笑非笑,“也对,她足够狠心,狠心到孩子都不要也不来看一眼。” “工于心计的婚姻如何走得长久?父母不和,苦得自然是孩子。”蓝元礼不再兜圈子,简明扼要道,“欧先生你怎么想的我无所谓,塔塔也无所谓,只不过将一切提前而已。从今往后,我们联姻作废,再无干系。” “这句话我要听她亲口来跟我说。” “她病了些时日,至今仍未大好。”蓝元礼说,“你说她可还愿见你?” 第509章 回国 蓝清川生产后身子便一直不大好,欧彦哲是知道的。蓝元礼临走时这一句,听了仍让他的心一紧。要说一年多的日子相处下来,对蓝清川仍心不动面色不改施以算计也未免过于心狠,他是喜欢这个姑娘的,只不过这喜欢过于理智,过于冷静了。他向来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也不会被任何人绊住脚步。 说到底,喜欢太浅,未及利益的重量。若是爱深了,又如何舍得她受分毫的危险,更何谈玩弄心术,算计利用呢。 这场婚姻,本就是始于算计,现下看来,也是终于算计了。 蓝氏势大,该提防的他一个都不会漏下。 赫怛老夫人说他失了理智,他心里始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至于蓝清川,事已至此,哪怕磨上一辈子,他不可能放手了。 她是他唯一放进过心里的姑娘,是冬玙的母亲。 他总有办法逼她回头。 这年七月,军部整改大刀阔斧,巴黎表面的平静就此打破。与此同时,蓝清川飞往中国。 朗格拉克与蓝氏彻底站到了对立面上。 蓝清川回国的消息已有不少有心人知晓,她伤了根底,身子一直不见好。蓝元礼因巴黎震变事务缠身,权衡再三下,想到了方逾钟。 蓝清川下了飞机,是方逾钟亲自来接的。两人已许久未见,最近一次见面还是凌氏大婚的时候。现下一见,竟恍如隔世。 方逾钟一直苍白且清俊,似总也不见老。蓝清川随他坐上车,竟发觉他鬓间几处白发。他阴沉依旧,对她向来没有笑容。这些年过来,与蓝氏明暗下的争斗似也松乏了。 蓝氏如今靠她舅舅一人撑着,外祖蓝宗荣已故,他似乎也已看淡了。 不仅是他,蓝清川对他那些愤恨和敌视如今也是放了不少。 这个男人清俊又狠毒,心思深险,对了蓝氏半辈子,从不念母亲的脸面。 她身子不好,方逾钟请了医生来检查,脸色比她还苍白难看,听完医生的话后,竟是一声冷笑,“我原以为你性子像我,你长的像你母亲,却跟她走了一样的路。” 这是在说她和欧彦哲。蓝清川不语,也不多做争辩。 方逾钟踱步几下,眉目阴郁,“欧彦哲心思手段样样厉害,你防备不够,还是放了戒心。如今有了孩子,更是掣肘不利。” “别说了。”蓝清川闭上眼睛,他在拿冬玙捅她的心窝子。 方逾钟对她最擅这套,这次说罢,竟是不出声了。在她身边坐了许久,眉宇间深锁压抑。 他没对她再说一句重话,倒是日日来看她。方逾钟手握蓝氏一部分,更占了不低的股份,如今蓝元礼事务繁多,他的情况恐怕也不容乐观。 蓝清川在他接连来了一星期后,开了口:“你不用日日过来,我一个人很好。” 方逾钟惯常坐下,苍白阴郁的一张脸,眼下是疲惫的一层青色。他抬眼看看她,“后几日我会去趟巴黎。” 他亲自去,必是与蓝元礼商议事情。两人敌视多年,若非寻常事务,怎么都不可能面对面坐谈。 第510章 变故 方逾钟这一走,竟有半个月。半月后,蓝元礼来了电话,方逾钟被扣押巴黎已有一周之久。商会联合玛塔皇宫财政大臣动的手,给的理由是牵涉经济案。大使馆和律师团已经出动,方逾钟无患,只是仍在胶着状态。 他们心知肚明,这是谁的手笔。欧彦哲自七月来大动作不断,巴黎商行几乎闹翻了天。这样的关头扣押人,只可能是他的授意。只不知这是他棋盘上的一环还是一个警告和逼压。 蓝清川脸色极沉,狠狠地砸了一拳桌面。她独坐许久,给欧彦哲寄去了离婚协议书。 欧彦哲收到时,膝上正抱着冬玙。冬玙探手抓着他的手咧嘴笑着,大眼睛剔透湛蓝。欧彦哲摘下眼镜,一把将文件撕了个粉碎。他原还有些温和的脸极冷,双眼深蓝一片。这吓着了冬玙,小娃娃哇地一声,一巴掌挥上他父亲俊美的侧脸。 欧彦哲摸摸他的小脑袋,将他重新抱好。 乔伊听他冷笑了一句,“要说心狠,还是你母亲。” 可惜小娃娃听不懂,在父亲怀里闹腾了一会儿后,便又开心地去揪欧彦哲的金发。他也不管,只问乔伊,“有几天了?” 乔伊自然清楚问的是谁,回答说,“又有一星期了。” 欧彦哲抱着孩子,双眼沉蓝不可测,眼底冷漠一片,道,“这么几日便耐不住,对冬玙她可真耐得住。” 乔伊默然。 “再过一星期,将方先生放了。毕竟他不是蓝氏最直接的脉系,重点要对付的还是蓝元礼。” 一周之后,方逾钟平安回国。蓝清川气得病了一场,本来就没有养好的身子,如今是更差了。再来暑气蒸腾,拖了一个月也没能大好。 这关头,倒是有人找上了门。青谭是避暑的好地方,她转来这里休养了一阵子,难免遇上不少人。故人。 骆杰自是记得她,却不想在这时这地见着她。对这个女人,他印象深刻且不太喜欢。不喜欢是因为寒洛宸陷在她身上数年不果,受尽情毒,枉费了寒三最好的年华。 如今一看,一瞬间竟有些认不出了。蓝清川少年时一眉一眼间皆是漂亮,如今消瘦苍白,满身病气又哪有当初寒三看上的雍丽灵透。骆杰心中快意,一对眼便跟她看上了。 蓝清川看着也没想到在这儿遇到他,倒是愣了一会儿,之后便仍是冷淡的样子,仆从将她推去了庭园深处的池塘边。 一眼过后,骆杰带着一众莺燕路过,等晚间酒过三巡,心里依旧快意,便喝得酩酊大醉。等回了自个儿家,便挨了老爷子一顿打和新媳妇儿冷眼旁观。 骆杰心里不是滋味儿,龇牙咧嘴躲出去给寒三打电话。寒洛宸一向不理会他这种无谓的诉苦,从来不接。他便打去了其他人那里,一不小心将今个下午满肚子的话给说出去了。 等心满意足回到房间,刚娶进门的老婆早关了灯锁了房门。 蓝清川回国的消息便以这样的渠道在圈子里散开。因着骆杰的不遮掩的口风,人人知她身体状况大不如前,并非喜乐。在频频唏嘘之际,被寒洛宸听到了。 第509章 不见 寒洛宸去年移交了寒家的大权,寒家两位老当家的当场便被气倒了。当初手段铁血强悍来了出人意料的夺权,现下云淡风轻轻轻松松丢了权力要去潇洒快活,当家族的事业是玩具吗,众人被耍着玩儿一通? 寒洛宸有夺权的本事,也有掌权的实力。可惜他心不在此。 寒老爷子看得清楚,大骂过后,仍想劝他。寒三是他心底最爱的孙子,他从来不说,却屡屡暗示他掌权,本以为他不会听,但当年夺权虽出乎他意料,但心里却是如意称心的高兴。现下再来这一出,简直胡闹,拿着整个家族当儿戏。 寒三走得干脆,无人奈何得了。他心不在此,少年时被放逐,如今却是自己将自己放逐去了,寒氏的财力和势力,多少人艳羡,他轻飘飘说不要了,走得干脆。老爷子骂了多少遍的傻瓜混账都没回过头,算是圈中一段神奇。 众人只道他出了少年时家族放逐的气,只有少数人知道,他这是为情所困,为情所累。毕竟没什么困得住,留得住寒三,他鲜活快意至此,又岂是会受家族所牵之人。寒家三子,前二子聪敏,而寒三灵透。他最有天赋,也应最受宠爱和爱重,但自小他心不在此。心不在此,便无所牵绊。家族恨他这点,恨他没有物尽其用而浪费的天赋,恨他的情根深种,恨他放却江山而择美人。结果是,美人也没得到,如今是两手皆空,甚丢家族脸面。 蓝氏与朗格拉克的结合震惊世人,那场世纪婚礼世界瞩目,国内也有过报道。如今两年过去,蓝清川也顺利生下了继承人,她本该在蔷薇城堡随繁花相送,度过锦绣一生的。 话是从骆杰这里传出来的,寒洛宸次日便去找了他。清早空气湿润微凉,寒洛宸一身凉气,将骆杰从床上叫起来。 “下来,有事问你。” 骆杰一路嘀咕着敲他的车窗,坐了进来,还穿着睡衣,哈欠连天道:“你干什么?这么早。” “你在哪儿看见蓝清川的?” 骆杰酒醉的大脑愣了一会儿,一转眼看寒三不甚耐烦地盯住他,一个惊醒道:“原来为这事。昨下午我去了趟青谭。” 寒洛宸心里有了数,越发不耐烦:“好了,给我下去。” 骆杰一听哼哼:“见色忘友啊。那位是‘旧情’,你可心里掂量着点儿。” 寒三赶他下车,冷着一张脸道,“我自然清楚。” 照骆杰说法,蓝清川身体状况很不好。她身子底子差,受不得一点儿损伤,如今生了孩子,却不知对身体负担有无影响。 车子开到青谭,寒洛宸一踩刹车停下了。他们如今再无干系,她早已嫁做人妇,再如何也不关他的事。她若幸福,倒也罢了,他正好剐去心头这颗朱砂,可她若是幸福,又怎会独身一人在这里。 可这一切,又关他何事。 寒洛宸调转方向,将车停到了路边,熄了火,自嘲一声。 青潭这一处,原本就是避暑的好地方。往幽深处去,都是一片富人区。青山绿水,夏树细蕊,端的一片清静。蓝清川习惯人声稀少,在这里避暑也不是不可能。 寒洛宸重新发动了车,掉了个头,离开了。 他们两个,不见面为好。就算是见面,也不该是这个时候。 第510章 禁忌 方逾钟从巴黎安全返回已是一月之后了。蓝清川心火郁结,身体状况很不稳定。巴黎现下不平静,好在方逾钟无大碍。 蓝清川现已成了七八分的病美人,多数时候神色恹恹,容色并不好看,加之她心里有事,整个人呈现一种无力又绷紧了的状态。 “巴黎动静不小,欧彦哲在其中的角色只重不会轻。商行,军部他几乎是一手遮天。这估计也是他要的效果。”方逾钟深深皱眉,“这样的动静,能逼反一群人。欧彦哲心思难测,只看他到那时能否控制住局面。” “他动了太多人的利益,想将这些人连根拔起,可不是一两年的事。” 蓝清川抿了口茶水,只问:“舅舅他有决定了吗?”蓝元礼跟欧彦哲已撕破脸面,既然两家分道扬镳,蓝氏便无可能站到他的阵营。若不是朋友,那就是明明白白的敌人。 蓝元礼不会轻易站队,他并不热衷于政治和军部,但以蓝氏的地位,即使不愿,也避免不得被卷入其中的命运。 “玛塔皇宫召见了几回,他不想,总有人要让他去想。”方逾钟冷笑一声。 果然。蓝清川闭起眼睛。 “趁着欧彦哲现下重心不在你,在国内,你好好跟我学。”男人收住唇边那一抹冷笑,漠然的眼光转过来:“你向来聪明,很多东西不用我教。只是你不像我,冷静有余,却没有十足十的冷酷和判断,这便是弱点,心太软,便轻易被人算计了去。” “既然是为了家族,你那些脆弱和天真就该好好收收了。”他这样说着,又补充了一句,“总有一天,你要跟欧彦哲对上。” 这年年底,巴黎传来消息,约克失势,仅保留亲王爵位,其他实权尽数剥夺,暂移交给朗格拉克。约克的落败,让巴黎各方势力缄默了半个月。半个月后,蔷薇城堡大宴宾客,为朗格拉克满周岁的宝贝儿子庆生。而昔日蔷薇城堡的女主人,全程未曾露面。贵不可言的小少爷被侯爵亲自抱着,睁着一双碧蓝大眼,漫不经心又一个一个看过围上来的每一个生脸孔。 蓝氏如今是禁忌,在欧彦哲日渐滔盛的权势之下,无人再敢轻易提起。 生日宴上,蓝氏竟无一人到场。众人不说,心里早已揣度良多。 月光渐沉,宾客尽数散去,蔷薇城堡在陷入寂静之时,乔伊在城堡外的庭园里找到了欧彦哲。男人穿一件衬衣,大衣脱了披在孩子身上。小少爷早已入睡,手指揪着他父亲的金发。 乔伊默然站去他身后。 欧彦哲锐利而俊美的面孔,一眼看来,竟是不怒自威的压慑和深沉。他早已淬炼得炉火纯青,不伤一根毫毛,乔伊近身了却感觉出一些深刻的孤独。 冬玙在他怀里安心入睡,这孩子像欧彦哲,眉眼,笑容,连瞧人的神态都像极。欧彦哲爱他,在城堡到哪儿都带着。 欧彦哲万没想到蓝清川会没有出现。十来月,这么多个日子,冬玙还这么小,她竟是狠心未来瞧过一眼。 “她真是恨毒了我。” 第511章 心疼 在他人面前,欧彦哲决口不提蓝清川。这个名字似乎已成了禁忌。 乔伊叹气一声,“少爷有错在先,何必当初。” 一念之差,竟万劫不复了。 冬玙睡得沉,乔伊从自家少爷手中将这金疙瘩小心地接过来,看一眼面沉如水的欧彦哲,终是说:“少夫人病了一场,身子底子坏了,住院有些时候了。” 欧彦哲闻言,手指骤然握紧,目光沉沉地望过来。 乔伊顿了下,摇头道:“情况不太好。蓝先生也赶过去了。” 隔日,玛塔皇宫。 森特瓦惯常一副含笑露威的表情,议事厅已经坐了满席,首席位置迟迟空着,欧彦哲一直未曾现身。会议之后,才有侍从官来禀,说侯爵现已到了中国。 森特瓦奇怪:“这个当头去那边做什么?”心念一转,顿时便了然了,摆摆手道,“退下吧。他是有分寸的人。” 若是欧彦哲真是极有分寸的,他不会耐不住飞去见蓝清川。 乔伊说得不错,蓝清川病得厉害,一张脸已经黯淡无光了。她住青潭的疗养院,欧彦哲一来,里里外外都安排了人手。他是突然现身的,蓝元礼也不知晓,院长带着一批医生过来时,被拦在门外。欧彦哲正在里面看蓝清川。 乔伊守在外间的小会客厅,蓝元礼一脸冷淡,方逾钟跟他的表情出奇一致。 欧彦哲的行程非常紧,他在这里逗留不了太长时间。 蓝清川仍是高热不退,她果真坏了身子底子,病色明显,整个人削瘦不堪。 欧彦哲从没为谁这么提心吊胆过。他坐去她身边,伸手握住了她被子下的手。这一摸,便抓到了一副纤细的骨头。她瘦成了这个样子,似已弱不禁风。 他心口疼得厉害,嘴上却只说,“你这个样子,怎么继续跟我斗呢?,塔塔?” 她毫无反应,一张脸高热后的虚红,脖子却苍白至极。 他不知道她病成了这个样子,他见到的蓝清川都是清雅又明透的漂亮样子,一双眼里冷淡得能看透人心。他爱极她那双眼,现下却怎么也瞧不见了。 蓝清川眉心都没皱一下,眼睛更没睁开过。 他使劲握住了她的手。这个姑娘,跟他倔强至今日,未曾妥协过。他喜欢她这个人,有时却又恨她的性子。她从不对他服软,哪怕自己隐忍到这个地步。 乔伊在外面敲了敲门提醒他该走了。 欧彦哲恍若未闻,眼睛沉暗。他咬牙道,“塔塔,你想想冬玙,你真的舍得?” 蓝清川病成这样,自然是听不到了。欧彦哲自嘲一笑,松开了握住她的手。 乔伊此时推门而入,一脸沉默地看过来。随后进来的是蓝元礼,全程没有看他一眼。欧彦哲转身出去,却听他漠然道:“侯爵,请你不要再出现在cherry面前了。我们都不希望见到你。” 欧彦哲盯着他一声冷笑,“这不是你说了算的。到现在为止,她都是我的妻子。”他又望了一眼床上昏睡的蓝清川,便转身离去。 第512章 小蓝总 欧彦哲突然到来又随即离去,倒是没有惊动其他人。但蓝清川一病不起却是在青潭那个圈子里传了个遍。 她伤及根本,估计是难能大好了。现下醒不醒得来也是个问题。 方逾钟看得分明,蓝清川这是心病,心病加上旧疾,哪里能恢复得那样容易。 等到蓝清川真正振作起来,时间已经拉到了一年之后。她身子仍旧不佳,但渐渐接手方逾钟这边的事务。等众人逐渐意识过来她的手笔,已俨然是第二个雷霆手段的方逾钟。 方逾钟是一个成功的商人,但他不会是一个好老师,也不大能成为一个好父亲。 蓝清川由他一手教练,他没什么耐心,全是带着身边直接做给她看。三十三层的副总递交收购案时,推门一看,最高层的总裁室里坐着蓝清川,而以前的老总方逾钟则一副全然放权的姿态。等他一下去,蓝清川这个背后的少东家掌权的消息传遍了整个分部。次月,创智那边就调来了几个副手,直接空降八十层。同时,方逾钟宣布无限期休假。 整个分部便完全被方逾钟收拾好了,放到了蓝清川的手上。估价千亿的整个蓝氏分部,最终还是姓了蓝,被像大礼包一样打包送给了一个年轻姑娘。 再下一月,十二层的设计总监,二十八层的策划主管以及四十三层的老弦总闹了罢工。蓝清川照常坐在八十八层分毫不动,只一些人知道,下面几个主管的策划案被这位年轻姑娘撕了个粉碎,打回原型。若再是糊弄下去,便是强制解雇的结果。 方逾钟偶尔来一次董事会,听腻了众人联合起来对蓝清川的一致声讨,不置可否。 老弦总就是块硬石头,硬碰硬谁都碰不过他。他撑着弯曲的脊背硬生生挺了几日,迟迟没等来蓝清川这个小丫头的道歉和妥协,便耐不住去打听了,蓝清川飞香港处理一大笔收购案去了,气得老爷子登时进了医院。等老弦总出了院,已有两个半月,回家路上又听自个儿助手说,小蓝总两月前那笔案子打得漂亮,分部众人全夹着尾巴闭嘴了。 老弦总听得上火,他熬了数十年,才被叫了一个“总”,蓝清川年纪轻轻的,空降两个月,已经成了别人口里的“小蓝总”,他如何咽下这口气,家也不回了,登时吩咐去分部找蓝清川。孰料助手又说,小蓝总今儿下午的飞机,要去万福大厦谈投资。您嘞,还是好好歇着吧。老弦总当场便不好了,又送回了医院。敢情人蓝总全没把他放在眼里,缺他一个也不少。 这种激愤的情绪在听闻当初统一战线罢工的两位灰溜溜回了岗位时达到了顶峰,憋着一张脸再去八十八层时,蓝清川让他进来了,还吩咐助手给他搬了张椅子,倒了一杯顶鲜的冒尖儿。他一肚子火气便生生憋了回去,双手交叉抬眼去瞟上座的年轻总裁。 老弦总以前从没正眼瞧过蓝清川。这姑娘衣着简单,一张脸白生生的,脸上没笑,眼睛却黑透透的,对上他打量的视线。嚯!样子倒是有些像蓝氏那位,做派上却像方逾钟,冷淡之余,又有些雍容的味道。老弦总心里没了底,一肚子的话只磕碰着蹦出了两词:“你……你……”怂了又喊了一句“小蓝总”。 第513章 威慑 蓝清川坐在椅子上,瞅了他一会儿,道:“弦总休息了这么多日子,当初那策划案该是已经改出来了吧?四十三层大家一伙儿都说您劳模,做事勤准,我看着也该是这样的。” 老弦总脸色一青。他负气了这么多日子,住院也有一段时候,哪里有功夫去想当初那一茬策划案。他看着蓝清川似笑非笑的样子,心里暗忖道,真见鬼,跟她老子方逾钟一样刁滑。 他这一眼看过来,蓝清川便正了神色,肃然道,“您老想来是忘了。” 他讪讪地只得卖老,“年纪大了,身子又有些个病痛……” “这可不成借口。”蓝清川站起来。她这一站,老弦总才看出她纤细的身形,恍惚明白了她雪白的脸色,这念头才一转,人便已经朝他走来了,带来一阵浅淡的沉香。人近了,才看清不施粉黛一张脸,气色不好,似有不足之症,一双眼沉沉地望过来。 “您知道,六十二层唐总比您还大些,至今未曾缺勤,升到六十三四层也没什么问题。” 她这一句话说得老弦头一张脸青白交加,不提六十二层还好,这唐老太跟他斗了半辈子,他却事事被她压上一头,怎么能咽下这口气。这蓝清川来了这几个月,分部人事看来已经门门清了。 “您那策划有问题,问题很大,纯属糊弄。你跟我有意见,但不能拖了整个四十三层的进度。”蓝清川站定,漠然看他额头一水儿的汗珠,提醒道,“按您的计划,那咱们也不用流水线了,守着那几十台产品等着卖出去便好了,最好再来个促销。” “不,不!” 蓝清川低笑一声,“您是清楚问题在哪儿的,我这星期就要看到完整的新策划。不然也别怪我们小辈不给您面子。” “是,是!” 老弦总灰头土脸回了岗位,众人嗅出不对,问他,老头儿脸色一板,道,“真是老了,老了……”众人暗笑一通,老弦总在小蓝总那边碰了个钉子便传遍了整个分部。 董事会天天想着要闹点什么事,无奈实在抓不到蓝清川的错处,等方逾钟再来时,已无人再敢多提一字。 蓝氏分部便完全成了蓝清川的天下。当然这是后话了。 蓝清川接手了分部的事务,但依旧撑不过高强度的工作。方逾钟和蓝元礼对她盯得紧,她每月会定期去青潭休养几日。圈内差不多都清楚她人在青潭,凌家夫人有时候会来看看她。这些年过去,凌夫人不见老,还是当初的样子。 凌家哥哥自蔷薇城堡一别后便没有再见了,他与沐木小夫妻两个定居在美国,定期会回来,但按凌夫人的说法,再有个两三年必然要回国的,凌家还要靠他们小辈添些活力。 这个圈子说大也不大,骆杰结婚,周绿知订婚,总的都有了归属。放眼望去,便只一个寒洛宸了。他在寒家掌权了几年,如鱼得水,如今离了寒家,更是如鱼得水,也真算一个奇人。蓝清川听后付之一笑,寒三是不需在意这些的,他总会找着最好的来陪他走下去。 第514章 再遇 周绿知订婚请了正在国内的她,她如今也算是焦点人物,到场了也免不了被多种眼光打量。但这些年磨练得尚可,心里已经波澜不惊。 周绿知这场婚姻据说来之不易,男方出生微寒,周家尚不满意。磋磨至今,才堪堪有了结果。但订婚宴上周家长辈无一人出席。 周绿知从来不看重门当户对,她是蕉坞周家最得意贵重的子息,她只看重对方人品性情。男方看着温文尔雅,眼光湛亮纯粹。 周绿知挽着他,看上去很是幸福。只这一点,也没什么不好的。婚姻是两个人的事,既然他们都觉得幸福快乐,那其他人的眼光又有何惧。 若是强行配起的婚姻,比如她与欧彦哲,便是如今这个下场。 她身子不好,早早退了,也免得再见那些故人。琳达开了车过来接她,这是她如今最得力的助手,是早早进了八十层的那一批人之一。 入了秋,天气还是有些冷的。去年这个时候,她身子一直拖着,总也不见好,今年倒是轻缓不少。 琳达扶她进车,却不料一个声音温温地传来。 “蓝清川。” 她听着这样耳熟,心里一惊,直起身转头看去。 寒三穿一身亚麻色的呢大衣,简单的牛仔裤和鹿皮靴,在那一头的草坪上朝她挥了挥手。他样子看着还像个学生,还似乎是个孩子,眉眼间跳跃着一种灵动,一种鲜活,是介于少年和男人间的那一种。这是他独特的气质。 蓝清川微微笑了,抬起头道,“好久不见。” 寒洛宸早早候在这里,他在席间盯着她数次,样子是瘦了很多,气色也没怎么见好,举手间都带着一些舒缓的雍容。其实走近了,才知道这不是装作,而是确实身子底子差了,人也没什么精神气力。 两人间如今已千帆过尽,再见也只能是这样简短一声寒暄。之后,便只有颔首而过了。 这是她少年时最宝贵的记忆,最珍贵的少年人。她心底一直记着,守着,就怕这点光芒暗了,整个人生便真的了无意趣了。 寒洛宸曾点亮了她的少年时代,是那片樱花林子里最鲜活漂亮的。 “好久不见。”他的气色很不错,脸上有些薄红,看来席间是喝了酒。他站定看了她一会儿,见她穿得单薄,便脱了自己大衣,要给她披上。 “这不妥。”蓝清川看着他,摇摇头。 “在意那些做什么。”他不以为意,硬是给她披上了,“天冷了,仔细身子。” “好。”她点点头。 琳达在两人间观察片刻,自觉坐去了车里。 蓝清川一声笑,将头发拢到脑后。寒三站定在她的面前,个子高瘦挺拔,目光望过来时是难言的温和柔软。 “你能跟我聊聊吗?找个暖和些的地方。” “好。” 他们选定了附近一家咖啡厅,这个时候,店内没多少人。 “能赶在出国前再见你一次,运气真好。”他要了两杯热咖啡,朝里面丢了很多方糖。 蓝清川奇怪,“出国?一个人吗?” 寒洛宸点点头,“奥克兰,下个月初出发。” 第515章 分途 蓝清川沉默一会儿,笑了笑,只能说一句“一路顺风”。 “你不问问我为什么?”他自嘲一笑,“我们关系可以不用那么生疏僵化,你不用特意保持距离。” “虽然最终没在一起我很遗憾,但聊聊天也没什么,就做个普通朋友。” 他这是放下了,两人间相互折磨的日子,如今想来,竟是尘封很久的记忆了。阴错阳差,不幸而令人惋惜。 他玩笑一般说道。蓝清川看他喝了一口咖啡,不大习惯放下了。自认识他起,嗜甜,爱些磨嘴的零食,孩子气,又狡黠聪灵,这些她记得一清二楚。 “等你回来,我给你煮杯咖啡。” 他听了一愣,又笑起来,桦茶色的眼睛亮闪闪的,还含着寒气遇热湿润的水汽,明跃动人。他呵呵笑了一声,“你也真敷衍,就招待一杯咖啡?” “你还想要什么?”她也笑了,反问一声,“要是我有的。” 是了,自始至终,你我都清楚,我要的唯独一个你而已。可是蓝清川,你给不了,无法给。 “好歹蓝氏的准继承人,还这样小气。”寒洛宸摇摇头,很快地收了下面的话,他自觉谈起家族有些不妥,尤其对她来说,却没料她也不在意。 “我现在,只是个打工的。”她眨眨眼睛,开起了玩笑,“比不得昔日的寒总。” “你比从前,变了很多。”他终是说,眼睛含着笑意。 “说什么变不变的,”她看着手中温热的咖啡杯,缓缓舒了一口气,“都只是朝前走罢了。” 他们两人,自少年时相逢至今,终究是走了迥异的道路。他向来灵透不羁,能入眼的甚少,自在不受束缚。而她思量过多,惦念太多,做不到他无拘无束,闲逸江湖。 “我也曾是到过顶点的。这条路要走下去,可就是长久的一个人了,日复一日的沉重和孤单。”他收了笑,提醒一声。 “我知道,早就。”她抱着咖啡,神容平静。 寒洛宸缓慢叹出一口气,“保重身体。你……真的瘦得太厉害了。” “好。” 蓝清川本以为这是一次最寻常最普通的见面了,却不料被捉进了镜头,被媒体大肆爆料。她照常坐在八十八层的总裁室,对那些捕风捉影的报道不屑一顾。她想,寒洛宸也会如此。 琳达问她:“要不要压下去?” 她专注看最近一份策划案,理也没理,“由着去吧,他们愿意绞尽脑汁歪曲事实,我无话可说。” 蓝清川自然懒得去理,她手里多了去的案项,做不完的事务,怎么可能花精力理会这种小事。只要是个明眼人,谁会瞧不出来。 笑话。仅凭几张坐一起的照片能说明什么。 琳达点点头下去了,将几页报纸丢进了垃圾桶。 可蓝清川本人不在意,有人却在意到心眼子里去了。 玛莎难得在康宁顿见到欧彦哲,他不常来这里的总部,大小事务由连回溯分担着。凭着蓝清川的同窗好友,她成功在帝国银行拉足了投资,包括军部酒品的肥缺。她不得不去想,里面会不会有欧彦哲的授意,事情才能这么顺利。 第516章 爱恨 欧彦哲如今权势滔天,每当众人认为他没有继续上升的可能,他总能一次一次地撼动大家的认知。就连她父亲都看出来,欧彦哲不可限量的前程。 玛莎心下暗动,尤其想到那张月华般清贵而俊美的脸。 不怪她有了歪心思,巴黎很多女人都有这样的心思。蔷薇城堡那位年轻的蓝夫人,早已与朗格拉克决裂至今,只不过空占着名号罢了。这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事实。 欧彦哲大抵有什么要紧事,不然不会亲自到这边,身边还带着克拉伦斯。玛莎在连回溯办公室外等了一刻钟,欧彦哲才一脸惊怒地走出来。 他向来面上三分笑,任何情绪滴水不漏。刚刚进去时也是面无表情的,这才一会儿,整个人却确确实实生了怒意。玛莎看一眼刚进去的乔伊,连回溯和克拉伦斯一脸莫名跟着他走来。欧彦哲目不斜视地走了过去,步履极快。待他走过,一旁玛莎抬眼飞快地扫了一眼乔伊手上的文件。 那只是一篇黑白印刷的报道,中文,密密麻麻的,她别的没看清,倒是几张照片上的人看得分明。 那照片拍得模糊,但可不就是蓝清川。 她心里一紧,抬头时一众人已簇拥着那年轻的侯爵走远了。 乔伊没想到,少爷会为这一篇一眼就能看穿的小道信息大动肝火。这些不入流的报道他一向瞧不上眼,如今人物换成了蓝清川,便再如何坐不下去了。 “让连家人帮忙,这种东西,我不想再看到第二次。” 欧彦哲松了领口,听到自己的老管家安抚道:“少爷,少夫人不会的。那都是从前的事了。” “不会?”他轻笑一声,意味不明,“她铁了心要走,协议书都递到我跟前来了。你说她不会?” 乔伊一惊,沉默片刻道,“不会。小少爷还在城堡呢。” “若她铁了心要离开,孩子也舍得下呢?” “这……” “乔伊,你要知道,冬玙已经被她丢下一次了。”欧彦哲冷笑,“有了第一次,难保不会有第二次。只要我不松口,她能跟我忍到几时?” 乔伊彻底没了声音。 他的少爷,矜贵骄傲至今,低头和服软都绝无可能,哪怕是他放心上的人,偏巧蓝少夫人也是个不服输的人,这样计较下去,何时才是个头。 “便是她羽翼丰满,也决计带不走冬玙。”年轻的侯爵眼底深蓝一闪而过,面容是极致的俊美,眼中却是一片沉凉的势在必得。 蓝清川彻底坐稳蓝氏分部的首席位置是在第三年,整座大厦只识小蓝总,甚至连方逾钟的地位都有所下降,被她压了一头。 方逾钟是块老姜,蓝元礼的考量没错,蓝清川经他培养,倒是磨砺了坚冰似的脾性,面不改色下手段心思样样厉害,且越发雷霆和凌厉。 她到底是像方逾钟的,这个漠视了她十来年的男人,这个曾被她憎恨十来年的父亲。 一次酒会上,方逾钟喝多了酒,上了车便睡了。蓝清川在他身边坐着,静了一路,送他到家。等人被仆人侍候着安心躺上了床,蓝清川才欲走。走到楼下,忽然察觉忘了拿上自己的外衣,便折返回去。方逾钟房门虚掩着,室内开着窗,空气流通中酒味未尽。方逾钟撑着身子探身去拿地毯上一样东西,他醉得不轻,神色苍白恍惚。蓝清川走近了,才看到他去捡毯子上的一方钱包。她上前帮他拾起了,转身看了看,原是从大衣口袋里漏出来的,仆从也没留意。方逾钟接了钱夹,却是翻到底下,最底下面的皮层里放着一张照片,他拿着,轻轻地擦了擦。 蓝清川在那时心一跳,探身过去,这一眼几乎惊掉她半个心脏。惊讶之下,愤懑,悲伤,滑稽而可笑。 第517章 僵持 照片是一小张,明显是从一张照片像上剪下来的,有些年代了。照片上的人是她母亲蓝元歌,年轻而美丽,真正是芙蓉面,富贵花。 方逾钟恨透了蓝氏,逼死了蓝元歌,谁又想万籁俱寂时,留着一张旧照片,可笑又可悲地揣在心口怀念? 蓝清川拿了外衣,“砰”地带上了房门。 方逾钟到底爱不爱蓝元歌,有多爱,已经无从得知,她舅舅说得得对,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可怜只得一辈子孤独终老。 这些日子走下来,最初对这男人的憎恨和愤懑也渐渐消褪尽了,她能平静地对上他苍白清俊的脸和阴郁幽深的眼,看来看去,归于平淡。 第三年盛夏,她在青潭避暑的时候,凌夫人给她送请帖,邀她来凌家宅子小住。她这些年在国内,凌夫人时不时喊她过去。 她今日去时,碰巧凌昊枫也在。他与沐木刚回国,也在老宅避暑。这年春上,沐木刚给他生了个闺女儿,两家人宝贝得跟眼珠子似的。 凌昊枫抱着自家宝贝女儿在凉亭乘凉,沐木坐在他旁边吃西瓜,一嘴的红汁儿。蓝清川随凌夫人过去,一瞧小娃娃已经睡着了,口水流了一围嘴,养得胖嘟嘟的,可爱极了。 蓝清川轻轻接过来,抱了一会儿她。扑鼻而来淡淡的奶香,她出了一会儿神,不由想起了自己的冬玙。 冬玙今年三岁多了,若没有中间那么多曲折,他也会受着父母的宠爱慢慢长大。蔷薇城堡在欧彦哲的授意下,拒绝了她的探看,他竟是打算让她一眼也瞧不着孩子。她忍至今日,哪怕鱼死网破,也要夺回冬玙。 奶娃娃睡得沉,保姆一会儿就来把她抱下去了。凌夫人起身亲自却切了些时鲜瓜果,又亲自 端了些送去给书房的凌先生。 凉亭下便剩了他们三人。沐木招呼着她吃些西瓜,解暑,多汁又香甜。蓝清川笑说她像是做广告的,凌昊枫摇摇头一声笑:“她近来啥都爱吃些,别管她。”又给她和自个儿小娇妻泡了一壶竹叶茶。 “你与蔷薇城堡,就这样悬着?”凌昊枫给她递了一盅,她接过来握在手里,还是经年的碧绿,熟悉的香味。 “还能如何呢?他不愿松口,我便只有一路陪他斗下去。”茶水入喉,甘苦悠长,她叹息一句,“他用孩子压制我,铁定了我不忍心。” “侯爵看着不像那样的人。”沐木稍稍抬了头,插了一句。 蓝清川一怔,记起了欧彦哲嘴角几分恰到好处的笑容,自嘲一句,“他看着确实不像。” “你要跟他斗下去,孩子呢?受伤害的还是孩子。你舍得吗?”凌昊枫叹息一声,“我不清楚你们间发生了什么,也不好多说什么。但哪怕是为了孩子,也该想个办法转圜。” 蓝清川低头喝茶,静默片刻才道,“凌大哥,若是有其他法子,当初我也狠不下心做那时的打算。我们之间,轻易解决不了,僵持至今,再无办法。” “如今巴黎情势渐渐明朗,时局大定,我不希望你们硬碰硬。清川,你好好想清楚,能退一步便退吧。”凌昊枫目露担忧,但说完这句便转移了话题。沐木也附和道,“蓝姐姐,我们大后天便启程去京城了,我家后山便是个避暑的好地方,你要跟我们一起去玩吗?” 蓝清川摇摇头,“下次吧。我那几日行程上有安排,估计是去不了。” 沐木很失望。凌昊枫摸摸她的头,抬头对蓝清川嘱咐一句,“注意休息,别太拼命了。” “我知道的,别担心。” 第517章 变迁 六十六层设计部的总监在产品设计上出了大纰漏,因涉及珠宝设计方面,且原设计图纸也早已丢失,蓝清川不得不在后天乘往巴黎的飞机,请总部这一版块的负责人调请设计大师杜卡拉前来设计和把关。杜卡拉是巴黎著名的时尚魔头,享誉世界,是蓝氏常驻首席设计大师,为人古怪,千金难请。偏偏一直负责接洽的联络人休假已有一段时日,所以这一块直接由蓝清川来负责。她在蓝氏分部的积威总部已有所闻,且她也与总部那群老爷子打过了不少交道,一路下来也还顺畅。 琳达随她次日便到了巴黎,她效率一向出色,蓝清川吩咐下去,便完成了大致,只差面谈是确确实实由蓝氏少东家蓝清川出面了。 在巴黎第二天傍晚,杜卡拉送来两张票,邀她前往大剧院看剧,剧名是《断头皇后》。 蓝清川年少时看过这幕戏,只记得几句印象深刻的台词。晚间赴会,贵宾区除了杜卡拉,竟还坐了她的老同学玛莎。 玛莎一瞧,笑着招呼她一声,“真是巧了,你什么时候回国的?” “前天的飞机。”蓝清川循着灯光走过来,座位上正是杜卡拉,老先生头顶雪白,右眼戴一架小圆眼镜,看着倒是和善慈祥一老人。 她与杜卡拉见了礼才坐到玛莎旁边,在最初的惊喜之余,又生出些不对劲。 玛莎笑眯眯的:“很久不见了,有些事你自然不清楚。杜卡拉先生与我是忘年交,为我的品牌提出了很好的建议。” 蓝清川眉尖一挑,正欲多想,楼下舞台的帷幕便缓缓升起,音乐也响了起来。 玛丽皇后的一生她并没有多少兴趣,但玛莎显然兴致盎然。蓝清川十指交握,在那烁亮的灯光下,目光冷淡地瞧着那戏目下的歌舞升平。 这种不自在的感觉在落幕之后达到了顶端。 “所有命运赠送的礼物,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玛莎默念了一遍,笑盈盈地回头瞧她,又重复一遍。 杜卡拉对这样的氛围恍若未闻,坐在椅子上慢悠悠地喝茶。蓝清川看他一眼,回望玛莎。沉默片刻,她笑了一声,道“看来我确实很久没回巴黎了。你说得很对,很多事情都变了。” 戏目结束了,也该散了。 这一层皆是贵宾区,从对面陆续走来一些人,灯光尚未大亮,为首之人却如众星捧月一般信步走着,身后是一批簇拥。 玛莎的眼睛却亮了亮,直接忽略了蓝清川,往前走了几步。他们所在的这一区靠近三楼的楼梯,众人要下楼,必得经过这里。玛莎露出笑容,迎了上去。 蓝清川诧异至极,坐在椅子上尚未动身,只略略偏过头去瞧了一眼,她这一眼本漠不关心,却一下子与为首那人一双碧眼对上。 是了,巴黎除了欧彦哲,谁有这样的排场。 欧彦哲停了脚步,众人便跟着停下。玛莎心里一喜,提裙弯腰示礼。 “侯爵阁下晚安,我是莱茵的玛莎,多亏……” 第518章 偶遇 她心里一肚子话想要亲近,却不想男人停了片刻,抬脚绕过她便走。众人也皆是一惊,眼见他掀了这一区的帷幔,直直朝一人走去。 玛莎蓦地回头。 杜卡拉也站起了身行礼,如今以欧彦哲的地位权势,除了玛塔皇宫那一位,他能当得任何人的礼。 蓝清川依旧坐在椅子上,动也没动一下,连眼神都移开了。 欧彦哲直直朝她走去,在她旁边站定了。 众人定眼一看,呵,可不是那位盛传与朗格拉克不合的蓝少夫人。不少传言说她本人已多年不在国内,没想到在这里看见她。 乔伊跟在后面,放下了帷幔,将各种视线挡在了外面。他做了一个“请”的姿势,看了一眼杜卡拉,慢条斯理道:“各位,时候不早了,还请缓慢退场。” 欧彦哲对谁都是一副温和皮面,眼中含着几分笑,刚刚那一眼,蓝清川分明看到他眼底深处的沉默和不耐。 旁人看不透,蓝清川却瞧得分明。 三层彻底清空时,蓝清川意欲起身。杜卡拉态度古怪,模棱两可,今天是办不成了,还得另约时间。既然人都走了,她自然也不愿多留,尤其是面对欧彦哲。 这层冷气未停,蓝清川起身便走,但欧彦哲如何能放过。 “什么时候回的?” 蓝清川被他握着手臂,静静站在他面前,吐出两个字,“不久。” 欧彦哲骤然攫住她的下颌,逼得她直直跟他对视。 那一双眼里又多了新的东西,越发沉蓝,越发不测。这张俊美夺目的面容上,褪去了周旋其间的从容随意,露出山雨欲来的压抑和深沉。 他被蓝清川的冷淡疏离激怒了。 “三年了,蓝清川,你够狠。”他怒极反笑,捏着她下颔的手指一沉,蓝清川眉间一蹙,狠狠甩开他的手,却不料他欺身上前,压着她无处可退,侧翻到椅子里。 帷幕掩盖下,两个人的距离近在咫尺。他沉着一双眼,扳住她的下颔,狠狠地吻上她的嘴唇。 蓝清川瞪着她,双手握拳,击打在他胸口的声音沉闷又急促,显然被逼急了。 欧彦哲铁定心不打算放过她,单手抓住她两只手腕,高举起压在头顶,轻易便将她禁锢在椅子里。蓝清川偏过头去,挣扎不开,气息紊乱,“唔”地一声,眼神惊恐。 欧彦哲稍稍离开了她的嘴唇,蓝清川松了一口气,却又被他按着反复吮吸噬咬。她被亲得几乎窒息,心下恨极怒极,松了牙齿便咬。欧彦哲一把手便捏住她的两边脸颊,力气极大,唇舌之间越发深了。蓝清川只觉得黏腻恶心,被他控制得牢牢的,脸颊被捏得生疼。 欧彦哲力气极大,扳着她的脸,薄唇渐渐吻到她的眼尾,耳边,又顺着往下,撕开她的衣领,吮咬她的脖子,留下一路湿润。 蓝清川终于能抽开手,右手扬起,狠狠甩在他的脸上。欧彦哲依旧没松开她,双眼沉峙,气息不稳,将她的衣襟一把扯开,连扣子都崩落几颗。 第519章 失控 他重新握住她两只手,一手捏着她的下颔,高高举起,露出她雪白修长的脖颈以及往下线条优美的锁骨。他的眼睛沉暗。蓝清川气得一张脸绷得通红,挣扎着用脚去踢他。欧彦哲显然没把她的小打小闹放在眼里。 乔伊守在帷幕后面,听到里面动静不免担忧。忽又听到蓝清川一声惊叫,在挣扎中竟有些凄厉沙哑,心下一紧,接着便是两掌清脆至极的巴掌声和她的怒骂:“无耻!” 乔伊默默走远了些。 欧彦哲许久不近她身,心下又是恼恨她,动作便失了分寸。蓝清川掩着襟口,惊恐未定,尚存怒气。她穿一身素堇色的衣裙,裙边在挣扎时翻起,双腿露出一大片雪白。她蜷缩在座位里,下颔和两颊有被欧彦哲下手过重捏出的红痕,一双眼强作镇定,怒火却在里头烧了出来。她打了几下犹不解气,双臂抱着自己,眼刀凌厉。 欧彦哲经这几番动作,看她气得发抖,心里那些恼恨又被升腾而来的爱怜和想念压去了半数。蓝清川气极,打在他脸上手劲也不小,他顶着不大好看的脸,垂着眼睛蹲下身形,伸手替她将膝上翻上去的裙子理好,又拿起地上挣扎时掉落的小羊皮鞋,握住她的脚踝,低头给她穿上。 蓝清川倚在椅子上,怒气未消,嗓子低哑道:“你这又是什么意思?”她缩回脚,不愿让他碰触。欧彦哲单膝跪着,紧握住她的脚踝,让她无处躲闪,闻言一哂:“你说呢?” “协议书我早就寄给了你。那日我的话已经说明白了,我不想再看到你。”她愤恨至极,手指捏得苍白。 “离婚协议那张薄纸,你当我会签?”欧彦哲抬眼,深沉俊美的面容在灯光下晦暗又冷肃,他挑眉看着她脖子上掩不住的一块深深的咬痕,笑得势在必得,“你跟我斗,我怎么可能让你如愿。冬玙由我一手养大,你如何争得过我?” 蓝清川狠狠将他推开,步伐不稳地站起来,他仍一手紧紧握着她的手腕,保持着单膝触地的姿势,抬眼间眉目带笑,眼底全是深沉不可测的心思和算计。 蓝清川最恨他这点。 “塔塔,你接替了方逾钟,这三年来倒是羽翼渐丰,颇有实绩。但你要清楚,在国内,在巴黎,便是你掌权了整个蓝氏,也未必斗得过我。” “你抛弃了冬玙,选择了家族,到底能得到什么?”欧彦哲目光渐冷,恍若刚刚失控缠绵的另有其人,他冷笑道,“隔了三年,你想从我手里要回冬玙,想都不要想,根本不可能。” 蓝清川面色雪白,他的话语刺伤了她,在关于冬玙的事情上,她一直心怀愧疚,却不料他言语间恶毒憎恨至此。 “我并没有抛弃……”她颤声道,“你便是这样对冬玙说?” 第520章 怒火 “我说得都是事实。”他目的达成,看她白着一张脸喘息,三年来心下恨意稍缓,慢慢地直起身站起来。这一站,他的气势更沉冷逼压,蓝清川后退一步,眼中流露出恐慌。 三年来,她的情绪几乎磨平,脸上丝毫不显山露水。欧彦哲是最能拿捏住她的人,仅仅用冬玙,便让她全面崩溃,溃不成军。 “我是他的母亲,我自然爱他。”蓝清川恨极恼极,“你怎么能这么说。” 欧彦哲又恢复了那副尽在掌握的散漫模样,唇边两分笑尚不达眼底,他对她自然恼恨当头,冷声道,“这是你的选择,三年了,早没有了后悔的余地。” 当初她狠心离开,冬玙尚嗷嗷待哺。哪个刚出生的小孩子能离了母亲,便是冬玙生来乖巧,也哭哑了嗓子。每每这时,欧彦哲便恨她一分。 冬玙生日宴,三年来她从未露面。孩子被他捧在手里,如珠似宝,渐渐长大,懂了事,便缠着他要母亲。欧彦哲冷冷打量着她连年送来的礼物,万足金的首饰金器,成套地送进蔷薇城堡,他却全然丢开,一眼都没让孩子瞧见。 她既是要走,便没有再见冬玙的可能。 “过了这些年,你依旧是我行我素,霸道独断。”蓝清川红着眼睛,恨意绵长,她一字一顿道,“我们法庭上见。” 欧彦哲气得心都要炸了,胸口怒气蒸腾,恨得面色奇差,脸上几分尽在掌控的悠然温文消失殆尽,他逼近一步,恨不能在她脖子上再咬几口,他怒声道,“蓝清川,这三年来,你依旧没学到教训。”我行我素,连一句服软都不会,跟他低个头更是要了她的命。 “这是必输的官司。”欧彦哲气极反笑,“我希望你能逞强到底。” 欧彦哲负气转身,一把掀开帷幕,背影冷酷决绝。 三层空无一人的偌大空间里,蓝清川瘫坐在座椅上,双手掩面,像失了灵魂。 乔伊跟在欧彦哲背后一路沉默。欧彦哲显然被气狠了,可走了两步楼梯,便又停了步子。乔伊心下了然,退到了旁边。欧彦哲静立片刻,一张俊脸雕塑般端丽优美,眼底却沉冷翻涌着骇浪。他站了一会儿,又转身拾步而上。 蓝清川倚着座位,脸色极差,稍稍侧着脸,乌发凌乱,侧脸沉默黯淡。 他走过去,一把将她打横抱起。她这才惊跳反应过来,拼命地挣扎,恨不能再扇他几个耳光。 欧彦哲沉声道,“你再动一下,就别想见到冬玙。” 蓝清川一怔,蓦地抬头看他,眼圈湿润了一圈,连同苍白的脸色,让欧彦哲心里一蛰。蓝清川因他那几句话挖得心脏都空了,胸口空空荡荡,又是疼痛又是恐惧。现下他又回来,蓝清川又怕又恨,捶在他胸口,带着低哑的哭腔道,“走!你走!放开我!” 他冷着一张脸,自嘲一般,“若说狠心,我绝对比不上你。”乔伊跟在后面,拿了自家少爷的大衣。夜里寒凉,仔细为蓝清川披上了。 第521章 形影 时隔三年,再踏入蔷薇城堡,却是这样一个深夜。三年来唯一一次能见到孩子,却是怎么都不妥当的时间点。 蓝清川自然珍惜这次机会。欧彦哲威逼利诱,从没对她让步妥协过。她恨极怒极,要从他怀里挣脱。时间不早了,蔷薇城堡里堪堪亮着几盏灯。欧彦哲回来,大厅才灯火通明。她微微眯了眯眼睛,在一众仆从惊诧的目光下,被欧彦哲抱着上了顶层玻璃花厅。那边是从前他们的主卧,冬玙就睡在隔壁。 这里是精心布置的儿童房,小纱窗开着,透出清浅的月光。她在这一室昏暗下静立片刻,才借着微弱的月光走到床前。 冬玙睡得很沉,呼吸声小小的,双手垂在小脑袋两边,长睫毛静静覆着眼眶。 蓝清川心里一酸,几乎要流泪。 她半跪在小床边,却不敢有任何动作,怕惊扰到熟睡的孩子。 三年不见,冬玙眉宇间越发像极了欧彦哲。薄薄短短的浅金发,挺翘的小鼻梁,蔷薇花一样的小嘴巴,睡觉时微微嘟着,养得白白胖胖的。 她轻轻地替他掩好被子,正要再看,乔伊悄声推门进来道:“夫人,早些休息吧,时候不早了。” 蓝清川摇头。 乔伊叹了口气,“小少爷睡得沉,不如明早醒了再慢慢看。” 欧彦哲哪会给她这个机会。她苦笑。 欧彦哲沐浴完,听罢乔伊说完冷笑一声,穿着浴袍直接走进隔壁儿童房,将蓝清川一把抱了出来。 “若是真心疼他,爱他,当初你怎么狠心走得了?” 蓝清川神色苍白黯淡,他不多言语,沉眼将她抱去浴室,一把将她丢进雪白的浴缸里。蓝清川神色露出一丝张惶脆弱,脸色极差。 “今晚就在城堡休息一晚,明早送你回去。” 她全程沉默,乌发濡湿,未抬眼看他一眼。欧彦哲是揣度人心的好手,自然清楚她万般忍耐,只为了能多瞧儿子一眼。 他们之间已成一个死局,无人能解。 蓝清川恨他心怀叵测,居心城府既深且狠,不留余地。欧彦哲则恨她永远咬牙逞强,从不低头。他有错在先,只要她示个弱,哪怕千百般,他都能依了她。可蓝清川不给彼此台阶下,走得决绝强硬,她既能狠下心留下冬玙,便要承担当初决绝之后的代价。 蓝清川一晚都是沉默,坐在当初他们房间的长椅上,欧彦哲没有示意,乔伊不会给她安排另外的房间。她心里有恨,如何能像当初与他共枕。欧彦哲睡在床上,整夜都没有睡意。黎明刚出第一缕晨光,他下了床,轻声走到她面前蹲下。 蓝清川身子骨本来就差,熬夜更是受不得。她睁眼了半宿,也没能敌得过睡意,一整个人半倚在长椅上,垂下来的两条腿青白一片。这样的姿势,如何能睡得安稳。欧彦哲冷着脸将她抱到床上,掩住被子,自己带上门,睡去了玻璃花厅。 这个时间点,却是怎么都睡不着了。他支手沉默着坐在贵妃椅上,披散着金发,在黑暗中形单影只。 第522章 宝贝 冬玙醒得早,在床上揉眼睛时,乔伊推门进来,微笑道:“早安,我的小少爷。早餐已经备好了。” 很少是管家爷爷来叫他起床的,若是乔伊爷爷在,那说明父亲今早也在。冬玙揉眼睛的动作一顿,蓝眼睛亮亮的,惊喜道,“父亲还在家吗?” “我知道了,他一定还在睡觉!我去看看他!”一旁的仆从还没碰到他,小家伙便一溜烟儿地赤脚跑出去了。 乔伊心下一跳,却也没拦。 冬玙赤脚踩在柔软的地毯上,在父亲房门前缓了口气,踮着脚去开房门,推着巨大的门,留了条小缝儿悄声挤了进去。房里还暗着,果然父亲还在睡觉。他熟悉地小跑到床边,然后踮脚拉着床单往大床上爬。他打算着今天要捏一捏父亲的鼻梁,正伸着小手笑眯眯探过去,却愣住了。 这哪里是他父亲呀。这是他偷偷从家族相册上剪下来的,看过无数次的,他的黑发母亲。他母亲闭着眼睛,睫毛低垂,眉心蹙着,睡得并不安稳。室内光线昏暗,她伸到外面的皮肤雪白一片,像年初落在庭园蔷薇的新雪。 蓝清川被一阵抽噎声给惊醒了。她猛然睁眼,在漆黑的室内定神,却一下怔住了。冬玙趴在她手边,光着小脚丫,伸着白胖胖一条手臂,哭得满脸泪珠儿抱住了她的脖颈。小娃娃哭得伤心,蓝清川醒了神,心里跟针扎似的,手里拍拍他的小背脊,紧张又难受,一下一下地安抚着。 孩子用法语呼唤着“母亲”,又用中文喊了一遍“妈妈”,怎么也不撒手,只是哭。 蓝清川眼圈也红了,“不哭了冬玙,我的宝贝,不哭。” 冬玙幼时便极聪明,自他懂事起,身边便只有父亲,不苟言笑,对他很是严肃的父亲。爷爷奶奶很爱他,还有一位曾祖母也爱他,但父亲并不同意让他在漂亮的兰珀宫多住几日。菲力弗家的兰恩大哥哥总和他一起玩,去年兰恩的生日宴会上,他看到了兰恩的母亲,兰恩由她一手拉着,另一手还拉着他的小妹妹。他对兰恩羡慕极了,回城堡的路上一直缠着他父亲问,自己的母亲在哪儿。可父亲一直沉默,神情冷漠还很可怕。那晚上他哭得伤心,父亲抱着他下车,却只字未提他母亲。乔伊爷爷总是安慰他,他的母亲只是有些事情,等忙完了,就会回家陪他了。 他等了这么久,母亲总算是回来了。 蔷薇城堡的早餐时间推迟了半个钟头,冬玙向来是乖顺的,少有哭泣的时候。这次高兴坏了,哄了许久时间才见好。欧彦哲推门进来的时候,冬玙还抱着蓝清川不松手。他的目光一沉,“冬玙,跟乔伊去用早餐。时间不早了,一会儿你的英文老师就来了。” 冬玙搂着蓝清川的脖子,有些抗拒,“我不要。我要母亲陪我。” 欧彦哲往前走了一步,冬玙发出一声哭腔,慢吞吞下了地,走向他脸色沉冷的父亲。 第523章 母亲 他伸出手臂,往父亲身上爬,“爸爸抱抱。我要你们都来抱抱冬玙。” 欧彦哲俯身将儿子抱起来,看向蓝清川,眼神平静甚是冷漠。 蓝清川披散着黑发,面色有些发白。她心有愧意,只望着冬玙,细看下眼圈微红。 “下去吃早餐。”欧彦哲发声,将冬玙抱给乔伊,奶娃娃恋恋不舍,在父亲面前却又不敢造次,只眼巴巴地望,直到房门带上,看不见自己母亲了。 “用完早餐,我让乔伊送你回去。” 蓝清川咬牙,却再没说话。 早餐过后,冬玙被自己的英文老师带进了小书房,等出来后,却再也找不到自己母亲了。他跑到顶楼玻璃花厅的楼梯口,眼圈红通通地看着自己的父亲。 “父亲母亲是吵架了吗?为什么我找不到母亲了?” 欧彦哲正在处理事务,军部大小事情都要由他过目。冬玙伤心极了,巴巴地坐在他手边一个小时,欧彦哲才抬眼看向他。 “课业完成得如何?拿过来让我看看。” 冬玙却半晌都没有反应,倔强地瞅着他。欧彦哲收了手里的公务,将鼻梁上的眼睛摘下来,将小东西抱起来。冬玙一向是听话乖巧的,这些年来,欧彦哲最恨的不是蓝清川负气出走,三年来不闻不问,避他如蛇蝎,而是冬玙聪明乖巧得让人心疼,做母亲的却能舍得狠心抛下。三年了,蓝清川心硬了,也更能忍了。这口气两人斗到现在,欧彦哲胜券在握,想不出她要如何反击,这是能料到结局的一场战斗,即便是这样,她还是不服软,不妥协,可怜了冬玙。 欧彦哲将儿子抱到膝盖上坐好,摸摸他一头金发,眼睛看着玻璃花厅中开得正盛的蔷薇花墙,勾出一抹笑来:“她会回来的,我们耐心等着。” 冬玙转过头弯起大眼睛,道:“真的?” “真的。” 蓝清川在蔷薇城堡耽误了些时间,亲自上门拜访杜卡拉。老爷子刚做完健身,脖子上挂着毛巾慢悠悠走过来。杜卡拉性情古怪时尚圈子里人尽皆知,蓝清川坐了一会儿,老爷子喝完茶开口道:“若是平常也罢了,最近正在忙另一件设计,嗯,就是上次大剧院你那位同窗莱茵。”蓝清川笑了一声,“杜卡拉先生,你是这方面的专家,所以我拿出了我的敬意和诚意。既然您反悔在先,不必再谈,直接解约吧。” 杜卡拉抬了抬眼皮,哼道,“你倒是傲气。” 蓝清川起身,收了笑意道,“您能拖得,我却不能。老先生,我们不会有下次的合作了,很遗憾。再见。” 离开皇后街后,蓝清川在车上给琳达打了电话,吩咐道,“中断一切与杜卡拉的合约。设计图这方面,照用原设计,派人飞一趟佛罗伦萨,请这位大师进行复原和把关。另外,查一查杜卡拉的底,他对蓝氏的态度非常奇怪,留意一下他与莱茵家族的关系。” 登机之前,蓝清川接到了琳达的回复,“蓝小姐,年前几次与杜卡拉的合作都差强人意,设计创意上大部分由其弟子操刀,想来那时候便有所端倪。至于莱茵,蓝总,那位玛莎小姐据说是您的同学?” 第524章 古怪 蓝清川眉间一蹙,联想到剧院时玛莎古怪的态度,道:“你继续说。” “玛莎小姐近些来在巴黎时尚圈颇为活跃,与杜卡拉关系密切,手下大部分品牌皆由他设计,几乎每一件,每一样,每一场秀都大获成功。”琳达在那边小心翼翼地说,“小姐,剩下的,您回来自己看。” 蓝清川印象里,玛莎是个极敏锐强干的姑娘,交往这么多年,也知她根底。外表看着强势,心里却颇柔软,能做出各式精巧小蛋糕的姑娘。 自从小蓝总从法国出差一趟之后,八十八层气压一直很低,连一向挑剔的老弦总都夹紧尾巴低调了几分。设计部办事效率很快,没一个星期,样品已经成型了。蓝清川稍稍松了一口气,下个季度的进度可以放缓一些了。 方逾钟跟她约在下午吃晚餐,他消息一向灵通,“见到欧彦哲了?” “嗯。”蓝清川端起水杯喝了口水,淡淡的柠檬味,她摇摇头,“意料之外,不提了。” “该来的躲不掉。”方逾钟评价一句,抬起眼道,“见到冬玙了?” 蓝清川顿了一下,握紧了叉子,“欧彦哲把他教养得很好。”她露出一个笑来,片刻便收尽了。 “三年了。”方逾钟沉默一会儿,“分部的事情怎么样了?” “尚可。”蓝清川拿温毛巾擦擦嘴角,想起什么,“过一阵子回蓝氏大庄园一趟,舅舅说巴黎有些事务要交接给我。” 方逾钟点头,“注意身体。我让司机送你回去。” 晚间落了些小雨。方逾钟独身一人坐着,蓝清川被护在雨伞下上了车,背影纤细又挺直。这三年来她这条路走得不易,她又是这个身体状况。她自小心性聪慧,很多人走这样的道路,对于唾手可得的金钱,权势,欲望,渐渐失了本心。他当初便是如此,偏执,狂妄,狠辣。蓝清川做得很好,她走得平稳,又留得本心,有所底线。蓝宗荣和蓝元礼把她教得很好,很好。 方逾钟看着那辆车远去,忽然就记起了那么多疯魔阴暗的日子里,像一束阳光照进心底的蓝元歌。只可惜那么多那么多的日子里,她没能将他拉起,他也没能好好抓住那最美的日光。 二十多年前,蓝清川还未出生。暴雨中那一抹绝艳丽色,除了他自己,无人知晓。 董事会的老狐狸们私下里说他养了个十足十像他的好女儿,方逾钟听罢,倒是认真考虑了一下,蓝清川可不像他,更像她的母亲,无论是外貌,还是性情。 若是欧彦哲了解她,又何必费这三年时日。冬玙便是流两滴眼泪,她便能心软了回蔷薇城堡去。她是个母亲,为母则强,为母则弱。斗了三年的气,不过是谁先服个软,而非输赢。若是硬拼,谁都得不到好,倒是会两败俱伤。 再三年,蓝清川也未必斗得过欧彦哲。三年的时间,欧彦哲与之前更非能同日而语。他向来是极深的城府,极厉害的算谋。 第525章 见闻 蓝元礼不会袖手旁观的,他会不断给蓝清川增加底气。 窗外雨势渐猛,助手过来接方逾钟,顺便带来了一个消息。 巴黎有传言,欧彦哲会成为自金色时代伊始第一个也可能是唯一一个异姓的亲王。 方逾钟骤然转身,皱眉:“哪里流出的消息?” “蓝先生今天去了一趟玛塔皇宫。” 过了小半个月,蓝清川从青潭小西山避暑回来,准备飞一趟巴黎跟蓝元礼交接一下工作。琳达将文件悉数整理了交给她,蓝清川翻了翻,点点头,琳达正要走,却被叫住了,不由抱紧了手上的纸张。 “你手上拿的什么?”蓝清川看了眼她手上一叠报纸类的纸页。 琳达冒汗,“没什么,几张报而已。今早哪个不留心的送错地方了。” 蓝清川觉得古怪,“没什么的话,你藏着做什么?拿过来我看看。” 这一看却是皱眉了。这是份环球报,整体水平不高,偏爱些金融八卦,商政趣闻。欧彦哲面子大得很,一个人便占了一版。巴黎如今局势大好,要不了多长时间,森特瓦时代的盛世便要到来了。玛塔皇宫于昨夜康宁顿摄政街宴请外交部大使馆各界名流,彻夜歌舞升平。这是近些年唯一一次允许外媒进入的盛宴,也由此衍生出很多相关的报道。欧彦哲无疑是宴会的焦点人物,几个摄像角度下,都有几位妙龄女人陪伴在侧,越发显得人生得意。 “这些人,据报道看,似乎是莱茵旗下几位顶级模特。” “莱茵?”蓝清川扔了报纸,撑着额头,“玛莎究竟在想什么?” 琳达赶紧收了报纸,摇摇头,“巴黎那圈子大得很也脏得很,知人知面不知心,心越大越容易走偏。” “这次回国估计时间不会短,有什么事情视频联系。我不在的时候,方先生会回来坐镇。这段时间辛苦你们了。”蓝清川揉揉眉心,指指报纸道,“至于这个,不必去管。我想应该不会有后续了,欧彦哲不会允许有人在他眼皮底子下耍心思的。” 蓝清川交代完,便带上资料赶巴黎的飞机。 冬玙最近又见不着父亲了。父亲总是那么忙那么忙,他在顶层花厅瞧来瞧去,等白胡子的外教师傅走了,又跑上来看了一回。父亲倒是没在,乔伊伯伯回来了。他是来取文件的,瞧到冬玙小小一人眼巴巴望着,不由心底温软。 “小少爷,侯爵今天会晚些回家,嘱咐你要早点睡觉呀。” “可只有我一个人。”冬玙扯了扯乔伊的衣服,嘟囔道,“我想要母亲陪我。” 乔伊摊手,这是没法子的事情,他也倒是希望蓝夫人早些回家。 “小少爷,你跟我来。”他心念一转,将冬玙抱起来,走去欧彦哲的卧房。这里从前是他与蓝清川的主卧,寻常仆佣根本进不得。 乔伊将他抱到主卧床上坐着,弯身从床头柜下取出一只小盒子。盒子沉甸甸的,打开来一看,是一只音乐盒,非常精致的贝壳形状,材质上佳,晶莹剔透,非常适合小孩子把玩。 第526章 心中 冬玙从没见过父亲收着这样的东西。 “这是你母亲送你的,每年生日都有,你父亲都替你收着呢。” “真的吗?”冬玙眼神一亮,捧着小贝壳,稀罕得不得了。 乔伊替他将音乐打开了,一首非常好听的钢琴曲子,想来是蓝清川亲手谱的。乔伊微微笑,“若是你想母亲了,可以来这里听一听小贝壳的声音。小少爷,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他眨眨眼。 冬玙抱着小贝壳,“嗯”了一声,心爱娇憨地在床上翻了个滚。 蓝清川与蓝元礼交接完巴黎的相关事务,已经是一周之后了。大庄园向来冷清,现下又少了一大批人,更是越发冷寂了。新聘来的园艺师是个手艺精湛的法国人,在白塔湖边种满了玫瑰花。老管家天天夸赞他的手艺,蓝清川空闲之余,制了些玫瑰蜜,派人送去给她的白人姆妈尝尝鲜。 三年前的那场事故,老人家身子便不大行了。蓝清川一直心里愧疚,庄园里为她安置了一处小别馆,她推脱了,但时不时会回来住一段时间。那一晚发生的所有事情,尤其是这一件,蓝清川无论如何也无法原谅欧彦哲。 如今大庄园里空落落一片,她越发想念冬玙,也许是来了巴黎的缘故,这么近又那样远的距离。 杰奎琳知她回来,带着一双儿女过来庄园里喝下午茶。蓝清川许久不曾见她,亲自制了些西饼,连着刚做好的梅子酱端上来。 “我知你一直忙碌,怎有心思学做这些?”杰奎琳越发娇俏丰腴,拈了几片吃了,笑眯眯问,“这次回来待上多久?” “还有一些事情要做,估摸下月回国吧。”蓝清川给她一对双胞胎倒上牛乳茶,又让女管事去拿些水果酥酪过来。 “哎呀,你别忙活了。这两个小家伙吃不了多少,你别管他们啦。”杰奎琳摆摆手,两个小孩儿便像小鸟儿一样跑去玫瑰白塔那边去玩了。 蓝清川看着他们的背影,眼睛微酸,低头喝了口茶道,“都长这么大了,多可爱呀。” 杰奎琳摇摇头道,“他们两个,皮猴子一般。你不用年年给他们备那么多的礼物,他们没到懂事的年纪,也不知道珍惜。”喝了一口茶道,“你与侯爵置气这么些年,巴黎人尽皆知,只是难为了孩子。”杰奎琳不清楚他们间发生了什么,但作为一个母亲,她确实说到了点子上。 蓝清川沉默着,随后叹了口气,“你不明白,我与欧彦哲之间,没有这么简单。” 女管事拿来了新制的果脯和酥酪,蓝清川取了一碟递给好友,让管事拿去钟塔那边让两个孩子尝尝鲜。 “我原本也不该提这事。”杰奎琳吃了片果脯,“我看你又瘦了。家族里的事情非得这么拼命?” 蓝清川失笑,“不是拼命,而是需要有人去做。” “那也要好好照顾自己。”杰奎琳心疼道,“你瞧你,都瘦成这样了。我家里有个厨子,手艺可好。你在庄园这些天,我让他过来,你好好调养着。” 第527章 结晶 “可别费心了。”蓝清川叹气,“我也知道,可这不是吃食的问题,是我自己的问题。” 杰奎琳望她许久,“你可别学玛莎,她那样拼命的样子,我都快认不得了。” 这是一句笑谈。蓝清川抬眼,看她仍旧是学生时娇憨纯真的样子,话在心底压着,终究没有说出口来。 她们这几人,唯一未曾变过的只杰奎琳一人吧。一晃多年,只有她还是当初的模样。 巴黎公庭的大法官最近遇上一件糟心事,蓝氏的准继承人,昔日蔷薇城堡的女主人起诉离婚。律师团依旧是三年前的,要与如今巴黎只手通天的朗格拉克争夺爱子的抚养权。 蓝氏是老牌的财阀,朗格拉克如今势不可挡,两边都轻易得罪不得。老法官左思右想,还是给蔷薇城堡递了拜帖。 欧彦哲近来忙碌,原是没空理会的。但想想,还是让他过来了。 大法官坐立不安,“蓝小姐这事儿,三年前没有受理,现下……” 欧彦哲抬眼看了一眼他。 可怜的大法官惊出一身虚汗,改口道,“尊夫人这件事,总不能……” 欧彦哲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冷笑道,“继续压着,她还能给我翻天不是。” 可怜庭上威风八面的法官大人,见了这森特瓦旁下唯一的掌权人,连舌头都捋不直了。 “她是铁了心要打这场官司。她一向理智,怎会不知牵扯重大,有害无利。”乔伊送走了两边为难的法官先生,亲眼瞧着会客室里自家少爷捏碎了一只高脚杯。 “她是铁了心要孩子,其他什么都不管不顾了。”欧彦哲怒极反笑,“真是翅膀硬了,底气足了,迫不及待要跟我划清界限。” 生气归生气,欧彦哲抬眼,沉蓝的眼睛深不可测,“她在国内的行程报给我听听,该去瞧瞧她了。” 乔伊心里急的不行,面上努力平静,拖延道,“今天时候不早了,明早我将夫人行程安排整理出来,少爷今晚早些休息吧。” 欧彦哲余怒未消,迟迟未曾有回应。 “父亲。”冬玙穿着一身睡衣,从门后探身,一双透蓝的眼晕着一层水雾,他委屈极了,“什么叫打官司?为什么父亲要对母亲这样凶?” 乔伊吃了一惊,也不知他一个小人听了多少。 冬玙很少哭,一双漂亮的眼睛极其惹人怜爱。欧彦哲疼他到骨子里,哪怕一直严厉,也不舍得说一句重话。 这孩子像他,外表上像了十足十,讨得老太太欢心不已,个性上也像他,什么都藏在肚子里,极少忍不住了才会掉眼泪。 欧彦哲扶额,这是蓝清川拼了命给他生下来的继承人,他自是疼爱,心头那一簇暗火也消散下去了。 冬玙被他抱到了怀里。 “这个点了,跑下来做什么?”欧彦哲给他擦掉眼泪,“还学会了偷听。” “我想要母亲,父亲,唔……”冬玙抱着他的脖子,哭得很伤心,他从未这样哭过,哭得难受而绝望。 第528章 一眼 欧彦哲心疼了。 “你要见她,我们明早便去。” 冬玙哭了半宿,第二天起床时,整双眼框都是红肿的。他心里生父亲的气,气父亲这样对母亲,便半宿都没跟欧彦哲说话,一直憋到进了蓝氏大庄园。 这是冬玙第一次来,他从不知道母亲住在这样一个温情而古意的地方。 他探身从车窗里打量着,眼睛亮亮的,看过塔湖,看过错落的小别馆,看过蓊郁的树丛,对一切都感到新奇和喜爱。 欧彦哲已有几年没来过这里了,自那一晚决裂,时间便恍若被割断,唯有故地重游,才能无限次重组那段记忆。 他吁了口气,将鼻梁的眼镜摘下。 那件事,终是他对她不起。那时一念之差,造成眼下这样的局面。祖父在世时,曾说他慧极情薄,祖母不爱听这话,只说他自小理智冷静。他少有动情动心,也未觉有什么不好,直到遇上蓝清川。他少时求学玛格丽特学府,在最年轻最宽快的年纪遇到这个东方的姑娘。他不相信一见钟情,一面之缘下也无可能全然被她吸引,他一贯理智,也并不在意皮面。他看到这姑娘,只觉得她一双眼生得太好,是吸引人的清湛剔透。其余的,倒也记不太清了。那时候,只留一个印象,蓝氏的这个小继承人还算不错。后来再见面,那一眼的缘分,只模糊记得某些片段,而她已全然忘记。 人们说他们天生一对,他心里清楚,这是极差劲的恭维。祖母为了寻一个可意的费尽眼力心思,总要寻最好的配他。老人家向来倨傲,认为她的孙子值得世上最好的姑娘。她务必要聪慧明顺,家世赫赫,性子柔婉且坚硬,有着千般好万般好。欧彦哲那时失笑,他找不到这样的姑娘,且是找着了,那姑娘也看不上这尘下的欧彦哲。祖母怒,气其随意不争。他自认为姻缘之事,无非锦上添花,似有可无,且不大看上利益捆绑,福荫之谈。奈何祖母愁煞金发,他却娶了个东方的姑娘。祖母负气,一不满这姑娘姓了蓝,二不满蓝姑娘身骨薄弱心不愿。老太太倨傲又苛刻,那么多挑剔的条件,只一样万万不可松口,这将来的妻子定定是要爱他敬他的,这才是婚姻。老夫人冠冕之言张口即来,但这条件全然是一个老人的私心。这是我最爱重的孙子,我希望别人也能一样爱重他,珍惜他,护着他。 欧彦哲偏偏挑中了蓝清川,他既不爱她,她也并不爱他,倒是成了个笑话,还是他一手促成的。要问他为何,也没什么特别的原因,无非是那一眼的缘分,那一眼的中意。倒是紧要的家族利系,反成了附赠。他对蓝氏不失好感,很大原因一部分来自他的母亲家族连氏。亚裔家族向来神秘又精致,独特而清卓。若说为家族添附多大的利益好处,他倒是未曾经心,只单看重了一个人而已。婚姻于他实在是可有可无,他选了最顺眼的那个,免了许多扼杀于萌芽的麻烦事,况且那时,他确是到了结婚的年纪,实是再拖不能了。 第529章 爱人 婚后生活还算不错,只是他夫人天天防备着他惦念使坏,去对付她的家族。这也怪他趁人之危,用她的家族逼她成婚。他夫人看着温软,实则脾性坚忍倔强。这点他倒是又爱又恨。他原也无意对她的家族如何,但后来巴黎局势越发逼急,不进则退,他免不得去思量蓝氏在整张棋局之上的利害。这是蓝清川的底线,他三番触及,起初倒是无意,威吓多了,真真假假她是信不得了。 他是十分厌憎德林苑宫家的,加上那一晚留给他的灰色印象,他已是百分的厌憎。德林苑势力错综,加之纽约白兰度家族,暗下的交易在他眼皮子底下都不能揪清,在森特瓦整改之前,整个巴黎的黑水交易几乎能淹了满城的勋贵。他倒是愿意这一把水将这些满肚子坏水的老东西们淹个透,但这不见光的交易买卖势必会成为一大患,迟早浇到自己头上来。比较让人头疼的是,蓝氏与宫家和白兰度都有着不浅的交情。一个为蓝元礼的美国交易打开了大门,一个则千方百计想弄走他的妻子。乔治能联通宫家神鬼不觉地绑架蓝清川,那若是可能,也会神鬼不觉绑架自己。巴黎是一个巨大肮脏的名利场,为了利益,这样的事情数也数不过来。他站在这顶端,凝下是一片深渊。他年少看尼采的书,里面有一句,当你在凝望深渊时,深渊也在凝望你。森特瓦喜欢玛塔皇宫的海,这片深渊也不知埋葬下多少人。她处于权力的巅峰意得志满,他却在为她时刻警惕和打压时刻翻腾的浪涛。他最恨脱离掌控的事情,所有事情都应该算计到股掌之上,意料之中。 直到听到蓝清川怀孕了。人人觉得他高兴,是因为有了继承人。但只有他心底知道,他多么希望蓝清川能为他生下一儿半女。他更希望是个女儿,长得像她母亲,他可以将她抱在手掌心里宠着。蓝清川是极易心软的人,依她的身子底子,肯为他生下这个孩子,他是万分感激的。 乔伊说他不知道怎么去爱人,以他今时的地位身份,他已无狂热追逐某个人的可能和热忱,蓝清川是唯一一个,用尽心思,费尽手段去抢夺的那一个。 若是欧彦哲单独来,蓝清川是不欢迎的,同时也不会开门。但今日不同,欧彦哲带着冬玙一起来了,她便是再不愿看见欧彦哲,也狠不下心来不去看自己儿子。 这是欧彦哲的高明之处。 这几日天气渐凉,蓝清川有些低烧,喝了几天的枇杷煮水,咳嗽还是不见好。现下管家说了这事,还是从榻上起了身,穿了件长衫就出去了。 这边是蓝清川的院子,欧彦哲熟门熟路,才到了门口,冬玙便欢快地喊了一声:“母亲!”又用中文喊了一边,挣开他的手,跑过去抱住蓝清川的腿。 蓝清川自是将他抱起来,搂到怀里。 欧彦哲积了一肚子的火气,而今是彻底消散了。 第530章 病骨 乔伊咳嗽一声,“小少爷,快些下来吧,夫人身骨弱,可禁不住你这样搂抱。” 欧彦哲这才留意到蓝清川苍白的脸色和颊边不正常的暗红。 “身子哪里不舒服?我让乔娜过来给你瞧瞧。” 蓝清川轻轻拍了拍冬玙的背,摇头道,“不要紧,我没事。”将冬玙放下来,摸了摸他的头,又看见他微微红肿的眼眶,心里一紧,“这是怎么了?”她看向欧彦哲。 “你听他自己来说。”欧彦哲似笑非笑。 “我不要母亲离开我,离开我们。”冬玙又红了眼睛,“我晓得,都是父亲的过错。但是为了我,母亲你回来好不好?” 冬玙说罢,乔伊噗嗤笑了,欧彦哲冷淡着一张脸。 “这又是听谁说的?”蓝清川牵着他的小手,软软糯糯的。冬玙仰着脸看她,哀求道:“母亲,跟冬玙回去吧。” 她看着这小人儿,几乎心里都软成一滩水了。这时欧彦哲却冷哼一声打断,道:“冬玙,不要得寸进尺。给你一天时间,晚上我过来接你。”说完便取了大衣,准备走人。 冬玙紧紧拉着蓝清川的手,神色极不情愿,却再没说一句话。 乔伊对蓝清川微微颔首,跟在欧彦哲背后走了出去。 冬玙自小是个乖孩子,又乖又漂亮。蓝清川给他做樱桃酥酪吃,他慢吞吞吃完,吃得一张小嘴儿红艳艳的果酱,弯着眼睛闹到她怀里。 陪了这小人儿一整天,到了晚间时候,欧彦哲果真来了。冬玙停住了嘴里哼唱的儿歌,乖顺地喊了一声“父亲”。蓝清川刚刚准备好他的儿童餐,听到动静,手边的瓷盘咯嗒一声。 欧彦哲自然也听到了这声,随后,隔着一扇玻璃门,又是一声闷响,伴随着厨娘的惊叫。欧彦哲眼神一紧,忙推过门扇,便见蓝清川整个人摔倒在地上,面色极白。 “母亲!”冬玙哭喊一声,被欧彦哲拦住,给乔伊使了个眼色,老管家便抱住挣扎不休的小少爷。 欧彦哲急忙将蓝清川抱起,冷脸急怒道:“医生呢,快去请!” 蓝清川微微睁开眼,看着他皱眉压抑的一张脸,绷得紧紧的下颔线条。身后传来冬玙的哭声,她晃神喘息一声:“我没事,你放我下来。” 欧彦哲心急如焚,又惊又慌张,哪里还理会她说话,只冷斥道:“闭嘴。” 一阵兵荒马乱。 蓝清川风寒没好,又陪了一天的冬玙,心力疲累,后半夜烧得整个人都迷糊了。一会儿喊她阿公,一会儿喊她舅舅,满脸的虚汗和苍白,哭声道:“我不想嫁给欧彦哲。” 欧彦哲陪了她半宿,急怒才平,又被她这一句差点碾碎了心脏,只差没当即吐出一口血沫子来。他攥紧了手指,又怜又恨,嘲笑道:“为了整个蓝氏,你哪里有过选择的余地。” 她显然陷入了不曾回头的往事中,满脸的苍白痛苦。欧彦哲取了湿毛巾给她擦汗,听她翻来覆去喊遍了阿公,舅舅,母亲,颇有叫天不应的无奈感。 第531章 不忿 蓝清川自生了冬玙,身子底子一落千丈。欧彦哲见惯了她咬牙支撑的模样,却也最怕最不愿见到她真的脆弱至此。人人觉得她生来尊贵,一帆风顺,是天赐的美好和福气。可这姑娘太聪明太透彻太冷静太理智,绝不是一般柔弱温软的女子。欧彦哲放下毛巾,坐去她身边,才凝视不过片刻,乔伊管家便推门进来了。 他揉揉眉心,问:“冬玙送回去了?” “哭了一路,温莎刚刚哄着睡着。”乔伊看了一眼床上的蓝清川,叹气道:“没料到,夫人身骨差成这样了。” 欧彦哲心下一紧,低声道:“乔伊,这样的话我不想听见第二次。”老管家望着蓝清川,着实心疼可怜,又听欧彦哲道:“冬玙明日的课业停了,让他好好休息。” 乔伊应了一声道:“少爷也快回去吧,陪了大半宿了,明早皇宫还有会议。夫人这边,自有照顾的人。” “这便走吧。”欧彦哲起身,弯腰轻轻在蓝清川额头印下一个吻,低声道:“也是许久不曾这样看过你了。好好睡吧,塔塔。” 乔伊望着他的少爷。明明心里这么在意,这么心疼,面上却克制得分毫不显。这是在欺骗别人还是在骗着自己呢。 欧彦哲这几日心绪不佳,不只皇宫,军部的人也有所耳闻。这位年轻的侯爵已是巴黎城一手遮天的人物,不知多少人仰其鼻息。欧彦哲是极自持冷静的一个人,这几日的异常,自然有逢迎者去打探其中缘由。 茨威格刚下了会议,便有下属一路跟到他的办公厅。他正为南部驻守一事烦心,对这属下也没好脸色。 茨威格是军部如今当红的人物,一等将官,其晋升之路如此迅速,不知惹了多少人眼红。 “听说这几日侯爵夫人病了,阁下是否抽空去瞧瞧?”这下属爱聊八卦,茨威格一只耳朵听了,哂笑一声:“哪位夫人?” “还能哪位,自然是蓝氏那位。” 茨威格坐到上座,开始处理今天的事务,只哼笑一声。 人人都说朗格拉克与茨威格关系亲近,后者更是朗格拉克一手提携,才在这铁水般的军部占据了一席之地。下属心里盘算着,也没见几次两人碰见,偶有也没见茨威格有多热忱。 “这关我何事。你是闲得慌,外面莱茵家的负责人还在?” 下属缩缩脖子道:“一定要见您,一直等着呢。”说起这莱茵家族的人,却是个长得不错的美人,还是一个野心极大的美人。早些时候,利用巴黎时尚界资源赚了个翻,如今这手却是什么地方都敢伸。巴黎圈内人说她得了朗格拉克财阀的青眼,才顺风而上,拉扯住了摇摇欲坠的莱茵一门。在舆论造势下,又成功跻身巴黎最大的军需供应商,哪怕军士对她那劣等的葡萄酒怨声载道。 茨威格眉头皱起,“让她进来。” “上将阁下,我们一直合作愉快。我来这里,只想问清楚原因!”玛莎妆容细致美艳,说话间胆气十足。 第533章 人心 茨威格微微一笑:“你问我,不如问问自己。莱茵,你心里清楚,你现有的一切是如何得来的。”玛莎一下子脸色发白,茨威格可没有怜香惜玉的心情,只厌烦道:“我们的侯爵眼里不容沙子,你的手段既拙劣又不堪,他一眼也不想瞧见。” 玛莎勉强收住愤怒,怒极反笑:“阁下是何时成了朗格拉克的走狗?我竟然不知。”军供至今,她多少也摸清了茨威格的脾性,这人向来与朗格拉克不对付,哪怕外界疯传他是欧彦哲一手提携的附庸。谁料茨威格对这种虚张声势毫不介意,甚至停了笔支颐瞧着她。 “听说蓝氏大庄园那位是你的同窗,更是好友?”他微微眯起眼睛道:“眼下你的困境,为何不求她来给你一解?莫说是朋友这一层,你不知那位蓝夫人是欧彦哲的心头肉?只她求个情,朗格拉克未必不能放过你。” “心头肉?”玛莎嚯嚯笑起,且愈发狰狞道:“这几年,蔷薇城堡何曾有过女主人!”说罢却自知失控,不由怒向那好整以暇的人。 茨威格目的达成,收回视线,一眼不愿再看,冷漠道,“你心有不甘。说起野心,你是女人里的佼佼者,但显然,虚荣和嫉恨压了你的智慧。你想越俎代庖,也得看看你有没有蓝家那位的底气和能力。她在朗格拉克心中的分量,你自己掂量得清。” 玛莎在茨威格这里受了一肚子气,在家里左思右想,还是厚着脸面去了蓝氏大庄园。 蓝清川刚退了烧,人才清醒坐起,便看见一旁坐着的欧彦哲。他坐得随意,衣领也松着,金发未束,发丝堪堪只及肩。他右手拿着文件正看着,袖口挽到小臂,时不时分神要看一眼床上的她。蓝清川刚一醒,便跟他视线对上。 “你怎么会在这里?”她扶着额头,声音沙哑。 欧彦哲俯身给她背后添了个靠枕,让她能靠得舒服些。蓝清川沉默着倚在床头,清凌凌的一双眼看着他。 欧彦哲坐回座位,也不答她,只当在这陪她是个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蓝清川咳嗽了一声,脸色煞白。他皱了皱眉道:“今天就别起身了,你躺回去好好休息。你这样的身子骨,自己不知道好好爱惜的吗?” 她一时有些怔住:“你……” 欧彦哲抬眼,神色平淡,“冬玙又着急又担心,你倒是真舍得。” 蓝清川一听冬玙便心软,稍稍闭了下眼睛,躺在软枕上,缓慢道:“没吓着他吧?”她面色实在苍白,欧彦哲心下又急又心疼,只敛了眸色,哼了一声道:“等你养好身子,自己去跟他解释去。” 蓝清川心下一松。 室内一时间又是寂静沉默一片。 阖眼不过片刻,有女仆敲门而入,推过来厨房刚做的餐点。女管家悄声走进来,侍立在一旁。蓝清川吃了一碗小米汤,才有了些气力,抬眼看过去问:“怎么了?” 女管家看一眼旁边的欧彦哲,犹疑道:“是玛莎小姐,说是许久不见,特意来看望。” 第534章 嫉恨 蓝清川脸色一变,眉心慢慢蹙起,“玛莎?”最近一次与她有交集,还是杜卡拉那件设计项目。玛莎态度奇怪,从结果来看,她怀疑其中有玛莎的操作。 她正想着,却被一声冷笑打断:“无事不登三宝殿,必得是有事相求。无妨,见见也罢。” 蓝清川还没出声,欧彦哲却已不耐摆手道:“让她进来。” “等等。”唤住正要动身的女管家,蓝清川直了直身,“请她去小会客室,我换身衣服便去。” “站住。”欧彦哲却出声反驳道:“胡闹。去什么会客室,直接带来这里。”看了她一眼,“你好好躺着便是。” 蓝清川揉揉眉心,将视线从离开的女管家身上移到他这儿来,奇怪道:“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他拿起文件翻了翻,手指下意识在座椅上磨了磨。看他不愿多说的样子,蓝清川缓口气,微微闭上眼睛。 玛莎被领进房间时,注意到这女管家神色古怪。以往她过来大庄园,一众仆从皆是热情有加。她心下冷笑,果真是今非昔比了。 在进入房间之前,她心底犹存一丝侥幸。凭她与蓝清川多年的交情,凭蓝清川那一副柔软的心肠。而当她踏入房间后,心中如同被泼了冷水,寒从心底来。 蓝清川倒依旧是从前平静安谧的神色,只是脸色苍白。她身子骨一向不好,长病短痛的,常常将养着。只是房间里,竟然还坐着欧彦哲。欧彦哲神色冷淡,她进来后一眼都没抬,也没有要回避的意思,就支着长腿坐着蓝清川床边。整个场面看着有种异常的和谐温馨,就像两人是亲密恩爱的寻常夫妻。 玛莎的嘴唇颤了颤,他们……可不就是夫妻吗。蓝清川年少便嫁给了欧彦哲,虽隔了这些年,她依旧是蔷薇城堡唯一的女主人,不管是名义还是法律上。何况,她还为欧彦哲生下了继承人。 玛莎捏紧了手指,在来之前想好的那些话,她的胸有成竹,在这一刻忽然坍塌。她转移了视线,她不想看蓝清川,这个自生来便拥有了繁华锦簇的女人,有着显赫的出身,有着雄厚的依仗,有着整个巴黎城最优秀最尊贵的丈夫。她嫉妒这一切,她艳羡这一切。她怨恨自己衰落的家族,怨恨庸俗的父亲和兄弟,怨恨她一步步上爬,不过是别人眼中不堪一提的玩意儿。 她死死地盯着欧彦哲。这个男人是她仰望的顶端,是她的执念,是她的疯魔。她喜欢极了他的血统,他的身份地位,他俊美的面容,也恨极了他的无情,他的冷酷,他的不屑一顾。 “cherry,我说过,我一直非常羡慕你。”玛莎拒绝了仆从搬来的座椅,仰起头深呼吸,随后露出一丝微笑来:“我想成为你。为了这个目的,我一步一步往上爬,在这个过程中,我付出了难以言喻的努力。”她轻慢地看了一眼欧彦哲,目光中流连深情,还有一戳就破的疯狂。 第534章 嫉恨 蓝清川脸色一变,眉心慢慢蹙起,“玛莎?”最近一次与她有交集,还是杜卡拉那件设计项目。玛莎态度奇怪,从结果来看,她怀疑其中有玛莎的操作。 她正想着,却被一声冷笑打断:“无事不登三宝殿,必得是有事相求。无妨,见见也罢。” 蓝清川还没出声,欧彦哲却已不耐摆手道:“让她进来。” “等等。”唤住正要动身的女管家,蓝清川直了直身,“请她去小会客室,我换身衣服便去。” “站住。”欧彦哲却出声反驳道:“胡闹。去什么会客室,直接带来这里。”看了她一眼,“你好好躺着便是。” 蓝清川揉揉眉心,将视线从离开的女管家身上移到他这儿来,奇怪道:“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他拿起文件翻了翻,手指下意识在座椅上磨了磨。看他不愿多说的样子,蓝清川缓口气,微微闭上眼睛。 玛莎被领进房间时,注意到这女管家神色古怪。以往她过来大庄园,一众仆从皆是热情有加。她心下冷笑,果真是今非昔比了。 在进入房间之前,她心底犹存一丝侥幸。凭她与蓝清川多年的交情,凭蓝清川那一副柔软的心肠。而当她踏入房间后,心中如同被泼了冷水,寒从心底来。 蓝清川倒依旧是从前平静安谧的神色,只是脸色苍白。她身子骨一向不好,长病短痛的,常常将养着。只是房间里,竟然还坐着欧彦哲。欧彦哲神色冷淡,她进来后一眼都没抬,也没有要回避的意思,就支着长腿坐着蓝清川床边。整个场面看着有种异常的和谐温馨,就像两人是亲密恩爱的寻常夫妻。 玛莎的嘴唇颤了颤,他们……可不就是夫妻吗。蓝清川年少便嫁给了欧彦哲,虽隔了这些年,她依旧是蔷薇城堡唯一的女主人,不管是名义还是法律上。何况,她还为欧彦哲生下了继承人。 玛莎捏紧了手指,在来之前想好的那些话,她的胸有成竹,在这一刻忽然坍塌。她转移了视线,她不想看蓝清川,这个自生来便拥有了繁华锦簇的女人,有着显赫的出身,有着雄厚的依仗,有着整个巴黎城最优秀最尊贵的丈夫。她嫉妒这一切,她艳羡这一切。她怨恨自己衰落的家族,怨恨庸俗的父亲和兄弟,怨恨她一步步上爬,不过是别人眼中不堪一提的玩意儿。 她死死地盯着欧彦哲。这个男人是她仰望的顶端,是她的执念,是她的疯魔。她喜欢极了他的血统,他的身份地位,他俊美的面容,也恨极了他的无情,他的冷酷,他的不屑一顾。 “cherry,我说过,我一直非常羡慕你。”玛莎拒绝了仆从搬来的座椅,仰起头深呼吸,随后露出一丝微笑来:“我想成为你。为了这个目的,我一步一步往上爬,在这个过程中,我付出了难以言喻的努力。”她轻慢地看了一眼欧彦哲,目光中流连深情,还有一戳就破的疯狂。 第535章 交谈 蓝清川倚着床头,面色苍白,带着难褪的病色。她撑着眼皮望着这个昔日的好朋友,她知道玛莎是个极骄傲的人,学生时代开始,便展露出不输男人的神气和果敢。可是到了今天,她曾经那些正向的勇气和决心都渐渐被虚荣和野心所替代。 “你只是看中了权势,玛莎。”蓝清川苦笑一声,“可是你的那些手段,让你达到目的了吗?”她偏头望了一眼欧彦哲,眼中复杂。 玛莎大笑起来,笑声非常尖利,她笑得几乎难以自制,像刀尖刻在磁片上一样。蓝清川未曾见过她这般模样,脸色煞白,不由咳嗽了几声。 欧彦哲这时皱眉,俯身探去轻轻拍了拍蓝清川的背脊,这番做派是情人间最亲密的举动。这无疑又刺激了玛莎,她停住笑声,露出一个堪称恶毒的眼神,她说:“我以为,那一晚之后,你会再也回不来。”欧彦哲的手一顿,深邃的眼缓缓抬起,看向这个形如癫狂的女人。那晚上的事无疑是扎在他心头的一根锐刺,是他的逆鳞,谁都不该当他和蓝清川的面提及。 “玛莎,你来这里,只是为了挖苦和刺痛我吗?”蓝清川喘息一声,稍稍隔开了欧彦哲的手臂。她定定地望着眼前陌生的女人,她与玛莎有着多年的情谊,而这份情谊,已然无存。 “你的目的,你的渴求,那是你的事情,我评价不了也不该置喙。”她缓缓移开了目光,整个人如脱力一半靠进了软枕上。女管家进来,侍立在一旁。蓝清川摆手道:“从今以后,我们不如不见。送她出去吧。” 玛莎来这一趟,保留了她最后的尊严,她绝口未提此行来意,踩踏着红底的尖头高跟鞋推门而去。 蓝清川躺在软枕上,脑海中不断记起很多关于玛莎片段。她们少时相识,后来便是同窗,好友。杰奎琳还是当初娇憨的模样,她想不明白为什么玛莎的变化会这么大。人心最是不可琢磨的东西,谁又能看得透。 她想来想去,辗转不平,倒是欧彦哲在一边急了,“你做什么见她,平白动了心气。你好好休息着,根本不必管这女人的糟心事。” 蓝清川抬眼蹙眉:“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只不过些闹剧罢了。”欧彦哲掖了下她的被子,嘴角弧度不明显,看着像是嘲讽:“你识人眼光真差,这是交友不慎。这些年,就你被蒙鼓里了,她可不是以前你那个同窗好友了。” 她皱眉翻过身背对他去。男人却是一笑,伸手在她头顶上摸了摸。蓝清川听他说,“这是个颇有野心的女人,头脑灵活,手段也可以,比雷克的老婆强了不少。但是,我最讨厌别人把主意打到我身上来。” “当初因为你的关系,连回溯给她开了绿灯,但结果,显然让她得意过头不知利害了。” 蓝清川挪开他的手指,奇怪:“因为我的关系?连回溯要讨好的只有你吧,他也只听你的。” “仅仅是同窗的朋友,要是旁人,我自然不会轻易给出机会。但只因是与你相关,只单这层关系,我愿意给。因为那时候,我正忙着讨好你。”他似是想起了什么,忽然笑起来,“随你信不信了。” 第535章 交谈 蓝清川倚着床头,面色苍白,带着难褪的病色。她撑着眼皮望着这个昔日的好朋友,她知道玛莎是个极骄傲的人,学生时代开始,便展露出不输男人的神气和果敢。可是到了今天,她曾经那些正向的勇气和决心都渐渐被虚荣和野心所替代。 “你只是看中了权势,玛莎。”蓝清川苦笑一声,“可是你的那些手段,让你达到目的了吗?”她偏头望了一眼欧彦哲,眼中复杂。 玛莎大笑起来,笑声非常尖利,她笑得几乎难以自制,像刀尖刻在磁片上一样。蓝清川未曾见过她这般模样,脸色煞白,不由咳嗽了几声。 欧彦哲这时皱眉,俯身探去轻轻拍了拍蓝清川的背脊,这番做派是情人间最亲密的举动。这无疑又刺激了玛莎,她停住笑声,露出一个堪称恶毒的眼神,她说:“我以为,那一晚之后,你会再也回不来。”欧彦哲的手一顿,深邃的眼缓缓抬起,看向这个形如癫狂的女人。那晚上的事无疑是扎在他心头的一根锐刺,是他的逆鳞,谁都不该当他和蓝清川的面提及。 “玛莎,你来这里,只是为了挖苦和刺痛我吗?”蓝清川喘息一声,稍稍隔开了欧彦哲的手臂。她定定地望着眼前陌生的女人,她与玛莎有着多年的情谊,而这份情谊,已然无存。 “你的目的,你的渴求,那是你的事情,我评价不了也不该置喙。”她缓缓移开了目光,整个人如脱力一半靠进了软枕上。女管家进来,侍立在一旁。蓝清川摆手道:“从今以后,我们不如不见。送她出去吧。” 玛莎来这一趟,保留了她最后的尊严,她绝口未提此行来意,踩踏着红底的尖头高跟鞋推门而去。 蓝清川躺在软枕上,脑海中不断记起很多关于玛莎片段。她们少时相识,后来便是同窗,好友。杰奎琳还是当初娇憨的模样,她想不明白为什么玛莎的变化会这么大。人心最是不可琢磨的东西,谁又能看得透。 她想来想去,辗转不平,倒是欧彦哲在一边急了,“你做什么见她,平白动了心气。你好好休息着,根本不必管这女人的糟心事。” 蓝清川抬眼蹙眉:“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只不过些闹剧罢了。”欧彦哲掖了下她的被子,嘴角弧度不明显,看着像是嘲讽:“你识人眼光真差,这是交友不慎。这些年,就你被蒙鼓里了,她可不是以前你那个同窗好友了。” 她皱眉翻过身背对他去。男人却是一笑,伸手在她头顶上摸了摸。蓝清川听他说,“这是个颇有野心的女人,头脑灵活,手段也可以,比雷克的老婆强了不少。但是,我最讨厌别人把主意打到我身上来。” “当初因为你的关系,连回溯给她开了绿灯,但结果,显然让她得意过头不知利害了。” 蓝清川挪开他的手指,奇怪:“因为我的关系?连回溯要讨好的只有你吧,他也只听你的。” “仅仅是同窗的朋友,要是旁人,我自然不会轻易给出机会。但只因是与你相关,只单这层关系,我愿意给。因为那时候,我正忙着讨好你。”他似是想起了什么,忽然笑起来,“随你信不信了。” 第536章 迟来 “那一晚的事,伤了你,我很抱歉。我自以为万无一失,没料到当时的情况,我万分后悔,更不该以你作饵。”他从没在她面前低头,他们僵持这么些年,蓝清川也只等这一句道歉了。如今他这么说出来,她却觉得难以应对了。隔了这么多年,无数个日日夜夜,听到这一句话,却是负重难抑。蓝清川垂眼看着他,缓声道:“你是最精明不过的人,你如今的地位,权势,莫不是你苦心经营的结果。你是个最为利益至上之人,你有颗比任何人都冷硬的心。”她轻声说着,看着他绷紧的嘴唇,她笑了:“我从没跟你说过我父亲的事,我少年回国,只是厌恨他,恨他不近人情,恨他为了利益负了我的母亲,恨他冷心冷肺。这么多年了,他老了,身边孤独无一人,我料定他是后悔了,但他早已没了回头路。” 欧彦哲望着他的姑娘,那双清婉剔透的眼缓缓眨了眨,沉声道:“我少年时欢喜过一个人,在你用尽手段逼迫蓝氏,逼迫我嫁给你之前,我都一直欢喜着他,想着长长久久走下去的。他少年骄傲,他是个极自由鲜活的人,为了能同我走到一起,硬生生的回归了家族。可是我,却为了整个蓝氏放弃了他。我心里清楚,你有层出不穷的手段,有着百转千回的心思,蓝氏当年的状况,根本无法斗得过你,于是我妥协了。那是我最彷徨恐惧的一段时间,我谁都没有告诉。我为了家族放弃了所有,我的身边再无一人。” “这么些年了,我却无一日看懂你。你身居高位,心中成算必然讳莫如深。两家联姻,依旧是一家两姓,自是有利益对抗的时候。可是你步步紧逼,却是要拧断我所有的退路。” 她说了这些话,忽然如抽取了所有的气力,再无一眼看他。欧彦哲一时失了言语,默然看她半晌,露出一个苦笑来:“这是你的心里话?你竟是对我,无半分信任。” 她再不言语,欧彦哲退后几步,转身离去。 门咔哒一声被拉开,他忽然听见一声叹,“我原是打算,好好跟你过日子的。若是我命如此。”他僵直着背脊,将门轻轻阖上。 外头仍是在下雨,他恍若未觉径直走进了雨帘。乔伊大惊,高举着雨伞跟上。 今年是个早年,庄园为图个喜庆热闹,早早便着手布置了。冬玙生日快了,蓝清川再是不见他父亲,也是要想念孩子的。说来也可悲,她是冬玙的母亲,孩子长到四岁,却不过相见寥寥几面,连他爱些什么都不知道。往年都是万足金的首饰小玩意儿,可冬玙大了,也不见得再玩些小时候的物件儿。为着孩子的礼物,她又着实费了一番心血准备。 生日这天,蔷薇城堡摆了家宴,莎蕊夫妇早早便来了。进了城堡抱了孩子,却迟迟不见欧彦哲。老侯爵逗了逗冬玙,一边沉声问:“他今日有什么事务,非要赶着孩子生日。”语气已经不善。莎蕊夫妇是极爱这个孙子的,孩子大部分时间也是与他们度过的,他们自是爱着宠着,不愿他见半点的委屈。 第536章 迟来 “那一晚的事,伤了你,我很抱歉。我自以为万无一失,没料到当时的情况,我万分后悔,更不该以你作饵。”他从没在她面前低头,他们僵持这么些年,蓝清川也只等这一句道歉了。如今他这么说出来,她却觉得难以应对了。隔了这么多年,无数个日日夜夜,听到这一句话,却是负重难抑。蓝清川垂眼看着他,缓声道:“你是最精明不过的人,你如今的地位,权势,莫不是你苦心经营的结果。你是个最为利益至上之人,你有颗比任何人都冷硬的心。”她轻声说着,看着他绷紧的嘴唇,她笑了:“我从没跟你说过我父亲的事,我少年回国,只是厌恨他,恨他不近人情,恨他为了利益负了我的母亲,恨他冷心冷肺。这么多年了,他老了,身边孤独无一人,我料定他是后悔了,但他早已没了回头路。” 欧彦哲望着他的姑娘,那双清婉剔透的眼缓缓眨了眨,沉声道:“我少年时欢喜过一个人,在你用尽手段逼迫蓝氏,逼迫我嫁给你之前,我都一直欢喜着他,想着长长久久走下去的。他少年骄傲,他是个极自由鲜活的人,为了能同我走到一起,硬生生的回归了家族。可是我,却为了整个蓝氏放弃了他。我心里清楚,你有层出不穷的手段,有着百转千回的心思,蓝氏当年的状况,根本无法斗得过你,于是我妥协了。那是我最彷徨恐惧的一段时间,我谁都没有告诉。我为了家族放弃了所有,我的身边再无一人。” “这么些年了,我却无一日看懂你。你身居高位,心中成算必然讳莫如深。两家联姻,依旧是一家两姓,自是有利益对抗的时候。可是你步步紧逼,却是要拧断我所有的退路。” 她说了这些话,忽然如抽取了所有的气力,再无一眼看他。欧彦哲一时失了言语,默然看她半晌,露出一个苦笑来:“这是你的心里话?你竟是对我,无半分信任。” 她再不言语,欧彦哲退后几步,转身离去。 门咔哒一声被拉开,他忽然听见一声叹,“我原是打算,好好跟你过日子的。若是我命如此。”他僵直着背脊,将门轻轻阖上。 外头仍是在下雨,他恍若未觉径直走进了雨帘。乔伊大惊,高举着雨伞跟上。 今年是个早年,庄园为图个喜庆热闹,早早便着手布置了。冬玙生日快了,蓝清川再是不见他父亲,也是要想念孩子的。说来也可悲,她是冬玙的母亲,孩子长到四岁,却不过相见寥寥几面,连他爱些什么都不知道。往年都是万足金的首饰小玩意儿,可冬玙大了,也不见得再玩些小时候的物件儿。为着孩子的礼物,她又着实费了一番心血准备。 生日这天,蔷薇城堡摆了家宴,莎蕊夫妇早早便来了。进了城堡抱了孩子,却迟迟不见欧彦哲。老侯爵逗了逗冬玙,一边沉声问:“他今日有什么事务,非要赶着孩子生日。”语气已经不善。莎蕊夫妇是极爱这个孙子的,孩子大部分时间也是与他们度过的,他们自是爱着宠着,不愿他见半点的委屈。 第537章 突变 一旁管事连忙道:“侯爵早些去了蓝氏大庄园,是要接夫人回来过生日宴的。想来不久就要到了。” 莎蕊夫人一听,不由欢喜道:“是吗?还算他有心。”怀里的冬玙搂着祖母的脖子,高兴坏了:“母亲也要来吗,太好了!” 蓝清川回国他们早有耳闻,孩子见过了也不奇怪。莎蕊顺了顺孩子的金发,笑道:“那好,我们耐心等等。” 日暮的时候,赫怛老夫人也到了,见了冬玙,更是乐得心肝一般地叫。莎蕊夫人亲自布置餐点,等到厨房将蛋糕做好摆上的时候,忽然传来了噩耗。 此时正是日落时分,橘光紫光如锦绣,层层缕缕堆在远天。最先得到消息的是城堡的大管事,一听脸色就变了,脚步发颤地跑进了大厅。大厅内此时已是灯火辉煌,笑语妍妍,弥漫着奶油和鲜果甜腻的芬芳。大管事像抽尽了力气,啪嗒一身跪倒。 老夫人喝道:“好好的日子,你做什么!” “老太太,侯爵遇袭了。” 一下子,大厅全静了。赫怛老夫人最先有反应,指着人骂道:“信口胡吣的东西!好端端的如何会遇袭!再说侯爵身边如何的守备,又怎会有事!”说罢便又是一声喝令:“旁人先下去罢,宴席迟些再开,这么些人挤在这儿,乱得我头疼!莎莉,你将小少爷带上去,等侯爵回了,我再带他下来。” “曾祖母!”冬玙拉住她的手指。赫怛笑眯眯道,“我的心肝,别担心。曾祖母要好好教训这不懂事的管家,你先回房去,祖母等会儿接你下来。” 赫怛是昔日蔷薇城堡的女主人,余威尚在。不一会儿大厅便空了下去,只留下莎蕊夫妇和惊恐未定的大管事。 “老太太,都怪我慌了神乱了阵脚。”管事撑手站起来,定了定神才低声道,“是刚出了庄园便遇袭了,车头都被弹子儿打烂了。侯爵……乔伊管家说,一共中了三颗。侯爵那辆车的司机,当场殒命。” 莎蕊夫人脱力一般,坐倒在沙发上。 “一共三颗……这得是来了多少人。”赫怛老太太紧握着双手,连吸了几口气镇定。 “庄园的武备赶得及时,现已经送去蓝氏的私人医院了。只是对方是什么人,现下一概不得知。” “糊涂!”赫怛老夫人怒骂:“这蓝氏女是专克我家不成!这次,彦都要送去一条命了!”老太太喘口气,看向管事,“罢了,你先下去,帮我去请克拉伦斯过来。另外,这件事千万不可走漏。乔伊那边一有消息立即回报给我。” 老侯爵安抚完妻子,不禁皱眉,“母亲以为这是谁做的?” “彦去了大庄园,这是私事,也自然不可能安排在日程上。再者,蓝清川回国,知晓的人也不多。要说这事,估摸还是身边人卖出的消息。”赫怛老夫人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城堡里的仆佣管事自是没可能常出走动的,这消息主要还是传给自家人。侯爵的今日的动向必得是管家级别的才可能留意知晓,这先不谈,人只要在城堡里就能揪出尾巴。” 第537章 突变 一旁管事连忙道:“侯爵早些去了蓝氏大庄园,是要接夫人回来过生日宴的。想来不久就要到了。” 莎蕊夫人一听,不由欢喜道:“是吗?还算他有心。”怀里的冬玙搂着祖母的脖子,高兴坏了:“母亲也要来吗,太好了!” 蓝清川回国他们早有耳闻,孩子见过了也不奇怪。莎蕊顺了顺孩子的金发,笑道:“那好,我们耐心等等。” 日暮的时候,赫怛老夫人也到了,见了冬玙,更是乐得心肝一般地叫。莎蕊夫人亲自布置餐点,等到厨房将蛋糕做好摆上的时候,忽然传来了噩耗。 此时正是日落时分,橘光紫光如锦绣,层层缕缕堆在远天。最先得到消息的是城堡的大管事,一听脸色就变了,脚步发颤地跑进了大厅。大厅内此时已是灯火辉煌,笑语妍妍,弥漫着奶油和鲜果甜腻的芬芳。大管事像抽尽了力气,啪嗒一身跪倒。 老夫人喝道:“好好的日子,你做什么!” “老太太,侯爵遇袭了。” 一下子,大厅全静了。赫怛老夫人最先有反应,指着人骂道:“信口胡吣的东西!好端端的如何会遇袭!再说侯爵身边如何的守备,又怎会有事!”说罢便又是一声喝令:“旁人先下去罢,宴席迟些再开,这么些人挤在这儿,乱得我头疼!莎莉,你将小少爷带上去,等侯爵回了,我再带他下来。” “曾祖母!”冬玙拉住她的手指。赫怛笑眯眯道,“我的心肝,别担心。曾祖母要好好教训这不懂事的管家,你先回房去,祖母等会儿接你下来。” 赫怛是昔日蔷薇城堡的女主人,余威尚在。不一会儿大厅便空了下去,只留下莎蕊夫妇和惊恐未定的大管事。 “老太太,都怪我慌了神乱了阵脚。”管事撑手站起来,定了定神才低声道,“是刚出了庄园便遇袭了,车头都被弹子儿打烂了。侯爵……乔伊管家说,一共中了三颗。侯爵那辆车的司机,当场殒命。” 莎蕊夫人脱力一般,坐倒在沙发上。 “一共三颗……这得是来了多少人。”赫怛老太太紧握着双手,连吸了几口气镇定。 “庄园的武备赶得及时,现已经送去蓝氏的私人医院了。只是对方是什么人,现下一概不得知。” “糊涂!”赫怛老夫人怒骂:“这蓝氏女是专克我家不成!这次,彦都要送去一条命了!”老太太喘口气,看向管事,“罢了,你先下去,帮我去请克拉伦斯过来。另外,这件事千万不可走漏。乔伊那边一有消息立即回报给我。” 老侯爵安抚完妻子,不禁皱眉,“母亲以为这是谁做的?” “彦去了大庄园,这是私事,也自然不可能安排在日程上。再者,蓝清川回国,知晓的人也不多。要说这事,估摸还是身边人卖出的消息。”赫怛老夫人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城堡里的仆佣管事自是没可能常出走动的,这消息主要还是传给自家人。侯爵的今日的动向必得是管家级别的才可能留意知晓,这先不谈,人只要在城堡里就能揪出尾巴。” 第538章 保护 老太太冷笑了一声,看向老侯爵:“你那几个堂兄弟,没一个省油的灯。今天这出简直是作死,犯到了我的头上。” 莎蕊夫人赶去医院时,蓝清川尚在昏迷。她一向身子不好,现下又受了冲击,一时是醒不来的。医生说她倒是没大碍,侯爵护她护得死死的,除了脸部有几块淤青和擦伤,可以说是万幸了。 只是欧彦哲情况便不大好了。到现在为止,才堪堪取了两颗子弹,一颗腿上的,一颗打穿了腰背,还有一颗位置危险,接近脊椎。一个不好,便是瘫痪的结局。 莎蕊夫人的眼泪便又下来了。这三个子弹的位置,她都能想象出,那时下欧彦哲是如何将蓝清川扑护在怀里的,他这是拿了命来护她,将自己都暴露给了敌袭。 她这个儿子,一直都是深藏不露的样子,那些深沉的算计和心思,如今她是半分也看不懂了。当初用了手段娶了蓝清川,若真不喜欢,何必去用那些手段来逼迫,使得两家难为。若是真不把她放在心上,又何故天天抽了空来陪她,装做个冷淡心狠又嘴硬的模样。可是婚姻哪里是这样的,他那些逼迫,算计,软硬兼施又如何能走得长久。他聪明倨傲了半辈子,却还不知道该怎么去爱一个人 坐在静悄悄的医院小会客室里,莎蕊夫人忽然就想起了蓝清川走时那一年,欧彦哲那又恨又怕又失望还要强作冷淡无谓的样子。他是欠了蓝清川良多,可能还不起了也没胆去还了。依他那样的权势,想要找到一个人,带回抓回一个人又有何困难。他只是不敢了,害怕了,若是再逼近一步,他知道蓝清川再无爱他的可能。 这么些年的日子,又如何能够好过。 欧彦哲取出第三颗弹片的时候,蓝清川醒过来了。透过一层白散散的光,她逐渐看清了床边的莎蕊夫人。她已许久不曾见过她,莎蕊夫人如今像了苍老了好多。 她的鼻尖始终萦绕着一股血气,久久不散。欧彦哲身上被射穿时喷溅的鲜血低落在她脸上,那样温热,渐渐冰凉。她沙哑着嗓子问:“他怎么样了?” “子弹已经都取下来了,只是人还在昏迷着。”莎蕊夫人堪堪露出一个笑来,轻声道,“要休养好些时间了。” “我现在能去看看他吗?”她费力从床上撑起来,却被莎蕊一把拦住。 “他……他现在的样子,大抵是不愿意你去瞧的。”到底还是强撑不住,莎蕊夫人又湿了眼眶,忙掏出手绢来擦拭。 “夫人,我……”蓝清川抬了抬手,却被按住。莎蕊夫人摇头打断她,“好孩子,医生在呢,你别担心。” “他这个孩子,其实我也料到了,依他如今的权势功勋,今天这一遭迟早是要来的。我自幼便不喜欢玛塔皇宫,哪怕玛格丽特女王是如何慈蔼。那是个吃人的地方,不管何时都是如此。他自幼不与我亲近,早年一直在兰珀宫,受他祖母教养。老夫人是个处处要强处处极致的人,我害怕彦会跟她一样。但是还好,他没长成那样张扬恣狂的样子,相反的,他面上做得顶好的温和平静。可是我知道这孩子,心思已经跟什刹海一般深沉无涛了。他是朗格拉克一脉相承的,他骨子里有着这个古老家族所有的聪敏,倨傲,荣耀,锐利,不可一世。他享受着这些,对他而言,那些算谋盘旋就像呼吸一样自然。若说为了利益和家族,倒也不全是,他只是习惯了站在顶端。可世事总无法尽善尽美,他若夺得了权势,必然有人丧失了立命的根本。站得越高便越险,都是这个道理,总有人忌他,恨他,要害他。可是这些,他都懂,那么了然于心。他不懂的是,我这个做母亲的心。” 第538章 保护 老太太冷笑了一声,看向老侯爵:“你那几个堂兄弟,没一个省油的灯。今天这出简直是作死,犯到了我的头上。” 莎蕊夫人赶去医院时,蓝清川尚在昏迷。她一向身子不好,现下又受了冲击,一时是醒不来的。医生说她倒是没大碍,侯爵护她护得死死的,除了脸部有几块淤青和擦伤,可以说是万幸了。 只是欧彦哲情况便不大好了。到现在为止,才堪堪取了两颗子弹,一颗腿上的,一颗打穿了腰背,还有一颗位置危险,接近脊椎。一个不好,便是瘫痪的结局。 莎蕊夫人的眼泪便又下来了。这三个子弹的位置,她都能想象出,那时下欧彦哲是如何将蓝清川扑护在怀里的,他这是拿了命来护她,将自己都暴露给了敌袭。 她这个儿子,一直都是深藏不露的样子,那些深沉的算计和心思,如今她是半分也看不懂了。当初用了手段娶了蓝清川,若真不喜欢,何必去用那些手段来逼迫,使得两家难为。若是真不把她放在心上,又何故天天抽了空来陪她,装做个冷淡心狠又嘴硬的模样。可是婚姻哪里是这样的,他那些逼迫,算计,软硬兼施又如何能走得长久。他聪明倨傲了半辈子,却还不知道该怎么去爱一个人 坐在静悄悄的医院小会客室里,莎蕊夫人忽然就想起了蓝清川走时那一年,欧彦哲那又恨又怕又失望还要强作冷淡无谓的样子。他是欠了蓝清川良多,可能还不起了也没胆去还了。依他那样的权势,想要找到一个人,带回抓回一个人又有何困难。他只是不敢了,害怕了,若是再逼近一步,他知道蓝清川再无爱他的可能。 这么些年的日子,又如何能够好过。 欧彦哲取出第三颗弹片的时候,蓝清川醒过来了。透过一层白散散的光,她逐渐看清了床边的莎蕊夫人。她已许久不曾见过她,莎蕊夫人如今像了苍老了好多。 她的鼻尖始终萦绕着一股血气,久久不散。欧彦哲身上被射穿时喷溅的鲜血低落在她脸上,那样温热,渐渐冰凉。她沙哑着嗓子问:“他怎么样了?” “子弹已经都取下来了,只是人还在昏迷着。”莎蕊夫人堪堪露出一个笑来,轻声道,“要休养好些时间了。” “我现在能去看看他吗?”她费力从床上撑起来,却被莎蕊一把拦住。 “他……他现在的样子,大抵是不愿意你去瞧的。”到底还是强撑不住,莎蕊夫人又湿了眼眶,忙掏出手绢来擦拭。 “夫人,我……”蓝清川抬了抬手,却被按住。莎蕊夫人摇头打断她,“好孩子,医生在呢,你别担心。” “他这个孩子,其实我也料到了,依他如今的权势功勋,今天这一遭迟早是要来的。我自幼便不喜欢玛塔皇宫,哪怕玛格丽特女王是如何慈蔼。那是个吃人的地方,不管何时都是如此。他自幼不与我亲近,早年一直在兰珀宫,受他祖母教养。老夫人是个处处要强处处极致的人,我害怕彦会跟她一样。但是还好,他没长成那样张扬恣狂的样子,相反的,他面上做得顶好的温和平静。可是我知道这孩子,心思已经跟什刹海一般深沉无涛了。他是朗格拉克一脉相承的,他骨子里有着这个古老家族所有的聪敏,倨傲,荣耀,锐利,不可一世。他享受着这些,对他而言,那些算谋盘旋就像呼吸一样自然。若说为了利益和家族,倒也不全是,他只是习惯了站在顶端。可世事总无法尽善尽美,他若夺得了权势,必然有人丧失了立命的根本。站得越高便越险,都是这个道理,总有人忌他,恨他,要害他。可是这些,他都懂,那么了然于心。他不懂的是,我这个做母亲的心。” 第539章 迟爱 莎蕊夫人说得这番,便是蓝清川深忌欧彦哲之处。他的心思深险,游刃有余,甚至不近人情,孤一而行。巴黎城中,唯他一人,巅峰极绝之上。在顶端站久了,人就冷了。运筹帷幄,翻云覆雨这么多年,又怎知退让和妥协。 对事情对别人都是如此,对家人对妻子也是。 除夕夜的时候,蓝元礼回来过节团圆。她这舅舅是个奇人,至今未有妻儿,孤身至今。蓝清川曾有次问起,他笑笑,“心里一旦有了牵挂,心思便不在事务上了。蓝氏偌大家族,也舍不得妻儿在家不得团圆。倒是不找不要的好。” 吃了团圆饭,蓝清川便穿上大衣去了蔷薇城堡。欧彦哲情况已经稳定,现下人在家里休养。他经此一遭,脾气怪得很,睁眼没见她都要发一顿脾气,连冬玙都难得换他一个笑脸。蓝清川到了城堡时,冬玙一脸委屈地扑到她怀里。蓝清川将食盒给了仆佣,里面是中式的鸡汁馄饨,晚间她亲自捏好了带过来,现下只要一下锅就能吃了。嘱咐完了女仆便抱起宝贝儿子,一边往花厅走,一边问:“你父亲又怎么了?” “他说我落了功课,一点都不用心。”冬玙委屈极了,眼泪汪汪地就要落下来。 蓝清川叹一口气,果然。 到了顶楼房间,她刚推开门,欧彦哲的声音便传来了:“你今天怎么这么晚才来?”是那种颐指气使的指责,冷硬冷硬的。 蓝清川抱着冬玙,闻言转身就要出去。他的声音一下子就变了,连喊了两声,“塔塔,我错了。” “你错哪里了?”一大一小站在门边,就是不过来。 欧彦哲看一眼她怀里的冬玙,告饶道,“我再不拿他功课说事了,这样可好?”他还能不知道自家这儿子的脾气,定是一脸委屈跟他母亲告状了。蓝清川这才抱着孩子走到他床边坐下来,将冬玙宝贝一样抱在腿上。欧彦哲受伤不轻,腿部中弹只能躺着等伤口长好了。另外,右手臂受震骨折了,处处需要人小心伺候照顾。 “冬玙也是担心你。”她叹了口气,将孩子放下来,走到他床边,将手搓热了伸过去探探他额头的温度。当初高烧昏迷又迟迟不醒,医院又剃了他的额发检查头部,现下一头金发已然不成样子了。 欧彦哲这时便收敛了所有的脾气,弯了眼睛:“今天是做了什么好吃的?” “鸡汁馄饨,差不多应该可以吃了。”刚巧说完,房门便被敲响了。厨佣那边的管事是个眼生的,欧彦哲醒过来便在城堡进行了一次换血,据说走漏了行踪消息的是个女管家,消息卖了不少次,都是卖给雷克夫妇的,于是才有了这次的匆忙行动。 蓝清川端了小瓷碗一口一口喂他吃,一边问:“雷克如何了?” “我倒是没管,全交给祖母料理了。依照老太太的性格,下手不会太轻。” 老夫人千里迢迢赶来参加重孙的生日宴,原本多高兴的一件事,却被堂属里那些不入流的东西败了兴,据说现下在金色大殿都没缓过来。 第539章 迟爱 莎蕊夫人说得这番,便是蓝清川深忌欧彦哲之处。他的心思深险,游刃有余,甚至不近人情,孤一而行。巴黎城中,唯他一人,巅峰极绝之上。在顶端站久了,人就冷了。运筹帷幄,翻云覆雨这么多年,又怎知退让和妥协。 对事情对别人都是如此,对家人对妻子也是。 除夕夜的时候,蓝元礼回来过节团圆。她这舅舅是个奇人,至今未有妻儿,孤身至今。蓝清川曾有次问起,他笑笑,“心里一旦有了牵挂,心思便不在事务上了。蓝氏偌大家族,也舍不得妻儿在家不得团圆。倒是不找不要的好。” 吃了团圆饭,蓝清川便穿上大衣去了蔷薇城堡。欧彦哲情况已经稳定,现下人在家里休养。他经此一遭,脾气怪得很,睁眼没见她都要发一顿脾气,连冬玙都难得换他一个笑脸。蓝清川到了城堡时,冬玙一脸委屈地扑到她怀里。蓝清川将食盒给了仆佣,里面是中式的鸡汁馄饨,晚间她亲自捏好了带过来,现下只要一下锅就能吃了。嘱咐完了女仆便抱起宝贝儿子,一边往花厅走,一边问:“你父亲又怎么了?” “他说我落了功课,一点都不用心。”冬玙委屈极了,眼泪汪汪地就要落下来。 蓝清川叹一口气,果然。 到了顶楼房间,她刚推开门,欧彦哲的声音便传来了:“你今天怎么这么晚才来?”是那种颐指气使的指责,冷硬冷硬的。 蓝清川抱着冬玙,闻言转身就要出去。他的声音一下子就变了,连喊了两声,“塔塔,我错了。” “你错哪里了?”一大一小站在门边,就是不过来。 欧彦哲看一眼她怀里的冬玙,告饶道,“我再不拿他功课说事了,这样可好?”他还能不知道自家这儿子的脾气,定是一脸委屈跟他母亲告状了。蓝清川这才抱着孩子走到他床边坐下来,将冬玙宝贝一样抱在腿上。欧彦哲受伤不轻,腿部中弹只能躺着等伤口长好了。另外,右手臂受震骨折了,处处需要人小心伺候照顾。 “冬玙也是担心你。”她叹了口气,将孩子放下来,走到他床边,将手搓热了伸过去探探他额头的温度。当初高烧昏迷又迟迟不醒,医院又剃了他的额发检查头部,现下一头金发已然不成样子了。 欧彦哲这时便收敛了所有的脾气,弯了眼睛:“今天是做了什么好吃的?” “鸡汁馄饨,差不多应该可以吃了。”刚巧说完,房门便被敲响了。厨佣那边的管事是个眼生的,欧彦哲醒过来便在城堡进行了一次换血,据说走漏了行踪消息的是个女管家,消息卖了不少次,都是卖给雷克夫妇的,于是才有了这次的匆忙行动。 蓝清川端了小瓷碗一口一口喂他吃,一边问:“雷克如何了?” “我倒是没管,全交给祖母料理了。依照老太太的性格,下手不会太轻。” 老夫人千里迢迢赶来参加重孙的生日宴,原本多高兴的一件事,却被堂属里那些不入流的东西败了兴,据说现下在金色大殿都没缓过来。 第540章 大结局 一小瓷碗喂完了,蓝清川放下汤羹道:“你还要吃些吗?” 欧彦哲摇头,看了看一旁的冬玙道:“你该回房睡觉去了。”冬玙“唔”了一声,便被管事的抱下去了。 蓝清川拿了湿毛巾替他擦了擦脸,一边听他沉声道,“军部的实权,我打算放出。” “嗯?”她放下毛巾,一开始没留意听,回过神了才淡淡应了一声。 “你好像不吃惊的样子。”他笑笑。 “你便是交给了森特瓦,你的影响还在呢。那个茨威格不还在吗。”蓝清川漫不经心道,“只是经营了这么久,拱手送出去不是你的风格。” “如你所言,只是我不要了,厌弃了。”欧彦哲被松松环着,背后垫过去一个软枕,他微微闭起眼睛,“谁有这个能力谁去拿吧。” 过了许久都不见蓝清川说话,他稍稍偏过头,她的姑娘坐在床边的靠椅上,温柔的灯光洒在她的侧脸。她撞着他望过来的视线,点头道,“这是你的决定。我只是没想到。” “你……”欧彦哲的坏脾气又上来了,他下意识使了劲,腰部的创口便让他疼出了满额头的汗。蓝清川拧了毛巾上来给他擦拭,被他用左手抓住了手腕。 “这些天来,你果然只是可怜我。塔塔,我是认输了,你可以时刻往我心里扎刀子。”他恨言道,“我做错了事情,这是应有的惩罚。我花费心思娶了你,算计你,这都是我不该。你来看我,我已经知足了。” 蓝清川任他抓着,也没挣扎,给他擦着脸,一边道:“这是你的心里话?”她将他额际的碎发撩上去,随口说,“头发太乱了,明天我给你修一下可好?” 欧彦哲是最吃这一套的,当即面色一松,可随即便回了神,抿住嘴角漠然道,“自然是我的心里话。” “好。你便是如此骄傲不肯低头的人,又怎么愿意我来可怜你。我现下便回庄园去了,明早也自有师傅过来给你修理头发。再不然,等乔伊管家伤好了,总能照顾好你。” 蓝清川放下他的头发,正要离开,欧彦哲却不放手。 她失笑,随即轻叹一口气,“你这么试探我做什么呢?你拿命替我顶了伤,从前便是有多怨你恨你,那也是两回事。你好些休息着,我明天再来看你。” 欧彦哲听闻,松了松手却也没放手。蓝清川坐在他床边,和他一起沉默。欧彦哲听懂了她的意思,心里揪痛却怎么都不放手。 “从前种种,都是我的过错,再给我一次机会好吗?” 蓝清川看着他的眼睛,不知是否是错觉,里面氤氲着一层湿气。她别开了视线道,“你先放手,我去重新拿块热毛巾。” 欧彦哲摸摸抓着她,僵持了许久。蓝清川慢慢地在满室的柔光下低下头,轻轻将嘴唇映在他的眼睛上,她轻声道,“别这样。快快好起来吧。” 他仿佛是不可思议,又仿佛掉进了什么蜜糖罐子里。蓝清川走到门边时,身后传来他轻悦的呼唤,“塔塔。” “嗯?” “我不放手。不会放手。往后余生,我想好好爱你。” 第540章 大结局 一小瓷碗喂完了,蓝清川放下汤羹道:“你还要吃些吗?” 欧彦哲摇头,看了看一旁的冬玙道:“你该回房睡觉去了。”冬玙“唔”了一声,便被管事的抱下去了。 蓝清川拿了湿毛巾替他擦了擦脸,一边听他沉声道,“军部的实权,我打算放出。” “嗯?”她放下毛巾,一开始没留意听,回过神了才淡淡应了一声。 “你好像不吃惊的样子。”他笑笑。 “你便是交给了森特瓦,你的影响还在呢。那个茨威格不还在吗。”蓝清川漫不经心道,“只是经营了这么久,拱手送出去不是你的风格。” “如你所言,只是我不要了,厌弃了。”欧彦哲被松松环着,背后垫过去一个软枕,他微微闭起眼睛,“谁有这个能力谁去拿吧。” 过了许久都不见蓝清川说话,他稍稍偏过头,她的姑娘坐在床边的靠椅上,温柔的灯光洒在她的侧脸。她撞着他望过来的视线,点头道,“这是你的决定。我只是没想到。” “你……”欧彦哲的坏脾气又上来了,他下意识使了劲,腰部的创口便让他疼出了满额头的汗。蓝清川拧了毛巾上来给他擦拭,被他用左手抓住了手腕。 “这些天来,你果然只是可怜我。塔塔,我是认输了,你可以时刻往我心里扎刀子。”他恨言道,“我做错了事情,这是应有的惩罚。我花费心思娶了你,算计你,这都是我不该。你来看我,我已经知足了。” 蓝清川任他抓着,也没挣扎,给他擦着脸,一边道:“这是你的心里话?”她将他额际的碎发撩上去,随口说,“头发太乱了,明天我给你修一下可好?” 欧彦哲是最吃这一套的,当即面色一松,可随即便回了神,抿住嘴角漠然道,“自然是我的心里话。” “好。你便是如此骄傲不肯低头的人,又怎么愿意我来可怜你。我现下便回庄园去了,明早也自有师傅过来给你修理头发。再不然,等乔伊管家伤好了,总能照顾好你。” 蓝清川放下他的头发,正要离开,欧彦哲却不放手。 她失笑,随即轻叹一口气,“你这么试探我做什么呢?你拿命替我顶了伤,从前便是有多怨你恨你,那也是两回事。你好些休息着,我明天再来看你。” 欧彦哲听闻,松了松手却也没放手。蓝清川坐在他床边,和他一起沉默。欧彦哲听懂了她的意思,心里揪痛却怎么都不放手。 “从前种种,都是我的过错,再给我一次机会好吗?” 蓝清川看着他的眼睛,不知是否是错觉,里面氤氲着一层湿气。她别开了视线道,“你先放手,我去重新拿块热毛巾。” 欧彦哲摸摸抓着她,僵持了许久。蓝清川慢慢地在满室的柔光下低下头,轻轻将嘴唇映在他的眼睛上,她轻声道,“别这样。快快好起来吧。” 他仿佛是不可思议,又仿佛掉进了什么蜜糖罐子里。蓝清川走到门边时,身后传来他轻悦的呼唤,“塔塔。” “嗯?” “我不放手。不会放手。往后余生,我想好好爱你。” 第541章 番外:冬玙两三事1 冬玙一出生就夺得了所有人的爱怜。他生于红梅盛放的深冬,睁着一双碧蓝大眼,浅金的头发,那样安静纯澈望着你时,都会忍不住去亲吻他。 赫怛老夫人爱极了这个曾孙,又怜他甫一出生母亲就离他而去,多次表示要带他去兰珀宫亲自教养,但孙子欧彦哲没有同意。 赫怛夫人出自法国第一名门谢西顿家族,是唯一一位女亲王,尊贵显赫,一生波澜壮阔。自年轻时便有着女性少有的强势凛冽的气势,晚年很少露面,一直居于兰珀宫金色大殿。她性情严肃自恃,少见柔情,不同于她的姐姐玛格丽特前女王宽和温文。这么多年来,她所喜爱的后辈中唯独一个欧彦哲,而对于冬玙,她毫不掩饰自己的喜爱,纵使她多么不满意他的母亲蓝清川。 她自欧彦哲少年起,便倾力于为他寻找一个适合般配的太太,蔷薇城堡的女主人。但欧彦哲这一次没有服从她的愿望,为自己挑选了一个柔弱的亚裔女子,来自隐世的蓝氏家族。 她对这个家族并无好感。十多年前,她的大侄儿与蓝氏的大小姐订婚,后来不了了之,两个家族也结下不快。 蓝氏,这是一个不明智,不识时务太过温和的家族。新时代的浪潮中,没有谢西顿家族的支持,它很容易会面临危机。 蓝氏的女儿在嫁去遥远古老的东亚后,年纪轻轻便离开人世,留下了一个幼小的女儿。这个打击对于蓝氏几乎是致命的。她听到这个消息时,欧彦哲正端端正正地坐在她身边,微凝着眉目,思考着她布下的课题,端拔的眉眼还未长成后来光芒璀璨的模样。 她致力培养出来的,仅仅一个欧彦哲。她对他付诸的心血远胜过他的父亲。 可是,赫怛夫人永远也不会料想到,蓝氏家族的又一个女孩儿,会再次与谢西顿家族扯上关系。十多年前是她的母亲,而这一次是她,将会成为她疼爱无比的孙子欧彦哲的妻子,偌大蔷薇城堡的女主人。 她不能同意,喝令欧彦哲立即停止有关联姻的一切行动。 孙子没有听她的,这是第一次。她审视着欧彦哲深远沉默的眼睛,这么一双让她喜悦的聪敏的蔚蓝眼睛,这般看来,竟有些看不懂了。 她唤来了蓝清川。这个女孩子,远超她的想象。这样的削瘦,这样的苍白,这样的弱不禁风,又偏生这样的美丽惊人。 这是一个太过固执,太过沉痛,太过冷淡的女孩子。 “你要嫁给欧彦哲,对吗?东方的姑娘?” “……不,是蓝氏。” 她冷漠地看着女孩子一双沉静到空洞的眼睛,忽然模糊了心中一直以来想象的孙媳的样子。她应该尊贵,聪慧,美貌,柔顺,能够配得上欧彦哲的光华无双,能够有安定人心的温情,能够有比肩丈夫的能力和手腕。 这个年少苍白的女孩子,像冷了一颗心。她不爱欧彦哲,只因为家族。 赫怛夫人从没有承认过蓝清川。在两人盛大的婚礼上,这个冷傲的老夫人也没有出现过。 婚后一年,蓝清川有了孩子。孩子生下后,蓝清川离开蔷薇城堡,孤身一人去了中国。 第541章 番外:冬玙两三事1 冬玙一出生就夺得了所有人的爱怜。他生于红梅盛放的深冬,睁着一双碧蓝大眼,浅金的头发,那样安静纯澈望着你时,都会忍不住去亲吻他。 赫怛老夫人爱极了这个曾孙,又怜他甫一出生母亲就离他而去,多次表示要带他去兰珀宫亲自教养,但孙子欧彦哲没有同意。 赫怛夫人出自法国第一名门谢西顿家族,是唯一一位女亲王,尊贵显赫,一生波澜壮阔。自年轻时便有着女性少有的强势凛冽的气势,晚年很少露面,一直居于兰珀宫金色大殿。她性情严肃自恃,少见柔情,不同于她的姐姐玛格丽特前女王宽和温文。这么多年来,她所喜爱的后辈中唯独一个欧彦哲,而对于冬玙,她毫不掩饰自己的喜爱,纵使她多么不满意他的母亲蓝清川。 她自欧彦哲少年起,便倾力于为他寻找一个适合般配的太太,蔷薇城堡的女主人。但欧彦哲这一次没有服从她的愿望,为自己挑选了一个柔弱的亚裔女子,来自隐世的蓝氏家族。 她对这个家族并无好感。十多年前,她的大侄儿与蓝氏的大小姐订婚,后来不了了之,两个家族也结下不快。 蓝氏,这是一个不明智,不识时务太过温和的家族。新时代的浪潮中,没有谢西顿家族的支持,它很容易会面临危机。 蓝氏的女儿在嫁去遥远古老的东亚后,年纪轻轻便离开人世,留下了一个幼小的女儿。这个打击对于蓝氏几乎是致命的。她听到这个消息时,欧彦哲正端端正正地坐在她身边,微凝着眉目,思考着她布下的课题,端拔的眉眼还未长成后来光芒璀璨的模样。 她致力培养出来的,仅仅一个欧彦哲。她对他付诸的心血远胜过他的父亲。 可是,赫怛夫人永远也不会料想到,蓝氏家族的又一个女孩儿,会再次与谢西顿家族扯上关系。十多年前是她的母亲,而这一次是她,将会成为她疼爱无比的孙子欧彦哲的妻子,偌大蔷薇城堡的女主人。 她不能同意,喝令欧彦哲立即停止有关联姻的一切行动。 孙子没有听她的,这是第一次。她审视着欧彦哲深远沉默的眼睛,这么一双让她喜悦的聪敏的蔚蓝眼睛,这般看来,竟有些看不懂了。 她唤来了蓝清川。这个女孩子,远超她的想象。这样的削瘦,这样的苍白,这样的弱不禁风,又偏生这样的美丽惊人。 这是一个太过固执,太过沉痛,太过冷淡的女孩子。 “你要嫁给欧彦哲,对吗?东方的姑娘?” “……不,是蓝氏。” 她冷漠地看着女孩子一双沉静到空洞的眼睛,忽然模糊了心中一直以来想象的孙媳的样子。她应该尊贵,聪慧,美貌,柔顺,能够配得上欧彦哲的光华无双,能够有安定人心的温情,能够有比肩丈夫的能力和手腕。 这个年少苍白的女孩子,像冷了一颗心。她不爱欧彦哲,只因为家族。 赫怛夫人从没有承认过蓝清川。在两人盛大的婚礼上,这个冷傲的老夫人也没有出现过。 婚后一年,蓝清川有了孩子。孩子生下后,蓝清川离开蔷薇城堡,孤身一人去了中国。 第542章 番外:冬玙两三事2 她赶过来时,她的孙子抱着那可怜的孩子,一动不动地站在冰冷月光下,像失了温度。之后,欧彦哲开始酗酒,荒废,像发了疯,却死活不让她带走冬玙。 冬玙八个月大的时候,喊出了“爸爸”,三岁时,英法双语能够自由转换,哭着喊, Où est maman? 没有人回应他,又喊,where is my mother? 四岁时,他会讲很少的中文,一遍遍地说,妈妈,妈咪,母亲…… 他以为,只要多说几遍,母亲就会出现了。然后,他的母亲就真的回来了。 冬玙是个乖宝宝,冬玙是个漂亮宝宝,冬玙是个聪明宝宝。 四岁时,他不喜欢刚来的白胡子白眉毛白头发的钢琴老师,也不喜欢那个长长脖子长长身子长长脸的小提琴老师,更不喜欢偌大房间里那些先生们回荡着的说教声。他不敢跟父亲说,父亲越来越可怕了,总是让他学这学那,也不让他出去玩了。他生日时去曾祖母家,偷偷跟她抱怨,可是曾祖母眉毛一挑,安慰他,小乖,曾祖母给你请更好的,肯定小乖喜欢。还赠了他一架珍贵的古典钢琴以及由顶级大师打造的小提琴。 他伸出小指头敲了敲琴键,皱了小鼻子。 一个星期后,父亲过来检查他的课业,发现最近他进度慢得厉害,叫来了老师一问,凌厉的眉便慢慢皱起来了。在那双深沉讳莫的眼睛里,冬玙抿了嘴唇,小声地哭了起来,小肩膀一抖一抖的。 当晚,冬玙被罚在房间里反省过错。乔伊管家进来给他送晚餐时,他的脸上还挂着泪珠儿,大大的眼睛红彤彤的,显然被欧彦哲教训过了。 “管家爷爷,我想见妈妈,我想见妈妈。” 他觉得父亲不爱他了。收拾了几件小衣物就跟着乔伊去了母亲家,也没有跟欧彦哲说,显然是委屈狠了,不愿意理他了。 乔伊回到蔷薇城堡时,欧彦哲仍在在花厅处理事务。看到乔伊进来,他揉了眉心问道:“送过去了吗?” 乔伊点点头,给他重新斟了茶。 “一路上哭得厉害,小脸都皱了。送去时夫人心疼得紧,忙问怎么了。” “怎么了?哼,这小子,越大越不懂事。这些日子功课也是乱七八糟,不教训一下怎么知道悔改。”想了想又皱了眉,“夫人太宠他了,明天就把他给接回来。” 乔伊替他将文件分类好,望着他被液面光映着的凌冽冷漠的侧脸,叹了口气劝道:“小少爷还小,这么多课业,对他来说太沉重了。” 欧彦哲头也没回,语气淡漠,“我在他这个年纪,已经能够处理家族事务了。” 冬玙被仆人们伺候着洗了澡,穿好拖鞋,哒哒哒哒地往母亲房里走。总觉得脸上丝丝地疼,一摸脸颊,顿时疼得收了手。他皮肤随母亲蓝清川,剔透晶莹,哭了这么长时间,脸上肌肤娇嫩,早就皱了。 房间里,他母亲坐在椅子上看书,看见他来,招了招手,将他抱起来坐到膝上。又拿了桌上一罐透明的玻璃瓶,沾了些白色膏药轻轻地抹在他脸上,又替他揉匀一直到完全吸收。 他抱了母亲脖子,亲了亲她。 第542章 番外:冬玙两三事2 她赶过来时,她的孙子抱着那可怜的孩子,一动不动地站在冰冷月光下,像失了温度。之后,欧彦哲开始酗酒,荒废,像发了疯,却死活不让她带走冬玙。 冬玙八个月大的时候,喊出了“爸爸”,三岁时,英法双语能够自由转换,哭着喊, Où est maman? 没有人回应他,又喊,where is my mother? 四岁时,他会讲很少的中文,一遍遍地说,妈妈,妈咪,母亲…… 他以为,只要多说几遍,母亲就会出现了。然后,他的母亲就真的回来了。 冬玙是个乖宝宝,冬玙是个漂亮宝宝,冬玙是个聪明宝宝。 四岁时,他不喜欢刚来的白胡子白眉毛白头发的钢琴老师,也不喜欢那个长长脖子长长身子长长脸的小提琴老师,更不喜欢偌大房间里那些先生们回荡着的说教声。他不敢跟父亲说,父亲越来越可怕了,总是让他学这学那,也不让他出去玩了。他生日时去曾祖母家,偷偷跟她抱怨,可是曾祖母眉毛一挑,安慰他,小乖,曾祖母给你请更好的,肯定小乖喜欢。还赠了他一架珍贵的古典钢琴以及由顶级大师打造的小提琴。 他伸出小指头敲了敲琴键,皱了小鼻子。 一个星期后,父亲过来检查他的课业,发现最近他进度慢得厉害,叫来了老师一问,凌厉的眉便慢慢皱起来了。在那双深沉讳莫的眼睛里,冬玙抿了嘴唇,小声地哭了起来,小肩膀一抖一抖的。 当晚,冬玙被罚在房间里反省过错。乔伊管家进来给他送晚餐时,他的脸上还挂着泪珠儿,大大的眼睛红彤彤的,显然被欧彦哲教训过了。 “管家爷爷,我想见妈妈,我想见妈妈。” 他觉得父亲不爱他了。收拾了几件小衣物就跟着乔伊去了母亲家,也没有跟欧彦哲说,显然是委屈狠了,不愿意理他了。 乔伊回到蔷薇城堡时,欧彦哲仍在在花厅处理事务。看到乔伊进来,他揉了眉心问道:“送过去了吗?” 乔伊点点头,给他重新斟了茶。 “一路上哭得厉害,小脸都皱了。送去时夫人心疼得紧,忙问怎么了。” “怎么了?哼,这小子,越大越不懂事。这些日子功课也是乱七八糟,不教训一下怎么知道悔改。”想了想又皱了眉,“夫人太宠他了,明天就把他给接回来。” 乔伊替他将文件分类好,望着他被液面光映着的凌冽冷漠的侧脸,叹了口气劝道:“小少爷还小,这么多课业,对他来说太沉重了。” 欧彦哲头也没回,语气淡漠,“我在他这个年纪,已经能够处理家族事务了。” 冬玙被仆人们伺候着洗了澡,穿好拖鞋,哒哒哒哒地往母亲房里走。总觉得脸上丝丝地疼,一摸脸颊,顿时疼得收了手。他皮肤随母亲蓝清川,剔透晶莹,哭了这么长时间,脸上肌肤娇嫩,早就皱了。 房间里,他母亲坐在椅子上看书,看见他来,招了招手,将他抱起来坐到膝上。又拿了桌上一罐透明的玻璃瓶,沾了些白色膏药轻轻地抹在他脸上,又替他揉匀一直到完全吸收。 他抱了母亲脖子,亲了亲她。 第543章 番外:冬玙两三事3 母亲叹了口气,漂亮的淡黑色眼珠,像极了他在祖母收藏室里见到的稀有宝石。 “下次不许再哭了。刚才也听乔伊管家说了,你父亲确实有些过分了。”她静静说着,发现他轻轻垂下小脑袋说,“妈妈,我也错了,我不该不认真完成功课,让父亲失望。” 蓝清川摸了摸他柔软的头发,“乖孩子。” 次日冬玙起来,女仆带他去了琴房,母亲坐在那里弹琴,弹一首他从来都没有听过的好听的曲子。 他觉得母亲比那些老师弹得都好。 她坐在那里,温和沉默,手指灵活像精灵。看见他来,便停下来,朝他浅浅地笑了笑。 “妈咪为什么不跟我和父亲一起住呢?这样的话,我就可以跟妈咪学弹琴了。”他坐到琴凳上,搂住了蓝清川的腰,抬起的一张小脸一如水晶纯净透彻。 她摸了摸他的脸,歇了一晚上,好得差不多了。女仆给他换了一身新衣服,是上次她让服装师设计出来的其中一套,尺寸正刚刚好。 “小乖,妈咪可以常常看见你,这样不好吗?”她替他拉了拉背带裤下的嫩黄棉T恤,整好后,看见裤子上古铜的金属搭扣,想了想,将它取下来,打了个精致的活结。她害怕这坚硬东西会伤了他稚嫩的皮肤。 他点点头,又摇摇头,“天天能够见到妈咪就更好了。” 冬玙在蓝氏大庄园呆了一星期,他父亲欧彦哲亲自过来接他回去了。回城堡的路上,冬玙窝在父亲怀里,小声问,“爸爸是不是惹妈咪生气了?妈咪都不要跟冬玙一起住。” 父亲在翻阅文件,似乎没有听见他在说什么。 他扭头看了一下那一叠资料,写着他看不懂的话。父亲总是看这些东西,这些让他感觉很无聊的东西。自有记忆以来,父亲总是一个人。他忽然有些伤心,小手贴住他父亲冰凉修长的手。 父亲终于停下动作,深沉的碧蓝色眼睛里像有一片海洋。 “冬玙再也不惹父亲生气了。” 他抬了眼睛,将他换了姿势抱住,面对面的。 “嗯?” “因为惹了父亲生气,你就又是一个人了,孤零零的。” 他感觉父亲抱紧了他,怀抱这样温暖,这样宽阔,这样让他舒心。 晚上入睡之前,他睁着漂亮的蓝色眼睛对要离开的父亲说,“我想要妈咪回来跟冬玙一起睡,她还可以教冬玙弹琴。” 欧彦哲掖了掖他的小被子,嘴角一勾,“很快就能实现了,宝贝。” “真的?” “但你不可以缠着你母亲教你弹琴。” “为什么?” “你母亲身体不好。” “那好吧。” 次年开春,蓝清川回到了蔷薇城堡,冬玙越来越佩服他父亲了。 渐渐的,冬玙发现,父亲对他人总是冷漠严厉的,可唯独母亲,让他惟命是从,和颜悦色。 母亲是那样沉静雍容,像糅合了时光中最醇美的岁月。父亲爱极了母亲,除了自己,超越这世间的一切。他总是尽力陪伴在她身边,呵护她,关怀她,拥抱她。在几十年后,也一直如此。 他们老了以后,住在风景秀美的普顿庄园。有一天他带着妻儿去看望他们,看见自己老去的父母躺在玉兰花树下的躺椅上,相互依偎着。父亲年轻时璀璨的金发已经变成了苍苍银发,短短的,母亲正在给他念报纸,他的眼睛已经看不太清了,而眼珠却一如既往的深蓝讳莫。 母亲剪了短发,神色温和,岁月未在她身上留下过多的痕迹,依旧雍容美丽,耳聪目明。 妻子私下曾跟他说过,从没有见过比母亲更美丽的女人。她拉着自己的手,向往着能与父母亲一样有着那样幸运的一生。 他微笑,当然了,我的太太。 第543章 番外:冬玙两三事3 母亲叹了口气,漂亮的淡黑色眼珠,像极了他在祖母收藏室里见到的稀有宝石。 “下次不许再哭了。刚才也听乔伊管家说了,你父亲确实有些过分了。”她静静说着,发现他轻轻垂下小脑袋说,“妈妈,我也错了,我不该不认真完成功课,让父亲失望。” 蓝清川摸了摸他柔软的头发,“乖孩子。” 次日冬玙起来,女仆带他去了琴房,母亲坐在那里弹琴,弹一首他从来都没有听过的好听的曲子。 他觉得母亲比那些老师弹得都好。 她坐在那里,温和沉默,手指灵活像精灵。看见他来,便停下来,朝他浅浅地笑了笑。 “妈咪为什么不跟我和父亲一起住呢?这样的话,我就可以跟妈咪学弹琴了。”他坐到琴凳上,搂住了蓝清川的腰,抬起的一张小脸一如水晶纯净透彻。 她摸了摸他的脸,歇了一晚上,好得差不多了。女仆给他换了一身新衣服,是上次她让服装师设计出来的其中一套,尺寸正刚刚好。 “小乖,妈咪可以常常看见你,这样不好吗?”她替他拉了拉背带裤下的嫩黄棉T恤,整好后,看见裤子上古铜的金属搭扣,想了想,将它取下来,打了个精致的活结。她害怕这坚硬东西会伤了他稚嫩的皮肤。 他点点头,又摇摇头,“天天能够见到妈咪就更好了。” 冬玙在蓝氏大庄园呆了一星期,他父亲欧彦哲亲自过来接他回去了。回城堡的路上,冬玙窝在父亲怀里,小声问,“爸爸是不是惹妈咪生气了?妈咪都不要跟冬玙一起住。” 父亲在翻阅文件,似乎没有听见他在说什么。 他扭头看了一下那一叠资料,写着他看不懂的话。父亲总是看这些东西,这些让他感觉很无聊的东西。自有记忆以来,父亲总是一个人。他忽然有些伤心,小手贴住他父亲冰凉修长的手。 父亲终于停下动作,深沉的碧蓝色眼睛里像有一片海洋。 “冬玙再也不惹父亲生气了。” 他抬了眼睛,将他换了姿势抱住,面对面的。 “嗯?” “因为惹了父亲生气,你就又是一个人了,孤零零的。” 他感觉父亲抱紧了他,怀抱这样温暖,这样宽阔,这样让他舒心。 晚上入睡之前,他睁着漂亮的蓝色眼睛对要离开的父亲说,“我想要妈咪回来跟冬玙一起睡,她还可以教冬玙弹琴。” 欧彦哲掖了掖他的小被子,嘴角一勾,“很快就能实现了,宝贝。” “真的?” “但你不可以缠着你母亲教你弹琴。” “为什么?” “你母亲身体不好。” “那好吧。” 次年开春,蓝清川回到了蔷薇城堡,冬玙越来越佩服他父亲了。 渐渐的,冬玙发现,父亲对他人总是冷漠严厉的,可唯独母亲,让他惟命是从,和颜悦色。 母亲是那样沉静雍容,像糅合了时光中最醇美的岁月。父亲爱极了母亲,除了自己,超越这世间的一切。他总是尽力陪伴在她身边,呵护她,关怀她,拥抱她。在几十年后,也一直如此。 他们老了以后,住在风景秀美的普顿庄园。有一天他带着妻儿去看望他们,看见自己老去的父母躺在玉兰花树下的躺椅上,相互依偎着。父亲年轻时璀璨的金发已经变成了苍苍银发,短短的,母亲正在给他念报纸,他的眼睛已经看不太清了,而眼珠却一如既往的深蓝讳莫。 母亲剪了短发,神色温和,岁月未在她身上留下过多的痕迹,依旧雍容美丽,耳聪目明。 妻子私下曾跟他说过,从没有见过比母亲更美丽的女人。她拉着自己的手,向往着能与父母亲一样有着那样幸运的一生。 他微笑,当然了,我的太太。 第544章 番外:一面之缘 欧彦哲又喝了酒,醉了。 自从蓝清川离开蔷薇城堡后,他几乎是爱上了酒的味道,他甚至愿意溺死在这酒香之中。 这样,便什么也不要去想了。 可是这只是他的一厢情愿。 他梦到了一个很遥远的梦。 那时他19岁,而蓝清川17岁。 玛格丽特学府里,梧桐高大而苍翠,投下伞一样的阴影。 他本是顺道拜访他的导师,不想却遇见了他一生的劫难。 偌大的校园建筑在郊外,里面静悄悄的,远处遥遥地传来了音乐声。 她便是这时闯进了他的生命。 蓝清川骑着一辆单车,叮铃铃地传入了他的耳。 他朝她望去。 那女孩子穿着淡绿色的洋装,长发乌润,长长地飘荡在脑后,头顶的白色草编帽似乎快要飞起。 距离近了才看见她皎洁的面容,一张极为美丽的素颜,淡黑色的眼睛,嫣红的嘴唇。 大概发觉他打量的视线,她朝他微微一颔首,只一眼便过去了,带去了她车篓里淡淡的樱星草的香气。 他从未觉得哪一个东方女子的眼睛有她这般美丽,瞬间摄住了他的心神。 管家在一旁告诉他她的名字,对他而言并不是个陌生的名字,只是很少在公众场合看见她罢了。 不想,一个星期后,竟然又遇见了她。 那次似乎是校园的某次颇为盛大的庆典,他和菲利弗家族的长子在后台布置。 法国的天阴柔多变,她来时带来了潮湿的水汽。 仍然记得她穿着米色的田园裙,只是裙摆的滚边都被打湿了,水珠顺着白色的鞋面滑下。 她身后的女仆收起伞,从包中抽出一张雪白的毛巾为她擦拭湿润的发梢。 接触到周围学生诧异的目光,她微低下面容,语气诚恳地道歉,“不好意思,我来迟了。” 一边又从女仆手里拿过毛巾,道谢后走进了演播室。 “朗格拉克,那是蓝氏庄园的蓝清川。”察觉他的目光,菲利弗凑到他耳边打趣,“蓝氏大都出美人,不过这一位似乎身体不好,也不经常走动。” 因为在试音室内,他可以从面前的大玻璃屏幕后清楚看见她的身影。 雪肤红唇,黑发乌瞳,当真是极美。 她静静地坐在琴凳上,面容淡漠,又似乎沁出了一点冷漠。 他走出播音室时,听见她淡淡的声音。 “抱歉,我只能弹一场。” 负责场次的组长疑惑问她:“为什么?你的琴声非常美丽。” 他听见她低低地笑了一声,“过奖。不过我的手指在前阵子骑马时受了伤,只能弹一场。” “这……”那组长看见他,有些为难地走过来,“Yancy,你看怎样?” “最后一场就由她负责,开幕场另外选人吧。”他低眉想了想,又问她,“你觉得如何?” 她一转身,便看见了他。眉眼淡静,只点了下头致谢,却是分外端方雅致。 三天后的庆典很顺利,自然,庆典后他们开了庆功宴。 似乎在某个酒店的顶层花厅,他还记得那一晚的月光皎洁,他从未觉得月色是如此如水般美丽流动。 她轻轻偎在藤条秋千上,有种浑然天成的宁和气质。 不少学生围在她的周围和她说着话,声音却静静的,像形成一种不打破这一宁和气氛的默契。 他们喝酒,她跟着聊天,笑语妍妍,混合着花香。 他的朋友菲利弗不知说了什么,她舒展了眉眼,唇边展开小小的弧度。 后来欧彦哲奇怪自己是什么时候爱上她,为什么爱她,也许就是爱上了她这一刻的沉静明澈。 他和她之间的交集便终于这一晚,后来他再也没有看到过她。 他们也只见过几面,他找不出什么机会可以再见到她。他记着她的眉眼舒雅清美,她却忘了与他短暂的一面缘分。 而今,已过去这么多年。从他的步步为营,谋划布略,到她的冷漠倔强,隆冬飞雪。 第544章 番外:一面之缘 欧彦哲又喝了酒,醉了。 自从蓝清川离开蔷薇城堡后,他几乎是爱上了酒的味道,他甚至愿意溺死在这酒香之中。 这样,便什么也不要去想了。 可是这只是他的一厢情愿。 他梦到了一个很遥远的梦。 那时他19岁,而蓝清川17岁。 玛格丽特学府里,梧桐高大而苍翠,投下伞一样的阴影。 他本是顺道拜访他的导师,不想却遇见了他一生的劫难。 偌大的校园建筑在郊外,里面静悄悄的,远处遥遥地传来了音乐声。 她便是这时闯进了他的生命。 蓝清川骑着一辆单车,叮铃铃地传入了他的耳。 他朝她望去。 那女孩子穿着淡绿色的洋装,长发乌润,长长地飘荡在脑后,头顶的白色草编帽似乎快要飞起。 距离近了才看见她皎洁的面容,一张极为美丽的素颜,淡黑色的眼睛,嫣红的嘴唇。 大概发觉他打量的视线,她朝他微微一颔首,只一眼便过去了,带去了她车篓里淡淡的樱星草的香气。 他从未觉得哪一个东方女子的眼睛有她这般美丽,瞬间摄住了他的心神。 管家在一旁告诉他她的名字,对他而言并不是个陌生的名字,只是很少在公众场合看见她罢了。 不想,一个星期后,竟然又遇见了她。 那次似乎是校园的某次颇为盛大的庆典,他和菲利弗家族的长子在后台布置。 法国的天阴柔多变,她来时带来了潮湿的水汽。 仍然记得她穿着米色的田园裙,只是裙摆的滚边都被打湿了,水珠顺着白色的鞋面滑下。 她身后的女仆收起伞,从包中抽出一张雪白的毛巾为她擦拭湿润的发梢。 接触到周围学生诧异的目光,她微低下面容,语气诚恳地道歉,“不好意思,我来迟了。” 一边又从女仆手里拿过毛巾,道谢后走进了演播室。 “朗格拉克,那是蓝氏庄园的蓝清川。”察觉他的目光,菲利弗凑到他耳边打趣,“蓝氏大都出美人,不过这一位似乎身体不好,也不经常走动。” 因为在试音室内,他可以从面前的大玻璃屏幕后清楚看见她的身影。 雪肤红唇,黑发乌瞳,当真是极美。 她静静地坐在琴凳上,面容淡漠,又似乎沁出了一点冷漠。 他走出播音室时,听见她淡淡的声音。 “抱歉,我只能弹一场。” 负责场次的组长疑惑问她:“为什么?你的琴声非常美丽。” 他听见她低低地笑了一声,“过奖。不过我的手指在前阵子骑马时受了伤,只能弹一场。” “这……”那组长看见他,有些为难地走过来,“Yancy,你看怎样?” “最后一场就由她负责,开幕场另外选人吧。”他低眉想了想,又问她,“你觉得如何?” 她一转身,便看见了他。眉眼淡静,只点了下头致谢,却是分外端方雅致。 三天后的庆典很顺利,自然,庆典后他们开了庆功宴。 似乎在某个酒店的顶层花厅,他还记得那一晚的月光皎洁,他从未觉得月色是如此如水般美丽流动。 她轻轻偎在藤条秋千上,有种浑然天成的宁和气质。 不少学生围在她的周围和她说着话,声音却静静的,像形成一种不打破这一宁和气氛的默契。 他们喝酒,她跟着聊天,笑语妍妍,混合着花香。 他的朋友菲利弗不知说了什么,她舒展了眉眼,唇边展开小小的弧度。 后来欧彦哲奇怪自己是什么时候爱上她,为什么爱她,也许就是爱上了她这一刻的沉静明澈。 他和她之间的交集便终于这一晚,后来他再也没有看到过她。 他们也只见过几面,他找不出什么机会可以再见到她。他记着她的眉眼舒雅清美,她却忘了与他短暂的一面缘分。 而今,已过去这么多年。从他的步步为营,谋划布略,到她的冷漠倔强,隆冬飞雪。 第545章 番外:繁华有时 欧彦哲三十一岁的时候,受封亲王。他不是王室的直系成员,但是至今为止,他是森特瓦黄金时代最具殊荣且最有话题的人物,以后可能依旧如此。 几年前,他已风头无两,权势地位皆是巅峰。作为森特瓦最大的功臣,他却做了一个惊震巴黎的决定,j部实权全部移交,由森特瓦一手抓持。 随后,便是朗格拉克财团的大换血。欧彦哲提拔了两位近亲,一个是连家的连回溯,另一个是出自谢西顿的克拉伦斯,而他本人,退居幕后。在世人争吵帝国银行到底是姓朗格拉克还是姓谢西顿的时候,欧彦哲的受封典礼猝不及防地来了。 于是很多人见着了他那位神秘的夫人,欧彦哲握着她的手,几乎是形影不离。众人再一细看,他这位夫人似又大了肚子,整个人行动缓慢,只略略露了面便被护送离开了。随后不久,典礼还未结束,欧彦哲便也跟着离开了。 这天晚上,朗格拉克又多了个小少爷。据说洛特省金色大殿那位老亲王,连夜赶来了蔷薇城堡。 冬玙多了个小弟弟,于是他翘了课,索性父亲也没空理他。 蓝清川这胎生得顺利,欧彦哲守在外面,腿都站麻了,才听到孩子的哭声。就在那一瞬间,冬玙看到自己的父亲踉跄了一步,要不是医院的人拦着,他就可能冲进去了。 “夫人如何了?可还好?” 在听到一切都好的时候,冬玙觉得,他那无所不能的父亲几乎要下跪拜耶稣了。 冬玙在一片春光里微笑。小时候,自己还有些学语言的天赋,但是长大了些,深觉自己没有这方面的天赋。希望弟弟不要跟他一样。 弟弟被取名为夏冉,他出生在蔷薇盛放的初夏。弟弟有一头极柔软的黑发,出生时还未睁眼且哭声响亮。父亲小心翼翼抱着他,小心翼翼亲吻他,几乎亲得眼泪流下。 冬玙去瞧了他的母亲。母亲躺在床上,虚弱得很,见他来了,微微露出一个笑。冬玙也学着父亲,在她嘴唇边印上一个吻。 母亲带着笑睡过去了。往后的日子,都是父亲亲自陪她,照顾她。 弟弟一岁时,喊出的第一个词是哥哥,这可把冬玙给高兴坏了,走到哪里都要抱着他。弟弟有一双漂亮的黑眼睛,跟母亲是一样的,大家都说弟弟像极了母亲。 弟弟稍稍大了些的时候,父亲总爱把他带出去。冬玙自小都没有这个待遇。他偷偷问母亲,是不是自己长大了不可爱了,父亲就不爱他了。 母亲笑,怎么可能,小傻瓜,我们依旧爱你,跟爱你弟弟是一样的。 那我也跟你们爱我一样,一辈子爱着弟弟。冬玙暗暗下了决心。 弟弟长到5岁的时候,家里发生了一件大事。在生日宴上,弟弟被偷走了,连带着自己。父亲动用了所有的关系找到他们时,弟弟正在他的怀里睡觉。 这是一次奇妙的经历。只是这一次,父亲的金发稍稍褪色了,而母亲也有了白发。 在很久以后,他和弟弟才明白,这是一场目的不纯的绑架。只不过,救了他们的那位叔叔,再也没有见到过。 是什么样的叔叔呢。 是个头发很长长得很漂亮的叔叔。他见到弟弟时,竟是吃惊的模样。弟弟饿了,对着他哭。穿着黑衣服的叔叔便将他抱在手里,轻轻地慰抚。 叔叔不爱说话,手下的人也总穿不好看的黑衣服,但这些人,全听叔叔的话。 冬玙便恳求:“送我们回家吧,叔叔。” 他和弟弟在这边只停留了半日,长头发的叔叔,穿着细腻织锦的长袍,像母亲故国的当家人。弟弟被他抱了一路,口水全滴在他领口精美的花纹暗绣上。 “回去吧,冬玙,带着你弟弟。” 回到蔷薇城堡之后,他都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叔叔会知道他的名字。 冬玙成人宴的时候,城堡办了一场家宴。蓝氏大庄园里他喜爱的舅爷爷,还有远在中国抱过他的外公都来了。只是曾祖母虽长寿但已没有精力再飞来帮他庆祝了。弟弟长大了,穿着漂亮的衬衣背带裤,眼睛弯弯地朝他扑过来。 长大也有不好的地方,他会常常见不到弟弟。 父亲喝了些酒,弟弟便又被他抱起来,在他怀里咯咯地笑。他一直觉得,父亲是更爱夏冉的。虽然连母亲都不这样觉得,但是他总感觉是的,而且是对的。 长大了就知道啦,因为弟弟更像母亲的缘故。 欧彦哲一直有个遗憾,他没有女儿。尽管他有两个极聪敏优秀的儿子,大儿子太阳般俊美耀眼,小儿子月光般温柔隽秀。但他舍不得蓝清川受几番生育之痛,便罢了。今天偶然记起,便跟蓝清川说了。 他太太有个坏习惯,喜欢靠在床上看书。闻言也没抬头,翻了一页随口道,“嗯,连回溯不是添了个宝贝公主吗。” 他静静地瞅着自家夫人,灯光柔和,她的脸庞洁白如玉,唇边含笑。只这一刻,他觉得岁月如此美好,静水流深一般。 “你为什么从来都不曾说过爱我?”他翻过身来搂住了她的腰。蓝清川被他吵得再难看书,便阖上书本,叹气道,“夏冉都这么大了,你还问这个问题。”看他锲而不舍的样子,她将台灯拧上,俯身轻轻在他唇上一碰。 欧彦哲计谋得逞,将她抱住,缓缓地将吻加深。 一室温和,岁月静好。 第545章 番外:繁华有时 欧彦哲三十一岁的时候,受封亲王。他不是王室的直系成员,但是至今为止,他是森特瓦黄金时代最具殊荣且最有话题的人物,以后可能依旧如此。 几年前,他已风头无两,权势地位皆是巅峰。作为森特瓦最大的功臣,他却做了一个惊震巴黎的决定,j部实权全部移交,由森特瓦一手抓持。 随后,便是朗格拉克财团的大换血。欧彦哲提拔了两位近亲,一个是连家的连回溯,另一个是出自谢西顿的克拉伦斯,而他本人,退居幕后。在世人争吵帝国银行到底是姓朗格拉克还是姓谢西顿的时候,欧彦哲的受封典礼猝不及防地来了。 于是很多人见着了他那位神秘的夫人,欧彦哲握着她的手,几乎是形影不离。众人再一细看,他这位夫人似又大了肚子,整个人行动缓慢,只略略露了面便被护送离开了。随后不久,典礼还未结束,欧彦哲便也跟着离开了。 这天晚上,朗格拉克又多了个小少爷。据说洛特省金色大殿那位老亲王,连夜赶来了蔷薇城堡。 冬玙多了个小弟弟,于是他翘了课,索性父亲也没空理他。 蓝清川这胎生得顺利,欧彦哲守在外面,腿都站麻了,才听到孩子的哭声。就在那一瞬间,冬玙看到自己的父亲踉跄了一步,要不是医院的人拦着,他就可能冲进去了。 “夫人如何了?可还好?” 在听到一切都好的时候,冬玙觉得,他那无所不能的父亲几乎要下跪拜耶稣了。 冬玙在一片春光里微笑。小时候,自己还有些学语言的天赋,但是长大了些,深觉自己没有这方面的天赋。希望弟弟不要跟他一样。 弟弟被取名为夏冉,他出生在蔷薇盛放的初夏。弟弟有一头极柔软的黑发,出生时还未睁眼且哭声响亮。父亲小心翼翼抱着他,小心翼翼亲吻他,几乎亲得眼泪流下。 冬玙去瞧了他的母亲。母亲躺在床上,虚弱得很,见他来了,微微露出一个笑。冬玙也学着父亲,在她嘴唇边印上一个吻。 母亲带着笑睡过去了。往后的日子,都是父亲亲自陪她,照顾她。 弟弟一岁时,喊出的第一个词是哥哥,这可把冬玙给高兴坏了,走到哪里都要抱着他。弟弟有一双漂亮的黑眼睛,跟母亲是一样的,大家都说弟弟像极了母亲。 弟弟稍稍大了些的时候,父亲总爱把他带出去。冬玙自小都没有这个待遇。他偷偷问母亲,是不是自己长大了不可爱了,父亲就不爱他了。 母亲笑,怎么可能,小傻瓜,我们依旧爱你,跟爱你弟弟是一样的。 那我也跟你们爱我一样,一辈子爱着弟弟。冬玙暗暗下了决心。 弟弟长到5岁的时候,家里发生了一件大事。在生日宴上,弟弟被偷走了,连带着自己。父亲动用了所有的关系找到他们时,弟弟正在他的怀里睡觉。 这是一次奇妙的经历。只是这一次,父亲的金发稍稍褪色了,而母亲也有了白发。 在很久以后,他和弟弟才明白,这是一场目的不纯的绑架。只不过,救了他们的那位叔叔,再也没有见到过。 是什么样的叔叔呢。 是个头发很长长得很漂亮的叔叔。他见到弟弟时,竟是吃惊的模样。弟弟饿了,对着他哭。穿着黑衣服的叔叔便将他抱在手里,轻轻地慰抚。 叔叔不爱说话,手下的人也总穿不好看的黑衣服,但这些人,全听叔叔的话。 冬玙便恳求:“送我们回家吧,叔叔。” 他和弟弟在这边只停留了半日,长头发的叔叔,穿着细腻织锦的长袍,像母亲故国的当家人。弟弟被他抱了一路,口水全滴在他领口精美的花纹暗绣上。 “回去吧,冬玙,带着你弟弟。” 回到蔷薇城堡之后,他都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叔叔会知道他的名字。 冬玙成人宴的时候,城堡办了一场家宴。蓝氏大庄园里他喜爱的舅爷爷,还有远在中国抱过他的外公都来了。只是曾祖母虽长寿但已没有精力再飞来帮他庆祝了。弟弟长大了,穿着漂亮的衬衣背带裤,眼睛弯弯地朝他扑过来。 长大也有不好的地方,他会常常见不到弟弟。 父亲喝了些酒,弟弟便又被他抱起来,在他怀里咯咯地笑。他一直觉得,父亲是更爱夏冉的。虽然连母亲都不这样觉得,但是他总感觉是的,而且是对的。 长大了就知道啦,因为弟弟更像母亲的缘故。 欧彦哲一直有个遗憾,他没有女儿。尽管他有两个极聪敏优秀的儿子,大儿子太阳般俊美耀眼,小儿子月光般温柔隽秀。但他舍不得蓝清川受几番生育之痛,便罢了。今天偶然记起,便跟蓝清川说了。 他太太有个坏习惯,喜欢靠在床上看书。闻言也没抬头,翻了一页随口道,“嗯,连回溯不是添了个宝贝公主吗。” 他静静地瞅着自家夫人,灯光柔和,她的脸庞洁白如玉,唇边含笑。只这一刻,他觉得岁月如此美好,静水流深一般。 “你为什么从来都不曾说过爱我?”他翻过身来搂住了她的腰。蓝清川被他吵得再难看书,便阖上书本,叹气道,“夏冉都这么大了,你还问这个问题。”看他锲而不舍的样子,她将台灯拧上,俯身轻轻在他唇上一碰。 欧彦哲计谋得逞,将她抱住,缓缓地将吻加深。 一室温和,岁月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