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浊世神行录》 第一章 火龙舞 若说什么东西最能吸引观客,那一定是来自异邦的大商团了。 天海五州广阔无垠,若没有什么特殊法门或是能够求得哪派宗门开启传送阵,光靠脚板或驮马行路,只怕是走上几年也到不了临邦。 不过总有那么一群人会唤来自己相熟的亲朋好友,载上当地的特产物资,若是有条件的话再雇上几个江湖中人做保镖便吆喝着号子出发,立誓不游尽五州绝不返乡。 不管是出于浪漫情怀还是迫于生计,商队告别家人,一路跨过艰难险阻,买进卖出,又与其他商队汇合,慢慢便结成了天海五州那些各具特色的云游商团。 当然,没能加入商团的商队结果如何便少有人能知晓了。也许是领头人知难而返,也许是货物被洗劫一空的骡马板车栽进了哪条坑里… 天海五州,凶险非凡。 今日来到风来州满盈城的这个商团可是顶有名的庞然大物,光是由异兽牵引的巨车就有十数辆,更别提后面那些黑压压的马头骡尾,以及车上装着的异邦奇珍了。 天还未亮,城主杨登明就身着烫金红袍率一众手下于城门口等候着了。 虽然商团老早就进到了护城法阵内,根本无需这帮天天卧在榻上捻葡萄吃的老爷们费心接洽,但该做的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 大商团是天海五州内少数受多方势力共同庇护的组织,而且它们就像海中巨鲸,行至何处就会给那方地界带来热闹与繁荣。 就算杨登明是天下正道中江北杨家的堂堂家主也不能随意甩了人家的脸面。 别的不说,商团要是见城主不肯亲自出来迎接,一赌气直接拐道去往别处,那他杨家主再加上坐镇满盈城中的一众官员可就要被期待已久的老百姓们念死了。 城主与商团长见面,自然是好一番寒暄。那商团长也是一方人物,能够经营着如此规模庞大的移动城池,别的不说,他光是修为也不会比区区一城之主差到哪去,所以也算不上谁折煞了谁。 我杨某人嘛,平生最爱交朋友… 应付完会面,杨登明命手下人带领商团前往城中预先设好的驻营处,约好了晚上的宴会,接着告罪一声,直说政务繁忙便返回了府中。 倒不是他不愿意陪商团长闲扯,他这般稳稳坐了几十年太师椅的老油子自然不怯应酬,只是刚刚接到传音,他那让人操心的四儿子又惹事了。 这江北杨家自千年前起就是正道翘楚,祖上荣光便不多说了,光是杨登明除了老四之外的其他四个孩子就都是风来州的耀眼新星。 老大受朝中大将军提拔加入禁军府,嫡子老二书琴两开花冠绝满盈城,三女儿天生便能听懂妖物兽灵之语,每年来相亲或是收徒的家伙们不知踏坏了杨府多少块门槛。 老五则是天生根骨绝佳,机敏过人,深得族中长老喜爱,怎么砸资源培养都不觉心疼。 唯独老四,那不成器的老四,生来就没有修行资质又不学无术,整日只知带着一帮狐朋狗友走街串巷,遛鸟逗狗。 老四名唤杨御成,本取玉汝于成之意,但因为资质不佳难当大任,由此被族老点玉为御,只期望这上辈子积德这辈子投胎好的幸运娃娃能够安安生生,无病无灾就是了。 哪知道这小子却是个顽劣不堪的性子,天生资质鲁钝,连不需要根骨支持的奇兵八法也学不会,更不肯读圣贤书,礼法人伦到他那都像放了个响屁一样穿耳即过。 一开始这杨四爷还只是没事闲的跑去掏掏人家的鸡窝,众人只道小儿顽皮,却不想他年纪越大干出的事情越出格。 今天骑在书院先生头上念个打油诗,明天就去四处调戏良家姑娘,更气人的是这小子继承了他爹娘的优秀基因,长得还十分俊俏,放浪形骸间莫名其妙就在城中年轻人的圈子里博出个风流的美名。 这不,这才晌午天,城西就传来了不知哪家公子吃饭不给钱还大吵大闹的消息,嘴里喊的都是什么我爸是杨登明…我爸是满盈城主之类的胡言乱语。 虽然杨府中人已经将事情打点妥当,但杨御成早在众人赶到之前就溜之大吉,不知所踪了。 杨登明疲惫地叹了口气,你是付不起那一碗稀粥几碟凉菜的钱还是怎的? 傻儿子啊…你到底要干什么啊? 不谈揉着脑袋青筋突起的杨登明,今日满盈城中的主角还得是刚到此地的大商团。 商人们安顿收拾好之后便各自分散,在城中指定的驻留地搭起摊子或支起台子。商团中并非只有买卖货品的商人,其中也不乏各种三教九流中人,戏班子更是有好几个。 若说表演卖艺之中哪个项目最能吸引观客,十个人里有九个人都会告诉你是火龙舞。 那是源自星烁州边陲之地的一种民族舞蹈,由一人或数人携火球数枚,配合身体的韵律将其旋转舞动,使之呈现火龙飞舞之相。 听起来简单,但这项技艺没个几年功夫的苦练绝对难以入门,更何况若没有修为在身便很难搞出那漫天火星的华丽场面,而修行中人除非有特殊情况否则一般都是不会出来做这等卖艺活计的。 而今天这家戏班子一上来就搬出了火龙舞,而且表演者还是个不到双十年华的明艳姑娘。 那姑娘身着素净白纱衣,鸦色长发盘起,星眸柳眉,朱唇贝齿,粉嫩的肌肤完全不像是跟着商团风吹日晒一路行来,整个人看起来反倒像是个富贵人家的大小姐。 她舞起火球,身体舒展,翩翩起舞,柔嫩的腰肢不断摆动。那几枚火球在她手中时而化作黑龙探海尽显狰狞,时而化作青龙盘踞瞌睡连连,真教人看得如痴如醉,叫好投钱声络绎不绝。 台下有一位仁兄正看得起劲,全然没留意周围,接着便感觉肩膀被人狠狠扒了一下,刚待回头发火,结果看见来人之后顶到嘴边的污言秽语一下子就给尽数咽了回去。 来人是个和台上舞者年龄相仿的年轻人,衣着华贵,打扮整洁,两道剑眉尽显少年英气,唇红齿白,鼻梁高挺,皮相是好皮相,就是那对眼睛犯了几分桃花,使得他整个人都略显轻浮。 满盈城是风来州重镇,人流汇聚之所,这般翩翩少年郎虽不多但也绝非没有。 真正让周围人认出他的身份并畏之如虎的是他身边跟着的东西。 白狼与黑猫,满盈城中向来禁止灵兽散养,就算带出来也要做好严格的安全措施。 这少年怀中的那团小黑猫也就算了,脚边跟着的那匹雪白厚毛,鬓垂至肩的英武白狼可是实打实的没拴着链子。 若问整座城中有谁这般英俊,又能这样不守规则昭然过市的,很显然答案就只有杨府恶霸杨四郎一人了。 人群像是被气泡隔开的水一样纷纷给他让开道路,这孩子虽说并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大恶事,但性子古怪,谁都不想被他赖上当作消遣。 杨御成行至台下,台上舞者的演出也进行到了最末尾,她将飞舞如龙的火球向天一甩,接着催动真气踏空跃起,手指轻轻在悬停的火球上一点,其便化作了漫天的焰色繁星。 说实话,场中的大部分人这辈子都还没见过这般完美的火龙舞,本该是轰动四方叫好连连的场面,却被这突然冒出来的杨家恶少搞得人人惶恐,鸦雀无声。 “好!!”眼见少女脚尖落地,杨御成大笑着喝彩一声,接着大力鼓起掌来。 周围人纷纷向台上的少女投去同情的目光。 多美的姑娘啊…可惜要倒霉了… 第二章 离心人 “都傻愣着干嘛?鼓掌啊!”杨御成左右看了看正一副见鬼模样盯着自己的观众。 啪…啪…啪…场中逐渐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接着越拍越盛,搞得台上跳舞的姑娘一时有些弄不清楚情况,傻愣愣地杵在原地。 “少爷…少爷…”两个小厮打扮的精瘦男人扛着包袱火急火燎地穿过人群来到杨御成身边,一边唤着主家,一边喘着粗气。 “哦?来得正好。”杨御成重新抱起刚刚鼓掌时被自己甩落的小黑猫,伸手从家丁背着的包袱里掏出一个做工精良的丝绸袋子。 喀啦,那枚钱袋被他抬手一抛,在空中划出一个完美的抛物线,正好落在姑娘脚边。 听着这让人心动的金银碰撞声,就知道里面包含的诚意可是够足的。 “跳得不错,赏你了。”杨御成对那姑娘咧嘴一笑,又贪婪地盯了人家好一会,方才挥手收起袖子趾高气昂地喊道。 “少爷,那个…”家丁喘匀了一口气,刚要汇报情况就被杨御成伸手打断。 “还是让他来说。”他脸上的笑意犹未褪去,拍了拍家丁汗津津的肩膀,指向他俩身后的人群之中。 人群正中站着一名金边黑衣的少年人,长相与杨御成有几分相似,却没有他那般俊俏,木然的神情将那看起来比杨御成小一些的少年的脸庞雕刻得有些冰冷。 当杨御成伸手指过去时,站在那少年身边的观众才注意到有这么个家伙。 杨家的孩子都挺怪的,单说这四爷五爷,一个是走到哪哪都自觉给他让道,一个跟透明人似的,在集市正中站一上午也未必有人能注意到。 “父亲让你回去。”杨五郎杨雪隐还有一个城中人都知晓的特征,那就是说话声音比蚊子扇翅还要小,若不将耳朵贴在他嘴边,只怕他站在你面前半个小时你都不知道他是来干嘛的。 “知道了。”就连站在杨雪隐旁边的那几个镇民都只听到了一阵含糊不清的嘟囔,杨御成却很自然地点了点头,向对方走去。 “叫那姑娘晚上来我房间…”杨御成越过五弟身边时,俯下身子在他耳旁轻声说了一声。 杨雪隐斜眼瞥了他一下,又将目光转向正站在戏台上捧着钱袋发愣的年轻女子。 满盈城人都知道杨家老四风流成性,但作为府中最熟悉他的人,杨雪落自然清楚。 自己这四哥虽说没事就去那些风月之所饮酒作乐,对城里的漂亮姑娘也毫不吝啬虎狼之词,但他其实到现在连女子的手都未必牵过。 数载筹谋,只为今朝吗? 杨家人其实都知道这表面吊儿郎当的老四其实并不简单,却无人知晓他到底想做什么。 杨雪隐思考一番,向他点了点头。 “嘿嘿…”杨御成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搓了搓手,回头恋恋不舍地瞅了一眼那被他预定的姑娘,唤过那头威风凛凛的白狼向杨府方向踏歌而去。 观众虽然没听清楚他俩说了什么,但从那恶霸阔少的言行举止中也能看出,他是在打那戏班子的姑娘的主意。 有人觉得她很可怜,也有人看着那枚沉甸甸的钱袋子,眼中发热。 若是能把自己的女儿送进杨府,那这辈子可真就是吃喝不愁了…要不明天就叫自家女娃去学学火龙舞?没想到那恶少喜欢这种风格… 商团驻留地离杨府只有三条街的距离,满盈城中最核心的力量都聚集在这一片,倒也不怕没人盯着再让杨御成跑了。 不过这家伙也明摆着没想跑路,经过一家金色门匾的商铺时还钻进去讨了杯茶,半个时辰的路程硬是让他拖到天色悠悠转暗方才到家。 “四少爷,老爷在正堂等您呢…”站在大院门口抻着脖子等得脑门直冒汗的老管家赶紧迎上,颇为焦急地拉起杨御成的手就要拽着他去正堂。 “哎哎哎,学爷,你先别急呀…”杨御成乐呵呵地挣开老管家的手腕:“按礼法孝道讲,见父母时应该梳洗打扮整齐,你看我这出门逛了一天,汗都流了三袋,哪能就这么进去了?这传出去不是让城中相亲说闲话嘛?” 被称作学爷的老管家让他说得一脑门子冷汗,这不省心的小少爷身上哪有流汗的痕迹?倒是自己这老骨头今天算是泡了水了。 “你的意思是…?”老管家抬头问道。 杨御成理了理袖子,对他亮出一个十分灿烂的微笑:“我的意思是让他继续等着,小爷我累了,得先歇上几个钟头。” “这…”十分了解杨御成脾气秉性的老管家倒也猜到他会这样了,不过他也清楚这家伙就是个混不吝,训也不听打也不记,只能好好哄着。 自己虽然一身修为本事,但总不能对四少爷动手用强?但老爷那边脸都快气紫了,天天被这对父子夹在中间,自己的脾气都快给磨没了。 “不必了,父亲已经回屋休息了。”正当老管家无计可施一筹莫展之际,两人身后的走廊内传来一声十分沉稳的男子喊话声。 “二少爷。”老管家总算抓住了救星,赶忙回头向杨府嫡子见礼。 “学爷,您也回去休息,今日商团托人送来了雨落州的上好茶饼,您若再不去品鉴一下,只怕都要被我那几个叔叔伯伯抢光咯…”二少爷杨赐信淡然一笑,对老管家摆了摆手。 “哎呀,这我可得赶紧去看看…”得了台阶的老管家连忙装起糊涂,但还是忍不住担忧地回头瞧了一眼正站在大门口傻乐的杨御成。 然后杨御成朝他抛了个媚眼。 在心中叹了口气,老管家不再管这两位性格古怪的少爷之间有什么纠葛,慌慌忙忙向着府中库房迈步走去。 毕竟是雨落州产的茶饼… 老管家离开,门口的守卫也自觉地装起了雕塑,其他方才还在附近忙活的家丁也都能溜的溜,溜不掉的背过身子数起了树叶。 杨赐信是个雅人,大夏天还穿着青白丝绸织成的长袍,揣着把上绘山水图的折扇,两撇胡子随风飘荡,当真是位翩翩公子。 三十上下年纪的他整比杨御成大出一轮,修为是风来州年轻一辈中冒尖的不说,还颇有文采。他那一手书画一手琴艺兼具各家多长,有古贤遗风,任谁提起都要说一声杨家后继有人。 杨御成比其他简直就是凤凰与麻雀,此时这两人就在院口站着对视,表情还是方才老管家离去时那副般淡然,他俩搁这搞定格画面心思各异,倒是苦了旁边一众被迫当木头人的家丁。 “进屋聊?”杨赐信拈起折扇也不打开,十分自然地指向府内偏堂的方向。 杨御成的笑颜攀升至了表情控制的极限,他脸上一抽,吸了口气,接着目光转冷,又重新换上一副与之前截然不同的冷笑。 “也好。”杨赐信将折扇收回腰间。 “你瞧,我只要这样什么话都不说就能免挨两顿训,这世间事是不是太简单了?”杨御成盯着二哥悠悠说道。 “哦?”杨赐信感到有些意外,意味深长地看了一会这个之前都在装傻充愣的弟弟,接着笑道:“我又怎会舍得训你呢?” “这几个弟弟妹妹里我最看重的就是你,旁人道你装疯卖傻,我却知你心向逍遥…”他淡淡地说着,脸上的表情也随着语气渐渐转冷:“但是,不是所有事都可以靠装傻来骗过的,对么?” “是啊,戏再怎么演,有些东西终究还是盖不过去…”杨御成无奈地摇了摇头,两人打了一阵哑谜,气氛又降至了冰点。 “恭喜二哥喜结良缘。”杨御成突然抬起头来拱手向杨赐信祝贺起来。 “哦?你已经知道了?”杨赐信拈着胡子,脸上又恢复了先前那番淡然的微笑。 “城中都传开了,那三皇女可是京城有名的一枝花,父亲为这事也已经奔走许久,我得到消息已经算慢的了…”杨御成走到二哥面前,伸手从怀里掏出一个上绘金色暗纹的小盒子。 “我虽没有二哥你这般才华横溢,也没三姐那探寻奇珍异宝的本事,不过我自认还算是比较会女人欢心,这东西就由您交给嫂嫂?”看着对方接过盒子,杨御成又呵呵乐了起来。 “哈哈…我的好弟弟,谁人再说你疯癫,哥哥我第一个不同意,来,快要到饭点了,先随我上桌,父亲那边我会帮你说说好话的。”杨赐信开心地揽过杨御成的肩膀大笑起来。 当真是好一副和和气气的团圆图,一旁的杨府家丁们也松了一口气,又忙起了手边的活计。 勾肩搭背并肩前行的两位少爷聊着那些权贵子弟间的趣闻,但无论是杨赐信那只紧紧抓着对方肩膀的手,还是杨御成笑颜上从眼角中流露出来的阴暗,都让这一副诗画场景变得愈加阴冷。 二哥知我,我也敬重二哥,若是能一直这样下去该多好? 但,有些事情终究是掩盖不了的,对么? 杨御成谈起先前自己走进店里时老板慌忙之下打翻茶杯的趣事,引得杨赐信哈哈大笑,两人并排在夕阳的映照下走向府中餐厅。 第三章 月下会 晚餐时,家主杨登明因为已经与商团首领约好宴会所以并不在家,府中诸多长老叔伯也被杨登明带去赴宴,所以上桌的人其实并不多。 杨家长子杨赐羯年少时便被送去了皇城禁军府,少有返家。三女杨雪舞年前便已同大派宗师一同出发共游风来州,老五神出鬼没,不爱参与什么集会,所以其实府内现在只有两个杨家少爷。 “七日后便是投书会了,你有没有什么想法?”用过饭菜,杨赐信坐在主位向旁边正在擦嘴,邋邋遢遢的杨御成询问道。 “投书会?那都是像二哥你这般的才子佳人才会去参加的事情,我连九章都背不下来,干嘛去凑那个趣,惹人笑话么?”杨御成无所谓地答道。 投书会是天海五州的一项传统祭仪,于每年夏初雷鸣时节开始,设立在五州各处的天书祭坛会在此刻激活,悬于空中。 与会者只需要将自己的作品向天书祭坛投出,无论是诗画文集还是故事书皆可。 天书祭坛背后连接着各山各派的宗师尊长,也有留驻世间的神佛关注,只要参与者投出的作品受到他们的赏识,便有机会被某家顶级宗门收入门墙,一步登天。 本无修行资质,却靠着投书会结缘宗门后飞黄腾达成为有名高手的人不在少数。而风来州的天书祭坛就设在满盈城中心,每年更是有大批大批的年轻人在此踏上修行之道。 “文不在词藻,而在于着者本心,各派高人什么样的华丽文章没见过?哪还会在意什么文笔…”杨赐信点了点桌子:“你只需将心中所想写出,没准就能有哪家高人认同你的道,带着你学些本事,那时候你不就更快活了么?” “哈哈,我哪有什么道,再说现在我已经够快活了,每日酒足饭饱无忧无虑,哪需要再刻苦钻研那些有的没的?”杨御成哈哈一笑接着说道: “咱们家武有大哥,文有你二哥,三姐天资卓越,老五也不是白给的,有我这么一个废物在不就正好平衡了么?” “哎,你可别妄自菲薄了,也许你只是还没找到自己的路呢?”杨赐信也不知该怎么接他的话,虽然他知晓四弟聪慧,也明白他并非是表面这般轻浮的模样,但他确实不知道杨御成的真实想法。 “嗯…不过既然二哥相邀,我倒也不好驳了你的面子,我这几天去赶工写着玩玩,到时候你可别笑话我…”杨御成嘟着嘴说道。 “哈哈,你肯去我就感天谢地了,哪敢笑话你呢?”杨赐信一愣,随即笑了起来。 他虽然表露出了一副欣慰夹杂着意外的神情,但冷静的脑中却在飞速思考着。 他今日为何这般主动,难不成他真的看出来什么了?先前在院中那番话又是什么意思? 两人互相敬茶,之后便各自回屋休息,不谈杨赐信那边火急火燎地招来手下讨论杨御成这个陡然冒出来的变数,只看这晃晃悠悠走到自己房间门口的杨家四少爷。 “多谢。”他向院落中阴影处的杨雪隐点头致意,接着大剌剌地推开了房门。 屋里的客人被他吓了一跳,白天在戏台上跳火龙舞的漂亮姑娘正坐在椅子上抱着小黑猫,脚边卧着睡得整个身子都翻过面去的白狼。 “呃,杨少爷?”那少女脸上冒着十二万分的疑惑,眼见杨御成进屋,赶忙将正在她怀里酣睡的小黑猫轻轻放到桌上,起身请安。 “你是在叫我,还是在叫外面那位?”杨御成微微一笑,算是跟她打了个招呼。 少女被他问得有些不知所措,眼珠骨碌碌地转了好一阵也没想出该怎么回答,只能怯生生地低下头紧张地望向眼前的英俊少年。 白狼的耳朵耸了耸,打了个大呵欠,起身走到杨御成身边,慵懒地瞅着对面的戏班少女。 杨御成没有说话,快步走上前去,一把拽住那少女的手腕将她拉至自己眼前,脸上不怀好意的笑容逐渐放肆起来。 “你叫什么?”他柔声问道。 “等等…杨少爷,别…”少女被吓了一跳,又不扫了这刚来此地不久就已经耳熟能详的恶少爷的性子,只能噙着泪水十分害怕地看向对方。 杨御成没有再进一步,他松开少女纤细的手腕,越过她身边坐在了刚才她坐过的椅子上,用手指轻轻抚摸起桌上小黑猫的脑袋。 “脱。”似乎是少女的反应让他感觉无聊了,所以本就没什么耐心的杨少爷决定直入主题。 “啊?”少女被他说得愣了一下。 “脱衣服。”杨御成没有看她。 “啊…啊?”少女看着那匹白狼也从自己脚边掠过趴到杨御成脚边,这才回过神来,连忙退到门边用双手捂住胸口。 “杨…杨少爷,我不是…”她的声音颤抖,颇有苦命人遇到强权恶霸时那种感叹老天不公的苦情感,肢体动作的表演也十分到位,只怕平常人看到这副场景都要义愤填膺上来英雄救美了。 “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杨御成叹了口气,越发感到没什么意思。 “脱外衣,你若不脱,我没法跟你谈。”他揉了揉那小黑猫的脑袋转过脸来,冰冷的眼中没有一丝欲望的跃动或是轻浮的笑意。 少女听了他的话,也将脸上的表情收敛,一秒之前还是苦情良家弱女子,下一秒就露出了她藏于胸中那股江湖人杀伐果断的冰冷气息。 她眯着眼睛,默默注视着杨御成,接着抬起纤长的手指伸向自己的肩头。 白衣缓缓滑落,屋内没有点灯,皎洁的月色透过窗棂笼罩在她那纤瘦柔顺的曲线上,配上她姣好的脸庞,整个空间似乎都被这份朦胧的梦幻之美所深深吸引。 让人遗憾的是,那褪去的外衣之下并不是粉嫩洁白的少女肌肤,而是一套漆黑的贴身鳞甲。 墨龙,一种栖息于大江大湖泥沙之下的恐怖巨兽,体似鱼,头似虫,其鳞片经过熬制可以榨出一种十分特殊的漆黑油脂。 墨龙油粒粒成珠,柔韧非凡,涂抹于衣装之上则可使其刀枪不入,还不会增加任何厚度,为五州之中最为稀有的奇珍之一。 这墨龙可是顶厉害的妖物,每逢秋季便会浮出水面兴风作浪,若非大宗大派出手或百计士兵齐上就绝无将其讨伐的可能。 而一条轮船大小的墨龙鳞片熬出的墨龙油仅靠一个茶杯就能尽数装下,而这少女身上不知是那种妖物鳞片组成的鳞甲之上不知涂了多少墨龙油。 寻常人穿不起这种东西,不寻常的人也穿不起,光这一件全身涂满墨龙油的鳞甲,放眼五州都可以被任何世家当作传家宝了。 杨御成点了点头,他先前只是受怀中黑猫的提示朦胧中感到眼前的少女有些不凡,而这副鳞甲一亮出来,事情就简单多了。 这天下可没有几家人能穿得起这玩意的。 他不多说,缓缓站起走上前去,直至快要将胸口贴在少女的额头前时才停下脚步。 “我不管你们的计划是什么,延后七日,到时候一切自见分晓。”杨御成贴在少女耳边轻声说着,又从怀中掏出一张叠成块的丝帛递到她手中。 尽管强装淡定,但那少女的发香终归还是搞得他心里有些乱糟糟的。 “我在百里之外就听说这城里有个阔少,人们说他不学无术,欺男霸女,活脱脱就是一个大傻子…”少女接过杨御成递来的丝巾,将其展开借着月色打量了一阵,接着收进腰间。 “世间事往往都没那么容易…”杨御成退后几步,打量着先前还一副人畜无害模样的少女此时脸上露出来的那小恶魔一般的笑容。 “时月昙。”少女轻轻开口,她的声音就像夜莺悠扬的歌声,有一种引人入睡的温柔魔力。 “我不关心你是谁,也不想知道你叫什么。”杨御成皱着眉头十分不满地说道。 “你之前问过。”时月昙眨了眨眼睛。 杨御成身边的黑猫和白狼也都吸了吸鼻子,看乐子一样望向他,搞得他眉头一阵跳动。 “喝杯茶再走…”杨御成没好气地甩了下袖子,接着也不再管杵在原地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她的时月昙,径直向卧室走去。 当然,屋里并没有备茶。 第四章 暗流涌 时月昙并没有当即离去,而是跟趴在屋里的两只小东西眼神交流了一会之后,望向卧室被杨御成放下的帘子一阵出神。 她又坐了一个时辰方才穿上之前脱下的白衣推开大门,向院子角落处的阴影点了点头,接着不再隐藏身手,像只轻盈的狸猫一般翻墙而出,片刻间身影便消失在月色之中。 杨御成的屋内这时才传来了宽衣解带的沙沙声,院子阴影中的杨雪隐闭着眼睛揉了揉脑袋,踮起脚尖倏然离去。 “小姐,没出什么事?”时月昙来到一处暗巷,左右瞧了瞧,立时便有几人冒出。 他们白日都是戏班成员的模样,而此刻背剑的背剑,拎锤子的拎锤子,皆是一袭黑衣面露凶相,实在让人难以想象他们之前展示给镇民的那副贫苦劳累的旅者姿态。 “呵呵…咳,计划有变,按我指令行事。”时月昙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开心事,不经意间笑了一声,然后马上正色起来发号施令。 待众人得令散去,她才理了理被夜风吹散的鸦色长发,望向清澈的夏夜星空。 江北杨家的花花公子,竟然是个处子。 呵,说的也是,这世间哪有什么能够轻易做成的事?人间总有意外… 时月昙闭眼思索了一阵,接着拿出之前收进腰间的丝帛紧紧握在手中。 ………… 节日将至,又赶上商团到来,本就人潮汹涌的满盈城最近更是热闹得不得了。 风来州各地的才子佳人,名门世家,宗门大派皆陆续来到城里,商贩们也见机大力兜售演出,城中各处都挂起了花灯。 每至夜间,这座镌刻着四个世纪历史的古老城池便被霓虹色的辉光笼罩,各家酒食店铺终夜不休,娱乐场所也是家家爆满。 年轻人们纷纷上街游戏,老人们则相邀至家中,或直接在街上支起个摊子聊天对饮,平时无趣的一切此刻都变得无比鲜活。 有喜好热闹的灵兽飞鸟纷纷前来观望,因为人流量极大,满盈城一众高官经过商讨也放松了护城法阵的限制,毕竟世间已经和平了许多年,人人酒足饭饱喜笑颜开,哪会出什么事情? 杨登明很忙,他作为满盈城城主,也作为天下正道势力江北杨家的家主,自然要尽地主之谊到处招呼,真是恨不得一天三场会谈五场酒宴。 杨赐信也跟着忙了起来,一面是为了给父亲分忧,一面也是在杨登明的授意下向各方势力抛头露面,以期在他百年后自己这个出色的嫡子可以顺利继承杨家的家主之位。 按理说这般盛大的节日,热闹非凡的街道之上,平日里便闲不住的那些纨绔公子自然是该到处惹事的,不过这一年他们却安静得很。 说来这又是杨登明的一件喜事,自己家中五子除了老四之外各个都是人中龙凤,可就在前日,那个不成器的四儿子竟然说他要去参加投书会了。 虽然是有杨赐信的提点,这不学无术的傻儿子也未必能在投书会上博得什么名头,但浪子回头金不换,他若有这份志向,就算真的没什么天赋才学又如何呢? 大不了为他置办个轻松官职,或者求得哪派宗师将他带在身边学些本事理念,总好过一天到晚到处乱跑,游手好闲。 更重要的是,哪个父亲不希望自己能够阖家欢乐?若这态度立场都不甚明确的老四肯听老二的话,兄弟间可以毫无芥蒂地确立主从之位共同为杨家打拼,那岂不是一大幸事? 就算他干啥啥不行,堂堂江北杨家又不至于养不起一个废人,或者他有可能是晚成之人呢? 由此,杨登明虽然忙碌但也显得红光满面喜气洋洋,整个人仿佛都年轻了好几岁。 但那些纨绔阔少失了他们的主心骨——杨家恶霸杨御成,自然是玩不痛快,简简单单三三两两随便聚聚,就各自寻乐去了。 “哎…”窗外街景热闹非凡,屋内的杨御成却在案前对着烛灯直揉脑袋。 “啾啾…”青色尾羽的鸟儿落在窗棂前,打断了他的思绪,在他怀里趴着的那只小黑猫也睁开一只澄黄色的大眼睛瞥了它一眼。 杨御成伸出手指,鸟儿扇动翅膀跃至他的手臂上,十分亲昵的啄了啄他的指尖。 解下鸟儿腿上的信筒,又向它道谢一番,那鸟儿似乎能听懂人言,又啾啾叫了两声便展翅飞出窗外,直奔被花灯映出迷蒙色彩的夜幕而去。 小黑猫这时才闭上眼睛,打了个呵欠。 “你帮我看看写得怎么样?”杨御成颇为疲惫地抓起桌上的书卷向屋中另一人甩了过去。 杨雪隐跨坐在一旁贴近角落的椅子上,正吃着葡萄,也不管手上沾满了果物汁水,接下杨御成丢来的书本便翻阅起来。 “虚伪。”随意看了几眼,杨雪隐将书卷丢到一旁的茶几上,十分简短地评价了一句。 “你是说我还是说这本书?”杨御成也不恼,拆开刚从鸟儿那边得来的信纸,一边阅读一边向杨雪隐询问起来。 “你和书。”杨雪隐答道。 他评价得确实十分精辟,一个自幼便不肯念书也未出过远门的纨绔子弟,只靠一天一夜便写出了一本百余页的风来州游记。 书中文采莫说是去参加一群游荡学子怔拔头筹的投书会,就算是直接塞进朝廷书库里都未必有人能察觉出什么异常。 “呵,谬赞了。”杨御成没有看他,轻笑一声读完书信,将其悬于烛火之上点燃。 “你为何不背着我?”杨雪隐静静盯着那被灼烧一角,冒出袅袅青烟的信纸缓缓问道。 “父亲让你盯着我,我自然逃不脱你的眼睛,而且我也乐得旁边有个伴。”燃尽那封不知是谁寄来的书信,杨御成吹了吹险些被燎到的手指接着说道:“你从小就喜欢跟在我屁股后面转悠,我就是不乐意也已经习惯了…” “图穷匕见了?”杨雪隐看向他。 “时候未到。”杨御成淡然答道。 “你所求为何?”杨雪隐问。 “家主之位。”杨御成答。 “哼…”杨雪隐冷哼一声,转过脸去,整个人又陷入了阴影中的那副冰冷模样。 “怎么?看不起我了?”杨御成感觉有些好笑,仔细想想,这个一直很靠谱的冷酷小帅哥今年也不过十五岁,自己倒是少能见他耍小孩脾气。 “杨赐信会骗我,父亲会骗我,我以为你不会。”杨雪隐寒声说道。 “我没有骗你。”杨御成笑着看向横眉冷对自己的杨雪隐,温言解释起来。 “如你这般人隐忍许久,就只为争一个小小的家主之位?”杨雪隐抬起左手,中指之上戴着的亮银色指环正在微微颤抖:“你若说的是真话,那我觉得还是在这里把你解决掉会比较好。” “嗯…你不是个傻孩子,这点我是知道的。”杨御成面露苦涩,过了好半天才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雪隐,我以族中长辈,骨肉至亲的名义对你说一句话,你可愿听?”他叹了口气,不时流露出忧虑的放浪表情渐渐严肃起来。 杨雪隐闭上眼睛不知在想什么,沉默一阵方才将戴着银指环的那只手缓缓放下。 “离开,离开满盈城,离开风来州,想去哪就去哪,走得越远越好。”杨御成说完便站起身子面向窗外,杨雪隐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但隐约听懂了他话语中的含义。 “你不听父亲的话,也不听杨赐信的,所以你没有权力和立场来命令我。”杨雪隐也从椅子上站起身来,语调又恢复了以往的冷漠平静。 “这样啊…”杨御成缓缓点头。 “出去转转?”下一刻,他转过头来,脸上又冒出了平时那副傻里傻气的笑脸。 “你要去见谁?”杨雪隐有些疑惑。 “嗯?就是随便转转…”杨御成哈哈一笑,甩了甩身上沾到的纸灰便迈步向屋外走去。 “你想在路上遇到谁?”杨雪隐思索了一番,对着他的背影又重新追问道。 杨御成被他问得脚步顿了半刻,并未作出什么回答,径直走远,脸上却满是笑意。 杨家五子,果然没有一个白给的… 他在心中沉吟了一番,理了理衣衫上的褶皱,哐当一声推开了房屋大门。 第五章 探寻香 杨御成路上一语不发,杨雪隐也不问,这两个人一个装了一辈子傻,一个天生的闷葫芦,做起事来倒也不会有什么波折可讲。 不过杨御成的目的地还是让老五感到了一丝惊讶,不过仔细想想其实也合情合理。 镌玉楼,满盈城中最大的青楼,前台是卖艺唱曲儿的欢乐之所,内侧则是在风来州里排得上前三号的超级大窑子。 四枝金花,十二红袖,六房暖玉…啧啧,近十几年来名满风来州的那几个顶级红牌至少有一半都是从这里出来的,由此也能看出这的水平。 一个以风流成性着称的大家阔少会来这地方实在是太正常不过了,或者说不来才该让人起疑。 杨御成自然是这的常客,便连老鸨有几个姘头他都给摸清楚了,不过杨雪隐倒是第一次进来,以往他都是蹲在远处街边候着的。 “呦?杨少今天这是带朋友来了?”两人刚一踏过门槛,立时就有那浓妆艳抹,风韵犹存的领班大姐扭着丰硕的臀部,拉着一大帮年轻貌美的失足女子围了上来。 老实说,这场面倒是真的有点像往海里丢下一只放了血的公鸡,那被鲨鱼团团围住一般的压迫感让杨雪隐都有点喘不过气了。 “呵呵,优儿姐,我现在要给你出个题,你若答对了便有赏,答不对的话…”杨御成狞笑一声,伸出魔手毫无芥蒂地在那鸡头的大腚上抹了一把,接着用周围人都能听到的轻柔语气说道:“信不信我砸了你这个店?” “哎呦喂,杨少爷,我的大爷诶,您可别难为我这老太婆了…”鸡头调笑着用手指拨弄了一下杨御成的衣领:“我早就不是现役了,哪能记得那些聊趣儿的本事?” “您看咱这场子也在这立了挺久了,您也爱来赏光,真给掀了多可惜?”她扭着丰腴的腰肢凑到杨御成身边,媚眼如丝,功力可不比当年差上多少:“您请问,若答得不合您心意,大不了今儿个姐姐做主,给你多找几个姑娘来一回天上人间?” “哈哈哈哈哈…还是你懂事。”两人共同爆发出一阵你懂我也懂的邪恶笑声。 “你猜猜看,我带来的这位朋友是什么人?”他指向愣在原地的杨雪隐喝问到。 “哎呀…”鸡头故意摆出一个风骚的姿势扭过身来,装模作样地打量起眼前的少年人。 “看公子这身行头,定然是来自富贵人家,举手投足之间又隐有武人风范…”鸡头嘴角上翘,对杨雪隐请了个安:“杨五爷我自然是见过几面的,只不过每次都只能跟您在街对面神交,今日您踏进这门来可真是给咱这镌玉楼添一大喜事呢…” 杨雪隐身子一震,偏头看到了杨御成向他投来的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颇为尴尬。 “哎,咱这些姐妹都是苦命人,只求在这世道能吃上一口饭,招子自然要放亮些,您不来是客,来了更是贵客…”鸡头招了招手,流莺们十分自然地嬉笑着把杨雪隐围了起来。 “行了,别逗我这好弟弟了,今天若不是我生拉硬拽他还不肯来呢,你若把他吓跑了我可真要拆你的店了。”杨御成变戏法似的从腰间掏出一个鼓鼓的黑布钱袋子。 “我这做东的第一次自然要给人家留个好印象,你知道该找谁来伺候…”他将钱袋子抬起来转了一圈,立时吸引了这群风尘女子的注意力,接着随手将它丢到了鸡头早已摊开的掌中。 “呦,杨少今儿个出手可真阔,这是要来一出双龙戏凤?不知道姑娘家能不能受得住呀…”鸡头接住袋子掂了掂,脸都快要笑开花了。 “哼,那女魔头莫说是双龙,便是十八罗汉来了她都应付得下,剩下的就给妹妹们置办些胭脂水粉…还不快带路?”杨御成懒得再客套,伸出黑手又在那鸡头的大屁股上狠狠一拍,登时两人间又爆发出一阵邪恶的笑声。 由几名打扮得没有那么招展的女侍带路,杨家兄弟穿过嘈杂的大厅,又走过一道道点着暖色灯笼的走廊,最后来到了镌玉楼后方的一片幽静之所。 院中没有什么奇石水塘,只有一间双开门的精致小楼,这粉红魔窟背后的小天地若无人说是风雪之所,只怕来人都会觉得是哪处荒野孤庙呢。 “寻香姑娘就在里面休息,您请自便。”为首的侍女规规矩矩地向杨御成行了个礼,接着毫不拖泥带水地率众人退去。 杨雪隐看着那有灯影微微溢出的门框,又看了看轻车熟路的杨御成,疑惑已经顶到了嘴边,却并没有傻乎乎地去多问什么。 杨御成也不理他,理了理袖子迈步上前,手还未贴到门把,那扇木门便吱呀一声自行打开了。 自动门…杨雪隐疲惫地叹了口气。 杨御成微微一笑,对杨雪隐打了个手势,接着两人便一前一后走进屋中。 屋中的布局十分简单,对比镌玉楼里那些浮夸铺张的各式装潢来说简直就是简陋至极,一桌一床三张椅子,还有一架金丝鸟笼。 不过屋子简陋与否其实还得看里面的人。 杨雪隐虽然自觉对女人没兴趣,或者是还没到那个年纪,但当他看到屋中人时还是倒吸了一口凉气,甚至脑子都停转了半刻。 怎么能有这么美啊?这被称作寻香姑娘的女子大约二十岁上下,未施脂粉却眉目浓重,红唇勾人,穿着灰色麻布简单编成的长裙,却无法掩盖住她那傲人的美丽曲线。 媚与娇柔,纯洁与风尘都完美地融入到那女子的一颦一笑之中,只见她端着烛台从内房缓缓走出,携来阵阵香风,沁人心脾。 倾国倾城,用来形容她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杨雪隐整个人都怔在了原地,眼睛发直,杨御成倒是淡定得狠,虽然他第一次见到寻香姑娘时的反应也没比五弟强上多少。 “你们杨家倒是挺有趣,大的小的各分一派打生打死,最天才的三小姐却不来掺合…”寻香放下烛台,对杨雪隐微微一笑,算是打过招呼。 “你若一直以男女分割的角度来看待问题,那就永远都难以得出全面的答案了。”杨御成转身故意用力将门掩上,那木门闭合发出咔啪一声,杨雪隐这才如梦初醒一般开始喘气。 “怎么?三小姐也参与了?”寻香招呼两人坐下,自己从腰间解下烟管对着烛火点了起来。 “我不知道,这也是我想问你的其中一件事。”杨御成拉着像块木头一样傻在原地的杨雪隐稳稳坐下,摊手向对方问道。 “据我所知,她无心参与你们的闹剧…”寻香靠着椅背朝屋顶缓缓吐出一口淡蓝色的烟雾:“若她也愿意跟你们一起玩的话我肯定会支持她…她至少比你们这些臭男人要好得多。” “呵,三姐若是肯来,我又何必亲自下场?安安生生做的我杨四爷不就得了?”杨御成苦笑一声,语气之中似乎还有些不满。 “你莫要跟我抱怨,这是你的家事。”寻香磕了磕烟管,将双脚搭在桌上,那白嫩的素足看得杨雪隐眼睛一阵发直:“男人都是追求权势,由欲望构成的野兽…你要的比你哥哥更多,想得也够大,这才是我会站在你这边的理由。” “当然,横竖都是赌,自然要赌回报更丰厚的那一边…”杨御成戳了戳人都快冒烟了的杨雪隐,示意他可别在谈判场合干出什么丢人事。 “好了,谈正事,我之前打探的事情有着落了了吗?”杨御成正色问道。 “嗯,如你所言,五日之后,禁军就将抵临城下…其中应该还会有你们的熟面孔呢。”寻香浅浅一笑,而听到她这番话的杨雪隐这才从美人温香之中惊醒过来,瞪圆了眼睛看着屋中两人。 禁军?来满盈城? 第六章 驱虎狼 “嗯,一步错步步错,虽然不愿意接受,但现在看来杨赐信终归是要把事情做绝…”杨御成用手指托着下巴皱了皱眉头。 “你呢?还有什么奇招吗?”寻香端着烟管饶有兴趣地望向杨御成。 “能做的我都做了,不过说实话,就算我一步不错也未必赢得过杨赐信…而且世间事并不是一张棋盘,变数总比计划多。”杨御成摇了摇头说道。 “那你还不如现在就去找他表忠心呢…”寻香用手指在桌上划了一圈,浅笑一声。 “无妨,我还有无策之策,正巧前日我也撞上了意料之外的人,鹿死谁手现在还难说。”杨御成揉了揉太阳穴,向旁边低垂着脑袋,眉毛都拧成一团的杨雪隐伸出了手。 杨雪隐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愣了好一会才从怀中掏出先前杨御成丢给自己的风来州游记。 也许是兄弟间心有灵犀,也许是常年的盯梢潜移默化地让他潜意识中明白了哥哥的想法,就连他自己也没意识到临行前自己无意识地带上了这本书。 “麻烦你将这个交给王头领…至于剩下的事情你就莫再深入了。”杨御成将书卷递给寻香:“这个月开往雷行州的勇鱼船只剩最后一班了,你若再不走,到时候就只能和人挤小舟了。” “不需要你教我怎么做…”寻香接过那部书卷,毫不见外地翻开打量了起来了。 “真可惜…你若早些露出獠牙,也许我还会陪你聊聊我的故事…”寻香用她那洁白嫩滑的手指轻轻拂过书卷上工整大气的字迹,黯然说道。 “现在不也可以么?”杨御成笑了笑。 “喔?”寻香抬起眼皮,颇为妩媚地瞧了一眼杨雪隐,又对杨御成指了指屋里那张床。 “是出身书香门第出身落魄为娼的那个,还是父母兄弟病重,迫不得已卖身筹钱?”杨御成站起身来摊手问道。 “我可不会搞这么老土的,你听过…魔教圣女遗孤的那个故事吗?”寻香也磕净烟管,起身送客。 “挺新奇的,我到现在为止也就听过三次…”杨御成眼帘低垂,瞥了寻香一眼,接着便拉起杨雪隐向门外走去。 寻香话中有话,但两人也没有掏心掏肺知无不言的意思,毕竟归根结底,这风来名妓与杨家四爷也只不过是互惠互利的关系。 站着有站着的谈法,坐着有坐着的,既然还有在桌上品茶的余地,那么有些话和各人的立场就无须摆得那么明白。 毕竟上流人士除了斗鸡斗狗斗蛐蛐之外最喜欢做的事就是打哑谜,经常与这些虚伪家伙打交道的杨御成自然深谙此道。 “杨赐信到底想要做什么?”两人辞别寻香,离开镌玉院又在夜市逛了好一阵,杨雪隐终于耐不住性子,抓着杨御成询问起来。 “跟我一样,家主之位。”杨御成拿着块被啃了一半的糖饼,擦了擦嘴答道。 “他不就是…”杨雪隐皱起眉头。 “他想现在就做,至于他会不会对父亲出手,如果出手的话会有多重,这个我就无从知晓了。”似乎是在说着别家的事情一般,杨御成颇为无谓地念叨起来。 “五日之后禁军会来,他们要来做什么?”两人十分自然地逛进了一条能避开周围人耳目的狭窄暗巷。 “血洗满盈城,逼迫天下正道立投名状,由此将其收为朝堂势力。” “可是大哥不是也在…等等,难道说大哥和杨赐信是一伙的?”杨雪隐眉头一跳,自己给自己将要提出的问题附上了一个合理的答案。 “哎…”杨御成三两口吃下那块糖饼,抹了抹嘴巴叹了口气:“所以我才让你走,而你既然要掺合进来,这就是你必须面对的现实。” “可是…为什么?杨赐信虽然虚伪,但也没傻到会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情,大哥更不可能罔顾城中百姓的性命…”杨雪隐十分不解。 “你生得晚,对家中往事也不了解…你可知道余劫弧?”杨御成拍了拍手上的芝麻粒问道。 “边民异族“弧”中的余劫氏族…书中说他们悍勇非凡,一直以来便是五州王室的心腹之患,三十年前参加了那场正邪之争,还借机抢占了雨落州的岳北十三城…”杨雪隐有些不满杨御成一直跟他卖关子,皱着眉头背起书来。 “嗯,你书读的多,比我厉害多了。”杨御成点了点头接着说道:“那你应该也知道通商法,一直以来便是五州朝廷便靠着这个方法对那些异族蛮子进行牵制和怀柔…” “赦弧令?”杨雪隐抬起头来。 “是的,近年来王室内部乱象纷起,对各大蛮子的掌控也逐渐变弱了,此时的最优解便是结盟余劫弧,以求压制其他蠢蠢欲动的氏族部落。”杨御成蹲下身子,用随手捡起来的小木棍给杨雪隐画了个极为抽象的小鱼吃虾米图。 “可是这与我们有什么关系?”杨雪隐依旧不能理解事情的源头与现在的情况有什么关联。 “朝廷并非一言堂,既然没有绝对的实力那么就需要平衡各大势力,而天下正道是树洞里最大的那头熊,推行法令自然就需要跟它商量。” “杀鸡儆猴?可杨赐信那等人为何会老老实实任朝廷摆布,父亲又怎么会没有察觉?” “本来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一群一天到晚坐得屁股都闲出疮来的老头老太太互相扯皮…”杨御成叹了口气:“但矛盾就在于,父亲同意推行赦令。赞成与弧人互通边境,开放贸易往来,但大哥和二哥都不同意…” “为什么?”杨雪隐十分不解。 “大娘,杨家主母,也就是杨赐羯和杨赐信的亲生母亲,就是死在余劫弧族长手中…”杨御成掸了掸裤脚的灰尘,站起身来把手拍在满脸震惊的杨雪隐的肩膀上。 “我怎么会…不知道?”杨雪隐有些不可置信地望向眼前一脸冷静的四哥。 “父亲他不希望我们知道这些,他不希望上一代的仇怨再延续到我们身上,而我本也不愿看到这些陈年旧事,奈何…”杨御成摇了摇头接着说道: “我不希望你卷进来,其一是你虽然表面冰冷但内心火热,难以立足洪流而不倒,其二则是跟父亲想的一样…该来的终究会来,但大家拼搏了几十年,好歹也得给杨家留一份香火。” 杨雪隐低下头去,瞳孔不断颤抖,这时他才明白自己熟悉的家并非是表面那般温和模样,也想清楚了与自己一母同胞的三姐为何会早早离场。 可他呢…?杨雪隐想到了四哥的出身。 大哥与二哥的母亲在他们年幼时便死了,自己和三姐则是父亲续弦后的正妻所生,而杨御成的母亲却是个并未被杨登明娶进家中的江湖女子。 “你呢?为什么你要掺合这些?”杨雪隐甩了甩脑袋,对杨御成质问道。 “我啊…”杨御成望着五弟被愁云笼罩的双眼,一时间感到有些苦涩。 “不论你信不信我,往了大说,我认为任何人的命都不该沦为当权者斗争的筹码…他们行事动辄便要成千上万的人死,更有无数人要为他们或正确或错误的决策买单,苦痛连绵,几世不得翻身…” “往小了说…我也许只是贪恋往昔那无忧无虑酒足饭饱的阔绰生活,希望它可以永远持续下去…和父亲,哥哥姐姐,以及你一起就这么逍遥自在地快活到老死为止…” 杨御成放下搭在杨雪隐肩膀上的手,默然抬头望向被灯火映得透亮的夜空,这么多年了,他从未与谁有过这般真情流露的交流。 为什么是杨雪隐?杨御成也不知道他为何没法狠下心去骗这个弟弟… 世事如棋,断情者方才能掌控更多。世人皆为棋子,现在自己正被迫与另一个高明的棋手下着生死大棋,却为何在落子之前产生了情绪的波动? 呼…杨御成闭上眼睛,缓缓朝天呼出一口浊气,接着对杨雪隐说道: “我必须要争,不论我姓甚名谁,不论我立身何处,如果不跟这些不懂人命可贵的家伙争出个你死我活,任他们肆虐,那我就连觉都睡不着。” 杨雪隐望着他那璀璨的瞳孔,一时间无法区分他说的到底是肺腑之言还是谎话。 但他终于隐约有些明白,自己为何会喜欢缠着这个并不讨人喜欢的哥哥了。 自古英雄引人尽折腰… 第七章 合约成 “你赏钱时用的都是黑袋子,之前给那个叫时月昙的女人的时候却是白袋子…”杨雪隐抱着膀子靠在墙边,打量着正在反复检视地图的杨御成。 “怎么,你开始研究我了?”杨御成举起图纸,对着灯光左看右看,并没有正脸瞧他。 “你是不是对她有意思?”杨雪隐冷不丁问道。 “你最近话变多了…”杨御成眉头一跳,身子微微偏转方向,不让五弟看到自己脸上的尴尬表情。 “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有什么想和她说的…”杨雪隐伸出手指朝下点了点:“那你现在最好去楼下跟她打个招呼…” “啊?”杨御成皱着眉头转过来,盯着杨雪隐脸上那没有一丝感情的麻将脸,又瞧向桌上正趴在故纸堆里睡觉的小黑猫。 “喵~”小黑猫并没有睁眼,只是十分慵懒地给了他一个很精简的回答。 “哎…你们啊…”杨御成伸手捏了捏鼻梁,放下地图一甩衣摆向楼下迎去。 杨雪隐眼皮低垂,目送杨御成急匆匆赶往楼下的背影离去,接着转过头来和正好起身抻了个懒腰的白狼对视起来。 这俩到底是什么玩意啊…? 一人一猫一狼同时叹了口气,各有各的感慨,又懒得继续追究什么。 “如果你一定要走正门,那你可以提前跟门口的护院打个招呼。”杨御成推开屋门,对着正蹲在院墙边数蚂蚁的时月昙招呼道。 “我刚到附近就被你那只小黑猫察觉到了,翻过院墙时那条大狗才睡醒,等了一会故意搞出点动静之后你的保镖才有所察觉…”时月昙站起身来对杨御成嫣然一笑。 “隐匿功夫只是末流之技,况且雪隐年纪还小,你刚才展示的东西还不足以构成能跟我合作的资本。”杨御成淡然答道。 “不,我的意思是,我想要杀你的话并不会是什么难事,所以我也很难信任你。”时月昙一边说着,一边缓缓向杨御成走近。 “你可以试试。”杨御成拄着门框,表面上云淡风轻,但脚趾头其实已经开始偷偷抓地了。 他倒不是怕被宰了,只是时月昙那张漂亮脸蛋就这么大摇大摆的慢慢朝他贴近… 少年心事误人啊… “好了,贴身了。”时月昙行至杨御成身前,两人只隔一拳距离,彼此盯着对方的眼睛,不知为何冒出一股莫名的惆怅感。 时月昙轻轻抬手,将掌心贴在杨御成的胸口,感受着他那被硬生生遏制住的剧烈心跳,嘴角浮现出一丝难以言喻的笑意。 “男女授受不亲…”两尊雕塑僵持了好半天,杨御成才咽了口口水缓缓开口。 “你信不信老娘现在就把你办了?”时月昙秀眉竖起,脸上的笑意越发盛放。 “那你就能见识见识什么叫贞洁烈男了。”杨御成咳嗽一声,甩开时月昙的手连退三步。 “顺带一提,那是头狼。”他理了理衣衫,用下巴点了点上楼的方向,接着便自顾自地走上楼去。 时月昙轻笑一声,反身将大门关上,像只小麻雀似的踏着轻盈的步子跟上了他。 “杨雪隐,我的弟弟,相信你在来这之前已经做足功课了。时月昙,不用在乎她是什么人,总之她的主业不是卖艺。”杨御成随手一挥,算是给两人做了个简短的介绍。 “汪!”白狼趴起身子叫了一声,整得时月昙和杨雪隐眼神交流起来。 嗯…果然是狗… “对头是谁?你父亲还是二哥?”时月昙也不客气,拉了把太师椅大大咧咧地坐下,翘起二郎腿就开始给自己斟起茶来。 “我二哥,杨赐信,你们的目的呢?”杨御成并不介意她的无礼,来到自己桌前坐下,又拿起那张地图琢磨起来。 “你们家的家主玉璧,还有钱,越多越好。”时月昙轻描淡写地答道。 “不在我身上,不过到时候我夺权成功那玩意自然也跑不了,我可以答应你。”杨御成说完,杨雪隐刚放下手准备说话便被他瞪了一眼憋了回去。 “空头支票开得倒是爽利…”时月昙吸溜吸溜饮尽了杯中茶水,抹了抹嘴接着说道:“我爷爷说过,永远不要和你们这帮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做交易,我也觉得还是直接跟你们搞江湖上那一套更靠谱…” “你抢不到的,整个满盈城已经被各个势力铺满了一层又一层的网,你若不按游戏规则来,那么结果只有被碾成肉酱。”杨御成端着地图,仿佛像在和空气对话一般。 “你这边都有什么人?”时月昙没有答他的话,而是接着提出问题。 “你不必在意,反正到时候真乱起来也难分敌我了,大家都是为了各自想要的东西才出头,你也只是其中之一。”杨御成答道。 “我需要对你的能力进行评估,而且也必须确保你不会出卖我们。”几句话的功夫时月昙已经把那半壶茶都喝光了,也不知道这妮子为啥这么渴。 “鲤纹佩,也就是你说的那个什么玉璧,是我杨家的五大宝物之一,玉不是什么好玉,但里面装着一只深海巨兽的凶魂。”杨御成提起自己桌上的水壶让老五递给时月昙:“长期佩戴可强身健体改善根骨,熟悉玉性将其激发后更是能构筑出巨浪奔流形状的护罩,其强度足以抵挡重梦强者全力一击…” “但它值得人关注的地方其实还是里面的那一缕残魂,若将那玉佩碾碎将其释放,尤其是在传送阵里玩这一出的话,它那热爱自由不愿受束缚的天性加上强大的力量足以让整个州的传送阵全部瘫痪。” “我不管你是想炸了哪…我只能告诉你,这么危险的玩意是不会有人把它挂在腰上,没事闲的带出去晒太阳的。”杨御成说了一大串话,就连自己都觉得有点口渴了。 “你的意思是你只能给我提供它的位置?”时月昙用鼻子嗤笑一声,又把水壶拿给老五,让他转手递回给杨御成。 老五脸色有点发黑了。 “我也要去拿一件东西,而我要拿的东西和鲤纹佩正好放在一处,所以事起之后我会直接带你去将其取出,之后就轮到你完成你的承诺了。”杨御成接过水壶倒了杯水,又把它交给了老五。 “我的承诺?我可没说我会做什么…”时月昙将手指贴在唇下狡黠一笑,又招呼着杨雪隐赶紧把水壶递过来。 “三皇女那边由你去说,不管用什么方法,把她跟杨赐信的婚事给搅黄了就行,这样就算我失败了他也无法进一步行事…”杨御成偏头向老五伸手,才发现水壶没在他手里。 “喔?”时月昙眯起眼睛又一次仔细打量起眼前这个过于老成的少年人,思考之余也没忘了把水壶交还到老五手中。 杨御成接过水壶,才发现里面又没水了,不过一边帮忙传了半天球的老五此时脸上倒是阴沉得快要滴出水来了。 我好歹也是杨家五少爷… “你若败了还未死就跟我走?一个男人而已,我还是养得起的。”时月昙施然站起身子。 “提议很诱人,但是魔教的那堆破事我懒得掺合,而且你的行踪已经暴露了,只不过就算是以你的身份在此刻的满盈城中也不过是一叶小舟,所以才没人来找你的麻烦。”杨御成叹了口气,放下地图拍了拍一直站着的黑脸老五。 “年轻人沉不住气,见谅。”他指着在身边喘着粗气试图平复心情的老五说道。 “没事,我也有过这样的时期,再长大点就会好了。”杨御成与时月昙伸手相握,呆立在他俩中间的老五则瞪着满是血丝的眼睛来回看向两人。 “喵~”“汪!”桌边的黑猫与白狼也懒懒地一同叫了一声。 合约既然谈成,旁边又有不少电灯泡,时月昙自然没有理由再留此处,不过她这回走的是窗户。 杨御成望着大开的窗檐对面那渐渐消失在月色下的曼妙背影,心中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感。 “她,到底是谁?”杨雪隐顺了半天气,方才冷静下来开口问道。 “魔教之首,赴月宫的新任圣女…”杨御成转过身来,抹去了脸上那无人看到的忧虑,给了杨雪隐一个能再让他震惊五分钟的答案。 “我先前已经知道她了,只是没想到她的名字这么好听。”杨御成微微一笑,留下眼睛又瞪得滚圆的杨雪隐,向着卧房的方向迈步走去。 第八章 风渐起 满盈城中多了许多江湖人,这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投书会将近,商团又驻留于此,就算身具修为的陌生人再多一倍也很正常。 当然,人多就会乱,乱就需要监管,越是盛大的节日,城中的安保压力就会越大。 不过今年倒是一反常态,别说是各处站岗的士兵,就连城中的几大衙门都关门歇业了。 也许是城主太忙无暇管理,也许是下面的人也想过节,总之鱼龙混杂,就算有人闹事也闹不大,顶上天搞出几桩人命官司也很快就会传到府衙耳中,到时候现出现管就是了。 满盈城主,江北杨家的家主杨登明是个酒囊饭袋,蠢笨官僚吗? 不是,他是风来州之中少数达到重梦境界巅峰的强者之一,也曾参加过三十年前那场正邪之间的残酷战争。 败魔教,平蛮族,扶持太子登基,让天下正道得以光耀五州的诸多重大战役他都亲自参与过。 杨登明,年轻时也是个少年英雄。 但任何人都会老去,每一个父亲在面对亲生骨肉相争时都会选择逃避,宁愿去相信那份虚伪的和谐,也不会想要去面对血淋淋的现实。 孩子若永远只是孩子该有多好? 杨登明将杯中酒饮尽,他能看到一众子女的动作,毕竟都是自己心头的肉。他也能看到城中暗流涌动即将爆发,执掌满盈城十数年,这里的每一片砖瓦在他梦中都无比清晰。 再饮一杯…重梦强者此刻也不过是个疲惫的老者,一个不知所措的父亲。 信儿,成儿,去争,这便是天道。 雷行州皇城禁军府内,一众玄甲铁骑已然列队整齐,手持长戟,静立于传送阵跟前等待检阅。而为首那名赤甲大将却与杨登明长得十分相似。 满盈城外的渡口边驶来了一艘货船,船员们吆喝着号子卸货,这样的场景每天都有,不过若是有人看到了这群船员背后的蛇形纹身和货架下寒光闪闪的兵刃,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城内,喜气洋洋的人们享受着节日的欢乐,各路商队也赚得盆满钵满,人人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商团长毫无倦意地应付着每一批前来拜访的客人,迎来送往,却无人注意到他身后桌上那张字迹工整的信纸,以及杨家的龙鳞印。 城西侧的大茶馆内此时聚满了一众凶神恶煞,虎背熊腰,面露精光的凶徒。这些平日里脚一跺整条街都要抖三抖的亡命徒此刻却像一排排鹌鹑一般,聚精会神地聆听着台上美丽少女的训话。 镌玉楼后方的小院里,名动风来的倾城名妓用手指接住飞落下来的青尾小鸟,无人能看清她脸上的表情,而她的桌上还有最后一封信。 杨府别院,儒雅的壮年少主面前正跪着一群各式穿着打扮的人,他们歃血起誓,口中念着别人写出的某种宏愿。喊声震天,却被掩埋在市集的嬉闹声与叫卖吆喝之下。 最后一滴酒液穿喉而过,难得微醺的杨登明红着脸,抬起头越过陈旧积灰的天花板,望向云层之上的湛蓝天空。 他与另一边从山中扫墓归来正行至半山腰,带着黑猫与白狼的英俊少年看向了同一处,并且唱起了同一段调子。 “风儿啊,飞,飞过九霄…” 这段风来州的童谣几乎是人人都会唱,杨登明的父亲唱给他,他唱给儿子,儿子再唱给后出生的弟弟,也许还会继续传唱下去… 只可惜,夏风并不温柔。 ………… “是你先出手,还是等杨赐信行动?”杨雪隐已经从府中取出父亲送给自己的漆黑短刀,时常悬于腰间,毕竟距离杨御成先前说的行动之期只剩不到一日了。 “我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让杨赐信提前发动,尽量减少他的准备时间。”杨御成将先前研究了半天的一堆书信图纸塞进火盆里,小心翼翼地确保它们能被完全烧尽,不留痕迹。 “若是他直接对你动手呢?”杨雪隐抱着膀子立在一旁:“你没有修为。” “府中护院那种级别的,你能对付几个?”杨御成扇了扇飞舞的纸屑抬起头来。 “若他们不想杀我,我能同时对付三人,若他们要杀我,我能解决十人。”杨雪隐冷哼一声,他其实是这一代杨家兄弟中天赋最高的。 “那就够了,堵门的家伙应该拦不住你,到时候你自行突围。”杨御成似乎在脑中计算了一圈之后对他点了点头,继续埋头烧起东西来。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杨雪隐说道。 “什么?”杨御成问。 “你没有修为也未学过武,一旦乱起来你是活不久的。”杨雪隐皱了皱眉头说道。 “无妨,我自有办法。” “你…”杨雪隐刚要追问,就被杨御成抬起手来打断了: “我知道你是关心我,不过我不是那种只考虑计划不考虑自己的人,只要不出什么意料之外的情况的话,我有自信能比你活得久。” 杨雪隐看着埋头吭哧吭哧拨弄火盆的杨御成,心中愈加烦躁,也不知道是因为他满不在乎的态度,还是因为他始终不肯对自己尽言。 杨雪隐眼中寒光一闪,拔出腰间的漆黑短刃,以虎豹之势向杨御成的脑门刺去。 这一下已经足够取走任何一个不够警惕的倒霉蛋的命了,就算对方是修行者恐怕也难以规避。 杨雪隐是天生的刺客,抛开各种世俗加诸他身上的光环,他也是天海五州中的人们最该害怕的那一类存在。 而这狠辣迅速的一击却定格在了半空。 那是怎样的眼神啊。 刃尖离杨御成的眼球仅隔半寸,一丝颤抖都没有,但持刃者的呼吸却粗重了起来。 杨雪隐害怕了,他在人生中第一次感觉到了生物本能的恐惧。他从未见过此时这般冰冷如绝境困兽的眼神出现在杨御成脸上。 四哥,还是向他隐瞒了太多。 “如果你不打算杀人,就不要出剑。”杨御成抬起手指拨开那直指自己的剑尖,用平淡的口吻回应了弟弟的小小恶作剧。 杨雪隐深吸了一口气,将短刃收回腰间鞘中,低头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双手,不再说话。 “好了,雪隐,我已经没有什么能教你的了…”杨御成看着盆里的一堆灰渣,站起身来拍了拍了手,有种了结了一段工作的轻松感。 “或者说我本来就没什么能教给你的,你根骨绝佳,还比我聪明,我相信你日后的成就一定会比我更高…”杨御成笑着拍了拍老五的肩膀。 “这些话等你当上家主再说。”杨雪隐冷哼一声别过脸去,不肯看杨御成的眼睛。 “哈哈,说的也是,咱俩其实都还是孩子呢…”杨御成挠了挠头爽快地笑了起来。 “投书会的准备呢?那个也是跟杨赐信虚与委蛇吗?”杨雪隐看着两手空空的杨御成问道。 “啊?哦…我是有书要投,不过我要给那帮天王老子看的东西比较特殊,过了今夜你自然会知道是啥了…”杨御成叉着腰打哈哈,杨雪隐叹了口气也懒得再去探四哥的底了。 “走,还有顿饭呢。”杨御成拍了拍杨雪隐的肩膀,率先迈向归路。 杨雪隐不解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不过经过这一个星期的折磨,他也逐渐习惯了杨御成的做事方式,反正只要一声不吭跟着他走就是了。 两人穿过熙攘的人群,回到了无比熟悉的杨府之中,院中已无人烟,到处都是空荡荡的,唯独正门对面的餐厅处还有着暖色的灯火。 杨家最看重聚餐的人,江北杨家嫡子杨赐信,正端坐桌前,等待着家人归来。 第九章 焰丛生 “你的手段还是有些孩子气,不过倒也像是你会干出来的事,毕竟人不可能一下成长得那么快。”杨赐信端起酒杯向两人致敬。 在他跟前的桌上,正摆着先前杨御成送给他的那枚印有金色纹路的小盒子,此时盒盖已经打开,露出了其中缀着锋利尖刺的戒指。 “绝沼蜂针,一滴毒液就能弄死二十来号人,如果这都算孩子气的话那我也没话说了。”杨御成嬉笑着回了杨赐信一句。 “我是说你意气用事,三皇女只不过是被卷入你我之间的争斗,何必把事情搞得这么绝呢?”杨赐信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对弟弟说道。 “那女人不简单,赦弧令没准都跟她逃不脱干系,也许你我反而是被她操纵了。”杨御成扒拉了两口饭,含糊不清地接着说道:“要是让她接着这么玩下去,天下会乱,会大乱。” “嘴里有东西的时候不要说话。”杨赐信用筷子点了点杨御成教训道。 杨御成一缩脑袋,委屈啦地急忙嚼了几口又咽下之后才继续说道: “她的目的未必只是收编正邪两道势力,也不一定就像咱们这种俗人一样只盯着那主子的位置,我有预感,她是会干大事的人,而干大事,就要死很多人…” “我也知道…不过你是否想过这就是天命呢?死人就任他死,就算再大的家业再强的修者也没办法救下每一个苦难人对不对?”杨赐信用餐巾擦了擦嘴,将食器推向一旁: “既然世事即将变迁,你我又无力抵抗,那为何不去适应新时代呢?而且有你我在此,不说傲视天下,保杨家无虞绝对没什么问题啊。” “是啊,其实理性思考的话确实是这样…”杨御成歪着头苦笑了一下:“但是附在我身上的东西不允许我这么做,而且我也见不得呼啦呼啦的成片死人,那血流成河的场景还是只停留在吓小孩的故事里就够了。” “是那对猫儿狗儿吗?”杨赐信笑了起来,似乎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呃…那家伙是头狼啊,你们怎么每个人都这样?”杨御成苦着脸嘟囔了一声,甚至他一直以来的坚持都有些动摇了,没准那真的就是条狗呢? “三年前那对吉祥物出现之后你就开始有些变化了,我只当那是什么灵兽祥瑞,没想到竟是些不得了的东西找上了你…”杨赐信的表情颇为痛苦,确实能看出是发自内心。 “委屈你了,御成。”他柔声说道。 “嗯…其实也好,他们教了我许多,而且这些也是我想做的,再说了…”杨御成伸出大拇哥指向旁边一直绷紧神经一口饭都没动的杨雪隐: “这家伙可是个浪漫主义,我若是跟着你一起装糊涂,他还不得一刀掼死我?你也是当哥哥的,肯定懂这点事情…” 杨赐信顺着杨御成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微笑着朝死死盯着他的老五点了点头: “我原本以为雪隐愿意粘着你只是因为年龄相近,现在看来你们确实有些地方很像。” “是,这小跟屁虫对我来说就像一面镜子,若衣领歪了,腰带系反了,我马上就能知道,所以我才会选择跟你截然不同的路。”杨御成说道。 “你是说,我看不清自己吗?”杨赐信拈着胡子,脸上的表情有些悲戚。 “不,我相信以你的才智绝对不会误判什么,只不过正是因为我没有你完美,所以才会更加清楚什么是最珍贵的东西…”杨御成摇了摇头答道。 “嗯…”杨赐信闭上眼睛,皱着眉头沉吟了老半天,整个餐厅的空气都沉静了下来。 “你胜不过我的,御成。”他缓缓抬起头,那严肃的神情已经俨然有杨登明的影子了:“你做的布置我都清楚,很精彩,也确实打乱了我的脚步,但你还是太年轻了,有些地方做得还不够好。” “确实,我从一开始就没觉得能赢过你,无非是想在你背后扯两把罢了。”杨御成点了点头。 “离开,离开满盈城,离开风来州,想去哪就去哪,越远越好…”杨赐信对两个弟弟十分沉重地说着,而对面的两人却相视一笑,搞得他有点莫名其妙,还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 “老五,给他整个活…”杨御成哈哈一笑。 “你不听父亲的话,所以你没有权力和立场来命令我…们。”杨雪隐把之前的台词稍微修改了一下又背了出来,接着对杨赐信说道:“这话我前几天刚对他说过,不听父亲的话后面还加上了你。” “哦?哈哈哈哈…”杨赐信听完抚掌而笑:“当真是一个爹生的,说起话来都一个样。” “好了,既然你们已经决定了,那便如此,你选在今夜,那我便顺了你的意。”杨赐信站起身子,抖了抖披在身上的青白长袍。 近乎一瞬,那柄冒着漆黑寒光的短刃就已经抵近他的喉咙跟前。 这一次,杨雪隐的刀刃绝不会犹豫。 邦——金属碰撞声在空中炸响,如同敲响了精致的小金钟一般,那漆黑的短刃再次驻留于半空,只不过这一回刃尖上多了两根素净修长的手指。 “怎么了?”杨赐信用手指轻松夹住杨雪隐骤然而出的凶刃,居高临下地向对方问道。 “四哥当家主,会比你好…”杨雪隐紧咬牙关,试图抽回兵器,但那仿佛只是轻轻搭在两指之间的利刃却像嵌进了石缝中一般,岿然不动。 “嗯…雪隐,我再教你最后一件事。”杨赐沉思了一会接着开口说道:“如果你没有一击必杀的信心,那就不要出剑。” 手指一松,抬手出掌,凌空一拍,杨雪隐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整个人就被巨力掀起,倒飞了出去。 重梦境…想不到杨赐信在三十出头的年纪就已经踏入了如同父亲一般的极高境界。 “哎…”杨御成垂着头叹了口气,和这样的天才在一个家里,压力真的挺大的。 “这话你说过吗?”杨赐信收回了那一气呵成的架势,转过头来笑着问向杨御成。 “别出剑那个?嗯,大概一个时辰之前。”杨御成朝他点点头,又指向墙壁上被撞出来的人形窟窿:“这是什么名目?饭桌上打人总得有点典故?” “嗯…别把筷子插进碗里…?”杨赐信琢磨了一会回道。杨御成抻着脖子瞅了一眼,老五连筷子都没动一下,哪来的插碗里这一出。 “哥哥教训弟弟永远不需要理由,是不是?”杨御成咧嘴笑着朝他眨了眨眼。 “我还算是讲理的了。”杨赐信也笑道。 “今夜过后,你就不再是我哥哥了。”杨御成将桌前的碗筷摆好,缓缓说道。 “但你永远都是我的弟弟。”杨赐信伸手揉了揉他垂下去的脑袋,看向他的眼中满是慈爱与遗憾,接着理好衣衫,潇洒地向院外走去。 在他的身影消失在杨御成眼中的一瞬间,一声震天巨响在满盈城上空扩散开来,接着火光四起,近乎顷刻之间,硝烟的味道就弥漫开来。 杨御成缓缓站起身子,轻轻抚摸了一下桌上这面自己无比熟悉的桌布,接着看向被杨雪隐撞开的墙壁破口,眼神满是坚定。 杨雪隐拨开身上的泥沙木屑,喘着粗气从洞口钻了回来,拔起方才脱手时插在桌上的短刃。 “走,看起来今天会有个长夜…”杨御成背着手缓缓走出门外,城中不远处燃起的滔天火光将他还有一丝稚嫩的脸孔映得无比深刻。 一半是光,一半是影,世间本就如此。 第十章 化炼狱 “哇呀…”天象骤变,烽烟四起,一时间满盈城内叫嚷声,哭喊声不绝于耳,乱成一片。 当杨御成与杨雪隐跑出府外,抬头望向那被烈焰灼烧得亮如白昼的夜空时,终于看清是何物让满盈城一瞬间化为火海,也明白了杨赐信为何有那般强横的底气。 有传闻说,母狗怀孕一月后若被流星的碎片砸中,那么它生下的子嗣就不再是普通的狗。 那足有城楼高的长尾黑毛巨犬正立于楼台之上,从口中不断喷出足以熔金化铁的炽烈火焰。 而在它对面的云层中,一头身具五彩,头生鹿角,生有四爪的硕大长蛇状巨妖正探出两颗昏黄圆月一般的大眼睛,鬼鬼祟祟地望着下方的风景。 本就调整至薄弱的护城法阵,根本就抵不住它硕大尾巴的一扫之威。 祸斗与蟠龙,难怪了,难怪杨赐信还有闲心拉着两个弟弟再吃一顿散伙饭了。 杨御成眯起眼睛,看到城北守城营中如电般飞射出几道金光,又从城墙上射出无数布符巨箭,是城中的守军与修士动身迎敌了。 但敌人不止是那两头妖兽,满盈城中一时间喊杀声四起,片刻之间,不同势力或还懵懂无知的修行者们便交上了手。 一时间城中各色光华交替辉映,金铁交击之声不绝于耳,天空中也有强者拼斗起来。 那离杨家两兄弟不远的祸斗被赶来的修士纠缠,连挨几下,虽然皮糙肉厚算不上受了什么伤,但还是耐不住痛,嚎叫着朝地面扑了下来。 砰———那巨大犬妖即将落地的瞬间,几尊随没有它那般高大却也足够骇人的巨大身影猛然冲出,将它狠狠撞飞出去,巨大的身躯倾轧,一下便碾毁了无数房屋,烟尘飞扬。 祸斗爬起来甩了甩脑袋,鼻上黑毛拧成了一团,它低声咆哮着,死死地盯着眼前冒出来的那几头似象似牛的巨大异兽。 旄牛,力大无穷却性情温顺,也是大商团驮运大量货物的绝对主力。 “嗡———”清脆的哨声在半空中响起,几个商团打扮的精壮汉子携各式兵器飞落,其中一人落在杨御成两人跟前,向其抱拳施礼。 “杨少爷,团长那边遇到盘蛇会的水贼阻击,一时半会脱身不得,特命我等前来接应。”那汉子语气铿锵有力,身上的腱子肉更是夸张。 “盘蛇会?都谁来了?”杨御成也向他抱拳还礼,焦急地问道。 “八个当家除了青条蟒之外全来了,与他们同行的还有平悬山的金牙寨,团长和一众兄弟还算是能勉强应付…”那汉子答道。 “这么说王头领那边应该也已经接敌了…”杨御成沉思了一下接着说道:“这畜生就交给你们了,若解决不掉也无需拼命,我会继续按计划行动,请各位兄弟帮忙疏散平民。” “可是,杨少爷您…”对方犹豫了一下。 “没事,我这还有个保镖呢,你们尽力而为便可,若抵挡不住就快些撤走。”杨御成指了指身边正关注着祸斗与商团成员战斗的颜雪隐。 “好,杨少爷您也保重。”那汉子也不拖沓,又上一礼,扭身便加入了与妖兽的缠斗中。 “老五,你走前面,为我开出条路来!”杨御成对着杨雪隐大声喊道。 “去哪?”杨雪隐一时有些发懵。 “镌玉楼!” 杨雪隐得到答复,左右环视一番,抓起杨御成的肩膀,两人嗖得一声跃上房顶。 才奔出不过百步的距离,身后祸斗的嘶吼声还犹在耳畔,两人身边的房檐之下就钻出了一群全身裹挟黑衣的遮面人。 是杨赐信的人,六七号人里还有两个是杨府中平时看起来人畜无害的杂役,只不过此时他们手中都握着明晃晃的兵刃,而且看起来个个身手不凡。 呼…杨雪隐深吸一口气,指间的银色戒指开始嗡嗡鸣动。 下一刻,那枚戒指化作亮银飞轮,腾空而起,几乎在眨眼之间就围绕群敌转过一圈,又化为戒指回到了杨雪隐的手指上。 噗呲,血花飞溅,那群蒙面人无一例外都捂着脖子跌下屋顶,再无声息。 独行轮,杨家五宝之一,平时呈戒形扣于手中,激发之后即可化作飞刃,以迅雷之势切割外物,其利无人可挡。 杨雪隐抹了把汗,继续拉着杨御成向镌玉楼的方向奔去,又翻过几座房屋,他突然感觉到手臂被猛然一扯,赶忙停下了冲势。 回过头,杨御成正面色冰冷地盯着下方的街道,只见路上有一具男性尸体,看穿着像是做苦力活的工人,他并非死于烈焰或是倒塌的房屋,而是胸口上那道深可见骨的刀印。 旁边的巷子里也传来了女人和小孩绝望的凄惨哭喊,以及男人的狞笑声。 值此危急之时,潜伏于城中的野盗混混也露出了本来面目,不仅不跑,还在这片火海中干起了趁乱抢劫杀人的活计。 杨御成的脑门上青筋突起,手指微微一颤。 巷中的人声戛然而止。 接着,一位抱着孩子,衣服都被扯坏一半的妇人从巷中跑出,现是看到了丈夫的尸体再次哭喊起来,很快她又想起了此时的乱景以及怀中的孩子,十分难舍地深深望了那具尸体一眼,接着便头也不回地朝对面火势较小的方向跑去。 巷中走出一道曼妙身影,她已脱去白衣,包裹全身的漆黑鳞甲此时沾染着温热的血浆,将她衬托得更加美丽动人,仿佛她天生就该站在这片血与火焰交织的人间炼狱中一般。 “做人挺好的,干嘛非要做蟑螂呢?”时月昙望向掌中鲜血,轻声叹息道。 “这边。”杨御成缩回了伸直的手指,用下巴给时月昙点了个方向。 时月昙没说什么,甩了甩手上沾到的血污,脚尖一点便跃至杨御成身边,落地无声。 “你哥哥还真是神通广大,三教九流但凡不受我控制的全都被他拉来了。”三人在屋顶上飞速穿行,时月昙向一脸沉重的杨御成说道。 “更厉害的还没来呢,而且这不单是他的本事,你背后的主子也出了不少力。”杨御成沉声答道。 “那些不是三公主的人,杨赐信还勾结了其他势力,就连我教的一部分都…”时月昙也皱起眉头,满盈城中发生的情况确实有点超乎她的想象了,她先前只以为是世家夺权,却没想到杨赐信一上来就拿全城的人开刀。 “那只祸斗…我小时候还喂过它呢…”时月昙悠悠说道。 “你想说什么?”杨御成眉头一跳,转过头来凝重地看向时月昙。 “我师父也来了…赴月宫左使,山鸦道人。”时月昙叹了口气:“天下十大双源境尊者之一,他也来满盈城了,而且和我的目的不一样。” 杨御成心里被压得有些喘不过气,直觉得头晕目眩,全靠杨雪隐抓着他的手臂才得以继续在屋顶之上飞驰。 三人不再言语,埋头奔行,镌玉楼已经触目可及,不过那往日华灯不灭,富丽堂皇的建筑群落此刻已被烈焰浸染,即将倾覆。 从那头传来的喊杀与兵刃交击的声音也离三人越来越近。 第十一章 驭风旗 江湖险恶,投身风月之所的女子作为时常易受人欺压的角色,通常都会带些防身之物在身上,比如磨得锋利的发簪,或系在腿上的短针。 不过这镌玉楼可是风来州最顶级的红窑之一,里面姑娘的防身器具稍微大一点也情有可原。 那些平日里美艳动人,莺歌燕舞的风尘女子此时正结阵而待,手握大刀铜锤,护着来馆的酒客嫖客与一众江湖人打扮的凶徒拼杀。 “你要的东西就在这,先去帮屁股最大的那个老鸨子,她会带你去取…”杨御成朝正拎着偃月刀在那群恶徒中左冲右突的鸡头指了指。 “雪隐,你留在这里助她们迎敌,事成之后带着所有人去城外渡口,那边有人接应你们。” “那你呢?满盈城呢?”杨雪隐扭过头来焦急地向杨御成询问道。 “婆婆妈妈,走了。”杨御成还未回答,时月昙便抢先呛了他一句,飞身跃下。 杨雪隐皱着眉头死死盯了杨御成一眼,见他认真关注着镌玉楼内的战斗,并无回应自己的意思,只得跟着时月昙一同跃下。 两人加入战团中,那些先前正被镌玉楼群女压着打,一副摇摇欲坠模样的江湖凶徒们瞬间就挺直了腰板,气势大盛开始发起强攻。 天海五州中将修行划分为四个境界,初入门道者以打磨根基为主,一为锻体的沉道,一为练神的浮道,两者并称沉浮之境。 能入沉浮者十中无一,虽然只是最低的境界却也足以逍遥人间,有劈金破玉之能。 沉浮之上则为虚想,将体能与气海开发至自身上限者转而修心,体悟天道自然,借四方威势缠绕周身,术法随心。 步入虚想境界便已不再是武人,许多修行者穷极一生也就止步于此,不过能入此境者已经算是人中龙凤,到哪里都不会受人怠慢了。 重梦境,已经是天海五州修行之人的巅峰了,入此境者不是名门世家之长,便是宗门大派的顶级宗师,随便拎出一个都是名震四方的绝顶人物。 杨赐信就是因为年纪轻轻便踏入了重梦境界,跻身顶级高手之列,方才能得各方势力器重,引来此次袭击满盈城的一众凶人。 至于重梦之上…许多人认为那不过是个传说,放眼整个天海五州,被称为步入了双源境界的人也不过两掌之数,皆为神秘之辈,无从考证。 杨雪隐不过沉浮境,这点杨御成是知道的,只不过他天资聪颖加上有法宝傍身,就算是与同境界的敌手拼斗也不会吃什么亏。 而时月昙身上迸发出来的气劲其实与杨雪隐差不多,不过她穿行兵刃丛中游刃有余,专抓着那群匪徒中的修行者痛打,看起来像是隐藏了境界。 魔教圣女若是跟世家子一个水平那可就太跌份了,而且她的年纪也比杨雪隐大上一些,根据杨御成的观察她应该也已经踏入了虚想境。 至于自己,呵… 镌玉楼内打成了一团,虽然匪徒们不再隐藏实力,不过也在杨雪隐与时月昙两人的猛攻下渐显疲态,节节败退。 楼台之上,一群浑身上下裹着黑布的家伙也寻着声音追至此处,虎视眈眈地盯着孤身一人站在房顶上看热闹的杨御成。 “四少爷,跟我们走,家主说了,你若乖乖投降,杨家依然有你一席之地。”一群黑衣人被晾了老半天,为首之人终于耐不住性子上前喊了起来。 “哦,是你们啊,学爷呢?”杨御成听到来人的声音忍不住笑了起来,这群人正是杨府中的偏房子弟以及外门弟子,平日里多有交流,杨御成还跟现在喊话的这家伙喝过几顿大酒呢。 “冥顽不灵,已经被家主亲手收拾了。”黑衣人冷冷答道。 学爷…何必呢… 杨御成闭上双眼,想起了那老管家总是挂在脸上的窘迫神情,他总是包庇犯了错的自己,偷偷给被关在禁闭室里的自己送糖吃… “你们说的家主是谁?”杨御成用极轻微的动作抹了一下眼角,并未回头。 “二爷杨赐信,今日起我江北杨家…”那黑衣人刚要开始抱拳朝南歌功颂德,就被杨御成抬起手来打断了话茬。 “咱们之间没什么情谊可谈的,你们也没一个人能活着离开这,不必到了最后一刻还这么虚伪。”杨御成转过身来,傲然而立,眼中满是蔑视。 “四少爷,何必呢?”那黑衣人伸手拦住蠢蠢欲动的一众同伙,寒声问道。 “是啊…何必呢?”杨御成摇了摇头,自嘲地笑着:“父亲两难于亲子之间,他可以妥协。学爷尽忠尽义,以死相报,也算是解脱了。” “可我要是什么都不做,整座满盈城里就再也没人拦得住杨赐信了,而这只是个开始,今日烧在满盈城的火会燃遍五州,到了那个时候…” “自命清高,你以为家主不知道你的小动作么?这些年来我们一直在盯着你,你的那些布置早就尽在家主眼底了!”黑衣人冷笑一声打断他道。 杨御成苦涩一笑:“你觉得我不知道么?” “杀敌,领赏!”一众黑衣人再无耐性与他闲扯,大喝一声,纷纷亮出兵刃冲将上来。 杨家老四,当真就没有修为傍身么? 任何人都能看得出来此时的杨御成不过是个虚架子,所以爱他的人会担心他,与他对立的人也不会将其当成什么值得关注的威胁。 纷争骤起,楚河汉界一过,被敌人围困的老将也不过是只待宰的羔羊而已。 但他是杨登明的儿子,虎父绝无生出犬子的道理,很多事情也不一定要靠修为来解决。 “等等,十恶子,时候未到…”雪亮的凶刃即将来到眼前,杨御成却缓缓低下了头,不知在对谁轻声喃呢着什么。 不断颤抖的手指重归平静,无人注意到他眼中一闪即逝的细微光芒。 毫无征兆,被火舌包围的镌玉楼突然金光乍现,明黄色的阵符从青楼后院的小屋中迅速向外扩散,一息之间就铺满了整片街区。 只差一寸就要落在杨御成头顶的兵刃被硬生生定在空中,铁与铁的碰撞声在镌玉楼上空奏响出一阵阵杂乱的乐章。 一众金甲力士从阵符中缓缓站起,每一个都有两层小楼那般高大,立在杨御成面前挡下攻击的符兵虽然身型与常人一般,却是个无面戴冠,身着玉片环甲的将军模样。 “这一手,你们看到了吗?”杨御成将手伸入面前的符将体内,斜眼看向对面那群正在慌张后退的黑衣凶徒。 符兵并没有给他们回话的机会,疾行如电,或持戈或舞拳,那一众其中不乏沉浮境界修行者的杨家弟子根本无力抵抗,顷刻之间就被冲散了阵型。 金甲力士只出一拳,就有一人的脑袋被打进了胸腔之中,死亡有的时候就是会来得如此突然。 杨御成看着那四处飞溅的血花,脸上并无一丝快意,也没有什么悲伤之感。 我本来在镌玉楼里给你们备了几坛好酒,既然你们要把它烧了,那就下去再一起喝… 闭上眼睛,杨御成从那一直一动不动的符将背中扯出一块巴掌大小的青色令旗。 驭风旗,杨家五宝之首,杨家初代家主初来江北打天下时的成名法器,就被杨御成藏在这满盈城中心处人来人往的妓院里。 “嗯?”取出驭风旗的杨御成眉头一皱,疑惑地将其抬到鼻子跟前闻了闻。 脂粉香?寻香这娘们拿我的旗子干嘛了? 挠了挠头,杨御成面无表情地走到唯一一个还四肢俱全的黑衣人跟前蹲下身子。 “我的人头值多少?”他轻声问道,而那躺在屋檐上口鼻处皆是鲜血的家伙正好就是先前一直向他喊话的那一位。 “黄金…万两…”黑衣人的眼神中掺杂着恐惧与惊疑交织的复杂神情,下意识地用干涩的嗓音回答了杨御成的问题。 杨御成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伸手从怀中掏出几颗碎银子丢到他身上:“杨赐信看走眼了,不用那么多,就值二两。” “四少爷…”那黑衣人的话还未说出口,脑袋便被猛然跺下的巨大金色脚掌踩了个稀巴烂。 “这里没什么四少爷了…”杨御成抹了一把喷溅到面颊上的鲜血,缓缓起身,凝视着肆虐满盈城的橙黄烈焰。 既然你们喜欢火,那就让它再大一点。 驭风旗在杨御成手中化作长杆旌旗,无风而动,猎猎作响,一众金甲力士皆单膝伏跪,像是在膜拜着从火焰中诞生的王者。 风———起———!! 第十二章 登明落 风从无根来。 随着杨御成手中的令旗挥舞,整座满盈城的灼热空气都骤然凝滞住了。 接着,像是海啸袭来,山崩地裂,无根飓风呼啸而起,跃动的焰火就像寻得了主脉的湍流一般随风而起,在满盈城上空化作了一团炽热烈阳。 驭风旗向空中一点,那团不稳定的巨大火球立时爆散开来,一团团远看如星光般闪烁的箭形风焰矗立空中,伺机待发。 “原谅我…”杨御成轻叹一声,手中令旗划下,在静谧的夜色帷幕中绽出破空之声。 轰隆隆…焰如陨石,裹挟倾天威势砸落地面,一时间轰鸣连绵,白光乍现,那地脉之中挤压而出的青蒙昏黄的灵气也被点燃炸裂。 天崩地裂,灵气消散,环绕满盈城千年的护城高墙缓缓崩落,护城法阵再也无力维持,如玻璃碎裂般渐渐消散。 映照城中夜景的华灯不再,房屋街道之上生动的色彩逐渐化为黯淡灰白,就连往日那仿佛触手可及的炫目星空也缓缓隐去。 世间再无满盈城… 云层之上受到惊吓的蟠龙缓缓探出头来,瞪着橙黄色的大眼睛疑惑地望向镌玉楼对面,正单手撑地剧烈喘息的少年人。 它嚎叫一声,摇头摆尾,接着从口中吐出一团散发着青墨光芒的浓烟直射杨御成。 黑烟行至半空就被狂风吹散,化作雨露落向街道的另一头,被那漆黑水珠淋到的事物顷刻之间便冒起了白烟,被腐蚀为乌有。 “我还给你留了一点呢,畜牲…”杨御成浑身是汗,咬着牙站起身来,猛挥令旗。 那缕吹散毒烟的旋风搅起最后一丝游离于空中的火星,化做利刃直劈蟠龙。 它察觉到了危机,却快不过风,危急关头只得扭动身子硬接风刃。 “嗷呜———!!”裹挟火焰的风刃瞬息即至,轻松摧毁了那畜牲身上坚不可摧的鳞片,直接将它的皮肉撕裂。 蟠龙被一下劈出好远,上半身从爪部到右眼都被划上了一道仍在燃烧的焦黑印迹,它痛呼一声,跌跌撞撞地穿梭于云间,只一会就逃得不见踪影了。 “呼…”杨御成大张着嘴呼出一口浊气,若是能再劈得准一点就能把那畜牲的脑袋给掀下来了。 不过这样也好… 在蟠龙逃离不久之后,视线尽头的城门处缓缓飘出了显眼的淡紫色烟雾。 时月昙携风声跃至杨御成身边,从腰间解下先前杨御成交给他的淡黄色丝帛随手丢出,任其在空中飘舞远离。 那丝巾上画的东西其实没什么复杂的,就是一张满盈城灵脉图的缩略版,上面灵脉淤积的点位都标着一个鲜红色的“死”字。 就这么简单,三年筹谋,游街串巷,纠集帮手,最后在决战之时把敌人引至标记好的位置,一口气将地下的灵脉尽数引爆。 他并不擅长谋略,至少在他那天纵奇才的二哥面前,不论是主动性还是全面性,杨御成都落了下乘,无法与对方相提并论。 计已用尽。 “事情已经办妥了,那是我的人的信号。”时月昙指向那团缓缓飘至上空的紫色烟雾。 时月昙率领的魔教中人在计划中负责联络杨御成的其他帮手,四处驰援,并在灵脉爆裂前负责引导疏散城中居民撤离。 杨赐信出手太快,全然不顾城中平民性命,根本不给各方势力交手拼杀的机会,杨御成也只得将这份当作最后通牒的底牌提前发动。 “杀人的感觉如何?”时月昙捏起杨御成的衣摆擦了擦手上的血污。 “不怎么好。”杨御成摇了摇头,注意到了时月昙手上拿着的锦囊袋,鲤纹佩就在其中。 “怎么,要反悔?”时月昙瞥了杨御成一眼,揪起胸口的鳞甲,把那枚袋子塞进了胸脯里。 原来那里有条缝的吗…? 杨御成摇了摇头,没有多说,他将目光望向城池西侧,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接下来呢?”时月昙拍了拍胸口问道。 “你我的合约已经达成,你可以走了。”杨御成将驭风旗揣进口袋里答道。 “我去哪用你管?”时月昙呛道。 “哎…”杨御成环视了一圈还跪伏在自己周围的金甲符兵接着说道:“满盈城灵气消散,周边的传送阵都已经陷入停滞。” “如果禁军要来,现在唯一的通道就是通过大灵脉进行转移,而这附近唯一的大灵脉…” 杨御成指向西方:“投书会祭坛,那个地方直接连接五州主脉,与满盈城周边的地脉无关。每年这个时候那座祭坛就会激活,直连五州各地,稍微改造一下当作传送阵也不是什么难事。” “所以你要再来一次,炸了大灵脉?”时月昙将手撑在额前顺着杨御成指的方向远眺过去。 “没那么容易的,驭风旗中的灵力已经耗尽,而且我也没那个本事。”杨御成摇摇头。 “所以你要做什么?”时月昙转过来问道。 “他们应该已经在那边进行布置了,最好的结果是能消灭所有人,若是做不到,只杀杨赐信也可以…”杨御成嘟囔了一声。 “你哥是重梦境界的高手,而且据我所知,先前在这城里跟你拉来的那帮人扯皮的组织里可没几个排得上号的…”时月昙叉腰说道:“如果你分析的没错,那么现在整个风来州参与此事的大鱼全都在投书台下,你是要去单挑他们所有人吗?” “不是单挑,而且我有把握。”杨御成喘匀了气息,这时杨雪隐也跃至两人身边,神情复杂地望向杨御成。 “你若能用好,独行轮会比我这个玩意更厉害。”杨御成点了点他攥在手里的银色戒指。 杨雪隐还待开口说话,忽然心中一紧,急忙回头望向了远处的天空。 杨御成和时月昙也随他一同望去。 “师父…”时月昙看着陡然出现在空中,那枯瘦的灰袍身影,眉头低垂,轻声念道。 与山鸦道人在半空中对峙的杨登明身穿一袭红袍,正俯瞰着三人微笑。 那是她的女儿吗?已经长得这么大了啊… 杨登明看着自己两个儿子身边那个颇为面熟的女孩,感慨了一番命运的神奇,接着扭头望向耸立在不远处,虚若无物的枯瘦老者。 地上的三人听不到他们之间的对话,也不知事情会如何发展,但杨御成却读懂了他的微笑。 无憾,铁树开花,死而无憾。 父亲…… 空中的两人以骇人的速度冲向对方,接着整片天空白光一闪,一方人影缓缓跌落。 枯瘦的灰袍身影似乎感慨了什么,那神情像是惋惜又掺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解脱感。 他身子一晃,化作虚影,消失在天际中。 杨登明身上燃着苍白的火焰,如流星划过天际一般落在了远处的街上。 杨家第十六代家主杨登明,死了,就像祭祖时燃烧飞舞的纸钱,陨落的场面甚至及不上方才还在城中肆虐的每一团火焰。 “父亲——————!!” 平时说话都细如蚊鸣的杨家五子杨雪隐,在这无情的夜幕下发出了响彻天际的悲痛喊声。 第十三章 投书会 “等等,雪隐。”杨御成伸手拦下了几乎就要冲出去的杨雪隐,他虽然极力维持着镇定,但干哑的嗓音中还是有一丝哽咽。 杨雪隐回过头来,圆睁的眼中满是血丝。 “城里还有杨赐信的人,刚才的爆炸威力并不足以杀死修行者…”杨御成手掐法诀,身边的金甲符将和一众符兵缓缓起身:“带上这些再去,记住,接起父亲之后迅速出城…” 杨雪隐的眉头不断跳动,额头青筋爆突,此时的他仅仅只剩下了最后一丝理智,已经不知道该对杨御成说什么问什么了。 “去,注意安全。”杨御成拍了拍老五的肩膀,那群符兵也缓缓围了上来。 杨雪隐低下头,紧闭眼睛狠狠咬牙,接着如同利箭离弦一般朝着杨登明坠落的方向飞射而去。 望着杨雪隐与一众符兵走远,时月昙掏出了一张泛着岁月痕迹的纸鹤。 “你为什么不把计划都告诉他?”时月昙看着杨御成的背影,轻轻开口问道。 “他还小,而且我总得给杨家留点骨血…”杨御成转过身来。 时月昙将手中的纸鹤轻轻一搓,那折纸便在一阵光华闪耀下化作了一头像是孔雀却又背厚腰长,翅膀宽广的青色异兽。 不愧是魔教圣女,宝贝真不少。 “我的承诺一直有效。”时月昙翻身骑上那只巨鸟,提起了先前要带杨御成离开的想法。 “算了,我的事情还没办完。”杨御成摇了摇头,背着手对时月昙挤出了一丝微笑。 “你可以跟我回去再行计议,不过是区区一个重梦境,总能找到机会报仇的。”时月昙说道。 “不必了,我比较喜欢自己做事。”杨御成依旧摇头。 “你的猫儿和狗儿呢?”时月昙像是才刚想起来这茬一样问道。 杨御成微笑着与她对视了一会,扭头望向西边方才在杨登明陨落时就已经缓缓浮上空中,展开成一本巨书的投书祭坛。 “如果让禁军来到此处,倒霉的就不止是一座满盈城了…你也看到今天在这里发生的事情了,他们做事是不择手段的。”杨御成说道。 “自古以来行大事者皆如此,盛世总是由数万冤魂铺就而成,你若强行阻拦只会粉身碎骨,顶多落个好名头罢了。”时月昙也望向那本天书。 “我只是看不惯而已。”杨御成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像是卸下了什么担子一般。 “我可以在这等你。”时月昙看着他那满是坚毅的眼睛,缓缓说道。 “不用了。”杨御成转过脸来对她洒然一笑:“我不会活着回来了。” “呵呵,这样也好。”时月昙也跟着他笑了起来,接着一抓胯下巨禽的背羽,那畜牲啼叫一声,展开硕大的翅膀掀起狂风,载着时月昙倏然离去。 杨御成望着她渐渐远去的背影,驻足许久。 镌玉楼那群与寻香姑娘一伙的风尘女子在之前交付完鲤纹佩,符兵法阵开启之时就已经顺着楼中密道离去。 杨御成请来的帮手,大商团以及复国会的人都已在魔教的联系下撤出了满盈城,此时还留在城里的只有杨赐信留下的炮灰,以及去接父亲尸首,被符兵保护着的杨雪隐。 至于不属于他与杨赐信两派的其余人等…想做什么就由他们去。 杨御成深吸了一口夜风中混杂着硝烟与血腥味道的浑浊空气,拿出了收在怀中的驭风旗。 一道白光顺着他的手臂遁入令旗之中,那已然失色的法器又重新冒出了几缕光华。 “喵呜~”莫名出现在杨御成脚边的小黑猫对着他叫了一声,叫声里满是得意感。 “是啊…最后还是如你所说…”杨御成苦笑着把它捞起来抱在怀中:“好,既然要烧,那就烧个痛快,烧他个底朝天!” “哈!”小黑猫在杨御成怀里嘶了一声,化作一道黑光钻进了他的身体里。 帆布状的驭风旗化为旌旗,在空中舞出几团气旋,本无修为的杨家四少腾空跃起,在气旋之上凌空一踏,向着投书台的方向疾行而去。 ………… 每年仲夏的这个日子,天海五州都会举行一场名唤投书会的传统祭仪。 许多人在投书会中一步登天,被收入名门大派,或成为冉冉升起的文道巨星,或由此踏上修行强身的艰险道路。 当然,更多人还是会失望而归,磨练技艺等待来年再战,或者干脆心灰意冷丢下笔杆子,去琢磨琢磨别的活计。 不过今年风来州满盈城的投书会与往年有些不一样,与会者都是名家俊杰或者一方人物,而且没有人向那本展开的天书投出自己的作品。 很快了,杨赐信看着正在祭台之下忙着修改符文的一众手下,十分惬意地捻了捻胡子。 父亲他不理解,四弟五弟还年轻,当然会一时冲动去追求理想主义。 至于三妹…一个女人能有什么见识? 只要杨赐羯带着禁军来到此地,很快杨赐信就能和集结于自己旗下的各派宗门或者江湖势力一同扫平风来州,朝廷也答应待事成之日就让他坐上风来公的位置,统管一州之地。 当然,那些酒囊饭袋,除了耍阴谋诡计之外一事无成的官僚并不可信,不过杨赐信乃是绝顶聪明之辈,断然不会把鸡蛋都装在一个笼子里。 能合作就合作,不能的话他也不害怕掀桌子。 平风来,杀弧蛮,重编古旧的,已经逐渐腐朽的规则,让有才能的人得以施展,让人们得以安居乐业,开创一个全新的美好时代。 至于过程,总会产生一些牺牲的。 无论是当刽子手也好,做被万世唾骂的奸恶小人也罢,就算是害死无比疼爱自己的父亲… 改变世界不是说说就可以的,就像手术,割除脓疮必然就会流出脓血。 满盈城,以及风来州,你们每一个人的牺牲都不会没有意义,我会去改变这个尽是悲伤的残酷天地,到了那个时候,你一定会理解我的… 御成…不要过来… 杨赐信眼睛微闭,安然立在原地,尽显大气俊雅之姿,但满盈城中的硝烟与血腥并没有随着渐渐散去的微风刮到投书台下。 “杨家主,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身边的年轻人缓缓凑上来抱拳说道,他们是风来州天下正道的新一代俊杰人物,都不忍心打破杨赐信闭目养神时那美如诗画的神仙姿态。 “哦?有劳各位了。”杨赐信把对这群不知世事险恶的盲从世家子的鄙视掩埋在心底,和气地微笑着向周围的人作了一圈揖。 “杨家主,可别忘了你的承诺。”黑袍老妇伸出枯瘦的手指点了点杨赐信。 “那是自然,我杨某人从不食言,还请三宫的诸位豪杰先行休息,毕竟一会禁军到此,有些事情还是不好摆在明面上说…”杨赐信对那黑袍老妇深施一礼,接着遗憾地说道:“可惜这回未能亲自拜会山鸦尊者,来日定有厚礼奉上。” “桀桀,不必了,那糟老头子性子古怪,你只要好好履行我们之间的约定就好了。”黑袍老妇怪笑着说道:“而且他也得到他想要的东西了…” 看着黑袍老妇带着一众魔教中人缓缓离去,杨赐信一直维持着弯腰施礼的动作,但那低伏的头颅下却隐藏着无比冷彻的寒意。 父亲…我会为你报仇的,只不过时候未到… 天书在一阵轰鸣中开始晃动,接着在祭台新刻的符文影响下逐渐生出了一粒黑点。 那黑点像是被空气撕扯一般越来越大,就像是一张漆黑的巨口,黑洞逐渐形成了可供人穿行的通道,从里面不断向外喷出书卷信纸,那是其他地方参加投书会的人们投出的作品。 还不够大…再加把劲! 杨赐信指挥着手下一众人等对着祭台写写画画,灌输灵气,难以言喻的兴奋之情在他胸腹之间激荡不休,使得他那时常挂着云淡风轻表情的脸上也冒出了透亮的红晕。 “嗯?” 台下诸人皆是风来州的英才俊杰,刨出杨赐信之外也有两人是踏入了重梦境的顶级高手,自然神识敏锐,很快便察觉出了天边的异样。 “杨家主…”有人来报在天边看到了人影正向着此处飞速赶来,却被杨赐信挥退了。 能御空而行的人至少也得是重梦境界,由此才会引得场中诸人无比紧张,不过杨赐信却知晓,来人绝对不会是某家多管闲事的宗师或门主。 哗啦,劲风吹散飘落的书信,来人跃至投书台上,而台下诸人受杨赐信的弹压并未出手阻击。 “我来参加投书会了。”杨御成挥开飘落在头顶上的信纸,笑着向众人喊道。 第十四章 黑莲现 信纸如雪,从那天书上冒出的黑洞中缓缓飘落,符文的光芒将整个祭坛映照得如同夸张的舞台一般妖异,怪诞。 夜空朦胧,黑云遮月,却有微光环绕,今夜满盈城投书台上的主角只有一人。 哦,不对,是一人,一猫,一狼。 黑猫立于杨御成左脚边,身上漆黑的毛发如火焰般缓缓翻涌。白狼立于杨御成右侧,身后隐隐呈现着洁白的光轮。 中间那人与往日的样貌并无什么区别,只是眼神中的彷徨不再,嘴角上翘得也十分自然。 “哦?这可有意思了。”离杨赐信不远的一名彪形大汉越众而出,捏着下巴打量起台上人来。 “双鸢派的宋掌门,秋叶帮的何帮主,嗯,还有…”杨御成抱拳施礼了一圈:“哎呀,都是熟面孔,难怪能搞出这么大动静了。” “杨四少。”那壮汉并未还礼,只是叉着腰喊了一声,算是应下对方的招呼了。 “诸位真是好雅兴,一众不乏功成名就者的前辈高人来这投书会凑趣,莫不是要绝了后辈的路?”杨御成挠了挠头笑道。 “呵呵…杨少爷说笑了,今日我们只是因缘际会聚在一起来此游玩,并没有参与其中的意思。”又一黄衫道人从人群中走出,温言喊道。 这宋掌门和何帮主,一个打扮得风度翩翩,额头上却印着一块巴掌大的漆黑胎记,一个身高两米袒露上身,浑身上下的腱子肉结实得跟石头一样,但头顶却是一片地中海。 “哎…两位前辈再加上杨家主和一众英杰,这阵容只怕是冲进皇宫里在那龙椅上坐个一时半刻都足够了。”杨御成面对两位重梦境的宿老高人,脸上毫无惧意,言语间还掺杂着几分调侃。 “小子说话倒是挺有意思,不过我们这是大人在办正事,你若无事便先退下来,这边做完事之后你想怎么投就怎么投。”何帮主展露着他那健硕骇人的胸肌,语气颇有威胁之意。 说来倒也搞笑,这两个出手即可拍倒半座山的绝顶高手此时竟然陪着杨御成聊起了闲天,不知是因为顾忌杨赐信,还是怜惜这小子只身一人闯入敌群的勇气。 “闭嘴,老秃子。”杨御成脸上依旧是那副麻木的笑容,语气却突然转冷:“这投书会一年只有一次,一次只有这么些个时辰,你们这回玩完之后大灵脉数年都不会再开启,我上哪投书去?你若是把脑子都练成肌肉了就老老实实当个猩猩。” “还有你,阴阳脸。”杨御成又指向宋掌门:“你们今晚谁走不了,与其在这放屁还不如留两口气交代后事,我不介意帮你把你脑门子那块皮扯下来拿去打个鞋底…” 整个投书台在杨御成话音落下的瞬间就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稍微年轻一些的风来州英杰纷纷吃惊地张大了嘴巴,也有一些好事的在心底偷笑起来。 这对哼哈二将皆为逐利者,要不然也不会同意参与这种屠城恶事,可想而知他们在整个风来州的名声并不怎么好。 只不过碍于两人修为极高,无人敢对其出言讽刺而已,说来这两个老东西自从修至重梦境界之后已经有许多年没被人指着鼻子骂过了,一时间竟然还有点不知所措。 “杨家主?”何帮主最先反应过来,抱起膀子,满是横肉的脸缓缓黑了下来。 杨赐信浅笑一声,并未搭话,他从杨御成来到此处开始目光就一直停留在他身上,一语不发。 “你让我来,现在却又投不了了…”杨御成指着头顶正在缓缓扩大的黑洞,有些委屈。 “抱歉,我没觉得你真的会来。”杨赐信放下双手,十分平静地回应道。 “城里死了很多人。”杨御成眼帘低垂。 “也有你一份。”杨赐信依旧微笑。 “你先出手,我后手阻你。” “你我不过一丘之貉,杀人就是杀人,无须附加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杨赐信平淡地说道。 “确实如此,不过我的心会痛,你呢?”杨御成向前一步,踩在了飘落满地的信纸上。 “我不会,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妇人之仁只会制造痛苦,就如父亲一般。”杨赐信神色如常。 “嗯,父亲确实很失败,没能教导好我,也没能抚平你的伤痛,就连死的时候都没什么气势。”杨御成摇了摇头,疲惫地回道。 “让开,御成,这是我最后一次警告你。”杨赐信语气转冷,围绕在他身边的一众手下也开始目露凶光,蠢蠢欲动。 “我在这里什么都没做,大不了禁军落下来把我踩死就是了,为何要我让开?”杨御成双手平摊,脸上满是无辜,而对面杨赐信的目光越来越冰冷,那重梦境强者才有的滔天气势也开始从他身上缓缓扩散开来。 这小子…比我还…?何帮主感受到了杨赐信放出的威压,惊讶于他隐隐展露出的那份远强于自己多年修行出来的实力。 “你怕我,对?”杨御成笑道。 “是。”杨赐信冷冷答道。 场中诸人一方面被杨赐信的气场震慑,一方面也在讶异这两兄弟间的对话。 他们不理解,但这对同出一家,朝夕相处的两人却能明白。不管确立了多么周全的计划,有着多么强大的力量,总会有那么一个点让自己如鲠在喉。 两人对于彼此来说都是曲谱上那枚不和谐的音符,无关实力与阅历,只在直觉。 “其实我只是想对你说…”杨御成神情转柔,话语却被半空中传来的一声清脆啼叫打断。 有着青色尾羽的小鸟叼着书信,穿过飞舞飘落的书卷信纸,缓缓落在他的指尖。 “城中人已尽数撤出,珍重。” 信上只有一行字,纸上还有着女子身上的脂粉香味,杨御成读完信点了点头,将手一抬,那青尾鸟儿便向夜空中展翅飞去。 邦———那鸟儿的飞行轨迹上爆出一阵清脆的炸响,是何帮主出手掷出了石块。 青尾小鸟并未受到任何影响,依旧欢快地穿梭于纸片之间,不一会就没了踪影。 无人看清杨御成是如何拦下那枚飞石的,掷出石块的何帮主眯起了眼睛,死死盯着从刚才开始就一定未动的杨御成。 “我有一书,上投天道,现在已经来不及付诸笔下了,各位可愿听我道出,做个见证人?”杨御成手指一搓,他手中的那张信纸上便无端冒出了滚滚黑焰,顷刻之间就将其焚烧殆尽。 那是什么火? 见无人应答,场下诸多英雄豪杰此时看向自己的眼神皆是惊惧与疑惑,杨御成大笑三声,豪气直冲云霄,就连飘落的书卷都没有一本能落在他的周围。 “风动!十恶起!”左手一抬,那可人的小黑猫体内陡然冒出一团黑雾,接着缓缓化为了一位身穿漆黑长裙的美丽少女。 她的笑容就如恶魔一般,如同狮王在崖顶俯视山下的绵羊,颇为无趣地环视台下诸人,长裙如莲随风飘摆。 “云动!十全落!”右手抬起,那神俊非凡的白狼嗷叫一声,遮天云雾散去,皎洁的月光普照大地,接着它在光芒之中缓缓站起,变成了一位穿着洁白长衫的英俊少年。 如同寺庙中的菩萨像,少年的眼中满是悲戚慈祥之意,背后隐有数道白光。 “悠悠苍茫间,浊世黑莲现!”杨御成将双手向上一推,那飘落的书信被无根黑焰点燃,接着化作一颗颗纯净的黑色球体,向上空飞去。 早在一黑一白两人现身于杨御成身边时,台下就有人出动了。 双鸢派和秋叶帮的精锐弟子,能够跟随门主出来执行如此重大的任务,至少也得是突破虚想之境的人中英杰。 两人冲至台上,迎接他们的则是遮面而来,满是血污与灰尘的手掌。 他们的身子还在向前飞驰,穿过了虚影一般的十恶子与十全子,向着天书祭坛的中心奔去,而那两人的头颅此时已经被杨御成抓在了手里,淅淅沥沥地滴着殷红的热血。 噗嗤,手掌使力,头颅爆裂,飞射的鲜血将杨御成本来就不怎么干净的衣服溅得更加污秽。 十恶子与十全子走上前来,缓缓融入了杨御成的身体里。 那飞至上空的黑色光团互相吸附,缓缓凝结,最后化为了一朵朵散发着漆黑光芒的黑色莲花,浮于半空,静静绽放。 不止是投书台,整座满盈城各处都有漆黑的光点缓缓飘至上空,从砖石,从树木,或从路边的尸体之中,那一团团纯净的黑光攀至上空,各自聚集,黑莲与月色交相辉映,将立于颤动天书之下的杨御成照得宛如恶魔降世一般。 “来,杨赐信!”三道不同的声音同时从杨御成的胸腔中响起,他的眼神也在这一刻变得无比冰冷,残酷。 就如同这躺卧在大地之上的无情夜空一般。 第十五章 浊世行 狂风呼啸,黑莲无声盛放。 杨赐信从未在自己这个弟弟的脸上看到过如此时一般倨傲的表情。 那感觉仿佛就是… 神。 他缓缓抬起头,眯着眼睛,细细打量着台上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变化的杨御成。 幼时父亲经常会带自己去道观寺庙拜神问佛,祈求平安,而此时那回忆中一尊尊远离尘嚣,神色各异的镀金雕像,也都一一与台上那人的身影缓缓重合。 何其冰冷,何其残酷… 风声鸣动,台下已经有人开始抵不住那扑面而来的劲风缓缓退步,也有人栽倒在地,被无根冒出的黑焰灼烧,体中有光团缓缓浮出。 这让人不快的感觉,是恶念吗? 杨赐信抬头看向那一朵朵有着致命美丽的巨大黑莲,想起了自己一路走来所见所闻,深刻改变了自己的那些污浊之物。 “喝!”本能地察觉到极端危险的两位重梦高手也不再顾忌场面,大喝一声向杨御成飞跃而去。 重梦之威,如流星飞坠。 两股无比强劲的气旋在半空中交织对撞,草木沙石为之倾覆,天空也随之震颤。 十全子从杨御成背后浮现出来,一手化作白狼,张开巨口狠狠咬住那强健非凡的何帮主的脖颈,白影回旋,将其硬生生掼倒在地。 十恶子也从另一侧出现,冷笑一声,洁白素净的手指捏作三角,轻轻打了一个响指。 宋掌门双眼圆睁,脑门上的黑色胎记仿佛都随着眉头的皱纹叠加扩大了几分,黑焰从他腹中冉冉升起,顷刻之间就将其全身吞噬。 两大重梦境修者,就这么死了,一人自肩膀以上被压成了肉沫,一人被滚滚黑焰缠绕燃烧,眨眼之间连块灰渣都没能剩下。 “烧啊!烧!十七载岁月难得快意这一次,再来啊!给我烧个…”十恶子放声狂笑着,状若癫狂,刚要叉起腰来指着台下众人再说些什么,就被杨御成一把揽回了自己体内。 十全子也轻叹一声,摇着头缩了回去。 场中响起一阵倒吸凉气的声音。 “你看我像什么?”杨御成缓缓迈步向前,台下一众精英豪杰也随着他的脚步不断后退。 太吓人了…那可是双鸢掌门和秋叶帮主…整个风来州里无人不知的顶尖强者… 连招式法宝都没使出来,就被人家像捏小鸡子一样给轻松捏死了。 是因为轻敌吗? 台下众生,唯独杨赐信未动半步。 “天道。”风从杨赐信的鬓边刮过,将他那两道十分风雅的胡子吹起。 “是的,这就是天道。”杨御成继续前行,离他越近,那股让人恨不得大声咆哮,直接将自己撕个粉碎的压抑感就越加强烈。 “我只看到了天道也在渴求鲜血,与你我所行之事并无区别。”杨赐信的青白长袍已经被吹成了风中旌旗,但他看着缓缓逼近的杨御成却并未作出什么动作,只是颇为遗憾地摇了摇头。 “所以,我会毁了这天道。”杨御成行至杨赐信跟前,两人只隔三步之遥。 狂声渐息,那阵萦绕在众人心头的漆黑压力也缓缓退去。 但退得远远的一众人等皆在凝神屏息。 “你做不到的。”杨赐信抬起头,看向那已然换了一副模样的弟弟。 两掌相击,音爆扩散,投书台在一瞬间便化作齑粉,天地为之轰鸣咆哮。 ………… 杨雪隐怀中抱着已经辨认不出模样,原本是他父亲杨登明的焦尸,眼角泪痕未干,抬起头望向天空浮现出的朵朵黑莲。 城西侧传来的剧烈震动就连自己在这里都能感受得清清楚楚。 是你吗,四哥? 警兆乍起,杨雪隐陡然止住前冲的脚步,一个空翻向后跃开,而在他原本的位置正有两道入雪般明亮的刀痕作满月状划过。 杨雪隐眉头一皱,金甲力士浮现,向着袭击他的黑袍凶人冲去。 金铁交击之声爆响而起,堵在颜雪隐去路的两人竟然硬生生扛住了符兵的攻击,还一副要将其逼回杨雪隐身边的气势。 硬点子…杨雪隐紧咬牙关,放开怀中紧抱的父亲尸首,抬起左手,银色指环电射而出。 那两个黑袍人就如提前知晓独行轮的前进路线一般,提刀跨步,将那快到眼睛都无法捕捉的银色轮刃猛力斩飞。 杨雪隐眼皮一跳,方才唤出的金甲力士已然被黑袍人一刀捅了个对穿,化作金色的星点飘然散去。 “如果不准备杀人…” “如果没有一击必杀的信心…” “嘁…”杨雪隐紧皱眉头,紧咬牙关,两位哥哥的话语在他脑中不断回响。 接着,他眼神一肃,不退反进,向着朝自己杀来的两个黑袍人飞奔冲刺。 黑袍人有些惊异于他的举动,不过毕竟经历过无数场搏杀,也算是见过些场面,故而没有因为慌乱露出破绽。 杨雪隐即将与靠在前方的黑袍人接触之时,猛然一矮身避过他的刀锋,拔出腰间短刃向黑袍人的腹部猛然刺出。 黑袍人握住了他的手腕,却被身后电射而来的独行轮贯穿了胸膛。 “只要你用得够好,独行轮会比驭风旗更强。” 一切仅在瞬息之间,另一个黑袍人眼见同伴暴亡,正待前冲,却被陡然冒出的金甲力士团团围住。 四面八方巨掌携烈风而落,黑袍人举刀格挡,凭借精湛的武艺在这拳雨之中就如风中枯叶一般穿梭自如,但终归还是露出了破绽。 当他看到那年轻人满是血丝的双眼时,通体漆黑的利刃已经隐没在了他脖颈与胸膛交接处,最为柔软的地方。 “哈…哈…”连杀两人,杨雪隐单手撑地,胸膛如风箱拉动般颤抖不休。 “这东西挺有意思,是你爹弄出来的,还是你二哥,四哥?”背后的屋檐之上,一名黑袍老妇立于夜幕之下,黑影将她的身影遮盖,衰老尖锐的声音宛如林中夜枭。 杨雪隐猛喘一口气,从倒下的黑袍人身上拔出了那柄漆黑短刃,转身擦去额头上不断冒出的汗珠,死死盯着对面的黑袍身影。 “真是不可思议,杨家一个小小的江湖世家竟生出了你们这几个妖孽人物…”黑袍老妇看了一会那些凝如实质的金甲符兵,又看向了低伏身子不断喘息,却并无退意的杨雪隐。 “如果让你们再成长下去,只怕我魔教…不,只怕整个天下都要乱套了…”她沉吟一阵,如同纸片一般从屋檐山缓缓跃下,从袍子里伸出了那枯槁干瘦,如同骷髅的手指。 她的指甲足有三寸长,宛若十柄闪着摄人寒光的墨绿色匕首。 杨雪隐双手握剑,独行轮悬于半空,金甲卫士环绕左右,但他始终无法将死亡的预感从自己的脑中挥去。 “留在这,杨家的天才呦…”老妇如巫婆低语一般轻念一声,杨雪隐深吸一口气,摆好了架势。 另一侧的巷中,一只苍老却劲力十足的手握着印有木纹的青锋宝剑,来人冷冷地注视着这一切,手中宝剑寒光凛然。 第十六章 旅程启 满盈城西,原本是城中各家信徒的祭祀之地,道观寺庙无数,也有些异族神只停驻之所。 天海五州是有神的,自古以来的神话传说中所记述的那些高贵存在都被塑为尊像,由各家信奉者整日顶礼膜拜。 人也是可以修行成神的,例子不少,然近千年以来已经许久没有人听说过有谁得以白日飞升,证道果,栽菩提,或是靠什么别的路子跑上天去了。 现在的人们只将修行作为武力的提升,或是权力的扩展,也许正是因为如此,少了那一份堪破世事的初心,能攀至顶端的人才会少之又少。 再加上世事难过,人心不古,满盈城西的各处祭祀之所除了指定的节日之外几乎无人来此问津,每到半夜,那寄托神灵的圣洁之所便会宛如鬼域,那阴森幽暗之感光是看一眼就能吓哭三岁小娃娃。 也许是老天爷也看闷了,便派下两位星君拆了这里的办事处,眼不见心不烦。 每个人都有他存在的意义。 昔日的城西群庙如今已化作坑洼焦土,今日这两位不怕天谴的人中英杰于此一战,虽无人见证但也必将传唱后世。 拳掌相交,天地鸣动,近百年来的重大战事几乎都聚集在雨落与星烁两州,风来州作为和平安宁之所,已经许久无人见过重梦强者出手了。 更没什么人见过有谁能跟重梦境高手打得有来有回的场面。 “你奈何不了我的。”杨赐信最喜欢的青白长衫已化作破烂抹布,向来优雅安娴的脸上此时也添了几道血痕,胡子都被扯掉了一半。 又出一掌,杨御成双手接下,却抵不住冲力倒飞出去,又是一阵飞沙走石。 黑焰无法灼烧杨赐信,白狼也近不了他的身,杨御成本人更是凄惨。 虽然凝聚善恶天道加身,一时间他的力量得以无限拔高,但终究还是没办法纯靠死力气干掉根基稳固,天纵英才的杨赐信。 不论缠绕了几层光环,身体终归还是他的身体,重梦之力根本不是他这般凡人能够抵受得住的。 “黑流!!”杨御成在空中翻滚落地,身后浮现出十恶子的飘忽身影,只见他脚尖点地之处开始向外扩散出一道道如线黑影。 杨赐信眯起眼睛,心中涌起了巨大的危机感。 线状黑影迅速逼近,杨赐信刚待远离,身后却多了一面无风招展的黛青色令旗。 驭风旗斜插入地,激起一片碎石,接着一生二,二生四,化作数道分身,以马蹄状排列将中心的杨赐信团团围住。 黑流蔓延而至,杨赐信返身向驭风旗拍出一掌,却见那令旗化作一道虚影,接着从旗面扑下一匹神俊白狼,与他硬拼一记。 噗呲———受巨力震荡,杨赐信终于忍受不住,鲜血从口鼻处喷涌而出,黑线也已经抵近他的脚尖,布鞋燃起无根黑焰。 痛,这是怎样的疼痛感啊… 上空,杨御成已蓄势完毕,手齐肩头,只待拍出毁天灭地的一记重拳。 千钧一发之际,杨赐信脸上的淡然不再,陡然流露出了一丝让人如坠冰窟的阴冷。 “别逼我,杨御成…!”他后退一步,狼狈闪过白狼扑咬,伸手虚张,一枚铁针从他手心滑落,瞬时膨胀成一把锯齿铁剑。 铁规…杨御成眼皮一跳。 杨家五宝之一,也是父亲的佩剑。 杨赐信眼中寒光闪过,不退反进,竟直冲那漆黑线影飞跃而来。 眼见杨赐信身上黑焰炸起,杨御成眉头紧锁,紧咬牙关伸手一抓,驭风旗化为一道墨绿色的旋风重新返回他的手中。 叮…法宝碰撞的清脆鸣动至冲九霄,僵持半刻,杨御成惨叫一声,像断线风筝一般飞了出去。 滚落在地趴伏起身,杨御成抹掉汗水偏头一看,只见陪伴自己多年的驭风旗此刻旗杆上竟被印上了一道深刻的斩痕。 旗面失色,如泄气皮球一般重回那巴掌大的布片模样,杨赐信周身黑焰散去,悬于空中如天神一般,紧握铁规,冷冷地盯着杨御成。 踏空而动,杨赐信挥剑斩来。 杨御成并未躲闪,而是举起手指捻成一团,接着打了一个清脆的响指。 啪。 警兆从四方而来,杨赐信迟疑一阵,思索再三,终归还是未能劈出那夺命一剑,潇洒地在空中翻了个身,后退数丈。 只见天际之上的黑莲一阵颤抖,接着花瓣招展,杨赐信这时方才看清,那哪是花瓣,分明就是一团团的浓郁黑焰。 黑莲在一瞬间收缩膨胀,孕生出无边无际的恐怖盛放,位于其下的满盈山如画片般迟滞一阵,继而如柴薪被点燃似的化作黑焰火球。 轰隆…… 狂风呼啸,满盈城中不久前才被烈焰席卷过的建筑残骸在风中化作齑粉,飘扬而去。 杨赐信愕然瞪着整座山头随黑莲一同爆炸,化作一片荒芜沙海,又抬头看向自己头顶那正缓缓陷入不稳状态的飘忽莲花。 “怎么了?叫帮手来…?”杨御成转头看向远处的投书台残址,悬于空中的黑洞已经足够数队人马并排通过了。 “……”杨赐信眯眼盯着踉跄站起的杨御成,嘴角颤抖一阵,收回了铁规剑。 “我很快就能找到别的机会。”杨赐信负手而立,胸膛鼓动,长舒一口浊气,抹去嘴角鲜血缓缓说道。 “没那么快了,今日之事捅出去之后整个风来州都该开始行动了…”杨御成喘着粗气说道:“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些老爷们,让他们出点力简直难如登天,可一旦你威胁到他们屁股下面的椅子…” “你并未胜我,只是时间问题罢了。”杨赐信从怀中掏出一枚竹状玉片,用力碾碎。 “是的,我败了,你若不死我便算不得赢。”杨御成捂着胸口,看着杨赐信将那枚用来联络禁军的玉片打碎,惨然笑道。 “时间不多了,御成…”十全子于杨御成体内浮现半身,轻声说道。 “先烧了这个伪君子!我就不信他永远都不会露出破绽!”十恶子也蹿了出来,颇为不忿于自己的黑焰竟烧不掉杨赐信这件事。 “五分钟,带着你的人走,虽然不知道还剩几个…”杨御成张开五指喊了一句。 杨赐信冷冷盯了他一阵,若有所思,最后还是扔下长袍,转身踏空而去。 既然已经撕破脸皮,那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呼…”杨御成一泄气,眼前一黑,疲劳和疼痛就像潮水一般疯狂涌上眉梢。 “小子,可别晕过去了。”十恶子戳了戳杨御成的腰眼,与十全子对视一眼,接着化作一黑一白两道白线钻回了他的身体里。 如同打了一针强心剂的杨御成抽噎一声,撑着地面咳了两声,瞧了瞧天上愈发不稳的片片黑莲,又望向城外,心中一动。 ………… 东郊一处小湖直联风来州最大的悦河支流,风景并不秀美,周围也没什么官道商铺,故此就算城里乱上了天,也很难影响到这偏僻的小地方。 杨御成幼时常和朋友来此泛舟游玩,小孩不懂什么风雅,只是觉得待在船上晃来晃去比较好玩。 他也只是心有所动方才来到此处,却没想到承载自己童年欢乐的那艘小船还在。 尽管已经锈得不成样子,木板都爬满了苔藓,但依旧能用。小船就一直这样,在风云交替,日月轮回之下十年如一日,静静地漂浮在湖水之上,等待着再次启程的日子到来。 杨御成扶着船舷,怀里抱着睡得跟死猪一样的小黑猫,脚边还跟着舌头挂在嘴边,不断喘着粗重气息的白狼。 哗啦…鲜血从他口中如泄洪一般喷涌而出,将湖畔边的青翠杂草染得一片殷红。 熟悉的城中夜景与此时的破败废墟在他眼中交叠,往日街头街尾人们的欢声此时仿佛就在耳边,只不过… 我行此大恶,何必给我留条退路…? 脸色苍白,感觉体内已经没什么血可以让自己往外吐的杨御成耷拉着眼皮,缓缓站起身子,望向不远处的树林里。 一个精神矍铄,身着麻衣,眼中满是锐意的帅气老头,正扛着一具焦尸,反扳着满脸是血的杨雪隐的手腕,静静注视着他。 第十七章 大山主 “走…快走…”杨雪隐的气色看来并不比杨御成好上多少,若不是那身衣服,杨御成真的认不出来这个血人一样的家伙就是自己那个冷帅老弟。 杨雪隐不断扭动着身子,只不过挣脱不得身后老者手上的强大力道,先前杨御成给他的一众金甲符兵此刻也已经不见踪影。 哎…败家啊… 杨御成叹了口气,强打精神,直起身子抱拳喊道:“多谢前辈救我五弟。” “哼…”老者冷哼一声,松手一推,杨雪隐便踉跄着向前跑了几步跌在杨御成跟前。 “这小子不知道死字怎么写,竟仗着符兵环绕去跟那魔教堂主硬拼…”他又将杨登明的尸首与漆黑短刃随手抛到两人跟前: “若不是看他有几分血勇,我还真懒得管这点闲事,多活几天不好么?” 杨雪隐咬着牙爬起身子,拔出插在地上的黑色短刃拦在杨御成身前。 “我们一家都是喜欢寻死的性子,不劳烦前辈挂心了。”杨御成上前拍了拍杨雪隐的肩膀,示意他站到自己身后。 杨雪隐转过头,眼中露出疑惑的神色。 自己人? 杨御成苦着脸摇了摇头。 不认识… “呵,喜欢寻死,你倒是看得透彻。”老者冷笑一声,抬手指了指天空中飘荡的黑莲:“这是你弄出来的?” “是,前辈有何见教?”杨御成拱手应道。 “这座城会如何?”老者负手问道。 “恶念凝结,业果相冲,黑莲绽放时万物的恶念就会受到牵引一并点燃,最后化作无生无死的沙砾归于虚无。”杨御成淡淡说道。 “恶念…呵,你是说那黑莲便是人的恶念?”老者冷笑一声。 “不止是人,花鸟树木,砖石墙梁,不论生死之物皆有恶念,这便是天道。” “天道…那你又有何资格替天行道呢?” “我没有。”杨御成摇了摇头:“所以我才会输给天命之人,在此苟且偷生。” “你说杨赐信是天命之人?”老者眯起眼睛:“这世间气运倒是让你小小杨家占尽了。” “不,前辈…天道昭昭,身负使命者不知几何,便是彼此的目的完全对立都不是什么怪事。”杨御成接着说道:“善恶两道无法审判这些人,因为他们本就扮演着不可或缺的角色…” “便如前辈您,也是其中之一。” “哦?”老者缓缓踏前一步:“你又是如何知道的?你以为你这么说,我便不会为难于你了?” “我试过了。”杨御成抬起手指苦笑一声:“黑焰乃是点燃恶念的媒介,既然烧不了您,要么是您心底没有一丝恶,要么就是您身负天命。” “你倒是个残酷无情的性子…”老者一直摆出来的臭脸舒展了几分:“你以私欲驱使天道,罔顾无数人的性命,杀伐随心,我不该留你。” “您若出手杀我,我这好弟弟定会跟您拼命,您费劲啦捞出来的人可就白救了。”杨御成伸手捏了捏杨雪隐的肩膀,搞得老五眼皮直跳。 “谁会在乎他这条烂命,我说了…”老者皱着眉头捋了捋胡子,看着两个少年纯真的目光猛然意识到自己被套进去了,赶忙摇了摇头正色道: “然,上天有好生之德,今日这城中已然杀伐过重,不宜再添孽障,更何况是你这般不稳之人…” “前辈可有什么说法?”杨御成笑道。 “嗯,你身俱玄奇之力,又心狠手辣,藐视法规人伦,我当为众生斩去你双手双脚,羁押起来留待观察。”老者摸着腰间剑柄缓缓说道。 “那另一条路呢?”杨御成面无惧色,脸上甚至还挂着几分嬉笑之意。 “你入我门下,我教你为人之道。”老者也笑了起来,皱纹如坚冰破裂般缓缓舒展。 杨雪隐来回转头看着这两个家伙,也不知怎么上一句话还在讲生死,这就开始收徒弟了。 “呃…我要跪吗?”杨御成眼珠一转,有些害羞地姗姗问道。 “不必了,以后说话客气点就是了。”老者从怀中掏出一枚竹筹扔给杨御成,接着指向地上的焦尸说道:“我插芊门人拜天拜地拜父母,尊义士勇者,你若想拜别你父亲,跪也无妨。” “天地我也不跪。”杨御成看着那上面刻有“插芊山大山主贺谏门下”几个蓬勃大字的竹筹,丝毫没有要弯腿下跪的意思。 “随你。”贺谏无意继续纠缠,瞅了杨御成怀中的小黑猫一眼,提起腰间佩剑,转身就欲离去。 “师父。”杨御成深施一礼。 “来云响州找我。”留下一句在夜风中缓缓飘远的话语,老者的身影渐渐离去。 “呼…”杨御成又喷出一口血,气色倒是比之前好了一些,他将摁在杨雪隐肩头的手撤下,转身翻上了那条随水波飘荡的小船。 “你…”杨雪隐回过头来,脸上尽是疑惑,却见杨御成指了指天上飘荡的黑莲,方才反应过来,揉了揉被贺谏拧得生疼的肩膀,背起父亲的尸首踉跄着爬上船去。 哗啦…一股柔和的气劲涌来,小船被推离岸边,载着两人缓缓驶向湖心。 杨御成向贺谏离去的方向拱了拱手,然后抓起那两根已经烂得跟扫把差不了多少的船桨,一使力气,又是一口鲜血喷出。 杨雪隐看着洒落自己脚边的血浆,十分无奈地接过杨御成手中的船桨做起了苦力。 ………… 轰隆…黑莲陆续达到临界,一串接着一串爆裂开来,狂风呼啸之间,满盈城化作了黑焰的海洋,不消片刻便化为一片沉沉沙海。 “经常在街口卖油饼的那个姑娘也死了,刚起火时未能逃出屋子,被房梁砸到了。”杨御成回头望着远处只剩几块残破城墙的满盈城,向对面浑身冒血的杨雪隐缓缓念道。 “………”杨雪隐垂着脑袋,一语不发。 “把父亲给我。”杨御成伸手接过杨雪隐摆在腿上的焦尸,抓了一手煤渣。 仔细看了看这具已经辨认不出往日模样,但轮廓还有点家主威严的尸体,轻叹一声,反手将它丢进了湖里。 “你…!?”噗通,杨登明的尸体激起一朵漂亮的水花,眼都来不及眨就沉了下去,杨雪隐脑子一懵,瞪起眼睛看向杨御成,颤抖着说不出话。 “这风水不错,有风有水,人常言水下有龙宫,老爷子下去有蟹作将有鱼当妃,每天和老龙王喝酒下棋,也不算辱没了他一世英名。”杨御成拍了拍手,十分无所谓地说道。 “可…”杨雪隐气得眉毛直颤。 “这回我们可算是把风来州能得罪的人都得罪遍了,带着个尸体上路实在是太显眼了,父亲他老人家最疼你,一定会理解我们的。”杨御成从怀里掏出一张信纸,蘸着嘴角的血在上面写写画画起来。 “认祖归宗…”杨雪隐身上的伤口刚刚开始愈合的伤口都崩开了几个,愣了半天方才挤出这四个字来。 “山都让我炸了,你上哪找祖坟去?”杨御成瞥了他一眼,继续开始做起手里的活计。 “…………”杨雪隐眉头跳了跳,强压下心中的一团乱麻,重重叹了口气,向那片重归平静的湖水行了一番注目礼,继续摇起浆来。 哎…孩儿不孝,不过给我生了这么个哥哥也算是您老人家活该倒霉了… “去哪?”两人被贺谏用劲力护送,在黑莲爆炸之前就已经离开了满盈城,此时正在风浪的推送下缓缓驶向悦河支流。 “不急着说这些,先来聊聊我。”杨御成左右看了看那张十分恐怖的血书,满意地将它收进怀里,抬起头对杨雪隐说道。 杨雪隐也放下船桨,静静盯向四哥。 第十八章 善恶道 “这两个家伙到底是什么来头?”杨雪隐皱着眉头指了指杨御成身边的黑猫白狼。 “这个叫十恶子,天道恶念的化身,统管世间一切无根生出的恶…”杨御成捏起正在自己腿长呈面条状倒挂的小黑猫,简单解释道。 “天道…恶念?”杨雪隐眼皮跳了跳,不可思议地看着杨御成手中那被揪着后脖颈子,睡得舌头都搭在外面的小黑猫。 “这个是天道善念,具体的我也不懂,反正他俩平时就是这副赖皮模样。”杨御成又摸了摸脚边白狼的大脑袋。 “十善子?”杨雪隐问道。 “不,十全子,别问我为啥他俩的名字不对称,不是我起的,我也不知道。”杨御成扭了扭脖子,白狼倒是醒着,只是十分疲惫,有气无力地冲杨雪隐汪了一声。 这是个…狗?猫狗成对倒也合理… 稍微整理了一下思绪,勉强接受了自三年前以来,自己每天都能看到的这对活宝就是天道显化世间时的替身,杨雪隐继续问道: “那你是怎么回事,他们又为什么会找上你?” 杨御成并未答话,只是乖乖坐在那里,一脸无辜地看向对方。 行,运气不好呗… 杨雪隐叹了口气,自己这哥哥之前就不怎么让人省心,先前还以为那只是他装出来应付杨赐信的痴傻模样,却没想到他本就如此。 “我也不是很清楚这两个家伙为何会降临尘世间,还变成这个样子,其实我跟他们的交流也不多,毕竟我听不懂兽语…”杨御成也跟他一起叹了口气,其实他自己脑袋里也是一团浆糊。 “行…那你在那之后去哪了?那些黑…黑色的花也是你的布置么?”杨雪隐抓起船桨继续摇晃起来,四哥很少会与他这般透底,所以就算得到的答案并不明确,他也没什么怨言。 “我去跟杨赐信打了一架,处理了两个垃圾,然后跑出来了…”杨御成将手中的小黑猫随手朝船外一丢,眼看着就要落入水中的瘦小身影陡然化作一团黑雾飘回杨御成头上,又重新凝聚成了那只黑色毛团一样的可爱小家伙,呼呼大睡。 “两个垃圾?”杨雪隐有些疑惑。 “双鸢派和秋叶帮的头头,他们是杨赐信这一回的主要帮手,还有一个应该是你先前遇到过的那个什么魔教堂主…”杨御成将小黑猫从自己头上揪下来丢到杨雪隐怀中:“剩下的要么是没直接来,要么是早就开溜了。” “双鸢派和…”杨雪隐的眼睛都快突出来了,他不断上下打量着杨御成,实在想不明白他是怎么在三大重梦高手面前搞出那等阵仗的。 “噗…”杨御成耷拉着眼皮,又从嘴里喷出一大篷温热的血雾。 “行了行了,我信你了,是靠他俩对?”杨雪隐慌忙摆手,也不知这家伙是真的重伤垂危还是在戏弄自己。 “嗯,我可以在短时间内将善恶天道的力量融入身体…”杨御成擦了擦嘴角的血痕:“我没有修为,而且这两个家伙的力量现在还弱得很,顶破天了也就能达到重梦巅峰的实力…” “重梦巅峰…!”杨雪隐眼皮直跳,不太明白为何杨御成的语气里满是不屑。 “你别着急,这善恶天道之力并非寻常,并不该降临世间,用起来也是代价极大的。”杨御成指着杨雪隐肚皮上的小黑猫继续说道: “如你这般资质,光是碰上一下估计都得三个月下不来床,我这小身板受到的反噬就更严重了。” “可是…你看起来好像没什么事?”杨雪隐腾出一只手在小黑猫的背上拂了拂。 “嗯?你来摸摸我的胸口。”杨御成指了指自己破布一样的外衣,示意老五来感受一下。 杨雪隐皱着眉头将手搭在他身上,仔细感受了一阵,方才察觉出一些违和感。 是什么呢?对了…心跳呢? 等等,怎么没有心跳!? “你怎么…”杨雪隐大惊失色,抬头傻愣愣地望向一脸淡定的杨御成。 “我强运天道之力,又跟重梦境的怪物打了一架,没当场碎成几块就算老天爷给面子了。”杨御成挪开老五的手,十分无所谓地说道: “我先前准备了三年,将满盈城中蕴含生命气息的灵气凝聚成十三尊金甲符兵当作替身,又把自幼就跟我有颇多接触的驭风旗炼为本命…” “不过你们两个混蛋一个毁了我的法器,一个嚯嚯了我的符兵,现在我全靠这玩意吊着,估计也蹦哒不了多久了。”只见杨御成伸出的手中冒出了一个微缩版的金色符将,正是先前身体里装着驭风旗的那一尊。 只不过那迷你符将此刻也如同风前残烛一般,环绕周身的金光不再,身子一会虚一会实,看起来也快顶不住了。 杨雪隐十分悲伤地看着眼前一副满不在乎模样的哥哥,心中五味陈杂,皱着眉头想了好一阵,方才抬起头来说道:“那你还跟刚才那个老头拜师?” “嗯?贺山主啊,他是来杀我的,我不想你也交代在这所以就跟他服个软,不丢人。”杨御成收起手中符将摆了摆手。 “那他为何又不杀你了?”杨雪隐问道。 “惜才呗,老家伙都这样。”杨御成噗嗤一笑,这话说得他自己都有点不好意思了:“而且他也看出来了,我若就这么挂了他也不亏,但我要是能活下来那他岂不是白多了个奇人徒弟?” “还有活路么?”杨雪隐听完四哥的话,眼中冒出了希望的光芒。 “我虽然气海破碎,经脉尽断,血也估计没几滴可流了,但勉强还没真变成尸体。”杨御成伸出一根手指:“一个星期,那堆符兵炼成时耗了我十年阳寿,现在尽数消散,但里面留存的生气还足够我维持七日。” “前人求长生又有几人成功?更别提前所未闻的死人复生了。我现在也不知走向何处才是生路,所以没法回答你该往哪去…”杨御成揉了揉脚边白狼的大脑袋接着说道: “我在这个家里最挂记的其实就是你,现在你已经逃出来了,我又倾尽全力与杨赐信一战,尽管没打过他,但我已经心满意足了…” “接下来的路就由你来选,不论去向何方,做什么,结局如何,都由你来定。” 杨御成说完之后终于松了一口气,不再紧绷着坐直身子,也不管船尾潮湿生苔,大大咧咧地就躺了下去,砸得船体一阵颤动。 “你真的烧了那老头但是没烧成?”杨雪隐沉默一阵之后开口问道。 “呵,这懒货都睡成这样了,那恶念黑焰是她的力量,我上哪去学这本事?”杨御成并未起身,哈哈一笑指向老五怀中的小黑猫。 “天命之人那些也是唬他的?” “不,那些倒是真的,就是因为这几年各种身负大气运的家伙跟雨后的蘑菇一样噌噌往外冒,这世道才会越来越乱。” “正因如此,输给他我才不遗憾…”杨御成嘟囔了一声,语气显得有点言不由衷。 “什么是天命,什么是天道?杨赐信他们到底代表着什么?”杨雪隐皱着眉头,心里又乱又烦闷,恨不得大喊一声以作宣泄。 “哈哈哈哈…”杨御成笑得越来越灿烂了。 “生是道,杀生也是道,跨越善恶,跨越是非对错,无咎,就是天道。”语毕,终于耗尽了力气的杨御成摆了个大字躺在船上沉沉睡去,白狼十全子也对杨雪隐点了点头,闭上了眼睛。 无咎…就是天道。 杨雪隐将听到的话语回味几番,眼中渐渐闪出一丝厉色,抬头望向那茫茫苍空。 去你大爷的贼老天,什么天道不仁,什么万物中庸,老子今天就把死人救活给你看看… 云雾重归天际,暮色的夜空被破晓前夕的微光点亮了几分,一艘小船飘荡在倒映着如天色一般暗淡的命运之上,向着远方缓缓驶去… 第十九章 小福星 有多长时间没好好睡过一觉了? 自从三年前善恶天道降临,自从我看到这世间最为残酷的真相,励志与自己自幼时起就最为崇拜的二哥为敌开始… 每当夜深人静时,烦闷与自我怀疑就会涌上心头,迫使我去一遍遍地排演那个无比简单的计划,不断强迫自己去参与能力范围之外的事情。 真的好累… 杨御成缓缓睁开双眼,他曾无数次幻想着当自己醒来时已经被杨赐信的人手抓住,然后不声不响地消失在滚滚红尘之中。 但从没发生过这样的事,也许是杨赐信还对他有一分怜悯,也许是那个云淡风轻,每一步都在掌控之中的绝顶棋手并不屑于做这些小动作。 映入他眼帘的是有些年头的床沿,木质积灰的屋顶,还有从窗外透进来的阳光。 杨雪隐正坐在不远处的椅子上打着赤膊,为自己的伤口包扎上药,小黑猫趴在桌上,鼻子一抖一抖,十分好奇地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 白狼趴在床下,仿佛早就预料到他会在此时醒来一般,抬起大脑袋与刚好偏过头来的杨御成目光接触,激情对视。 多好啊…如果每一天都能这样… 明明危机环伺,前途未卜,自己也活不了几天了,杨御成的心底却冒出了前所未有的安心感。 “喵呜。”小黑猫抬起头来眨巴着眼睛,对着一脸懵懂的杨御成打了个招呼。 “你醒了?”杨雪隐转过身来,露出一身精瘦健硕的匀称肌肉。 这小子怎么这么壮? “其实醒不过来更好…”杨御成眨了眨眼,脑子还有点发懵,太久没自然醒过的人突然安睡了一晚之后确实很难快速适应。 “你说的七天是从昨天开始算还是今天?”杨雪隐吹了吹缠在肩膀上的绷带。 “我哪知道?哪能有那么精准,我只是说了个大概。”杨御成发出老头子一般的呻吟声,拖着咔啪作响的身体从床上坐了起来。 “这是哪?”杨御成瞅了一圈这旅店客房模样的屋子,有些摸不着头脑。 “客栈。”杨雪隐的回答十分直白。 “呃,我知道,我的意思是…”杨御成耷拉着眼皮点了点头:“算了,你哪来的钱?” 这阔少虽然平时出手十分豪放,但钱都是由家丁负责背着的,他自己兜里只会揣几两散碎银子用作应急,现在他的身上可是连一毛钱都没有了。 “我一般都会揣着点钱以防万一…”杨雪隐拿起丢在一旁的衣服,从内衬里掏出几张银票。 个十百千万…十万…这孩子真的… 一时之间杨御成竟有种老父亲发现孩子意料之外的闪光点一般的感动,他稍微平复了一下心情,板着脸向杨雪隐点了点头。 做得不错,但别骄傲喔。 “我稍微打听了一下,现在有两种方案。一是雪风菱丹,主治内伤,修复经络填补气海亏损,这附近正好有人在卖,也不贵,封顶不过十五万两。”杨雪隐摊着手,十分无所谓地像按斤买白菜一样报出了一个常人穷极一生也赚不到的数字,颇有股男人掏钱时无比帅气的感觉。 “第二是肉葵,其实就跟你这个符兵寄身的法子差不多,将肉身与那玩意连结,修成本命,然后把神魂投进去重塑肉身。缺点是原先的修为和印记都会消失,而且最快也得从三岁左右的大小重新长…” “我的妈呀…你这一晚上干了多少事啊?”杨御成挠了挠头,有些不敢相信老五的办事效率。 “一晚上?这是悦江边上的一处小码头,我扛着你到这的时候天已经亮了。”杨雪隐又拿起一贴敷药拍在自己腹间的淤青处:“据说天南乡的知县家里藏着一块没用过的肉葵,现在还不知道他愿不愿意出手,他若不愿或者报价太离谱,那我就先去把它偷出来,剩下的事之后再说。” 杨御成听得脑袋都有点大了,他之前一直只把老五当小孩,这一下算是狠狠刷新了他的世界观。 “呃…你跟她聊聊,在这方面的问题上她应该更权威一点…”杨御成伸手指向对面。 “她?”杨雪隐歪头疑惑了一下,顺着杨御成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只见桌上突然多了一对莹白如玉的小脚丫。 顺着脚向上望去,眼前这身穿漆黑莲花状长裙,也就十二三岁左右年纪的短发小女孩正站在桌上,冷冷俯视着自己。 怎么说呢…有点面熟… “通通无用!”十恶子一个后空翻接潇洒落地,抱起膀子向杨雪隐排出四颗大字外加一个感叹号。 “呃…你好…”杨雪隐一时也不知该抱拳行礼还是整点黑莲老祖万岁无疆之类的祝辞。 “好什么好?不是天天都能见面么?”十恶子扬起头来,用鼻子哼了一声。 “那个,我只是…”杨雪隐挠了挠脸。 “是什么是?话都不会好好说了?”十恶子把那张洁白素净的小脸偏转四十五度,又哼了一声。 杨雪隐扭过头来瞧向杨御成,却见四哥朝他摆了摆手,那表情仿佛在说“习惯就好”。 “你刚才说的那两个对他都没有任何作用,并非药力不足,而是这家伙现在根本就消化不了那些东西。”十恶子伸出手指点了点坐在床上愣愣看着她的杨御成。 “什么意思?”杨雪隐皱着眉头问道。 “字面意思,御成先前跟那伪君子战斗时受了几掌,除了被阿全护住的心脉之外,其他该碎的地方全都碎了个干干净净…”十恶子踢着步子在窗前绕了一圈接着说道:“你现在就是让他把这张桌子整个吞下去都无所谓,因为在你面前的这个玩意压根就是个皮袋子。” 阿全…十全子么? “咕…”一听到自己体内的情况,杨御成又感觉一股鲜血上涌,顶在喉头。 “不许吐!”十恶子冷眼一瞪,杨御成打了个激灵,十分自觉的把那口血咽回去了。 “那…肉葵呢?”杨雪隐眉头紧锁,脸上满是担忧的神色。 “呵,这小子神魂本就不强,还分了好几成到那堆玩具里,况且他也没有什么求生的意志,转移神魂可是要经历生死间大恐怖的,你若让他去搞,就算本位挪过去了那也是九成九的植物人。”十恶子一副推理完成的模样,十分得意地挺起了平平的胸口。 “那行,雪隐,你别把我丢湖里就行了,记得有空来看看我,带不带东西都不打紧。”杨御成耸了耸肩,无奈说道。 “你有什么办法?”杨雪隐无视了插科打诨的四哥,死死盯着十恶子问道。 “我若说没有,你待如何?”十恶子嘴角上翘,露出一个完全不适合她那张可爱小脸的邪恶微笑。 “一定有办法,这世间绝无不可能之事!”杨雪隐一拍桌子,寒声说道。 “呵…有意思,真的很有意思…”十恶子打量了杨雪隐好一阵,方才止住笑容缓缓说道:“之前御成一直以修为精气压制我们,使善恶天道不得现世,本来我们应该是互相作对的关系,但冥冥之中却无端生出一缕变数…” “什么意思?”杨雪隐疑惑地问道。 “在不断争夺拉扯的过程中,本该纯洁无垢的我们发觉心中出现了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身后传来柔和沉稳的男声,杨雪隐回过头,见那白狼也化为了一位满脸慈悲的娴静少年。 “你好,杨少子,我们还未以这种形式见过面…”十全子深施一礼,微笑着说道。 “你好。”杨雪隐慌忙回礼,又偏头偷瞧了一眼正叉着腰鼻孔朝天的十恶子,再一次深刻认识到了猫与狗的不同之处。 “生命,御成的生命融入到了善恶两道之中…由此我们跌下尊位,却变成了一种全新的存在…”十恶子露出洁白整齐的小牙狡黠一笑:“只要有一物作为引导,我和阿全就可以助他重塑己身,成为和我们一样的前人未见之物。” “那个东西是什么?”杨雪隐眉头一跳,也懒得问那“全新的存在”是个什么鬼东西了。 “这小子当真是你的福星…”十恶子伸手一撩她的漆黑短发,朝杨御成微微一笑。 “我倒希望我能做他的福星。”杨御成苦笑一声,十分感激地望向杨雪隐。 十恶子拍了拍裙摆,欢快地转了个圈来到窗沿旁边,伸手推开那扇纸窗,伸手向外一指,扭过头来对杨雪隐说道:“喏,就在那。” 第二十章 无端缘 “哎,你们让我进去呀…” 杨家兄弟透过窗户向十恶子手指的方向探出头去,只见旅馆的伙计正站在店门口,似乎在和谁交谈着什么。 “快出去,要饭都要到这来了…”其中一名伙计啐了一口,恶狠狠地向着面前的矮小身影说道。 这时杨御成方才看清,在那两个伙计的跟前有个被他俩影子盖住的小女孩,也就七八岁年纪,身上的粗布衣服破破烂烂,小脸蛋也脏兮兮的。 “我不是要饭的!”女孩鼓起脸来抡了抡小拳头,从怀里掏出一枚巴掌大小的石制罗盘。 “吉兆呀吉兆…就在这里,就在你们这间屋子里,快让我进去呀!”小女孩捧着罗盘,紧紧盯着上面停住不动的指针,焦急地喊道。 杨雪隐眼尖,看到那精致罗盘上特意被涂成红色的指针正朝着自己这间屋子的方向定格不动,他与杨御成对视一眼,接着各往旁边挪了一步。 指针微微偏转,向着右侧移了半寸。 正好就是杨御成所站的方向。 “杨赐信?双鸢派?秋叶帮?”杨雪隐皱着眉头轻声问道。 “不像…再看看。”杨御成也有些疑惑,探出脑袋继续观望起来。 “动了,动了!”小女孩急得直跳脚,带着哭腔嚷嚷起来:“你们快让开呀,吉兆…吉兆要跑啦!” “急照?什么急照?”伙计被她说得有点摸不着头脑,正巧店内有人端着餐盘走过,飘来的食物香气一下就吸引了小女孩的注意力。 咕咚…就连在二楼观望的两人一猫一狼都能清楚地听到她咽口水的声音。 “还说不是乞丐!?”伙计一拍大腿,有种被耍了的感觉。 “咕咕…你们快给我让开!我要进去找吉兆!”小女孩擦掉嘴角的口水,一咬牙一跺脚,就要向着店内冲去。 “哎我说你这孩子!”伙计险些被她一下晃过去,十分恼怒地闪身拦在她跟前,抽出挂在腰间的棒子恶狠狠地说道:“我最后再说一遍,要饭别来我们这要,快点滚蛋,听明白没?” 小女孩看到伙计抽出木棍也吓了一跳,她撅着嘴,又低头看了看手中罗盘,最后还是鼓起勇气把心一横,向着店门口缓缓迈出脚步。 “他娘的…”伙计面露凶相,手中木棍高高抬起,眼看着就要砸落在女孩的头顶。 “雪隐。”杨御成一直扶在窗沿上的手指一紧,轻喝一声,杨雪隐如一道旋风一般倏然冲出窗外。 砰…紧闭双眼蹲在地上的小女孩浑身一颤,等了好一会,方才发现棍子并没有落在自己身上。 她缓缓睁开一只眼睛,看到方才还要动手打自己的伙计已经被一个赤着上身的帅气男子捏住了脖子,正惊恐地挣扎着。 “这么小的孩子你也下得去手?”杨雪隐说话声音极小,除了杨御成之外基本没谁能听得清,故此伙计也没明白发生了什么情况,只能一边惊惧于脖子上传来的巨力,一边嚎叫着。 “放开他。”杨御成在窗边吆喝了一声,杨雪隐才冷哼一下,松开了抓着对方脖子的手。 “店家,抱歉,那小姑娘不是乞丐,她是来找我的。”杨御成对着那两个被老五吓得跌了个屁墩,就要爬起来喊人的伙计温和一笑。 杨御成尽管是家里最拉垮的那一个,但毕竟自幼锦衣玉食,天然带着一股世家子的气场。杨雪隐昨夜才杀过人,血气未褪,再加上心中烦闷,此时也是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 “呃…这样啊,好说,好说,不好意思,是我们惊扰客人了…”那一直未说话的伙计爬起身来,做这一行已经有些年头的他不说阅人无数,但也能看得出来什么人惹得起,什么人他惹不起。 尽管心里清楚这神神叨叨的小姑娘和今早住进店里的,这两个来路不明的年轻人并不认识,但他还是慌忙拉起同伴对小女孩道歉一番,接着飞似的跑进了屋里。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尤其是最近这么乱,这风来州现在可是什么人都有,越来越不太平了… “上来说…”杨御成朝老五点了点头,向小女孩柔声说道。 小女孩盯了一会方才出手救她的大哥哥,站直身子拍了拍土,捧起罗盘,瞪着大眼睛又确认了一遍指针的方向。 “哇…”从窗户两侧探出来的小黑猫与白狼的大脑袋让她不禁叫出声来。 ………… “你慢些吃…小心噎着。”杨御成挠了挠脸,对正紧紧抱着大白狼,向满桌饭菜发起猛烈进攻的小女孩轻声说道。 能看得出来,她应该有很多天没吃过饭了。杨御成见过灾民,当食物来到他们眼前时,这些可怜人大多都会不顾胃里能不能装得下,拼尽全力将能咽下的东西全都塞进自己的肚子里。 饥饿远比人们想象得要可怕的多,只有真正体会过的人才能明白那种痛苦。 “你是从满盈城来的么?”这小女孩穿得破破烂烂,又饿成这样,活脱脱的一副灾民模样,不过满盈城昨夜才出事,若说她是从城里逃出来的人,进展和脚程未免都太快了些。 但她是来找自己的,身上还带着一直死死指向自己的罗盘,所以杨御成只能想到这个方向。 “满盈城?那个城墙很高很高的地方么?”刚刚将一大坨饭塞进嘴里,腮帮子鼓鼓的小女孩摇了摇头说道:“不是。” 杨御成跟杨雪隐无奈地对视了一眼,接着端起水杯递到小女孩跟前:“你吃慢点,不够还有,可别吃太急搞坏了肚子…” 女孩接过杯子咕嘟咕嘟灌了口水,长舒一口气,这才如梦初醒一般跳下凳子,对杵在房间角落已经套好衣服的杨雪隐说道:“谢谢大哥哥!” “没事…”杨雪隐被她这一下搞得有些不好意思,低下微微泛起红晕的脸嘟囔了一声。 小女孩揽着被她从椅子上拖下来的可怜大白狼的脖子,一脸懵懂地在房间四处瞧了瞧,可能是忘了自己是过来干嘛的了。 “你之前说什么…吉兆?”杨御成用眼神指了指被小女孩放在桌上的罗盘,看着那死死指向自己的红色指针,心里多少有些发慌。 “啊!对了!”小女孩惊呼一声,十全子被她勒得舌头都弹了出来,欲哭无泪。 小女孩放开大白狼,抓起罗盘,将它平托在眼前,围着杨御成在屋里转了一圈。 “是你了!是你了!吉兆!我的吉兆!”小女孩高兴得跳了起来,脸上沾着的饭粒嗖的一下甩到了躲得远远的小黑猫头上。 “我是吉兆?是什么意思?”杨御成满脸疑惑,实在是搞不清楚她是什么意思。 “我也不知道。”小女孩抬起头来,瞪着无辜的大眼睛撅着嘴看着杨御成。 “哎…”杨家两兄弟一起叹了口气,接着杨御成揉了揉脸,强打精神问道:“你的父母呢?” “都死了,爹和娘,奶奶和师父都死了…”小女孩抽了抽鼻子,强忍住倏然冒出来的泪水紧握着手中罗盘,自顾自地讲了起来: “师父把这个给我,说顺着上面指着的方向走就能找到吉兆,替他们报仇…我出来好几天,路上碰到好多奇怪的人,一边躲一边跑才来到这里…” 杨御成又与杨雪隐对视一番,也不知道这是他俩今天第几次眼神交流了。 “你是说你的亲人和师父都被害死了,而你师父说我可以帮你报仇?”杨御成撑着下巴思索了一会,接着开口问道。 “是呀!你就是师父说的吉兆…你一定要帮我报仇呀!”小女孩焦急地走上前来扯住杨御成的袖子,生怕他嗖一下跑了似的。 “好了,别着急,我不会跑的…”杨御成苦笑一声摸了摸她的脑袋:“你从哪来的?你的仇人是谁?” “天南乡的知县爷!”小女孩用满是童稚感的声音大声喊着,眼中的泪光宛若星点闪烁。 命运…真神奇啊… “你叫什么?”杨御成替她抹去堆在眼角的泪水,尽量摆出温柔的表情轻声问道。 “阿闪,就叫阿闪。”她抬起倔强的小脸,回话掷地有声。 第二十一章 目标定 暮色降临,江畔两沿华灯初上,悦江是贯穿整个风来州的河运主道,平时往来船只渔家络绎不绝,鲜少有像今日这般平静的。 满盈城中乱象起,作为风来州心脏屹立千年的重镇竟在一夜之间化为焦土。 从城里逃出来的人说什么的都有,一时间人心惶惶,商队船只自然也都老老实实地龟缩起来,只求得保安宁。 “你怎么想?”杨雪隐望着粼粼江面,踢开脚边碎石,出声问道。 “我不是什么嫉恶如仇的江湖侠士,况且现在形势不妙,最好不要乱搞…”杨御成拾起一根草秆在手中捻了捻。 “……”杨雪隐双目微闭,并未答话。 “雪隐,你修行是为了什么?锻炼武艺的时候心里想的又是什么?”杨御成缓缓问道。 “父亲和家中老人都说我有天赋,我就去练了,一开始我只是为了回应他们的期待…”杨雪隐沉默一阵,接着继续说道: “我本来觉得就该如此,不需要什么理由,该是什么样的人就是什么样的人…” “本来…那现在呢?”杨御成看着他的侧脸,咧嘴一笑。 “有杨赐信和你这般罔顾他人性命,将凡事都看作棋盘博弈的人,那就该有以暴制暴,不让你们能够一直得意下去的人…”杨雪隐冷冷答道。 “是啊…我从来没觉得自己是个好人,就算是听了那孩子的遭遇,其实我也没什么感觉。”杨御成转头望向江面,若有所思。 “你要拿走罗盘的话,刚才就该动手了。”杨雪隐没有看他,兀自说道。 阿闪手中拿着的石制罗盘,就是十恶子先前说过能助杨御成脱离死线的奇石“无璀玉”。 两人将那说话颠三倒四,奔亡数日的小姑娘好生哄睡之后,留下十恶子与十全子在屋里陪着她,一齐走出客栈漫步到悦江边上。 “呵呵…”杨御成轻笑一声:“这种卑鄙下流的事情就连杨赐信都不会做的。” “你又何必掩饰?还是说你连良心也一并藏起来了,现在才翻出来?”杨雪隐颇感无趣地说道。 “我没有什么良心可言,之前我制定的计划本就没考虑过城中人的生死,临时让你们带着无辜的人撤出去也只不过是…”杨御成低下头,脸上浮现出几缕苦涩: “掩饰…这个词用得不错,我只是当惯了少爷所以脸皮薄,见不得别人受苦罢了。说到底就是软弱,这一点上,我不如杨赐信。” “你不止这点,不管哪点你都比不过杨赐信。”杨雪隐抱着膀子冷笑一声。 “呵呵,确实。”杨御成点了点头,深吸一口夜间江面的朦胧雾气,好一阵之后才开口说道: “这就是你我不同的地方,你心中有侠义,血也未冷,而我只把这件事当成一桩交易。” “内容呢?”杨雪隐扭过头来看向他。 “杀天南乡知县,除世间不平事。”杨御成平淡地与他对视,眼中隐有一丝炽热:“我不想死,既然命运不让我现在死去,那我便以它为赌注去同这险恶世间倾力一搏…” “待事成之日,我才会取走那枚罗盘,捡回我这条烂命。至于之后的事情…若我哪一天误入歧途,变成杨赐信那样的人,就要靠你来以暴制暴了。” 杨雪隐嘴角上翘,露出了十分少见的柔和表情,两人沉默一阵,他才缓缓开口说道:“其实父亲对你…” “我知道,雪隐,我知道。”杨御成拍了拍他的肩膀:“可能我其实和你说的一样,也只不过是为了回应别人的期待罢了。” 两人相视一笑,杨御成丢掉手中被捻得稀碎的倒霉草秆,向归路走去。 “你是不是挺喜欢那个小姑娘的?”杨御成突然回过头来,冷不丁问了一句。 “什么意思?”杨雪隐皱了皱眉头。 “你要不把她收作干女儿?” “我才多大…” “干妹妹呢?” “算了,收下的话她就得姓杨了,不吉利。”杨雪隐摇了摇头,跟上杨御成的脚步。 ………… 作为天道显现世间的化身,尽管展露出动物的模样,但十恶子与十全子也有着与普通野兽或者妖物灵兽截然不同的地方。 其一是不可触摸,他们两个作为概念的投影,无论化作何等形状,本体其实都是寄托在杨御成心中的一道意念。 简单来说就是他们可以自愿碰触外物,影响世间,但凡尘之物绝对不可能不经过他们的允许就与之进行物理接触。 其二,不论是十恶子还是十全子都是没有任何灵力聚身的非实体,也就是说他俩的能力并非是通过灵气或肉体特性施展出来的。 其三,也是最为重要的一点,那就是变成一猫一狼的两位天道化身,绝对不会掉毛。 绝!对!不!会! 睡觉之前,杨雪隐已经帮着阿闪简单梳洗了一下。这小姑娘收拾干净之后其实还蛮好看的,说不上有多惊艳,但她那倔强的眼神加上骄傲翘起的小鼻头,还是让人觉得十分可爱。 阿闪自有她的一番霸气,自从迈进客房的第一步起,十全子就成了她的专属玩偶,干什么都要紧紧抱着不肯撒手,也就是作为天道善念化身的白狼脾气好到了骇人听闻的程度,所以才没闹出什么乱子。 这要是换成十恶子…嘶…… 揉了揉眼睛,好几天都没好好睡过一觉的阿闪缓缓抬起头来,窗外隐隐透进一点黎明来临前的微光,屋中一道烛光随风摇曳。 杨御成正坐在桌边翻看地图,研究资料,一如他这三年来每一天都在做的事情一样。 只不过这一回,他的眉头没有缩得那么紧了。 “你醒了?”杨御成偏过头来问候一声,合上手中的天南乡县志,捋了捋腿上黑猫的脑袋。 十恶子打了个大呵欠,弓起身来抻了个懒腰,轻盈一跃飞出窗外。 “啊…”迷迷糊糊的阿闪稍微愣了一下,赶忙翻出之前塞在枕头底下的罗盘,对着红色指针瞄了好半天方才安心下来。 “我都说了我不会跑的…”杨御成有些哭笑不得。 “你会帮我报仇吗?”阿闪扯着白狼的脖子跃下床来,十全子被拽得呜咽一声,向杨御成投来求救的委屈目光。 “会,但是我有三个要求。”杨御成走到她面前单膝跪地,大概调整到了一个能跟阿闪脸对脸讲话的高度,方才轻声说道。 “嗯!你说!”阿闪脸上露出开心的表情。 “第一,你要把你知道的所有情况讲给我听,包括你的家人,师父,还有跟天南乡有关的事情…”杨御成竖起第一根手指。 阿闪连连点头。 “第二,我会定制行动计划,一旦开始执行,那么你就必须乖乖听我的话,不许自己乱跑,也不能看见仇人就直接冲上去,可以吗?” 阿闪嘟着脸蛋继续点头。 “好,第三,你手里的这个罗盘是我非常需要的东西,我知道这是你师父留给你的念想,不过当我帮你报仇之后,你得把它给我。” 阿闪睁着懵懂的大眼睛,低头瞧了瞧捏在手里的罗盘,犹豫了好一阵,方才重新抬起头来强打精神说道:“好,反正吉兆已经找到了…” “呃…还得再加一条…”杨御成揉了揉眉心:“先前没来得及介绍,我叫杨御成,白天救你的那个大哥哥是我的弟弟杨雪隐…” “这匹大白狼叫十全子,那只看起来凶巴巴的小黑猫叫十恶子,你得记好我们的名字,若是再吉兆吉兆的喊,我可要生气了。” “咦?狼?”阿闪瞪着眼睛,颇觉不可思议的看了看正被自己揽在怀里,眼神有些伤感的大狗狗。 “杨御成…杨雪隐…御成哥哥,雪隐哥哥!我记住了!”阿闪吸了吸鼻子,又用脸蹭了蹭大白狼的脑袋:“十全子,我也记住你啦!” “汪…”十全子勉强应了一下,叫声中透露着十二万分的疲惫。 “好了,那么我们之间的交易就算成立了。”杨御成向十全子投出鼓励的眼神,接着正色道:“跟我讲讲,天南乡,你的家人和师父,还有…那个接下来要倒霉的知县。” 第二十二章 闯天南 天南乡位于风来州西南部,与满盈城之间大概有两天车程。虽然离得还算近,不过并没有什么特产,也没出过什么高手名人的天南乡可是与汇聚八方人流的满盈城有着天差地别。 风来州的郡县乡镇划分十分混乱,这是因为自古以来无论王朝如何更迭,此处都是天高皇帝远的安宁避乱之所。 各家大户少与朝廷相交,自行圈地为王,再加上各类历史遗留问题,在风来州这地界,一县还没有一座城大的情况并不少见。 就像天南乡,明明挂着乡的建制,顶头上司却是个县令,占地不过二十里,人口也就两三万。 本地人都少有理得清其中关节的,更别提外来者了。这也许就是为什么朝廷办学的课程里,风来州地理不是必修项目的原因之一了。 杨御成其实对天南乡五年前上任的那个新知县还是有点印象的。 抛开各种乱七八糟的编制划分,在实力至上的天海五州,上任新官一定会去拜访一下自己地盘周围的大佬,好赖混个脸熟。 既然要在风来州做官,江北杨家和满盈城就是任何人都绕不过去的一道坎。 据阿闪所言,这新知县名叫陈摄,是现在统御天海五州的陈氏皇族的旁家分支。 他刚上任时还算不错,鼓励开垦耕地,公平执法,惩治山贼恶盗,隐有带领一直名声不显的天南乡走上繁荣道路的趋势。 不过自从在三年前参加了一场由风来州名家子弟举办的宴会之后,他整个人就变了一副模样。 他回到天南乡之后沉寂了几个月,再出现在乡民面前时便开始横征暴敛,欺压百姓,勾结贼人,恶事一桩桩层出不穷,每天换着花样的来。 看你干的好事,杨赐信… 杨御成叹了口气,猜也能猜到是什么人什么事让那陈县令失去希望,变成现在这般模样的。 阿闪家里经营着一间染坊,已经在天南乡开了许多年头。经过一家人的努力经营,虽然说不上有多富贵,但也算在街中立起口碑,可保生活无碍。 别家娃娃还在帮父母忙活的时候,阿闪就已经被父母送入了学堂,她是个幸运的孩子,生在无须她担负什么责任的富裕家庭。 本来按她的家境来讲,这孩子的人生轨迹应该是在学堂里渡过无忧无虑的童年,四处走走,或是琢磨点自己觉得有趣的手艺。 长大后嫁个门当户对的好人家,忧虑些常人都会有的小问题,安安心心过完平平淡淡的一生。 不过那已经堕落的陈县令看上了她家的产业,索要贿赂不成,便联合她们家中有异心的伙计仆从一起谋害了染坊主人。 阿闪的师父是她爷爷年轻时救过的落魄书生,那书生也是个奇人,历经一番冒险最后拜入朝中天师门下,习得一身好相术,数十年后返乡来寻人报恩,却发现恩人早已故去了。 悔恨哀痛之下,阿闪家人便撮合着书生将阿闪收为徒弟,也不多求,只希望阿闪能学到师父一两成的本事,以后的日子能过得更好一些便满足了。 她的名字也是在那个时候被改为阿闪的,具体的原因她也忘了,只记得师父拍着她的脑袋说她原来的名字不吉利,有性命之忧之类的车轱辘话。 恩人子嗣被害之后,阿闪的师父前去衙门与知县理论,却不知那狗官使了什么手段,阿闪最后一次见到他时,师父已经面色青紫,气若游丝,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将那枚石制罗盘交到她手中。 “跑…离开这里…跟着罗盘指针的方向,去找到吉兆…报仇…”交代完毕,那不知名讳的乡野奇人便就此离世,阿闪的家也燃起了熊熊烈火。 她跑,无人追,却赶上了各路江湖人士鱼贯涌入满盈城的那几天,已成惊弓之鸟的她不敢向任何人求助,机械性地捧着罗盘走走停停,眼中只有那枚不断晃动,不知指向何方的红色指针… 杨雪隐轻轻抚摸着阿闪的脑袋,脸色却阴沉得像是要滴下水来一样。 他半个时辰之前拎着大包小包回来,正巧赶上杨御成与阿闪约法三章完毕,便一起坐下来听她讲述自己的故事。 很经典的谋财害命。 “嗯…不简单。”杨御成皱着眉头沉吟了一会,接着说道:“压榨不成未必要杀人,而且还是这般丧心病狂把事情做绝…” “什么意思?”杨雪隐咬着牙问道。 “陈知县的目的并不是为了钱,贿赂和家产都不过是托词罢了…”杨御成踱着步子,转头看向坐在床上搂着大白狼的小女孩:“阿闪,你师父是修行者么?” “修行者?”阿闪小脑袋一歪。 “呃…你师父一蹦能蹦多高?”杨御成稍微琢磨了一下,换了个方式问道。 “啊…我师父可厉害了!跟雪隐哥哥一样,跑起来快得我都看不清呢!”阿闪捏着小拳头,十分激动地说着。 “这就对了,区区一个县令,就算纠集了一群帮手,又怎么可能杀得了阿闪的师父?”杨御成点了点头,将目光转向杨雪隐。 “也许…她师父修行得并不深呢?”杨雪隐稍微思考了一下,修为不高的沉浮境修者虽然是凡人难敌,但若是被其他境界差不多的人围攻的话,基本上九成九都会当场交代掉小命。 “她的师父是老天师的徒弟…老天师,这世上除了那位之外还有谁能被称为天师的么?”杨御成叹了口气,悠悠提醒道。 杨雪隐愣了一会,方才反应过来,下意识地咕咚咽了口口水。 观澜庄主,太子太保,三公之首…那人的名字已经无人记得,世人只道天师。 虽然身份尊贵,但大多数人记住的并不是那一大长串受朝廷册封的官职和名号。 他是天下十大双源尊者之一。 “怎么样,怕了吗?”杨御成朝老五眨了眨眼。 “能害死那人的徒弟,或者说敢跟那人叫板…此时的天南乡确实是座魔窟。”杨雪隐挠了挠头发:“不过既然我们已经答应阿闪了,那就没有临阵退缩的道理,况且此事也跟你性命攸关。” “呵呵,不用找这么多理由,怕就怕了,不丢人,只有知道怕才会更理智。”杨御成笑了笑,言语之间向老五打出一枚软钉子。 杨雪隐知道他是在说自己先前不知天高地厚,去跟魔教宿老单挑的事情。不过他也明白四哥是因为关心他才会这么说,所以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没有出言顶撞。 “嗯…前些日子方才学到点行走江湖的把戏,没成想这么快就要用上了…”杨御成扭头看向之前自己让老五出去采购的大包小包,似乎想到什么有趣的事情,脸上露出一副在计划恶作剧般的表情。 “时间来得及吗?从这里去天南乡就算骑马也要两天半,你的身体…”杨雪隐担忧地问道。 “嗯?哦,没事,如果事情跟我的计划没什么出入那就用不了多少时间,而且我有别的方法过去。”杨御成溜达到包裹旁边自言自语般回道。 “你想扮车夫还是轿夫?”沉思一阵,杨御成突然转过头来对老五问道。 “啊?”杨雪隐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对方是什么意思,这些东西虽然都是自己买的,不过他完全猜不出来杨御成要干什么。 轰隆,整座客栈猛然一震,路边楼下纷纷传来稀稀拉拉的惊叫声,杨雪隐打了个激灵,慌忙起身向窗外望去。 映入他眼帘的是…呃,这是什么玩意,喙? 又后退两步,他才看清刚才那阵动静是什么东西搞出来的。 一只足有两层小楼那么高的…野鸡,黑羽红顶的巨大野鸡立在客栈外面,爪下的地面在它落地时被砸出一道道四处扩散的裂纹,而在它头顶上竟然趴着个对比之下几乎难以看清的小黑点。 当扈,小黑猫十恶子正躺在这只书中记载名为当扈的巨大异兽头上,慵懒地打着呵欠。 “走,准备去杀人了。”杨御成对嘴巴圆张的两人微微一笑。 第二十三章 丑相师 阿闪眼里不断往外冒着小星星,拽着杨御成的腰带强烈要求再来一次。 一旁的杨雪隐正撑着树干干呕,脸色真是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 杨御成揉了揉阿闪的脑袋,看着杨雪隐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长了这么大,今天才知道这个平时飞檐走壁上下自如的老弟竟然会晕机。 咯咯…头顶传来当扈的咕哝声。 行,晕鸡… “多谢你了。”杨御成从堆在一旁的行李里挑出几袋沉甸甸的包袱,在白狼的帮助下挂到了当扈宽阔的背上。 “咯咯!”当扈很开心地用喙点了点杨御成的脑袋,一晃一晃地向远处走去。 轰…别看这家伙长得膘肥体壮,外形肥痴,但飞起来可是快到连影子都看不见。 尤其是起飞的时候,起跳那一下子的威能简直堪比导弹发射。 “那些都是给它吃的…?”杨雪隐的脸上一片惨白,气喘吁吁地回头问道。 “是啊,叫车要付酬劳,这不是常识么?”杨御成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安慰了一下正咬着手指,遗憾地望着渐渐远去的当扈背影的阿闪。 “你从哪找来的…那玩意?”先前杨雪隐还不明白为何四哥为何要他去买那么多萝卜白菜,只以为是要带在身边当作干粮。 没想到是车费… “先前商团进城的时候它就偷偷跟在后面了,因为并无害人之意所以没人管它…”杨御成拎起扒着他裤腿的小黑猫揣进怀里:“我跟它谈了笔交易,只不过那夜它被祸斗和蟠龙吓跑了。” 蛮荒时期,天海五州的人们与异兽共存世间,彼此之间争斗不休。 不过后来人们逐渐掌握了借身外之力发展的方法,又成群结队,异兽们强横的力量优势便被缓缓削弱,不断遭到捕杀清剿。 现在还留存于世间的异兽要么是强大至极,雄霸一方,要么就是服从于人类的管辖,作为宠物或者坐骑苟且偷生。 还有一些热爱自由并且比较聪明的都挑好地方躲了起来,既然与人无害,也少有人会去管它们。 和谐永远不是从势均力敌之中产生的,总有一方要处于弱势的地位。 不过这些早在人类开始记载历史之前就已经横行天下许久的生物依旧强大无比,任何小觑它们存在的家伙基本都给它们填了肚子。 比如说刚才那只当扈,体型在人类来看无比巨大的它其实尚未成年,不过光是以它现在的水平,只怕随便跳出几个虚想境的修行者都不够它看的。 “那点东西就把它给应付了?”杨雪隐找了块高点的土坡坐下缓了一阵,十分疑惑地问道。 “山里哪有那么多经过精心培育的,水灵灵的蔬菜水果?”杨御成从包袱里翻出一堆锤子锯子之类的简易工具:“它嘴馋,又不敢去骚扰农田,其实我本来和他谈的酬劳更大也更好,只不过它临阵脱逃,那就只能怪它自己了…” 之前几人从旅馆中出来骑到当扈背上,杨雪隐还没明白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骑马得走上两天的路程,当扈只用一个时辰就飞到了,其实并不是杨雪隐体弱,耐不得当扈恐怖的速度才会在下来之后晕头转向。 先前杨御成让他购置的东西足有两百来斤,它要攥着那些大包小包,一边受重力的拉扯,一边稳住嗨到极限的小阿闪,换谁来都得晕。 “哦…”杨雪隐勉强接受了他的解释,下意识地接过杨御成递来的斧头,拿在手里把玩起来。 “干嘛?”拨弄了好一阵,他才反应过来自己手里多了个东西,愣愣地望向杨御成。 “砍树啊。”杨御成从乱七八糟的行李堆里站起身来,摆出一副“赶紧干活啊”的表情。 行…杨雪隐转头看向一旁正坐在地上直勾勾盯着自己的大白狼,无奈地拍了拍脸。 不一会,几人就合力打出了一台简陋到极点的板车,出力最多的杨雪隐满身是汗,阿闪则十分新奇地坐在上面,摸着自己打上去的那几枚钉子。 “所以你的计划是…唔!”杨雪隐叹了口气,偏头一瞧,吓得差点退了一步。 “怎么了?”杨御成脸上贴着假胡子,又梳了个十分成熟的发型,此时他正拿着一应器具在脸上涂涂抹抹,逐渐整出了一张中年人的轮廓。 “你以后还是别留胡子了…有点像杨赐信。”杨雪隐抹了把汗,开始观摩起四哥的变装过程。 别说,还真是有模有样。 ………… 天南乡外围的集镇只有一圈土墙,就连这一圈摇摇欲坠的摆设都是早年间乡亲们集资盖起来的。 最近一段时间风来州聚集了许多奇怪的陌生人,乡里又出了几桩人命案子,之前更是传来消息说不远处的满盈城被轰了个底朝天。 不过这都跟守在集镇门口的士兵没什么关系,那群天天打生打死的大人物哪里会看得上这块穷乡僻壤? 不过最近风雨欲来,还是跟着知县爷多捞些油水,见好就收,做好跑路的准备才是上策。 谁又知道明天风来州会变成什么样? 明明日头正当中,集镇内散步摆摊的人却寥寥无几,暮气弥散于街巷之间,真是好一番惨淡光景。 守门士兵打了个呵欠,突然听到不远处进乡路上传来的动静,握紧武器打起了精神。 风尘仆仆的车夫打着赤膊,正拉着一辆破得不能再破的板车缓缓驶来。 车上坐着一名看穿着还算富贵,但脸上满是灰尘的疲惫中年人,他旁边还有个穿着戏服戴着面具,背上插了一圈令旗的小矮子。 嗯…是“好处”的味道。 两个士兵对视一眼,一齐露出了猎人撞上傻狍子自己钻到陷阱里时的喜悦笑容。 “站住。”士兵们上前一步,拦住来人。 那车夫一语不发,松开把手,拿起搭在肩头的毛巾擦了擦汗,露出了一张满是麻子,眼神隐有几分锐利的年轻面孔。 “什么人?”一名士兵扶了扶歪戴着的头盔,越过车夫,拿起枪杆敲了敲板车。 “哎呦…两位官爷,可别敲,再敲就散架咯…”车上的中年人慌忙下车,对着士兵鞠躬作揖,点头哈腰,颇为懂事。 一行人是之前跟着商团进入满盈城的戏班成员,结果赶上城中动乱,众人失散,老板带着侄子和乩童从城中逃出,流落此处。 “戏班子?”士兵鼻孔朝天哼了一声,朝面前卑躬屈膝的中年人一挥手:“我怀疑你们跟最近乡里发生的一桩命案有关系,把那小子的面具给我揭下来!” “哎呀,揭不得,揭不得呀…”中年慌忙按下士兵指向小乩童的手指,凑到他身边耳语一阵。 那士兵听着中年人的悄悄话,脸上一阵表情变换,最后颇为嫌恶地摆了摆手:“行了行了,不揭也行,你们是来干嘛的?” “避乱至此,寻个店家歇息一阵,顺便找找看有没有同伴也逃到附近…”那中年人又深施一礼,接着搓了搓手贼笑道:“生意还是要做的,毕竟之前雇那几个伙计戏子也花了不少钱嘛…” 士兵眯起眼睛,沉默地打量着眼前这个贼兮兮的家伙,中年人立时明白过来,慌忙从腰间掏出一枚黑布钱袋子偷偷塞到对方腰间。 “嗯…算你懂事…”两个士兵对视一眼,收钱的那个若无其事地向周围看了一圈,有意无意地掂了掂腰间钱袋,将其推进口袋。 “你们进去,记住,知县爷有令,外来人在此不得久留…”两人让开道路:“最近不太平,也没什么人进镇,你们一会去看看墙上贴着的悬赏令,若是来时路上见过相似的人物记得上报衙门。” “晓得,晓得。”中年人依旧搓手陪笑着,脸上却不时流露着肉痛之感,看得那两个士兵心底一阵得意。 三人下了车,拉着行李走进这死气沉沉的集镇里,颇为迷茫地左右张望起来。 “不好意思,请问…”中年人寻摸了好半天,才看到不远处巷子里有个背对着他们的青衣身影,他走上前去行了个礼,轻声唤道。 “嗯?怎的了?”那人应声转过头来。 戏班三人看到他那张脸,同时打了个寒颤。 嚯…好丑! 第二十四章 赵老六 人能丑到什么程度? 看到此人长相的杨御成又一次刷新了自己认知的极限,得到了全新的答案。 暗黄色的干燥皮肤,外翻鼻,大龅牙,绿豆大的眼睛,眉骨突出,眉毛稀疏,分布不均的麻子点缀着他那张光是看一眼都会连着做上几夜噩梦的丑陋脸庞,当真是让人不敢相信世间竟有此等极品。 最过分的是,这丑汉还他奶奶的留着一头乌黑透亮的飘逸长发… “兄…兄台的扮相不错…”化妆成戏班老板的杨御成眼皮直跳,下意识地冒出一句。 常说夜叉夜叉,这回算是碰上真货了。 “哈哈,杨四爷说笑了,鄙人天生就是这副模样,倒是您的手艺还真是值得一赞。”这人虽然长得丑陋至极,声音却十分温婉好听,言语间还有几分书生气在,让人心生好感。 “哦?”杨御成眉毛一挑,拦下身后缓缓走上来的杨雪隐,施礼道:“还未请教…?” “观天世家,赵抚兰。”丑汉回敬一礼:“早闻四爷您对风月之事见解颇深,我老早就想向您讨教一番了,不过看您现在的样子似乎不是很方便啊。” “方便,方便…”杨御成呵呵一笑:“观天世家?赵公子好大的来头,想不到我那点腌臜名声都传到云响州去了?” “杨四爷乃人中龙凤,美名传四方乃是应有之事,只不过家师对您关注颇深…我也跟着对您起了些倾慕之心罢了。”赵抚兰温言笑道。 “尊师是?”杨御成再施礼。 “实不相瞒,那边那位扮作乩童的小朋友,是我的师侄…”丑汉伸手指道。 “咿…!”赵抚兰朝戴着面具穿着戏服的阿闪露出一个十分恐怖的笑容,吓得小阿闪慌忙躲进杨雪隐身后,抱着他的腿浑身直颤。 “原来如此…赵先生…”杨御成转头跟杨雪隐眼神交流一番,挪步拦在阿闪前方:“不知赵先生是在此等候已久,还是我们有幸巧遇了呢?” “自然是等您很久了,天师门生哪会碰上什么巧事?”赵抚兰尽量挤出一个友善的表情,只不过配上他那张脸却起了反效果,吓得面色十分阴冷的杨雪隐又护着阿闪退了两步。 “哦?等我?”杨御成眉头一皱。 “是的,世间事彼此交织,皆逃不出命运长河的涛涛奔流…”赵抚兰点点头,伸手指向众人背后的茶楼:“这里也不是说话的地方,不如我做东,咱们进去聊聊?” 杨御成顺着他手指的方向转过身去,看到那茶楼跟前挂着的沙漏型竹牌,眼皮一跳。 “我突然肚子不太舒服,要不改日?”杨御成回过头来戚然说道。 “天象更迭只在瞬息之间,若不抓住机会,待吉兆离去,只怕破局无妄啊…”赵抚兰抚掌而笑。 杨御成回头看了看阿闪,犹豫一阵还是泄了气,无奈地朝赵抚兰点了点头:“好,不过赵先生,我有个问题不知该不该问。” “哦?请讲。”赵抚兰有些意外。 “你们天师一脉是不是跟吉兆这词杠上了?” ………… “御成…”杨雪隐刚要说话,便被杨御成伸手拦下,闭上了嘴巴安静地盯着眼前的茶壶。 四个人,五杯茶。 “这是尊者的意思,还是观天世家的意思?”杨御成端起茶杯一阵吸溜。 “师父他老人家哪会管这些小事?我家就更不敢来乱掺合了…”赵抚兰摆了摆手:“我说了,我就是来找你的,跟其他任何人都没有关系。” “到底啥事?”杨御成皱着眉头。 “你现在的状况拖不起,无璀玉,为何不用?”赵抚兰指向一旁双手端着大茶壶咕咚咕咚灌水的小阿闪问道。 “我答应过她报完仇再取报酬,而且我有自信能赶在我嗝屁之前把事情办完。”杨御成又添了一杯茶平淡地答道。 杨雪隐来回看着侃侃而谈的两人,他俩拢共也就在外面客气了那一阵,一进茶楼就现出了原形,也不知道这帮世家子整天脑子里都在想啥。 “这不就对了,所以我才要来找你。”赵抚兰伸手从怀里掏出三枚满是铜锈的钱币:“杨兄,呃,杨大兄,你可知晓我所学为何?” “叫我名字就行了…天师一脉再加上观天世家,算卦看相测天量地,世上但凡是文行就没有你们不会的,怎么了?”杨御成应道。 “不是我妄言,整个观天世家三百年,只有我一人能参透七十二星谱,师父那堆徒弟里也没有一个人的手艺能让我看得上的…”赵抚兰抖了抖手中的三枚铜钱,脸上毫无骄纵之意。 “嗯,我之前虽然不认识你,但也知道观天世家这几年出了个绝顶天才,所以呢?” “所以啊,我算卦那是给老天面子,十卦十准绝不落空,上个月我预感到将有乱象生,就一边吃水果一边随意起了一卦…” “你猜怎么着?”赵抚兰将他那张丑脸缓缓凑上前来,十分神秘地看了一圈桌上诸人。 “雪隐,阿闪,我们走。”杨御成放下茶杯抹了把嘴就欲起身。 “哎哎哎,别走,别走呀…”赵抚兰慌忙抓住杨御成的手臂将他摁在椅子上:“这铜钱问卦乃是最基础的手段之一,也是我最熟的,铜钱正面阴,反面阳,落地之后看卦象,原理想必大家都明白…” 语毕,赵抚兰也不含糊,跟他那丑恶面孔完全不相称,十分干净柔嫩的手掌一发力,三枚铜钱丁零作响,倏然弹起。 “我起一卦,且问满盈城中异象从何起?”他向天花板厉喝一声,那三枚高高飞起的铜钱在空中转了几圈,映出橙黄微光,接着如雨点般淅淅沥沥地落在了赵抚兰摊开的手掌之中。 三枚铜钱未成卦象,反而是直立在赵抚兰手中,微微颤抖一阵,接着如同阿闪手中的罗盘指针一般,直勾勾地指向了坐在桌边的杨御成。 不是,你们这帮算命的都改行玩魔术了是? “有没有一种可能,老天师在玩你们?或者是你们的家伙事儿都集体失灵了?”杨御成揉了揉太阳穴,十分疲惫地说道。 “哪会,哪会呢!”赵抚兰努了努鼻子:“这三枚辅元金光可是观天世家的传家之宝,而且我算卦从未出过半分差错…” “比如说我现在就算算五公子的命数…”赵抚兰十分不忿地又起一卦,这回倒是没有出现刚才那样的异常情况,只不过他手中呈现的卦象… 早夭之人。 杨御成闲时曾读过相书,自然懂得一些,而且这铺出来的铜钱排列实在是太简明易懂了。 “你再瞎他娘的算信不信我把你踹出去?”杨御成撸起袖子就要打人,杨雪隐赶忙将其拦下。 “做不得准的…做不得准的…”赵抚兰咕咚咽了口口水,十分窘迫地收起铜钱,抬起头来朝着天花板嚷嚷道:“刚才那个不算,不算啊!” “对了,对了,我刚才只说五公子,却未说是杨五爷,没准是这店家的人呢?”赵抚兰悻悻陪笑着望向如同受伤猛虎一般的杨御成,一旁杨雪隐脸上的表情倒是十分平淡。 “我确实在家中排行老五,怎么了么?”茶楼门外传来一阵低沉浑厚的男声。 众人纷纷望去,只见来人穿着跟之前守在集镇门口的两个士兵差不多,皆是官兵打扮,但年纪更大一些,脸上沟壑也隐隐透露着一丝正气。 不同的是,他的腰间未着甲胄,此时正缠着一条红布,末端绣着与茶楼外挂着的竹牌一般,由几道不同颜色细线构成的沙漏状纹样。 “四少爷,王头领正在找你。”那人豪迈落座,端起茶杯,冷冷地看向杨御成。 杨御成的眼皮不受控制地跳了几下。 复国会… 第二十五章 复国会 风来州最为恐怖,最为极端,让人最不想与其产生接触的组织是什么? 呃…现在是杨赐信率领的江北杨家了。 从晴历92年仲夏时节开始,风来州最讨人厌榜上排行第二的组织,即为大名鼎鼎又臭名昭着的复国会。 简单总结,这个组织的成员就是一群暴徒,比山贼更狠,比恶官更贪,他们打着恢复前朝的旗号四处行凶,颠覆政权,无恶不作。 每个年轻人都会有一段误入歧途的经历,不过杨御成作为世家少爷,玩的东西显然要比普通人大得多。没错,他跟复国会合作了。 “我与王头领的交易依然有效,只不过在执行过程中出了一些偏差。”杨御成叹了口气,对那看起来十分精干的复国会成员说道。 他向自己老家这一片的复国会首领许诺,只要助他成为杨家家主,他就帮助复国会夺取整个风来州。在某位手眼通天的神秘艺伎的帮助下,少爷与大贼谈成了这项十分离谱的合约。 “你耍了他一次,现在他觉得另一条路能获得更直接的利益。”精干男子挥了挥手,负责斟茶的小伙计拉上店门,一溜烟跑进了内室。 啪,男子掏出两张通缉令拍在桌上。 杨御成,祸乱满盈城,谋杀生父,与邪教勾结,现悬赏黄金万两,生死勿论。 杨雪隐,同犯,悬赏白银三千两。 奶奶的…这画得还真他娘的传神啊… 杨御成看着通缉令上几乎是照着自己和老五的脸印出来的画像,捻了捻假胡子。 啪,他的手被杨雪隐一把打落。 “学点好的…”杨雪隐皱着眉头轻声念了一句,他只要看到杨御成做出跟杨赐信相似的举动就会没由来的心慌。 “区区黄金万两,呃…再搭上白银三千两就能收买你们的复国大志了么?”杨御成对着通缉令挤眉弄眼了好一阵,方才抬起头来说道。 “……”男人与赵抚兰一同无语地盯着他。 “赵先生,你跟他们一伙的?”杨御成十分无奈地看向赵抚兰。 “不是,我就是算到这里有破局的关键…”赵抚兰摇头答道。 “我在跟他们谈事情,今天茶馆不接客了,请你出去。”精干男人扭头对这丑汉说道。 “呵,早听闻尔等复国会不过是一帮山贼无赖,今日一见果然都是毫无容人之量的鼠辈,我就不出去,你待怎的?”赵抚兰丝毫不惧对方,哼了一声就把屁股牢牢地粘在了椅子上。 “那你就呆在这。”男人喝了口茶,不再理他,一句话差点没给赵抚兰晃到地上去。 “这位好汉怎么称呼?”杨御成拱手问道。 “风来州西行营第三铁骑队队长,刘惮。”男人拱手回礼。 “刘队长所求为何?”杨御成也算看出来了,此人并非是来替王头领捉拿自己的。 “我认识那个女孩…”刘惮缓缓转头,看向一旁正在拨弄茶壶盖子的阿闪,冰冷的目光中流露出一丝柔和。 “她的父亲曾在我最困难的时候资助于我,我却没能将他救下…”刘惮闭目沉思了一会:“几日前我将她放走,今天你们又把她带回来了,现在我反倒想问问你们所求为何?” “我和她做了笔交易。”杨御成答道。 “什么交易?”刘惮盯着杨御成,脸色逐渐变得阴沉起来。 “我替她报仇,杀知县,报酬则是她手中的罗盘。”杨御成不卑不亢地回道。 “就凭你们?”刘惮环视在座诸人一圈,紧绷的嘴角缓缓翘了起来。 “你们这些外乡人不懂这里的事。”刘惮颇感滑稽地冷笑一声:“陈摄是朝廷派下来的御史,靠手段扳倒了原来的一众本地官员才坐上了现在的位置。他左右逢源,八面玲珑,背后不知道勾结了多少势力,哪是你们几个无根浮萍能动得了的?” “正因如此,我才要杀他。”杨御成听完他的话也跟着笑了起来。 “为何?”刘惮笑容凝固,冷冷问道。 “民恶不为恶,是为愚。天恶不为恶,是为大善。一个地方官欺压百姓并不是什么新鲜事,怪只怪无人敢奋起反抗,但那空降的京官…”杨御成挽起袖子,蘸着茶水在桌上写了个“天”字: “无论他的职能多小,无论他犯下的恶事于世间而言有多无谓,只要有人向他发起反抗,那就是与天争,与这世间最大的权势做对。” “……”刘惮眼帘低垂,点头示意他接着说下去。 “民若与天相争,稍微一动便是血流成河,我看不得那种场面,也容不下为恶者不受惩罚,阴谋家酝酿祸乱,更不能接受一个小女孩无家可归,流落滚滚尘世…”杨御成直视刘惮,眼中隐有精光飞扬: “所以陈摄此人,该由我这样的人杀,也最适合由我这样的人来杀。” “你是什么样的人?”刘惮看着他的眼睛。 “水沟里的老鼠,无家可归的贱种,尸山血海里的蝼蚁虫豸…我什么都不是,但我敢用我这条烂命去赌,去咬穿那道看似无可撼动的堤坝…”杨御成伸手在桌上一抹,那“天”字上面的的两横消去,变作了一撇一捺构成的“人”。 茶馆诸人一阵沉默,刘惮抱起膀子低着头,表情凝重地沉思了好一阵,方才开口问道: “你反对自己的哥哥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不,那是意气之争。”杨御成十分光棍地对他摇了摇头。 “你跟王头领也是这么说的?” “也不是,王头领那样的人已经见过无数世间丑恶,眼中只有利益,与他谈事甚至都不需要多费口舌。”杨御成再次摇起了脑袋。 “那为什么要跟我说?”刘惮抬起脑袋,手扶腰间佩剑,缓缓出言问道。 “你知恩,图报,值得我费心去骗。”杨御成咧嘴一笑,语气轻松地给出了他要的答案。 下一刻,霜风呼啸,雪亮的剑尖在瞬息之间就抵在了他的鼻尖上。 杨雪隐双目圆睁,漆黑短刃才拔出一半。 是个高手啊… 僵持一刻,刘惮单脚踩在椅子上,手中长剑一丝不颤:“你的计划是什么?” “我的原则就是绝不向人透露计划,而且所有参与计划的人都得服从我的指挥…”杨御成伸出手指向左侧推开刘惮的剑尖,脸上没有一丝慌乱。 刘惮又眯着眼睛瞄了他那从容的表情好一会,方才收剑入鞘,从身后掏出一块铁制令牌丢到桌上。 “有人会带你们去住处歇息,至于事情…等你们收拾好之后再谈。”刘惮深深地看了一眼嘴巴张成圆形,正惊讶地看着他腰间剑柄的阿闪,不再言语,转身推门离去。 赵抚兰起身,对杨御成长揖至地,丑脸上露出了克制不住的笑容,也随刘惮走出茶楼,哼着小调向着另一侧洒然离去。 “刚才那个叔叔拔剑好快呀!就跟变戏法似的!”阿闪抓着杨雪隐的胳膊,摇晃着要他再给自己表演一次。 “你不怕么?”杨雪隐摸了摸阿闪的脑袋,向正把茶杯端到半空的杨御成问道。 “什么?”杨御成啜了一口茶水。 “他刚才拿剑指着你…我不知他的境界如何,但绝对不会低于沉浮巅峰…”杨雪隐拿起桌上那刻着一个硕大“宾”字的令牌打量起来。 “哦…他太快了,我没反应过来。”杨御成揉了揉人中上贴着的假胡子答道。 仿佛在顺应着交流的节奏一般,他的鼻头突然蹦出了一颗晶莹的血珠。 “卧槽!被戳到了!”杨御成慌忙拿起袖子捂住鼻子,丢人的模样看得杨雪隐眉头直跳。 一边的阿闪倒是乐开花了。 “三位,请跟我来。”茶楼的小伙计走到三人身边深施一礼。 跟着小伙计在这人烟稀少的集镇里左转右转,避开几个大白天就喝得烂醉的官兵,杨御成一行人来到了一座门匾上写着“雨歇楼”的客栈跟前。 当然,客栈门口的灯笼上也挂着一道刻有沙漏纹样的竹牌。 杨御成十分疲惫地叹了口气,刚想捻假胡子就被杨雪隐瞪了一眼,悻悻收手。 这陈知县是干什么吃的?怎么自己的地盘都被复国会渗透成这样了? 第二十六章 千金裘 与阿闪断断续续的讲述不同,杨御成从旅馆中住宿的各色江湖人等口中听到了不一样的故事。 陈摄除了皇亲国戚之外还有一层身份,那就是雷行州复国会的一名小头目。 而阿闪的爷爷袁大爷是负责接待他的地头蛇,至于那神秘的老相师,赵抚兰的师兄老歪则是陈摄的资深幕僚。 天南乡中发生的事情其实就是复国会总部对支部的一场吞并行为,当然也不能排除近日风来州乱象丛生,以及杨赐信对陈摄造成的影响。 简单来说,找到新靠山的陈知县想要两头通吃,既想摆脱雷行州复国会的控制,又想将风来州复国会的力量纳入自己麾下。 贪心不足蛇吞象,该着你得死。 当然,阿闪的父母对此事并不知情,只不过是被卷入了一系列阴谋之中,无辜丧命。 江湖中人打生打死,无非是瞎眼断手,最惨的也不过死无全尸,而政治斗争起步就是杀你全家。 “陈摄身边一众朝廷精兵二三十人不说,最厉害的护卫共有三人,其中一位您还认识。”瞎眼老刀客用粗糙的手指点着桌子说道。 “杨家人么?”杨御成呵呵一笑,风来州这么大点地方,哪出了事都跟江北杨家逃不脱干系,现在想想还真是块大毒瘤。 “是了,那人名唤杨三六,本是您姐姐麾下的江湖人士…”杨家五子每个人都身份尊贵,自然有招揽外人纳入手下的资格,只不过杨御成和杨雪隐一个放浪形骸,一个性情孤僻,所以父亲没有授意批准。 “哦,三六啊,认识,腿法不错,这些年也踏入虚想之境了…小的时候他还让我骑过大马呢。”杨御成挠了挠头发说道。 “只怕这回见了您,他不把您的脑袋扯下来都算客气的咯。”两人哈哈大笑。 “另外两人一人外号唤作北晨貉,雨落州蓝莓山剑神门下支脉,学的是剑法使的却是大刀,十个老头子我一起上都动不了人家一根毫毛…”老刀客嘴唇颤抖,等了一会继续说道:“我女儿早年间受他侮辱,为保贞洁选择自杀,所以我才加入了复国会,只求有朝一日能够报得此仇。” “好,他也得死,您要准备磨磨刀了。”杨御成向老刀客点了点头。 “最后便是李念婆,出身不明,有一说她是星烁州的战争遗孤…她的毒术就连虚想高手都要畏惧三分,沾之即死,老歪就是被她暗算身亡的。” “她会解毒么?”杨御成问道。 “寻常毒物难不倒她,但若是奇毒就不一定了,你有什么想法么?”坐在一旁的刘惮补充道。 “只是作为一个备案…”杨御成眼珠转了转:“她也得死,毒术实在太难处理了,正面交锋起来很容易着了她的道,最好在决战之前就把她解决掉。” “正面交锋?”刘惮抱着膀子问道。 “嗯,无论如何筹谋,分而击之,断其一指的机会只有一次,最后都是要正面撞上的…”杨御成捏着下巴说道:“只要处理的够好,那后面的场面就是打落水狗,处理的不够好就是决战了。” “天南乡内能受我调动的同伴只有十几人,其中有沉浮境五人…陈摄那边保底有两个虚想。”刘惮皱着眉头说道。 “你呢?你现在是什么水平?”杨御成扭过头来十分好奇地向他问道。 “隐隐触摸到了虚想门槛…”刘惮抬起头来冷冷看着他说道:“杨三六我能顶上一阵,北晨貉的话我打不过他。” “嗯,那就够了。”杨御成拍拍手:“此行目标共有四人,陈摄不用说,北晨貉是瞎大爷的仇人,这事我也接下了。李念婆变数太大,除之方能安心,至于杨三六,算是我这边的私人恩怨。” “哼…乡中四大高手倒是让你给包圆了,你准备如何处理?”刘惮觉得杨御成有些不可理喻。 “暗杀李念婆,今天就动手,后面打起来你和我老弟去顶住杨三六,赵抚兰顶住北晨貉,陈摄这边我自有办法。”杨御成计算了一阵:“让你手下的人和瞎大爷去拖住乡军,不计代价,信号不出绝不能让我看到他们。” “那丑相师也会来么?他…”刘惮疑惑地问道。 “他当然会来啊…要不然跟这杵着干嘛,来体验生活么?”杨御成翻了翻白眼没好气地答道。 “虽听说赵先生面相生恶,不过老头子我能从他身上感受到一股正气…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小刘你按照杨四爷的安排走就行了。”老刀客拍着胸脯说道。 “这…行,那陈摄的护院军你准备怎么处理?他们可都是皇城里的精锐护卫…”刘惮摁了摁太阳穴,也不知对面这个杨家小子为何说的这般轻松,自己烦恼了许久的事情到了他这就跟茶余饭后的闲谈似的。 “土鸡瓦狗,猴狲之辈,任他们来。”杨御成轻蔑一笑:“但凡沾上皇城俩字,除了禁军之外其他的臭鱼烂虾根本不必放在眼里。” “好,好…任你搞就是了…”刘惮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心中却有无端冒出一股轻松感。 眼前的少年人有一种能让人轻轻松松就跟他一起去赌命的奇怪魅力,难怪雄霸一方的王头领会如此器重于他。 刘惮有点理解他的脑袋为什么那么值钱了。 “你刚才说暗杀李念婆,需要我们怎么做?”刘惮询问一声,老刀客也欠身上前,两个精干的大老爷们就像幼儿园里听讲的小朋友一般,双手趴在桌上眼巴巴地望着杨御成。 “我之前听说陈摄手里捏着一块肉葵,还在疑惑为什么他并非修行中人却要抱着这么一个宝贝…现在想来应该跟那个玩毒的娘们脱不得干系。”杨御成站起抻着脖子瞅了瞅窗外的夕阳街景: “不过小人之间总是相互利用,陈摄应该是在用那玩意吊着李念婆,让她帮自己干活,那么突破口就很明确了…” 砰———房门被陡然推开,一直聚精会神聆听杨御成解说的两人竟然没注意到,猛然一下子站起身来各握手中兵器。 然后他们又坐下了。 “你猜我碰到谁了?”杨雪隐喘着粗气,一身黑衣破破烂烂,满是破口,脸上还挂着几道血痕。 “杨三六是?那狗腿子天生就是看家护院的好料。”杨御成给老五沏了杯茶,一旁的两人满头问号,跟杨雪隐见过礼之后也不知道该问啥。 “没让他看到脸,但是凭身法应该也已经认出我来了。”杨雪隐抓起温茶咕咚咕咚猛灌入喉,从腰间掏出一个不停鼓动的油纸袋子。 “你让我变成这玩意?”杨御成从他手中将东西接过,掀开油纸一角,看着里面那颗跟动物心脏一般不断跳动的带刺海星,十分嫌弃地问道。 肉葵!? 刘惮和老刀客两人僵在原地,惊得下巴都快掉到地上了。 “好处挺多的,而且融身一阵之后上面的尖刺也会褪去,皮肤也会变得和妙龄女子一般细腻。”杨雪隐大大咧咧地扯了条椅子坐下,身上冒出的汗水蒸发成了一团白雾,萦绕在他头顶。 “算了,这玩意也就是个次品,不过千金,我现在要是融进去那可就亏到姥姥家了…”杨御成指了指自己价值万两黄金的脑袋,皱着眉头将肉葵包好揣进怀中。 “你要是有两个脑袋,能不能换两次?”杨雪隐翻了翻白眼回应了他的玩笑。 “这就得看杨家主墙上缺几个挂件了。”杨御成拍了拍胸口那块不断股动的突起。 “好了,两位,天色不早了,都回去休息。”他对老五傻笑一下,转身向刘惮与老刀客拱手道:“李念婆就由我来解决,明日我们的合作正式开始…对了,麻烦让店家打两桶洗澡水留用。” “不是,这,啊?”不管摸着脑袋眼皮直跳的复国会两人,杨御成拉起老五转身出去走进了自己的房间,重重关上了屋门。 暮色落下,血腥之夜的篇章即将开启… 不过在此之前,得找副导演先商榷一下。 第二十七章 毒妇人 杨家兄弟回到屋内,等候已久的小阿闪赶忙迎了上来,抓着杨雪隐的腰带问狗狗去哪了。 “快来了,别着急…”杨御成苦笑一声,也懒得解释狗与狼的区别了。 他推开窗户,踱步一会,手握成拳放在嘴唇跟前,清了清嗓子也不往下看,朝着窗外朗声喊道: “堂堂天师一脉,观天世家的贵公子赵抚兰赵先生,就是这么打听消息的?” 哗啦哗啦,扑通…楼下传来一阵有人从树上跌落,坠在土地上的狼狈响声。 “呃…赵先生?”院子里兵刃脚步声哗哗作响,有一人认出来人,十分疑惑地出声询问。 “没事,没事,我就是倾慕杨四爷风采特来拜会,大伙都回去休息,哈哈,哈哈…”那人拍了拍身上的落叶哈哈笑着,搞得院子里一阵尴尬。 不一会,门外就传来了咚咚的脚步声。 “抱在树上偷听…这招也太过时了?”杨御成打开房门,对正站在门外撇着嘴,脸上挂着几分阴沉黑色的丑相师笑道。 “我不去。”赵抚兰昂着头颅背手走进屋中:“那北晨貉再怎么着也是蓝莓山的人,而且半个身子迈进了虚想之境,我这小身板不是上去送菜的么?” “你不是算无遗策么?”杨御成调笑道。 “我他娘的那是算卦,不是你这种把人家当一次性消耗品的赌徒…”赵抚兰没好气地念了一句,又从长衫里抖出几片树叶。 “我哪敢把你当消耗品使?你不卖我就算我祖坟冒青烟了…”杨御成笑了笑。 “祖坟都让你给亲手炸了,冒烟也是冒黑烟。”杨雪隐叹了口气补充一句。 嗖,一道矫健的白色身影从窗外跃进屋中,尾巴上还挂着一团小黑球。 十恶子这家伙…竟然咬着十全子的尾巴睡着了…?不愧是天道恶念,懒都懒得如此清奇。 白狼无声落地,帅气转身,尾巴上挂着的小黑猫受惯性影响被甩飞出去,在空中画了一道完美的抛物线,正好落在杨雪隐抬起的手中。 嗖,杨雪隐一个传球,又将小黑猫丢进杨御成怀里,一套行云流水的操作下来,这漆黑小毛团竟然全程都在打呼噜。 杨御成拎起她的脖颈,皱着眉头摇了摇头,随手将她甩到了满面惊奇的赵抚兰手里。 “喵!!”小黑猫在接触到赵抚兰的一瞬间猛嚎一声,浑身黑毛炸起,凌空一蹬转体一千零八十度,以螺旋状落在客房床上,尾巴一卷,又睡死过去了。 屋内迸发出热烈的掌声。 “三丁五化六,如何?”天道化身们结束了他们精彩的表演,杨御成带着赵抚兰来到一旁摊着天南乡地图的桌边问道。 “不妥,我的建议是不如二丁四化九…”赵抚兰努了努嘴,盯着地图上被标出来的各处红色印记,缓缓说道。 “你怎么不算一卦?”杨御成疑惑问道。 “我先前否了卦,至少得封卦三天。”赵抚兰偷偷瞧了一眼杨雪隐,悻悻说道。 “没事,三天之后也可以。”杨御成点了点头,平淡地说着。 “你是吃定我了是?”赵抚兰十分无奈。 “但我感觉还是三丁五化六更保险…”杨御成拍了拍胸口突起。 “不妥,不妥,过盈则损。”赵抚兰摇头。 “那来划个拳。”杨御成撸起袖子。 石头,剪刀,布… 赵抚兰惊愕地抬起摊开的手掌,不可置信地望向杨御成伸出来的两根手指,脸都青了。 十八年猜拳无败的战绩,竟在今日… 念及此处,赵先生激动得浑身都颤抖起来。 “我想了想,你说的对,还是二丁四化九更合理一些,也有退路,就这么办。”杨御成深吸一口气,负手而立,脸上一副云淡风轻的表情。 “你玩我!?”赵抚兰眼含泪光,大声喝问。 “雪隐哥哥,你听懂了吗?”阿闪一手揽着大白狼的脖子,一手揪着杨雪隐的袖口,睁着疑惑的大眼睛小声问道。 “嗯…当然。”杨雪隐点了点头,不敢看她纯真的眼神,说谎使他的脸颊有些发烫。 两人又云山雾罩的说了一好一阵,直到杨雪隐和阿闪听得都快打瞌睡了,赵抚兰激动的情绪方才勉强平静下来。 “行了,就这么定了,三日之后我们衙门口见,你那边的事情你自行处理。”杨御成合上地图,伸手与赵抚兰相握。 “遇着你我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赵抚兰苦着脸,沮丧的神色让他看起来更丑了。 “算卦不算己,所以世事无绝对…你要变数,我就是变数。”杨御成咧嘴笑道。 “说的也是,接下来的世道不知道会有多精彩呢…”赵抚兰看着杨御成的脸,也不自觉的浮现出了几缕微笑:“杨小公子,我有一言…” “嗯?啊?叫我?”眼皮早已合上的杨雪隐一个激灵,瞪着眼睛应道。 “你若是带了随身衣物,现在就多套几件…尤其是裤裆…”他转过身来坏笑一声,与屋内众人告辞,兀自走了出去。 杨雪隐看了看他的背影,又扭头瞧了瞧正一副得道高人负手而立模样的杨御成。 “还要再劳烦你一下。”杨御成转过脸来,满怀歉意地向他说道。 “没事。”杨雪隐站起身来,扭了扭咔作响的脖子,今天一天的运动量真的是刷新了他十五年以来最高纪录了。 “阿闪,把十全子借我一会,我们一会就回来,你先睡。”杨御成伸手招呼一声,阿闪恋恋不舍地松开怀中白狼,对两人点了点头。 天南乡集镇,早年间也有过一段繁盛时期,那时候还是前任县令在执政。 乡中经营着染坊铺子的袁大爷是个顶有名的大好人,自家条件说不上有多阔绰,却经常仗义出手周济穷人。 孩子们可以去他家里学学识字或者小手艺,无论是街边乞丐还是落魄江湖客,只要进了袁大爷的门,再差也会有碗粥喝。 就算被骗了他也不会恼怒,任谁来,抱着什么目的,袁大爷都会以诚相待,热情结交。 可以说此时的天南乡有至少一半的人都受过他的恩惠,也有不少现在已经长大成人的乡民在幼时由他启蒙,奉其为人生中的第一任老师。 这么好的人,却病死了。 乡民们感念他的好,在由他发起建立的乡中集镇里为袁大爷建了座祠堂,早年间倒是香火不断,不过近年倒是少有人来此问津了。 并非他们不想来,只是新任知县不允许,而且集镇也破落了,几年光景便渐渐沦为了天南乡用作拒敌的缓冲之所。 拒敌,谁是敌人呢? 乡民不知晓,也不敢问。 这些搅动风云做大事的人,平明百姓理解不了,也任由他去,毕竟在这暗流涌动的世道,光是活着就已经足够艰难了。 袁大爷英灵保佑我天南乡…只求哪一日真乱起来了,也不要波及到我们这个穷乡僻壤。 至少让孩子们得以健康成长…袁大爷您最喜欢孩子了,一定会护着他们的,是不是? 夜幕降临,白日还游荡在集镇中的三两乞丐和江湖人纷纷撤去,也不见士兵巡逻的身影。 整个集镇中只有几座小屋亮起了灯,其他地方皆是一片黑暗死寂,按理说再破落的镇子也不该如此,连一点人气炊烟都不带有的。 不过缓缓漫步在乡间小路上的那个村姑打扮,脸上还有一道狰狞伤疤的黄脸妇人,很有可能知道其中原因。 杨三六那家伙…出工不出力,任人劫走老娘的宝贝…还有陈摄这个王八犊子,若不是忌惮那蓝莓山下来的刀客,老娘早就把你… 顺着肉葵气息寻至此处的李念婆眉头一皱,前方就是乡民们为袁大爷设立的祠堂了。 漆黑夜幕下,小屋的轮廓宛如阎罗关口。 呵,真的显灵了不成?袁成训你这个老王八,老娘毒得死你儿子,毒得死你那冥顽不灵的老伙计,还能怕你不成? 等着我,宝宝,拿到肉葵,娘一定会让你重返世间,到时候再清算这群疯子… 背后一震,危机感油然而生。 对面的祠堂顶端竟冒出一个漆黑人影,不过看轮廓也知道不是什么老鬼显灵。 不敬,脚踩祠堂,大不敬。 “你不介意打女人?”屋顶那年轻人笑着吆喝了一句,听得李念婆眼皮一阵跳动。 侧翼,漆黑利刃破空而来,犹如缠绕暮色的流星划破星空,散布着它的尖锐嚎叫。 天南乡集镇,渴求着死亡。 第二十八章 毒尸群 寒光划过,血花乍现。 李念婆嗷叫一声,那动静比夜里蹲在人窗外凄惨嚎叫的夜猫子差不了多少。 她虽然精通毒术,但其他方面并不优秀,修为也只是僵僵卡在沉浮中期。 修行不光是精通旁门左道就可以了,对自身的锻铸也是不可或缺的。 毕竟是修行之人,她在那漆黑的小刀子即将捅进自己心窝子里的时候猛然扭身,勉强以肩膀接下了这蓄势已久的必杀一击。 疾退数步,眼睛适应了黑暗之中的光景流转之后,李念婆盯着袭击他的家伙愣起了神。 这什么黑色至尊版轮胎人? 只见来人用衣服袍子把自己裹了里三层外三层,活脱脱一个浑身漆黑的大粽子,就连脸上都蒙着一张浸过油脂的纱布。 对头?陈摄的人? 李念婆一时有些错愕,来人明显知道自己善使毒术方才会打扮得这么离谱。 但他是什么人?看体型动作还很年轻,而且自己也少能见到出手这般凌厉的青年修者,若是遇到过的人,自己一定会有印象的。 杨雪隐并没有给他什么思考的机会,欺身上前化作黑色流影,抬手又是一刀。 “好哇!真当姑奶奶是吃素的!?”李念婆尖叫一声,伸手从怀中掏出三枚流着腥臭毒液的铁钉,射向袭击者的面门,同时凝力于掌跨步前拍。 常人只觉得以掌迎刀,简直愚蠢至极,不过她这一招其实相当狠辣阴毒。 她修习毒术,平日里便天天以毒物祭炼双手,若凝力于经脉,短时间内她的手掌便如蝎尾蜂针一般布满剧毒,并且锋利可怖。 若来人不躲她飞射出去的毒钉,以利刃直戳她的掌心,那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伤了她的手掌,而自己却中毒而死。 若躲了那便更好了,她这一掌拍出,凝聚真力,就算是远隔数米也会被震荡中毒,要是被直接拍中,哼哼…任你穿了几层衣服都得落个浑身发黑,七窍流血而死的好下场。 但那黑衣胖子似乎比她想的还要傻,竟然不减冲势,手中短刃回收,接下了迎面而来的飞钉。 叮叮叮…三枚暗器应声而落。 毕竟年轻,李念婆一阵冷笑,心中毒计已成,眼看着手掌就要搭到对方身上了。 伤了老娘的仇,定要你十倍偿还…还有刚才站在祠堂上装神弄鬼的那个家伙,老娘一会… 她脸上的伤疤随着她的狞笑不断扭曲,只不过她的喜意还未到达巅峰,笑容就凝固了起来。 李念婆只觉得手腕一凉。 是什么,风么?风怎么能刮得穿骨头? 疑惑地望着漂浮到自己眼前的,那张血管之中满是墨绿毒液的粗糙手掌,李念婆有些搞不懂了。 这个是我的手?它怎么会飞起来了呢? 满脸不解的李念婆嘴角抽搐着,缓缓抬起头颅,看到了对面少年眼中闪过的锐利寒光。 还有再度戳过来的漆黑刀尖。 “咿———啊啊啊啊!!”李念婆扼住毒素反冲全身经络的手臂,惨叫一声,拼尽全力向后跃去。 可惜…慢了半步,只用刃尖割下敌人胸前半片外衣的杨雪隐啧了一声,眉头皱起。 这一日他从早上就开始忙碌不止,先前又入知县府中盗宝,拼尽全力从虚想境修者手下逃脱。 任是铁打的人此刻都要死机了,更何况刚才他在危急情况下强行催动独行轮斩下毒妇手掌,此时身体里真的一点力气都不剩了。 独行轮划破夜风,一滴毒液鲜血都未沾染,银光旋绕场中一圈,落回杨雪隐掌中。 “独行轮?独行轮!你是江北杨家的人!?”李念婆一边跑动,一边攥着手腕凄惨地咆哮着。 “好…你们要杀我,那就别怪我拼命了!”她疯狂地狞笑起来,仅剩的那只手掌沾染毒血,抬至空中,手指捏作孔雀抬头状。 轰隆…不止是四周房屋倒塌时产生的轰鸣,杨御成与杨雪隐的心中同样泛起了一阵震荡。 腥臭之气冲天而起,本就破烂得不成样子的集镇房屋纷纷倒塌破裂,从里面涌出了无数人影。 杨雪隐只感觉身后腥风袭来,紧咬牙关回身一斩,漆黑短刃之上却传来了砍进榆木疙瘩里的干涩反馈感。 刀刃砍在那黑影的脖颈之上,杨雪隐凝神望去,才看清来“人”模样。 青紫腐烂的皮肤,破旧的乡民衣衫,翻白空洞的眼睛,木然僵硬的表情。 毒尸…李念婆这疯女人竟然将天南乡居民残忍杀害,炼成了受自己所控的毒尸。 杨雪隐被那恐怖的大脸晃得一阵失神,他到底还是年轻人,尽管心思坚韧,却对世间丑恶还没有一个清晰透彻的认知。 人吃人算什么新鲜事?只要心够狠手够黑,死人都能当活人用… 乡民服装的毒尸张开满是腐臭尸液的大嘴,向着杨雪隐的脖子猛然扑来。 “啊!!”杨雪隐大喝一声,使出吃奶的劲拔出了卡在毒尸脖子里的刀刃,勉力闪过毒尸的扑咬,抽身向后退去。 但从四周房屋中扑出的毒尸已经聚集了数十具之多,它们受李念婆手指舞动控制,缓缓前行,连成一排一排将杨雪隐团团围住。 “呼哧…”杨雪隐闭住呼吸,目光穿过耸立的尸群,牢牢锁死在了正游离在安全距离之外,手指不断变换形状的李念婆。 目标没变,宰了她,一切回归清明… 杨雪隐紧咬牙关,从丹田里提炼出最后一丝真力,闪过几个僵硬毒尸的扑咬,强忍着心中的不适一脚踩在身边尸人的头顶,提纵起身。 杨家身法相较专门研究这些的宗派奇门来说并不精妙,不过也得看由谁来用。 杨雪隐就仿佛夜空中舞动的飞蛾,褪去一身被抓的破破烂烂的厚重衣衫,脚尖点在下方尸群的头顶,三两步就冲到了李念婆跟前。 真的好快,好轻盈,难怪此人可以突然袭击刺伤于我…我挨的这几下并不亏。 利刃临近面颊,李念婆那印着恐怖疤痕,因为失去手掌的疼痛而不断抽搐的脸上,竟然露出了一丝得意的微笑。 砰,尽管杨雪隐已经意识到事情不对,在空中翻转意欲抽身后撤,但还是没能躲过那凌空而来的矮小黑影,以及它发出的沉重一击。 这一下的动静就跟重锤敲在响鼓之上差不了多少,空中还飞舞着墨绿色的毒液。 杨雪隐倒飞出去,落入尸群,再无声息。 李念婆狞笑一声,还没来得及得意放话,瞳孔便骤然缩紧。 金光乍现,尸群之中迸发出一阵剧烈晃动,只见杨雪隐落地之处竟然凭空冒出一尊金甲符将,如同天神一般从身上爆散出无边金光。 离得稍近的毒尸直接就被震成碎片,爆出漫天脓水,离得远的也受到了余波震荡,四肢一阵不自然的扭曲,显然有些撑不住了。 那符将无面,身子半边虚半边实,此刻也是十分勉强地护在杨雪隐身前,无力出手进攻了。 李念婆看着这场中陡然冒出的变数,眼皮一跳,犹豫一阵,毅然扭头向远方跑去。 刚迈出两步,面前就飞射来一面浅青色的长杆令旗,斜插入地,歪歪斜斜地立在原地随风晃荡,就像战场上败军一方的帅旗一般有气无力。 看起来虽然不厉害,但若要硬闯过去只怕还是得吃点苦头的。 李念婆皱着眉头,毒素将她反噬得半张脸都隐隐出现了浅浅墨绿,她抱起正在扒拉她裤脚,浑身流着黑色脓液的矮小黑影,冷冷转向祠堂方向。 祠堂上面,杨御成正一只手撑着屋顶,口鼻处尽是潺潺鲜血。 “你以为我破不了这个么?”李念婆高声喝道,夜幕之中她的声音格外响亮。 “要说破不了,只怕连我自己都不会信…不过我有让你走不不出这里的把握…”杨御成虚弱地笑了笑,缓缓站起身来,从怀中掏出那包不断颤动的油纸包裹之物: “来都来了,不拿点东西再走么?” 李念婆看到他手里的东西,身子一震,一直捏作孔雀状的手指散开,眼神又阴冷了几分。 第二十九章 凄惨事 先前杨御成的样子一如往常,杨雪隐只觉得这向来没个正形的四哥只不过是在夸大其词。 什么七天生命,内脏俱裂,受天道化身这般不可思议的力量眷顾,便是死人都能轻描淡写地被拽起来活蹦乱跳? 此刻杨御成苍白到毫无血色映衬的脸,以及那来阵风都能给吹倒的颤抖的身姿,抹杀了杨雪隐的最后一丝幻想。 说实话,自己周围东倒西歪的毒尸看起来气色都要比他好上一些。 就在两日之前,此人催动常人难以承受的力量与重梦强者全力一战,生机断绝。 现在,他的生命在种种手段加持下,距离最后的期限还有五个日月交替的时间。 只剩五天好活的人会是什么样子?杨雪隐见过那些卧病在床,已经神智不清的垂危老者。 但现在就算用风前残烛这个词来描述杨御成都能算得上是拜年了,他顶多就是一滴尚有余温的蜡油,正攀附在烛台边缘,缓缓凝固。 “你这般货色,脑袋竟然如此值钱?”李念婆也看得出他如今的状态。杨家五宝在风来州实在是太有名了,驭风旗亮出的一瞬间,这中年毒妇就认出了在此设计自己的人的身份。 “那是我俩没动手之前的价,现在再让他定一回,只怕会消磨大家的热情呢…”杨御成抹掉口鼻处的鲜血,从油纸包裹里掏出肉葵。 “你想要这玩意是?拿来做什么?这东西一不好吃,二也炼不成法器,就算你拿炼毒材料这个借口搪塞我也不会信的。”他高举手中肉葵,那带刺海星状的东西竟然扭动起来,趴附在手中,身体碰撞收缩,开始吮吸起他掌中的鲜血。 “我为何要告诉你?”场中交锋停止,李念婆也缓缓压制住了弥漫在身体中的毒素反噬,抬起齐根而断的右手:“我们现在是仇人了,你觉得你还能好过得了吗?” “你只要有合适的理由,我会把它给你。”杨御成十分嫌弃地扒开肉葵的触手:“我或生或死都不需要这玩意,但是我很好奇,这东西不能毒人,只能救人,为何你这等人会需要它?” 李念婆的目光一直死死盯着杨御成的掌中肉葵,她搞不清楚这家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也不知这是不是什么缓兵之计。 她飞速计算着夺下肉葵之后能否成功撤离的几率,眼睛瞥向了那尊几乎就要消逝殆尽的金甲符将,以及它身后缓缓站起,喘着粗气的杨雪隐。 “你的同伴中了我的毒,你拿肉葵来换,我帮他解开,今日之事便两清了…”李念婆心中一跳,怀抱着那浑身留着黑脓,隐约有些人形轮廓的东西向远处的杨御成喊道。 “脱了,雪隐,那玩意已经没用了…”杨御成疲惫地挥挥手,李念婆身后的令旗以及杨雪隐身前的金甲符将都倏然消失不见。 一丝血色回到了他的脸上。 杨雪隐担忧地望了他一眼,解下外衣,露出了覆盖在身上开始发黑的鱼鳞软甲。 这东西也是他之前让自己采购的,没有什么防御能力,也保存不久,唯一的作用就是防尸毒。 “你…”李念婆双目圆睁,有种被大网包围针对算计的感觉,杨雪隐的眼中,也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感情。 他先前知道这里有个使毒的高手吗?不知道。就算知道了,会清楚她使的是尸毒吗? 杨御成给他的解释是:天南乡此地离坟岗较近,真乱起来恐有尸气蔓延,有备无患。 每当四哥展现出他的深谋远虑,杨雪隐心中都会浮现出那人的身影。 你和杨赐信…果然是一类人吗? “你做什么…?”李念婆失了要挟对方的筹码,又见对方将布置撤下,十分疑惑。 “诚意,我的诚意。”杨御成咳了一声:“我说过,只要你的理由合适,我会把肉葵给你。” 李念婆眯着眼睛,脚掌微动,三人僵持半晌,她突然叹了口气,卸下了浑身力气。 “你觉得这些就是我的全部积蓄了吗?”她指着东倒西歪的一地毒尸,虚弱地问道。 “当然不是,你能以这点微末伎俩跟两个虚想境的高手周旋,身后肯定有所依仗…”杨御成笑着用手指在空中画了个圈:“这整个集镇…一千具尸体,应该都是你能控制的毒尸?” 一千!?杨雪隐双目圆睁。 “你看出来了,还敢来挑衅我?”李念婆惨笑一声悠悠说道。 “我是来杀你的,不是来清剿毒尸的…而现在我只是一个等着听故事的看客。”杨御成站直身子,闲适地盯着眼前满眼疲惫的妇人。 “他们不是我杀的…”李念婆干涩的嘴唇一阵颤抖,缓缓说道:“我不过是按照别人给的方子将他们变成这样,然后接下了这笔遗产而已…” “嗯,我知道,袁成训是?”杨御成抬腿跺了跺脚下祠堂,震起一片土灰。 “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还是你来之前就有人告诉过你了?”李念婆抻着脖子,不明白这个年轻人为何会知晓一切。 “你没有能害死这么多人的气魄,陈摄刚来不久还搞不出这么大的动作,剩下的候选人就很好猜了,风来州没什么新鲜事。”杨御成背着手,缓缓答道。 “我小的时候家乡战乱,一家人都死绝了,只有我逃出来,四处流浪,最后到了这里…”念婆戚然一笑,开始讲述起来。 战争孤儿,尤其是女孩,命运基本都是无一例外的悲惨,这样的故事实在是太多了。 长得好看些的被送进风月之所,好歹能有口饭吃,而李念婆这般姿色不佳又身无特长的女孩,就算跪在街上要饭都不会有人可怜她。 无法想象,她只身一人从天际彼端的星烁州来到此地,其间经历了多少苦楚。 袁成训袁大爷,则是他在失去家人,自己的世界陷入一片漆黑之后遇到的第一缕阳光。 遇到袁大爷是在她十五岁的时候,那时她早已破了身子,满身是伤与病,脸上身上都结了藓与恶疮,身上腐烂的臭味离着老远都能将人吓跑。 活着的尸体,不过如此。 她躺在这刚刚建立起来的集镇角落,手里捏着偷来却已经无力咽下的糠饼,死死注视着那晴朗却毫无情义可言的虚无苍空。 朦胧之中,有个气势不凡的中年人出现在她模糊的视线之中。 她看不清那人脸上的表情,也不愿猜测,反正都不过是看路边垃圾一样的眼神罢了… 下一刻,她感觉到自己被人抬起,深深拥入怀中。一种久未出现的陌生情感,再次浸润了她那颗早已枯槁的沧桑内心。 狂风骤雨未必会带来眼泪。 但和煦的阳光却可以。 第三十章 俗世乱 刚到袁大爷家中的李念婆不爱说话,也有可能是长期的流浪生活以及受到的非人对待,已经让她忘记如何与人交流了。 形同野兽,死死护着端到自己跟前的食物,绝不相信每一个靠近她的人。 只有当袁大爷来到身边,她才会安静下来,眼神空洞地蹲坐在地上,一声不吭,任由医师和袁府的人为她上药梳洗。 渐渐她发现,经常出现在自己身边的人看她的眼神与自己之前见过的都不一样。 他们都和袁大爷的眼神一样,但流向自己的这些和煦情感,自己却早已忘记了。 温柔,担忧…?是叫这些? 尤其是一个和自己年纪差不多大的小伙子,之前他来送饭的时候自己挥手抓伤了他,但那人并未生气,只是笑着摸了摸脸上的伤痕。 记得流浪途中的某一夜,那个满身酒气的壮汉压在自己身上时,自己也伸手抓了他。 那一回,她的整条手臂都被打断了。 为什么他不生气呢?明明做了同样的事,为何他还会冲自己笑呢? 李念婆无法理解,无法理解那个笑容,还有他们对待自己的行为。 渐渐的,她不闹了,身上的毒疮和伤口都已经缓缓退去,扭曲的手臂也可以动了。 先前被抓伤的少年总会来找自己说话,说的是什么她其实都听不懂,只不过… 人也许会本能地享受这样的情景。 “疯婆,疯婆…”李念婆搞不懂这个家伙,自己已经在袁家呆了两年光景,早就不似一开始那般狂躁模样了,这人却开始喊自己疯婆… 不过她很喜欢对方这么叫她,称谓是什么其实都无所谓,她喜欢的是他语气中隐藏不住的温柔。 她抓住了那与他同龄少年的手,凝视着对方的脸颊,好一阵之后,嘴唇开始微微颤动。 “疯婆…”她学着那人说话时的神态,从嘴唇中缓缓挤出了这两个字。 为此,袁家特意从窖里搬出了几坛好酒,宴请各路朋友相亲,庆祝她开口说话这件事。 只不过坐在主位的袁大爷有些不开心。 “哪能叫疯婆?”他板着脸在那少年头顶狠狠拍了一下:“女孩子家哪能叫这种名字?罢了,你既然这么念着她,那就叫念婆…” 说罢,袁大爷转过头来,刻满沧桑的脸上满是歉意:“孩子…你命苦,我不好意思强求,但你若愿意,能不能替我照顾一下这不成器的徒弟?” “嗯…”念婆红着脸,缓缓点头。 喜上加喜,正巧吉日将至,袁府大宴七天,两人第二日就办了婚礼。 那少年人是袁家染坊的大学徒,也是袁大爷的养子,不过他比念婆幸运一些,记得自己的姓氏,袁大爷也未强迫他改姓。 结了婚,自己也没有姓,那便跟着夫君一起姓李…反正姓什么,叫什么都无所谓,只要能跟家人们在一起,那就怎么样都可以了。 白天,她和丈夫一起在染坊中做工,夜里两人一起卧在榻边,温柔的手指穿过她的长发,耳鬓厮磨,不胜甜蜜。 很多年过去了,集镇建得越来越好,人也越聚越多,李念婆有时会跟着袁府中人一起去镇上布施,帮扶他人,经常来她家里的孩子们也教了她一段舞。 那孩子将手指拈作鸟嘴,翘起三根手指,在空中舞动起来。 “这是孔雀,阿姨你知道孔雀吗?”孩子用满是童稚的声音问着,李念婆则苦笑着摇了摇头,任由孩子们给她讲述起书本上的见闻。 孔雀这东西,星烁州满地都是。 自己为了活命还亲手杀了一只… 李念婆微笑着,眼角依然还有一丝难过,但再想起那段悲惨的过去,她也没有那么痛苦了。 丈夫从旁边走过来,一手揽住她的腰肢,一手作爪,鼓起腮帮子大声喊道:“孔雀有什么了不起?看我这个,老虎…嗷呜!” 孩子们嬉笑着离去,半躺在丈夫怀中的李念婆看着他们的背影,犹豫一阵,转过头来向他抛了个媚眼: “孩子们多可爱啊…不如我们…” 咕咚…他咽下口水,身子一发力,提起李念婆就把她整个人扛在了肩膀上。 这些年因为怕她想起童年时的悲伤经历,其实两人少有行房。 “别闹…还是白天呢!”李念婆咯咯笑着,两腿乱蹬,不断用手拍打着丈夫的屁股。 幸福的生活对童年孤苦的她来说只不过是一份补偿,但她却十分珍惜。 那一夜,风雨交加,电闪雷鸣。 夜半惊醒,发现丈夫并不在身边的李念婆犹豫一阵,还是挺着大肚子起身寻找。 她害怕撞上某种真相,也害怕这得来不易的幸福从指尖溜走。 就这么跺着步子,在雨夜中瑟瑟发抖的李念婆寻着光亮,走近了院中唯一亮着灯的那间房子。 “念婆!”尽管天气如同噩梦,屋中却并未出现什么她不愿见到的光景,温柔的丈夫一如往日,慌慌张张地跑上前来将她扶好。 屋里只有袁大爷,他的亲生儿子,自己的丈夫,以及一个胡子白了一半,眼中暗含精光,看起来比袁大爷要年轻一些的长衫男人。 那人李念婆也认识,他是袁大爷年轻时认识的朋友,近年来也经常出现在府中,人们都叫他老歪,听说是个…相师? 话语被李念婆的到来打断,袁大爷愣愣地望着念婆鼓起的肚子,好一会之后才点了点桌角,示意老歪继续说下去。 那侃侃而谈的先生说了些什么,李念婆不懂,什么天下正道,魔教猖獗,还提到了自己的家乡星烁州,这些话她都听不懂,也不想听。 现在似乎是男人们的时间,她不该来。 “战事…会蔓延到这里吗?”袁大爷脸色阴沉,用沙哑的嗓音问着。 老歪没有回话,只是从腰间掏出一枚石制罗盘,握于手中递给袁大爷观瞧。 红色的指针,正在缓缓向南推进… “哎…”长叹一声,袁大爷痛苦地闭上了双眼。 “走或留,都有您来定。”老歪收起罗盘,躬身退到一边,低下脑袋不再言语。 “逃?能逃到哪去?”袁大爷大声喊叫着,直拍桌子,李念婆不懂他是在向谁发怒。 “你这是要绝了我袁家的根呐…”他伸手指向老歪,指尖颤抖不止,但那汹涌澎湃的怒意似乎并未指向对方。 “爹,我去。”丈夫将念婆安顿在椅子上,站起身来对袁大爷说道。 “不行!不行!”袁大爷猛一挥手,断然拒绝了丈夫的请求。 “我长在袁家,受尽袁家恩惠,一直苦于没有报恩的机会,现在时机来了…”丈夫微笑着说道,李念婆只能看到他的背影,不知他脸上是何表情。 “念婆她才刚…不行,绝对不行…”袁大爷拍着桌子依旧不肯松口。 “我若不去,弟弟就得去了。”丈夫指向一旁袁大爷的亲生儿子:“若论处世与能力,我远比弟弟强得多,去了也未必是受苦,没准还能功成名就,给您老来个光宗耀祖呢!” “他是我儿子…你就不是了!?”袁大爷圆睁着眼睛,声嘶力竭地喝问道。 “正因为如此,我才要去。”丈夫深施一礼,对面的袁大爷喉头一阵哽咽,颓然滑落在椅子上,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像是找到救命稻草一般,扭过头来,直勾勾地看向坐在椅子上不知所措的李念婆。 那眼神…是什么意思? 李念婆的记忆中,袁大爷的脸上从未出现过这般无助,又掺杂着无限歉意的表情。 李念婆握住丈夫的手掌,感受着他脉搏坚毅的跃动,以及那熟悉的温暖。 我该阻止他吗? 一个星期后,丈夫带着自幼生长在天南乡的年轻人们,动身前往远方,加入了那场由皇室操控的,正魔两道彻底决裂的史诗之战。 第三十一章 忆笑魇 他没有回来。 念婆也变回了疯婆。 李念婆依稀记得他穿上军装的样子。 帅,真的很帅,比他光着膀子搅拌染池,满身油亮抬头朝自己爽朗一笑的时候还要帅。 他胸口戴着的领巾是念婆织给他的,上面绣着代表皇家直属的雷行纹。 “我这次要去的是你的家乡,星烁州。”丈夫抚摸着念婆的肚子,声调依旧温柔无比: “听你说那里总是打仗…也有许多跟你一样的孩子,我这回会去终结这一切。” 丈夫抬起头来,眼中满是坚毅:“这次大人物都出来了,想必也打不了多久…此战过后,天下平定,再也不会有人伤心了。” “我很快就会回来的,虽然有点对不起孩子,不过这小家伙的名字就等我回来再取?”丈夫抬起李念婆的下巴,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吻。 望着丈夫带领队伍远去的背影,李念婆将手放在胸口,强行撑起嘴角的笑意。 “好…我等你。” 泪水从唇边滑落,跌在地面上,激起汹涌激荡的乱世浮尘。 她一等,就是二十年。 每日在府邸门口风吹日晒,念婆患上了伤寒,孩子也保不住了。 替她检查过身体的医师走出屋外,对袁家众人摇了摇头。 本来她就身子弱,还受过伤,这孩子自怀上时起就是个死胎。 “多对不起他呀…”醒来望着自己空空如也的肚子,李念婆只是轻声嘟囔了一句。 战争结束了,坊间传得热闹,说什么天下正道出了一位英雄,是江北杨家的家主。 他亲手刺死了魔教圣女。 我们的英雄,风来州的英雄。 李念婆不在乎,他又变得不爱说话了,每日只在门口痴痴等待着,任谁说都不肯回屋。 为此,袁家人无奈,特意大门旁边给她盖了一座精致的小棚屋。 袁大爷也变了,他几乎再也没出过门,但李念婆知道,总有些自己不认识的,穿着打扮十分诡异的怪家伙在三更半夜偷偷溜进袁大爷屋内。 他对雷行皇权绝望了,转而寻到了另一条路,李念婆也知道,他们称自己为复国会… 那一日,一列列板车拉着被白布包裹的尸骨在众人的牵引下缓缓驶入天南乡。 李念婆从棚屋里走出来,迈着虚浮的步子跟上车队,尽管所有人都拦着她,她还是看到了。 那具尸骨面目不清,身上的铠甲尽是孔洞,缺了一手一脚,极尽凄惨。 但他胸前缠绕的领巾没有一丝破损,仅仅只是蒙上了些许灰尘,被干涸已久的血液浸润之后,显得更加鲜亮… 念婆什么都没做,在家人们的搀扶下,越过门口的棚屋,回到了那空置已久的小屋里。 是夜,又是雷雨。 念婆依旧跺着步子,依旧小心翼翼,依旧走到了那唯一闪着光亮的破旧房屋跟前。 已经瘦得皮包骨头的袁大爷缓缓抬起头,眼中光芒不再,而他的身边,正站着自己魂牵梦绕的熟悉身影… 那人转过头来,浑身腥臭,五官消退,皮肤中还不断往外冒着墨绿色的毒水。 但念婆认得出来,他依旧是他。 就连眼神都没有变… 毒尸冲上前来,伸出手在她脸上划出一道深可见骨的血痕,袁大爷没有任何动作。 他依旧是他,他的抚摸,依旧如此温柔… 李念婆强忍着面颊传来的冰冷痛感,绽放出了灿烂的微笑。 接着,她抬起手,手指拈作孔雀状。 悲惨的命运终于开花,而这苍茫上天对她所作出的补偿也如期而至。 那毒尸僵立原地,缓缓抬起了手,硬撅着早已干枯的骨头,捏作了虎爪状。 袁大爷眼前一亮,缓缓抬头望向屋外。 李念婆成了复国会的毒妇人,袁大爷传她修行法门以及炼尸毒术,让她为自己办事。 杀人,她没有什么感觉,举事失败,袁大爷带着乡中有志青年喊着口号,一齐饮下毒酒时,她站在台上也没什么感觉。 就连化作毒尸的丈夫早已在某一场战斗中支离破碎,她的心中也没有一丝波动。 只要手指拈作孔雀,他就会回来的,只要手指继续舞动,他就会一直保护自己。 八年前,袁大爷的儿子生孩子了。 是个女孩,弟弟和弟媳将那孩子抱到自己跟前时,李念婆伸出了手。 那早已沾染无数鲜血,粗糙紧绷的双手定在了半空,无法做出自己往常犯下的残忍勾当。 因为那孩子笑了,那笑容仿佛世界上最灿烂的鲜花,就像是… 李念婆流泪了,她以为自己早已忘却哭泣为何物,她以为自己的心早就死了。 她的病被治好了,疯婆也死了。 她来到坟岗,挖出了自己未能出世的孩子。 别人说你是死胎,妈妈却知道,你和我一样也在等那个人回来,对? 毕竟…你还没有名字。 疯也好,不疯也罢,跟谁做事都是一样。 那叫老歪的家伙,该死,便是无人让我下手,我也会去毒死他… 袁成训这个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的老王八,他的儿子也要死么?是了…当年我丈夫替你从军,这回就由你替我把他带回来? 至于那孩子…那个我该唤做侄女的孩子… 血染袁府之夜,一排毒尸围成人墙,远远遮住了后院早已破成口子的小洞。 足够一个小女孩钻出去了。 我还有成片的毒尸,只要陈摄想做大事就不可能绕开我,他手中的东西能让我的宝宝重新降生,只要得到那个东西… 之后,之后… ………… 三十年如一日的夜风吹过,集镇依旧是当年那般模样,只不过破落了些。 杨雪隐仿佛能看到小镇上曾经人来人往的热闹场景,以及隔着远远的人群,眺望运输士兵遗骸的输送车队。 杨御成脸上的浅笑依旧,皱着眉头扯下了死死吸附在掌中的肉葵,朝着李念婆的方向高高抛起。 啪嗒,这价值千金的重宝就像垃圾一般,被丢到了那哀伤妇人的身前。 她瞳孔一阵收缩,慌忙铺上前去,一只手抱着怀中毒婴,一只手紧紧扑住地上的肉葵。 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不说些什么么?”李念婆整个身子都扑倒在地,脸上沾满了灰尘,惨笑着抬头问道。 “没什么可说的,这样的事到处都有,我答应过你,只要你的理由合理我就会把东西给你。”杨御成摊开手,十分无谓地说道。 “我知道你想说复活过来的也不过是一个…”李念婆低下头,沾染灰尘的头发拦在了她的脸前。 “有魂无体,有体无魂,都不能代表他不是人了…我现在不就跟你养的那些小宠物差不多?喘气都是靠习惯来的。”杨御成捶了捶胸口,结果用力过猛,又咳出一片血沫子。 “你想做什么?”李念婆抓起肉葵盯着杨御成,眼中尽是疯狂之意。 “帮你的孩子复生,然后你死,你碍着我杀陈摄去跟人交差了。”杨御成耸肩说道。 杨雪隐回过头来,皱着眉头望向他。 “为什么?”李念婆缓缓问道。 “我说了,你妨碍到我了…”杨御成眯起眼睛,等了一会方才继续说道:“不管你的孩子是何等模样,我都会保证能让他过得幸福。” “我…”李念婆怔在原地,双眼空虚,整个人如同失了魂一般。 夜风一阵接过一阵,细密的脚步声缓缓临近,众人纷纷转头看去。 “姑姑…?”阿闪骑着大白狼出现在高坡上,看向李念婆的纯真的脸上满是疑惑。 第三十二章 地行鬼 “啊啊…啊啊…”李念婆趴在地上,身子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姑姑,你怎么在这?”阿闪紧紧揪着白狼脖子上的鬃毛,疑惑地问道。 杨御成眉头低垂,十分无奈地望向十全子,白狼摇了摇头,不作回应。 在阿闪怀中的小黑猫倒是挺乐呵的,挺着小肚子舔着爪子,仿佛天下事都与她无关。 “你们是来干什么的?”李念婆的音调转冷,向杨御成质问道。 “我跟阿闪做了笔交易,杀陈摄,替她报仇,至于报酬是什么,与你无关。”杨雪隐抱着膀子,沉声回应道。 “阿闪?阿闪…哈哈哈哈哈…”李念婆昂首朝天,凄惨地大笑起来。 “阿闪,你听好。”笑声戛然而止,李念婆又变回了来时那冷酷狰狞的模样。 “你的父亲,母亲,还有你的师父,都是我亲手杀死的。”李念婆狞笑起来,脸上那道难看的伤疤随着她的笑容一阵跳动。 “什么…?怎么会…”阿闪瞪圆了眼睛,小脑袋不断摇晃,捂着胸口喘息了好一阵,最后仿佛断了线的木偶一般,缓缓垂下了头。 夜风,依旧是当年的夜风。 憎恨与遗憾将永远传承下去,绝不间断,一场背叛所带来的,将是永无止息的绝望。 天命如此,不可违抗。 小黑猫饶有兴趣地抬起脑袋,橙黄的瞳孔冒出微光,欢快地打量着阿闪垂下的脸颊。 接着,一滴晶莹的泪珠把她砸了个正着。 “我不相信…”阿闪抽噎着,缓缓抬起布满泪痕的稚嫩笑脸:“我不相信!” “信与不信这就是事实,陈摄只是下指示的人,真正动手的是我,这个你叫做姑姑的恶人…”李念婆癫狂地笑着。 “我就是不信!”阿闪大声喊道。 “哈哈哈哈哈哈哈!!”李念婆仰天狂笑:“你做错生意了,你真正该报复的是我,你们袁家人都是这般又傻又痴…你爷爷如此,你爹如此,你也如此!现在你雇来的这两个臭鱼烂虾无力阻我离去,我也拿到想要的东西了…” “你的仇,这辈子都报不了了…” 李念婆笑得有些脱力了,她缓缓爬起身子,脚步虚浮,眼神空洞,如同倒在周围的毒尸一般。 “姑姑你明明对我这么好,还给我织过小老虎…”阿闪抹掉眼泪,紧咬嘴唇:“我不相信,我不信姑姑你这么温柔的人会做出这种事…” 李念婆浑身一震,手臂一松,怀中的毒婴滚落在地,发出无声的嚎叫。 “就算是你做的…我也不怪你。”阿闪艰难地喘了口气,勇敢地望向肩膀剧震的李念婆: “姑姑…这个地方让你伤心了吗?那我们一起走?我不报仇了…” 滚滚泪珠落地,三十年前就淤积于此的尘埃再次飞扬,向着黑洞般的夜空缓缓飘去。 是了…这个眼神…我记得的… 李念婆直勾勾地望着阿闪的双眼,心中泛起了早已忘却的情感。 是你回来了吗?不,不是。 她偏头望向另一侧的两个少年人。 一个面带微笑,脸色惨白,玩世不恭的眼中却有一丝极细微的,难以捕捉的复杂情感。 另一个神色冰冷,宛如出鞘的利刃,但眼神却冒着无比炽烈的火焰。 你真的…把那场战乱终结了… 毒婴躺在地上干哑地嘶鸣着,本能地伸手抓住了身边人的裤脚。 而那只脚却抬了起来,狠狠地跺在了它满是脓液,异常膨胀的肚子上面。 这个,不是我们的孩子呢… 咔啪,毒液飞溅,那使出巨力不断扭曲挣扎的毒婴也拗不过主人,渐渐丧失了反抗的力气。 它张大嘴巴,竭尽全力用破碎的声带嘶吼一声,接着硕大的头颅垂落,再无声息。 当它没了动静的下一个瞬间,李念婆周围的地面开始缓缓浮动,不断有碎石突起。 接着,无数个如那毒婴一般模样的身影从土中爬出,聚在李念婆周围,一个贴着一个,不断互相撕咬起来,最后化作了一个无比巨大的漆黑人形。 “阿闪呀…我已经找齐九十八个了…你也一起来?”李念婆空虚地笑了起来,缓缓向前迈出一步:“来,姑姑最疼你了…” 杨雪隐倒吸了一口冷气,再次拔出短刃,强撑着身子挪步拦在阿闪前方。 “这样也好。”杨御成哈哈一笑,半跪身子,一掌拍在袁成训的祠堂之上。 白狼抬起头颅,向着天空嗥叫起来。 乌云散去,月色普照大地,朦胧的星夜一刹之间变得无比清晰,天风四起。 杨御成的掌下冒出一股漆黑的浓浆,并非实体,却如同触手一般勾住了他的手指。 世界陷入寂静,他也闭上了双眼。 爹,你要好好保重身体啊… 复国!复国!复国… 好想,再见她一面啊… 我这一生,无悔… 不知道家里人现在正在做什么呢… 虚无,漆黑,更深处…杨御成向着那遮天蔽日,无尽黑暗的最深处奋力前行。 对不起,诸位,我袁成训对不起你们… 阿闪,带着它走,去找吉兆… 那吉兆会替你报仇,撕破这片虚伪的苍天,从此之后,这世间再无悲伤… 更深处…更深处…罡风愈加强烈,杨御成也快耗尽最后一丝力气了。 念婆。 虚空中传来一声叹息。 抱歉,我回不去了。 希望你能过得幸福啊。 至于我们的孩子,就叫…… 杨御成睁开双眼,两行血泪缓缓流出。 任何术法都会产生反噬,情感也是如此,只是这一次,他的泪水并非为自己而流。 李念婆站在狂风之中,高抬双手,捏作孔雀模样疯狂舞动,城中旧屋一阵抖动,数百毒尸冲破墙面,倾巢而出。 她身后那由毒婴组成,无比扭曲诡异的巨大尸怪也缓缓迈步,向阿闪伸出了散发着浓郁腥臭,不断低落脓液的巨大手掌。 祠堂破碎,地面塌陷,杨御成将牢牢抓在掌中的漆黑浓浆猛力拽起。 一头远比尸怪要打上数倍的四爪巨兽从地脉之中被连根拔出,发出震天咆哮。 虎头,蛇尾,身似牛,通体漆黑,眼如炬。 坤道四十二恶念之一,地行鬼。 此物无形,居于地脉之中,以死气裹身,吞食怨念,成长的同时也会渐渐化作实体。 当怨念吞噬得足够多之后,地行鬼便会化作那些污浊冰冷之物的载体,万千怨气集于一身,震裂地脉爬出,为世间带来无尽灾祸。 成体的地行鬼遮天蔽日,邪恶至极,便是无数重梦高手齐上也未必是它的敌手,每一头地行鬼现世都会给天海五州带来一场浩劫,并留下无数可歌可泣的英雄史诗。 但这一头,未免太小了些。 只有四分之一个集镇那么大… 杨御成站在巨兽头顶,双臂交叉,面无表情,血泪依旧未止。 即便世间纷乱,即便遭到背叛,这些逝去的人们,这些早已化作一丝残响的孤魂,依旧选择团聚在袁成训的祠堂之下。 只因为那一丝来之不易的温暖。 他们招来了地行鬼,而这地行鬼也成了他们。 “吃…砸…”杨御成抬头仰望明月,抹去颊上血痕,轻声念道。 过去的一切,无论是爱,恨,亦或是前人留存的痕迹,都在今夜随风而去… 第三十三章 李结缘 这是什么感觉? 揽着阿闪,被白狼叼起领子带至远处的杨雪隐抬起双手,思索着这份异样感。 他明白,自己受到了十全子的庇护。 这股由内而外,数以千计的痛苦与绝望,还有无边的遗憾与后悔,正疯狂地从地行鬼身体中向四面八方弥漫开来。 那漆黑的感触,光是稍微蹭到一点就让人止不住的恶心,恨不得挠穿自己的喉咙,把胃里所有能吐的东西都倾倒出来方才能得以解脱。 杨雪隐忍不住颤抖起来,紧紧抱着怀中阿闪,就连看都不敢再抬头看上一眼。 直接与它接触的杨御成,现在正沉浸在何等恐怖的世界之中? 他不敢猜测,也不愿去深入那漆黑幽邃的负面意志的井底。 这就是这个世界的本质吗?这就是由泱泱天道诞生出来的合乎情理之物吗? 第一次,杨雪隐人生中第一次感受到了真正的恐惧,而一旦见识过这等直入人心,引人发狂的污秽之物,人就不能再称之为人了。 这就是杨御成要带自己见识的天下。 地行鬼瞪着硕大昏黄的眼珠,怔怔地望向璀璨的星空与那一轮皎洁的明月。 它才刚刚出生。 低下头,它看到了那个只到自己的下巴,由一团团黑色血肉组成的小家伙,还有周围缓缓聚集过来的小蚂蚁一般的毒尸。 好熟悉啊… 喘息一声,浓雾从它口中扩散弥漫开来,毒尸成片倒下,爆裂,集镇在瞬息之间便化为地狱。 嗯? 那尸怪拖动着肥硕的身躯扑了上来,试图扮住地行鬼的下颚。 但它那裂成好几瓣,勉强构成手指形状的肉块在接触到地行鬼体表的一瞬间就被牢牢吸住。 尸怪挣扎着,咆哮着,扭动着满是恶臭脓液的巨大身躯,缓缓融进了地行鬼体内。 嗯…吃?对了,我要吃… 可是吃,不应该是这样吃… 是这个人把我唤出来的… 地行鬼抬起那两轮光芒愈盛的巨大眼球,艰难地向上望去,却看不到站在自己头顶,只有米粒大小的杨御成。 算了…无所谓了,他要我干什么? 吃?砸?我本来就该做这些,为什么他还会特意要求我做? 我是…我是什么?我要做…我要做什么? 对了,我要回家,回到…谁身边? 爸爸,妈妈,哥哥,姐姐,弟弟,妹妹,朋友,爱人…袁大爷?不对,我就是袁大爷… 袁大爷又是谁?我是谁? 对了,我要回家,对了… 念婆…… 巨爪重重敲击在地面上,留下一道纵深数米的恐怖爪痕,地行鬼看到了那个与其他死气沉沉的小东西截然不同,正飞快奔驰于街上的女人。 如此巨大的怪物与人之间根本就不存在追逐的概念,任你跑得再快,它只需要迈出一步。 阴影遮天,李念婆手中紧紧捏着肉葵转过身来,眼中既无恐惧也无惊慌。 她瞪大了眼睛,瘫坐在满是龟裂纹路的地面上,无力地抬起了手指,拈作孔雀。 她的动作并不标准,也没什么生气。 但他就是很喜欢… “我,回,来,了…”地行鬼将足以遮住天幕的硕大头颅向她缓缓靠近,巨口微张,从里面蹦出了掺杂着无数扭曲与杂音的声响。 “啊…”李念婆嘴唇一颤。 轰———地行鬼将下颚当作巨铲,硕大的身躯猛然向前推进,一下子便挖掉了小半块集镇的土地与树立其上的破旧楼房。 它身体前倾,猛抬起头,如对月嚎叫的巨狼一般挺立,链尾一阵颤抖,咽下了口中之物。 我恨吗?不恨…本该横死街头的我受上天垂怜捡回一条命,而且还遇到了你… 地行鬼张开嘴巴,猛然吸气,仿佛要将整个天空都吸进自己腹中一般。 你为自己的理想而死,我现在也未曾后悔当时没有阻止你,也许宿命就是这样?回过头来,只能无怨无悔地将其接受。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地行鬼放声嚎叫,音爆掀起了集镇上的建筑残骸,将其卷至空中,如雨般飞散坠落。 我们是谁,念婆吗?不… 地行鬼野兽般的嚎叫声缓缓转为千人共鸣的激荡回响。 我们战斗过,为了钱财,为了家人,为了敬仰的目标,为了理想… 那壮阔的合声又转为了女子悠扬的挽歌。 我们逃避过,因为歉意,因为恐惧,因为惭愧,因为不敢面对… 我们若是晚出生一些,故事也许就会变得截然不同了呢…不过现在说这些也没有意义了,以后的事情还是交给他们来做。 交给,谁呢? 对了,她的眼神,我记得的,跟你一模一样,都是那么的坚毅,那么的温柔。 交给她,还有她身边那两个年轻人,天师一脉的卦象绝不会出错。 地行鬼高昂头颅,由无数话语共同构成的咆哮缓缓减弱,最后集中到一处,化为一阵无比嘹亮的啼哭声。 整个风来州都听到了它降世生的声响。 轰———地行鬼使尽全身力气,前肢双爪握成拳状,对着地面猛力一砸。 从集镇开始,一道仿佛能够直通地狱的恐怖裂缝瞬息之间蔓延至了天南乡内部。 “结束了,这场构筑了几十年的梦…”杨御成叹息一声,蹲下身子,将手掌轻轻抚于地行鬼漆黑粗糙的皮肤上: “接下来开始就是新篇章了,有人会死无葬身之地,有人会踏上巅峰,至于你…” “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去,毕竟任何东西都有出生的权力,我不会阻止你的。” 地行鬼眯上眼睛,啼哭声缓缓减小,无比硕大的身子一放一缩,向外迸发出了无比恐怖的能量。 无数如同黑色小蝌蚪般的幽暗之物,像烟火绽放一般从它身体中涌出,各自跌落在无人控制,提线木偶一样躺得东倒西歪的毒尸身上。 被黑雾附身的毒尸皮肤上的青紫色渐渐褪去,化作了如同睡着时的安稳模样。 随着体内黑雾离去,地行鬼的身子也开始不断缩小,最后消弭于无形,除了那道无比恐怖的地裂,以及满地坑洼还有房屋坍塌之外,天南乡集镇在一瞬间又重新回到了往日的宁静。 “这玩意怎么用…?”杨御成指着不远处趴在地上一颤一颤的肉葵,向火急火燎赶来的杨雪隐等人出声询问道。 “凝神其上转移神魂…然后由人输送灵气就可以了,不过现在里面好像已经…”杨雪隐担忧地看了杨御成一眼,缓缓答道。 “这样啊…真是被赖上了,那我就再助你一程。”杨御成挠了挠头,唤来十恶子与十全子立于左右,向着肉葵的方向伸手虚张。 一股无比柔和的气息从他体内散出,经由黑猫白狼的调节缓缓灌入了肉葵之中。 扑通,扑通…肉葵跳动两下,像气球一般膨胀起来,肉团在空中一阵抖动重组,最后黑光一闪,落下来一个看起来和阿闪差不多年纪的光腚小娃娃。 阿闪嗖得一下就蹿了出去,半蹲在那小男孩身前,杨雪隐下意识地想要上前阻止却被杨御成伸手拦下了。 “呜嗷嗷嗷…”那小男孩双手撑地,缓缓爬起身子抬起头来,他的脸竟然如同那地行鬼一般,面色漆黑似兽,正向来人低声嘶吼着。 阿闪并未被他吓到,盯着他瞧了一会,不由分说地一把将他抱入怀中。 “…??”那男孩被紧紧箍在阿闪肩膀上的脸满是震惊与疑惑,僵持了一阵,那似虎又似狼的可怖面貌竟然缓缓消退,化作了一张与李念婆有几分相似,但并没有她那般色厉的清秀小脸。 “这个应该算是哥哥?”杨御成抱着膀子,扭头敲向一旁的杨雪隐。 “啊?”杨雪隐一边心忧阿闪的安危,一边惊讶于小男孩的变化,过了好半天方才反应过来:“不,他生的晚,应该是弟弟…” “汪!”“喵!”黑猫白狼同时叫了一声。 “行行,折衷一下,就算是“兄弟”…”杨御成歪着眉毛挠了挠脸。 “阿…闪…?”小男孩轻轻挣开阿闪的怀抱,盯着阿闪那纯真的脸庞,露出戒备与疑惑的表情。 “是呢,是我…”阿闪慌忙指着自己的脸,刚要自我介绍,却见那小男孩如野兽一般四肢着地,偏头眯起眼睛望向了东方星光闪烁处。 他回过头来深深瞧了阿闪一眼,手指发力,化作一道黑影倏然离去。 留给蹲坐在原地的阿闪的只有空虚的怀抱,还有一阵清凉的夜风。 “给他取个名字。”杨御成来到阿闪背后,望着小男孩离去的方向摸了摸阿闪的头。 “就叫…就叫阿缘?”阿闪回过头来,眼中浮动着星星点点的泪光:“爹爹经常跟人说,只要有缘总能再见面的,那就叫阿缘?” 孩子的名字…就叫结缘。 纪念我们相识,相知,以及… “好名字。”杨御成咧嘴一笑,与黑猫白狼一同望向东方的璀璨夜空。 第三十四章 小地地 “我想不明白…”杨雪隐扶起阿闪,神情复杂地向杨御成问道。 “运气。”杨御成知道他要问什么:“我之前根本不知道这里的情况,也不知晓这里的人,还有地底下蹲着的这个小家伙。” “小家伙…”杨雪隐想起之前地行鬼爬出来时缠绕在自己心头的恐惧感,皱着眉头挠了挠头。 “你别把我想得很离谱。”杨御成笑着拍了拍老五的肩膀:“我能感觉到,自己正在受着某种东西的牵引。不论我如何决策,最后都会被它拉到它要我来的地方,做它要我做的事…” “命运…吗?”杨雪隐低下头,看向正蹲在地上用腿挠痒的黑白双煞。 “不是他们。”杨御成弯下身子帮十全子抓了抓背:“我不知道那玩意是否有自己的意志,也不知道它到底是什么东西,只不过现在我想做的事情与它要我做的事情正好重合…” “早晚有一天会产生分歧的。”杨御成耸了耸肩:“你别问我为什么知道这些,问就是直觉,我也不过就是个普通人啊。” 杨雪隐眼帘低垂,回忆起了满盈城空中飘荡的黑莲,以及刚才现世的地行鬼。 “那个小孩…呃…阿缘的变化也是这样么?”杨雪隐揉了揉阿闪的脑袋问道。 “不…”杨御成摇了摇头:“世间一切都不是既定的,万事都有变数。我只不过是伸手推了一把,最后这堪称奇迹的结尾全都是阿闪的功劳。” 阿闪抬着头,懵懂地眨了眨眼睛。 “你既然掌控不了,为什么要去推这一把?”杨雪隐面色凝重地问道。 “我在赌。”杨御成闭上眼睛沉思了一会:“我在赌这世间尚有一丝美好存在。” “可是…” “是地行鬼还是阿缘,只在一念之间。”杨御成打断了老五的话语:“这世间的凄惨事实在是太多了,至少这一次我希望它会有一个好结局…” “至少让孩子们能够过得更好一点。”杨御成睁开眼睛微笑着说道。 “我们不也是孩子…”杨雪隐无奈地笑了笑。 “现在你隐约明白我在对抗什么了?”杨御成眨了眨眼。 “抱歉,之前我对你…”杨雪隐晃了晃脑袋:“不管接下来要面对什么,我都会跟你在一起的。” “最好别,要说我有什么私愿,那就是你能娶个老婆生个娃,平平安安过一辈子。”杨御成哈哈一笑,朝杨雪隐摆了摆手。 “御成哥哥。”阿闪听着两人云山雾罩地说了半天,终于忍不住插了进来。 “怎么了?”两人十分惊讶地低下头。 “这个…”阿闪伸出手,只见她掌心正趴着一个黑色小煤球一样,睁着两只白色圆眼睛,正不断打量着周围的怪东西。 这是她在拥抱阿缘时从对方身上掉下来的。 因为它跟方才那只大个地行鬼的气息十分相似,阿闪已经根据直觉替它起好了名字。 就叫…小地地… 两人蹲下来对着那如阿闪一般懵懂的小东西研究了半天,最后还是十恶子上来扒拉了两下,喵喵叫了一阵,杨御成方才得出答案。 地行鬼通过肉葵化作人身李结缘,吞噬的怨念遗憾归于天南乡,而它那股无比精纯的坤道之气有三分凝为实体,变成了这个小东西。 “是不是跟你差不多?”杨御成偏头看向一边满脸倨傲神情的小黑猫。 “喵…”小黑猫用鼻子哼了一声。 “就是…呃,非常非常低级的,完全不同次元的跟你有那么一点点像的那种呗?”杨御成翻着眼珠,整理了一下措辞。 十恶子完全没有回答他的意思。 “行了,我知道了…”杨御成苦笑一声,转过头来对阿闪说道:“你就当这个…小地地是阿缘留给你的小礼物,可得给收好了,别弄丢了。” “你不是听不懂兽语么?”杨雪隐挑着眉毛,满脸怀疑地问道。 “加密通话…别问了…”杨御成眼神闪烁。 “嗯!”阿闪重重点头,捏住那可怜的小东西狠狠揣进了怀里,她寻摸一阵,又将她师父给她的那枚罗盘掏了出来。 “御成哥哥…你之前说过不让我乱跑,这回是我违约在先,就把这个东西给你。”她双手托起罗盘,眨着纯真的大眼睛接着说道:“你好像真的很需要这个东西,而且我相信你!” “咕!”杨家兄弟同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我弟弟要是也像你这么懂事…”杨御成低下脑袋,语气哽咽,缓了好一阵方才抬起头来:“阿闪,我这个人有自己行事的原则,事情没做完之前绝不会提前领报酬,而且这回…” 杨御成偏头瞧向一旁眼神闪躲的从犯一号大白狼,还有一副事不关己模样的小黑猫。 “这次就不算了,那里毕竟是复国会的地盘,没有这两个家伙帮忙你肯定跑不出来,不过要记着下不为例喔…” “等会,你刚才说你弟弟怎么着?”杨雪隐也缓过劲来,刚要抬头呛人,却见那托着罗盘的两只小手伸到了自己跟前。 “那就让雪隐哥哥拿着,身后时候御成哥哥需要了,你再拿给他…”小阿闪撅着嘴说道。 杨雪隐犹豫一阵,接过罗盘揣入怀中,冷冷瞥了四哥一眼,摸着阿闪的脑袋说道:“行,我会替你好好监督他的,到时候…哼哼…” 三人嬉笑一阵,站起身来,杨雪隐顺着那似虎蔓延至天际彼端的裂缝沉思了一会,叉着腰想杨御成问道: “那你准备怎么杀陈摄?是不是也受了什么冥冥之中的指引,早就看到结局了?” “你好像理解错了…”杨御成扶着额头,十分无奈地解释道:“命运是一片涛涛河流,天道有常又反复无常,万事万物…” “行了行了,别整这一套了…”杨雪隐看起来心情不错,比平时都要活跃许多:“所以你的计划是什么?不会真的要我们这几个去跟人家那边的虚想境高手玩命?” “对,就是玩命。”杨御成恨光棍地点头:“我有把握杀死陈摄和杨三六,但是我可没说过一切都十拿九稳,平淡如水。” “哈?”杨雪隐皱着眉头疑惑道。 “杀人是要流血的,只要出手动静就小不了,此事本来就极难成功,尤其是他那边还有个蓝莓山下来的家伙…”杨御成摊着手。 “所以…我们这几个人该如何做才能胜过那两个虚想境的怪物?”杨雪隐问道。 “呵,区区虚想,别太紧张了,就连重梦我都不放在眼里。”杨御成用手指捏了捏下巴:“你不用害怕,这回是集体行动,不是我们主攻,就算打不过也有人托底,放心啦。” “谁啊?”杨雪隐皱着眉头,见杨御成平伸出一只手,手指缓缓捏作一个“六”字。 嗯…那人确实是个老六。 “那夜叉脸?他到底是什么来头?”杨雪隐挠了挠头,十分不解。 “观天世家出了他这么一朵奇葩,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杨御成背着手晃了晃脑袋:“他不简单,非常不简单,你觉得我简单么?” 杨雪隐上下打量了一番面前满脸虚弱,背着手淡淡微笑装高手的四哥: “有点不简单。” “嗯,不管我简不简单,他都不简单,不简单的程度大概比我简单一点…明白了吗?”杨御成邪魅一笑,搞得杨雪隐不知道该怎么回他了。 听起来确实好像不怎么简单… “不用急,杀陈摄的事情还需要准备三天,可以慢慢讨论…”杨御成拍了拍老五的肩膀:“你一会别把手放我腰上,我怕痒。” “啊?”杨雪隐一愣。 语毕,杨御成眼珠一翻,抽噎一声,直愣愣地向后倒了下去。 “御…”意志消弭前的最后一刻,雪隐与阿闪惊讶焦急的叫喊声悠悠萦绕耳边。 哥… 御成… 御成哥哥…… 第三十五章 杀人图 地行鬼现,变故陡生,天南乡中江湖人或者修行者并不多,但作为受朝廷承认的行政区划,这里还是囤着许多正规士兵的。 这地界虽然不富庶,平日里也没什么外人来,但好在宁静祥和,日子可以凑合过,这几年新上任的知县虽然横征暴敛,但老百姓们还算吃得上饭。 当然…被知县盯上的倒霉鬼自然是全家都死绝了,那大老爷手下有一堆府军,乡兵也听他的,更别说他身边还有修行中人护卫左右。 反抗?怎么反抗?袁大爷早就死了,复国会也不再是以前那帮乡中子弟,不是以前那些为了理想可以抛头颅洒热血的好汉了。 只要霉运不落在自己头上,守好自己那一亩三分地,任他如何剥削,只装不知便是。只要好好听话,争做顺民,没准还能搭上知县爷的线捞点好处,到了那时候…嘿嘿… 可意外就这么发生了,知县爷就算再不是东西,也干不出来这种把整个天南乡劈成两半的恐怖活计。 昨夜许多乡民都看到了那头怪物,有读过书的人认出了那玩意叫地行鬼,当它放声咆哮的时候,大家都以为是世界末日要来了。 早知道会死的这么不明不白,还不如鼓起勇气闯进衙门,拼死拼活咬下他一块肉来… 村头卖鸡蛋的小丫就是因为生得貌美,被拖进陈摄那小王八的屋子里之后就再也没能出来。 恨啊,怒啊… 结果只是乡外的集镇被毁,乡里被砸出一条大裂缝,没有死人,也没伤着几个人。 年纪大些的人都说是袁大爷显灵,同复国会千人将士英魂一同替乡民拦下了这场灾祸。 袁大爷啊,您来都来了,能不能顺便腾出点手,把那骑在我们头上作威作福的狗官也一并打包带走? 叹了口气,乡民一边在心中咒骂这鬼世道,一边收拾起了裂缝边的建筑残骸,时不时低下头,不敢直视那些平日里横得要死,哪家着起大火他们都能搬个板凳过来剔着牙看戏的大兵。 今天他们倾巢而出,满脸戒备,说是什么要查清昨夜事件的幕后黑手。 我的天老爷呦…那哪是人能搞出的场面啊?分明就是天灾,是上苍对你陈摄降下责罚来了。 不远处的满盈城前几日不也是?那么大那么热闹的一座城,一晚时间说没就没了。 世道要乱咯…彻底乱咯… 风来州的复国会分成许多派系,彼此之间争斗不休,对雷行州总坛的态度也各自不同。 王头领这一支山贼野盗出身的杂牌军就是不甩总坛的那一批,故此,雷行总坛并不知晓他们在天南乡内部开辟的联络据点的位置。 刘惮此人也很有意思,他本是山村野夫,打得一手好飞石,力气也大得很,年少时便扛起了家中的担子,搞些野物售至各家。 他在一次运货时被袋子里半死不死的猎物用毒刺蛰伤,正巧昏倒在袁府跟前,幸亏阿闪他爹不计代价全力相救方才捡回一条命。 后来的他也是命运多舛,家中老母染病死了,村子也被山贼洗劫,刘惮拎起一袋石头,独自一人杀进贼寨之中连毙数人,险些要被乱刀砍死的时候却被前来喝酒的另一伙山贼的头子拦下了。 也不知道两个人之间发生了什么,自此之后刘惮就跟了王大哥,加入复国会开始修行,熬死了前任头领,坐上了中层小领导的位置。 他的修为日渐精进,未过十年便攀至了沉浮巅峰,办事又牢靠,因此深得王头领器重。一日时机成熟,王头领便将一项无比重要的光荣任务交给了他。 去雷行州复国会卧底。 只不过此人是个天生的无情工作狂,让他去卧底他是真的往死里干活,不久之后又受那边提拔,传给他一项极为机密的关键任务。 去渗透风来州复国会… 谍中谍中谍,此人前三十年的故事倒也称得上是一段传奇,这年头,不是个天才的话就连出来打工都没人要。 转回现在,身兼多重身份,办事极为精干的冷面人刘惮犹豫了一会,最终还是轻咳一声,抬手推开了客房的屋门。 小阿闪正卧在大白狼身上,十分无趣地揉捏着手中黑色煤球一样的小地地。 此物方才出生不久,懵懂无知,也不晓得痛,与阿闪又是天生亲近,由此也是眨着白色的小眼睛任由她把自己搓成花生又拉成面条。 目光转向另一侧,杨雪隐正坐在地上,背靠着床沿,手伸向腰间单指触摸刀柄,应该也是刚刚睡醒,脑子还不太清楚。 床上则躺着一具尸体。 那尸体察觉到来人的动静,在被窝里十分不情愿地扭了扭身子,半天才发现好像有哪不对劲。 怎么睁开眼睛天还是黑的? 愣了好一阵,他才揪起整个身子都趴在他脸上的小黑猫甩到床尾,打了个大呵欠。 “哎呀,刘队长…”杨御成摇了摇手,算是跟刘惮打了个招呼。 “雪隐,你昨天是怎么把我带回来的?”杨御成挠了挠头皮,面颊转向一旁的杨雪隐。 “什么?”杨雪隐不知所云。 “是公主抱还是扛回来的?你只管回答便是,这于我来说就像是思辨游戏,我心中有猜想,若是猜对了便算我赢…”杨御成又打了个呵欠。 “是我把你拖回来的,用牛车…”刘惮抱起膀子,沉声说道。 “哦?牛车…牛车…竟然还有这一层…”杨御成十分懊恼地摇了摇头:“刚睡醒脑子是不好使。” “昨夜那个,真是地行鬼么?“刘惮并无心思陪他闲扯,皱着眉头问道。 “是啊,不过那玩意已经害不了人了…”杨御成伸手指向一旁的阿闪:“一半变成光腚小娃娃跑了,一半在那,新花名叫小地地。” 刘惮顺着他的指尖望去,阿闪一见他看过来,如同老母鸡护崽一般,十分警惕地撅着嘴,唰的一下就把小地地揣进了怀里。 刘惮叹了口气。 “你能召出地行鬼?你到底是什么人?而且你的身体…”他继续问道。 “我只是往兔子洞里搂了把烟,是它自己耐不住寂寞蹿出来的。”杨御成事不关己一般轻描淡写地说着:“我是雪隐的哥哥,阿闪的雇佣兵,你们的合作伙伴,至少在陈摄死掉之前后面两点都不会有什么变化,我认为你没必要关心这个问题。” “还能再召出来么?”刘惮咽下口水,脸色十分复杂地问道。 杨御成用鼻子冷笑一声,瞥了他一眼。 “那些尸体是怎么回事?你们昨天说去杀李念婆,怎么搞出来这么大动静?”刘惮自觉无趣,退了半步,又换了个问题。 “那些人早就死了,昨天才埋。至于李念婆,那恶婆娘骗小孩,老天看她不爽把她给收了…”杨御成扶着老五的肩膀从床上爬了起来。 “姑姑果然是骗我的么?”阿闪抬头瞪着大眼睛望向杨御成。 “当然了,你姑姑只是坏,又不是疯子,哪能干得出来那种事?”杨御成抖了抖袖子回道。 “可是…为什么…”阿闪依旧不解。 “都是陈摄那王八蛋的命令,就跟我差不多,收了你的东西就要替你办事消灾嘛…”杨御成用力抻了个懒腰,骨骼咔啪作响:“行了,阿闪,你先出去玩玩,记得别跑出这间院子,接下来我们这帮坏大人要开始谈坏事了…” 阿闪嘟着嘴思考着杨御成的话,听到他的吩咐赶忙点了点头,拍拍白狼的大脑袋,死死捂着鼓鼓囊囊的胸口,万分警惕地盯着刘惮,躲开他绕了一大圈撤向屋外。 “听那赵相师说你办事之前都会先研究地图…我把这附近的地形图,三十年间的县志副本,还有跟那两个虚想境护卫相关的信息都给你找来了。”刘惮把装在袋子里的沉沉一沓纸堆拍到了桌上。 “这…”杨御成看着那一大袋子东西,一时也有些头大:“你要是哪天不想混复国会了,可以考虑来跟我干,无论他们给你开多少,我出三倍…” 刘惮没有搭理他,静静地抱着膀子看他在故纸堆中翻来翻去。 “咦?”杨御成拿起那本封面发黄的县志,刚一翻开,一张古旧残破的图纸就从里面飘了出来。 “这是什么?”杨御成捏起那张纸片。 “嗯?”刘惮眯着眼睛瞧了一会,也认不出这是个什么东西,他只管找资料,却没有逐个翻阅检查的耐心。 很显然,他并不认识这个玩意。 “有意思…真的有意思…”杨御成将那张旧纸递给正抻着脖子往这边看的杨雪隐,撑起下巴,神情复杂地陷入了沉思。 一页纸,竟然也可以杀人啊… 第三十六章 爵爷像 一头雾水的杨雪隐和刘惮被赶了出去,杨御成随手在地图上点了几个点,让他们前去侦查。 阿闪因为目标太明显,被强行截留在复国会的隐秘据点中,不情不愿地帮着刘惮的手下挖晚上做饭要用的菜苗苗。 杨御成洗了把脸,回到屋中瘫坐在椅子上,深深地叹了口气,黑猫白狼也化作人形。 他们并非灵兽鬼物,不会主动干扰世间,虽然有着自己的意识,但更多的还是杨御成自身人格的割裂倒映。 十分神奇,既非分身,又不是共生。 那张破旧图纸上画着一尊模糊的人像,是一名穿着前朝贵族服饰的中年男人。 杨御成自然认不出来他是谁,不过靠着幼时观看画片小人书得来的强大历史功底,勉强认出了这是一位前朝侯爵。 本来没什么不对劲的,不过杨御成在这张人像上隐隐嗅到了一丝熟悉的脂粉香。 只要跟她有关,那么事情就简单不了。杨御成并非智计超卓之辈,心也不细,他的许多权谋计略,知识与手段都是从寻香那学来的。 那神秘的艺伎就是他的启蒙老师,他与杨赐信的对抗似乎也是由寻香一手排演,杨御成知晓其中隐晦,却只能顺其自然。 因为他没有拒绝的理由。 本以为彼此之间的交缠已经结束,却想不到满盈城一战只不过是自己深陷泥沼的开始。 杨御成拉上窗帘仔细观瞧,终于发现了这张爵爷像上隐藏着的猫腻。 这张图画的虽然是前朝人物,但笔法却与百年前的世界毫无关系,纸张也是故意做旧。 这是来自雨落州乱党,并非复国会的另一支反王朝组织彼此之间传递隐秘信息时所用的技巧,与地图和县志横向对比,很容易就能摸清其中内容。 去掉近几十年来新建立的集镇以及一些百姓胡乱规划盖起的建筑群落,这张画工略显拙劣的人像图其实就是天南乡旧时的地图。 上面每一块略有褪色的斑块都标志着不同地点的灵气以及地脉走向,而勾勒各处轮廓上特意加重的墨点则构成了一套脉络,或者说是星象图,也是阵图。 此地的一切阵法排兵,甚至是运势走向都可以靠此图推演,只要掌握了这玩意,天南乡中无人不可杀。 “哎…”杨御成悠悠一叹,无力地望向头顶的天花板。 昨夜地行鬼出手将天南乡一分为二,爵爷像上所示的脉象不仅没有改变,反而多出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奇妙意味。 将这张图纸从中间对折,图上爵爷从头到脚,从正中间开始被竖着劈开,这原本平淡的天南乡地势竟然发生了十二万分的变化。 八隐一现,龙兴之象… 一切仿佛都早已注定。 会是谁呢?受这抬头龙脉恩泽,即将跃至天下顶点的人…是陈摄,复国会,天南乡中的某个贩夫走卒,还是…自己? 杨御成把上面的图像深深刻在脑海中,点起蜡烛,将手中爵爷像燃烧殆尽。 他很郁闷,这种无时无刻受大手操纵,自己做过的,将要做的事情仿佛都已经被写在书上的感觉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你为何不找那丑鬼讨论讨论,还是你想自己做皇帝老子?”十恶子悬浮在空中,将桌上的一堆书籍资料翻得乱成一团,她吃吃地笑着,看着杨御成,一脸不怀好意的样子。 这家伙不论是化作人形还是变成小黑猫,都是又可爱又惹人嫌。 “夜长梦多,这东西绝对不能让别人看见,尤其是他那样的通透之人…”杨御成揉了揉太阳穴:“他那般人物回来之后看到此间地势,就算是没有图纸提示估计都能给硬算出来。” “拖延和逃避解决不了什么的,况且你已经身在其中,又何尝不是命数的一枚棋子呢?”十恶子坏笑着飞临杨御成的头顶,点了点他的脑袋。 “那也不能冷不丁一下子就让天下大乱,我对君临天下没什么兴趣。况且我是横死之命,谈不得半分尊贵,世间事就让世间人折腾去…”杨御成抬手挥了挥,不让十恶子再抓他的脑袋。 “呵,地脉都能轻易改变,人命又岂是什么绝对之物?”十恶子悬坐在半空,和一旁的十全子相视一笑:“况且你已经死过一次了,若得以重生,既定的命运也将不复存在,不如去搏个大的?” 杨御成看着这难得站在同一阵线的两个家伙,十全子虽然一句话也没说,但神色之中明显也没有反对十恶子话语的意思。 “我当皇帝…真的会是好事吗?”杨御成眼帘低垂,难得流露出了一丝迷茫。 “不好。”十全子微笑着摇了摇头:“你是毁天灭地的人物,也是灾星,就算非你所愿,也会有无数人与你牵连,死于非命…” “不过…”十恶子凑到杨御成耳边,轻声念道:“也许这世间就是在渴求着毁灭也说不定呢?” 呼,杨御成抬手于空处一捏,悬在空中的十恶子陡然散成一团黑雾,又重新凝成小黑猫模样,打了个滚骨碌到地上。 “天命不可违,御成。”十全子无奈地微笑着:“你的善良我们都能看在眼里,但它与天道相比不过是一刹之花,算不得什么的。” “这是你天道善念该说出来的话吗?”杨御成眉头直跳,扭头瞅向十全子。 “善只不过是世间最强大的力量,除此之外它不代表任何东西…”十全子摇了摇头:“而且自从我们认识到自己的存在之后,就已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神只与虚无的概念了。” “但地行鬼变了,李结缘就是证明,这世间绝不是既定且无情的。”杨御成皱着眉头回道。 “喵。”小黑猫跃至桌上,舔了舔爪子。 那只是一个缓和,毁灭的进程并不是绝对并且直接呈现在人们面前的。 十全子化为白狼,静静趴伏在杨御成脚边。 “如果天道如此,那么我会毁了他的…”杨御成低下头,自言自语起来。 “你做不到的。” 杨赐信的话语在他耳边响起。 约定的时间还有两日。 赵抚兰正披着长袍,骑在马上,向着目标地点风尘仆仆地赶去。 手指不断掐算,心中那股不安夹杂着兴奋的异样感让他忍不住想要大声呼喊,不过碍于自己的少爷身份,他还是忍住了。 风来州的另一侧,一队浩浩荡荡的人马正扎营以待。为首的豪迈男人与一众亲随团坐在火堆旁边,商讨着接下来的计划。 人们讨论得热火朝天,而那男人似乎并没有在关注他们。他坐在一旁的木头疙瘩上,掀开袍下甲胄,取出了那本风来州游记翻看起来,嘴角不时流露出意味深远的笑容。 杨雪隐与刘惮避过天南乡内的巡逻队,来到杨御成指示的地点左翻右翻,终于在一座满是灰尘的破旧寺庙下方刨出了一块阵基石。 他俩对视一眼,一起挠了挠头。 陈府,这座搜刮尽乡民财富所建立起来的宅邸与周围其他破落的小屋相比,显得格外富丽堂皇,但与皇城中的那些豪门大院还是难以混为一谈。 陈摄弯下身子,在水盆中抹了把脸,抬起头来,铜镜中倒映出他那张正值壮年,保养得不错却又显出几分憔悴的年轻脸庞。 身后是在夜中熠熠生辉,堆作小山一般的万两黄金,以及分立左右的两名魁梧男子。 一人作江湖豪客打扮,抱刀闭目,世间诸事与他无关。一人身穿鱼纹侍卫服,腿上缠绕铁甲,眼神坚毅,面含冷笑。 陈摄擦去颊上水珠,整平衣角,转过身来,凝重的表情逐渐转冷。 尽忠之日,就快到了。 第三十七章 天南乡 风声鹤唳,自从三天前怪物出现,地面凭空生出这一道恐怖裂纹起,天南乡的老百姓们就感觉到要出事了。 或是天灾或是人祸,大难临头,乡民中有点积蓄的都拖家带口出去避难了,剩下的大部分人则是连每天的饭钱都要头疼的穷苦人家。 没什么办法,没钱没本事的人连狗都不如,盛世如此,乱世也是如此,只不过越到危难关头,这一点就显现得越厉害。 火烧房子顶梁塌,生死一线间的时候没人会去管家畜的性命。 人被压迫的太久,血性自然而然就消失了,转而为哀,为怨。这就是天南乡的悲剧,也是这世间每一个受欺压者的悲剧。 坊间传闻,说闹事的是复国会。 这群天杀的王八羔子又出来祸害百姓了?这回是要干嘛?来抢,砸,反正老子烂命一条,日子也过不下去了,干脆跟他们拼了… 什么?他们是来杀陈摄的? 这…那我还是堵好家门睡个大觉。 狗咬狗一嘴毛,这是件大喜事,最好是两边一起死球,而且不伤到我们… 这世道,谁都看得清,谁心中都有一套盛世愿景,却少有人会去抗争,去实现宏大的梦想。 无才,无能,没有资本,没人有资格去责怪他人的苟且,毕竟天道即是中庸。 星星之火难以燎原,一切冲突的爆发都只不过是淤积已久的血泪泄洪。 一方战胜一方,胜者陷入腐败,败者卧薪尝胆,苦苦等待下一次的轮回到来。 即便是这座后世无比辉煌的第二皇城,此时也如天海五州的每一处一样麻木,胆怯,彷徨。 少年如同舞者,算好了登场的实际,拉开了这场壮烈瑰丽盛大演出的序幕。 陈知县是个讲究人,或者说如他一般的皇亲国戚多少都有些喜欢形式主义。 毕竟乏味的生活需要艺术来调剂,而艺术缺乏形式感的话又难免落俗,让人心生遗憾。 历时三天,终于搜查出来的这座风来州复国会的秘密据点早已人去楼空,陈知县依旧捏着下巴让手下人把它给炸了。 这就是反抗他陈摄的下场,哪有什么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我直接连庙都给你端喽。 很快,几乎是官府军在这边放烟花的同一时间,天南乡军营就受到贼人袭击,对面竟然也跟他一样充分理解什么是暴力的浪漫。 军营也被炸了,仗还没打起来,两边就已经费了不少火油和炸弹… 下棋嘛,有得有失,不丢人。江湖人动手之前会摆架势,骑士决斗之前要甩手套,就连街边混混开打之前都要自报名号。 陈摄依旧稳坐府中,身边站着两尊门神,他有着绝对不会失败的自信。 这样的场面他见得太多了,不满的贱民终归难成气候,只要缩进壳里将其拖住,剩下的就是喝着茶等他们自行瓦解之后出去捡便宜就可以了。 闯?怎么闯?我身边府军无数,还有两大虚想高手,区区复国会还能把天掀翻不成? 他想得很好,也够全面,但他忽略了一点,那就是对方并不是来跟他下棋的。 杨御成有三条路可以选。 第一个是他最初始的计划,在遇到天师一脉出身的赵抚兰之后得以确立。 “三丁五化六,二丁四化九”这些词听起来让人一头雾水,但只要跟世家子弟或者权贵阀门稍微有一些私人交集,那就都应该听得懂这些俚语。 丁代表头,后面的数字则代表龙的数量,三丁五化六即是上雕三大兽头,下刻五条游龙共编为一条巨龙的公王印玺。 二丁四化九自然就是侯爵。 草拟一封书信,盖上王家印章,将陈摄邀至乡外截杀,操作难度最低,但极为凶险。 盖印不过小事,一地赋税的报表那帮封公赐爵的老狐狸都敢改,既然天师一脉有事相求,一封小小的邀约书信又算得了什么? 到时候抄出来的家产咱们对半分呗… 第二则是打风来州复国会最擅长的突袭战,以最快的速度袭杀城中关节,短时间内控制住场面,直取府衙。 这个方法很难实现,但未必不可能。打得过打不过是一方面,在战斗力没有变化的前提下,这一条路至少要比第一种提前勾起对方疑心之后再出的计划务实得多。 不过这个计划最大的问题并不是陈摄身边那两个虚想护卫,而是一旦对方开启防御法阵,那么一切努力都将付之东流,而且参与计划的人一个都逃不掉。 第三种,是杨御成和赵抚兰共同认定的万全之策,而且也是三种选择里唯一含有计略元素的那一条。 蚁可搏象,更别提现在是群狼对猛虎。 复国会的一众弟兄已经开始行动了,摒弃了原来于城外阻截乡军的计划,转而由修为最高的瞎眼老刀客带领队伍四处搅乱敌阵。 陈摄坐在太师椅上,手中拿着那封镶着金边的奇异信纸,默然不语。 “信是假的,印是真的。”一旁的师爷抻着脖子观察一阵,得出了结论。 “我知道…不过对头到底是何等人物?那杨家少子与复国会哪会有这般手段?”他沉思一阵,皱着眉头说道:“难道说爵爷真的有心除我?” “陈爷,您多虑了。”一旁穿着侍卫服,腿上挂着锃亮装甲的壮年男人走上前来。 “杨侍卫,你有何见解?”陈摄问道。 “那杨御成虽然年幼,但也称得上是诡计多端,是我们家主也要忌惮三分的人物…”杨三六是个极爱冲门面的人,他为了看起来显年轻还特意将胡子刮去,但无论如何修饰,都掩盖不住他那贼眉鼠眼的小人作态。 “我就直说,他搞出什么手段来都不稀奇,就连家主那样的绝顶人物都被他逼得使了三分力…”杨三六贼笑着继续说道:“此子天纵英才,成长起来无可限量,但现在他还年幼,羽翼未丰…” “他的力量和帮手绝对还没成什么气候,要不然也不会搞出这种阴谋诡计来乱您心神…此时正是除掉他的最佳时机,要不然家主也不会将这份重任在这个时候委派于您了…” “嗯…阴谋诡计吗…”陈摄拿起手中信纸掸了掸,心里终于有了一丝安稳。 “他可是你之前的主子,你没什么心理负担吗?”他看向杨三六,缓缓问道。 “哦?陈爷您这是要试我?”杨三六脸上的笑容渐渐阴冷了起来:“我侍奉的只有家主和您,退一万步说,我先前也是杨家三小姐手下的人,那小子还排不上号…” “至于他,虽然天赋不错,不过这天海五州不缺天才。若非生在杨家,那小子也不过就是个泯然众人的命,若落在我手里,我自然要好好教教他什么是江湖险恶呢…” “我并不是怀疑你,杨侍卫,我只是很好奇为何杨家主一直揪着这么一个孩子不放…”陈摄看着杨三六那毒舌一般的眼神,心中很不舒服。 “如果解决掉那孩子,杨家主当真会履行承诺,许我去他阁中做幕僚吗?”他手掌虚握,似乎心里很没底似的问了一句。 “万两黄金,可表心意。”杨三六眼神瞥向后堂,很快又回转过来盯着陈摄。 “我要的并不是钱财,杨家主乃是人中龙凤,他的理念我也是极为赞同的…”陈摄撑着扶手,话语间不禁想起了杨赐信那俊雅的姿态。 “您且放心,就算是家主贵人多忘事,我就算挤破脑袋也会帮您办成这事的…毕竟我是杨家人,也是您的侍卫。”杨三六笑道。 “那就有劳你了…”陈摄拱手。 谈话结束,两人很自然的看向不同方向,但心中都在嘀咕着同一句话。 你算什么东西? “貉师傅,麻烦你去看一下阵基…我总有种不好的预感。”陈摄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转头对旁边跟个柱子一样挺在那里的北晨貉吩咐道。 北晨貉抱着大刀,冷冷地瞧了他一眼。 “怎么?担心我一个人护不住陈爷么?”杨三六语气转冷:“几个小孩子还能翻了天不成?貉侍卫你快些去,莫要耽搁了陈爷的命令…” 北晨貉冷哼一声,并未搭理这个恼人的鼯鼠,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向陈摄抱拳施礼过后便倏然闪出府衙,不一会就不见了踪影。 陈摄叹了口气,正坐在椅子上,摸着怀中事物,不知为何总是有种挥之不去的不安感。 杨三六在他身边,望向北晨貉离去的方向咂巴着嘴,眼神里尽是阴冷。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功夫,有个年轻的府军走到屋前,高声报告: “县爷,有一群打扮各异的家伙前来求见,为首那人说他叫杨什么…杨御成?” 陈摄一愣,与身边同样感到莫名其妙的杨三六对视一眼。 这么来? 第三十八章 双虚想 “陈知县,初次见面,事情仓促来不及准备礼物,还请不要见怪啊。”杨御成站定身子,嘻嘻哈哈地笑着拱手说道。 他身边跟着杨雪隐,刘惮,还有阿闪,黑猫白狼则蹲在大门顶上,就像两只大小不对称的石狮子一样,这拖家带口的场面颇有些幽默。 “无妨,你家家主已经把礼物提前送到我这来了,只待我完成他的交代再自取便可…”陈摄站在会堂门外,有些搞不明白这个家伙的来意。 “哦?这么说现在衙门里正躺着黄金万两了?”杨御成睁大眼睛,吸着冷气摸了摸脖子。 “正是。”陈摄点头道。 “小小衙门倒是财气十足呢…” “小小人儿英雄气也是一分未少。” “哈哈哈哈哈哈…”杨御成拍着大腿一阵爆笑,好一会方才收住劲:“你这癞皮狗倒是牙尖嘴利,不客套了,我是来杀你的。” “为何?”陈摄并未动气,反而是对眼前少年起了几分兴趣。 “你认识这个孩子不?”杨御成指着一直死死盯着仇人,呼吸都粗重了几分的阿闪说道。 “自然认得,是我手下办事不力才让她逃脱了,现在你把她带回来倒是省却我几分麻烦。”陈摄点了点头,平静地答道。 “那你认识这位吗?”杨御成又指了指旁边神色凝重,一直紧握腰间佩剑的刘惮。 “刘队长,你本来晋升有望,何必呢?”陈摄像是刚刚发现一般,偏头转向刘惮。 “我本就是风来州复国会的人…”刘惮眉眼低垂,不卑不亢地回应道。 “难怪了,这样很多事都说得通了…吕三儿…不对,你是王疙瘩的人是?”陈摄思索一阵,缓缓道出,刘惮并未回答他。 “总之就是你坏事做尽,搞到了他俩的头上,我受他们的委托来取你狗命,就这么简单。”杨御成拍了拍手,给对方介绍了一下契约内容。 “哦…?”陈摄冷笑一声:“我倒是想问问,什么样的报酬能让你就这么前来赴死?” 他一挥手,衙内府军尽出,将杨御成一众人团团围在院落中心,手中兵刃寒光闪烁。 “命,还有大义。”杨御成并不慌张,越过人群对站在台阶上的陈摄微微一笑。 “呵…大义?你这种毛头小子懂什么…” “行了,动手。”杨御成没搭理他,手指一抬,对左右同伴喝了一声。 咔啦…虚空处传来镜子破裂般的刺耳声响。 下一刻,整座天南乡远看起来似乎都变得模糊了几分,而那异变的核心则集中在这片与寻常地方截然不同的巨大府衙之内。 院中人只感觉狂风从脚底骤然升起,紧接着人们眼前出现了一层一层如镜面般的透明墙壁,一层隔着一层,彼此交错,很快府军们就连身边人的模样都有些看不真切了。 擅自将乡中的防护法阵改造成自家屏障,这也是陈摄的死因之一。 “什…”陈摄瞪大了眼睛,看向一旁师爷手中突然破裂的操阵石,满脸的不可置信。 他的第一反应是北晨貉叛变了,整个天南乡内除了他和两个侍卫之外无人知晓阵基石的位置,更不可能被外人随意寻到了。 紧接着他反应过来,杨御成这般莫名其妙地登门拜访又闲扯一堆,显然也是在拖延时间。 他已经猜到了,却没想到对方竟然给他玩了一出釜底抽薪。 “保护县爷。”杨三六冷笑一声,拉住离自己比较近的几名府兵将他们从迷阵中拽出,接着纵身一跃,扑向院内正中心的杨御成。 此人虽然形容猥琐,人品也不怎么样,不过不得不说一句:真不愧是虚想高手。 他的速度当真是跟小黑猫扑麻雀时有一拼了,镜面迷阵也被他视之无物。杨三六踏空而行,辗转腾挪,越过一道道无形之墙,瞬息之间那挂满铁甲的鞭腿就抵近了杨御成的面门。 杨三六到底有多快呢? 那句“保护县爷”的“爷”字尾音还未拉完,他的腿甲离原本二十步开外的杨御成就仅隔一寸了。 邦———他的小腿上传来了一阵与预想中截然不同的生硬感触,而另一条抬起来想要再补上一击的谭腿也被一把宝剑硬生生扛了下来。 接住他猛击的人,是杨雪隐。 杨雪隐…!?怎么可能,这小子不是才入沉浮不久吗,怎么可能… 杨三六眯起眼睛,看到了他手腕上缠绕着的似泥浆一般的漆黑事物。 就是有此物的加持,杨雪隐才得以用手臂硬生生拦下了虚想修者的破空一击。 杨三六不认识小地地,不知晓它便是地行鬼的三分精魄,此时的他满脑子都是惊讶与猜疑,眼睛都快眯成一条缝了。 这也是杨御成要带阿闪来的原因,小地地无法离她太远。 独行轮出,刘惮也用佩剑顺势上划。 杨三六贼笑一声,虽然搞不清楚杨雪隐是如何拦下他这一招的,但两个沉浮境小角色的攻击在他看来简直就是慢动作。 他偏头闪过几乎瞧不见影子的独行轮,又十分闲适地用手指对着刘惮的剑身轻轻一弹,接着抽身后退半步,行云流水,收放自如。 他退是因为他拿不准情况,而杨雪隐和刘惮则是实打实的被巨力震得连退五六步,连带着杨御成抱着阿闪一起滚落到了府衙门口。 虚想境…比想象中的还要强… 刘惮紧了紧发麻的手腕,拎起佩剑重整架势,脸上有一道冷汗划落。 “我们还没聊过呢?”杨御成倒是一点不慌,撑着身子爬了起来,笑着对杨三六说道。 “喔?你这毛头小子倒总能搞些意外出来…”杨三六单腿微抬,脸上的笑容十分恶心。 “他们都是怎么说我的?”杨御成问道。 “毁灭满盈城,刺杀前代家主,谋逆现任家主…”杨三六瞟了一眼一旁的杨雪隐:“你死了,这事情就落实了,所以还是得劳烦你…” “呵呵,我哪有那么大本事。”杨御成苦笑一声:“说起来你倒是找了个好归宿,台上那个衣冠禽兽跟你简直就是一挂的,那词怎么说来着…?” “狼狈为奸。”杨雪隐喘着粗气接道,虽然有小地地卸力,但他刚才也算是实实在在接了杨三六一腿,此时胸腹间气息紊乱,激荡不已。 “本想让你们体面点的…”杨三六摇了摇头,嘴角不断抽搐,脸上的贼笑不再。 他迈开步子,如同王者一般缓缓走来。 自从法阵开启,复国会也对天南乡的武装力量发起了总攻,喊杀爆炸声不绝于耳,十几二十人在一趟布置之下竟然搞出了上百人的声势。 乡中许多年轻些的居民看着逃窜的府军,心中隐隐也泛起了某种早已被自己遗忘的东西。 他们看向手边的锄头草叉,又瞧了瞧自己家人的表情… 乡中僻地处的一座破庙跟前,北晨貉火急火燎地赶了过来,正疑惑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法阵无故开启本就让人想不明白了,而此时这阵基所在的地方更是被人动了手脚,由原来阻隔用的幻阵变为了无比凶险的杀阵。 他眉头一掀,缓缓抬起脑袋,望向正立于破庙屋顶上的始作俑者。 此人一袭白衣外罩淡紫色长衫,腰间插着山水折扇,手握铜钱,衣袂随风飘摆。 若把他的脑袋随便找人换一个,这形象当真算得上是翩翩俏公子了。 丑,真他娘的丑,见过大风大浪心坚如铁的北晨貉都没忍住,下意识地退了半步。 “何方妖孽?”他将大刀握在右手,如饿狼咆哮一般低声喝问道。 “许久不见了,北晨貉,嗯…还是应该叫你李乏彩?”赵抚兰微微一笑,不过这淡然的笑容在他脸上反而显得像是夜叉要准备开口吃小孩了一样。 “你是什么人…?”北晨貉皱眉问道。 “嗯…你没见过我,我也没见过你,不过我见过洛极乾,所以我们也算认识,不是么?”他笑了笑,将掌中铜钱把玩一阵悠悠说道。 北晨貉一听到对方口中报出的名字,顿时就像触电一般浑身一震。 “不要在我面前提那个名字…”他深吸一口气,面沉如水,缓缓拔出了那把刻着走狸纹的大刀。 “左手剑啊…?”赵抚兰眯着眼睛盯了他一会,随机又换上了那副轻松的表情:“我懂的,我懂的,身边有个超级天才的感觉确实不好受…” 在他身边缓缓浮出了几道阴影,破庙周围的砖块碎石如同被旋风卷起一般铺至其上,不一会,那几道黑影就化为了身着铠甲的厉鬼符兵。 “很可惜,你这回一口气撞见两个了…”他嘴角一颤,自信地帅气一笑。 说实话,真的丑。 第三十九章 杀陈摄 杨三六是杨登明在世时指定给杨家三女的护卫,他虽然为人阴冷,长相也不好看,但对杨家无比忠诚,而且天赋卓绝。 如杨赐信那般三十出头就揽重梦入怀的人在整个天海五州的历史上都是极为少有的,其中每一个都是谱写下一段史诗的时之英杰。 杨三六今年不过二十有五,便已经突破沉浮踏入虚想,足以证明他有着傲人的天赋,以及无比复杂坚信的过去了。 而北晨貉来自雨落州蓝莓山。 提到蓝莓山,横竖都绕不开那个男人。 有人说他是世间至强,有人说他是神仙下凡,他就是十大双源尊者之一,老剑神。 每一代蓝莓山宗主都以剑神为名,每一个都是败尽天下的恐怖人物,而每一届剑神出山只会收两三个徒弟回去。 现在的老剑神可能精力比较旺盛,他收了四个。当然蓝莓山也是有支系的,北晨貉正是出自其中一个分支,还被剑神亲自指点过剑法。 蓝莓山仅有五人,但天下间最强大的宗门排名却永远不会把它甩出前列之外。 从那里出来的人,哪怕只是一个支系弃徒,都绝对不会是什么好相与的角色。 如此级别的两个人来给一个小知县做护卫,未免有点不太合适了。 他背后的势力很大。杨赐信刚刚坐上家主之位没几天,还未安定,自然来不及笼络人手,给一个连合作关系都不是的小知县站台。 能是谁呢?这个世界并不大,一项以阴谋为主要元素的活动策划也不会允许那么多人参与进来,那么目标范围其实就缩得很小了。 杨赐信在用某种承诺吊着陈摄,而陈摄接近杨赐信也绝非是因为仰慕或者崇敬。 大家都是成年人,又不是傻子。 “金悟,助我行至那人跟前。”杨御成轻声念道,周身有金光浮现:“这是最后一项任务了,事成之后放你自由。” 杨三六的腿法凌厉如刀,快似闪电,每一记鞭腿挥出都隐有风雷浮动之声。 虚想已经是战士的巅峰,再往上走便是借自然之力,以及对天地的体悟了。 然而尽管有着境界上的压制,杨雪隐依旧稳稳接下了他的每一次攻击。 除了那团滚滚黑泥四处游走,将对方的恐怖力道卸下大半之外,杨雪隐的身上也在缓缓发生着让人意想不到的变化。 他越来越快,越来越稳,如同暴风雨中飘零飞舞的树叶,摇摇欲坠,却岿然不倒。 若没有刘惮在一旁不断出剑照应,他的脑袋也许早就被踢飞了。不过不得不承认,杨家老五正在战斗中飞速成长,每一刻都在变得不同。 杨三六皱着眉头,烦躁不已,自己竟然被两个沉浮境的小杂鱼稳稳限制住了。 战斗之激烈,甚至让他都没能注意到不远处的杨御成在嘀嘀咕咕做些什么。 金光一晃,他下意识地闭上了一只眼睛。 噗呲,血花飞溅,虽然凭着强大的反应力,他躲开了刘惮斜斜刺来的剑尖,却没能注意到杨雪隐陡然拔出的漆黑短刀。 好快,好狠。腹中一凉,久未体验过的奇异感触传遍他全身上下的神经,同时也点燃了他那沉寂已久的滚烫热血。 伤口并不深,只是在自己的肚子上划开了一道浅浅的血痕,但这一刀还是惊吓到了杨三六。 “逃…陈摄…我来抓你了!”杨御成蹲伏在地,脸上迸发出残忍的笑容,萦绕他周身的金光凝结聚合,用尽最后的力量化为无面符将。 下一刻,在那光芒大盛的符将加持之下,杨御成如疾电奔涌般飞速冲向台上知县。 “保护县爷!保护县爷!”陈摄身边的卫兵纷纷叫嚷了起来,急忙结阵防守,杨三六看在眼里心中焦急,却被杨雪隐两人缠住不得脱身。 陈摄依旧未动,他早已得到消息,眼前飞速袭来的这个年轻人绝无可能再爆发出能让重梦境高手为难的力量了。 我身边还有…怎么回事!? 眼见杨御成即将一头撞在那群大兵的长矛阵上,周围如镜面一般的模糊墙壁突然毫无规律地滚动了起来,院中场景也随之变幻。 抱团而待的府军纷纷被晃得东倒西歪,杨御成也倏然不见了踪影。 凭空出现,真的是凭空出现。陈摄已经在此地执政数年,也同此道高人一同研究过这里在百年前就已经存在的奇妙法阵。 但他真的没想到,这阵法除了迷惑敌人和阻隔外物,配合一应布置转为杀阵之外,竟然有这种能将人瞬间送至别处的威能。 杨御成就这般毫无缘由地出现在了陈摄的面前,脸对着脸,彼此甚至都能清楚地看到对方面目上的每一处细节。 陈摄是疑惑与惊惧,而杨御成却根本就没在看他。 骤然出掌,无面符将的力量自之前对战毒尸群时就早已耗尽,这一下已经是榨干最后一点维持其形体和功能的灵气了。 杨御成攻击的方向并非陈摄,而是他身边向着他一掌削来的师爷。 这家伙也是个修行者,虽然比不上杨三六那个程度,不过也弱不到哪去了。 但我依旧有杀你的信心,而现在正是我证实自己猜想的时刻… 两掌交接,陈摄被迸出的恐怖劲风震得退了半步,杨御成并未与师爷拼力,而是悬于空中,腾出另一手向陈摄的怀中狠狠一掏。 抓中了,陈摄却没有感到丝毫的冲击感,与其说杨御成是递出一爪,倒不如说他只是随手拨弄了一把。 那力道,比行将就木的老头子伸手抓馒头的力气还要轻上三分。 下一刻,师爷挺身突入两人之间,弓步前倾,肘如重锤般顶向杨御成的面门。 陈摄依旧无法理解,这少年人明明是力竭失败了,眼看着脑袋就要被一肘顶爆,为什么他还是笑得那么开心呢? 预想中的血花飞溅并没有出现,一股狂风无根而生,挤入了师爷的手肘与杨御成的鼻子之间猛然爆裂。 两人都被冲得倒飞了出去,但都没有受到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杨御成滚落在地,一股血液从口鼻之中喷涌而出,这一回他吐出来的东西不再是鲜红温热的滚滚热血,而是凝固成一团一团,散发着陈腐腥臭的深黑色血块。 “受你照顾了…”他趴在地上,感受着身体中支撑着自己的力量飞速消退,四肢从尖端开始迅速转冷,强撑着笑容,沙哑地道出一句。 无面符将叫做金悟,是杨御成在炼制金甲符兵时由寻香交给他的符灵。 杨御成可以把它炼制成一件强大的法器供自己驱使,但他并没有这么做,反而是分出一份生命助它重凝神魂,加进了金甲阵中。 因为他感觉到了,这符灵金悟是个英雄,生前为信念而战,死后依旧忠魂长存。 杨御成不知他是谁,但只要明白他品格高洁,那么一切都不需要理由了。 一道金光从杨御成体内冒出,径直射向茫茫苍穹,转向北方而去。 金悟走前洒下了一丝极为微弱的虹光,那是杨御成分给它的生命化作的灵气,也是它能继续存在于世间的最后一丝依托。 尽管已经所剩无几,但那虹光依旧还能让杨御成撑上几息时间,这便够了。 “陈知县,我真的很讨厌这种不肯欠人情的麻烦家伙…你呢?”杨御成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看向脚下断成两截的驭风旗,眼中闪过一丝悲伤。 陈摄眯着眼睛死死盯着他,并未作答。 “不过正是因为有这种家伙存在,世间方才不至于永堕黑暗…”他捡起那根早已失去法器光华的棍子掂了掂,戳在地上支撑着虚弱的身体。 “你到底想说什么?”陈摄踏前一步,挥袖背手,冷冷地对他问道。 “生死只在一瞬间,有人以为是意外,实则一切都是必然。”杨御成笑了起来:“有的人死相早立却浑不自知,化作路边尸骨都要抱着害死自己的东西…我只是觉得很可悲。” “确实很可悲,就如你,已经没有任何东西可以依靠了,却依旧在这里装神弄鬼。”陈摄已经看出了他青黑色面颊上的死相,突然感到有些无趣。 黄金万两,就这? “不,你没明白我的意思…”杨御成摇头道。 陈摄已经没有心思再跟这个跳梁小丑闲扯了,他转过身去,方才被晃开的护卫兵立刻集中了起来,向着行将就木的杨御成缓缓逼近。 信物已经到手了,剩下的就是汇报杨赐信,然后靠着他来接近那个人身边… 陈露凝,我一定会… “我的意思是,你这样的人,很好杀。”人群对面传来杨御成微弱的嘟囔声,世界仿佛在这一刻陷入了静止。 陈摄以为对方又搞出了什么花活,正想回头望去,却发现自己已经动不了了。 低下头,他看到自己怀中,那个凝聚着自己野心与未来的白金色小盒子已经被拨开了。 这里面,装的原来是个戒指啊? 僵直不动的陈摄在意识陷入黑暗前的最后一秒,心中恍然若失。 第四十章 入沉浮 咣当,知县爷像根面条似的倒在了地上。 听说他先前有过一段励精图治的时期,后来是堕落了还是暴露本性了,这些除了他自己之外只怕再也无人能够知晓了。 至少院中瞪圆眼睛,不可置信地望向他尸首的人们这辈子估计都猜不出来。 死都死了,是非功过就留待后人随意评说,反正这世间黑的洗成白的,白的抹成黑的,都不过是人们随手就能做成的小事。 杨御成手作剑诀,微微弯曲。 涂满剧毒,缀着长针的精致戒指从陈摄怀中滑落,跌在台阶上连蹦数段,最后磕成了碎片,形如一场亮银色的花火。 这本是他用来杀三皇女陈露凝的手段,但因为杨赐信准备提前发动满盈城之变,为了拖延时间方才交出去让对方故意识破。 这装戒指的小盒子也布满了机关符咒,本来应该只有杨御成一人能打开操纵。 但杨赐信把它打开了,摆在自己面前,宣告着杨御成在才能与布置上的失败。 现在它又出现在陈摄怀中,不难想象是谁要杀谁,又或者谁要借谁杀谁。 “好算计啊…杨赐信…”杨御成眼帘低垂,用身边人都听不清的音量自言自语着。 自己和老五逃出满盈城,这一路来四处耽搁,行踪也完全没有隐秘性可言,但杨家或者是其他势力的追兵却一个都没来。 这就很好解释了,他到的地方和要做的事情都是杨赐信想要他做的,一笔生意除掉两个祸害,何乐而不为呢? 陈摄死于他的野心和愚蠢,而杨御成则会死于自己的赌性。他在赌自己能够在对方的计划中寻得一丝夹缝,由此逃出生天。 所以他逢人便说,杀陈摄并不难。 确实不难,因为这个人无论如何都是要死的,自己只不过是剧本中的角色。 难的是杀完人之后再活下去。 “陈爷!陈爷!”师爷从屋中跑出,紧紧抱起脸都紫了的知县爷的尸体,眼中含泪。 没人知道这两个家伙有什么过往,但师爷那焦急悲痛的神情确实不似作伪。 再坏的家伙也会有个好兄弟呢… “你们…你跟杨赐信是一伙的…?”师爷抬起头来,向着一众还没从老板身死的呆头兵们放声咆哮:“杀了他!愣着干什么?杀了他!!” “不是…你误会了…”杨御成脱力惨笑,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 院中法阵自刚才那一下陡然变幻之后渐渐停止了运转,要么是赵抚兰被宰了,要么是阵基石被毁了,无论如何,他那边的战斗已经结束了。 大兵抡着明晃晃的大刀砍来,杨御成已经无力躲闪了,他现在根本连动一下的力气都挤不出来,就连另一边杨雪隐他们的战斗都无力关注。 眼看着刀尖就要劈到自己脑袋上了,杨御成无奈地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 突然,他只感觉腰间被一只小手抓住,向着后方猛力一拽。 妈呀,这妮子劲怎么这么大? 躲过那夺命一刀,杨御成被阿闪拉着,几乎是双脚悬空地向后退去。 想想也是,这孩子一家子那么多修行中人,她自己的资质肯定差不到哪去,要不然也不会被天师一脉相中收作弟子了。 之前都忘了问她有没有修行过了,现在看来应该是还没入门道,不过倒是练出了一把力气。 “喝!”阿闪也是急眼了,小小的身子拖着高出自己好大一截的杨御成咬牙疾奔,有府兵冲出迷阵截杀而来,竟被她伸出小手一拳击得跌坐在地,摔了个屁墩。 “啊呀!”到底还是小孩子,她这没有掺杂任何技巧的拳头捶在对方的板甲上,反而伤到了自己。 阿闪痛呼一声,紧抓着杨御成腰带的手一松,两人立足不稳滚落在地,无数不带有一丝怜悯的凶刃如鹰隼扑食一般,携着凛冽寒风呼啸而落。 不知是从哪里来的力气。 杨御成抱紧阿闪,将她死死护在怀中,就地一滚必过大部分攻击,但利刃撕裂布匹割在肉体之上的诡异声音依旧如期响起。 他已经没有血可以流了,暴露在外的伤口要么是不自然地外翻着,显着毫无血色的苍白,要么就是直接破开一大片,散发着腐烂的漆黑。 人真的是一种很神奇的东西,只要脑子还在,心脏不破,靠着凶腹间的一口气硬顶着,依然可以指挥身体做出相应的动作。 即便头颅被斩,心脉枯萎,只要有人记得,那份代表着自己存在过的意志依旧能留存在这个世界上,比任何事物都要茁壮。 这份力量是从何而来?是什么东西能让人一次次如同恶鬼一般爬出死亡的泥沼? 杨御成缓缓抬起沉重的头颅,拼尽全力对阿闪作出了一个温柔的笑脸。 寒光再至,这一次却被突入众人中间的利刃荡开,杨御成回过头来,眼前发黑,但还是艰难地辨认出来人是刘惮。 望向另一侧,独自一人硬顶住杨三六的杨雪隐身上的衣服已经碎成了布条,化作黑泥的小地地在他身上飞速流转。 杨雪隐已不复往日那般冷彻模样,他咆哮着,不再管任何形象与体面,如同野兽一般竭尽所能拦在杨三六面前。 杨三六的攻击每中一下,整个院子里都会爆发出一阵像是轰雷,像是战俘被敲响一般的沉重响声,小地地为杨雪隐卸去了大部分力道,但此时的他已经无法再承受更多了。 血珠从他的皮肤中迸射而出,杨雪隐猩红的双眼中依旧没有一丝胆怯。 “这是你们杨家的计划吗?”刘惮喘着粗气,脖子上的青筋不断跳动。 他身上的铠甲有一半被杨三六一脚踢中,深深嵌入了皮肤之中,一条腿也不自然地弯曲颤抖着,血水顺着他身上的伤口不断滴落。 “不是…”杨御成沙哑地苦笑一声:“我也是被玩了,不过这是我自愿的,你们只不过是被我拉来一起送死而已。” “为什么?”杨御成看不到刘惮的表情。 “没有为什么…”杨御成气息微弱,几乎下一秒就要力竭一般:“我可以走,可以假装看不见,活命的方法有很多种…” “但是不杀陈摄,我心难安,至于你们只不过是倒霉碰上我,下辈子注意…” 乡内先前被突袭的军队此时应该也已经反应过来,开始重整反攻了,参与此事的复国会成员被消灭殆尽只不过是时间问题。 “哼哼…”刘惮的肩膀颤抖起来,憋了一阵,他再也按耐不住,开始放声大笑起来。 那笑声无比豪迈,震得围上前来的护院军都纷纷愣住,一时间竟不敢靠近。 “小子,我们也是自愿的。”刘惮用剑撑着砖石地面,转过头来笑着说道。 尽管满头是血,一只眼睛也快睁不开了,但那笑容依旧像正午的烈阳一般灿烂。 他大声咆哮着,拖着一条残腿,挥剑向着府军群中冲锋而去。 为何他会笑呢?前方明明就是死路… 杨御成无奈地摇了摇头。 终于,小地地苦撑许久,终于显露出了疲态,这一次,它没能替杨雪隐挡下敌人的攻击。 咔嚓,骨骼碎裂,杨雪隐抬起来护住脖颈的手臂不自然地扭向一旁,连哼都没哼出一声,整个人就化作一条细线倒飞出去。 有一物从他怀中掉落。 刘惮已经冲至人群之中,拖着残躯连斩数人,但无数把前仆后继的雪亮锋刃还是来到了他的身前,只要时间再推进半刻,这院子里就会多出一串新鲜的血葫芦。 一切都结束了… 那就在此重新开始。 沾染鲜血的石制罗盘轱辘轱辘,滚到了杨御成的脚边,上面那根红色指针被冲力折断,碎裂跌落在地,却依旧死死地指着它的目标。 “阿闪,陈摄已死,这东西我就拿走了…”杨御成捡起无璀玉,对阿闪爽朗一笑。 “嗯!”阿闪噙着泪水,重重点头。 呼…杨御成深深吸了一口这院落中浓重的血气,以及夏日微风中的泥土香味。 “风动!十…算了,直接来!”他将玉石扣于胸口,大声呼喊道。 一直在院门楼阁上旁观的黑猫白狼同时抬起脑袋,向着苍天悠悠鸣叫起来。 世界为之一震,黑焰无根燃起。 杨御成,于此重生。 第四十一章 恶行录 何为沉浮? 沉,指肉体,不管是草编石砌还是金玉点缀,只要没有载体,人就什么也做不了。 但入沉过深,则化为走兽,永无灵觉。一生只知撕扯吞噬,难得善终。 浮,指精神,世间万物皆有念想,生灵受欲念驱使,世界方才由静化动。 但寻浮太远,则化为飞禽,漂泊无根。难以触摸这泱泱众生之中诞生的美好。 人的世界由人创造,也只有人能影响。 修行,就是由兽化人的缩影。 “你是什么?”无边黑暗中,少女动人的声音如同沙漠中的清泉一般悠悠响起。 “这问题够弱智的,我当然是人。”少年微笑着向空处朗声答道。 “你是谁?”黑暗骤然散去,白昼从空处陡然迸出,一瞬间就铺满了整个世界。 “我是杨御成,江北杨家的第四子。”少年的笑容没有减去半分:“你们呢?” “……”白光中冉冉生出黑雾,两者不断纠缠,最后将世界划分为黑白两片天地。 “我是十恶子。”黑色悠悠说道。 “我是十全子。”白色话语回荡。 “这样啊…”少年挠了挠头,不知为何,似乎是本能一般,他缓缓向黑白两道伸出了双手: “你们…跟我一起来?” ………… 三年前,无忧无虑的杨家少子就此死去,取而代之的则是一尊承载神灵的雕像。 现在,布满裂纹的座像终于崩碎,里面却生出了这个世界前所未见的奇异事物。 “黑流…身!”杨御成周身缠绕舞动不休的黑焰,轻念咒诀。 这梦我似乎在什么时候做过…还是现在又让我看了一遍? 杨御成看向身边面带邪笑,黑莲长裙化作滔天烈焰的十恶子。 “狗狗…”阿闪睁着大眼睛,抹了一把眼泪,蹲坐在地上看着前方人影。 十全子白衣无风飘摆,身后明澈光环如日轮般悬浮,他转过身来,俊美慈祥的脸对向阿闪,浮出了和煦的微笑。 “这…这是…”刘惮提起胳膊擦掉嘴角血痕,望向周围还维持着举枪刺来的姿势,却如同画片定格一般一动不动的府军。 场中除了杨御成三人之外,所有人都僵立在原地,只有瞳孔在不断跳动。 “刘队长,你去帮我看看雪隐。”杨御成从身后伸手搭在刘惮肩上:“那小子没那么容易死,不过我估计也快了…” 刘惮转过身来,愕然望向莫名其妙冒出来的黑白两人,又抬头看向杨御成那淡然的微笑。 算了…之后再问。 刘惮眨巴着眼睛,对他点了点头。 “对了,刚才是这家伙砍了你一刀是?”杨御成突然叫住刘惮,用手指戳着靠在最前面的大兵的鼻头沉声问道。 “嗯?啊?”刘惮不解其意,刚才情况危急,自己哪能注意被谁伤到了? 不过他还是顺着杨御成的意思点了点头。 杨御成应了一声,挥挥手示意他离去,接着又转头看向阿闪笑道: “阿闪,接下来要开始成人节目了…你要不去帮着刘叔叔一起看看雪隐?” 阿闪站起身子,拍了拍裤腿的灰尘,抬起头来睁大眼睛,兴趣满满。 杨御成看向身边的十全子,两人对视一眼,一起苦笑着摇了摇头。 女孩都这样… 杨御成出手如电,像捅豆腐一样一把戳进了那个倒霉大兵的心窝子里。 贯穿胸膛,杨御成从其中取出一物,拿起那满是血腥的跳动肉团在大兵眼前晃了晃。 这是什么呀? 依旧保持着力劈华山起手姿势的大兵并不是很理解眼前看到的一切。 “哎呀!”阿闪惊叫一声,慌忙用小手捂住眼睛,但还留了个指缝在偷偷观看。 随手一撇,肉团落地。 仿佛时间重启。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施加在众人身上的沉重压力骤然解除,围在杨御成周围的府军除了先前被掏心的那个轰然倒下之外,其他人身上都炸起了漆黑色的烈焰。 任何人都能感觉到他们的痛苦,却无人猜得到那份直入灵魂的剧痛有多么恐怖。 凄厉的惨叫响彻天南乡上空。 越过黑焰,师爷在转瞬之间就来到了杨御成面前,深吸一声,大袖兜满烈风,拳如陨石坠地一般裹挟无上威势猛然击出。 啪,像是孩子家过年往地上甩了个小摔炮,当师爷反应过来的时候,他那布满老茧的枯瘦拳头已经被眼前的年轻人死死捏住了。 “你…”他圆睁眼睛,嘴角不断颤抖。 “你还有用,先别死。”杨御成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翻转手腕轻轻一扭。 袖如漩涡,布片飞扬,师爷的整条右臂都被反拧过去,脱离了原本的生长轨迹。 十恶子在一旁冷笑一声,手捏响指轻轻一打,一朵指甲盖大小的飘忽黑莲从她的指缝中游离而出,飘至县衙上空。 黑莲扩散,天地变色,刚要冲上来解救师爷的府中护卫全都身形一滞,一股股漆黑的光团从他们胸口中冒出,欢快地跃向上空。 犹如宣告死亡的精灵。 哗啦哗啦,一众府军翻倒在地,生气丧失,而被黑焰点燃的那一圈依旧摆着扭曲挣扎的姿势僵立原地,只是口中再无声息。 师爷的脸因为疼痛与不解扭成一团,黑白相间的碎发沾着汗水散乱地贴在他的额头上。 劲风倏然而至,那被鲜血擦得无比锃亮的腿甲横拦在杨御成面门之上,似巨树倒塌一般轰然而来。 杨三六这无比自信的一脚竟然落空了,作为他突袭目标的少年人仅仅只是往后撅了下身子,连铁板桥都没使出来。 太不尊重人了?我好歹也是虚想境哎… “你敢来跟我动手,说明你那一夜没有在满盈城,也根本不知道里面发生的事,对?”杨御成站直身子,缓缓开口说道。 “什么?”杨三六虽然也没搞明白眼前的情况,但他能清楚的感觉出来,此时在黑暗映照下如同恶魔的杨御成只不过是沉浮之境。 不管他有什么花招,只要境界有别,那么我就绝对不可能输给他… 不然我苦心修行踏入虚想是为了什么? “你有多久没见过杨赐信了?”杨御成皮笑肉不笑的看着他。 “你到底做了什么?”杨三六摆好架势,口中喷吐白雾,蓄势待发。 “懦夫。”杨御成冷哼一声。 “你说什么!?” 咔——— 杨三六怔怔地望着印在自己腿上的脚掌,膝盖碎裂,铠甲刺进骨肉之中的痛苦顷刻之间就爬满了他全身的神经。 “啊啊啊啊啊啊啊———!!”整个人扭成之字形跪倒在地的杨三六扶着自己反扭过去的腿,绝望地放声哀嚎着。 不可能,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挣扎。 凭什么…凭什么可以这么快啊… 是他偷袭,只要我能站起来。 家主,难道我真的错了吗…? 这种小角色一定… “杨三六。” 怔怔抬起头,不甘的泪水从眼角划下。 自己曾经无比熟悉的那个浪荡少年,此时正如恶鬼一般,身上沾满了飞溅的鲜血,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 “你被开除了。”少年冷冷说道。 鞭腿出,头颅飞射离体。 杨御成越过无头尸神,望向那跪在地上捂着肩膀,颊上全是冷汗的师爷,并无一丝快意。 他抬起头,凝视着那片舞动的黑莲。 仿佛杨登明就站在那里一般。 老城主依旧是那身烫金红袍,缓缓转过身来,对杨御成露出了极少会展现的微笑。 满盈城毁灭之夜,自己身陨之前,投向自己不成器的儿子的那个笑容。 去,御成。 杨登明笑得无比自豪。 “爹,我走了。”杨御成闭上双眼。 纵地而起,杨御成如雄鹰展翅一般跃之空中黑莲之上,望着被裂缝一分为二,龙气翻涌不休的天南乡之景深吸了一口气。 乡中黑烟弥漫,人头攒动,乡军与复国会的战斗也到了白热化的阶段。 杨御成甚至还能看到赵抚兰那张丑脸沾满鲜血,正扶着老刀客趔趄着逃离追兵。 十恶子抬手虚抓,脸上的笑容如同那朵黑莲一般无比绚烂。 十全子立在一旁,微笑着握住了阿闪的小手。 “陈摄已死!天南乡人!反抗!!”他的喊声轰鸣天际,响彻云霄。 “被夺走的钱财,尽在此处!欺压良善者,尽在眼前!站起来,天南乡人!!” “杀!杀!杀!”高声大喝着,杨御成将左手捏成孔雀,右手抓为虎爪。 黑莲膨胀收缩,形态随之变幻。 凄艳往事,近在眼前。不归之人,此时也行过身边,回眸浅笑。 “虎念孔雀舞!” 花瓣化为手掌,手掌再化为无数手掌,同杨御成一起领空旋转一圈骤然泄下,似瀑布飞落。 虚空中传来一声悠悠叹息,老者携家人向少年深施一礼,身影渐渐消散。 临行前,他们一同望向下方那个正抬着脑袋,眼中闪闪发亮的小女孩,心中无限遗憾。 杨御成眼角有光点闪过。 痛也好,恨也好。 烧,黑焰…烧尽一切。 第四十二章 探北陵 黑暗,好深沉的黑暗。 即便前路不明,就连自己身在何处都无从知晓,但这份被黑暗温柔包裹的感觉却让人不禁想要向着更深处沉沦。 下沉…下沉… 这绵软的感触,是床吗? 看起来我还没死,也没有被关起来。 这里不是地狱… 地狱… 杨雪隐轻叹一声,缓缓睁开了沉重的眼皮。 “!!??”一睁开眼,直入视界的那张恐怖大脸差点没给他当场抬到阎王爷跟前报告。 “嗯…不错。”赵抚兰挤眉弄眼地观察他一阵,缓缓点头,一副老中医作态。 “唔啊!”被吓得差点要缩成一团的杨雪隐痛呼一声,这才发现自己浑身上下都被绷带裹得近近,尤其是左手跟上半身,都快被包成棒槌了。 “哎呦,我的爷,你可千万别乱动呀,这要是死过去了那不是白瞎了我那点好药?我跟你说…”赵抚兰急得直搓牙花子,从他的语气里就能听得出来他给杨雪隐用的东西确实很珍贵。 “几天了?”杨雪隐疼得脖子上的青筋都开始不断跳动,缓了好一会方才开口问道。 “三天,你底子不错,外伤倒是不太严重,只不过骨头断了几根,关键问题在于内伤。”赵抚兰故作深沉地咳嗽两声接着说道: “虽然有我的药,不过你能这么快就醒过来也算是资质卓绝了…不过你可得记着我的好,我这雪风菱丹可是…” 听到雪风菱丹这四个字,杨雪隐眼皮一跳,恍惚着也没多余的精力去听赵抚兰一通叭叭了。 你说命运不神奇,它是真他娘的神奇。 之前说过的东西全都给用上了… 无视了正背着手侃天说地的赵抚兰,杨雪隐扭过头去,看到了摆在房间角落里的断旗。 七天命数…这已经是第八天了。 那象征着江北杨家骄傲的驭风旗断作两截,灵气散失,已经变不回巴掌布片的样子了。 “嗯?”赵抚兰也顺着杨雪隐的视线看过去,悠悠叹了口气:“这家伙真的是崽卖爷田不心疼,这么好的宝贝随随便便就给糟蹋了…” “他怎么样了?”杨雪隐缓缓问道。 “能怎么样?活蹦乱跳的呗…”赵抚兰似乎有些不满地嘟囔了一句。 “那旗子上连着他的命脉,如今驭风旗已毁,他又是怎么活下来的呢?” “嗯,确实如此,本命法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只不过他的命太硬,这旗子受不住。”赵抚兰吹了吹完全不存在的胡子: “不过你也知道他绝非常人,说实话现在在他身上发生什么事都不奇怪了…” “他在哪?”杨雪隐咬着牙,用没断的那只手强撑着坐起身子。 赵抚兰并没有拦他,从桌旁搬了张椅子来摆在窗前,伸手向外指着说道: “你自己看咯…” 杨雪隐一步三摇,喘着粗气走到窗前,用手撑着椅背,并未坐下。 天南乡县衙和周围的建筑都被黑莲助力的虎念孔雀舞夷为平地,变成了一座空落落的土坡。 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坏事,毕竟这种纯天然的平整地势省去了人们搭建处刑台的功夫。 台下人头攒动,天南乡的居民们将突破围得里三层外三层,他们高举手臂呐喊着,高声宣泄着这些年来堆积的怨忿与不满。 在他们周围还有很多穿着与府军完全不同装甲的士兵在执戟肃立。 陈摄的尸首已经被恶念黑莲盛开时的黑焰烧得渣都不剩了,那就只能你来替他倒霉了。 况且他这些年作威作福少不得你出谋划策,大家也都认识你这张老脸,我个人觉得你蛮适合出演这个受难者的角色的… 你说是?师爷。 杨御成环视周围,将每个乡民脸上的狂热尽收眼底,最后视线落在了跟前这个被五花大绑挂在柱子上,垂头丧气面如死灰的中年人身上。 两人深深对视一眼,没有开口交流。 叹了一口气,杨御成将手中的匕首稳稳扎进了师爷的心窝里,用力一拧。 乡民的呐喊声达到了最高潮,掺杂着各种谩骂诅咒的吼声直冲云霄。 震耳欲聋。 杨御成将那把沾满鲜血的小刀抽了出来,高举过头向人们展示一圈。 接着,他将那柄匕首随手丢至一旁,如同谢幕时闷闷不乐的演员一般,疲惫地走下台子,隐没于人群之中。 人们热切地望向他,很快不知谁喊了句什么,也不知道是谁打的头阵,大家纷纷忘却了这个除掉首恶的少年,转头冲上处刑台。 这世道,留个全尸得是多大的福气啊… 没过多久,在杨雪隐和赵抚兰已经看腻了这场野蛮血腥的闹剧时,房间的门被敲响了。 杨御成推门走了进来,旁边跟着大白狼,还有…骑在一个毛茸茸胖乎乎,身上条纹灰黑相间的东西背上的小黑猫。 “你这一招可够毒的啊…”赵抚兰说道。 “给他们路的并不是我,路本来就在,只是他们没有去走而已。”杨御成看见已经醒来的五弟,满是疲态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意。 “只要除掉了暴虐者,人们就很难再去相信下一个管束他们的人了…点燃的火焰需要极长时间的沉淀才能熄灭,而这段时间里等着他们会是革新吗…”赵抚兰悠悠念道。 “大概率是毁灭。”杨御成爽朗一笑,走上前来捏了捏老五身上的绷带石膏。 “所以我才说你毒。”赵抚兰哼了一声。 “不论如何,这样对我们接下来的行动有利,至少朝廷的人很难靠近这边了。” 杨雪隐左右瞧了瞧这哑谜二人组,脑子里满是浆糊,愣了半天方才问道: “行动?什么行动?” “哦…老六这回帮了我,作为交换我也要帮他做一件事,等你伤好了咱们就动身。”杨御成瞥了赵抚兰一眼接着说道:“北地集铉陵,你知道?他要去那里面“取”个东西。” 赵抚兰看着杨雪隐投来的眼神,似乎理解错了他的疑问,拱手说道:“呃…我家中排行老六。” “不是…”杨雪隐叹了口气:“刚杀完朝廷官员扭头就去刨坟,真有你们的啊…” “嘿嘿嘿…”赵抚兰丑脸一笑,十分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 杨雪隐不再说话,低下头来死死盯着那只被十恶子当做坐坐骑的小浣熊。 “你要开动物园么?”他无奈问道。 “哎呀…这家伙你也认识的…”杨御成赶开十恶子,伸手抱起那只可怜的小浣熊拿给他看。 这小家伙其他地方都与它的同伴一样,心宽体胖,可爱肥痴,唯独那一双眼睛里隐隐飘荡着秋日落叶一般的细碎金光。 好熟悉啊…怎么感觉不久之前才见过… 等等…无面符将,金悟!? 杨御成对着抬起头来,双目圆睁,嘴巴都惊得闭不上的杨雪隐点了点头。 “他把最后一丝生息留给我之后就投胎去了,结果没想到因为之前地行鬼出世,整个地脉都被搅成一团,上不是上下不是下…” 杨御成将小浣熊翻转过来,望着他那可怜巴巴的小尖脸叹了口气:“光天化日之下灵体难以久留于世,他实在没辙了,想着就近找了东西先凑合着附上顶一下…” 结果,如你所见。 甚至连命理魂魄都是九成九的契合。 该死的贼老天…小浣熊的鼻子抽了抽,胡子不断抖动,眼中有泪光闪烁。 “哇呀!!”伴随着一声童稚惊叫,一道黑影从三人中间闪过,再回过神来,杨御成手中的小浣熊已经不见了踪影。 好快,这三个年轻人再怎么说也是年轻一代的翘楚人物,却没有一个看清刚才发生了什么。 “雪隐哥哥,你醒了呀!”阿闪死死抱着被挤得吱吱乱叫的小浣熊,不断嘿嘿傻笑着拿脸蛋在它身上蹭来蹭去,顺带着向杨雪隐问候了一声。 小地地攀附在她头顶,眨巴着小眼睛。 大白狼十分人性化地松了一口气。 “御成哥哥,它叫什么呀?”阿闪兴奋得直喘粗气,还不忘腾出一只手来搂住旁边的白狼。 “呃…小金金…” “金悟。” 杨御成与杨雪隐两人同时开口。 缓缓转过头来,杨御成看到了老五眉头紧皱,无比严肃的表情,下意识地咽了口口水。 “呃…它叫金悟喔…”他改口道。 “嗯?我觉得小金金更好呢…”阿闪嘟着嘴寻思了一会,也懒得想那么多了,她灿烂地笑着将小浣熊高高举起,口中不停念叨着:“嘿嘿…小金悟,小金悟,你好呀…” 金悟这回真的要哭出来了。 刘惮步着阿闪后尘来到屋里,这哥们也是浑身包着绷带的凄惨模样,不过倒是比直接昏了三天险些丧命的杨雪隐要好多了。 他向杨雪隐点了点头,接着转过头来说道:“杨御成,赵相师,王头领要见你们。” 第四十三章 三郡王 虽然刘惮没有主动联络,不过王头领那边早就得到了消息。 他本来是来找杨御成算账的,结果正好赶上乡中动乱,就顺手捡了个便宜。 王头领和他的人马是在乡内动乱开始的第二天赶到天南乡的,正处于暴乱高潮的群众其实很好控制,只要跟他们说一声自己跟杀陈摄那人是一伙的,他们甚至会请你吃饭。 尽管场面混乱,但王头领和他的人都是老油条了,很快便领悟了其中神髓,控制住了场面。 天南乡再次挂上了复国会的大旗。 一路上,刘惮带着两个手下走在前面,忧心忡忡,正想着怎么替杨御成开脱。 不过处于事件中心的本人倒是挺乐呵的,跟赵抚兰并肩走着,不时聊些两州趣闻。 复国会将简易营寨扎在了天南乡外的集镇上,整个部队都在忙碌着处理堆积在城内外各处的新旧尸体。 “呼…”立于营前,杨御成还是拍了拍胸口深吸一口气,试图缓解一下压在心底的紧张。 “刘队长,我知道你是个讲义气的人,不过一会真要动起手来你记得躲远点…”他对着刘惮上下打量了一番接着说道:“帮我不值当,帮你家头领我怕把你打残了,咱们毕竟战友一场…” 刘惮的脸都黑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杨御成气的,他嘴唇努了努,最后还是沉沉点了个头。 杨御成苦笑一声,理了理衣角,迈开步子携着风声向营帐内走去。 “许久不见了,王头领。”踏入营中,杨御成拱手施礼,高声唱喝道。 王头领被围在一群身着甲胄,看起来像是各部领队模样的将官中间,一群大老粗似乎正在激烈地讨论着什么。 “来了?”沉稳厚重的声音响起,一众兵士纷纷闭上了嘴巴,齐刷刷地望向闯入帐中的少年人,自觉地给他让出一条道路。 杨御成面带微笑,又施一礼。 “一阵不见,你倒是精神多了。”王头领缓缓站起,走出人群,向杨御成招呼道。 此人未着铠甲,剑眉竖立,留着一蓬大胡子,面颊饱经风霜,沟壑深刻。 头上几缕白发反而将他的长相衬托得有一丝儒将之风,当然,前提条件是要无视他的大胡子,还有一身袍子都罩不住的壮硕肌肉。 这男人本名王二球,匪号王疙瘩,掌握着风来州复国会诸多势力中最为强大的武装力量,西行营营长兼大帅,王头领王攀岳。 “人逢喜事精神爽,看起来王头领您今天是碰到好事了。”杨御成嘻嘻笑道。 “哼,何止是好事,简直是双喜临门。”王头领笑了一声接着说道:“白捡了一座炸开了锅的乡城,还得了万两黄金,我能不高兴吗?” “那点赏钱哪是您这样的大人物能看得上的?我已经把它转到安全的地方去了,老赵是知道的…”杨御成指了指身边的丑相师:“您要是想要,只要知会一声我自当替您取来。” “只不过…”他又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这玩意还是先挂在我脖子上,我留它还有用。” “听说秋叶帮的何帮主还有双鸢派的宋掌门都久未归家了,同处风来州这么多年,我倒是有些担心他们了…”王头领并未答他,话锋一转,眯着眼睛向杨御成悠悠说道。 “宋掌门呢…您现在照着自己脖子来一刀应该还能赶上他。何帮主的话,我之前那件破衣服上应该还沾着点碎末,您可以差人去最近的码头客栈问问他们有没有丢垃圾…”杨御成憨笑一声。 “放肆!”王头领的手下护卫纷纷提刀站出,怒声呵斥道。 “听说上任知县身边有两个虚想境的侍卫…”王头领挥退手下诸人,向着一众幕僚深处看了一眼,瞎眼老刀客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出列对着两个年轻人抱拳致礼。 两人也不管他看得见看不见,一齐呵呵笑着回礼一番,接着杨御成戳了戳赵抚兰的胳膊。 “三个,一个刚刚被他捅了心窝子,一个被他一脚把脑袋旋下来了,还有一个…”赵抚兰眉头一歪,咳嗽两声,倍感羞耻地说道:“断了只手让他给跑了,我之后会去收拾他的…” “你现在比之满盈城那一夜如何?”王头领点了点头,沉声问道。 “十不足一,不过只要给我三年时间,我就能复现当时的情景,而且…”杨御成不卑不亢地挺起胸膛,踏前一步:“我们的交易依旧有效。” 王头领挥手拦住身边蠢蠢欲动的一众护卫,死死盯了杨御成好一阵,试图从他脸上找出什么破绽,但这家伙脸上除了傻气就是傻气。 “罢了,风来州太大,我一个人吃不下…”王头领摇了摇头,语调一转又说道:“北地三郡,只要你能助我将其拿下,那我就什么都不追究了。” “当然可以。”杨御成果断应道:“不过现在不行,我旁边这位正要拉着我去干点缺德事,很急,我脱不开身…” “其实也不怎么急…”赵抚兰耸了耸肩。 “我也需要时间准备,你说三年,那我便给你三年。”王头领点了点头,反身走到主帅座位跟前又转过头来伸手指向刘惮: “以后有事就跟他联络,你们合作过,用着也熟悉。” “可当百人…”杨御成嬉笑着再施一礼,又对不远处松了口气的刘惮眨了眨眼。 王头领不再搭理他,又与一众幕僚讨论起了天南乡的诸般事宜。 杨御成也不再驻留,朝刘惮挥了挥手便与赵抚兰一同走出营帐,脸上笑嘻嘻的神色一下子就沉了下来,看起来有种吃了苍蝇似的感觉。 “那边有人在等你…”刘惮拿下巴点了点不远处一座十分幸运,未被摧毁的竹楼。 “我就知道王疙瘩没那么容易放过我,果然是有人跟他求情了…”杨御成叹了口气。 “呵,北地三郡,大帅的胃口倒是好得很啊。”赵抚兰也对着刘惮打趣道。 位于风来州最北部有三座相邻的大郡,是数百年前由流落至此的星烁州异族人所建的避难之处,如今已经成了本地人们生息繁衍的重镇。 虽然异族人的血脉早已与本地同化,文化也在一次又一次的战乱洗礼中渐渐遗失。 但他们的祖先为了纪念神话中的悠远之地,给这三处地域起的名字倒是至今都沿用了下来。 亚平宁,伊比利亚,巴尔干。 颇具异域风情。 三郡分别由三位朝廷认证的王自行管理,独立于五州四公一帝的制度,与其说是北地三郡,不如说是北境三国。 这也是风来州能够一直保持和平的原因。 “好了,你们直接进去上二楼就可以了。”刘惮领着两人来到竹楼跟前,驻足停下。 “啥?你怎么不跟我们进去?”杨御成有些疑惑地向他问道。 “有女眷…”刘惮小声说道。 “啊?王头领有老婆吗?还是他妈?她们找我干嘛?”杨御成摸着脑袋,搞不懂是什么情况。 “啊?哦…不是王头领的家人,别管了,你们上去就知道了。”刘惮蹭了蹭鼻子。 “可是你刚才说女眷…”赵抚兰贼笑起来。 刘队长不是什么文化人。 踏入这座净雅竹楼,廊梯被两人踩得嘎吱作响,还未上前,深处便传来拨弄琴弦之音。 脂粉香…这女鬼当真是阴魂不散,等等,还有别人…咦?难道说… 杨御成皱着眉头,不搭理在他身后啧啧称奇的赵老六,推门走进了客房。 寻香正低头轻抚着桌上的古琴,犹如天上的仙女谪落凡尘,陋室生香。 另一侧,身穿黑色鳞甲,披着纯白丝线编织的华贵长袍的少女抱着膀子靠在墙边,偏头微笑着看向进入屋内的两人。 “嗨~”时月昙竖起两根手指。 青尾小鸟从梁上飞下,轻轻点在杨御成抬起的指上,一人一鸟重重点头,彼此见礼。 “好了,老六,我先走了。”鸟儿飞离,杨御成拍了拍赵抚兰的肩膀,转身向门外走去。 “喂喂喂!”时月昙大声喝道。 指尖离,琴声断。 第四十四章 青羽狐 “见过圣女,见过这位…呃,女侠。”赵抚兰瞅了一眼老老实实坐在墙边,头上的大包还在冒着烟的杨御成,恭恭敬敬地向两人敬礼道。 “我不过是一个风尘流莺,观天少子不必这般多礼。”寻香温和地笑着,用丝巾擦了擦刚才用来丢杨御成的刻板。 “是了,我们也算老熟人了。”时月昙也应和着说道。 “敢问圣女,我在赴月宫的名单上排行第几?”赵抚兰擦了擦额上冷汗,深感出门没看黄历,被杨御成这倒霉催的拉进了龙潭虎穴。 “你啊…”时月昙捏着下巴在心里合计了一下:“三十名开外,但那是你还没干出什么大事,那帮老头老太太要盯的人太多,没功夫搭理你。” “不过你在我的个人名单上倒是能排在前三位,我也派人去拜访过你几次,只不过你每次都滑得跟泥鳅似的。”她搓着手指笑道。 “应该不是派人…”赵抚兰叹了口气:“若非您亲自出马,我也不用这般抱头鼠窜从云响州逃过来了,没成想…” “你我正邪不同道,彼此争斗也是常有的事,我今天是来找他的,你只是碰巧凑上来了。”魔教圣女抱着膀子用下巴点了点杨御成。 杨御成垂着脑袋,感受着屋内三人焦灼的视线,终于装不了死人了。 “帮我把我的旗子修好。”他抬起头来,一脸不满地盯着正对面的寻香。 “你现在应该用不上那面令旗了,既然重获新生,为何不走走别的路呢?”寻香脸上依旧挂着那个让人感觉有点恐怖的平淡笑容。 “动起手来不拿着点东西我就不舒坦…”杨御成晃了晃脑袋:“而且你既然来找我肯定是要我做事,我总要收些报酬的。” “是啊,你我本来缘分已尽,却不想这世间事竟然如此神奇…”寻香也与他一同感叹道:“好,我便帮你修好驭风旗。” “等会,我现在归这位大哥了,你的事要是跟他有冲突那就得往后稍稍,要不然你就跟他争一下…”杨御成起身躲到赵抚兰身后。 “赵相师,您是受了郑爵爷的委托,要去集铉陵中取那沙珂罗摩像,对?”寻香低下头继续梳理起掌中古琴的琴弦。 “折煞了,折煞了…您叫我小赵就行了。”赵抚兰点头哈腰地陪笑着,背在身后的手正在和杨御成不断角力。 “我确实是答应助爵爷取宝,不过进那陵墓也有我师父的意思。”他挠了挠头接着说道:“您要是也想要那尊雕像,小子替您取来便是,至于爵爷那边自然由我来应付…” “我若说那地界是我罩着的呢?”寻香用指尖拨动琴弦,冷彻之声在屋内回荡起来:“你打着陈惜命的幌子,可曾问过他本人的意思?” 赵抚兰浑身一震,丑脸颤动一阵,缓缓低下头颅深施一礼,不再说话。 “我要一株转铃草,就在集铉陵之中埋藏,你替我取来。”寻香抹平颤抖不止的琴弦,对着从赵抚兰背后走出来的杨御成悠悠说道。 “什么草?长什么样?”杨御成皱着眉头问道。 “她知道。”寻香转头望向一旁矗了好久的时月昙,两位美人相视一笑。 ………… “这位姑…姑奶奶到底是什么来头?”三人行走在被黄昏映照小路上,赵抚兰偷偷瞅了一眼身后,转头向杨御成问道。 “她跟我说她花名寻香,是个在满盈城讨生活的艺伎。”杨御成一拍手,很无谓地接着说道:“她教了我点东西,满盈城那事也是她帮我跟复国会牵的线,就这么多。” “狗屁艺伎,你…”赵抚兰骂出了口,马上反应过来愁了一眼旁边坏笑着的时月昙,马上改口道:“我观这位寻香娘娘颇有仙人风姿,你这不学无术的家伙怎能说人家是个风尘女子呢?” “而且最离谱的是她竟然知道我师父的名字…”他叹了口气悻悻念叨着。 “没准是你师父光顾过人家的生意呢?”杨御成挑着眉毛看了看气的眼睛都要冒火的赵抚兰,双手背在脑袋后面咂巴着嘴:“她是谁我真的不清楚,我俩也只是生意关系,按我猜她可能活了至少百年?” “什么生意?”时月昙突然贼笑着插嘴道。 “杀人屠城死全家的生意…”杨御成瞥了她一眼:“我跟她真的只在满盈城那事上有牵扯,她也只是以镌玉楼幕后人的身份跟我交接的。” “百年…何止百年…”赵抚兰晃着脑袋。 “传说风来州有一狐仙,受日月风雨无数载感悟得道,应天而生…”时月昙慢慢悠悠背起书来:“那狐仙洁白如雪,足生青羽,背有天血纹。治一方水土风调雨顺,后被人斩于北地,魂归坤泽。” “传闻当今天下十大双源尊者中,有女子四人,其中两位是由妖物所化…”赵抚兰咽下口水,倒吸了一口冷气,脸色显得十分难看。 “哦…”杨御成面无表情的应道。 “不是?你都没啥想法的吗?”赵抚兰抓着他的肩膀十分激动地喊道。” “她师父是双源尊者。”杨御成伸手指着时月昙的鼻尖,又转过来指向赵抚兰:“你师父也是双源尊者,我需要有啥想法?” “说的也是喔…”两人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赵抚兰依旧有些不能接受。 “你是不是看不起双源境?”他问道。 “他们都是天下间的至强者,有幸被我碰上了自然要唤一声前辈尊者,我哪敢看不起?”杨御成摇了摇头,过了一会又接着说道:“不过要是哪个来挡我的路,那就另说了…” 时月昙与赵抚兰默然走着路,瞅了他一会,各自陷入了沉思。 三人一同回到刘惮为杨御成等人安排的栖身之所,途中不断有乡民见到为首的少年人,一口一个小英雄,小神仙地呼唤着。 杨御成只是点头回应,并未多言。 进到屋里,正在由阿闪伺候着喝汤药的杨雪隐看到时月昙,瞳孔一缩,猛然咳嗽起来。 怎么出个门带回来个这个? “好了,启程之日我会来找你的。”时月昙拾起断成两截的驭风旗,对着屋里的动物乐园挥手笑了笑了,扭头就要离开。 “等会,你是来干嘛的?”杨御成突然反应过来,这妮子自然而然插进队伍里的装傻功夫实在是浑然天成,他之前都没注意到。 “啊?我呆闷了出来玩玩不行啊?”时月昙一脸无辜,似乎理所当然地回答道。 “你的手下呢?” “我这次接的是私活,没带他们来。” 杨御成叹了口气,不再管她这前后不一的口径,反正虽然多一个人多一分麻烦,但也能多上一份助力。 无人送客,除了阿闪眨巴着眼睛盯着这位不认识的漂亮大姐姐,眼神不断在她与杨御成之间来回转移之外,所有人都把她当成了透明人。 “临走前我再说一句…”时月昙向阿闪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接着抬起眼来对赵抚兰悠悠说道:“赵老六,你摊上事了,摊上大事了…” 看着时月昙飒爽而去的背影,一直沉默不语的赵老六肩膀一颤。 冷汗,流了下来。 第四十五章 龙脉子 接下来几日,杨御成一遍熟悉着自己的新身体,一边陪着杨雪隐养伤,并没有再鬼鬼祟祟地出门做什么其他动作。 杨雪隐能看出,四哥已经进入了沉浮之境,而且与普通修者不同,他身上似乎萦绕着一股模糊不清的仙灵之气。 还有一点,就是黑猫白狼已经没有那么喜欢黏着他了。 十全子被阿闪死死拽在身边,也没有什么怨气,整天就跟狼妈妈似的身边趴着一群形态各异的小动物,俨然成了动物园园长。 至于小黑猫十恶子,这家伙找个舒服的地方扭扭屁股一趴眼睛一闭,一整天就过去了。 偶尔在无人注意的时候她会挪个地方,不过只要伸手一摸,哪是热的,她就绝对在那里呆过。 杨雪隐的伤很重,以沉浮之躯硬抗虚想修者绝不是开玩笑的事情。 即使有地行鬼精气化作的小地地护佑,又有赵老六的灵丹妙药相救,没有伤到根基,但躺上十天半个月还是不可避免的。 不过这一战对他来说也不全是坏事,跨越境界进行挑战的初生牛犊少有能够活下来的,每一个大难不死的家伙只要好好总结这份珍贵的经验,日后定能有一番大作为。 只要运气不是太差… “你现在有多强?”杨雪隐卧在床上吊着绷带,看向一旁光着膀子削苹果的杨御成。 阿闪带着一众小随从出去玩了,兄弟两人独处自然就会随意一些。 “杨三六那个级别的…三招之内我能置对方于死地,十招之内我能险胜,拖到后面就不行了。”杨御成琢磨了一下回答道。 “你这算哪门子的沉浮境?”杨雪隐翻着白眼呛了他一句,其实他并不嫉妒发生在杨御成身上的事情,反而有些担心他。 “呵呵…我也不知道。”杨御成自然能感受到他的关心:“不止我不知道,只怕全天下都找不出一个能解释我现在到底是什么玩意的人,所以那帮家伙才会这么看得起我。” “赵老六和那个魔教圣女…你要跟他们合作吗?”杨雪隐皱着眉头问道。 “我能感觉到他们身上有一种不一样的东西。”杨御成停下了手中的小刀,捏着滴落汁水的苹果顿了一会才继续说道: “他们两个人的出身都不简单,不过前路未定,那两人也在试图反抗命运…” “父亲虽然被山鸦道人杀死,但她的徒弟时月昙并未参与,我们的仇人是魔教,而不是她。”杨御成无奈地笑了笑:“我也不清楚那妖女是哪一边的,不过她现在并不是我们的敌人。” “你就是看上她了。”杨雪隐在绷带的花丛中亮了个死鱼眼出来,叹了口气:“我明白,我不怪她,其实就连山鸦道人,就连魔教我也不怪…” 唔咕,正出神的杨雪隐被四哥塞了片苹果到嘴里,差点呛到。 “为什么不怪,对方是双源尊者,你就连恨都不敢恨了?”杨御成又往他嘴里塞了好几块,抻了个懒腰笑着问道。 “你的口气真是越来越大了…”杨雪隐皱着眉头将苹果咬碎:“你看不出来吗?父亲当时连杨家三式都没用出来,摆明着就是上去…送死的。” “我当然看出来了。”杨御成又拿起一块苹果就要往老五嘴里送:“不过仇就是仇,惹了我就要付出代价,杨赐信如此,魔教也是如此。” “你啊…没一句实话…”杨雪隐看着递到嘴边的苹果,苦着脸抱怨道:“不是,你既然要一口气全怼我嘴里,那你干嘛还要切它?” 唔咕,剩下那半颗还没切的苹果来了。 “别老猜测你老哥我的情感生活,知道不?”杨御成擦了擦手,抓起衣服套在身上。 老五掂着下巴,尽管身子动不了,但沉浮境修行者可不是一般人,只用唇齿之间的力道吃个苹果这种事还不是轻轻松松…啪嗒。 杨御成俯身接住从老弟嘴里掉出来的苹果,重新拿回到他嘴边,看着他那满是烦闷的脸,感到十分好笑。 咳咳,他对着窗外清了清嗓子。 “哎哎哎,别喊,别喊!”窗外树上传来了十分熟悉的声音,杨雪隐吭哧吭哧啃着苹果,心中在想这观天世家的丑汉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杨老四…哈哈哈,老五你这副模样真有意思。”不一会,门外传来了噔噔噔的脚步声,赵抚兰拍了拍身上的树叶推门进来。 杨雪隐白了一他一眼并未答话。本就是一群年轻人,又有战友之谊,用不了几天就熟络起来不再假装客气了。 “我之前就感觉不对劲了,刚才我爬到这镇子里最高的塔顶观瞧,你猜我发现了什么?”他兴冲冲地搓着手贼兮兮地向两人显摆起来。 “龙气,是?”杨雪隐颇为无趣地答道。 “啥?你怎么…”赵抚兰一愣,这话要是杨御成答出来他还不稀奇。 杨御成自豪一笑,并未多言。他没跟老五说过这件事,不过这弟弟好歹也是一州大家的少爷,见识自然要比常人高出不少。 “是你么?”赵老六指着杨御成愣愣问道。 杨御成不知他问的是自己把天南乡龙脉抬头的事告诉了雪隐,还是在问自己是不是那个气运之子。 “不是。”杨御成摇了摇头。 “那就是王疙瘩?不会?”赵抚兰一拍大腿,颇为心痛地喊了一声。 正巧这时楼下传来小孩叽叽喳喳的嬉笑声,是阿闪带着一众小保镖和乡中的孩子们玩完归来了。 赵抚兰像是突然想起来了什么似的,愣愣地拿下巴朝外点了点,杨御成又摇了摇头。 “我也不知道,世事难料,这应该是你们这些神棍琢磨的事…”他从兜里掏出原先无璀玉罗盘上跌落下来,早已丧失灵气的指针微微一笑。 赵抚兰在一旁念叨着什么卦不算帝王事之类云山雾罩的东西,杨御成没有听他唠叨,而是低下头静静盯着那根早已没了定位之能,却自然指向日出之地的红色指针。 他倒是在心里有个人选,那个历劫而生,二世为人却又不为人,一降世就向东方奔去的孩子。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他经历了这样的苦难,想必也会得到常人难以企及的补偿? 赵抚兰也琢磨了一会,突然一拍脑袋,想起自己是来干嘛的了。 “寻香娘娘那边来信了,启程之日将近,你这边怎么说?”他瞧了瞧木乃伊一样的杨雪隐。 杨御成收起指针,来回瞧了瞧正盯着自己的两人,缓缓开口答道:“我随时都没问题,但是这回我不会带上雪隐。” “啥!?”杨雪隐喊了一句,急得整个人险些从床上蹦下来。 第四十六章 远行夜 “雪隐,我不是把你当累赘…”是夜,月光透过窗棂洒落屋内,阿闪已经抱着大白狼沉沉睡下,杨御成一边对着烛光整理资料,一边向着床上满脸不忿的杨雪隐柔声说道。 “哼…”杨雪隐别过脸去,懒得理他。 是啊,你们一个个都是碰上虚想修者也不带虚的主,砍人跟切菜似的,要我一个小杂鱼干什么? “你把这些拆掉,我马上就能走。”他努努嘴指向缠满身子的绷带,提前封死了杨御成拿伤来说事的路。 “你是觉得我把你当小孩子吗?”杨御成放下书卷苦笑一声:“我若必须要带你去,哪会管你伤不伤的,打得过谁打不过谁?” “不然呢?”杨雪隐又哼了一声。 “三件事,我有三件事要交给你做。”杨御成的语气严肃起来:“性命攸关。” 老五抒了抒胸腹间的怨气,转过头看向四哥。这家伙平实虽然不靠谱,但只要冒出此时这个紧绷着脸的表情的话那就一定是真的有事。 “第一件事,是她。”杨御成指向正用腿夹着大白狼,裹着小被单睡得跟小猪似的阿闪说道:“我不可能带她去那么危险的地方,而且我要带走十全子,你得照顾阿闪,顺便稳住她的情绪。” “集铉陵…很凶险么?”杨雪隐皱着眉头,瞧了一眼阿闪缓缓问道。 “险,绝非一般,而且这一次我什么都不了解,也没有任何把握。”杨御成答道。 “第二件事…天南乡现在正处于动荡,群情狂热,王头领和他麾下的西行营虽然比其他组织要好一些,但也不值得托付。”杨御成顿了顿: “龙脉抬头,天子象现,此地将来必有大难。在那之前还是让他们休养生息的好,袁成训之事不可再现,李念婆那样的可怜人也够多了…” 杨御成抓起一件外套披在身上:“我需要你安抚…或者镇压天南乡民众,不要让祸从此地起。刘惮应该会帮你的,他是可信之人。” 杨雪隐闭眼沉思了一会,点了点头。 “第三件呢。”杨御成咧嘴一笑:“我出去干活的功夫你也别闲着,帮我探一探杨赐信那边的动静,他肯定派人了,只不过现在进不来。” “哦?”杨雪隐眼前一亮。 “等我回来,咱们给那帮孙子来一票大的,然后离开此地,去云响州。” 两人对视一眼,无声地笑了起来。 “无论哪个都不是什么轻松活计…”杨雪隐低头瞧了瞧死死抓着大白狼睡觉的阿闪:“要不我去刨坟,你在这对付阿闪?” “不行,她比较喜欢你,而且十全子这几日就没歇过,还是给他放两天假。”杨御成戳了戳趴在桌上打呼噜的小黑猫笑道。 大白狼轻轻呜咽一声,用下巴蹭了蹭阿闪的额头,虽然劳累,但他还是挺喜欢陪着这个小姑娘的。 呼呼…窗外传来阵风呼啸的响声,若不仔细分辨,寻常人只会以为是夜风划过,但早已熟谙此道的杨御成却听出了不同。 他叹了口气,抓起小黑猫揣进怀里。 “你这旗子真好玩!”哒,来人乘风而至,足尖轻点窗棂,鳞甲闪烁,白袍飘荡,利落的齐肩短发随风扬散,在月下美若仙灵。 “给我…”杨御成板着脸,伸手向时月昙讨要自己的心肝宝贝驭风旗。 “再借我玩两天嘛,又不会委屈了它…”时月昙撅着嘴耍赖道。 杨御成又叹一口气,不再多言。 “该走了。”时月昙说完,又转头看向卧在床上的杨雪隐:“小子,把你哥借我用一阵,保证到时候囫囵个的给你还来。” “好啦…好啦,缺胳膊少腿的无所谓,别多了什么东西就行了…”杨雪隐无奈应道,脑子里已经开始想象杨御成抱着光腚小娃娃归来的场景了。 时月昙咯咯一笑,杨御成则颓然地摇了摇头,与杨雪隐对视一眼便同她一起翻出窗去。 这帮人是不是就不会正常走路? 杨雪隐心中暗道。 大白狼极尽轻柔地从阿闪怀中爬起,向杨雪隐点头致礼,跟着两人的足迹向外飞跃而去。 阿闪轻轻撑起身子,用水汪汪的眼睛看着大白狼离去,紧紧抱着金悟与小地地,并未哭闹。 十全子落在远处的屋顶上转过身来看向屋内,阿闪赶忙爬到窗前朝他挥了挥手。 嗖,白光一逝,十全子已不见了踪影。 “阿闪…”杨雪隐温柔地看着扒着窗檐,眼中闪光的懂事小女孩,心中有些难过。 若不是现在自己动不了,一定会伸手摸摸她的小脑袋。 “雪隐哥哥…”阿闪抹了抹并未落下的眼泪,迈着小步子来到杨雪隐跟前,脸上满是疑惑。 “怎么了?”杨雪隐问道。 “那个漂亮姐姐和御成哥哥,是不是这个啊?”她伸出小手,用两只大拇指碰了碰。 杨雪隐沉思一阵,重重地点了点头。 嗯…很有可能。 ……… 夜幕下这对狗男女贴在一起,舞动旌旗踏空而行,倒真是一番神仙景象。 时月昙揽着他的手臂,脸上满是笑意。杨御成则故作矜持,不断出言指点她使用驭风旗。 “怎么样?第一次一个人出门的感觉。”时月昙一边听着杨御成的指点一边不断点头,听着听着突然冷不丁地问出一句。 “就算是太平盛世肯定也会担心的,更何况现在已经乱起来了。”杨御成眉头微皱:“雪隐天资卓越起步也早…我很信任他。但是…也许当哥哥的都是这个穷操心的傻样?” 初遇赵抚兰时,他卜出的那一卦确实在杨御成心中留下了一道深刻的阴影。 早夭之象…我绝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哪怕天命如此,我也要把它掀翻。 “你可不是什么好哥哥。”时月昙看着杨御成深重的眉间皱纹笑了笑:“我问的是你,你都不担心你自己的么?” “我?”杨御成颇为嫌弃地瞅了她一眼:“不说寻香那娘们,只谈你跟赵老六这种怪家伙…不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我怎么敢来跟你们玩?” “你就那么讨厌我吗…?”时月昙委屈巴巴地回了一句。 “我…” 呼———脚下旋风陡然炸裂,两人在空中猛然加速前跃,若不是杨御成熟悉驾驶驭风旗的感觉,只怕这一下整个人都要被甩出去了。 时月昙咯咯狂笑起来,意识到着了她的道的杨御成偏头转向一边,鼓着腮帮子不再说话。 他其实挺开心的。 集镇外,一辆马车正在镇外等候。那颤颤巍巍的老马不知在嚼着什么,不断用蹄子刨着土,一副还能再跑上几千里的矍铄模样。 复国会的人早已获知消息,故此也无人来此巡查阻拦。他们与寻香的关系暧昧,很难明言是不是上下级或者在合作。 赵抚兰蹲在地上,恭恭敬敬地挠着大白狼下巴和脖子上的鬃毛,口中念念有词。 大白狼倒是挺受用的,撅着大脸眼睛微闭,看起来十分享受。 两人轻盈落地,杨御成接过驭风旗,将怀中小黑猫掏出来朝上一丢,旌旗一甩,一阵微风将那小毛团送到车上,行云流水。 “呼噜呼噜…”十恶子换了个姿势接着睡。 众人交谈一阵,翻身上车,由赵抚兰在前面牵着缰绳喝叫一声。 悠悠月下,和煦风中,三人向着那诞生了无数传说的北地绿洲缓缓驶去… 第四十七章 北行记 据说风来州北境曾是一片沙海,但如此贫瘠之地却得上天眷顾,连出数位大神妖仙,硬生生将北地荒滩变成了茂密林海。 传说是否真实,无人能去考证,尽管现在已经有了往视镜这样能记录播放画面的法器,但就算是最顶级的修行者也无法看到百年前的过去。 当然,要排除一些拥有天赋异能的怪家伙,只不过这样的人极少现世,更不会有谁傻了唧跳出来公开自己能力的。 话说回来,这北境三郡的地盘确实能看出一些戈壁存在过的痕迹,峡谷如林,土质坚实干燥,虽然没有风沙,但也闻不到森林特有的腐气。 若硬解释成天海五州灵气四溢,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倒也不是不行,不过这周围的一切景致都显得有些虚假,让初来此地的人难以适应。 有时旅人还能看到螃蟹追着沙蜥从林中穿过,说实话,真的有点离谱了。 一头看起来病怏怏的驮马拉着车子,缓缓行走在这座被北境三郡入口处的巨大峡谷,被称作北风峡的奇景之中。 其实更离谱的是这匹马。 风来州很大,前文也说过,寻常驮马走上几年也难以跨州,天南乡地处州中心的悦河下游,而北境三郡则是在地图的最上方。 日夜兼程都要赶上几个月的路,这匹老马四腿一蹬,俩星期就走到了。 那速度快的,如杨御成和时月昙这种习惯了高速运动的人一开始都要下车干呕一阵。 天海五州的修行者除非坐枯禅一朝顿悟,要不然是很难纯靠修为自如行走于世间的。 你强,总会有比你更强的,所以有的时候有些傍身法器或者灵丹妙药,在关键时刻也能起到扭转局势的作用。 也有人靠外物,操控傀儡,驭使兽物游魂,总之只要能使得出来,那便是属于你的力量。 天海五州并没有那么多规矩与成见,能赢就是好手段,所以不管哪里都是凶险非凡。 当然,这里只是指修行的功法或所用的道具,你若是敢杀人炼魂,图财害命,那该有人收拾你还是会有人来收拾你的。 道德与自由其实是并行的。 赵抚兰就是一个经典的借力者,这家伙虽然境界也到了沉浮之巅,不过真动起手来完全就是个活靶子。 他的修为完全是靠家族密法与灵丹妙药往死里塞才填出来的,拳脚兵器的功夫他是一点都不懂,对这些也不怎么上心。 于他来说,修为境界只不过是自己观测天道的阶梯,境界越高才能看得越远,现在的自己连沉浮境的世界都看不完全,何必再去努力拉高这些劳累活计要用的手段呢? 他惯用的术法也与他本人一般懒散清奇。在注入过灵力的纸上写点符文,折成需要的形状,需要用时那折纸就会化作影灵,吸附周围的物体凝成身躯,成为他的全职打手。 至于这匹马则是观天世家的宝贝,是他出门时偷偷顺出来的,那老马也挺喜欢他。 时月昙则是虚想境,而且很多年前就是了,不过除此之外她一概都不肯透露。 没准转脸就要打起来了呢?你们两个正道我一个魔教,透了底你们欺负我怎么办? 杨老四和赵老六被她说得一脸黑线,也不再追问她的手段了,反正大家都有脱身之法,真遇上干不过的你还坑我们,那我们跑便是了。 所谓修行中人自然逃不开修炼,武者每日操练锻体熟悉术法,文人符咒经诀不可离手,没有日积月累的苦修,自然难以进步。 路上休息时,赵抚兰会找个僻静地方盘腿而坐,或掐指计算或耍弄铜钱,偶尔也会掏张纸出来写写画画整两笔。 时月昙作为魔教圣女,资源丰富,什么待遇都是最顶级的。她掌握着密而不传的特殊心法,还有好几套锻体法门,时而打坐时而磨练拳脚,反而是三人中动静最大的那个。 虽然两个乡下来的僻地少爷看不出她所行功法中的玄妙,不过光就那个跳舞似的身段也能让他俩凑一堆磕着瓜子瞅上半天。 男人嘛,欣赏美丽的事物并不丢人,而且要在聚精会神观瞧的同时躲过不断飞来的碎石泥块,也算得上是一种修行了。 至于杨御成,其他俩人都在努力修行的时候,他只是在旁边安安静静地杵着,怀抱小黑猫与大白狼,跟没事人似的强势看戏。 两人好奇询问,他答他的修行与善恶天道密切相关,并非无需努力,而是要靠炼心顿悟或者无念无想时才能成长。 简单来说,只有在历经生死,与人交战时,他的力量才能不断拔高。 最关键的是,杨家三式,剑法身法心法,他是真的一个都没学。 时月昙邀他对练,其实也就是探底,杨御成点头应下,两人寻得一处开阔之地,由临时裁判赵老六站在高处充当教练。 第一轮,杨御成以常态出手,被时月昙打着呵欠轻松耍猴。 第二轮,杨御成用上了驭风旗,时月昙依旧空手,法器强大再加上杨御成运用精妙,两人勉强打成了平手。 结果时月昙认真起来,再加上杨御成后力不济,差点就被她给宰了,还是赵老六及时出手费了两张纸影才保下了他的小命。 第三轮,杨御成以善恶天道之力加身,时月昙左眼冒出盈盈蓝光,两人使尽全力对了一掌。 双掌还未交接就炸出了雷暴般的巨大轰鸣,两人下意识地将力道转移,结果那片平地就此冒出了一个直径三十多米的深坑。 真要拍实了,也不用去挖什么集铉陵了。俩人不死也得残,江湖之旅也就此结束了。 赵抚兰蹲在一边,捏着瓜子的手定在半空,鼻涕缓缓流了下来。 现在压力来到他这边了。 不过他并非武人,论非直接的破坏力他其实要远远强过这一对性格古怪的童男童女,这一路上风平浪静,一行人什么麻烦都没遇到还过得贼滋润,就是托了他卜卦功夫的福。 不过他这个近乎作弊的手段在跨入北境的一瞬间就不灵了。 倒不是说算不了卦,他算杨御成还是如之前一般,三枚铜钱全都直立起来化作指南针,死死朝向杨御成所在的方位绝不偏转。 而是这里竟然无法沟通上苍,存在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屏障,使得卦象纷乱,算十次能出十个结果,搞得大伙一阵心乱,索性就不算了。 赵抚兰倒也不着急,有这俩大爹罩着,不说天下之大皆可去得,寻常山贼野盗宗门组织那他可是一点都不带怕的。 时月昙一直是那副天老大她老二的淡定模样,反正论逃命的手段,只怕天海五州还没有哪个跟她年纪差不多的年轻人能比她玩得还花。 倒是杨御成自从进入北境开始就一直神情恹恹,黑猫与白狼也蔫了下来。 水土不服么? 崖角高台上,一支队伍正在冷冷地盯着晃晃悠悠行走在峡谷中的马车。 这些人与风来州内地人的着装风格完全不同,粗麻大布裹成一团,腰系绑带,看起来更像是游牧民族的打扮。 而且他们拿着的武器可谓是极具特色,雪亮的刀子弯如倒钩,反倒是有点像某种餐具。 这群家伙面罩黑纱,肩纹战鹰,杀气腾腾,自带一股子黄沙扑面的异域风情,光是看着就不像什么好人。 但若说他们是山贼,又显得有点太冷静太专业化了。 极具特色的哨声吹响,为首之人拿起腰间短弓,搭箭瞄准,手指一松。 箭声似鹰啼,卷起众人记忆中的沙海狂澜,向着车夫脑门呼啸而去。 呼,箭眼看着就要戳在车夫头上了,突然不知从哪飘来一阵邪风,竟将那支硬木羽箭吹得打了个转,颇为无力地跌落在了地上。 风也将那车夫的斗笠吹飞,那人挠了挠脸,缓缓朝众人转过头来。 嚯!好丑!哪来的妖怪! 赵老六朝着他们咧嘴一笑。 “嗯,准头不错,力道差了点。”为首的蒙面人正疑惑着不知道该不该再射一箭,身边却突然冒出了自己不熟悉的少女说话声。 他转过头来,看着不知何时起就呆在了自己身边的短发少女,又望向身后的同伴,得到了同样惊疑的目光回应。 “行了,先动手,打趴下再聊。”杨御成将不知何时顺来的弯刀递回给那转过头来,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俩,眼皮直跳的蒙面人。 漫天黄沙,总有一天会回到我们的梦境… 第四十八章 沙浪涌 刀光闪烁,如钩弯刃划破苍空,在这炽烈日光之下绽放出一道道钢与铁的妖艳花朵。 那弯刃每次挥舞都会带起一片来自虚无中的扬沙,显示出这群人的不凡来。 寻常千人级别的大宗门,沉浮者百人,虚想者双十,重梦者一掌之数,如此便已经拥有雄踞一方的资本了。 而这支穿着颇为奇异,看起来不过是某个行动队的十几人竟然全都是入了门道的修行者。 了不得,真的很了不得,一县之大也就能凑出这么多沉浮境修者,而为首那人明显已经踏入了虚想,绝非什么好相与的角色。 不过他们撞上的是杨御成与时月昙,故事就要重新讲了。 三人一行至北风峡入口就察觉到了这帮杀气腾腾的家伙,时月昙冷冷一笑,从胸口的袋子里摸出一枚青铜色的小徽章,拉着杨御成就上了山。 两人先是绕到这群人身后观察一阵,接着由时月昙激发她手中那件精致的小法器,遮盖住了两人的形体与声响气息。 找了块看起来比较吉祥的位置,杨御成插下驭风旗再铲土将它固定好,接着两人便一起大大咧咧地钻进了人群中,大概看了一炷香时间的戏。 杨御成没说话,但眼神却一直游离在时月昙反扣着的手与胸口之间。 魔教圣女嘛,掏出什么宝贝都不稀奇,只不过为什么要装在那里? 这两对鼓鼓的突起难道是垫出来的? 嗖,凛冽的刀锋将杨御成的思绪拉回了现实,那弯刃形态怪异,使起来需要特殊的技巧,而自己面对的这群人想必也是其中好手。 他没见过,不代表他不会打,现在的杨御成与寻常沉浮境修者对战并不会有什么压力。 但对方人多势众,人轮番抢攻,一时之间他也只能皱着眉头与一众蒙面人不断周旋。 很厉害,对方的攻击是有组织有配合的,虽然看不出什么阵法的痕迹,但一众人皆是悍不畏死,击退一人立时又有一人补上。 既达成了进攻,又救下了同伴,使得被他们围在中间的猎物进退不得,只能被慢慢消磨。 不过杨御成倒也不介意这些,缺乏战斗经验也没有功法的他正好可以借此机会进行锻炼,而且他也没打算跟对方下死手。 山贼?杀手?不过是做生意罢了,都有得谈嘛。但是谈之前要先把对面打趴下,这样才能增加自己手中的筹码。 转身点地闪过拦腰一斩,杨御成高抬左腿,一脚踹在一个用很帅气的姿势跳劈而来的倒霉蛋的脸上,扭头看向一旁。 相比他在刃丛之中辗转腾挪,不时找准机会反攻,力求平衡的姿态来说,时月昙那边显然就要暴力得多了。 境界压制可不是随便说说的,先前杨雪隐有地行鬼三分精气化作的灵物护佑,方才能与刘惮一起缠住杨三六。 即便是二打一都被收拾成那样。 时月昙在人群中缓缓漫步,如同站在城堡阁楼上傲慢俯瞰自己领地的女王,人家冲过来砍她她根本都不带躲的,抬起手来就是咔嚓一声。 当然,我们的魔教圣女是个菩萨心肠,除了坏事什么都做,更不忍心伤人。 她若是不留力,估计现在围着她的这几个蒙面大汉已经碎成一滩行为艺术品了。 呼哨声再响,一众蒙面人收到命令,萌生退意,只不过进攻的步调依旧激烈。 他们最擅长的应该是突袭或者巷战,在这种平坦宽阔的地势上从内部被反突袭,一时之间应该也有些难以发挥全力。 杨御成并未强行突破,任由他们默契配合,前卫掩护后卫撤退。 这帮家伙是真的狠,刀子腿脚只会往人的脖子腋下等脆弱关节处招呼,与风来州内地那些还算讲江湖规矩的宗门官军完全不是一个感觉。 躲过如同索命镰刀般朝着自己脖子斩来的弯弧一击,杨御成抽身后退,喘了两口气,悠闲地挺起身来看向已经撤退至后方的蒙面人。 呼———那几个蒙面人刚要退走,却不知从何处刮来一道劲风,一下子就把他们吹得东倒西歪,滚回了战场正中。 众人很快就锁定了那面无风招展的淡绿色旌旗,想要向其冲锋破阵,却被近乎实质的风墙堵截,根本无法接近。 驭风旗落,谁走,谁留,要由杨御成来定。 此物被寻香修复之后已经不再是他的本命法器,也不知那神秘老婆婆往里加了什么东西,风力是更足了,花活也变多了,只是使用起来莫名会有些滞涩。 感觉就像腋下夹着皮球炒菜,不过人与法器之间毕竟彼此熟悉,倒是不影响这种小范围下的正常使用。 当然,夜下炎涌满盈城,无根狂风平地起那个场面是搞不出来了。 “……”为首那名肩膀宽阔的虚想境蒙面人见此场景,终于开始动了。 他从乱战一起就跃至外围,与一个看起来有些瘦弱,穿着也与其他人不同的紫衣小个子一起抱着膀子强势围观。 他肩上的鹰纹比其他人要大上一圈,此时也如同活了过来一般,只见他高抬手臂,口中喝唱咒文,其他蒙面人也跟着他一起念了起来。 砰,几个离得较近的家伙一齐翻身,将手掌向满是碎石的地面重重一拍。 沙海如岚,从虚空中浮现出来的沙砾聚集在他们的手掌之中,在与地面交接的一瞬间竟然如同井喷一般化作了沙漠海啸。 原来只说他们挥刀有股沙子味,这回倒是给整出真的来了。 这一招不知虚实,但想来定是十分凶险,要不然对面也不会等到既打不过,又跑不掉的时候才整这一出。 异域戏法倒是挺有意思,杨御成偏头看向不远处望着沙瀑袭来,若有所思的时月昙。 这姐们也是个跳火龙舞的好手,不知道他们能不能组个队,没准能赚大钱… 一边沙海翻涌,一边火龙乱舞,那场面想想都会觉得是个大项目。 他伸手一招,几道风刃袭来,精准地捅进了沙浪结构的薄弱处。 那化作海浪形状涌来的狂沙还未蔓至两人跟前便散得满天都是,碎裂成灵气光点四散开来。 蒙面人首领眯着眼睛盯了两人一阵,缓缓拔出腰间与其他人样式截然不同的斩马刀。 那紫衣矮子也抽出弯刃,脚步轻点踏前,头巾下散着几缕金色发丝,随风飘荡,在烈阳下反射出耀眼的光芒。 “海默尔!海默尔!海默尔!”一众蒙面人齐声呼喊着,换上了一副与之前疲软感觉截然不同的凶煞模样,提刀奔袭而来。 第四十九章 海默尔 当对方喊出那句“海默尔”的时候,杨御成终于知道他们是什么来头了。 北地三郡之中的伊比利亚被居住在那里的人称为悠久沙海之城。虽然现在那里是一片绿意盎然的葱葱林地,但据说最初迁徙至此的人群都是来自沙漠的鹰之子。 于荒芜沙漠中挣扎求生,所面临的斗争自然要比其他地方多上许多,而这群沙海子民也不负上苍对他们的考验,每一个都无比强壮并且充满生存的智慧。 海默尔就是风来州伊比利亚三大派系之中最初成立的那一支,他们由刺客,骑手与哈里发种种或强大或知识渊博的各色人等构成。 就是靠着这三大派系的力量,异域来客在星烁州硬生生打下了一块地盘,又在王朝倾覆之后以同样的方式来到风来州,最终定居于此。 拼搏与斗争是他们永不脱离的关键词,但他们并非暴虐成性,反而是无比虔诚的教徒。他们应顺着主神的旨意,在战斗中带领人民走向伟大。 为首的蒙面人那把斩马刀上斑驳的刃痕,以及一众成员眼中如同太阳般熊熊燃烧的火热战意,足以让人感受到这份积累了数千年的强大。 以及得以窥见他们背后那宏大的组织。 “你的人?”杨御成接下袭来的弯刃,闪至一侧扭头朝时月昙小声问道。 海默尔是与魔教有联系的,据说当今魔教中仍在世间的某位圣者就是出身于此。 “你看像吗?”时月昙瞪了他一眼,跟拍苍蝇似的扇飞一人,出手明显比之前重了许多。 “没准是呢?要是一家人何必在这打生打死?”杨御成不断躲闪着对方越来越疯狂的攻击,打也不是跑也不是。 虽说海默尔在风来州内地被传为暴力集团,名声不太好,不过他们也是北地三郡的正规组织,眼下来到人家的地盘做事,自然不好把事情闹得太僵。 “你再不说话我真动手了啊…”杨御成左闪右扭,但对方显然没有体会到他的好意,不断前推压缩着他的腾挪空间。 眼神一肃,寒光闪过,海默尔虽然凶悍,但他杨家少爷也不是软柿子。 “擒王!”时月昙也不装了,娇喝一声,屏退周围一众敌人,飞身向着远处横刀立马的海默尔首领电射而去。 杨御成深吸一口气,飘荡在茫茫沙海上空的死亡气息在他胸口间不断翻涌。 黑流。 这是他的力量,并非是向十恶子借力,而是专属于他的天道恶念。 黑焰从他周身迸出,将围绕在他身边的蒙面人推得连退数步,接着那无根生出的漆黑焰火并未扩散,而是直接融进了他的身体之中。 杨御成拖着让人感觉极不和谐的黑色残影,陡然加速,连出数拳。 每一拳落下,都会有一人闷哼着倒飞出去,跌落在地面再无动静。 下一秒,杨御成已与时月昙并肩行至蒙面人首领跟前,配合着她的步调探爪击出。 海默尔首领提刀斩来,面色冷峻,却难掩瞳孔之中的震惊。 好强…什么来头? 两人如同排演过无数次一般,左右转身闪过猛然斩落的呼啸利刃,接着又合至一处,以风雷之势极速抢攻。 轰轰轰…虚想修者之间的交手已经具备了七分恐怖,转瞬之间蒙面人首领连接两人合力三击,轰鸣之声炸响在北风峡顶端。 他一阵趔趄,后退半步,被专攻下盘的杨御成瞅准机会,一脚点在小腿之上。 没碎,杨御成终归还是留手了。 这时,那满脸惊容的小个子方才一刀斩来,刃如弯月,直飞脖颈之间。 杨御成并未扭头看向对方,也未躲闪,而是维持着先前的流畅姿势死死盯着海默尔头目。 叮,弯刃被时月昙抬手接下,她顺势飞身而起,腿似剪刀,如游蛇一般缠绕在紫衣人的肩颈之上,却被对方以同样柔韧的诡异身法扭开了。 等等…这是个…? 时月昙咦了一声,靠着无比稳固的平衡性足尖点地,闪过紫衣人的利落追击。 杨御成抬脚跺在对方意欲挥起的刀背之上,聚力平伸左手,与对方猛对一掌。 又是一阵轰鸣,巨大的反震之力把他顶得颜面一红,蒙面人首领却在黑纱之下咳出一口血来,想必也没比他好受到哪去。 另一侧,紫衣人一晃神的功夫,时月昙已经不见了身影,正当她疑惑着四处寻找敌踪时,突然感觉背后一沉。 “小姑娘家家的,舞刀弄剑做什么?”耳边响起的声音无比轻柔温和,但紫衣人只感觉犹如死神临头一般,无边恐惧在心中升腾而起。 眼前一花,手中弯刃已经落到了时月昙手中,紫衣人整个身子被她压得向前跌去,而那把索命镰刀已经横在了自己的脖子跟前。 倒地便是身首分离,自己的另一只手却被时月昙扭到身后,无从发力。 最后一刻,紫衣人闭上了双眼,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似乎蕴含着无尽的叹息。 想象中的场面并没有出现,时月昙浅笑一声,又是一扭身子,抬指扣住对方喉头,将其顶在身前十分玩味地望向蒙面人首领。 “这位当家的,若这小妮子再不服软,我可就收不住手了…”她红唇轻启,反手握住弯刃的刀柄顶住紫衣人从腰间拔出刺来的匕首,悠悠说道。 “拉结…停下。”蒙面人抹掉嘴角血痕,抬起手来向那紫衣矮子喝道。 紫衣人身子一震,犹豫一会,最后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般放弃了挣扎。 匕首啪嗒落地,激起碎石飞散。 “惊扰了诸位,还请原谅。”蒙面人首领喘了口气,将大刀收入鞘中,他自然能看得出来对方并没有下死手的意思,那么一切都可以谈。 “呵,你们来闹事,一句道歉就能解决了吗?”时月昙冷笑一声,唇角贴着紫衣人的耳鬓邪笑着说道:“打不过就讲道理,哪有这么好的事呢?” 紫衣人微微颤抖一阵,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她在耳边吹得有些痒。 “诸位早已识破我们这点伎俩,若不是故意上钩,早早绕开便是…”他伸手拦住一众神情紧张,想要围上来的蒙面人,疲惫地叹了口气。 海默尔也似乎并非传说之中那般铁血。 “喏,他是我大哥,打不打我说了不算…”时月昙拿下巴点了点旁边黑焰散去的杨御成,众人的目光唰得一下聚集到了他的身上。 杨御成瞥了一眼时月昙,挠了挠头,不过他也算是个场面人。 稍作思索之后,他开口问道:“堂堂海默尔,为何要在这里做些拦路的勾当?” 蒙面人不说话,场中除了呼呼风声之外再也没有其他动静。 时月昙出手扯下紫衣人的面纱,杨御成忍不住瞧了一眼,倒还真是个金发碧眼的小美人。 她将紫衣人一把推回到蒙面人跟前,又将弯刃和匕首拾起甩到她跟前。 紫衣人撅着嘴死死盯着她,气息紊乱,脸颊上冒出一丝颇为可爱的红晕。 时月昙倒是毫不怯场,抱着膀子对她露出了一个三十年老光棍的邪恶笑容。 杨御成伸手一招,驭风旗化作巴掌布片飞至他的手中,环绕周围的狂风也倏然散去。 虽然隔着面纱,但依旧能看出来场中诸人的脸色都柔和了一些。 可以谈了。 杨御成走到崖边,朝下挥了挥手。 正愁眉苦脸看着趴在老马头上小黑猫的赵抚兰转过头来,面露疲倦之色。 终于完事了? 第五十章 小约克 北地三郡的文化风俗独立于风来州的其他地方,百年朝代更迭,天下乱象不止,许多远古时代留下的记录已经在时间长河之中消失无踪。 就算是留下来的诸如二十八史,天穹本记之类的历史典籍也被历朝历代的统治者改得面目全非,让人分辨不清哪条是真哪条是假。 历史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这话放在政治上来讲确实没什么问题。不过经由这帮利己主义的小说家一顿改编,天海五州真正的历史早已被掩埋在了风沙与血锈之下。 人们都说北地三郡的人是异域来客,可异域是什么,包裹天海五州的无想海之外又是什么? 无人知晓,也无人想去探究。 海默尔是隶属于三郡之中有着“铜鹰群王”之名的伊比利亚旗下的官方组织,这一郡由身怀王家血脉的诸多家族各推举出一人,共计七名王者共同组成了管理国家的铜鹰议院。 海默尔在天海五州通用语中直译过来的意思大概是“手”,而在伊比利亚古语中其又含有“无言,侍卫”的双重意义。 无言铁卫,铜鹰之手。 隶属于伊比利亚两大中心城镇之一,小约克城的海默尔支部近日收到命令,要与其他两郡派出的组织合作,共同阻止任何试图进入北境之内的不明人物。 究其原因,是因为埋葬着三郡初代圣者遗骨的圣墓“伊扎塔特”,通用语译为“集铉陵”的大型群体墓葬兼圣地裂开了。 没错,就是裂开了。本来封得严严实实,根据先贤遗旨在他们返回世间之前不得打开的陵墓,在前些日子的一阵地脉异变中被震出了一条裂缝。 根据三郡学者的分析,能搞出这种动静的只有坤道四十二恶兽现世,不过等了好一阵也没见风来州被天灾毁灭或重创的影子。 那就是有人别有用心,处心积虑地搅动地脉,要来动我们老祖宗的东西了。 始作俑者正翘着二郎腿捧着当地的特色饮料干草煎茶,用鼻子吸着杯中冒出的腾腾香气,眼睛半眯一副十分享受的样子。 赵抚兰与时月昙一同扭头望向了他。 “几位可是知道些什么?”袭击杨御成等人的这支海默尔行动队队长名叫尤哈特,曾经是伊比利亚的职业军人。 靠在墙边皱着眉头,不时偷瞄时月昙一眼的那个紫衣金发小姑娘叫做拉结,身分不明。 “不知道。”杨御成放下茶杯,平身双手推开左右两人朝向自己的大脸,沉着应道。 装孙子可是当少爷的基本功。 “几位少侠都是人中英杰,如此年纪便有这般成就,按理说我们应该是报以欢迎态度的…”尤哈特那刻着几道皱纹的粗糙脸孔紧紧绷着,全然不提自己一众人先前出手即杀人的事: “只不过现在是特殊时期,三郡也进行了对外封锁,如果你们不愿离去,那我还是需要询问一下你们来这里的理由,汇报上去之后再行定夺。” “不用问了,我们就是来刨坟的。”杨御成巴掌一拍敞亮答道:“伊扎塔特…我们那边叫集铉陵,那里面有我们要的东西。” “三郡之地可不止我们几个…”尤哈特皱着眉头眯起眼睛,语气逐渐冰冷了起来。 那可是圣墓,圣地,一个外乡人到你跟前大大咧咧地说要刨你祖坟,你不生气? “我们不会动伊比利亚的东西,也不会动海默尔的东西。”杨御成点了点桌子继续说道:“我要取的是一种名叫转铃草的植物,只是恰好长在你们那座圣墓里,其他东西我没兴趣。” “哈桑克队长,先前事情匆忙未能见礼,在下先自我介绍一下…”赵抚兰被杨御成用下巴点了点,施礼接话道:“赵抚兰,天师一脉。” 尤哈特眉头皱得更深了,这夜叉脸怎么会知道自己的姓氏?还有…天师一脉? “这次我来是奉家师之命,取一尊名唤沙珂罗摩像的贤者座像,此物追根溯源本为雷行皇室所有,现在只不过是到了该物归原主的时候了。” “集铉陵里面有我要的东西,而且那本来就是我的东西,以你的级别还不够知晓。”时月昙抬起手来搓了搓指甲,看都没看对方。 尤哈特被这三人说得脸都绿了,哪有这么明晃晃来抢东西的?理都懒得讲了? 级别?什么叫他娘的级别?你一个外乡人知道老子是什么级别? “去告诉麦赫罗。”时月昙盯了正琢磨着要不要跟她们鱼死网破的尤哈特一眼:“月隐月现,罪已赎清,恩怨皆尽,时来门开。” “你怎么…!?”海默尔的壮汉首领圆睁着眼睛,震惊于这小姑娘口中念出的名字。 “如果他已经老到听不懂人话了…”时月昙冷冷瞥了他一眼,又念出一段异域语来。 尤哈特每听到她嘴里蹦出一个词,眼皮就会跟着跳一下,当时月昙念完整句,他脸上已经一半青一半红了。 沉默许久,他站起身来让众人等待一刻,扭身走出房间不知做什么去了。 至于一直充当监视人的那个紫衣女孩已经整个人愣在了原地,嘴巴圆张着,如遭雷轰。 “你还说他们不是你的人?”杨御成耷拉着眼皮呛了时月昙一句。 “呵,凭他们的级别还不够做我的人。”时月昙冷笑一声,又向傻在原地的拉结抛了个媚眼:“不过有的人倒是可以破格提拔一下…” 赵抚兰与杨御成对视一眼,脸上尽是无奈,这俩乡下少爷跟人家大派候选领导一对比,真的就像野鸡撞上了凤凰。 三人也不惧怕海默尔的人搞突然袭击,淡定地呆在屋子里等着尤哈特回返,期间时月昙不断以火热的视线向拉结发动眼神攻势。 搞得人家小姑娘留也不是走也不是,白净的脸上又红作一团,低下头去不敢看她。 杨御成叹了口气,自己之前还真的没见过女流氓,这回算是碰上个大的了。 “诸位,久等了。”大约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尤哈特风尘仆仆地赶了回来,手中还紧握握着一卷充满古旧气息的羊皮纸。 他瞧着时月昙,一时嘴上有些卡壳。 “时月昙,赴月宫之主,三教并立共同指定的合法继承人,顺便兼任你们家大祭司长…”她站起身子飒爽地撩了下头发:“随你怎么叫都行,快点带路,再磨蹭磨蹭墓里都要被搬空了。” 尤哈特长鞠一躬,头都要戳到地板上了。 他带领诸人在这座崖间行动据点里七拐八拐,最终绕到了一座传送阵跟前。 杨御成捏着下巴打量着这个和投书台有点像但是小了好几圈,而且符文和装饰满是异域风格的传送阵,倍感新奇。 有谁能想到,堂堂天下正道大世家之一的杨家少爷,这辈子竟然还没用过传送阵。 踏入阵中,海默尔巫师立于左右激发符文,周围的风景一阵晃动,赵抚兰与时月昙是老油条,早早闭上了眼睛。 结果一阵无比炫目的白光炸起,唯一的大冤种杨御成被晃得眼泪都滋出来了。 这感觉怎么… 死死闭着眼睛缓解着其中酸痛,杨御成听到了如同铁盘坠地的响声,接着四周一下子变得空旷起来,耳边响起悠悠的经诗吟唱。 “好了,请先随我来,之后会有人将行李送至诸位的住所,不用担…”石门缓缓开启,和煦的阳光与微风拂过众人的脸颊,尤哈特回过头来刚要说什么,嘴巴又卡住了。 黑猫白狼,已立于杨御成左右。 他缓缓睁开双眼。 鹰啼划过,一座座雕纹精致的石塔在城中林立,风来州常见的砖瓦建筑与土砌泥铸的异域房屋无缝混合,街上行人穿着各异,远方神庙隐有灯火浮现,白鸽迎风而起。 城镇最高处有一尊巨大的铜制人像。 “铜鹰”霍德约克,带领同胞子民来到天海五州扎根立足的三位圣者之一。 异域来客于星烁州建立的那座首都城市被冠以他的伟名,而再次失去家乡迁徙至此的英雄后代们,则将这座新的家园命名为小约克。 带领我们重新走向伟大,祖先啊… “喵~”小黑猫舒舒服服地抻了个懒腰,叫声在石砌殿堂中悠悠回响。 第五十一章 夜风凛 一行人被领至一座宫殿般豪华的异域建筑跟前,杨御成倒是也在书上见过北地三郡的建筑插图,不过只有当真正临近接触时,方才能感受到这截然不同的美学风格。 这是一间驿站,由议会直属经营,专门负责接收一些身份尊贵的外宾。 北地三郡其实并不闭塞,相反,因为此地没有大湖大江也没有海运系统,大部分水产相关的周边商品都需要与内地城市通商才能获取。 伊比利亚本地民众所信仰的教义并不排外,而北境也是一片没有什么特殊资源,又一直在和平发育的地区,故此作为首都的小约克城才会出现这么多文化相互融合的痕迹。 比如说加了本地特质酱料的研磨茶粉,虽然与内地常见的饮品风格迥异,却也能迎合大部分人的口味,不至于过于刺激或者平淡。 尤哈特与三人交代一阵,又与城中护卫点名这三人是海默尔的贵客,最后在三人强烈要求不需要保镖的抗议下悻悻离去。 铜鹰诸王会在明日召见他们,并且会在会见后,授予他们加入对圣墓伊扎塔特的“保护性”发掘工作团队的资格。 至于能保护走什么,还是得明天具体事情具体谈才能敲定。 毕竟那是人家的命根子,真要硬闯那不亚于只身对抗一国之力,武力不过是手段,能谈的事还是坐下来谈一谈,这样对大家都好。 驿站楼上是一座宫殿式的开放居所,中间是一片公共区域,共有七间无比豪华又风格各异的私人房间。 这是对应七王议会而设下的布局,理论上来讲是每位王者都有招待一人的资格,不过有幸能住进这里的不是哪里的大人物就是政治上极端重要的角色。 所以实际上自打这间看起来每天运营都像是在疯狂烧钱的驿站建立起来,便很少会被实际启用,杨御成与赵抚兰也算是沾了时月昙的光。 毕竟她完美符合上面那两项要求。 三人挑好房间,稍微收拾了一下,聚在一起讨论一番,有人来通知说行李送到了。 其实也就是那匹深藏不露的老马,还有赵抚兰那辆破烂马车加上一点干粮和日常用品,真正重要的东西诸人肯定都是紧紧揣在身上的。 赵抚兰装了点驿站端来的新鲜萝卜块孝敬那匹老马,时月昙则给了两人一个帅气的背影,一撩长袍向外走去。 “你们都不问问我要去哪吗?”走出几步,她转过头来插着腰有些不满地问道。 杨御成与赵抚兰对视了一眼,转过头来齐声说道:“你可是魔教圣女…” “哎…所以就说你们这些男孩很没劲…”时月昙用指尖点着额头叹了口气: “我去…嗯,就当是见见老干部?交代一下工作之类的,晚饭前回来,你们可别闹事啊。” “您慢走。”两人一甩袖子,学着驿站里小伙计的模样敬了个礼,逗得她咯咯直笑。 “你也一起来?”时月昙偏头对一旁灌木丛中的阴影处轻轻抛出一句,便迈着飒爽的步子向大街上走去。 紫衣女孩拉结从树丛里钻出,看了看早就知道她在那里蹲着的两个男生,撅起嘴巴跺了跺脚,犹豫半天,还是转身追上了时月昙的背影。 女孩真奇怪啊。 赵抚兰和杨御成又对视一眼,摇了摇头。 “那个…老四。”赵抚兰挠了挠脸:“我在这呢…也有个接应点,不过里面牵扯的比较杂,所以还是我自己去比较好…” “没事,我一个本地人在风来州的朋友还没你们多这点事,挺正常的。”杨御成耸了耸肩,故意用棒读的语气应道。 “那我走了哈。”赵老六嘻嘻一笑,走到门口转过身来,学着时月昙的强势语气一挥双指:“晚饭前回来,你可别闹事啊~” 两人笑骂一阵,赵老六也迈着轻快的步子蹦跶着离开了驿站。 杨御成摸了摸老马的鬓毛,随手朝灌木丛里丢了颗小石子。 “我可以给你安排几个护卫…”尤哈特有些尴尬地钻了出来,轻声说道。 “不是,你别可怜我啊,这样不是显得我更可怜了吗?”杨御成摊着手无奈回道:“我也去逛逛,晚饭前回来…相信我,我不会闹事的。” 话音落下,黑猫白狼应声蹿出,不知为何,自从进了小约克城,十恶子就精神得不行。 “杨少侠。”尤哈特叫住杨御成,犹豫了一会之后严肃说道:“你的人头很值钱,虽然这座城并没有跟内地合作,不过消息已经传开了…” “小约克城的治安我可以向你保证,不过有一些我们无法管束到的人也隐藏在这里,你一个人的时候请务必注意周围。” 杨御成微笑着朝他点了点头。 派系斗争是,不稀奇了。 走到大街上,望着熙攘的人群,杨御成有些恍如隔世的奇妙感觉。 说不清是迷茫还是异样的熟悉感,大半个月前自己还是游荡在满盈城中到处撒钱的少爷,现在就在异国他乡顶着个黄金打出来的脑袋了。 他的本意是四处逛逛,收集一些跟集铉陵相关的情报,不过一走出来,他就有点发懵了。 情报该怎么收集来着?先前有杨家的势力与寻香帮忙,他只需要蹲在屋里喝着茶就能知道天南地北发生的各种大小事了。 后来满盈城破,到天南乡这一段,自己大部分的信息来源也是靠着雪隐和刘惮他们。 话说老五这家伙是怎么收集情报的?他说话声比蚊子都小,难不成是站在大街上读人心? 杨御成皱着眉头瞧了瞧左右的天道宝贝,掏出之前杨雪隐给他的钱袋子掂了掂。 算了…再当回少爷? ………… 不得不说,北地三郡确实是个好地方,因为融合了许多不同地区的文化,开放程度远比风来州内地高得多。 台上那衣着暴露,身挂金饰,蒙着淡粉色面纱的舞娘肆意舞动着青春曼妙的优美身姿,看得台下一众酒客热血沸腾,大声叫好。 据说只要出手够阔,出台表演的舞娘就会带你到她的房间,给你表演一场特殊的“舞蹈”… 逛窑子这事杨御成算是半个专家了。 虽然这种风月场所不是他这种年纪的家伙可以随意乱钻的地方,不过也正是这种没什么规矩,又不受道德限制的地方最容易产生小道消息的流通。 杨御成端着北地三郡的特产汽水大口畅饮,时不时撒些钱币到舞台之上,那混不正经的模样倒真是挺符合他阔少本色的。 他的耳朵竖起,没有漏掉酒场中的任何一丝风声,冒着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台上舞动不休的漂亮姑娘,却锁定了几道除了不满和陌生之外还掺杂着几分其他感情的目光。 只要够招摇,事情自然就会找上门来。 深谙此道的杨御成抹掉嘴上的泡沫,搂着闻到金钱的味道凑上来的异国姑娘们,将手中闪闪发光的钱币朝天一洒,放声狂笑着。 咻~望着台上舞娘在一阵激烈舞蹈的最后时刻扯下抛飞的轻薄纱巾,杨御成吹了个口哨。 小约克城的夏夜要比其他地方热上一些,城中并没有什么宵禁之类的规矩,行人们的热情依旧未减半分,街边林立的各类商铺摊贩也是忙得不可开交。 这场景,多像满盈城啊?自己先前只以为北境三郡是蛮荒之地,而现在身临其境到此一瞧,那城里人的迷之自信顿时就消减了几分。 话说回来,这玩意怎么这么好喝? 拎起手中那由北地三郡特产,正咕嘟咕嘟冒着气泡的神秘饮料,杨御成仿佛发现了新世界。 在这热闹的夜市中逛了一阵,杨御成哼着小调眼睛微闭,似乎又变回了那个走街串巷遛鸟逗狗的顽皮小少爷。 夜风吹过,直入心田。 这一道风,似乎比之前要冷上一些。 睁开双眼,望着周围空无一人的街道,杨御成深吸了一口冷气。 来了… 第五十二章 幽视者 他将饮料放到旁边空荡荡的摊位桌上,平视前方,心中却在默默计算着。 会晃四下…不对,五下。 瓶中水波晃荡,一,二,三,四,五。 没错,没有问题。 再望向远处山丘上那尊铜制巨像,如同他先前记下的一般,雕像手上一共刻了六枚戒指。 其中有一枚是红宝石图样,自左下至中心处有一道分成三杈的细微裂痕。 也没错。 脚边沙粒记录着每一个行人的步伐,每一道印子,每一段被风扬起的痕迹都排列得恰到好处,仿佛自古以来从未有过改变。 杨御成用大拇指的指甲在食指上划出了一道轻微的破口。 血珠滴落,激起脚下沙土,在地面上泛起短暂而微小的涟漪。 不是幻境,不是阵法,也没有中毒。 人无法真正做到欺骗自己。 这里就是现实世界。 那么,刚才还在周围的行人呢?一直与自己在冥冥之中相互有所感应的黑猫白狼呢? 自己在那阵不寻常的微风吹过时便瞬间出手插下的驭风旗呢? 如同陷入了一个四面都是正面的迷宫,杨御成眯着眼睛,尽可能地散发感官捕捉着周围的一切风吹草动。 来…不管前戏搞得有多花哨,总得出手才能一锤定音,不是吗? 邦,有一物从斜侧方被甩落到他跟前的地面上,像是皮球一般高高弹起。 那飞溅的粘稠血液,那惊恐的眼神,大张着喷飞血沫,似乎想要喊些什么的面孔… 太熟悉了,这个东西按道理来讲应该是挂在自己脖子上的。 杨御成的人头,就在他眼前被砸到了地上。 “黑流…”响指声清脆回荡,他并没有选择抬高手去摸摸自己脖子上面是不是已经空了。 一切只在瞬息之间,作为天罗地网中惊慌失措的猎物的他根本连一丝思考的时间都不会有。 黑焰…没来… 杨御成恐惧了,这是他在人生中第一次感受到了毫无悬念的冰冷死亡。 唰—————— 冰风裹挟死与生的陈腐浊气呼啸而下,黑影于空无一人的热闹夜市间舞动交错。 场中两人皆陷入了深深的震惊之中。 他是…怎么躲开的? 我是怎么躲开的? 没时间思考刚才自己做出的,远远超过本能反应的动作,杨御成看到了她的脸。 虽然只有落地一瞬间的黑纱翻起,不过杨御成还是清楚地捕捉到了所有信息。 那姑娘…是叫拉结对? 不过这一位胸前的规模要远比那个羞涩的紫衣女孩大上许多。 排除这世间会有两人莫名其妙长得无比相似的可能性,那么答案也不难猜了。 为何一家兄弟姐妹中总会有厉害的,又总会有菜得要命的?就不能平均一下吗? 黑纱女子手中弯刃如月,如夜中暗光一般,扭动腰肢,踮脚踏前而来。 破绽,这对于一个追求一击必杀的刺客来说已经是十足低劣的破绽了。 就在这一转身的功夫,杨御成终于抓住了那与自己无比熟悉的世界之间的一丝联系。 那是一支冷箭,带着灼热的裂缝,似鹰啼划空一般呼啸而来。 没有多余的思考时间,杨御成在那弯刃贴近自己脖子的最后一瞬间向左挪了半步,用身体硬生生接下了那支箭矢。 利箭突破背后的衣衫,直插骨肉之中,却在临近心脏的前一刻停了停了下来。 叮———金铁交击之声乍起,世界像是在一瞬间重回白昼,杨御成被那支箭矢巨大的冲力顶得向前连迈了三步,方才跌倒在地。 “杨御成!”“杨老四!” 周围的人群之中爆发出一阵惊呼,杨御成撑着地面恶狠狠地咳了一口血沫子,这才缓过神来回头向身后望去。 时月昙反手紧握着一把很像海默尔众人手中的弯钩利刃,只不过她手中的这一把却是皎白如月,雕纹和形状也突显着这把刀的不凡之处。 赵抚兰手持折扇,展作一副山河水墨图。他怒目圆睁,身后立着一尊两米多高的石甲影兵,大手僵立半空,似乎正要去抓住什么东西。 左右观瞧一番,自己身前已经被过往路人很自然地让出了一片空地,他们脸上或惊恐或疑惑的表情,显然也在诉说着此地发生了什么不可思议的闹剧。 “我感觉到你死了…”时月昙鬓边有冷汗流下,她又朝前方人群中观察了好一阵,方才收起月刃来到杨御成身边。 “我也是…我还活着吗?”杨御成看着自己身边低伏着身子,向着人群方向龇牙轻吼的大白狼,还有毛发微微竖起的小黑猫,转头问道。 咔,时月昙蹲下身子,一把掰断了插在杨御成背后的箭矢,疼得他失声嗷了一嗓子。 “也许?”时月昙朝他甜甜一笑,不管趴在地上疼得直抽冷气的杨御成,端起手中被折断的箭杆打量起来,若有所思。 很快,尤哈特便带着一众士兵火速赶到众人身边,将围观群众屏退,七手八脚地把趴在地上像个大蛤蟆一样的杨御成抬了起来。 “多谢…”杨御成眼皮不断抖动,望着尤哈特还拿在手中的短弓,沙哑着嘟囔了一声。 “回去再说。”尤哈特朝他点了点头,神情依旧紧张。赵抚兰收回影灵,慌慌张张地拾起像根破木头棍子一样倒在地上的驭风旗,众人向着驿站的方向飞速奔去。 ………… “我应该是死在那了,可我为什么还活着?”杨御成背上的箭枝透体三分,巨大的力道将他的后心处贯出一圈红印。 “桑哈伊特,别名“解脱”…”时月昙捏着还挂着几缕血丝的箭头细细打量着。 箭尖虽然离杨御成的心脏只有半寸距离,但将其拔出后创口并没有冒出多少鲜血,由此也能看出尤哈特的箭法有多么精妙。 看来先前他在北风峡射赵抚兰的那一箭,真的是放了好几桶水了。 “你们那边看到了什么?”杨御成头上满是汗珠,喘着粗气开口问道。 “影子,几乎透明的黑色影子。”赵抚兰沉着脸答道:“你走在路中间,突然就甩出驭风旗丢到地上,然后就傻在那里不动了…” 杨御成咽了口口水,等待着下文。 “当时我离得远,也看不真切,只看到一团淡薄的影子挥着刀刃直击你的后颈…”赵抚兰顿了顿,闭眼又回忆了一会,方才确定道: “眼看你就要被砍到了,结果…你…突然消失了,就像从来没存在过一样…” 杨御成闭上眼睛,缓缓点了点头。 “后来你和那影子又再度出现,女魔头上去和那玩意拼了一刀,那感觉真的很奇怪,明明两刃交击都冒出火花了…”赵抚兰扭头看了时月昙一眼,见她并没有在意这个新外号: “但那影子就跟不受力一样直接穿过了女魔头的身子又朝你砍过去,我伸手去抓也被它穿过,最后你一挪身子中了一箭,它就消失了。” “解脱…费达伊早已失传的远古秘术,只要施术成功,中者必死无疑,如同无上命运。”时月昙悠悠说着,与转过身的杨御成对视起来。 “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有谁成功躲开过这一下的吗?”杨御成喘了口气问道。 “没有,你是第一个,有史以来的第一个人。”时月昙叹了口气,转头望向站在屋内,面沉如水的尤哈特,还有失了魂一样的拉结: “说说你看到的东西。” “拉结…”杨御成在赵抚兰的搀扶之下转向海默尔的两人,歇了一下方才说道;“如果我没猜错,你应该有个姐姐?” 拉结娇弱瘦小的身子一震,尤哈特连忙扶住她的肩膀,她才没有当场倒下去。 “怎么可能…难道真的是她?”拉结眼中红红,呼吸急促,不断摇头。 “是的,她有个比她大五岁的姐姐。”尤哈特拍了拍她的后背,接着叹了口气缓缓说道:“她在十二年就死了,被费达伊组织的长老会选为幽视者,去了另外一个世界…” 第五十三章 箴言显 费达伊这个来自巴尔干,与国内政府分分合合,无比纠结的强大组织在天海五州还有一个更加响亮,也更为人所熟知的名字。 阿萨辛。 无从考证他们历史与名字的由来,也无人知晓他们的组织结构或者成员信息。 当然,关于费达伊其实也不需要知道那么多,只要牢牢记住一点就足够了。 与这个组织有过牵扯的所有人,记住,是所有人都死了。 “费达伊也是隶属于魔教的吗?”赵抚兰面色凝重地向时月昙问道。 “不是,那些家伙不会听命于任何人的…”时月昙摇了摇头:“那里面根本就没有活人。” “幽视者…”杨御成看着情绪逐渐稳定下来的拉结,自言自语地念叨着。 他虽然不知晓这个单词的含义,但将其咀嚼于唇齿之间,多少能感觉到一丝不祥。 “为什么你会知道得这么清楚?为什么你能跟她交击一刀?”赵抚兰继续追问着。 时月昙并未生气,也没有感到烦躁,她静静地望了尤哈特与拉结一眼,最后缓缓开口说道: “费达伊这个组织早在几十年前就被彻底摧毁了,现在还留存于世打着这个名号的人要么只是当时的外围成员,要么就是招摇撞骗的投机之人,就连巴尔干本地的费达伊也不是正统。” 她顿了顿,接着说道: “摧毁那个组织的,就是现在的雷行皇室,以及其中唯一尚且在世的核心成员…人称天下十大双源尊者之一的山鸦道人。” 赵抚兰眉头一皱,自己的师父也是双源尊者,却从未听他说过类似的事。 “而作为组织中最核心的技艺…解脱这一招,当今天下只有两人知晓。”时月昙抱着膀子看向赵抚兰:“山鸦道人,还有他的徒弟。” 赵抚兰沉着脸点了点头,又问道:“我相信你的话,但是杨老四这次毫无因为地遭到这一招的袭击了…而且出手的既不是你,也不是尊者。” “拉结,告诉我,幽视者是什么?你姐姐现在又是什么情况?”杨御成出言问道。 “她是什么样的?”拉结用手扶着胸口,神情悲伤地抬头问道。 “跟你长得很像,所以我能一眼就认出来她的长相…只是外表看起来要成熟许多。”杨御成回想着那黑纱女子带给他的颤栗。 “他们说的是真的…”拉结转头望向尤哈特:“他们真的回来了…” “幽视者就是能看见所谓“真实”的特殊存在,就像我们的先知一样,只不过他们观测到的并非是这个世界的过去或者未来。”尤哈特拍着拉结的肩膀沉声替她答道: “旧费达伊被摧毁,但过了不久之后又有宣称自己是幽视者的人出现,重建了那个组织。他们摒弃了原本的教仪,彻底沦为了暗杀机关…” “而拉结的姐姐…玛蒂尔妲就是被新费达伊掳走加入其中的。”尤哈特叹了口气:“那时拉结年纪还小,我也还年轻,没有阻止他们的力量。” “那孩子…玛蒂尔妲,在接受刺客训练的时候暴露了幽视者的天赋,对?”时月昙悠悠问道。 “是的,那群疯子激发了她作为幽视者的能力,强迫她加入了组织中最隐秘的核心团队…然后,把她…活生生地折磨死了…”尤哈特握着拳头的手不断颤抖,牙关咬得咔咔作响。 “为什么?按理说这种有着特殊天赋的人,不管在多疯狂的组织里都应该是被珍重对待的,为什么费达伊要抹杀组织里的幼年天才?”赵抚兰皱着眉头,十分不解地问道。 “他们宣称自己找到了能将幽视者送往他们观测到的那个世界的方法…那就是让幽视者在极度的痛苦与绝望之中悲惨死去。”尤哈特怒声说着。 “只有玛蒂尔妲一个人成功了,其他人都被毫无意义地死去了,对?”时月昙问道。 “你到底…”尤哈特有些不解,尽管这个姑娘身份尊贵,但她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 “我说了,解脱这一招我也会。”时月昙扭向一边的杨御成:“这是只有幽视者才能学会的技术,通过不断的锤炼与观测,从而与另一个虚无缥缈却又真实存在的世界产生联系…” “冥界吗?”杨御成抬头问道。 “不,那里远比死后的世界要恐怖得多…”时月昙苦笑一声:“在那里,所有我们熟悉的东西都不复存在,却又同时挤在一处。” “与其说是灵魂往生之地,不如说那里本身就是死亡这个概念的具象化…我不敢深入,只能徘徊在能够接触到它的边缘,这就是我无法拦下玛蒂尔妲的原因。” “但我在那边…”杨御成皱着眉头想了一会,接着无奈地笑着向她说道:“所以就是那种闻所未闻,前所未见的展开呗?” 时月昙也冲他一乐,既然想不清楚的东西那就不要过分纠结了。 “你刚才说他们说的是对的…”她转头看向一直垂着脑袋不知在想什么的拉结,又用眼神制止了想要替她解释的尤哈特: “不必告诉我是谁,或者有什么过往。回答我的问题,拉结?伊桑克斯,你的姐姐玛蒂尔妲现在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还有,那些人说了什么?” 杨御成与赵抚兰对视一眼,两者都不是蠢人,当时月昙开口道出了拉结的全名,他们心中都隐约冒出了几条通向答案的丝线。 “铜鹰”霍德约克·莱·伊桑克斯… 眼前这个继承了初代国王血脉的紫衣女孩,并没有像她的远房亲戚一样坐在议会大厅里,而与她血缘相同的姐姐则在十二年前被邻国掳去。 真的是走到哪烂到哪啊。 “费达伊中流传着一条箴言…”拉结缓缓抬起头,望着向她微笑的时月昙,水汪汪的眼中莫名浮现出了一丝勇气: “会有一名被上天选中的幽视者,在无数磨难的尽头超越死亡,于神的国度重获新生…” “有一天,祂会回到这个世界,以命中注定的接引者之死为开端,将那片乐土拖入此处。” “届时,旧的世界毁灭,新的世界随祂诞生,而神的后代,将会成为唯一的王。” 拉结转向杨御成,嘴唇颤动一阵,过了好一会方才继续说道:“玛蒂尔妲就是天选的幽视者,而她重回世间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杀你…” 真的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现在你可以请出埋伏在附近的那两百多号高手出来商量对策了。”杨御成干巴巴地笑了笑,对着一旁的时月昙说道。 “我不会骗你,这一次我真的没带人来。”时月昙耸了耸肩。 “呃…我一直都是一个人做事的。”赵抚兰摆出一个很微妙的表情,将杨御成转过来的那张苦瓜脸怼了回去: “我之前只觉得你是个麻烦缠身的体质,但没想到找你茬的东西竟然这么猛。” “哎……”杨御成重重叹了口气,尽力挤出一丝微笑对拉结说道:“只要我这个接引者不死,世界就永远不会毁灭对?” 拉结垂着眼帘点了点头。 “她已经死过一次了,如果你的姐姐再来找我麻烦,我希望你能理解,我所做的一切出发点都是希望她能够获得安息…”杨御成瞅了瞅左右露出微笑的两个傻大胆,也跟着无奈一笑。 人有的时候是有必须完成的使命的,比如说把盘子刷干净,拔掉庭院里的草,最后一个离开的时候锁上房间的门… 或者是跟非物质世界里跳出来的家伙较量较量,其实都没什么区别。 阻止世界毁灭而已,这件小事所有人在人生中的每一天都在全力践行。 “明天我会跟铜鹰之子们好好谈一谈的。”时月昙抱着膀子微微一笑:“特殊情况特殊处理,这次他们可能得额外付点报酬出来了…” 看着愣愣的尤哈特,杨御成斜眼想了一下。既然是叫圣墓,里面肯定会有点好东西… 嗯…拿个三成不算过分? 杨御成心中暗暗琢磨着。 不,七成! 时月昙转过身来,用眼神向他喝道。 第五十四章 大议会 杨御成自从用无璀玉引善恶天道之力重获新生后,他的身体就发生了许多变化。 他在几乎没有根基的情况下陡然攀至沉浮境界,但好在知识储备充足,并没有像一些机缘巧合之下踏入修行门道的人一样,境界不稳反噬自身。 杨御成现在可以在短时间内主动引导善恶天道加身。虽然十恶子与十全子的力量在伴他重生时就跌至了最低谷,但这近乎规则本身的威压,对于大部分人来说还是十分恐怖的。 主动接下尤哈特射出的利箭使他受到了相当沉重的伤害,不过这具新身体还有着另外一项特异功能,那就是与黑焰同化。 一如之前杨御成激发出属于自己的恶念黑焰,或释放攻击,或凝于体内。 这毫无能量波动的冰冷火焰,就是他存于世间除了肉身之外的另一种体现。 简单来说,身上哪破了洞就可以用黑焰往哪塞,虽然对伤口本身的愈合速率没有任何印象,但杨御成可以借此撑过身受重伤又不能停止行动的艰难时期。 当然,恶念黑焰并不是无限的,它源自于杨御成自身或者周围人们的意念。 虽然当群体意识聚集到一定程度之后,这份力量会变得极为可观,杨御成也可以借势将其释放,但现在的他只能储存极少一部分。 伊比利亚的铜鹰王朝信奉以主神“谬”为主的多元神教,对内采取“遵礼,坚毅,不害”三大戒律,在对外立场上则十分硬派。 杨御成与时月昙在礼官的带领下从驿站出发,乘着马车行过热闹的市街,来到了这条位于小约克城正中心的朝圣之路。 这条周围栽种参天古树,白玉石像林立,在整个风来州中都算得上是极其宽阔的大道直通伊比利亚多神信仰的各大神庙。 据说在来到天海五州之前,他们的信仰也曾是自己世界的主流之一,现在虽然没落了,但这份排场还是被继承了下来。 苦谁都不能苦了神仙。 伊比利亚大议会位于朝圣之路的正中心,与高处的铜鹰雕像遥遥相望。 仿佛是那由大理石柱构筑而成的豪华建筑在向其朝觐,又像是那尊雕像在默默监督着这座最高权力的汇集之所。 赵抚兰没有来,他自从昨夜过后就变得神神叨叨的,嘴里开始不断默念着什么,扭头就把自己关进了房间里,叫他也不应声。 两人并没有去打扰他,而是直接搭上了前往议会的马车。 “你觉得老六看出什么了?”时月昙坐在这辆无论内饰还是布置都极尽奢华的车子里,看了一会窗外的风景,百无聊赖地问道。 她还是来时的那套衣服,看那模样就跟是从家里出来去村中会堂里逛一圈一样,丝毫没有即将觐见一地之主的紧张感。 “我不知道,不过能让一个连天理命数都能轻松计算的脑子转成这样…这里发生的一切绝对不会是什么小事,而且他已经找到线索了。”杨御成摁了摁酸麻的肩膀,十分虚弱地回道。 “如果玛蒂尔妲再次袭来,你打算怎么做?”时月昙没有看他。 “对了,你们是怎么知道我在那的?别跟我说是正好碰上了…”先前因为信息又多又乱,杨御成一时无暇提问,现在终于抓到了机会。 “是你叫我来的。”时月昙转过头来缓缓说道:“我也很难说明那种感觉,就像是在梦里感受到了什么东西…不是声音也不是接触,但我就是知道发出呼唤的人是你。” 时月昙先前与拉结一同会见海默尔高层,在归途中同时身体一震,顺着那道飘渺的指引急匆匆地来到了昨夜的事发地点。 正好就是那黑影浮现的一瞬间,赵抚兰和远处的尤哈特也在同一时刻赶到,无论是时机还是位置都是刚刚好。 “如你所说,她那一招是不可能被躲开的,我也完全没觉得我能躲开…”杨御成耸了耸肩:“奇怪的事情实在太多了,你现在要我解释,我也解释不出个所以然来。” “不过我有种感觉,她在短时间内都不会再来了。至少我不会再在这座城里碰到她,下次见面应该是在那个地方了…” “集铉陵么?”时月昙嘴角上翘:“你觉得这是命运,还是有人在背后操控一切?” “两者皆有,现在我还不知道我的定位。”杨御成抬眼看向那离得越来越近的议会大门: “不论是什么东西,既然它要我进去逛一逛,那我只能按着它的安排来做。” “顺其自然,答案自现?”时月昙笑了笑。 “不,顺着对方的步调走,最后一脚踢翻它。这是我的行事规则,而且这样会比较好玩…”杨御成转过脸来,两人对视一会,同时坏笑起来, 大议会是由数十根立柱围成的圆形神庙,其中却没有供奉着任何一尊神灵塑像。 没有客房,没有礼堂,甚至没有桌子和椅子。七座等高的立台与立柱的数量相对,围成一个规整的圆形圈子,铜鹰七子就这样立于台上,商议决定着这个国家的大小事。 议会上方的建筑顶端有着一个圆盘状的巨大的开口,天光从中洒落而下,映照在七位圣人后裔的面颊之上,如同神明的眼中余晖。 王不可欺瞒神,世间诸王也不过是代替神明管理下界的仆从罢了。 说实话,这让惯性思维中习惯了被尊为神仙大拿的存在,都是某山某派开业之祖的杨御成感到有些不可理喻。 神不过是高一级别的东西,不过是人与蝼蚁的区别,为何要把自己搞得这么卑微呢? 你忠实虔诚,人家闲得没事就不来捣一捣你的蚂蚁窝了么? 抗争才是世间正途。 “尊贵的客人,欢迎你们来到小约克,铜鹰之王的土地。”离两人最近,穿着伊比利亚当地贵族服饰的年轻王者用嘹亮的嗓音向两人致礼。 “很抱歉,会面进行的如此仓促,我们这些乡巴佬不太了解三郡之外的礼仪。”一旁脸上有一道刀疤,古铜色皮肤的中年人沉声说道。 “你们确实应该道歉,我这位朋友昨夜可是在你们的地盘上结结实实地挨了一箭。”时月昙并未施礼,踏前一步面向铜鹰诸王,满是自信的脸上挂着轻蔑的微笑。 “海默尔常年不与外界沟通,现在又是特殊时期,发生这种不幸的事故也是我们大家都不愿意看到的…”一名将全身都裹在深红长袍之中的纤瘦身影开口说道,听声音像是个中年女子。 “埃娜,这位客人是一名战士,而战士依靠的并不是运气。”白胡子老头慈眉善目的脸上挂着温和的微笑,一边看着台下的两个年轻人,一边向刚才开口的红袍人说道。 杨御成有点认出来了,这位应该就是时月昙说的那个“老干部”? 海默尔的大档头… “诸位,不要浪费贵客的时间了。”头戴珠宝王冠,衣着十分华丽的鹰钩鼻男人挥了手:“想必两位是为了圣墓而来的?” “是了,你们应该已经派人进去了?”时月昙抱着膀子环视场中一圈:“我和我的朋友们希望能加入那个团队,帮助各位“保护”一下里面的圣物,毕竟江湖人以侠字当先。” “不过呢…”她话锋一转,悠悠说道:“你们的人贸然对我的朋友出手,我认为各位尊贵的领主一定不会吝啬于对这位可怜人的补偿?” “当然可以,我们正缺人手,谈谈你的条件。”一开始报出开场白的那个年轻贵族乐呵呵地答应道。 “七成,发掘出来的东西我要七成,而且要由我自己来挑。”时月昙冷笑着说道。 “可以。”七人一齐点头。 “不…八成,你们的人袭击过我们两次,而且人力物力也是要考虑成本的。”时月昙没想到对方答应得这么干脆,又继续拉高了价码。 “可以。”诸王再次点头。 “哦?说说你们的条件。”时月昙皱起眉头,略有些不解地向七人问道。 “圣墓中的东西于我们无用,只要能装得下,那就尽管带走…”年轻贵族又乐了起来,若无其事地伸手,缓缓指向杨御成: “不过他,不能死。” 看起来那座陵墓里的水比想象中的还要深啊… 杨御成与时月昙对视一眼,无奈地叹了口气,向老神在在的铜鹰七王点了点头。 第五十五章 博弈始 “呱!”拜别铜鹰诸王,心事重重的两人驾车回到驿站,刚进门就听到一声嘹亮的蛤蟆叫。 “哎呦…我的大爷诶…不是,我的姑奶奶诶…”赵抚兰正在一旁急得直跳脚。 厅中地毯上,小黑猫正饶有兴趣地用爪子拨弄着什么东西,大白狼卧在沙发上,炯炯有神的眼睛随着小黑猫爪下那东西的轨迹不断跃动。 是只蛤蟆,与常见的那种不同,这一只也就成年人手掌心那么大,通体碧绿,背上也没有脓包,不仔细看的话就像个小皮球一样。 “杨老四!救一下啊!”赵抚兰苦着脸搓着手,向杨御成投来求助的目光。 嗯…蛤蟆都要比他长得好看一点。 “别欺负人家了。”杨御成向小黑猫随意挥了挥手,也不管她停没停手,拖着疲惫的身躯颓然坐到厅里的躺椅上。 “喵~”十恶子又拨弄了两下,见那小蛤蟆已经翻了个个不再挣扎,也丧失了兴趣,嗖得一下蹿进了杨御成怀里。 “哎呦喂…哎呦喂…”赵抚兰赶忙抢前起步,小心翼翼地捧起那只小蛤蟆,心疼得直抽冷气。 “呱…”小蛤蟆有气无力地叫了一声,示意自己勉强还剩下半条命。 手怎么这么欠呢… 杨御成挠了挠小黑猫的头顶。 “怎么样?那七个家伙不是什么好东西?”赵抚兰托着小蛤蟆咧嘴一乐。 “怎么?你料到了?”时月昙也在一边坐下,捧起桌上的凉茶啜了一口。 “昨天我已经调查过了,集铉陵在半个月前开启,北地三郡在第一时间就采取了动作…”赵抚兰已经完全不见了昨夜那副神神叨叨的模样:“你们猜怎么着?” “这回连他一块玩?”杨御成揉了揉小黑猫的脊背,示意她再表演一次掏蛤蟆神功。 “别别别…”赵抚兰和小蛤蟆都被缓缓起身盯着自己的小黑猫吓得一激灵,赶忙挥手道:“我说,我说,你让她先坐下…” 小黑猫喵了一声,换了个姿势颇为享受地缩成了一团。 “他们明面上禁止外人进入北境,不过只要能突破关卡的人都被三郡元首拉进了各自的探陵队里…”赵抚兰将小蛤蟆收到身后,背着手继续说道: “开出的条件无一例外,全都是里面的东西随便拿,谁捡到就算谁的。” “借外力搞博弈么?还是想要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时月昙端着茶杯问道。 “他们是怎么想的我也不清楚,毕竟天师一脉的业务还没扩展到这。”赵抚兰努着嘴: “不过可以确定的是,第一批和第二批进入墓中的探陵队都还没回来,而且现在的集铉陵里没有一个活人是北地三郡出身的。” “尤哈特和拉结刚才也来找过我,说上面有命令不许再跟我们接触了…”他补充道。 “你怎么想?”时月昙瞄了过来。 “底下有凶险是肯定的,三郡领主也绝对不会是任人刨自家祖坟的软蛋。”杨御成揉了揉肩膀,疲惫地答道: “而且除了那些预期外的危险,我要是下去了估计还会附赠一个天选幽视者当对头…” “那你准备以身试险,还是现在就撤?”时月昙眨巴着眼睛问道。 “我不下去的话寻香那老娘们一定会撕了我,而且我准备尽快解决这个麻烦…”杨御成呻吟一声弯下身子,用手指点了点桌板: “任谁都不会喜欢自己头上悬着一把剑,我得把玛蒂尔妲干掉,要不然睡觉都睡不踏实。” “你的伤多久能养好?”时月昙瞧着他的后背,毫无关切感地问了一声。 杨御成没说话,扭头看向赵抚兰。 “脱!”低级早有预案,赵老六干脆利落地吆喝了一声,杨御成喘了口气,艰难地脱下了外衣。 黑焰正在他背后的伤口中熊熊燃烧,但那开裂的箭痕并没有愈合好转的迹象。 赵老六将掌中的小蛤蟆举到跟前,嘀嘀咕咕地念了几句,伸出手指恭恭敬敬地在它平滑如玉的荧绿后背揩了三下。 “你要不找个什么东西咬上先?”他举着手指绕到杨御成背后。 “不用了,我…啊啊啊啊啊———!!”杨御成收起黑焰,创口显现,他刚要面无表情地来点勇敢小孩宣言,赵抚兰就直接将沾着蛤蟆油脂的手指戳进他的箭伤之处,翻腕一转。 那油脂不知含有什么刺激性的成分,他只感觉自己的整个后背都让烧红的烙铁犁了十几遍一样,受不住痛一下扑到地上。 赵老六与时月昙露出一副“年轻人还是年轻”的表情,瞅了一会在地上像条强壮的鱼一样翻滚不休,放声嘶吼的杨御成。 “东西不错,多少钱?”时月昙翘着二郎腿,续了杯茶。 “不卖不卖,这宝贝可是我朋友送我的…金山银山我都不换。”赵抚兰赶忙将小蛤蟆收到身后,警惕地盯着眼前这个物欲旺盛的女人。 嗯哼…时月昙瞧了一眼那只在赵抚兰掌中十分闲适,微微眯着眼睛的小蛤蟆,模棱两可地点了点头。 “呼啊…”杨御成大张着嘴巴喘着粗气,浑身通红,手臂上青筋暴起,缓了好一阵方才撑着地板爬起半个身子:“赵老六,我尼玛…” 他背上原本的箭伤处出现了一枚累死鳞片模样的淡绿色印记,而那被刺伤的创口已经不见了形迹。效果虽好,但应该是要留疤了… “何时出发?”赵抚兰抢先一步问道。 “我洗个澡,你们去采购些食物工具,准备好了就立刻出发,不能等着他们找上门来。”杨御成抹了把颊上的汗水。 “哦?不拿他们提供的物资么?”时月昙撑着下巴眨眼问道。 “拿,但是我们也得自己准备一些,不能让对方完全掌握我们的给养情况。”杨御成用手扶着脖子扭了扭:“前路未明的情况下,示弱是潜在收益最高的选项…” “既然对方已经通过海默尔,还有昨天那事大概探出了我们的底,那隐藏实力就没有意义了。不过既然是棋盘博弈,那咱们这边总要掌握些资源才行,你们是第一天混江湖吗?” 时月昙与赵抚兰对视一眼。 “论阴人还是你比较专业。” 杨御成不置可否地摆了摆手,突然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叉着腰对两人问道:“你们身上带钱了么?” 两人一齐撅着嘴摇了摇头。 “我都是靠这张嘴来找饭辙的,你也知道,我们天师一脉不管走到哪都是贵宾,钱财之物于我们无用,而且拿多了也是图添业障。”赵抚兰干巴巴地解释道。 “那玩意对我来说只是个数字,也就你这种阔少爷会没事往我手里塞了…”时月昙嘲弄地笑着。 叹了口气,杨御成转回屋中,在外套里翻出两个白色钱袋,反手丢给两人。 “杨少爷大气———”两人掂了掂那厚重的白布钱袋,齐声喝唱道。 看着这两个打小买东西就没用过钱的怪家伙捧着袋子,兴冲冲地跑出门外,杨御成颇为无奈地摇了摇头。 谢谢你,雪隐… 第五十六章 圣墓下 无人知晓三郡先祖是何时来到天海五州的,但千年前他们那场跨越半个世界的大迁徙,在许多书籍史函中又被提及,人们也是在那个时候方才真正认识到这些异域来客的文化与特殊之处。 千年前,这世间的政权中心还是风来州,王朝的名目已被淹没在历史长河之中了。不过那个年代有一位传奇王者,直到千年后的今日也仍有人传唱他的故事。 风来王,这座广阔无垠的和煦大地现在的名字,就是由他而来。 那位王者出身贫寒,他生下来时除了一丝薄弱的前朝宗室血脉之外,可以说是连家徒四壁的四壁都没能见着。 时逢战乱年代,他纠集乡勇,团结志同道合的伙伴,于乱世之中一骑绝尘。 历经了可歌可泣的传奇故事,最后定都于风来州中心的悦河上游,君临天下。 他宽厚,仁爱,不忍世间人受苦受难。 从他愿意接受从星烁州大举迁徙而来的异乡民族,给予他们一块庞大的土地供其生息就能看出,皇帝老子里偶尔还是会出那么一两个好人的。 三圣者与风来王签订了永不互相侵犯的和平条约,风来王准许他们独立于自己的王朝管辖,一切事物自行处理。 异乡来客也念着他的好,除了颂唱三圣者的传说之外,还会顺带着崇拜一下这位并不属于自己民族的仁厚君主。 三圣者死后,异乡集团分崩离析。经过了几场不那么激烈的小规模火拼之后,这些大老远跑到风来州的家伙分成了三股势力。 这就是北地三郡的前身。 尽管各自分裂,大家都还记着与风来王的约定。虽然文化与传统迥异,但这千年以来,北地三郡无论是在自己的盛期还是风来州的衰弱期,从没有任何人打破过那条互不侵犯的条约。 任何人想要对风来州动手,北地三郡都是他不得不考虑的硬茬子。 过于强硬会激起他们的不满,而过于软弱又等于压根就没能征服风来州,到头来混成个不被正史承认的非大一统王朝。 王朝不断更迭,各家各派使出各种手段对北地三郡又拉又打。比如说现在的雷行王朝就是以每年送钱送物资为代价使其称臣,尽管他们在政体上依旧独立且排外,但好歹会叫你一声皇帝。 于统治者来说,这就够了。 圣墓“伊扎塔特”,翻译过来的意思就是“旧地”或者“废城”,那么顺着这条线索往上摸,他们在星烁州的那个早就连墙砖碎渣都已经找不见了的古老家园,就叫“玛伊扎塔特”。 大废城…他们的语言其实挺简单的。 所谓的集铉陵并不是一座大型墓葬群,内地人也是顺应了北地三郡人的叫法,方才把它称作陵。实际上,如方才翻译的一般,集铉陵实际上是一座大型城市。 一座被天灾摧毁掩埋的古老城池。 无人知晓,到底是何种程度的天威才能将一座绵延百里的巨型城池整个碾压在土砂之下,就连北地三郡的书籍之中也没有对这件事的记载。 北地三郡,分成三个之后才开始有了历史。 站在高台之上,杨御成眺望着那座如同巨大土茧裂开一条裂缝般的巨城遗址,心里隐约感觉到风来州持续千年的和平就要在此结束了。 这绝对不是地行鬼搞出的动静。 也许有它的一部分影响,但这份撕裂土层的力量几乎相当于是在平地开出了一条裂谷。 坤道四十二恶兽之中,肯定又有哪个家伙在此出世了,而且极大概率就是当时埋了这座城的那一位。 赵抚兰解下老马身上的缰绳,对它嘱咐几句,转过身来加入了眺望风景的行列。 “你认真的?”杨御成心里乱糟糟的,这副奇景只能让他感觉到危险和不祥,不过更可怕的事情可能是来自于他现在正握在手中的东西。 洋葱…时月昙买的。 “嗯?一下去就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出来了,总要带些调味品和青菜?”时月昙看向正蹲在自己购买的给养跟前,脸色发苦的杨御成。 青椒,油菜,胡萝卜… “好孩子不能挑食喔。”他伸手拍了拍头发被风吹得乱糟糟的杨御成的脑袋。 “退一万步讲,就算我特别爱吃这些东西…请问你们谁带锅了?谁带水了?”杨御成叹了口气,疲惫感不断涌上心头。 时月昙与赵抚兰对视一眼,一齐向杨御成摇了摇头。 他又看向另一边赵抚兰购置的东西,那大包袱里竟然有一半装的都是书卷,另一半则是一堆协助攀岩或者简易滑索之类的金属工具。 “老赵,十米距离你能不能跳过去?百米断崖给你几个落脚点,你多久能爬上去?” “你别看我境界不高,身法我还是有点自信的,再不济还可以靠影兵嘛…”赵抚兰叉着腰,十分自豪地挺着胸膛答道。 杨御成又叹了口气。 “哎呀,我也是第一次来搞这种事,太兴奋就把其他事情都忘了…”赵抚兰反应过来,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杨御成数了一下自己背包中的干粮,一个人的话倒是够吃上个把月,三个人往死里省的话顶多能撑过一个星期。 时月昙带来的那些东西…虽然吃那些不亚于受刑,不过勉强也能顶半个星期的干粮。 至于赵抚兰,他那些书应该能用来烧火。 “就这么着。”杨御成揉了揉太阳穴,站起身来拍了拍手,已经懒得再思考什么了。 嗖,驭风旗一展,两人抓紧杨御成背在身后的包袱,随他一同乘风而下。 赵抚兰是第一次踩踏这凭空生出的旋风御空而行,新奇地直咂嘴。时月昙则淡定许多,不断借着头顶的日光左右扭头观察下方地势,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穿过那套裂缝,被阴影笼罩了千年的三郡古城集铉陵,将它那记录着异乡来客辉煌文明的雄伟身姿缓缓呈现给踏入此地的众人。 虽然被土堆碎石掩埋,但杨御成依稀还是能辨认出一些跟小约克城内风格十分相似的建筑,近距离接触异域风情的冲击感让他烦闷的心情得到一丝舒缓,脸上也终于有了一丝笑容。 不过他自然不会傻到就这么放松警惕,他们是第三批进入此地的人,但这座古城废墟中实在是太安静了。 蔓延无边的黑影之下不见一丝火光,被土茧笼罩的城址废墟之中也没有一点生命的气息。 时间与死亡仿佛定格在此处,千年岁月更迭,集铉陵却依旧还保持着毁灭时的风貌。 即将下落到地面时,一只被笼罩在阴影下,感觉足有成人大小的巨型蝙蝠发出刺耳的嚎叫声,陡然向着空中众人袭来。 未等两人出手,赵抚兰直接手腕一翻,甩出一道如电黑影。那巨型蝙蝠还未来到众人跟前便哀嚎一声,翻身坠落。 杨御成看清了,是钱,赵抚兰甩出去的暗器是之前自己给他的碎银子… 三人挑了一块土砂堆积的绵软之处,踏着最后一道快要力竭似的小旋风滚落在地,驭风旗并非可以无限使用的作弊器,里面的灵气也是要充能的。 “嗷呜———”甫一落下,整座在上方看起来死气沉沉的古城废墟仿佛梦醒春回一般,远方陡然响起野狼的嚎叫声,那荡起的沙尘与不远处传来的金铁交击之声,也将生的气息带回给这座废墟陵墓。 两人向杨御成投来兴奋的笑容,就像期待着冒险出游的小孩子一样。 “你看,这不是有肉吗?不用担心给养的事了?”时月昙指着狼嚎与不远处有人全力喝叫的声音传来的方向笑嘻嘻地说着。 她与赵抚兰对拍一掌,这对闺蜜不知道啥时候开始关系就这么好了。 看着那道巨大裂缝之外流散而下的光幕照亮两人的侧脸,感受着集铉陵内这座不知运转了多久,将此处与外界分隔开来的巨大阵法,杨御成也笑出来了。 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总之…先来探个险。 第五十七章 群狼袭 此时的集铉陵中埋藏许久的法阵因为不明原因自行启动,将以土茧半空为分界线,将上下两处天地隔绝成了不同的世界。 上方来看,古城中死气沉沉,就如积灰千年的破旧遗址该有的那副模样一般。 但下面的真实情况可是热闹得很。 “老油!退!”一群裹着长袍,身着皮衣,约有五六人的小队正于烟尘之中奋力搏杀着。 他们的对手是一群跟小牛犊子一样壮实的灰毛野狼,这些悍不畏死的畜生进退有度,职责分明,最离谱的是狼群后方竟然还有两头头狼一样比同伴大了一圈的家伙在压阵。 修行者虽说只要修炼到一定程度就能寒暑不侵,对极端环境的抵抗力也远胜常人。但这群大夏天还裹上全套皮衣的家伙确实有点太烧包了。 寻常狼群并不会是修行者的对手,就算是灵兽妖兽聚集,只有没有太厉害的家伙在,有点实力的家伙也不至于跑都跑不掉。 仔细观瞧,这皮衣小队里面没有一人尚未踏入修行门道,杨御成还感觉到其中似乎有两人已经有了复国会老刀客那个级别的修为。 按理来说,这样一队人是不可能被这群看不出丝毫灵气波动的野生动物搞得如此狼狈的,不过现实就是他们确实快要撑不住了。 那被喊作老油子的家伙是个壮实的突击手,一身腱子肉在紧绷绷的皮衣之下显得线条分明。 论力量,任何一头狼都不是他的对手,不过这些敏捷的家伙根本不与之正面交锋,反而是不断游离骚扰,将其缓缓引出人群。 他离同伴越来越远,狼群的包围网也就收得越来越紧,起初这群畜生还会远远环绕在他两米之外。没过一会,围猎已成,狼尾巴上的毫毛都快扫到他脸上了。 “走!你们快走!!”老油子暴喝一声,手中铁棒逼开一头迎面扑来的饿狼,小腿却被身后蓄势已久的家伙狠狠叨了一口。 虽然有宝甲护身,他被不断围攻骚扰的身上并没有出现什么血痕,但按照现在这个态势,葬身狼腹只不过是时间问题了。 包围圈之外的皮衣小队的情况也不乐观,一方面是救人心切,另一方面是他们也在艰难抵御狼群侵袭,想退也退不了。 稍有不慎乱了阵脚,那结果无非就是落得跟老油子一样的境地。 正巧说到他,十分有镜头感的老油子暴喝一声,手中铁棒圆抡,似乎是下定了决心,摆出一副拼命的架势试图冲开周身的狼群,给伙伴扫出一条突围的道路。 围猎者耐心等待许久,所为的就是这一刻。它们一扫先前的小心态势,顶着老油子的棍雨猛然出击,将战斗拉向了决胜时刻。 尽管有三两匹狼被铁棍扫到,呜咽一声跌飞出去,但隐没于同伴阴影之中的那匹额上有一缕漆黑长毛的家伙终于找准了机会。 它一跃而出,亮出昏黄的尖牙,向着老油子未被皮衣保护住的脖颈飞射而来。 畜生终归是畜生,再怎么周全的行动计划也不过是野兽的自发行为,并不具备理性。这就是为什么它没能想到来自第三方的威胁。 杨御成于空中猛坠而下,腿作槌头,精准地砸在了它的身体中段,一人一狼斜飞出去,将本就不断飞扬的烟雾搅得更浑了。 真丢人…他将那浑身骨骼尽断,抽动着身体从口中喷出血沫子的倒霉灰狼丢到一旁,缓缓起身看向场中诸人。 这些皮衣客杨御成自然是认识的,而且还是老熟人了。 秋叶帮,整个风来州除了这个帮派之外没人会再打扮得如此奇怪了。 不过想来也是,这个号称有着八百门徒的大帮派在满盈城一役中,精锐要么被炸死了,要么在他和杨赐信决战的过程中被他顺手收拾了。 树倒猢狲散,剩下来一些连稍微聪明点的野生动物都打不过的,也算正常。 想起那个被压成扁扁一坨的何帮主,杨御成心中并无怜悯,只是觉得有点滑稽。 何苦来呢? “少侠!小心身后!”老油子危急关头得救,好一阵才恍过神来,连忙挥舞铁棒逼退袭来的狼群,跃至战团之外,瞧向来人落下的方向。 这一看可给他吓了一跳。 杨御成也打了个激灵,倒不是被老油子那粗豪的吼声吓着了,而是感受到了来自身后陡然炸出的危机感。 他鬼使神差地一扭身子,只感觉一道劲风从耳边划过,方才被自己一个猛男降落解决掉的黑鬓灰狼竟然从他身边倏然扑过。 这可有意思了…杨御成前踏一步,顺着那灰狼落下的方向猛抽一掌。 本该被击飞的灰狼竟然身子一晃,如风中纸片一般闪身避过杨御成的掌击,低吠一声跃回群狼之中。 杨御成斜撤半步,脱离了狼群的攻击范围,与秋叶帮诸人形成三角之势,眯起了眼睛。 寻常修行者之间的战斗只不过是武人对战的升级版,就算修至重梦境能引导天地之力,本体相较来说还是比较脆弱的。 最近碰上的无视物理定律的家伙有点多,好像贯彻天海五州近万年的境界规则全都破掉了…说起来就连他自己一个沉浮境遇上虚想境的家伙,也不会感觉有多害怕。 那个阿萨辛,幽视者玛蒂尔妲,只凭那一瞬间的感觉来看,她也没有多高的修为。 杨御成终于明白尤哈特作为堂堂虚想高手,说话做事还是会有股莫名的疲惫感了。 只怕这风起云涌的北地三郡之中,能够越级战斗的外来人不会少到哪去。 天道开始转动了,乱象丛生,天才如雨后春笋般不要钱似的往外冒。 现在就连野狼都能欺负人了。 “怎么了?”赵抚兰助秋叶帮诸人清退围在他们周围的狼群,在高大影兵的托举之下跃至杨御成身边。 “有点不对劲,你说,兽物能够踏入修行门道吗?”杨御成摆好架势,没有回头。 “当然可以,凡有九窍皆可感知灵气,修行之门自然不会向他闭塞。”赵抚兰抻着脖子看了看那些眼睛冒着绿光的野狼:“你问这个干嘛?” “你觉得这些玩意进了那个什么修行之门了吗?”杨御成朝狼群的方向点了点下巴。 “当然没有,就是群普通的畜牲啊。”赵抚兰不明白杨御成的问题。 两人正聊着天,一直立于狼群身后的两只头狼缓缓站直身子,齐声朝天吠叫起来。 从其中那头个子最大的家伙身上爆发出来的威势竟然不弱于虚想之境。 “现在呢?”杨御成斜眼问道。 “咦?哎?怪了…怪了…”赵抚兰捏着下巴疑惑地瞅着结阵而待的群狼。 那两匹头狼颇具王者气势地越众而出,在它们身后,竟有茫茫沙浪于无根处席卷而来。 怎么感觉有点熟悉啊… 杨御成揉了揉脑袋,有些后悔没问尤哈特海默尔的副业是不是驯兽师了。 第五十八章 条理乱 这群狼很不对劲,杨御成虽然不是动物学家,但跟化作大白狼的十全子相处已久,多少还是能看出点蹊跷的。 先不谈一头野生动物能爆发出虚想境的灵气波动,而且还会放海默尔留作绝杀的那一招,光是它们的形体与动作就足够奇怪了。 寻常狼群在围猎时是怎么样的?伺机待发,团队协作,井然有序,是不是? 动物不会有那么聪明,即便是进入修行体系的灵兽妖物在思考回路上都存在一定劣势,这是因为它们的野性远大于理性。 受野性驱使的它们为何会外出捕猎?答案很简单,是因为肚子饿,不吃饭就会死。 就算再怎么有灵性的动物也不可能搞出这般军事化,制式化的团体行动,驱动它们的永远都是撕扯猎物血肉的饥渴。 这就是为什么天海五州到最后还是覆盖在了人类的统治之下,原因无他,人远比动物要狡猾,也要无情得多。 这群狼奇怪的点就在于,它们实在是太正常了,与人撰写的书本之中添油加醋描述出来的聪慧生命一般无二。 杨御成甚至感觉到自己眼中的神情都被对方一清二楚地读出来了。 “这不是…!?”望着那席卷而来的狂沙凶浪,赵抚兰也是一惊,转头望向杨御成,却见他好像对此并没有什么合适的应对方法。 驭风旗还在休整,选在掏出来恐怕吹出来的风还没有摇扇子的劲儿大。 他倒也不是白给的,手伸进怀中掏出符纸一挥,凭空冒出的两尊影兵立刻持戈前冲,以壮实的身板狠狠撞向那面沙浪高墙。 嗯,坚持了两秒钟,影兵身子一阵虚晃,转瞬之间就被吞进了沙墙之中。 由此可见,当日与海默尔战斗时若是没有驭风旗,那么结果会走向何方可就不好断言了。 法器啊,法器… 时月昙不知会怎样,杨御成和赵抚兰肯定是十成十的要被压在沙岚之下了。 赵抚兰吃了一亏,不肯气馁地掏出一块小龟板端在手中,一道泛着碧波的光辉以他为中心成圆形向外扩散,死死抵在了沙浪跟前。 这法器厉害,沙浪前端与那道光波接触的位置竟然隐隐出现了湿润凝固的迹象,两道属性截然不同的超然力量于场中交汇,迸发出了让所有人都心头一沉的强烈波动。 帅啊…杨御成看着正咬着牙与沙浪角力的赵抚兰,心想着不知能不能把他压箱底的好东西都逼出来瞧个热闹。 “再来一次擒王!?”眼见赵老六有些绷不下去了,杨御成也收起了观察的心思,一把抓住他的腰带往后一扯,向着空中高声喊道。 时月昙应声而出,在暗处观察许久的她化作一道黑影,以一道不可思议的角度猛切进了狼群中央,手中月刃无光闪耀,对着那头高大的狼王斩出了一道完美的弯弧。 狼头应声而落,沙浪散去。杨御成也抓住机会嘱咐身边的赵抚兰一声,快步向前冲入狼群,为时月昙开出了一条撤退的通道。 虽然她并不需要帮忙,不过既然出来做事那总得有些参与感,事后闲谈与人聊起这些事,腰板也能挺得直一些。 这一套行云流水,五花八门的精彩操作把秋叶帮众人都看傻了,险些把自己团灭掉的诡异狼群竟然这么简单就被冲散了。 现在的年轻人都这么猛的么? 杨御成与时月昙两人快步退出狼群,对视一眼,各自浮现出让赵老六感到有些腻歪的暧昧微笑,不过他们脸上的笑容很快就凝固了。 那被斩下头颅的狼王,不知何时已经完好无损地重新站立在了狼群之中,身上的毛发飘扬,气势也在缓缓发生着变化。 “不对啊?这…这怎么可能啊?”赵抚兰察觉出了一丝异常,可又说不上来到底是哪不对劲。 直到那头高大灰狼身体左侧的毛发凝结成一把锋利的大刀,他才一拍脑袋反应过来。 “我尼玛!北辰貉?这是北晨貉啊!”他激动地跳着脚大声喝道。 每一个修行者都有自己十分独特的灵气质感,这是别人模仿不来的,这也是为何在天海五州化形与伪装的手段并不流行。 赵抚兰与北晨貉交过手,他是绝对不可能认错对方的气息的。而让他不解的是,那断了一臂已经跑路的蓝莓山高手,此时竟化作一头齐人腰高的四足畜牲站立在自己跟前。 杨御成先前只觉得这些家伙没准是跟海默尔有些渊源,毕竟在北地三郡人家自己的地盘之内,放点给墓园看大门的宠物也没什么不对。 现在看来,事情要远比他想得更离奇。 “你之前不是解决掉他了么?”时月昙回头朝赵抚兰问道,她作为响当当的魔教圣女,消息自然是一等一的灵通。 “我没打过他,十八道影兵让他硬生生砍烂了七个,我也差点被他剁了西瓜…”赵抚兰怯生生地望着那头巨狼嘟囔道:“要不是他最后弱智卷进阵中,让我激发阵法搅掉一条手臂…” “有信心么?圣女大人。”杨御成沉思一阵,沉声向时月昙询问道。 “区区虚想,老娘我…算了,我没问题。”时月昙晃了晃脑袋:“还有,以后你可以叫我的名字,我特别允许了。” “好,我要再探一探这群家伙的底。”杨御成挺直身子,黑焰从他手中缓缓溢出。 背上的伤口又疼了一下,杨御成在心底暗骂了一声赵老六这个蒙古大夫。 “速杀之!”三人摆好架势,待杨御成一声令下便各施本事,向着那头身负北晨貉气息的头狼袭杀而去。 这头半边身子化作大刀的巨狼行动起来只能用离谱两字来形容,不论是闪转腾挪还是出刀袭来,那与人极端相似的诡异动作简直就不是四足行走的生物能做出来的。 杨御成并未与北晨貉交过手,但看着赵抚兰的反应,以及因为先前有过交手经验,从而能判断其破绽的节奏把控来看… 这玩意就是北晨貉本人。 这么说很奇怪,虽然那东西看起来是头壮硕灰狼,但北晨貉就算变成狼也是北晨貉。 三人配合并不默契,杨御成与时月昙还好,彼此都习惯于接近战,一个照着脖子胸口死命地掏,一个专攻下身,谁也不碍着谁。 反倒是赵抚兰在与他们并肩作战时显得有些拘谨,影兵的攻击范围和动作幅度都无比巨大,稍有不慎就会误伤同伴。 不过他倒也是战阵天才,尝试了两下发现别扭之后就转换了思路,游离在外围对头狼以及其他仅有野兽级别的家伙进行牵制。 修行者之间的生死相搏成败只在瞬息之间,交手不下三十招,时月昙就寻得了破绽,月刃高高抬起,咔嚓一声狠狠斩在了那头大刀巨狼坚硬的头颅之上。 杨御成掌中迸出一道如箭黑焰,将其上身死死定住。最后赵抚兰手指一抬,两尊影兵大刀一挥,那头巨狼从腰部正中被拦腰铡断,喷洒着热血如同螺旋桨一般飞散而去。 就算是北晨貉也顶不住这三人的抢攻,一打多可不是谁都玩得起的。 杨御成深吸一口满是血腥的空气,在头狼失去生命气息的瞬间疾步后撤,低伏身子眯起眼睛,死死盯着那两块分家甚远的烂肉。 “不对…御成!”一道白光在他身边闪烁而出,十全子化作人形立于杨御成身侧,神情有些凝重。另一边同黑雾一起冒出的十恶子也眯起了眼睛,瞳孔化作细缝,喉中不断轻声低吼着。 “我知道,确实不对,而且是特别不对的那种不对…”杨御成鬓角有冷汗缓缓滑落。 那被铡成两半的巨狼又出现在狼群之中,威风凛凛地立于场上。没有任何转场,也没有任何异象或是什么东西挪动的痕迹。 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一场梦。 “你刚才想说什么?”杨御成擦掉冷汗,扭头望向一旁嘴角有些颤抖的时月昙。 “呃…我之前想说,教里低于重梦境的家伙连跟我对练的资格都没有…”她也转向杨御成,十分尴尬地挤出一个微笑。 那头狼静静屹立原地,与先前那副略显躁动的虚浮模样完全不同了。 重梦之威,如乌云飘来一般,缓缓笼罩在了土茧上空。 第五十九章 陀螺城 “帮主!?” “何帮主!” 皮衣客们齐声惊疑地喊道,这也不怪他们,毕竟死去的人身上的气息竟然在场中陡然炸开,而且还离自己如此之近。 几个搞不清情况的秋叶帮帮众纷纷向四周探头探脑地望去,还以为是何帮主未死,特地跑来这鬼地方解救自己了, 从出场开始就异常神勇的三位少侠倒是脸沉得都快要滴下水来了。 事实上水已经啪嗒啪嗒地在往下滴了,除了时月昙只是略有些凝重之外,杨御成跟赵抚兰简直就跟融化了的冰棍差不多。 “老赵,我想试试看它能不能变出个双源来…”杨御成不敢转头,死死盯着那头表情逐渐变得阴冷起来的头狼,半开玩笑地来了一句。 “那你再来一次,我反而更想看看你是怎么一个人解决两个重梦大神的…”赵抚兰稍微平复了不断起伏的胸口:“还是说现在只有一个,对你来说太没挑战性了?” “喏,来了,上。”时月昙也跟着两人缓缓向后退去,拿下巴朝狼群之中点了一下。 另一头与它差不多高大的灰狼站出,同样的重梦威势,同样让杨御感到成无比熟悉。 双鸢派的…呃…姓啥来着?宋掌门? 这俩酱油人弱吗?很弱,毫无修为的杨御成在善恶天道凝身的情况下都能将他们一击秒杀。 那他们强吗?这么说,稍微高出他们一线的杨赐信在天海五州之中已经算是可以横着走的恐怖人物了,这两个家伙要不是鬼迷心窍来满盈城搞事,只怕仇家遍地也能活到老死。 那么对比起来,站在群狼对面的这三位少年英雄算是天海五州中响当当的人物吗? 三人合力打个虚想修者都要费些劲… 简单对比,北晨貉这样的货色,在那个已经化作肉饼随风飘散的秃子何帮主面前,基本上连三招都过不去就要被打得螺旋升天。 境界高一层,那可不是开玩笑的。 实力有时未必是致胜的必然条件,时间和运气其实也占了很大一部分。放在现在来说,何帮主死了,北晨貉还活着,那就算是他赢了。 “十恶子,十全子,能行吗?”杨御成深吸一口气,向左右的天道化身问道。 “你要是不怕死,尽管来试。”十恶子用小鼻子冷哼一声,对他的提问嗤之以鼻。 “你现在的身体并不足以承载我们的力量,能否融合且不说,只怕稍一接触到,你就要炸开了…”十全子苦笑一声悠悠答道。 那就溜,怎么溜? 杨御成眼皮不断跳动,望着那颇具高手风范的两头巨狼,终于发现了一个问题。 杨赐信呢? 这群畜牲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异种,但它们的能力大概率是读取敌对者的记忆,并化为对应的形态与之战斗。 先前围困秋叶帮诸人那时,估计也是在映照他们中某个人的记忆,而当狼群中有个体死亡或崩溃时,它们就会换一段记忆进行复现。 不知是不是会越来越强,反正现在的状态就是打了沉浮来虚想,打了虚想来重梦。 杨御成等候许久,也未见火噬满盈城那一夜本该在投书台下出现的第三位重梦修者。 “老四,女魔头,我有一封信在那匹老马身上,如果我出了什么事,麻烦把它交给我师父。”赵抚兰深吸一口气,缓缓踏前一步。 “等一等。”时月昙伸手将他拦下:“我也有手段,还不至于到拼命的时候,只不过…” “你刚才说想看看双源,是不是真的?”她转过头来对杨御成微微一笑。 朝闻道夕可死么? 杨御成无奈地笑了笑:“会杀我的双源尊者,我可不想碰上。” 三人在这生死一线上全都笑了起来,他们终于搞明白是什么莫名其妙的东西将未曾相识,出身各异的众人团聚在一起了。 同样的疯狂。无论是在什么场合下,疯子和疯子一起玩确实会比平时更开心。 “好,那就———”“咚——————” 时月昙娇喝一声,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刚要伸手从胸口那道鳞甲缝隙里掏点什么大杀器出来,伊扎塔特古城遗址的尽头突然传来了沉重的金属对撞之声。 “诸位少侠!小心!”到底还是被直接救了一条命的老油子有心,慌乱之下还能想起来提醒一下杨御成一众。 其实不用他喊,三人也感觉到了那股来自圣墓深处如浪潮般席卷而来的恐怖压力。 先前顶着重梦境气势淡然而立的头狼也散去了诸般异象,重新变回了毫无威胁可言的普通畜牲,抬起头来呜咽一声,夹着尾巴就带领群狼向城中废墟蹿去。 还没反应过发生了什么事的杨御成被时月昙猛拍一下肩膀,顺着她的指尖望向半空。 一如先前那死而复生,毫无征兆出现的头狼一般,土茧下方,古城废墟的上方突然凭空冒出了许多如火钳形状一般的大勾子。 什么是铉?简单来说就是古时人们利用杠杆原理来举顶的一种工具。 再简单点来说,就是现在浮在众人头顶,缓缓钩向废墟楼房的这一堆巨大家伙什。 集铉陵,集铉陵…给这地方取这名字的家伙是真他娘的钻进来过是? 无数高楼旧屋被空中看起来有些锈迹的巨大铁铉连根拔起,带出一片沙暴般的滚滚烟尘,整个集铉陵错落有致,高低不平的奇异地势此刻在杨御成眼中一览无遗。 尽头那座看起来像是王宫,有宽厚高墙的建筑并未受到异象影响,杨御成眯起眼睛极力眺望过去,捕捉到了一丝不自然的闪光。 那是什么玩意?城门楼子正中央里有个…有个大陀螺在转? 这世界是怎么了? 被钩起的建筑随着王宫中巨大陀螺的摆动于空中不断调整方位,砖块被压缩崩裂的刺耳响声在众人上方不断奏响,仿佛地狱传来的交响乐。 终于,陀螺的速度降了下来,缓缓停止了旋转,而先前附近一座高到足以阻挡诸人视线,看起来像是座灯塔一样的建筑,也被铁铉牵引着摆到了诸人头顶。 沙土散落在杨御成脸上,将他砸得不断眨眼,整个世界在一瞬间就被黑暗笼罩,连那土茧缝隙中透下的日光都被遮蔽殆尽。 杨御成吹了吹脸上的灰尘,轻叹一声。 寻香,我做鬼也不放过你… 轰隆——————铁铉凭空消失,巨塔轰然落下,整个集铉陵瞬间泛起滔天烟尘,一切生灵的声响都被巨大的炸鸣声所掩盖。 不一会,扬尘飘飘的圣墓伊扎塔特又变回了先前的那副静谧的模样。仿佛一个尘封了千年的宝箱,无声地杵在那里,等候人们前来发掘… 第六十章 秋叶帮 “咳咳…咳咳…” 杨御成趴伏身子,缓缓睁开双眼,感觉到自己正贴在一副十分尖锐的鳞甲之中。 甲胄冰冷,但怀抱却十分温暖。 时月昙将他压在怀中,死死用手护着他的头顶,不过那两人被一起压成肉饼的浪漫场面却没有如期而至。 “你们这对狗男女…来帮帮老子…噗啊———”赵抚兰在不远处沙哑地吼了一嗓子,念到一半,又是一口鲜血喷溅而出。 杨御成猛喘两口粗气,拍了拍时月昙扣在自己脑门上的手掌,摸黑向赵抚兰的方向寻去。 最后关头,是他一口气唤出了数尊影兵团团叠加,硬生生扛住了那座落下的巨塔。 时月昙那身鳞甲不凡,老实说只要死死裹住脑袋缩成一团,再落个五六座差不多的塔下来也不会把她伤成什么样。 杨御成则是身体特殊,虽然跟寻常修行者差不了多少,不过也许是因为是通过无璀玉重铸肉身的缘故,他的抗震性要远比普通人强得多。 杨御成矮着身子爬到赵抚兰身边,感受了一下他的脉搏确认无碍之后,脑中仔细回想着巨塔落下的前一刻自己记在脑中的建筑结构。 他虽然还做不到劲力外放,不过照着石砌建筑的薄弱点一击将其捅破还是能做得到的。 轰隆,杨御成四肢着地,像青蛙蹬腿一样猛力弹出左脚,碎石应声飞散,滚滚烟尘混合着微弱的光芒弥漫进这片赵抚兰开辟的小空间里。 时月昙也跟着他的动作虚拍一掌,一股柔和的劲力将堆砌的碎石震开,阔出了一道可供人通行的宽阔通道来。 她先行爬了出去,转身向里面伸出手来。 杨御成咬着牙,抱着赵抚兰的腰将他屁股朝外推了出去,时月昙直接抓住了他的脚踝,毫无风度地将其拽了出去。 赵抚兰一撤,影兵也坚持不住了,那由沙石泥砖混合而成的重甲开始缓缓崩裂,杨御成紧咬牙关,手指抓地,直接呲溜一下滑了出去。 沙石贴着他的脚尖崩落,巨塔再次坍塌,规模却没有之前那么恐怖了。 两人一起将赵抚兰拖至远处的墙边,这才有功夫观察取他的气色。 这家伙就像刚从煤窑里被挖出来一样,配上那张丑脸简直就是一尊会喘气的夜叉像,不过即便是被灰尘笼罩,两人依旧能看到他面颊上那股不自然的红晕,还有领子上的殷红鲜血。 “哈…”杨御成将手掌贴在他的胸口之上,闭眼感受起其中的气息流动,并未察觉到什么受了重伤的异常脉动,反倒是疑惑地抬起头来结果被他吹了一脸土灰。 “擦。”赵抚兰咒骂一声,也不知道他的目标是谁,不过这种场合说点脏话倒也不丢人。 “那玩意…还能再续上么?”杨御成苦笑一声,倒也不介意这老六的恶作剧,只要人没事那怎么样都无所谓了。 “啥?影兵?那东西就是消耗品,没了再整就是了…”赵抚兰啐了一口带血的吐沫,伸手撑着地面坐直了身子怪笑道: “那大石块子砸下来没把老子怎么着,你俩倒是着实秀了我一脸。” “他离我最近,又没什么护身手段,我作为大姐大自然要保护他一下。”时月昙抹掉脸上的灰尘,落落大方地向他亮出一个牙齿发光的笑容。 “说得跟我要是在旁边你就会跟老母鸡护崽一样护着我似的。”赵抚兰的语气中并无醋意,反倒是借此机会调笑两人让他觉得十分有趣。 “不会,对我来说你死了要比活着更好,不过你救了我,这份情我一定会还。”时月昙属于那种你出言调戏她,她不反过来逗你都算你撞大运的顶级女流氓,勉强也能算是半分洒脱。 一旁的杨御成倒是有些脸红了。 丢人…太丢人了,而且还有点心动…妈呀,这世道到底是怎么了? “可别,您不追着我杀就算我撞大运了。”赵抚兰乐呵一声,十分满足地从怀里掏出一个莹白如玉的小药瓶,抖出几粒药丸吞服下去。 嗝…那也不知道是什么灵丹妙药,见效极快,刚一下肚,赵老六就打了个响亮的饱嗝。 “你们要不?”他端起药瓶在两人面前晃了晃,两人都对他摇头回应。 “我没受伤,只不过希望你那个小蛤蟆能真的有点用就是了…”杨御成扭了扭肩膀,背上的伤口依旧在隐隐作痛,不过并没有撕裂的痕迹。 时月昙自然也没事,她毕竟修为比两人整高了一整个境界,这点毛毛雨也算稀疏平常。 嗝,嗝,嗝…赵抚兰又连着打了几个响嗝,搞得两人连连蹿出他三米之外,就在这时,不远处也传来了翻动瓦砾的响声。 撑在那处的影兵消散,赵抚兰脸上的殷红也淡去一些。皮衣客们从瓦砾之中互相搀扶着爬了出来,迷茫地望向周围,最后目光落在了如同泥像一般的三人身上。 “多谢三位少侠…真的,太谢谢你们了…”为首的老油子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那巨塔并没有落在他们身上,只不过是有许多瓦砾飞溅过去。 赵抚兰在最后一刻也分出了一道影兵向他们那个方向冲去,故此这帮家伙只不过是呛了几口灰,根本就没受到什么伤害。 “止步,来人报名。”时月昙抬手将其拦住,先前在她手中的月刃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踪影,想必是被她收起来了。 “是我唐突了…”老油子慌忙后退几步,恭恭敬敬地站好施礼,与一众皮衣男女站成一排: “回这位女侠,我们是风来州秋叶帮的帮众,此行前来是受亚平宁金石主教的委托,前来取一件宝物,我叫老油子,他是…” “行了,我不在意你们谁是谁。”时月昙冷声呛道,这家伙对杨御成和赵抚兰之外的人简直就是一副完全不同的傲慢嘴脸。 “这点本事,下来送死的么?”她冷笑一声,尽管头上身上都是灰尘,但压迫感依旧不落半分。 “是,您教训的是…”老油子被这个年纪比他小上两轮,修为却不知高出他多少的小姑娘训得一点脾气都没有,他像做错了事的小孩一样挠了挠头: “秋叶帮内部出了些事…我们不知该去向何方,正巧赶上北地三郡这边出了乱子,就想着来碰碰运气,结果没想到进来了就出不去了…” 秋叶帮众人齐声叹息。 “出不去了?”赵抚兰皱着眉头问道。 “还未请教?”老油子对他又施一礼,这回不同于被时月昙训话时的窘迫,秋叶帮的一众皮衣人看向这丑汉时眼中尽是小星星。 所以说,多出手救人总是好事。 “观天世家,赵抚兰。”他干咳一声,尽量以高人作态报出了自己的名号。 众人一阵拜谢,目光又转向另外两位。 “风来州复国会,西行营,刘惮。”杨御成面无表情地拱手应道。 “同样复国会,雷行州斩蛇营,语飞流。”时月成几乎与他同时报道。 赵老六左右瞧了瞧这两个扯谎连草稿都不带打的鸡贼家伙。 你们…… 第六十一章 大白脸 夜幕降临,土茧上方的裂缝之中透不过星与月的微光,如同它又自行闭合一般将整个集铉陵拉入熟悉的黑暗。 不过预想之中的一片漆黑并没有如期而至,旧城废墟内的各处高墙上不知是以什么材质制成的灯台竟然冒出几许灯火。 城中各处也有篝火点燃,通过各种金属器具不断反射,使这巨茧之内莫名多出了几分凡间烟火特有的热闹。 还他娘的挺温馨… 杨御成瞧了瞧远方各处的袅袅炊烟,又拨弄了一下面前的篝火,望着被自己串在木棍尖头烤得呲呲冒烟的青椒,脸色发苦。 赵抚兰虽然服了药,毕竟还是受了震伤,与一众新收的秋叶帮粉丝交流一阵后便寻了个看起来没那么多灰的屋子埋头睡去。 他也不怕那铁铉再把房子勾起来。 “两位豪杰也是受三郡所托进到这里的么?”先前被群狼围攻,看起来受伤最重的老油子反倒是精神得很,安排几个年轻帮众先行休息之后便来到篝火跟前一屁股坐下。 “是,想来要进这集铉陵也只能通过他们给的途径来了,毕竟这是人家的祖坟。”时月昙不愿跟这种杂鱼闲聊,互相探底的重任自然就落到了杨御成身上。 秋叶帮这几个小帮众虽然修为没多高,但也不是傻子,内部一阵沟通之后大体也搞清楚了那群野狼的特点。 虽然有诸多猜测,不过于这种险境之中人还是别太聪明的好,毕竟虽然人家出手救了自己,但是心情不好再把自己捏死也费不了多少劲。 杨御成端着从废墟里捡来的破烂木头枝子转了几圈递到嘴边,眉头皱得紧紧,最后还是没能下定决心,反手就将烤得都已经有些发黑了的青椒递给对面的老油子。 这秋叶帮的小队领导接过杨御成递来的食物,颇有些受宠若惊。 根据老油子给出的信息,这集铉陵内至少有三重布置用来阻人离去。 第一是那十分古老的法阵,将整个废城以上空为分界线分隔成两方天地,有些像宗门或一些隐世之所的洞天福地。 只不过这个是人为搞出来的场面,而且只许进不许出,飞上去就会被莫名的力量弹下来,众人也没有轰掉陵墓外围那层土茧的手段。 第二则是废墟中心的王宫,现在还没有人进到那里面。每过一段时间,于王宫城楼里的大陀螺就会开始自行转动,空中莫名冒出铁铉,将整个城市的布置来一场大翻新。 秋叶帮原来不止这么些人,有几个倒霉蛋就是没搞清楚情况,被天降楼房砸死的。 第三个特点,就是无人能探进王宫的原因。 当土茧开裂露出集铉陵本相,这座千年废墟仿佛就像活过来了一样。护城傀儡,城防兵器,还有各种奇形怪状的生物开始四处游荡,见人就是全力出击,一点情面都不留。 先前那群野狼秋叶帮众人是第一次碰上,不过据说别的队伍已经有因此而遭殃的人了。 杨御成一众人是第三批进入陵内的,前面已经钻进来了两批六队,合计三四十人左右。 大家基本都是风来州来的,平素也有过些恩怨情仇。由此这些门路各异势力不同的小队并没有团结一处,只是约好了尽量避开对方,自顾自地寻宝探路,不要起什么冲突便是。 说到宝贝,这集铉陵内虽然凶险异常,但好东西还是不少的。金银古物随处可见,有些高门大院里还有不少以三郡古语写作的修行法门,历经千年不朽不灭。 进入此处的人一边是出不去,一边是起了贪心,像秋叶帮诸人便是本事不行也认了命。 他们不敢与那些人员齐全装备精良的队伍争斗,只能捡些别人漏下的零碎,龟缩起来等待有谁破解集铉陵的秘密,引导众人出去。 杨御成叹了口气,看着老油子满脸窘迫的神情,并未多说什么。 为了利益搭上性命,这也算是个极其常规的死法了。放眼整个天海五州,能够看得清自己什么本事该趟什么水的人又有几个呢? 搏一搏,没准下一个起飞的就是自己了… “我们和赵公子是奉了上面的命令,来取一些指定事物的,至于其他东西我们…” “咳咳。” 经纪人杨御成偏头瞅了一眼微闭眼睛,老神在在的正主时月昙,转回来有些疲惫地改口道:“其他东西咱们就各凭本事…” “是了,我们人少修为也不行,自然不敢跟几位抢东西,只求…”老油子点了点头,想来复国会里雷行州是总舵,风来州是分部,分部拗不过总部也在情理之中。 而且这对年轻男女一看起来就能知道他俩之间有些猫腻。 他搓着手,有些不好意思地欲言又止。 “你放心,我们取了东西自然也是要出去的,只要找到门路一定不会撇下你们。”杨御成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无谓说道。 他虽然做掉了秋叶帮那个不长眼的何秃子,不过跟这些基础帮众倒是没什么恩怨,要寻仇也是对方来找他的事。 况且这几个小鱼小虾一看就是没资格参与满盈城之变的,要不然他们也不太可能活着出现在这个地界,彼此之间更是没什么说法了。 “说不得到时候还有事要你们帮忙呢,大家都是修行中人,理当知晓惜命,彼此之间就当结了个善缘?”杨御成抬起眼皮,不咸不淡地说着。 “多谢,多谢,复国会中人古道热肠,义字当先,我们秋叶帮今日算是见识到了。”老油子脸上终于挤出了一丝笑容,连连拱手道谢,却是完全不提效力的事情,只当没听到。 时月昙冷哼一声,你一个小杂鱼,也能代表整个秋叶帮聊天了? 杨御成看着倍感尴尬的老油子,也无心拿捏这群失势的边缘小人物,啃了张干饼便挥挥手与其道别,同时月昙一起猫进了屋里。 赵抚兰这回是真的睡死过去了,先前杨御成留在他身边的小黑猫此时正蹲在他脸上,那经过毛皮降噪处理的呼噜声依旧响亮得很。 “老赵受伤了,只怕事情不能按预想中那样迅速解决了,你怎么看?”杨御成从行囊里掏出一卷毯子丢给时月昙,轻声问道。 “我想要的那东西还没出现,陪你们在这里耗一耗也无所谓…”时月昙找了个稍微干净些的墙根坐下,裹上毛毯微微一笑。 “先前那群畜牲你有没有什么说法?”杨御成晃了晃脑袋,并未跟她多作纠结。 “没有,那么诡异的东西我也没见过。”时月昙捻了捻指甲:“我也说不好你到底是灾星还是福星,好像只要走在你身边就总能碰上一些意料之外的事情似的…” “你就当我是灾星。”杨御成翻了翻白眼,他跟谁说理去? 时月昙不怀好意地笑了一声,坐在墙边裹着毛毯闭上眼睛,不再多谈。 杨御成也搞不太清楚这女魔头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对自己的特殊表现好像也是有意为之的。这样一个身处高位的家伙尽管还年轻,但行事也绝对不可能如她所说的那般随心所欲。 只是…哎…你若真的只是那个火龙舞跳得不错的戏班小姑娘该有多好? 杨御成找了个伸手能够到赵老六的位置躺下,也懒得管什么灰呀土呀的,他虽然一直以纨绔少爷的身份示人,但并没有多么娇贵。 夜下的集铉陵并没有虫鸣兽语,白日的喧嚣也像被消了音一样荡然无存。 静倒是没什么,主要是看不见月色。先前在小约克城中遇袭之后,杨御成就一直有些膈应这种不寻常的异世感。 不会来了? 不知躺了多久,杨御成眉头一跳,下意识地睁开眼睛,转头望向破屋门口。 漆黑之中,一个高大诡异的人形身影,正顶着一张上下颠倒的扭曲面孔瞅着自己,如枯木般纤细干燥的四肢自然垂落,爪子却比人脑袋还大。 而且,这家伙没有脚。 浮在空中的… 吓!什么玩意!? 第六十二章 天遗民 黑黑黑黑…黑,黑流…! 不,不对,等一下。 杨御成扭过头去看了下一旁赵抚兰熟睡中嘴张得十分夸张的恐怖面相。 嗯,好多了… 不知为何稍微有点安下心来的杨御成又转回视线,盯着前方从刚才起就一直没动过半下的诡异人形怪物琢磨起来。 那张上下颠倒的扭曲嘴脸跟赵抚兰青春洋溢的相貌对比一下之后看起来也顺眼多了。 这是那个吗?传说中的那个吗? 不会?那个怎么会这么大摇大摆地现身出来给人看呢?它不害怕的吗? 可是它没有脚哎… 不过天海五州又不是没有那个,靠使役那个或者提炼那个修行的家伙一抓一大把。 再说这地方好歹也是个大号坟墓… 不是…我在害怕什么啊? 叹了口气,杨御成平复了激烈跳动的心脏,突然感觉有些想笑。 他奶奶的,这世界上怎么会存在长得这么丑的家伙啊… 他又不自觉地撇了一眼赵抚兰,心中隐隐冒出一丝歉意。 “玛…洛塔,伊…萨安迪阿…” 那怪物位于额头上方,无唇无牙的大嘴缓缓张开,挤出了一阵干哑空洞的响声。 它那像是口部的器官张开之后里面并没有舌头,反而是能隐隐看到一团漆黑乱麻似的东西。 “能说通用语不?”杨御成半撑起身子,皱着眉头撇嘴问道。 “……”大白脸定在原地,像死机了一样。 “大…祭司,带她…回到家乡…” 空灵的声音在这座小破屋内悠悠回响,杨御成对于它的善解人意深感震惊,没想到对方连标点符号都给重新排好翻译了。 “祭司?她?男他女她?不是,回哪啊?”杨御成被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怪家伙搞得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连忙出声追问道。 大白脸并未回复他,干枯的身子平移着转了一圈,缓缓动身向外走去。 “喂,等———”他起身欲追。 咚——— “啊!”“啊!”两声痛呼在屋内同时响起,杨御成只感觉眼前一黑,接着就跟脑袋里开始往外蹦小星星似的差点当场昏过去。 “你有什么毛病吗!?”时月昙捂着额头连退数步,直到扶上墙根方才停下脚步。 我的天,这妮子的脑袋怎么这么硬? 杨御成也捂着额头,牙关紧咬,这一下给他撞得感觉头都要裂开了。 微弱的阳光从屋外飘散进来,有些像是午后的朦胧,又像是被纸窗遮住一般。 赵抚兰来回扭头,有些不解地观望着这场闹剧,不作评论。 两人嘶嘶哈哈歇了好一阵方才缓过劲来,揉着脑门上的大包十分戒备地望向对方。 “我本来要叫你起床来着…你是故意要搞我还是那种睡觉时不能有人近身的体质?”时月昙皱着眉头,疼得眼皮直跳。 “叫人起床别把脑袋凑得那么近啊,很危险的好不好…”杨御成抹去眼眶中的泪水抱怨道。 有什么危险的? 赵抚兰不解地挠了挠下巴,一旁的黑猫白狼也歪着脑袋看向两人。 突然反应过来,望向门口那丝丝缕缕弥散进来的阳光,杨御成一时有些发愣。 什么情况啊? “谢谢你,老六…”他先向赵抚兰道了声谢,不顾对方头上堆了好几层的问号,转头向时月昙抛去了一个严肃的眼神。 有问题,这地方真的有问题… 在向两人解释刚才发生的事情的途中,杨御成连着向赵抚兰道了好几声谢谢。 “不是?你老谢我干嘛啊!?”再老实的人被这么玩火气也该上来了。 不谈玩笑,当杨御成将事情讲完之后,三人一同陷入了沉思。 “那你现在困不困?”赵抚兰捏着下巴问道。 “不好说,没什么疲劳感,但也没感觉像睡过一觉…”杨御成闭眼思考了一会之后答道。 不像是做梦做糊涂了,那会是什么?各种大陵大墓里都会有的那种啥啥诅咒? 两人思索无果,一齐望向从刚才开始就低着头眉头紧锁的时月昙。 “你见到它时是什么感觉?”无视两人期待的目光又思考了好一阵的时月昙缓缓抬起头来,语气颇为严肃地问道。 “一开始被吓了一跳…”杨御成又克制不住瞧了一眼赵抚兰,见对方袖子都快撸起来了之后连忙转头继续说道: “不过后来…怎么说呢?不是熟悉,也没有那种未知的陌生感…” “就像山石草木?”时月昙问道。 “对,那东西给我的感觉就像没有生命的物件,谈不上投入什么情感去观察的那种。”杨御成两掌一拍快速答道。 “我知道了。”时月昙点点头。 “有什么说法?”两人疑惑道。 “人类统治天海五州之前是什么时代?”时月昙站起身子挥动手指,卖起了关子。 “兽,也就是现在妖物灵物的先祖。”不同于杨御成,赵抚兰可是个超级优等生,自然也十分习惯这种课堂答题似的场面。 “兽之前呢?”时月昙接着问道。 “荒,无灵之物,山海云雨,乃至生灵的念想化作实体现世,搅动混沌。”赵抚兰瞅了一眼杨御成,见他并没有兴趣参加这个问答环节。 “是的,荒…那么荒再之前呢?”时月昙点点头,语气越发深沉。 “呃…荒之前?那时候世间尚以鸿称之,与荒两者并济,鸿荒相合,方才有了现在世界的基础形态。若再往之前问,岂不就是要去探究世间起源了?”赵抚兰耸耸肩不解地答道。 “鸿荒之前还有东西,并非是人们常说的天地初开前的一片混沌,而是一个璀璨又神秘的时代。”时月昙摊着手说道:“现在这世间知晓此事的人并不多,就算有知道的也不会将其付诸典籍…” “那你为何又要跟我们说?”赵抚兰十分不解地挑了挑眉毛,顺着时月昙伸出的手指缓缓转过头去,看到了正在发呆的杨御成。 “啥?你是说他碰到的那玩意是…?” “前代遗民?这可真够热闹的,它们就是在人与兽之前那些所谓“真正的神明”吗?”杨御成冷笑一声,十分不屑地问道。 “不,不是神,只有弱小的生物才会创造出这种本质是需要被不断崇拜的东西。”时月昙摇了摇头:“它们远比古神更加悠远…” “那个时代和那里发生的一切已经无人能够知晓,先贤将其称为“天遗民”,具体意义也不太好咬文嚼字地猜,各自理解就可以了。”她疲惫地叹了口气,继续说道: “面目上下相反,白躯枯干,无足语人言…那是天遗民的残魂,是它们其中的某些个体因为不明原因留存在世间的节点。有些人将这种现象称为以具体形态显现的预言,也就是“先知”…” “大祭司,带她回到家乡…”杨御成又小声念叨了一句,抬起头来问道:“你的意思是那些远古遗民苦撑无数岁月,特意在这给我留了一条莫名其妙的预言?” “是的,而且你必须具备很特殊的素质才能接收到它们的信息。”时月昙嘴角一翘。 “我也是幽视者?”杨御成一愣。 “是的,而且是万中无一的那一种。”时月昙抱着膀子,微笑着摇了摇头。 “这么说你也见过这个…天遗民?还是说你师父或者教里有人见过?”赵抚兰倒不讶异于杨御成的天赋,赶忙抢话问道。 “我见过,也得到了预言。”时月昙气定神闲地瞅着赵抚兰悠悠答道。 两人不语,静待她爆猛料。 “北风起,黑白现,助他弑亲。”她缓缓看向杨御成,这则预言倒是比他的更有格调:“我听到这句话之后师父就教了我解脱,五年之后…我为了来这里找一样东西,混入商团进了满盈城。” 然后跳了支舞就挣了笔大的是? 杨御成揉了揉还有些发肿的额头,沉思一阵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诸位,不远处有宝光出现,要不要一同去看…呃?”老油子迈着步子来到破屋门口,刚要扯开嗓子喊上两句,就被屋里沉重的空气和十分严肃皱着眉头的三位少侠吓了一跳。 杨御成偏头瞅了他一眼,不知为何,心中反倒是有些释然了。 “先干活。”他掀开毛毯站起身来掸了掸满身的灰尘,朝两人摆了摆手向门外走去。 第六十三章 腐神骨 秋叶帮中有个扎着辫子的矮个女孩,在一众皮衣客里看起来并不怎么显眼,不过他们会决定来趟这浑水的理由其实就在她身上。 这女孩有一只能闻见宝气的花枝鼠,巴掌大小,尾巴长长。打从那女孩的包袱里一蹿出来就直奔杨御成的腰间挖出了手绢一样的驭风旗,兴奋得吱吱乱叫。 驭风旗被杨御成捏走,它又贼头贼脑地盯向了时月昙的胸口,结果被对方回了一个耗子再小也有二两肉的恐怖眼神。 这小家伙聪明,胡子一颤,灰溜溜地蹦回了辫子女孩的怀里瑟瑟发抖起来。 辫子女孩急忙道歉,又是点头又是弯腰,手上死死护着那只小耗子,生怕这几个看起来就不怎么好惹的少侠把她的宝贝拿去烤了。 杨御成笑着挥了挥手示意无妨,那小东西又嗖一下蹦到他手上,小爪子扒着手指不断用小鼻子戳来戳去,好一副狗腿模样。 女孩叫周玄,耗子叫鬼机灵。 嗯,人如其名,不对,鼠如其名。 将鬼机灵丢回给女孩,众人开始按照队伍中这位寻宝先锋的的指示向内城走去。 这种对宝气灵气异常敏感的小东西在天海五州是十分稀有的,一旦现世便会惹得风起云涌,让一群平时云淡风轻的得道高人打得头破血流。 秋叶帮在此之前也经历了一番讨论与纠结,若不是经历了昨天的事情,怕自己这一大家子都遮在这遮天土茧之下,老油子是绝对不会力排众议来邀请外人加入的。 只不过,杨御成已经在为家里的动物世界发愁了,赵抚兰虽然人长得恐怖但看起来似乎有些害怕老鼠,时月昙眼神冰冷,那玩意在她眼里也就是二两肉的价码。 一路行走,看着对自家宝贝根本没啥兴趣的三人,紧张了半天的老油子不觉感到有些无趣,叹了口气开始安心指导周玄沟通鬼机灵。 所谓宝气,便是灵气充沛之相,是吉物自身无法遮掩的一种力场。 土茧之下的集铉陵虽然凶险,但是还真的有值得让人以身赴险的价值。 自打下到这片废墟之中,鬼机灵就像掉进了米缸似的,这闻闻那看看,兴奋得吱吱乱叫。 只不过秋叶帮众人先前吃了几次亏,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折损了人手,所以便选择找个地方猫着按兵不动,看看此间风云落下之后能不能捡点别人剩下的。 小心小心再小心,结果还是让狼给碾上了,自己一队人也差点全军覆没。 不过转机往往在绝境中出现,有了杨御成三人的加入,老油子也有了主动出击寻宝的信心。 对方不像贪心之人,自己也不敢强求,只希望能捞着点热乎的吃,也不会白来一趟。 杨御成明白他的赌徒心理,只不过自打进入集铉陵之后就是怪事不断,赵抚兰与时月昙也绝口不提自己的目标。 想来是都有些不方便说的事,他自己也不知道那劳什子转铃草是什么玩意,跟着有寻宝利器的秋叶帮一起走也好过跟没头苍蝇似的到处乱撞。 说实话,昨天那狼群要是再来一波,他自问也有些顶不住了。 “就在前面了,请稍等。”老油子一挥手,整个队伍的脚步都停了下来,鬼机灵也一改先前蹦蹦跳跳的激动模样,整个身子缩回周玄怀中,只露出两只小眼睛贼兮兮地盯着前方。 这帮皮衣客打架不行,干起活来倒是有模有样。随着老油子一声令下,两人分别猫着腰左右散开,一人抽刀警戒。 除了周玄之外的最后一人则掏出一副骰子似的物件拿在手中,神神叨叨地默算了起来。 赵抚兰看着那人手中不断翻滚的骰子,表情轻蔑地努了努嘴。这北地三郡内有着某种能够隔绝天道感应的东西在,他堂堂天师弟子都算不出个所以然,你这点把式跟这装什么蒜呢? 形式主义啊,形式主义。 很快,跑出去探路的两人回返,确认了这附近并没有其他队伍或者要人命的怪东西之后,老油子向杨御成一众点了点头。 杨御成会意,伸出手指戳了戳鬼机灵的小脑袋,一马当先跃上前面的土屋楼顶,把手撑在额头上远眺起来。 说实话,这个距离也不需要再讨论什么宝气不宝气的了,不远处的废墟地面有一块陨石坑一样的天然凹陷,中心处正不断冒着莹莹绿光。 好像是根骨头啊? 杨御成眯了眯眼睛,他看的书倒是不少,只不过对修行这一块几乎没什么了解,故此也辨认不出那让人感到有些发寒的四溢灵气。 他翻身下来,刚要汇报,就见赵抚兰和时月昙两人正像看弱智一样抱着膀子瞧着他。 “腐神骨。”赵抚兰抿着嘴唇平淡说道:“隔着大老远我就猜出来了,这么招摇又没人来挖,想必也只会是这玩意了。” “下次你可以早点公布一下你的猜想,省得还要看我猴戏。”杨御成拍了拍袖子上沾到的土,不咸不淡地回了他一句。 腐神骨是一种具有能够腐蚀周围事物的天材地宝,要说珍稀也确实是寻常难见,不过却没人会去盯着这玩意抢。 此物乃是地脉走移之后会自然产生的地生精华之一,许多埋藏了千年的大陵大墓就是被这玩意给莫名其妙蚀开的。 它并不是生物残骸,而是一种浑然天成的棒状硬玉,通体墨绿,白日泛荧光。自身的灵气波动可扩散至百米开外,实在是好找得很。 这东西就是根鸡肋,它腐蚀物体的功效可不会认人认事。除了自然而生的泥土岩石能够延缓它的功效之外,任何东西不论是人还是灵体,都会在五分钟之内被它整个稀巴烂。 难以运输,无法加工,丢出去当暗器生效又太慢。除了一些修行极端功法的人会将其采集使用之外,几乎没什么人能对它提起兴趣。 众人绕过几间破屋残骸,来到大坑跟前驻足观望,老油子不禁挠了挠头。 “这…几位少侠可有什么见解?”他看了看一脸无辜的鬼机灵,有些尴尬地问道。 “这玩意确实稀有,但算不上什么好东西,你们就别打它的主意了。”赵抚兰随手捡起一块小石子在手里掂了掂: “腐神骨,腐神骨,神都能腐得掉,更何况我们这些凡人?不过我看它现在的样子似乎是从哪里掉落下来的,而且就是在不久之前…” “此物本应生于地下,埋于地下,绝不会出现这种情况。如果我猜得没错,三郡古人应该是掌握了保存这玩意的手段,或者是出于某种原因将其囤积在这座旧城之中…” 他挠了挠脸接着说道:“可能是昨天那大铁钩子把装着腐神骨的某座建筑勾起来一顿乱甩,结果它就从里面掉出来了…我们不如在周围的建筑里翻一翻,没准会有收获呢?” “是了,赵公子说的对,毕竟保存腐神骨这么久还没出现异象,相应的屋子里肯定是下了些功夫的。”老油子眼睛一亮,向赵抚兰连连拱手,眼神还是有些不自觉地飘向了那大坑深处。 这玩意毕竟也是个宝贝… “你还想打它的主意?”赵抚兰读懂了他的念头,掂起手中的石子微微一笑:“我就让你看看这五州成名的东西有多厉害…” 说罢,他将石子随手一甩,那小石块划出一道慵懒的抛物线,向着大坑中心悠悠飞去。 “哎!”时月昙刚想出声阻止,但总在不该手快时手快的赵抚兰已经完成了他的表演。 啪嗒,小石子精准地砸到了那根露出半截的墨绿玉骨上,却并未如同众人预想之中一般被瞬间腐蚀成泥土渣子。 咔嚓…轰隆隆隆隆… 整个土茧内的空间猛然一震,机械运转似的沉重声音在集铉陵四处响起,尽头处王宫内的大陀螺也再次开始缓缓转动。 “老四。”赵抚兰转过身来,面色僵硬地望向杨御成:“下次记得提醒我别手贱…” 我尽量… 杨御成无奈地点了点头。 第六十四章 铸铁俑 众人脚下的土地一阵摇晃,伴随着巨大的轰鸣声,周边的房屋纷纷崩裂倒塌,漫天土灰高高扬起,又被忽来之风吹散。 杨御成手握驭风旗,护在秋叶帮几人跟前,眯着眼睛盯着突然出现在附近的东西。 大概有两人高,形同石像一般,满是灰尘泥渣受尽岁月侵蚀的铁俑,几乎是毫无征兆地推翻了环绕在众人周围的房屋陡然现身。 大概有四尊,每一尊都是杨御成在小约克城内见过的三郡古物的艺术风格。 每尊铁俑都是一个样子,整体呈圆柱形,上窄下宽,顶刻鬼面纹,身上的浮雕装饰早已被风沙磨平,看不出原本模样。 它们身侧都接着两根巨大的铁制手臂,或是锤头或作镰刀状,关节处以铁链延伸,光是看一眼就明白这是个什么东西了。 兵器,由阵法操纵的自走兵器,与先前出现的巨铉一样,都是以铁为主要材料制作而成的。 从昨日下陵起,杨御成就在思考一个问题。 北地三郡是不产铁的。 此地位于天海五州最北端,也是平缓大陆的最高点。除了政治原因和民族悍勇之外,没有大河支流,也没有建立商路的北地三郡能够立足于这世间许久的最大原因之一,就是它有着整个风来州最大的铜矿。 北地三郡中人擅使铜器,就连伊比利亚之王都被称作铜鹰。三郡产出的精品熟铜也以质和量在无论是普通人还是修行者的圈子中都久负盛名。 那么,为什么这座集合了三郡未分裂前的文明结晶的旧都之中,东西都是用铁做的? 哪来那么多铁?有必要吗? 铁俑身下滑轮嘎吱作响,如同有着自己的意识一般朝众人缓缓逼近。 驭风旗在先前与海默尔的战斗中消耗过多,虽然缓了一阵但还是未能回归全盛,杨御成此时的修为也不足以为其充能。 况且驭风旗对上这些大铁疙瘩也没什么用。 收起旗子,杨御成开始有些头痛了。机械与人不同,它们并不会痛,弱点也隐藏得好,只要能源不断或者身体不毁就能一直作战。 能源嘛,大概率是来自于城内王宫中布下的巨型法阵。虽然还搞不明白这古代阵法的具体原理和操作模式,但是基本没有别的解释。 弱点…这铁俑表面看起来压根就是个浑然一体的大铁棒子,身上连条缝都找不到。 “古人智慧,真是了不起啊…”赵抚兰发出了和杨御成心中同样的感叹。 “怎么,你要不要去跟它们聊聊?我看它们长得倒是和你有点亲戚关系的样子。”时月昙看着那铁俑脸上刻着的鬼面纹,神情严肃地从胸口中掏出一枚巴掌大小的玉柄。 “我倒是想聊,人家未必乐意搭茬。”赵抚兰并不介意别人调笑他的长相,他一挥手,仅剩的两尊影兵倏然立于身后,手持巨刃严阵以待。 “怎么说?”时月昙偏头望向一旁正捏着下巴陷入沉思的杨御成。 杨御成也搞不明白为啥这俩人动手之前都要找自己参谋,自己明明也不是个头脑派。 “两条路。”他放下手沉声说道:“第一是游击作战,一边跑一边慢慢打,正好让这堆大铁疙瘩帮忙砸烂周围这些房子,也省得我们耗时间进去一点一点的搜了…” “只不过这个方法波及太广,若是移动途中遇到陵内其他布置或者进来探索的其他队伍,就会多出许多变数。” 众人包括秋叶帮一齐朝他点了点头,又像小朋友听课似的安静地等他继续分析。 “第二种倒也不需要多想什么…”杨御成无奈地叹了口气指了指身后的大坑:“把这些玩意引下去,剩下的交给大自然就是了。” “你是怎么想的?”时月昙淡淡问道。 “我有个问题想要求证,最好是能留下一台来让我研究研究。”杨御成抻了抻手指,拉伸开的指关节噼啪作响,似乎准备好对付“硬”茬子了。 “老油子,你带着你的人将它们引到腐神骨附近,注意不要太深入,也不要试图跟这些铁俑正面交手。老六,你负责保护秋叶帮,顺便把不肯下坑的机器人玩具踹下去。” “至于你…”杨御成伸手于空处一握,黑焰无根迸出,又被吸附回他的身体之中。 他转向时月昙,略有些疲惫地说道:“你要是不介意听我指挥,那就跟我一起冲进去挑一个顺眼的家伙砸砸看…” “谨遵差遣。”时月昙将玉柄横于胸前,对着他甜甜一笑。 一众铁俑已经缓缓行至众人跟前,有泥土伴随着它们的行动缓缓崩落,却并没有什么蒸汽或者油脂之类的东西从它们身上冒出。 真就像是有一双无形的大手正于虚空之中摆弄着自己的小玩具似的。 “速战速决!”杨御成爆喝一声,喉中两道人生叠加,猛然踏前一步。 黑流,身! 铁俑们手上如出膛炮弹一般,拖着火花四溅的锁链甩出的种种兵器像是画片一般被无声地定在半空之中。几台铁俑的动作也随之一滞,僵在原地,开始和虚空中的某种东西博起力来。 杨御成与时月昙两人在这一瞬间的功夫已经化作两道黑线,冲到了同一个目标跟前,彼此的脸上都有一丝震惊的神色掠过。 时月昙惊诧的是他的这份无比玄妙的力量,杨御成则在讶异于她竟然跟上了自己的速度。 十恶子与十全子伴随杨御成一同重生,脱离了苍茫天道的束缚,在化为生命的同时也丧失了大部分代表无上威严的强大力量。 此时的善恶天道之力,比起原先那虚无缥缈的世间规则,更加接近于所谓的“神”了。 作为独立的个体,黑猫白狼也从杨御成的存在之中脱离出来,无法再为他提供能够以白身对战重梦强者的力量加持,但却给在分离的过程中给他留了下了一个触发天道之力的扳机。 现在杨御成所使用的善恶两道并非源自于那统管一切的上苍,而是己身意志的具象化,依旧超然,但短时间内还是难以攀上巅峰。 这是他的抗争之旅,以自己的道,对抗由无数生灵一遍又一遍证明过的不灭天道。 黑流就是他的恶念,他的道路。 轰隆———两人同时击中铁俑,依旧是时月昙攻头,杨御成锁定下身。 僵直一阵的铁俑开始行动,除了被巨力震退的那一尊之外,其他三台收回弹射出去的手臂,气势汹汹地向着赵抚兰一众人等推进而去。 飞溅的烟尘散去,身上冒着黑焰的杨御成嘬着牙花子,咧着嘴晃了晃发麻的双手。 这玩意…真是实心的啊? 第六十五章 滔天阵 时月昙手中拿的那枚小玉柄也不知是什么宝贝,但品级绝不会弱于驭风旗。 她比杨御成聪明许多,并没有直接去跟那高大的铁疙瘩硬碰硬,而是将玉柄暗扣掌中,激发青蒙光团,以法宝之威与对方角力。 “你在想什么?”时月昙闪身躲过呼啸而来的巨大镰刀,落地高声问道。 “它身上的铁是星烁州产的吗?”杨御成接下被时月昙晃过的巨刃,眯着眼睛仔细观察了一下其上被泥土遮掩的材质与痕迹。 不是纯铁,作为合金又硬过头了,如此不易塑形的金属材质是如何被凝成一团的? 还是说…这铁俑并非由人打铸,而是天生就长成这副模样? “不是,太硬了。”两人伸手揽住铁俑那婴儿手臂一般粗细的铁链,同时暴喝一声,猛力将它拉向自己身边。 挨了两人猛冲一击的铁俑也不怎么好受,浑然一体的坚铁身子上泥土脱落,头颅与下身各被轰出了一深一浅两个大坑。 不知这家伙有没有智慧,就算是有,估计在它无比漫长的守陵生涯中也很少有机会能见到如此生猛的小偷。 巨力袭来,铁俑身下的轮子被拉得火花飞溅,十分僵硬地被两人倒拽过来。 “轮子!让我看看轮子!”杨御成见时机成熟,身上黑焰炸起,一脚将死死摁住的巨大镰刀猛力踩进地面,松手前冲。 两人再次袭来,这铁俑自有一套战斗程序,脱离了角力阶段的它完全没有因为身上的凹陷受到任何影响,抡起另一只装着飞爪的机械手臂向着敌人反击而去。 咚———时月昙适时出现在它的铁爪跟前,掌中玉柄光芒再起,竟然将那蓄力而来的巨大手掌整个弹飞了出去。 铁俑身子一阵不稳,轮子空转,杨御成已经踏步行至它身下,抬腿便踢。 他不懂什么修行功法,也没接受过技巧上的专业训练,虽然跟一块自成一体的大铁疙瘩以力硬拼并不是上上之策,不过此时的他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办法虽笨,但有用就行。 这一击灌注了腰力,牵一发而动全身。杨御成只感觉自脚跟之上传来一阵电流般的剧痛,如激流飞坠一般瞬间蔓至全身。 背上的伤口又开始疼了,不过这一击踢在了实处,脚上传来力与角度都恰到好处的回应。 杨御成紧咬牙关,眯起眼睛,等待着自己预想中的画面来临。 铁俑如同不倒翁一般缓缓向后撅去,时月昙正好顺势落在它倾斜的上身,施力蹬腿,脱身的同时又狠狠补了一脚。 杨御成看到了,它高高翘起的底盘。 驱动它移动的不是轮子,而是一个个瘤子似的突起铁块,那一坨坨的铁疙瘩并未旋转,也没有任何可以供其移动的空档。 下一刻,铁俑僵僵立于原地,身上的凹陷不见踪影,就连先前脱落的泥土都完好无损地附归在了原本的位置上。 一如先前的诡异狼群。 时月昙疾腿数步,啧了一声,扭头望向废城深处那转得飞起的大陀螺: “这阵法能操纵时间?” “不,不是时间,退!”杨御成心中有了些计较,高声招呼着时月昙向后方退去。 赵抚兰与秋叶帮一众倒是比他俩轻松许多,毕竟他们不需要直接与对方短兵相接。 秋叶帮诸人身法灵敏,不断引导着轰鸣而来的铁俑步向深坑,甩来的飞刃重锤也被影兵游离拦下,并未出现什么惊险情况。 已经有一尊铁俑跌进了坑里之中,在被腐蚀得松散绵软的土层之中不断挣扎,缓缓滑向了最中心的腐神骨。 “退!退!这些东西跟之前那群狼是一挂的!”杨御成一边疾奔一边高声向众人喊着。 他低头闪过背后飞来的镰刃,动作已经不如先前那般灵敏,黑焰也显得有些后继无力。 差不多到时间了…杨御成紧咬着牙关,强压住弥漫全身的疲劳感。 “走了!”赵抚兰一听到“之前那群野狼”这几个字,嘴角不受控制地抽了两下,手指上下舞动,指挥影兵荡开袭来的铁俑高声喝道。 秋叶帮一众也不是傻子,接收到信息之后便开始有序收缩,在赵抚兰的掩护之下迅速向侧方退去。铁俑们倒也不追,齐刷刷地向着那指挥影兵的丑汉转身,肃杀之气骤然升起。 赵抚兰眉头一跳,先前向秋叶帮众人布下的指令此时反而害了自己。 一众铁俑正按着他完美的计划向着坑内分化前进,秋叶帮一退,那群铁俑刚刚好尬在了三角方位,将他牢牢围在正中间。 不能卜卦的天师弟子就如同被砍了一臂,而且现在的他也太过年轻了。 “有什么话托我给人带过去的么?”时月昙嗤笑一声,收起玉柄飞速奔行着,情势危急,但她的语气却透露着十二万分的轻松。 “姐姐哎,我的好大姐,别玩我了!”赵抚兰仅靠两尊影兵抵挡铁俑全方位的攻击也显得有些吃力,慌忙击落一柄迎面而来的铁锤,苦着脸向时月昙高声应道。 “就冲你这声姐…”时月昙眼中迸发淡蓝闪光,以一个绝妙的角度躲过面前铁俑的回身猛击,脚尖点在它布满泥土与铁锈的身子上,向着空中高高跃起,形同飞燕。 翻在半空的时月昙是绝好的靶子,铁俑们也不再纠结于缩在王八壳子里一样的赵抚兰。 巨大的身子转动,咯吱作响,由铁链延伸的铸铁臂膀一齐向着她飞射而出。 面对从各个角度袭来的凶刃,正好转体到大头朝下的时月昙嘴角一翘,眼中的幽蓝光芒不断闪烁,脸上满是嘲讽之意。 “让你们看看什么是真正的虚想…” 轰隆,半空之中数个铁块相撞,爆发出令人牙酸的金铁巨响,但最中心却不见任何人影。 形态各异的刀片铁锤在碰撞之后并未散开或者落下,而是如同受巨力碾压一般,竟然开始向着中心塌陷进去。 不一会,一堆铁疙瘩就硬生生被挤成了一块不规则的大铁球,而中心的吸力似乎仍未停滞,将牢牢定在原地的一众铁俑拉得不断颤抖。 杨御成滑步接住不知从何处落下的时月昙,被她身上携带的巨大冲力带得翻起了跟头。 “这跟虚不虚想的没啥关系!?”赵抚兰瞪大眼睛望着半空的异象,也不敢浪费时月昙给她争取的时机,驱动影兵将他高高抛起,跃过铁俑头顶打着滚落在远处。 哗啦,他伸手一招,影兵消散,手指间不知何时多了两枚符纸。 秋叶帮一众人也不敢怠慢,赶忙跑来架起三人,如同屁股被火燎了似的飞速奔逃起来。 杨御成被老油子拽着奔跑,眼睛却在死死盯着陷在深坑中的那尊铁俑。 它的头部已经被腐神骨影响,泥土散去,铁铸的窄小区块正呲呲地冒着黑烟,却并没有如杨御成预想的那般有铁屑或者铁水滴落。 远方,旋转不停的陀螺再次爆发出让人心底一颤的刺耳铮鸣声。 “御成!等等!”被杨御成扛在肩上的时月昙望向空中一阵惊愕,焦急地用手拍着他的后背。 “我知道…!”杨御成咬着牙埋头奔跑,并未作出什么多余的回应。 土茧下的半空之中,无数闪着暗淡银光,形如棍棒的巨大铁块无根生出,如同陨石一般飞速坠落在废城各处。 铁块在一道道深坑裂缝中一阵抖动,接着形同无轮推车一般,缓缓挪动出来。 全都是和刚才那些一样的铁俑,只不过没有装着悬挂锁链的铁臂,而且看起来像是刚刚从厂房里拉出来的一样冒着崭新锃亮的金属光芒。 急速奔跑着的杨御成叹了口气。 这还真他娘的是“陨铁”… 第六十六章 破铸像 一次性激发太多黑焰之后,杨御成会在短时间内无法积蓄力量,也可以说这就是他强行过载身体能力的代价。 虽然四肢都在不断传达着疲劳的信号,但他的脑子依旧转得飞快。 先前死而复生,毫无征兆出现在固定位置的野狼,还有这些既不属于三郡美学,也无法在五州之内找出相似样貌的铁俑… 杨御成通过先前的观察,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只是缺少证明的手段。 铁俑如陨星一般飞落而下,砸在废城各处,若说这些东西是布阵者下了血本的护阵兵甲倒也能勉强搪塞过去。 合理,但真相有的时候未必合理。 时月昙刚才猜测这圣墓中的大阵拥有操纵时间的力量,但事实并非如此。 可以操纵时间的阵法虽然稀少,但在天海五州之中也不是没有。那些什么名山大川中的顶级宗门总会搞出点山上三月山下一年的花活,由此来彰显自家组织的超然性质。 有古代遗存的智慧,也有新人天赋的勃发。在一定程度上操纵时间,让破碎的无机物或是单质重回原状,这种违背常理的技术在天海五州之中并不是什么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但圣墓伊扎塔特之下埋藏的这座巨阵,远比那些操纵时间操纵因果的东西离谱得多。 轰隆隆…铁俑如雨珠般不断砸落,没有一丝停滞的迹象。整个土茧之下也都热闹了起来,呼喊,咒骂,以及金铁交击之声接连响起,原本异常静谧的巨大坟茔此时倒变得跟菜市场似的了。 “有什么办法吗?横不能让这些大铁疙瘩硬生生砸死?”赵抚兰双臂甩得飞起,不断呼喊着指引众人躲过砸落下来的铁俑。 “我已经想到破阵的方法了。”杨御成气喘吁吁地跟在老油子身后飞速奔跑,眼睛时不时地瞄向上空,盯着那飞落铁俑的底座。 时月昙早就从他肩上挣脱下来,正在一旁踏着轻盈的步子,脚尖点地,十分自然地配合着杨御成的速度疾驰而行。 “怎么说?”赵抚兰焦急问道。 “只靠我们的话做不到…老赵,你可以让你的影兵脱离控制按它自己的意志行动吗?” “不行,我这些都只是附符纸甲,里面没有灵体,放开控制的话就会像木偶没人牵线一样…”赵抚兰理了理被飞吹得散成一团的头发。 “或者是灵智未开的兽物,又聋又瞎的人应该也可以,你们谁有这个条件的?”杨御成点了点头,向着并行奔跑的诸人询问道。 “吱吱!”鬼机灵扒在周玄的肩膀上,挤着微小肺部内的空去高声叫了起来。 “你不行。”杨御成加速一步,伸手弹指将快要坚持不住被甩飞出去的鬼机灵弹回了周玄怀中,咬着牙深深喘了口气。 接下来,他将手指作剪刀状,犹豫一刻,直勾勾地向着自己的双眼狠狠插去。 “你干什么!?”时月昙出手将他的手腕拍向一边,不太理解这家伙又在整什么疯活。 “我说了,又聋又瞎的人也可以破阵,或者是能动的尸体…总之就是不能让阵法感觉到对象的主观观测!”杨御成叹了口气,说实话他也不是真的想要在这鬼地方废了自己的招子。 “阻断视觉和听觉不行么?”如时月昙这般早已跨过沉浮之境的人对身体的控制已经到了十分精妙的地步,短时间内通过经脉中的灵气走动遮断五感并不是什么难事。 “不行,只要还有眼睛,不管用不用,你终究还是会去“看”。只要达成了这个条件,那么就绝对不可能破解这个阵法…”杨御成挠了挠头: “这个阵法,圣墓伊扎塔特之下的这座阵法分成两部分,一块是埋于土茧之下的阵基实体,另一块则是运行在我们的眼中的…半灵体。” “什么意思?”时月昙皱眉问道。 “这些铁俑全都是同一个东西。”杨御成伸手指向不远处刚从自身坠落砸出的土坑中缓缓滑出的铸铁造像: “这东西不是天海五州的产物,应该是从天上掉下来的陨铁,被人捡起拎到这来,然后让工匠雕了点花纹上去…” “它们的底盘下面不是轮子,而是突起的铁瘤,我也想不明白它们为啥能动,不过这些问题都不是很关键。” 杨御成整理了一下语言,又抬起手臂指向正朝着自己这边众人方向砸落下来的铁俑: “仔细看,它们底盘上的瘤子布置和排序都是一模一样的,就连瘤子上的面数都完全相同…而且它们身上的雕纹无论是雕刻步骤还是使力角度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他转过头望向赵抚兰,脸上冒出一阵有些脱线的笑容沉声问道:“老赵,你能弄出两个完全一样的影兵吗?” “你的意思是…这阵法复制出了这些铁俑,而且在操控它们的行动?”赵抚兰倒吸一口凉气,杨御成给出的解释实在是太离谱了。 “比这更恐怖…”杨御成如饿狼一般咧嘴笑道:“这是一尊聚宝盆,一个许愿机,只要它愿意…现场造个天海五州出来都是小事!” “啊!?”众人一阵惊愕。 “全都是假的,这座城,土茧,北地三郡,全都是这个阵法创造出来的幻象!”杨御成猛然刹住脚步向后跃起,避开了砸落的铁俑,却还是被炸起的泥沙碎尸糊了一脸。 该怎么破阵?于梦境之中无轮再怎么挣扎,都不可对现实产生一丝一毫的影响,这是再基础不过的常识… 该怎么做?幽视者到底是怎样看到那些所谓的“真实”情景的? 杨御成抹掉脸上的沙子,深深眯起眼睛,半蹲马步脊椎发力,试图用与便秘作战的劲头强逼出那什么劳什子幽视者的能力。 幽视没出来,他倒是在面前那尊缓缓挪出深坑的铁俑身后看到了两个人。 一男一女,男的金发碧眼,相貌俊美,看起来比他的年纪要大上一些。那人身穿白金色的丝绸开衫,腰间系着五彩麻布带子,整个人从头到脚贵气十足,一看就不是什么寻常角色。 那女人则是个瘦小的矮个子,灰袍翻涌,露出了她苍白如雪的面颊,还有那对让人无法忽视的尖牙,以及散发着微弱红光的双眼。 天无绝人之路啊…这就是命运吗? 不是,原来这玩意真的存在吗? 能动的尸体… 无暇多想,杨御成像是追债三百里的债主终于逮着了目标一般,手舞足蹈地对着那两人使尽浑身解数高声大喊起来: “这个就是!这个就是本体!!” 那两人被突然出现在面前的这一大帮子人吓得一愣,听到杨御成的话语也反应了过来,足尖点地向着前方铁俑飞奔而来。 时月昙与赵抚兰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不过有的时候脑子并不一定有那么管用。 动手就是了,砸了它就行了,对? 众人似恶虎扑食一般呼啸前冲,那罩在大袍子下的白脸少女一马当先,速度竟然比全速冲刺的时月昙还要快上三分。 身边人裹挟风声离去,杨御成却只迈出了两步便停驻不前,脸上激动的神情倏然褪去。 世界,再次陷入了静谧之中。 那女子的穿着打扮与拉结很像,只是身上紫色的纱衣明显要比她的颜色更浅一些。 玛蒂尔妲,你来了… 女子反持弯刃横拦胸前,身姿挺立,如同诗篇之中最优雅的死神一般,飘忽迈步而来。 第六十七章 不相容 “又见面了,幽灵。”杨御成笑道。 “我不是幽灵…”玛蒂尔妲横刃前行,面纱之下神色冷峻:“我绝对不能让你引发这一切…死在这,闯入者。” “怎么了?现在你又变成正义使者了?还是从费达伊跳槽来圣墓当保安了?”杨御成并未作出防御姿态,他知道,自己所做的一切在对方掌握的“解脱”之下其实都不会有什么意义。 作为一个飘忽幽灵,这位继承了铜鹰之王正朔血脉的刺客话未免有点太多了。 通过在圣墓之下见到的一切,还有与玛蒂尔妲的短短几句交谈,杨御成已经掌握了不少关键信息。 第一,这紫杉女子绝不是费达伊们企盼的那个天选幽视者,自己也不是接引她的人。 第二,幽视者确实能看到所谓的“真实”,但这份真实却未必是世人理解的那个概念。 第三,圣墓之下隐藏着极其恐怖的东西,但无法被人挖掘出来收入囊中。 三郡诸王希望有人能够破解圣墓的秘密,并将这份力量归为己用。 他们不忌荤素地搜罗外来的江湖客一股脑甩下来,任由外人玷污自己的祖陵,这也应该是个无奈之举。 他们试过了,最后得出的结果就是身负三郡血脉的人绝对无法捅破笼罩圣墓的这层窗户纸。 血脉…人种… 杨御成思索到了很恐怖的事情,他也不敢在心中妄下定论。 “我就是天选幽视者,而接引我的“死者”就是这座所谓的圣墓…废城“伊扎塔特”对?”他摊开双手,面对着悠悠走来的玛蒂尔妲大声询问道。 紫衣女子脚步未止。 “从我来到这里开始就有某种东西被缓缓推动了,这座阵法运转的前方有什么?旧世界的毁灭是指什么?新世界又会以什么样的姿态驾临?”他高声呼喊着,话语在尘封了千年的风沙之城上空悠悠回荡。 玛蒂尔妲立在十步之外,端平弯刃。 “你也是在这里被“复制”或者“创造”出来的吗?既然你源于新旧世界的交界之地,为什么又要阻止它的更迭轮换?”杨御成抬手拒敌,紧皱眉头继续呼喊着: “回答我!玛蒂尔妲!我该怎么做?我又是什么人?为什么我一定要死!?” 玛蒂尔妲闭上双眼,像是虔诚的信徒在向茫茫上苍祷告一般。 神啊…请把力量借给我。 足尖轻点,衣衫如淡紫夜幕,弯刃如月映天光,十步的距离对于精通暗杀与咒法的她来说连一息的时间都用不上。 好,她只是想杀了我。 不是所有身在局中的人都会去思考事物本质的,答案对他们来说并没有什么实际意义。 做好自己的工作就行了。 “我见到拉结了!” 世界停滞,就连那些在空中飞舞的灰尘都停止了自己的拙劣演出,定在原处静待谢幕。 弯刃一顿,玛蒂尔妲美丽的瞳孔明显收缩了一下,那临近对方脖颈的利刃也少了三分戾气。 “如果这一切都是宿命…那么即将到来的毁灭也会有她的那一份。”杨御成喘着粗气,死死盯着玛蒂尔妲那离自己紧隔几拳距离的美丽脸庞: “就算我死了,该发生的还是会发生,所谓天选可从来不看谁是什么人…当这个头衔最后落到她身上的时候,你还能下得去手吗?” “你…为什么…”玛蒂尔妲僵立原地,脸上的肌肉十分明显地颤抖起来。 “我从你脸上看出来了。”杨御成逐渐平复了呼吸,缓缓说道:“而且,我比你更懂天道。” 犹豫一刻,弯刃终于落下。 噗通… 杨御成猛睁双眼,冰冷的液体灌进他的胸腹之间,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的他焦急地挥舞四肢,试图与漫步周身的诡异重力抗争。 下一刻,他感到有人拎起了他的领子。 浮游,上升,光芒越来越近。 他曾经看到过一本没有封皮的破烂古书,上面说人是动物变来的,动物是从水里出来的,一开始大家都是鱼… 竟他娘的扯淡。 “噗哈———”杨御成跃出水面,头发带着水珠在空中甩出一道漂亮的光环。 “你不会游泳么?”时月昙抹掉面上的水迹,撩起头发笑吟吟地看着他。 杨御成猛咳一阵,踩着水来回打量着这片陡然出现的湖泊,还有正中心那尊看起来惨不忍睹,正缓缓沉入湖心的铁俑。 它上身不知怎么回事,被燎出了一大片黢黑,腰间有几道深刻的斩痕,身体正中还被轰出了一处几乎将其捅穿的巨大凹陷。 他并未回答时月昙,观望一阵找准了不远处有呼喊声传来的方向,一语不发地转过身去。 “两次,你逃过了两次解脱…这必杀之技也落得个名不副实了。”时月昙撑着脸在他身后悠悠说道,语气间似乎有着几分无奈。 杨御成这才看清,她浮在水中四肢根本未动,而是有一股青蒙蒙的光晕将她托起,就像被泡泡包裹着一样缓缓跟在自己身后。 呸…宝贝多了不起是? 杨御成抖了抖身子,四肢摆动划起极为标准的狗刨式,黯然不语地游向岸边。 “老四,没事?”习惯了杨御成扮酷的赵抚兰此时看着他那狼狈的泳姿也有些哭笑不得,连忙伸手将他从水里拽了出来。 “没事,呛了口水而已。”杨御成又咳了两口水沫子出来,十分疲惫地擦了擦嘴回身望向这片莫名其妙出现在废城之中的清澈湖泊:“这整的是哪一出啊?” “不是你搞出来的?”赵抚兰帮他拍了拍湿漉漉的衣服下摆,有些惊疑地问道。 “我要有这本事…哎,算了。”杨御成看着敏捷上岸,身上只是像下雨天出门溜达了一圈沾上了几个水点子的时月昙,叹了口气拧了拧袖子。 “您好,被上天选中的勇者。”金发青年从秋叶帮一伙中走出,脸上挂着善意的微笑。 还挺帅,杨御成在心中嘟囔一声。 他掏了掏耳朵看向另一边那个浑身裹着袍子,脸上的表情像是有人欠了她五十两的红眼少女。 “杨…呃…刘先生和语小姐,对?”金发青年刚要说什么,马上感受到了身后秋叶帮众人的目光,急忙改口道。 这些家伙怎么都是一副麻将脸?表情生动点还能有人来找你收税吗? 杨御成依旧盯着那个白脸女孩一语不发,思索一阵终于有些释然了。 “来谈谈?”他向金发青年伸出手。 金发青年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了,不卑不亢地伸手与杨御成相握,又对一旁抱着膀子脸上似笑非笑的时月昙礼貌性地点了点头。 那白脸少女依旧没有动静,跟个木头似的杵在那里,仿佛所有事情都跟她没什么关系。 毕竟她的血是冷的嘛… 第六十八章 蝠与喙 “我叫坞德佩克,是个香料商人。”金发青年落落大方地向众人自我介绍道,不过杨御成三人的视线却并未聚集在他身上。 “呃…这位是莉莉底娜,算是我的保镖。”坞德佩克倒也不觉得尴尬,毕竟身边这个小姑娘有多特殊,他可是最清楚不过的。 “woodpecker?有意思…”杨御成嘟囔道。 “这个确实是我的真名。”坞德佩克有些不好意思地揉了揉后脑勺,旋即反应过来:“咦?您懂西的纳维亚语?” “算是。”杨御成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谈兴并不是很高。 “你是从雨落州来的?是新教徒么?”时月昙接过话茬。 天海五州的土着民族是黑发墨瞳的五州人,从上古蒙昧时代起,五州人就定居在了这片广袤无垠又险象环生的美丽大地上。 五州人分支众多,彼此间文化与传统也不尽相同,像杨御成与赵抚兰就是风来云响两州以智慧和尚武为文化核心的风云人。 而时月昙虽然大体特征上与他们没什么不同,不过她这比大部分五州姑娘都要白上一点的肤色,除了养尊处优的原因之外显然也掺着点血统的纠葛在里面。 至于这些肤色发色与五州人截然不同的人们则是异域来客。在五州文明已经具备一定规模之后他们漂洋过海而来,经历一番斗争之后在星烁和雨落两州扎下了根。 五州人并不好客,那段被时间埋藏的迁徙史诗想必也涂满了血与泪。不过现在大家都已经熟悉了彼此的存在,逐渐接受了各自文化之中的善与美,倒也没有什么“非我族类”的说法了。 这些头发颜色各异的异域人连自己的母语都快忘得差不多了,北地三郡如此,雨落州的莲落诸城也是如此。 所以当杨御成嘴里蹦出那句异域语,坞德佩克才会感到有些惊疑。 语言失去了普遍性,那么也就失去了立足世间的资格。会去研究那些几乎失落了的古语的家伙一定有他自己的目的。 “我的父母来自莲落诸城,不过我是在风来州从麟城出生的。”坞德佩克看向一旁的白脸少女莉莉底娜,有些无奈地笑道:“我是不信教的,想必诸位看到她也能明白了…” “说得也是,能跟这种东西混在一起的家伙估计也不会对十字劝诫有什么兴趣。”时月昙点了点头,言语间对莉莉底娜颇为无礼,不过对方却并没有介意她尖锐的言辞。 毕竟这位可是三教合一的未来继承人,她没当场出手灭了这些亵渎之物已经算很克制了… “我需要你们的力量来破解此处的秘密…尤其是她的力量。”杨御成指向跟块木头似的在那杵了半天的莉莉底娜:“你们来主动接触,我相信两位也是愿意合作的,不过得先把事情商量好。” “她…现在这样是因为那个吗?”杨御成抬手指了指头顶土茧裂缝处落下的微弱阳光。 “呃,不是,这里的环境被阵法隔绝开来,是不会受到外界影响的…”坞德佩克叹了口气:“她平时就是这副模样,夜里也是。” 嗯,猜到了。 杨御成抱着膀子点了点头:“只要关键时刻她能执行指令就行了,其他的我也不会深究,毕竟现在大家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不愧是杨…刘少侠。”坞德佩克松了口气,颇为感叹地说道。 “追逐你的那个,是什么?” 莉莉底娜空灵的淡红双眼直勾勾的望着远方,突然冷不丁地开口说道。 “费达伊的幽视者,你有什么见教么?”杨御成眉头一挑,沉声答道。 莉莉底娜摇了摇头:“你们凡人的名目实在是太多了…在我上次陷入沉睡之前,你和啄木鸟这样的人还在杀戮不休,现在却已经能坐在这里用同一种语言交流了…” “此时,我知道的并不比你们多。”她望向杨御成,眸子如同枯槁的朽木一般毫无光彩。 您这是把棺材睡烂了才醒的吗? 杨御成有些疲惫地挠了挠脸,对面的坞德佩克,也就是她口中的“啄木鸟”则十分无奈地摊了摊手,示意大家照顾一下孤寡老人。 “只有一件事…”莉莉底娜继续说道:“那是一段记忆,一份执念,与这座无神庇佑之所息息相关。只要它未被消灭,那么你们就永远不可能得到想要的答案。” “我只是来这里取一样东西,然后确保自己能够囫囵个地离开,这就是我的全部诉求。”杨御成晃了晃脑袋向她答复道。 “凡人的生命短暂且无力。”莉莉底娜的眼神之中浮动着尘封了无数岁月的血色。 “我不着急,该来的总会来的。”杨御成直视着她,脸上没有一丝怯意。 莉莉底娜点了点头,似乎对他丧失了兴趣,转头望向另一边正在追着大白狼来回晃动的尾巴扑咬的小黑猫: “我嗅到了非常古老的气息,却又掺杂着稚子才有的鼓动…这个世界真是越来越鲜活了。” “论奇怪咱们算是半斤八两,我可不会把你当成什么老神仙供着,一旦开始行动一切都要听从我的安排,这也是为你们好…”杨御成不咸不淡地顶了她一句。 “无所谓,既然连他们都选择跟随你,那么我也不会有什么意见。”莉莉底娜与抬起头来的小黑猫对视一会,面无表情地答道。 话说你的标准语说得可真够好的,我还以为跟你这种老妖怪交流得往死里挤我那点古文功底呢…杨御成在心中小声嘟囔着。 “不是什么难事,就连你这样出世不久的幼枝都能理解啄木鸟的古语,这种东西于我来说只不过是稍微转换一下习惯。”杨御成被她说得一愣,也不知道这位姑奶奶到底是人老成精猜出了他的内心独白,还是这家伙真的能读心。 “呃,好了好了,那么大体上就这么定,我和莉莉底娜会服从你的指挥,大家一起寻宝然后找办法出去就是了。”坞德佩克推手搅合道。 他也差不多理解对方的人员结构了,那个一直皱着眉头一语不发的丑汉赵公子算是参谋,挂着邪里邪气微笑的魔教圣女是兜底大哥,队伍的核心则是这个来自满盈城江北杨家,之前名声不显的四少爷。 至于秋叶帮只是正好被他们撞上了,也不知道该说是运气好还是倒霉。 坞德佩克是个极擅长察言观色的人,他也看出来要是杨御成再跟莉莉底娜怼上两句,估计这个扮酷小哥就要绷不住了。作为合作的参与方,他自然不能让对方的领导太过难堪, “话说回来,诸位来此应该都不是漫无目的的,咱们还是先把各自的目标交流一下,省得到时候产生什么不愉快就不好了…”他赶忙找了个话题和起了稀泥,不过这倒也是个关键问题。 “我是受人之托来找转铃草的,你知道这玩意吗?”杨御成挠了挠头向他问道。 “啊?转铃草?”坞德佩克一愣:“呃…知道自然是知道,这是一种炼金术和巫药都会用到的材料,倒也不算是什么很隐秘的东西…” “什么意思?”杨御成眉头一皱。 “这个东西是星烁州特产啊…是谁让你来这找它的?”坞德佩克揉了揉太阳穴答道。 时月昙噗嗤一笑。 “行了,没事了,我没事了。”杨御成叹了口气,向坞德佩克摆了摆手,心里开始对寻香展开了长达数分钟的礼貌问候。 坞德佩克又望向时月昙。 “我要的东西若是跟你有冲突,你会跟我抢么?”时月昙露出洁白的牙齿笑着问道。 坞德佩克缩了缩下巴,连称不敢。 “那不就结了?”时月昙哼了一声。 赵抚兰一直在旁边眉头紧皱,似乎正在打量计算着什么,坞德佩克盯了他一阵见对方并未搭理他,也不好意思再行打扰。 “我在找的是一尊雕像,那上面有我非常需要的东西,是跟我的故乡有关的…”坞德佩克顿了顿,接着看向一下子提起精神来的杨御成与时月昙,顿时感到一丝不妙。 “呃…通用语里,那个东西应该叫…沙珂罗摩像?”他缩着脖子,声音都弱了三分,小心翼翼地用目光向众人询问道。 赵抚兰肩膀一震,猛然惊醒一般抬起头来,眼神直直地撞上了杨御成与时月昙两人幸灾乐祸的夸张笑容。 尼玛!怎么倒霉的老是我!? 第六十九章 大棋盘 赵抚兰与坞德佩克三言两语之间,便商定了“总之先破阵,其他之后再说”的详细合约。 看得出来这个所谓的沙珂罗摩像里面一定有些猫腻,两人对此闭口不谈,为其展开争夺的心思好像也没有那么强烈。 杨御成也懒得问,既然见不得人,那么不去将其戳破反而是最好的选择。 几人与满头问号的秋叶帮众将信息统合之后得出了关于这座圣墓的大概结论。 以土茧上空为划分,圣墓伊扎塔特之内被分割成了三个世界。 第一层就是大家熟悉的天海五州,也就是对于大多数人来说的真实世界。那些破旧房屋以及泥土与空气,还有众人砸碎铁俑本体时突然从杨御成脚下开始扩散而现的湖泊都属于这里。 第二层是由阵法构筑,有着独立规则与不协调于常见事物的阵中世界。此域并非幻象,而是真实地掩盖包裹在天海五州之上,范围扩散到了整个圣墓伊扎塔特。 人们自打穿越土茧进入圣墓的一瞬间就像金鱼跳进了网兜,直接穿越到了一个与自己生长环境截然不同的异度空间。 不同时空之中的事物无法对彼此产生具备效力的影响,这也是为什么那些野狼与铁俑会毫无征兆地死而复生。 无轮对一本书进行怎样的修改都无法影响到另外一本书,观测事物产生的结果会被更大的观测视角掩埋覆盖。 即便在个人的视角中铁俑已毁,但在圣墓阵法的视角下其并未受到伤害,那么无论你砸烂它多少次,它都会在下一秒原封不动地出现在你眼前活蹦乱跳。 此处的规则独立于外界统管万物的天道,核心和“解释权”都由大阵掌控,这是超越神明,硬生生开辟出新天地的玄妙力量。 处于阵中的人们永远不可能打破或者翻出这座阵法之外,因为他们并不是生于阵法规则之内的存在。 举个简单的例子,鱼于海洋来说是异物,海洋允许它们存在于自己的体内,但无论是多么庞大强劲的鱼中超人都无法与海洋本身抗衡。 怎么抵抗?把海水喝干么? 能动摇海洋的只有海洋本身,其他过客无论做出什么举动都无法将其改变。 也就是说,这座圣墓此时就如同外界的天道一般,是完全不可能被破解或者毁灭的。 而第三层世界就是破解之法,也就是此时杨御成一众身处的这座湖泊附近。 专属于幽视者的“真实”。 这座湖泊以及周边的土地并不是人们熟悉的天海五州,也不在圣墓阵法的掌控之下。 它更像是时月昙口中属于“解脱”影响之中的那个世界,只不过包容性要比那里强得多。 杨御成以幽视者的力量创造了这片区域,但他完全没有办法对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异象做出什么合理的解释。 怎么说?老子被紫衣女鬼拖到她那边砍了脑袋结果没死,然后一出来就变成这样了? 赵抚兰问起为何他能知道先前被众人集火的那尊铁俑是阵法复制其他大铁疙瘩的源头,杨御成挠了挠脑袋,十分干脆地回了一句: “那玩意的动作最自然。” 直觉,天选幽视者的直觉。 时月昙轻描淡写地解释了一下,将这件事粗暴地归类到宿命或者命运那一块里,搞得一众人等眉头不断跳动。 好家伙…蒙的? 简而言之,现在的圣墓伊扎塔特就像一张巨大的棋盘,又回到了杨御成熟悉的环节。 天海五州就是棋盘基底,阵法诞出的那些规则各异的奇异存在构成了黑白分明的格子,而身处其上的人们则是棋子。 幽视者与莉莉底娜这样的特殊存在,则是可以破坏其间平衡的楔子。 至于杨御成,保守估计他应该算个榔头。 虽然又玄幻又难以理解,不过大家只需要知道自己这回的对手是棋盘本身就行了。 取走自己需要的事物,然后跑到土茧边缘由杨御成再次引发异象,接着溜之大吉。 计划就是这么的简单。 圣墓的秘密就留给三郡人去头疼… “你能行不?”赵抚兰有些不安地向一旁老神在在的杨御成询问道。 “啊?啥?”杨御成打了个摆子,如梦初醒一般看向赵抚兰。 “你还能再搞出这场面不?”赵抚兰指着不远处的清澈湖泊。 “谁知道呢,祈祷船到桥头自然直…”杨御成晃了晃脑袋,事不关己似地回道。 赵抚兰掐死他的心都有了。 不过得益于杨御成开辟出的这块空间,赵老六自打进入北地之后就常时失灵的算卦手艺又能用了,所以他倒也没有过多紧张。 天师一脉卦不离手,只要还能联络天道获知信息,他们就是无敌的。 自打这座湖泊出现,他心中那块能将世间诸事的线索条理分辨掌控,再加以梳理计算的,被天师一脉称作“天眼”的灵觉终于又如嫩芽破土一般浮现,搞得他有点失而复得的喜悦感。 就像剑客重新握上了剑,半夜自己偷偷溜走的小兄弟一掀开被子又长回来了那种… 众人商量完毕,尽管结果尚不明确,但也算有了个前进路线的基础雏形。 赵抚兰需要制作影兵,这是个耗精力的活计,而且他也得就现在的情况卜上几卦,高低也要算出点凶吉来。 坞德佩克与莉莉底娜这对神秘人有自己的小九九,秋叶帮一众也得去开个内部会议。众人散去,在湖泊附近寻找休息之所,等待赵抚兰得出卦象之后再计划接下来的行程。 折腾一阵,天色渐暗,湖边只留杨御成与时月昙两人。 城中无风,湖水却涟漪不断。杨御成坐在大石头上沉思良久,确认了已经无人注意自己,终于抬起手来向着远处一抹。 湖心处缓缓冒出一间堂屋,前任杨家家主正负手立于正中,他的五个孩子正团坐在周围,其乐融融地干着各自的事情。 海市蜃楼。 “这里并没有什么转铃草,为什么寻香要派我来这?”杨御成望着湖心景象一阵出神,自言自语似的开口问道。 “这是你们的事情,跟我无关。”时月昙抱着膀子望着杨御成造出来的幻象。 “如果她真的是青羽狐化身成的双源尊者,那么这一切都会变得很有意思了。”杨御成丢出一块石子,打起一阵水漂:“她跟老六说过,这里是归她罩着的…” “嗯哼。”时月昙心不在焉地哼了一声。 “这里虽然自成一方天地,但对于天地皆在手中的双源尊者来说并不是什么龙潭虎穴。”杨御成又挥了挥手,礼堂消散,化作裂缝。 裂缝缓缓张开,浮现出了天南乡的俯瞰画面,视角转动,伤已养好的杨雪隐正带着阿闪,似乎在和乡民交流着什么。 “她想要我理解这里的秘密,然后将这里的一切据为己有,因为她受到了某种约束或者禁制,无法自己踏入集铉陵…”杨御成沉声说道。 “嗯哼。”时月昙并不惊讶于眼前的一切。 “你会骗我吗?”杨御成转过头来问道。 “永远别相信女人的承诺,尤其是我的。”时月昙贼兮兮地笑了起来。 “我从来都不会相信任何人。”杨御成又将视线转回湖心:“我有资质成为这里的掌控者,假以时日,别说是满盈城,就连整个风来州,整个天海五州…所有只会出现在梦里的场景我都能在这里创造出来。” “我可以在这里成为神,真正的神。”杨御成疲惫地叹了口气,挥手将那道裂缝收起:“寻香希望把我锁在这里,不是靠无法突破的强势手段,而是一份让人不可能拒绝的礼物…” 时月昙闭上双眼,静默不语。 “这里会是我的终点吗?你呢?你又是怎么想的?”杨御成缓缓问道。 “我不知道。”时月昙扭头看向他,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我只是觉得跟你在一起会很好玩。” 杨御成点了点头。 黑猫与白狼凭空而现,分作左右立于身边,杨御成缓缓抬起脑袋望向空中土茧: “我不会杀掉玛蒂尔妲,也不会深挖这座莫名其妙的陵墓…不过下一回她再出来的时候你也得进来帮我,不管海默尔那些家伙说了什么,现在是我需要你的帮助。” 时月昙挑了挑眉毛:“我怎么帮你?” “解脱,或者造界术,幽视穿行,不管你们怎么称呼它都无所谓…总之你得帮我应付一下那个疯丫头,要不然我真的扛不住了。” 时月昙噗嗤一笑,干脆地点头应下。 “我要先处理一下外面的破事,三郡的麻烦完事之后你得再帮我一个忙。”杨御成耷拉着眼皮转过头来看向她。 “什么事?”时月昙眨巴着眼睛笑吟吟问道。 “杨家的追兵,我要给他们整个大惊喜,到时候应该会挺热闹的,你要来吗?” “嗯…打击天下正道嘛,我辈魔教中人自然义不容辞。”时月昙笑着抡了抡拳头。 杨御成闭上双眼,不再言语。 想玩吗?那我就跟你们玩玩。 不管是杨赐信,双源尊者,还是什么狗屁天道…我会让你们后悔把我拖进来的。 你们这些不把人命当回事的杂种… 他抬起头来,眼中有厉色闪过。 无根起风,温柔拂过两人的发梢,圣墓依旧如往昔一般,静谧沉睡。 第七十章 圣猎团 归处有吉。 揣揣不安的秋叶帮众人一晚上基本就没能睡踏实,他们也看出来了,杨御成这一票怪家伙跟普通人压根就搭不到一挂上。 这帮人年纪轻轻的,修为手段都不弱于自己见过的江湖高手,而且各个都是喜欢玩命的主,昨天甚至还加进来两个更怪的家伙。 那个小姑娘…不会真的是那个? 本能告诉秋叶帮众人,跟着杨御成他们混一定是下下之策。 不过从帮会精英尽没于满盈城一役,老油子通过门路带着几个新兵蛋子来到北地三郡,又被忽悠下圣墓以来已经过了一个星期了。 整整一个星期,他们在热闹非凡的集铉陵里跟没头苍蝇一样到处乱跑,都被整得有点怀疑人生了,想出又出不去。 结果人家一来立时搞得风生水起,自己都还没闹明白哪是哪,这几个年轻人已经拍完巴掌准备去揭那阵法的老底了。 此时脱离队伍静待他们趟出一条路来,灰溜溜地蹿出去才是于他们这些底层修行者来说最为理智的决策。 不过,来都来了… “我好像听到那个黄毛小子叫那人杨什么…之前赵先生也叫他御成来着?”戴着眼镜的年轻皮衣客颇为不安地小声提醒道。 “闭嘴,就当没听到!”老油子喝了他一句,扭过头去板起脸来。 大家都不是傻子,风来州出身的少年俊杰虽然不少,但也都是有名有姓背后有大靠山的,哪里有必要搞得这么神神秘秘? 复国会西行营?那里面要么是山贼要么是麻将脸老兵,哪会有这么邋邋遢遢的散漫家伙? 集铉陵里遍地都是宝贝,若入宝山空手而归岂不是亏大发了?外面的恩怨情仇先放在一边,赚笔大的才是正事。 再者说了,据可靠消息说,何帮主都是栽在这小子手里的,自己这一捆又算哪产的葱? 众人揣着明白装糊涂,瞻前顾后胡思乱想了一夜,最后还是没有选择离开。 一缕微光透过土茧裂缝洒落而下,秋叶帮早早地就等候在了赵抚兰入住的破屋跟前,毕竟那伙人里面也只有这个长得最不正常的反而言行举止都最正常了… 苦苦等了一上午,众人都啃过一轮干粮了,赵抚兰才打着呵欠悠悠漫步出来。 然后他甩下开头那一句卦辞,就悠哉悠哉地溜达到湖边捧了把水开始洗漱了。 坞德佩克与莉莉底娜听到动静也凑了过来,并未多说什么,静待人员聚齐。 杨御成与时月昙来得最晚,时月昙与平时一般抱着膀子,一副谁都不爱搭理的样子。杨御成则是满身灰尘,面露疲态,手里还捧着根已经快要烂成一团的木头橛子。 这两个人没睡在一起吗? 看着从不同方向走来的这对年轻男女,众人都露出了疑惑的神情。 “归处有吉?嗯,这倒是跟我的推测有那么点重合了,你回头帮我问问我是不是也有搞你们这个行当的天赋?”交流一阵,杨御成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打了个哈欠。 “呸,我这活计哪有那么好学的?”赵抚兰努着嘴呛了他一句,又瞅向他手中的木板不解地问道:“这是什么玩意?” “这里的建筑都是用石头堆起来的,很少有木质结构。昨天那些大铁疙瘩往下掉的时候砸塌了一座房子,溅起了这个…”杨御成也不卖关子,端起木板在众人面前环绕一圈继续说道: “我当时也没注意看,后来越想越不对劲就出去转了一圈,刚才才把它翻出来。你帮我瞅瞅这上面是不是有些不对劲?” 赵抚兰接过那根还在抖落木屑的破烂木板仔细观察一阵,啧了一声说道:“咦?这好像不是自然腐朽成这样的啊,有点像是…腐神骨?” 杨御成点了点头,坞德佩克也凑上前来对着那块木板左看右看补充道: “金缠木,风来州特产,树龄三十便可采伐,倒也不是什么上等木材…” 他抬起头来有些疑惑地问道:“这东西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千年时光,就算没有腐神骨的影响它也早该烂没了…” “是了,所以我才要去找它。”杨御成疲惫地叹了口气:“伊扎塔特是三郡古语,集铉陵则是实打实的通用语…我猜测是有人曾经下到过这里面,搭了座房子往里面放了腐神骨,最后还不声不响地出去了,由此集铉陵之名方才能流传开来。” 没见过那些浮空铁铉的人,绝对不可能这么明确地给这里取出这种名字。 众人哗然。 “总之先回昨天那地方瞅一眼,要是能找到前人踪迹事情也会容易很多。”杨御成瞄向一旁的秋叶帮又嘟囔道:“顺路看瞅瞅没有什么宝贝,你们都说这大坟头是座金山银山,我到这之后别说值钱的玩意了,连具尸体都没看到…” “吱吱!”鬼机灵从周玄怀里蹿出来,不断搓着小手激动地叫唤着。 杨少爷英明…秋叶帮众人在心底赞了一声,一齐向杨御成拱手致礼。 铁俑飞坠,将这片区域砸得坑坑洼洼一片狼藉,不过这样也省去了众人四处搜索的功夫。 鬼机灵鼻子耸动,在众人的看护下撒了欢一样到处乱窜,不时掏出一条大金链子,过一会又从废墟之下挖出了几颗拳头大的古玉。 有些颇具三郡异域风格的装饰之物众人不懂鉴赏,也不知其有何价值,但金银玉石可是实打实的硬通货。 众人走走停停,几里路的功夫就翻出了一大堆金光闪闪的耀眼之物。这些值钱玩意就像雨后噌噌冒出来的蘑菇一样满地都是,也侧面映照出了集铉陵掩盖在腐朽古朴外表下的奢华。 无暇顾及这里为什么会有这些东西,秋叶帮的一众人都快乐得合不拢嘴了,就连一副清高模样的赵抚兰都把手背在身后打起了算盘。 反倒是时月昙和坞德佩克显得有些无聊,至于莉莉底娜基本上就根那块烂木头没什么区别,往那一杵就跟个毫无思想的雕塑一样。 时月昙这种跟家里上个厕所都能被稀世珍宝绊个跟头的顶级土豪倒是可以理解,但坞德佩克这个外形俊朗的异域青年眼见钱财却毫不动心就有些奇怪了。 寻常宗门世家是不会收异种人入门的,除非是魔教这类本身就有一大部分来源于他们的组织,但坞德佩克对时月昙又没有那种属下见到老板时特有的恭敬… 宝光飞射,众人正其乐融融地往自己怀里揣着黄白之物,场中几个感觉敏锐的人却停止了动作,齐刷刷地望向不远处的街巷之中。 一群穿得跟秋叶帮差不多,皮裤长靴,身披斗篷背着各式各样重型武器的家伙正向这边气势汹汹地缓缓走来。 领头的那个中年人脸上有三道从嘴角蔓过脖子,直接深入到衣衫下方的古旧疤痕。 他将冰冷的目光死死锁定在坞德佩克与莉莉底娜身上,缓缓从背后拔出了那把护手上刻有十字的雕纹巨剑。 杨御成被那剑光晃得眼皮一跳。 银制的…不是,大家都这么有钱的吗?一个个的都到了钱是负担的境界了,干嘛还要不学好下来刨人家祖坟? “我记得你说过你是个商人…卖什么的来着?香料?”杨御成回过头来,言语间颇为无奈地向坞德佩克问道。 “我卖的香料…有些特别。”坞德佩克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伸手从怀里掏出一枚袋子。 杨御成抻着脖子瞅了一眼。 嗯,上好的黑石火药,主料是人的骨灰,毒蟾粉还有…算了,没啥可介绍的。 死灵法师配吸血鬼,真是太常规了。 神情坚毅的一众猎人一语不发,各自拔出武器,迈着稳健的步伐携风而来。 第七十一章 闪银刃 有市场,就会有中介。 有吸血鬼,就会有猎人。 例子还能举一大堆,什么树和鸟啊,羊和狼啊,汉堡和可乐之类的。 总之这是属于他们之间的争斗,杨御成在书中看过不少教会与黑暗生物的故事,想来他们也是形式与实际上的老对手了。 埃萨拉米尔?吉里亚?洛普塔拉斯特议会,名字长的要死,能把它完整地背下来也算杨御成自己引以为豪的一个地方。 当然他们的别名还有什么光耀教会啊,雨落兄弟会之类的,不过最耳熟能详的还是“圣猎团”这个听起来就不太好惹的外号。 他们是从魔教三教合一原旨之中脱离出来的独立宗教组织,信仰自成一体的普世教义,在五州设立五大牧首,信徒数万。 这些家伙除了平日里讲讲经典弘扬一下福音之外,最大的特点就是对“不死性”毫无容忍。 什么叫不死性?嗯… 本来能活五十年的东西,靠着种种手段硬生生熬了五百年,这就是不死性的简单概括。 吸血鬼吸血,恶魔汲魂,无修为者服药或者融体灵物获得长生,这些都是不死性的体现。 正所谓脱离了生存需求的进食就是亵渎… 杨御成不好说他们的教义是好是坏,也闹不明白这跟天海五州的修行体系是不是有些冲突。 不过当人家拎着大刀片子酷酷地朝你走过来时,那么根本用不着脑子去思考,基本上就可以断定他绝不是来跟你讲道理的。 “呃,所以说那些是什么?”杨御成将手抬于腰间,做好了御敌的准备。 “麻烦。”坞德佩克笑了笑:“他们追了我们一路,我以为这些家伙只是应付下差事,没想到竟然真的跟下来了…” “嗯,麻烦,我就知道她会是个麻烦。”时月昙满脸无所谓地指着莉莉底娜抱怨了一句。 “刘先生,语小姐,很抱歉我没能事先说明,这是我们的问题,请交给我们来处理。”坞德佩克从腰间掏出一本破旧的小册子摊手翻开,与一语不发从袍子里伸出双手的莉莉底娜挪步给众人让开了位置。 秋叶帮众人连忙抓起一把黄金宝石抱在怀里,急匆匆地跑到一边,脸上的表情有些肉疼。 一众猎人从珠宝堆边路过,根本看都懒得看一眼那堆能把人晃到眼花的好东西。 杨御成未动,猎人首领拖着银制巨剑与他擦肩而过,没有半分交流之意。 “喝啊!”坞德佩克爆喝一声,身后绿光炸起,银刃那十分特殊的挥动之声破空而响,两者对冲带起一阵十分诡异的灵力涟漪。 正面的圣猎团约有十人,皆是披风长裤,背着各种制式化的奇特武器,想必他们也是修行中人,但与天海五州的传统路数不同。 眼见首领接战,圣猎团一众并没有急于猛扑上前,而是在一个矮个子男人的带领下缓缓朝着杨御成迈步走来。 他并未拔出背后的银剑,而是从腰间缓缓抽出一把略带铁锈的雕纹匕首。 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 呵呵…杨御成笑了。 果然是这么个流程。 砰———在那矮个子垫步上前将匕首捅进杨御成的心脏之前,他已经矮身抬腿,狠狠一脚掼在对方的胸口之上。 时月昙翻手亮出月刃,化作一道黑线向着圣猎团队长急袭而去。赵抚兰挺直身子,黑影吸附泥沙残骸立于身后,手握兵刃择人而嗜。 江湖斗争…这就是我最喜欢的环节。 驭风旗! 那矮个子猎人被杨御成陡然爆发出的速度吓了一跳,这一脚踢在了实处。矮个子男人口吐鲜血倒飞出去,杨御成在落下驭风旗后并未急于追击,而是抽身后退。 目标很明确,结束群架最效率的方法永远都是擒杀首领,打击敌方士气。 这时他才看清,坞德佩克周身绿光浮现,手中握着一柄骨制短杖,一旁的莉莉底娜呼啸如风,口中尖牙展露,眼中红光似火焰燃起。 局势陡然激化,那手持银制巨剑的圣猎团队长显然也有些托大了,他没想到对方的行动能够如此迅速果决。 一下子变成一打四,熟悉的两个对手先不说,那行动迅速,动作干脆利落的短发女子修为不浅,出手也狠辣。 先前被自己无视的那个男孩也展现了他凶狠的一面,矮身躲过了自己一剑,竟然直直地就朝着自己的下身踢来。 圣猎团队长久经征战,天天不分日夜都在和那些潜伏在黑暗中的恐怖怪物你侬我侬,自然也不是白给的。 眼前情势不妙,他倒也没什么以一敌众的狂放豪气。一剑荡开追击不休的时月昙,他从怀里掏出一枚不知装了什么,里面咔嗒作响的小圆球,抽身后退的同时朝向众人甩了出去。 什么东西?杨御成眯起眼睛一边调整位置,一边死死盯着那颗弹跳不休的小东西。 砰,小圆球炸裂开来,扩散出一团银光闪闪的颗粒雾气,如同星光散射。 银粉!?这些家伙怎么这么有钱的? 银这种物质在天海五州是最为神奇的矿产之一,它不止能对属性不同的黑暗生物造成毁灭性的打击,而且也能阻隔灵气流动。 这就是为什么修行者如雨滴之数众多,又充满了不可思议事物的天海五州依旧在使用银钱作为主要货币,因为这玩意做不了假。 众人急忙屏住呼吸连退数步,鬼知道这些专业猎人在他们的银光炸弹上做了些什么处理,真吸进去可不是开玩笑的。 “你们两个是怎么逃过他们追捕的?”杨御成挥手成风,屏退扩散而来的银雾。 “莉莉底娜就是因为和他们打了一架才变得这么虚弱的…”坞德佩克抹去头上汗水,不断从怀中掏出瓶瓶罐罐的诡异事物,在周身硬生生砸出了一座简易的魔导师工坊。 “看来他们很喜欢你…这群野蛮人平时可不会给黑暗的侍从留下生路。”莉莉底娜语气依旧如之前那般沉着静谧。 “哈哈,带着你和你的吸血鬼幽默滚回地狱去。”杨御成应声呛道。 “我们的居所不在地狱…也许你能跟他们成为很好的朋友呢?”莉莉底娜闻言一笑。 “我不需要朋友!”杨御成咬牙试图以驭风旗之力向前顶去,就在这时,几道破空之声贯穿漫天银光携隼鸣电射而来。 杨御成挥手激发烈风,那几支弩箭却如同虚影一般未受丝毫影响。 急忙扭头躲过攻击,在那支弩箭于自己面颊上擦出一道细密血痕时,杨御成方才看清。 尼玛!银头的!? “呜呃!”几人中行动最为缓慢的坞德佩克身子一震,似乎中招了,慌乱之中杨御成也没来得及回头观察他的伤情。 先前被自己一脚踹飞的矮个子视银雾如无物,披风翻涌,嘴角挂着血痕翻涌而来,不过这一次他拔出了背后的银制长剑。 “武器!你要什么,我借你一把!”时月昙用月刃接下圣猎团队长破雾而来的沉重一击,向着杨御成高声喊道。 无数种品类在杨御成脑中一闪而过,他不禁回想起了自己幼时立于十八般兵器的高架之前,低着头听府中教习无奈训话的场景。 世间兵器纷呈,却没有一样你能行的… “别逼我,御成!” “来云响州找我。” 思绪转到命运之夜,黑暗中亲人诀别的话语悠悠回响,顶级修者的飒爽仙姿也在他眼前似重影般荡漾不休… “剑!”一掌拍在对方横劈而来的重剑之上,杨御成高声答道。 一物划着完美的抛物线旋转而来,杨御成似乎听到了银雾那头鬼机灵激动的吱吱叫声。 杨御成接住飞来之物,平伸前方挡下对方的劈砍,肩膀一震,双眼圆睁,余光之中瞟到了那古旧剑鞘上用丝线绣上的两颗大字—————— 寒光。 一入手,杨御成就察觉到了这把剑在重量上的异样。世间事真是相当有趣,没想到时月昙随便从她那百宝袋里掏出的家伙事里也掺了银。 利刃出鞘,寒光似雪映天穹。 第七十二章 铉再现 金石交击,寒光无论在硬度,柔韧度还是锋芒之锐上都丝毫不弱于对方手中的银制阔剑。 想来也是,堂堂魔教圣女的收藏里自然不会有什么拉胯的东西。 只一入手,杨御成就产生了一种宿命之感,仿佛人与剑在这一刹琴瑟和鸣。 这把剑,就像水一样… 叮,当———虽然不会使剑,但杨御成有着修行者的底子在身。就算是拿它当烧火棍胡抡,在宝器之利的加持下威力也是不可小觑的。 划出一个歪歪斜斜的十字斩,对面的矮个子猎人被震得身型不稳,杨御成找准机会,缩腿如弹簧,一脚狠狠掼在了对方的膝盖上。 碎了吗?杨御成眯起双眼。 没碎,这些家伙衣服下面恐怕都戴着护身器具,不过从对面这人响彻天际的哀嚎声来看,骨头碎不碎也没什么所谓了。 杨御成并未急于落下致命一击,而是如枫叶飘摆一般向后倾退。 呼,圣猎团队长裹挟狂风旋飞而来,利刃像剜豆腐一样切进脚下硬土之中,轰起一片尘埃飞扬,而他的目标早已落在了数步之外。 我可太清楚你们在想什么了… 墨绿色的荧光随着杨御成招手飞射而来,又在他手中展作旌旗。 沾了些银粉,不过并无大碍… “你们这群家伙不对我的宝贝做点什么心里就不踏实是!?”杨御成怒喝一声,右手持剑左手挥舞驭风旗,向着前方踏空而去。 邦———圣猎团队长一把推开属下,冷哼一声提剑于顶,与蓄势而来的杨御成硬拼一击。 时月昙刚才就是在跟这种怪物对打么? 不自觉地呜咽一声,被反震之力顶得面色一红的杨御成紧咬牙关。 同为虚想之境,这个家伙是他在至今为止的对手里见过的最强的那一个。 与尤哈特那种放了一池子水的半调子不同,眼前这一个可是很认真的… 黑———算了,目的已经达到了,看起来短时间内还解决不掉这颗刺头。 杨御成稍微平复气息,对着眉头紧皱的圣猎团队长洒然一笑,竟借着冲击力高高跃起,直扑战场后方。 弥漫的银雾已经被他用刚才两刃交击时驭风旗上积蓄的狂风吹出了一条路。 既然越过银雾的只有两人,那么就说明其他家伙已经被赵老六拖住了。 先解决小鱼小虾,敌人老大让时月昙和莉莉底娜应付一阵,至于剩下的事情… 他们不是喜欢打架么?我就勉为其难地好心帮他们找一找附近有没有狼群的踪迹。 身后巨力对冲之响传来,杨御成越过银雾,看到了正在大发神威的赵抚兰。 这夜叉脸擅使的手艺在单对单碰上高手的时候也许差点意思,但只要一入团战那真的就跟凭空落下来一辆装甲车差不了多少。 三尊影兵在人堆里左冲右突,这些符灵的力量可比寻常沉浮修者要强上许多,而且飘忽轻灵之处远胜人身,可以算是耍赖了。 按赵老六的说法,他那十几号影兵可以排成一道阵法,威力无穷,只不过他现在的境界还不足以同时操控那么多符灵。 看着被影兵一刀抡飞到上空的圣猎团成员,还有正在拼力抵抗袭击的秋叶帮,杨御成咽下口水,不禁感到有些疲惫。 到底是圣墓乱,还是自己乱? 怎么到哪哪就得打生打死呢? 自己虽然能堪破圣墓阵法之秘,但是却没什么办法对付这墓中徘徊的众多守卫。 莉莉底娜的存在不可或缺,只有她能真切影响到那些因常人观测而产生变化的诡异事物,将其拉进现实供人宰割。 圣猎团与黑暗生物又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所以这一架看似无理,实则不得不打,甚至没有什么道理可讲。 这些教廷信徒有着属于自己的光,只要执行完神的旨意,他们才不在乎会不会被这座坟茔困上一辈子,但杨御成一众可是要出去的。 受难,试炼…真是一群自私的小人… 杨御成总结了先前那一脚失利的教训,如猛虎一般扑将上来,抓准了一名游离在外的圣猎团成员晃神的功夫,一剑寒光递出。 唰———那人的小腿齐根而断,翻飞而起,倾倒之时满脸惊愕,与贴地滑过的杨御成对视一瞬,看到了他那足以让人铭记一生的凶狠表情。 见识过这么深沉的黑暗吗? 有两人反应过来,急忙抽身从战团之中抽出身来,挥舞而出的银制阔剑上竟有温暖和煦的白色光晕闪烁。 祝福…这就是光耀教会能够在高手如云的天海五州硬生生杀出一席之地的核心力量。 “你的神能做得了什么?你们那苍白的福音又给这个世界带来了什么!?”杨御成怒声喝道,风团炸起,将袭来的两人逼退数步。 他幼时曾被光耀教会的宣讲所打动,翻起了载满和谐与美好的经传,心中也有了唯一的神…他就是在那时学会了他们音调古怪的异域语。 直到善恶天道降临,直到他预见了灼烧满盈城的那捧滔天烈焰。 梦就在梦里做,留给这个世界的只有力量,血,还有翻涌不休的绝望轮回。 暴喝一声,杨御成将全身的力量灌注在利刃寒光之上,向着面前敌人横架身前的银白光刃劈砍而去。 光芒散去,银刃碎裂,那上身被划出一道血痕的圣猎团成员满脸惊诧,似乎不敢相信有人能撕裂这份凝聚了主神赐福的力量。 杨御成喘息一声,抬腿将他踢开,又对上了另外一人,不过他的注意力始终聚焦在前方的战团之内。 秋叶帮这几个外围成员的小把戏真的是不够看的。自从圣猎团激发了祝福之力,这群家伙就被揍得东倒西歪,也就是有赵抚兰调遣影兵分神照应,方才没有减员。 圣猎团一众花招迭出,什么银网银弩,火折子带圣水,就算赵抚兰是天师一脉中的武斗派也有点恶虎架不住群狼的态势。 他缩进了身后的屋子里,似乎正在布置着什么,杨御成的到来使得他压力骤减,手底下的速度也变快了许多。 “快走开!老四,我要放大招了!!”这丑汉抬起头来,高喝一声,同时双手朝天抬起。 并非投降,而是像某种仪式。 赵抚兰如同托举巨碗一般,高声呼喊起来,影兵收拢秋叶帮成员之后消散无踪。 虚空中一股恐怖的力量如重锤一般砸在场中诸人心头,土茧上空的漂泊扬尘一阵凝结,四周的破旧建筑的砖石残骸也被缓缓吸附悬浮起来。 巨掌,好大的手,真的是“大”招… 碎屑飞速拢聚,逐渐形成了一张雕满符文的着甲巨掌,发出让人牙酸的土砂崩裂之声,缓缓握成了几栋大楼叠加在一起一般硕大的拳头。 咚———巨掌即将砸落的瞬间,远方的王宫之内再次传来响彻圣墓的金铁之声。 铁铉,一如先前,无端浮现。 杨御成的眼皮跳了起来。 第一次是赵老六准备拼命,第二次是他丢石头碰到了腐神骨,第三次则是他的“大”招… 莫非这圣墓中的阵法跟他,不,跟天师一脉有什么关系么? 第七十三章 火雷炮 “哎?哎哎哎哎哎哎哎!?”铁铉不知为何,比第一次众人见到它时的速度要变快了许多。 巨大的铁钩如同有程序安排一般,噗嗤一下戳进了赵抚兰所处的房屋上方,以及其不自然的速率和动作将整座房子拽了起来。 “老六!跳下来!我接住你!”杨御成人也傻了,焦急地朝迅速起飞的房子喊道。 “我…你…”赵抚兰的声音越来越远,那铁铉不断加快运行,爆发出了与它巨大体型完全不相符的速度,嗖一下就钩着房子飞向了远方。 杨御成没听清赵老六喊了什么,但想必他话语中的亲戚含量应该少不了。 嘎吱…铁铉不断钩起房屋,众人正被这天地变色的场景搞得震惊不已,上空传来的异响却将他们狠狠拉回了现实。 大拳头…没人操纵了之后会怎么样? 一股寒意顺着众人脊背涌起,这可不是再纠结什么猎杀黑暗势力的时候了。 圣猎团一众也不再管什么组织阵型,呼啦一下各自散开,急忙抓起身边跌散的伙伴咬牙向安全之所奔去。 杨御成也收起了驭风旗向身后退去,银雾虽然不知加了什么东西可以久浮不散,但也架不住众人各施手段,又是狂风又是扬尘的一顿折腾,早就没得差不多了。 “你们做了什么!?”如重装骑士一般,挥舞巨剑屏退时月昙与莉莉底娜抢攻的圣猎团队长怒声嘶吼道。 “干你奶奶的神圣杀人狂!你看这像老子能搞出来的场面吗?”杨御成也不弱于他,拉高音量怒吼一声,携冲势一脚猛踹过去。 一座被铁铉甩下的楼房砸落在众人不远处,地面一阵巨颤。圣猎团队长以剑身挡住杨御成朝自己裆下捅来的决绝一脚,又伸手拨开刺来的寒光宝剑,喘息一声,逐渐显露出了疲态。 嘎吱…凝聚巨掌的力量正在飞速消散,只怕它那恐怖的型体也维持不了多久了。 “想死在这吗!?”杨御成咬牙使力用脚掌将他推开,恶狠狠地问道。 圣猎团队长以巨剑直插地面稳住身形,遥遥看了一眼正半撑在地面上的坞德佩克,以及退到他身边将他扶起的莉莉底娜。 他啧了一声,收剑入鞘,扬起披风如兔子一般飞奔离去。 “咳咳…过来这边!”坞德佩克捂着肩膀,声音有些虚弱地拼力喊道。 他周身绿光飘摇,灰尘飘摇勾勒出了一个半球状的力场,有些像是夏天水汽蒸腾时浮现出的扭曲光景。 看着那由人骨短杖为核心构筑出来的弯弧空间,杨御成心领神会,想必这也是某种类似防护阵法一样的东西。 尽管路线不同,但本质性的东西其实不管是在哪个文化中都差不了多少。 轰隆…不断有房屋被连根拔起,又有建筑碎石飞坠而落。浮空巨拳也崩开了几道裂缝,最后凝聚在其表面的沙砾开始倾斜而下。 杨御成与时月昙对视点头,一起向着坞德佩克所在的阵法之中飞奔而去。 刚跑了两步,杨御成愣住了。 一片残垣断壁中,那座外裹砖石,内嵌木柱木梁的简易小屋像是被魔鬼啃了一口,露出了占它半座建筑面积的圆弧缺口。 这么近啊…? 铁铉正悠悠悬浮在那座小屋上空,整体倾斜,眼看就要钩上去了。 不行…线索就在那里,如果这座房子被钩走移位,就代表着所有人又要在凶险非凡的集铉陵中四处乱闯… 就连时月昙和圣猎团队长在这鬼地方都显得有些吃力,再逛下去还能这么顺利吗? 命中不注定…是这个意思吗?我的宿命就是被埋在这座腐朽千年的孤城之下吗? 看着钩起木屋的铁铉,又回头瞅了瞅即将崩裂坠落的巨掌,杨御成叹了口气。 冲!格老子的!拼了! 扭身转向,他撒开步子就朝着缓缓离地的木制房屋飞射而去。 坞德佩克与莉莉底娜一阵错愕,望向远方,显然也看到了那间风格奇特的小屋。 “嘁…”时月昙心中暗骂一句,左眼泛起幽蓝辉光,转身奔向了杨御成所朝的方位。 建筑飞坠而下,笼罩杨御成头顶的黑影越扩越大,他在与死神赛跑,终点的奖励则是答案。 答案…集铉陵,寻香,还有…我! 轰隆,即将砸落头顶的两层小楼被陡然飞来的黑影狠狠撞开。这时杨御成才抬起头,看清了时月昙先前破解铁俑兵器的手段。 手,无数双从空处伸出的半透明淡蓝手臂环绕在时月昙周身,一齐推向前方,为她提供了足以击碎山石的助力。 冲!飞沙碎石呼啸翻涌,残垣断壁如雨滴倾泻而下,两人并行一处,在这片世界末日一般的场景之中飞速奔驰。 小屋被拖得越来越高,巨掌也终于维持不住,在半空之上绽放出了土黄色的烟火。 “玩个大的!?”杨御成舞动驭风旗,朝着埋头奔跑的时月昙疯狂一笑。 世界在这个瞬间陷入静滞。 土砂如巨大流星一般轰然坠落,将方才众人还打得热闹的古旧街巷碾压摧毁。 土茧之下,很高很高,远高于猛然炸起的气流之上,有两道芝麻大小的黑影凭空浮现。 杨御成在空中借势翻身,收起了被榨得干干净净,短时间内估计再也缓不过来的驭风旗,抓住了一旁时月昙的手。 目标是下方正被钩在半空中的小屋,悬于空中调整坠落位置自由落体,这对于虚想境的时月昙来说算不上是什么难事。 时月昙扭过头来,对他甜甜一… 砰———表情凝固,眼神不自然瞅向侧方的时月昙倏然消失在杨御成面前。 铁铉,好快的铁铉。 猛吸一口气的杨御成瞪圆了眼睛,却见被飞速带离的时月昙并未受到什么伤害。 她卸下冲力,翻身攀于铁铉之上,伸手扎入胸口缝隙,掏出了一把大家伙。 时月昙将如同巨人手臂一般的粗长圆柱铁管抗在肩头,对准半空小屋的方向扣下了板机。 火花绽放之声如同天籁。 炮弹出膛,裹挟黑烟与热能,向着那钩起小屋的大铁疙瘩飞射而去。 轰隆…烟尘散去,铁铉未破,但小屋已经被爆炸掀翻了房顶,拖着残躯斜坠而去。 看着越行越远的时月昙,飞速下落的杨御成不禁感到有些恍惚。 妈,你之前说该娶什么样的女孩来着? 对了,想起来了…是能从肩扛式火箭筒里射出雷火炮的那种,是? “黑流——————!!” 第七十四章 杨家屯 黑焰炸燃如乌鸦羽翼,杨御成使尽大半力气,狠狠将自己砸向了小屋坠落之处。 命运的力量或许无比强大,但你再猛,能猛得过高精度高火力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么? 你就算能列出五关六将,但能搞出这种火雷在半空爆裂飞散的美妙场面么!? 你不能!你输了!! 时月昙!接我一记飞吻! 集铉陵…让老子看看你的底裤! 重力加速达到顶点,周身缠绕黑焰的杨御成就像涅盘的不死鸟,向着斜下方倾袭飞落。 即将落下时,杨御成又看到了另一队正朝着此处赶来的人马。 他们与栋小破屋的落地离得很近,正围成一团结阵以待,想来也是被刚才火雷爆裂的奇景吓了一跳。 当为首那人看到拖着黑焰从天而落之人的面容时,脸上的表情简直可以用“精彩”来形容。 杨御成也傻了,哪能有这么巧的事? 此人名唤李试武,一身硬功闻名风来州,四旬年纪已踏虚想之巅,是个为人直爽,善交江湖正道人士的磊落人物。 倒也不是此人特别有名,只是杨御成跟他熟得很,尚处光腚小娃娃时期的杨御成还被他抱着在怀里尿过呢。 李叔叔…杨家大哥杨赐羯的侍从,也是随他一起加入禁军的雷行州正规军人。 真巧啊,巧得跟写小说似的… 凝聚黑焰,杨御成目光一凛,紧握寒光携冲天之威向李试武狠狠斩去。 虽然不擅使用兵器,不过借着重力加速的这一剑无论是力量还是角度,都不可等闲视之,不过李试武可不是寻常之人。 能入选杨家护卫的,再怎么说也得是杨三六那种年纪轻轻就入了虚想境界的顶级人才。 说起护卫侍从,老四老五有吗?当然有,只不过都不跟他们混了。 杨御成依稀记得自己当夜在镌玉楼外用金甲符兵捶死的人群里,有那么几个熟面孔… 少爷也没那么好当啊。 震爆炸起,李试武掏出铁鞭横拦胸前硬生生扛住了这一招天外飞仙,坚实的地面像核桃被砸碎一般,裂纹以两人为中心迅速向外扩散。 如此强大的冲势就连他这个级别的高手也难以抵受,虽未受伤,但李试武还是一口鲜血喷出,倒飞出二十米开外。 对面的杨御成也不怎么好受,高空坠落加上反作用力带来的急刹车,尽管他是出手的那一方,也被自己的鲁莽举动搞得身体快要散架了。 猛喘一口,啐出血沫的杨御成抬起头来,形同恶鬼一般,不顾周围惊惧慌乱的人群与自己尚未缓过劲来的骨骼肌腱,直接跃起扑向前方。 趁黑焰尚未散去,必须解决这个麻烦… 铛———又是一剑斩落,两个嘴里狂喷鲜血,年龄各异的江湖中人于烟尘飞散的废墟之中交击一阵,紧接着就进入了缠斗阶段。 尽管都挂了彩,但杨御成这一边显然要更加狼狈。他出手极快,天道恶念加持为他带来了远超自身极限的速度,但境界之差终究难以弥补。 他也许能靠瞬间突袭抢死杨三六,但无论是情势还是状态都不比当时的现在,杨御成再难复制那日越级击杀的壮举。 他越打越快,手上的寒光剑也逐渐舞出了些应有的威势,而李试武则越来越慢,身子也渐渐从初时的佝偻变得缓缓挺直起来。 “虎念孔雀舞!”杨御成以剑代虎,左手捏作孔雀头颅,旋转身体,黑焰如旋风狂涌。 可恶啊…差点意思,差太多了… 李试武被黑焰顶得连连后退,短暂惊诧之后他也察觉到了杨御成的乏力,将诸般心绪抛之脑后,展现出了武人的果决。 他踏步前顶,手中铁鞭荡开呼啸黑焰,一把抓住了杨御成的手腕。 虚想…这就是虚想!杨御成紧咬牙关,挥剑反击,却被对方用手指稳稳夹住。 “这力量…这剑…你跟魔教同流合污了么?”李试武紧皱眉头,瞪着眼睛怒声喝问道。 “你见过有魔教中人使出这个黑焰的么?”杨御成被他问得也有点发愣,喘着粗气反问道。 “没见过。”李试武摇了摇头:“不过我能感觉到这力量中的恶念,回答我的问题。” 天道恶念,当然是恶念拉满了… “算是,我跟他们家圣女有一腿。”杨御成在心底惨笑一声,胸口耸动答道。 “那么传言都是真的了?真的是你害死了家主,是你毁了满盈城?”李试武圆睁眼睛。 “杨赐信的话你也信?”杨御成笑着问道。 “我不信。”这壮汉又摇了摇头:“不过有些事情你必须跟我说清楚。” 稍微缓过劲来的杨御成咳了口血沫出来,试图挣脱,却拗不过对方温和的强大力道。 “跟我回去!我会跟你大哥好好谈谈的!”李试武沉声喝道。 “就是我那个好大哥要带禁军来趟了满盈城…还有整个风来州!”杨御成拼命扭动身子,如笼中困兽一般高声嘶吼着。 李试武被他说得一愣,脸上神色数变,过了好一会方才皱着眉头抬起头来: “有我在,他们不会杀你的!” “我他娘的先杀了你!”杨御成忍无可忍,对这不明事理的糊涂蛋怒嚎一声,周身黑焰似魔鬼爪牙一般愈加汹涌。 砰———杨御成眼前一黑,整个人如断线风筝一般裹挟黑焰倒飞出去。 李试武立在原地,摆着一个高踢腿的漂亮姿势,脸上的表情却布满了阴霾。 赐羯,赐信…你们真的决定这么做了吗?他反复咀嚼着杨御成的话语,心中泛起几分苦涩。 说起来也是报应,没事就把人踢飞的杨御成这回可算是遭了重,尽管李试武并未下死手,虚想之力也不是说着玩的。 又飞过满脸不解的人群,杨御成冲势不减,一头栽进了那座基本烂没了的破旧小屋里。 行,也算是到地方了… 杨御成吐出一口鲜血,颤抖着够到了与他一同跌落在旁的寒光,刚要撑着爬起身子,手就被倾倒木柱上的倒刺划了一下。 好痛…说实话,有的时候被这种小刺或者纸啥的来上一下,真的比挨了一脚还疼。 咦?这里怎么有字啊?还是标准语… 杨御成偏头看向一旁的腐朽木柱,只见上面竟然刻着几行模糊不清的小字。 风来州江北杨家,杨守心到此一游。 云响州八里神算,陈惜命也到此一游。 看清柱上的字迹,杨御成无奈地叹了口气。 爷爷,您这字可真够难看的… 江北杨家第十五代家主,天下正道的传奇人物,十大双源尊者之一,杨登明他亲爹,杨御成的亲爷爷在此留下了自己的鼎鼎大名。 虽然他三十年前就死了,杨御成根本连他的画像都没见过。不过爷孙俩跨越时空相见于此,也只能让人感叹命运神奇了。 “你们是来这干嘛的?”杨御成拔掉掌上木刺,晃晃悠悠站起身子,对着屋外身形稳如山岳一般缓缓走来的李试武高声问道。 “杨家先祖在这里留了一样东西,我奉将军之命来取…”李试武沉声答道。 “大哥要的?哦…那应该就在这了。”杨御成喘了两口气,拿大拇哥指了指自己所处的这间小屋残骸:“我爷爷和老天师在这刻了字。” 别再叫什么狗屁风来州了,直接改名杨家屯,反正不管走到哪都能遇到杨家人… 李试武面容一肃。 “好了,你是要先抓我,还是先拿东西?”杨御成咧嘴一笑,黑焰再度狂涌而起。 李试武终于知道他要干嘛了,拿老话来说就是“宁愿毁了也不给你”… 果真是魔教行径。 一瞬间,李试武激发出了堪称恐怖的速度,身体摩擦空气,迸发出十分不自然的炸响之声。 杨御成也只是做做样子,虽然他不知这里藏了什么秘密,但一定至关重要。 他的目的只有一个,来抢肉的不管是狼是虎,都得给我滚远一点。 不肯滚,那就死。 寒光剑锋如冰,精准地架在了李试武前倾的脖颈之上,而他紧捏成一团,满是老茧的铁拳也在瞬息之间抵近了杨御成的胸口。 双眼圆睁,刃尖划过。 眼前空无一物。 浮尘飘来,死兆油然而生。 叮———身后如影凶刃被及时拦下,杨御成甚至能感觉到那两把弯刃接触时摩擦出的炽烈火花拍打在身后。 玛蒂尔妲翻身后撤,如狸如燕,轻巧地立在了不远处废墟的最高点上,反握弯刃。 一旁如约而至的时月昙啧了一声,半矮身子滑出几步远,手中月刃熠熠生辉。 杨御成转过身子,看到高处那淡紫色倩影身后正站着一头足有三层高楼叠加起来一般硕大的恐怖巨熊。 “死在这,闯入者。”玛蒂尔妲双眼微闭,巨熊眼中闪烁嗜血光芒,鼻间喷吐白色雾气。 哈哈,我不想玩啦。 杨御成再次叹气,无奈地挠了挠脸。 第七十五章 善天道 回首环顾,杨御成并没有看到害得自己不得不跟家中长辈拼死拼活的小破屋。 现在两人所处的房间无论是构造,还是地上的物品碎屑都与之前完全相同。 唯一的问题就是:没有木头了。 有木质材料的建筑跟纯石砌的对比起来,结构与布置自然不可能完全相同。 说实话,看着那根倒在地上还画蛇添足似的刻上了木纹的石柱,杨御成只感觉滑稽。 玛蒂尔妲的“解脱”越来越不稳定了,或者说这座圣墓的大阵出了某些问题。 刚才的铁铉也是,那速率简直就像按了快放键一样。自从踏入圣墓,杨御成所感受到的一直都是“不变”,但此刻,那维系了许久的脆弱画片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 杨御成本能地望向立于高处的玛蒂尔妲,心中泛起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涟漪。 现在…她是可以被杀死的。 依旧环绕在自己周身的黑焰就是证据。 圣墓将你舍弃了吗?还是说这就是你使命的尽头,而那个给你带来真正“解脱”的人就是我? 握紧剑柄,刚刚经历过一系列摧残的身体此时尚未恢复,背上的深刻箭伤也再度涌起了撕裂般的疼痛感。 等等…自从我们三人一起下到集铉陵,已经过去几天了? 杨御成犹记得昨日与铁俑对拼时背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可这一整天… 赵抚兰的那只小蛤蟆有这么好使吗?难不成治愈效果是延时发动的? “不对…不对!”他下意识地喊了出来。 时月昙重整架势,被他吓得一愣。 “绝对不能杀了她,绝对不能!”杨御成倒吸一口寒气,冷汗唰得一下就流了出来。 “你发现什么了?”时月昙也被他带得紧张起来,声音都高了几分。 “今天是第几天!?”杨御成问道。 “这问的什么废话,当然是…”时月昙不解其意,抬起手来,臂上鳞甲如潮褪下,露出了她洁白如玉的柔嫩手掌。 掌心中刻着一道黯淡的月纹,其上分布着晦涩难懂的符文与刻度。想来这也是个极其方便的好东西,再不济能当怀表使。 低头望着掌中刻度,时月昙也愣住了。 两人对视一眼,眼中尽是震惊。 晴历29年… 咔哒,刻度又往回弹跳一度。 晴历28年。 嘶…人还是玩不过老天爷啊。 “打还是跑!?”杨御成虽然不知道具体时间,但看着时月昙那张扭成后现代艺术品一样的漂亮脸蛋,也能读出其中的离谱信息了。 “天选幽视者又不是我!”一直绷着酷酷大姐模样的时月昙终于也有点崩溃了。不过这倒也怪不了她,任谁来估计都得急得蹦上两下。 下来逛了几天,时间往回倒了六十多年… 这世界是不是真的出什么毛病了? “吼啊啊啊啊啊——————!!”眼看着两人就要吵起来了,一直在远处看戏的山峦巨熊终于有点坐不住了。 巨熊怒吼,如天雷震荡。 时月昙自小就是在灵兽堆里长大的,见着这场面倒也不怯。只不过此时情势诡异,搞得她也彻底懵过去了。 打还是不打?跑…对了。 “走,先出去!先回天海五州!”她后退两步,抓起杨御成的手臂焦急喊道。 “咦?你自己出不去么?”杨御成正在聚精会神地计算着,突然被时月昙拉了一下,思绪被断,一时也有些发愣。 “这又不是我的“解脱”,我怎么出去啊?”时月昙狠掐了他一把,疼得他直嘬牙花子。 进得来…出不去啊? 砰—————— 巨熊飞落而来,那悬空黑影迅速扩散的震撼程度丝毫不亚于房屋飞落,更有甚之。 “给它来一炮!?”两人揽着对方的手臂从烟尘之中飞跃而出,杨御成抹了把拍在脸上的碎石在扩散的音爆之中大声吼道。 “带不进来的!解脱之中无法携带任何外物,除了与施术者生息相关的本命灵器…”时月昙一边闪躲飞来的砂石,一边亮出了手中月刃。 “啊?”杨御成摸了摸脑袋,拎起手中的寒光剑在她眼前晃了两下。 “啊??”时月昙圆睁着眼睛,震惊一波接着一波涌来确实是会让人大脑宕机的。 巨熊扑空,正是气恼之时,却见这两个小苍蝇竟然一边跑还一边有说有笑的。 这换谁都忍不了了… “嗷呜!”感到尊严受到侮辱的巨熊怒吼一声,拖着庞大的身子再次飞跃疾奔,势若泰山压顶扑面而来。 “还记得你的宠物乐园不!?” “哈?” “要不要试试再收个小伙计?” 杨御成被时月昙说得眼皮一跳,心里竟然有那么一丝悸动如嫩芽破土而出。 咽了口口水,杨御成回头瞅了一眼。 巨熊无比硕大的头颅离两人也就几步之远,杨御成甚至能感觉到它喷吐而出的温热气浪。 这家伙近看是真的丑,先前离得远还能混上个雄如山岳的壮硕轮廓,这一零距离贴到跟前,它那凶恶狂暴的丑恶面孔就暴露无遗了。 深红色的小眼睛,似猫一般分立两侧的针芒胡须,鼻头圆扁,额有黑白花纹… 等会,这他娘的不是熊啊? 杨御成有点后悔回头瞅上一眼了,这看了都会做噩梦的大脸估计要一段时间的沉淀才能从脑子里删去了… “不行,我跟这种面相的不搭调。”他紧拽住时月昙的手臂,此时也顾不上什么历战劳顿了,两人撒开腿就是一阵疾奔。 说实话,这种被野兽跟在屁股后面碾的情况下,分开跑路才是上策。 也不知道这俩人为啥要搂着… “想想办法,你还真想害死我不成?”眼见身后的巨…也不知道是什么玩意的庞大怪物爪尖都快要够到脚跟了,时月昙终于急了。 呼…杨御成腾空一步,呼出一口浊气。 “这招我可真的不熟…”他将寒光递给时月昙,足尖点地一旋,带起一片风沙转身而立。 巨兽眼见对方放弃挣扎,兴奋地哈喇子淌了一地,急吼吼地欺身上前,生怕眼前的小东西又像之前一样狡猾溜走。 但它的脑容量毕竟有限,虽然身体强健,却并不懂察言观色。 它没能注意到眼前少年眼神的变化。 “丑东西…给我滚!”杨御成怒喝一声,右手托于左手手肘,白色星点如水滴炸裂般四处飞散,又瞬间凝于他的掌中。 “白滞!”抬手一抹,杨御成的整条左前臂仿佛被坚冰覆盖一般,裹上了一层亮白结晶,臂似镜面,反射世间万点华光。 集铉陵中解脱处,白狼嗥叫之声悠然响起。 天道善念之力! 第七十六章 三端天 大山倾覆是什么样的场面? 许是奔得太急,又或者冲力太强,巨兽以鼻尖为支点屁股朝上,整个身子都倒立了起来。 “飞…飞…” 杨御成嘶出一口白气,唇上有鼻血滑落。 时月昙缓缓抬起头,圆睁着眼睛,望向那在缓慢时空中逐渐抬升的巨大黑影。回过头来看向身边人,眼中翻涌着诸多神情。 此子…该留下吗?他绝不是那种可以安然利用的小角色,但我为何… 他的左臂还在发着盈盈白光,如同钻石,结晶飞溅,好似盛夏晚间绽放的百合。 他的臂膀与那巨兽对比起来宛如蚂蚁,但世界有的时候就是这么神奇。 小牙签挑飞了大怪物。 巨兽打着旋跌飞出去,恐怖的反作用力与它自身无法计量的体重相结合,为这座尘封千年的古旧城市上演了一场精彩的空中飞…熊。 姑且算是熊。 杨御成已经无暇思考为何自己能将善恶天道之力带入解脱,也没有多余的精力去琢磨这座大阵的异常与纰漏了。 这一日以来,他先战圣猎团,又遇李试武,以黑流轰击自身调整方向,现在又使出了并不擅长也无法操纵的天道善念。 崩溃已然临近。 人们总说超越极限超越极限,搞得好像身体就是海绵里的水一样,总能在关键时刻榨点潜能出来应付问题。 事实上海绵也有完全干枯的时候,你不给它补水连刷上三拨碗试试? 你拿它去刷刷钢丝球试试? 一切仅在一息之间,音爆都甚至还没来得及在白滞与巨兽的接触点响起。 杨御成强撑着眼皮,模糊不清的前方浮现出了玛蒂尔妲手持弯刃如鱼突来的身影。 失算了,失算了。再多的谋划算计最后都得考验执行者的能力,这也是为何世间事并非只要写在纸上就能变成真理。 人力怎能抵受得了无尽的消耗,又该如何对抗这些远超认知的玄奇之物? 我记得自己看过的故事里人家都是从新手村一步一步走的啊,怎么我一上来就得打这些? 干你大爷的,杨赐信… 当然,杨家五子并没有大爷。 轰隆隆隆隆——————在陡然扩散而生的力量风暴之中,时月昙与玛蒂尔妲的交手仿佛就像狂澜里飞舞的蝴蝶一般,只不过是个小插曲。 巨兽砸落地面,烟尘如火山喷发,一瞬间就覆盖了整座圣墓。 漫天黄沙之中浮现出了一对猩红的光团,一头浑身挂满鳞甲,通体墨绿,似蜥蜴又似鳄鱼,两只眼睛却直直长在脸面正前方的庞大怪物以尖锐的爪子轰入地面,带着无尽的愤怒缓缓爬出。 随风飘飞的杨御成微闭着眼睛,体内冒出的崩溃解析之感从心口开始一股一股地涌向四肢指尖,倒也说不上是疼还是累了。 困…… 杨御成最终还是压下了那侵袭而来的黑暗,强拖着身躯转向,捏紧残留在手上的最后一片白色雪花,狠狠击向地面。 他知道那是个什么玩意了。 先以熊的姿态出现,现在又变成大鳄鱼,不过不管是怎么变都尽显瑕疵,简直就像是孩童胡乱画出来似的滑稽家伙。 接触之间,那股熟悉的感触似电传来,杨御成终于搞明白支撑这座圣墓法阵凭空造物,扭曲现实的能源从何而来了。 坤道四十二恶念,又叫四十二恶兽。 武煞罗,武字冠头之物。 此物生于世间混沌未开之时,身不定型,有创世九相,各自代表着世间九种风景。 它死了,不声不响,毫无记载地被埋在了这座三郡人的祖坟之下,又有人依托它残余的力量建造了这座阵法,这座…天道摇篮! 曾经有人想在这里创造出新的天道,全新的世界,但他为什么失败了? 集铉陵已被掩埋千年,此地居民早已离弃故土,徒留那无人引导的阵法在这里无序空转。 还是说,他已经成功了…? 天海五州… 杨御成身下分出三道裂缝,如离弦之箭向着前方平直延伸,分割出三层天地。 草木成荫,微风和煦,这是赵抚兰出生的云响州,也是天海五州中最适合人们居住的乐土。 黄沙漫天,艳阳高照,这就是风来州原本该有的样子么?一片寂静宽广的死地… 溪水潺潺,雾气弥散,时月昙的家乡星烁州早已被连年战火摧残得宛如炼狱,但还是有人记得它曾经美丽幽静的模样。 剩下六个去哪了?以武煞罗九相构筑的新世界为何只留下了“天海五州”? 为何现在只能看到三相? 杨御成缓缓抬起头,看着蛇行扑来的可怖巨怪,心中突然觉得有些好笑。 原来如此,这家伙还是个娃娃啊… 三相武煞罗是那死去坤道恶兽的子嗣,沉眠在前代尸身腹中,静待出世复仇的时机来临。 可惜,出来得太早了,不过这也没有什么办法,任何事物都会受到相反力量的干涉。 书中记载,武煞罗有个死对头,两者从诞生起便争斗不休,最后也会死在一处。 那对头也是坤道四十二恶念之一,记述不详,仅留存下名字供世人瞻仰。 那地利,血妖那地利。 那地利…那地利… 哎…血妖…莉莉底娜…哎… 杨御成这回是真的累了,心累。 “御成!!”时月昙眼中迸发蓝光,周身浮现无数半透明的淡蓝手臂挥退玛蒂尔妲,回头朝向摇摇晃晃站在三重天地正中的杨御成高声呼喊。 在他身前,武煞罗拖着如山巨躯渐渐逼近。 “这家伙太能吃了,我可养不起…”杨御成转过头来,对着她笑了一声。 是啊…十几天就吃出这么个体型,搁谁谁都养不了,更何况他吃的东西可要人老命了。 时间,吞噬世界回归创世之物。 “把你吃下去的都给我吐出来!!” 砰—————— 可怜的武煞罗虽然天赋异禀,但它刚出生不久尚不知世间险恶。 本来它还以为这次只是秀秀肌肉,跟一群小蚂蚁走个串场… 结果一个照面就起飞了两次,当然,这回砸飞他的是一坨跟它体型差不了多少的巨大陀螺。 这玩意它应该也挺熟的。 “老四!女魔头!!”赵抚兰的喊声于空中悠悠响起,杨御成奋力拖动身子,像是虔诚教徒死前的无力祈祷一般,将手伸向时月昙。 抓住了。 世界,解脱的世界,大阵之下的虚伪天地开始崩溃,距离在这一刻荡然无存。 天空与大地如镜面破碎一般崩裂飞散,杨御成紧紧抓着时月昙未覆鳞甲的那只温热的小手,闭上双眼感受着其中的脉搏跳动。 黑暗中,他看到了玛蒂尔妲的眼泪。 真有意思…天选幽视者竟然是三个人。 泪水滴落,世间重归死寂。 第七十七章 内王城 如果每次干完一场大的我都得昏过去,那我不如转型幕后,干点脑力劳动… 那谁来做武力派呢?雪隐吗…可以算一个,时月昙看起来也挺喜欢打架的,赵老六的话…这个应该没戏。 还是缺人,虽然落魄了但以前好歹也做过少爷,若凡事都亲力亲为早晚得活活累死… 嗯,就这么定了,先把眼前的破事解决了,然后去找点手下。 说起来还真软啊,这个感触是丝绸吗?是时月昙还是莉莉底娜?不对,等等… 闭目偷懒在心中暗暗定下行动方针的杨御成忽然察觉到了某些不对劲的地方,打了个激灵挣扎着从坞德佩克腿上跳了起来。 “呀,杨少爷,别乱动啊。”坞德佩克正提着满手瓶瓶罐罐,英俊的脸上满是不解的神色。 “别,不管你在干啥都可以停下了。”杨御成抹了把冷汗连连摆手道。 坞德佩克歪着脑袋,收起了手上这盈盈冒着看起来颜色十分危险,但味道闻起来其实还不错的小罐子。 死灵法师也能疗伤治病的吗? 杨御成叹了口气,开始打量起四周的环境。 石质的柱子墙砖,天花板的角落之间有风蚀已久的暗金色烫花。看起来和先前在小约克里见过的特色建筑很像,不过又有些不同。 看起来三郡文化以伊比利亚为源这个说法还真的有点道理啊… 杨御成捏着下巴在心底翻书,一甩头便看到了黑暗中浮现出的那张恐怖大脸。 “醒了?”赵抚兰手捧着一根铁榔头似的东西,正笑吟吟地立在房门口看着杨御成。 “多谢了,要是没有你我俩可真就栽在那了。”杨御成简单检查了一下自己身上有没有缺少什么硬件,抬起头来向赵抚兰道谢。 “没事没事,同舟共济嘛…”赵抚兰嬉笑着摆了摆手:“对了,你知道我在这里发现了什么不?说出来吓死你…” “你师父来过,对?” “嗯?” 赵老六撅着屁股愣了一会,晃了晃脑袋:“也是,啥事都瞒不过你…” “我爷爷也来过,不过我只是撇了一眼他们刻的字,没看到什么别的信息,就在之前咱们找的那间木头屋子里。”杨御成挠了挠脸。 “字?什么字?” “到此一游…之类的。” 两人一起垂下脑袋叹了口气。 远处响起轻盈脚步踏着石砖地板走近的声音,整得杨御成有些疑惑。 他突然想起,无论是时月昙还是莉莉底娜,他认识的这两个女性走路都是没声的,仔细思索一下还真蛮怪的… “呦,醒了?”时月昙抱着膀子越过赵抚兰的大腚,神色轻松地走进了男生宿舍。 “醒了,这是什么地方?”杨御成回应了他的招呼,故作深沉地问了一句。 “你干啥不问我?”赵抚兰震怒。 “这就是之前你一直盯着的那座王宫,老六先前和秋叶帮一起被钩到这里,误打误撞地破了其中核心阵法…”时月昙用大拇哥指着赵抚兰:“现在这地方归他管。” “啥叫误打误撞啊!我那是…”赵抚兰撸着袖子气呼呼地试图争辩。 “莉莉底娜呢?我有话要问她。”两人无视了急得直跳脚的赵老六继续对话。 “喏。”时月昙抬手一指。 房屋角落,一团略微显得有些不和谐的黑影悄然一动,吓得杨御成打了个激灵。 看来先前说这是男生宿舍有点武断了… “问,凡人之子,你做得远比我想象中的要好。”莉莉底娜撩起搭在肩头的淡灰色长发,红唇轻启淡淡应道。 “凡人之子?你这说法能不能改改…”杨御成挠了挠后脑勺,要说他爹也确实是个凡人,可满大街的路人就不是凡人了么? “哎呀,算了。”杨御成对歪了歪脑袋的莉莉底娜摆了摆手:“问题我这有一大堆,不过你先回答我最关键的那个…你是死在这又复活了,还是压根就没死?” “我确实在这里跟他打了一架…那是好久之前的事了…”莉莉底娜平淡地说着,在她脸上看不到一丝陷入回忆时该有的神情: “那个时候这片土地还有许多王者,他们各自为战,谁也不肯屈服于他人之下…整体,文化,信仰,甚至是理想。” “我不明白你们为何要为争端创造如此之多的理由,说到底无非就是贪婪与愤怒。”她摇了摇脑袋,言语间颇为无奈:“那时有个人给出了我无法拒绝的价码,邀请我加入他的阵营,而你说的那人在对面…” “最后他死了,我则靠手段脱身,不过因为受损过重陷入了休眠,就这么简单。” “人?你说他是人?”杨御成挠了挠头。 “那个词用你们的语言无法表述,随便你怎么理解。”莉莉底娜答道。 “这就是战场遗迹…原来如此。”杨御成点了点头:“所以是你掀开了圣墓的罩子?” “我再次醒来是在三十年前,你怀疑的事情如果我想做的话早就做了。”莉莉底娜摇了摇头,看向一边的坞德佩克:“醒来后,我像个无主孤魂一样四处游荡,然后就遇到了他。” “因缘际会啊…”杨御成沉吟一阵,抬起头来:“那关于这里的事你有什么头绪么?是天灾还是人祸?他怎么会提前这么久醒来呢?” “嗯…瑟克撒什也提前醒来了,想必又是什么祸乱之世即将开启的前兆,现在的我早已不复当初,无法再触及那片满是虚无的天穹了。”莉莉底娜言语之间有些萧瑟。 “呃…瑟克撒什?长啥样的?”杨御成眼皮跳了跳,下意识地问了一句。 “前粗后壮,通体漆黑,像个猩猩。”莉莉底娜一直没有表情的脸上隐约浮现出一丝笑意。 呃… “那个是我搞出来的,事出有因。”杨御成抹了抹鬓角的汗水:“他现在和你的境遇差不多,而且已经有新名字了…李结缘。” “李结缘啊…”莉莉底娜缓缓将这名字在胸中沉吟了几遍,抬起头来说道:“感谢你,凡人之子。我们本来无法触及这片美好的天地,但因为有了你们的善意,我们的命运才会出现一丝变数。 杨御成摆了摆手,算是姑且应下了这份顺水人情。 赵抚兰从登场开始就一直扒着门框撅着腚,可能是之前伤到腰了。 他听得云里雾里,搞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他她它祂,不过此时的气氛看起来像是集中讨论,故此他也没有直接离去。 “好了,接下来谈谈我的事,老妖怪。”时月昙向前一步,打断了两人的对话。手腕一翻,那柄皎白月刃就出现在她的掌中,刃锋直指一直未动的莉莉底娜: “你欠我们的东西,该还来了。” 场中诸人各自反应,有惊诧有警戒,唯独撅着屁股的赵老六挤出了一丝意味深长的微笑。 瞧瞧,好玩的这不就来了? 第七十八章 铜王座 “莉莉!”坞德佩克刚要上前,就被杨御成抬手拦下了。 “就把这个当成女孩之间的私密谈话…如果她真的要动手,就不会特意亮出武器来明晃晃地威胁了,我说的对吗?”杨御成平摊手掌,朝时月昙点了点下巴。 “你不了解我,不过你说的也有一定道理。”时月昙嘴角一翘,死死地盯着莉莉底娜。 “圣女大人,莉莉她已经不是…”坞德佩克压下了前冲的意图,苦着脸说道。 “没事的,佩克。”莉莉底娜打断了他,转头望向时月昙,脸上浮现出一丝平静的笑容:“这是我的罪,而且我早就已经准备好付出代价了。” “你的思想觉悟倒是挺高的,难怪会扎到这个破洞子里来自投罗网。”时月昙撩了撩头发:“怎么样?故地重游的感觉。你会做梦吗,你能看到回忆吗?凄艳往事浮现在眼前的感觉,你在这漫长又无谓的一生中体验过几次?” “你父亲问过我一样的问题…我无法做梦,也不会幻想,对我来说能接触到的东西只有现实。”莉莉底娜淡然答道。 “他不是我的父亲,他只是一个让我母亲怀孕之后就擅自死去的陌生人…我有别的,并非生育,而是养育我的父母,所以别觉得你那些老套的把戏会对我有用。”时月昙沉声说道。 “我什么都不会做,取走你想要的东西。这就是命运的指引,而我已经额外得到太多我不该拥有的东西了。”莉莉底娜眼帘低垂。 “我来这里并不是为了仇恨。”时月昙眯起眼睛,手中月刃稳如无风的湖面:“接下来我问的话,你要一字一句,一五一十地回答我。” 莉莉底娜抬起头,两人对视一刻。 “ehili‘zk,aa-li-sh,fhu…” 时月昙口中轻吟伊始,屋中有两人的瞳孔开始猛然收缩起来。 一人是莉莉底娜,另一个则是杨御成。 这是一种相当原始的语言,甚至可以追溯到天海五州的历史之前。 这就是莉莉底娜口中可以形容他们存在的古老智慧结晶,是最接近世间本源的音调。 时月昙问一句,莉莉底娜答一句。 这是一场十分平淡的审讯,唯一值得关注的只有那些众人无法理解的原始音调。 “giilre‘s…” 莉莉底娜睫毛低垂,颇感疲惫地悠悠念出了最后一个单词。 “我知道了。”时月昙点了点头,却依旧没有放下手中月刃:“你现在有感情了吗?还是说这一切只不过是另一场骗局?” 莉莉底娜肩膀一震,沉思一刻,缓缓抬起头望向满脸关心与焦急的坞德佩克: “我不知道,这些本不该是我所拥有的,但上天却让我遇见了他…我无法确定在我心中盘旋的这些不可名状的东西是什么,我现在只想要更多…这份贪婪远胜过对鲜血的渴望…” “我解释不了它,当你遇到了一样的人,也许你就会明白了。”她摇了摇头。 “我觉得我已经遇到了。”时月昙冷哼一声,语调中饱含讽刺之意。 “你快乐吗?”莉莉底娜睫毛颤抖一阵。 “呃…他把我拖进一堆麻烦里,害我不得不面对一些未曾知晓的恐惧,不过我大概也明白你说的那种感觉…”时月昙收起月刃,无奈地摊着手:“一半是快乐,另一半是什么我也说不清。” “也许这就是…”莉莉底娜脸上浮现出似坚冰溶解一般的温和微笑。 “打住,我可不想跟你这个老妖怪产生什么共鸣。”时月昙叹了口气,伸手从胸口鳞甲的裂缝之中掏出一个油纸小包裹,随手丢给正在一边发愣的杨御成:“跟我来,懂事男孩,我带你去看点好东西。” 杨御成拆开包裹一角,拿手指戳了戳静静躺在其中的淡蓝色小干花。 这转铃草看起来卖相也不咋地啊… 杨御成挠了挠头,收起包裹,跟上了时月昙轻快的步伐。 “等等,血…”眼见时月昙转身便走,莉莉底娜愣了一下,慌忙伸手叫住她。 “啥?哦,你自己留着,死了几十年的人又不会在乎那一两滴血。”时月昙已经对她没了兴趣,十分无聊地摆了摆手:“你就当我是心血来潮唬你一下玩玩…” “记好了,我,时月昙,魔教圣女,赴月宫之主,三教并立共同指定的合法继承人,星烁复国会荣誉幕主,海默尔大祭司长…除此之外还有一大堆头衔,有的时候我自己都背不过来。”时月昙一撩头发,头也没回地继续说道: “换言之,我是个大人物,很忙很忙的那种…不管你介不介意,我都要去做我自己的事了。” 杨御成噗嗤一笑,两人跟蹲在门口看戏的赵抚兰打了声招呼,一齐飒爽离去。 坞德佩克与莉莉底娜愣在了原地。 一代新人换旧人啊… “嘿嘿,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赵抚兰嬉笑着念了两句,尽量在他那张丑脸上挤出了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搓着手走进屋里: “那个,老坞啊,咱俩商量个事呗?” “呃,好的好的。不好意思啊赵公子,你还是别笑了,有点…”坞德佩克看着缓缓逼近,在漆黑的屋内显得尤其狰狞的恐怖笑脸,下意识地咽了口口水向后退了两步。 看来就连见惯了恐怖事物的死灵法师也很难顶住他这张帅得别具一格的大脸。 ………… “感觉怎么样?”两人在石砌走廊之中快速穿行着,淡光透过墙上开口的窗户照射进来,外城的辽阔风光一览无余。 “还行,其实我本来还想再睡会的。”杨御成打着哈哈回道。 “再睡?你猜猜你已经睡了多久了?”时月昙咧着嘴瞅了他一眼。 “三天?一般故事里不都是这个数么?”杨御成拧了拧感觉有些滞涩的左手手肘。 “两天?”看着时月昙伸出的两根手指,他略有些疑惑地问道。 “二十天,你再不醒我们就要下猛药了。”时月昙翻了翻白眼。 “二…”杨御成眼皮一跳。 难怪感觉睡得这么爽呢… 两人穿过走廊,来到了一间宽阔的大厅中,四周的墙壁上挂着点燃的火把,想必是众人已经在城里搜过一圈了。 大厅中央的地板上摞着一大堆散发着盈盈宝光,颇具异域风格的各式器具,有武器也有工具,还有许多很难说出是啥玩意的东西。 真是金山银山啊…杨御成随便瞟了一眼,凭感觉就能看出里面有些家伙事品级甚至不亚于驭风旗或者独行轮。 嗯,不过没有比铁规好的… 他的视线只在宝山上停留了一小会,就被大厅尽头已被推开巨门的一间漆黑石室吸引了。 两人走进一片黑暗的房间里,杨御成眨了眨眼,稍微适应了光与暗的转换,抬眼望向了屋内尽头处的熟铜台座。 那如同王座一般的高椅上,一名身姿丰腴,颇有青春美感的少女被手臂粗细的铁链牢牢锁住。 锁链延伸至台座后方,一头巨大的,浑身残破不堪,血肉骨骼均有外露的兽物正横卧于此。 那东西足有几层楼高,注目仔细观瞧,它的身子似乎还在一起一伏,微微喘息着。 那少女穿着淡紫色的长裙,面纱之上双眼紧紧闭合,一如童话中永远沉眠的美丽公主。只是眼角下有一丝泪水划过的痕迹,令人无端心痛。 玛蒂尔妲…你在这啊。 杨御成叹了口气。 第七十九章 遣归鸟 玛蒂尔妲端坐于铜制台座之上,犹如风沙之国的女王。周身的铁链并不是为了将其束缚,而是用来稳定她的身形,以及链接后方的武煞罗。 此时的她与解脱幻境中的形象一般无二,同样是淡紫色的束腰长裙,丝绸面纱,靓丽的暗金色长发,以及纤长的睫毛。 “她来抓了我三次…现在轮到我了,以彼此不熟悉的方式闯入对方的世界。”杨御成不禁感到有些好笑,心中暗叹报应不爽。 他伸出手,轻轻搭在玛蒂尔妲的手背上。她在中指上戴着一枚闪闪发亮的鹰纹铜戒,想必这就是那把消失无踪的弯刃。 指尖传来金属般的空灵质感。 这是一尊雕像,一尊与铜王座融为一体的金属雕像,杨御成十分熟悉这个感触。 与先前铁俑的材料一样。 “所以说…这就是那个什么,呃…沙珂摩罗像?”杨御成挠了挠头,颇感费解。 明明来历和引申都是跟铜有关的,这尊雕像为何用铁材铸造?此时的玛蒂尔妲到底是那个铜鹰后裔的一缕孤魂,还是单纯的作为圣墓大阵中的一项物事而存在的呢? 赵老六和坞德佩克这两个毫不相干的家伙为什么要来找这玩意?赵老六是受了郑爵爷所托,那人是风来州的本地官员,杨御成倒是听说过。 那坞德佩克呢?这个出生在风来州,却又和雨落州莲落诸城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异域人… 再想一会脑袋都要炸了。 “所以,他俩为啥不干脆把这玩意搬走?”杨御成瞧向一直未答话的时月昙。 时月昙瞥了他一眼,伸手向前,动作十分轻柔地递向了玛蒂尔妲的发梢。 穿过去了,时月昙的手犹如探入海市蜃楼一般,就这么直勾勾地穿过了玛蒂尔妲的睡颜。 “我们都试过了,现在看来只有你能碰到她,至于原因嘛…”时月昙缩回手坏笑一声:“可能是天赐良缘?或者这女鬼看上你了?” “那她可太热情了…”杨御成挠了挠头,他可没有那种随时等着被母蜘蛛生吞活剥的浪漫情怀。 时月昙嗤笑一声,不再多说。 杨御成注视着玛蒂尔妲面纱下的美丽脸庞沉思一阵,伸手将她的戒指褪了下来收入怀中。 他又瞧了一会胸腹还在不断起伏的武煞罗,最后无奈地摇了摇头。 哎…离奇的,诡异的,谜团一般的美丽姑娘啊…希望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他抹去玛蒂尔妲颊上冰凉的泪水,颇为疲惫地叹了口气。 “走。”心中默念完毕,杨御成起身朝时月昙招了招手,也不管对方的反应便向外走去。 一众人正站在门外等候。 “老六,佩克,你们的算盘应该是落空了…”杨御成朝他们摊着手说道:“你们又碰不到她,我横不能扛着这玩意跟你们到处乱跑…再者说了,用屁股想都知道把这玩意拔起来会对阵法产生什么恐怖的影响…” “啊,我正要找你商量这事呢。”老六搓着手陪笑道:“我俩之前得到的情报都不明确,以为目标只是一尊普通的雕像,没想到竟然是你的小情人…” “奶奶的,你可别随便给我堆坏账啊!”杨御成下意识地斜眼瞅了一眼时月昙。 “哈哈哈哈,不说这些了,我和老坞聊了一阵,发现其实我俩所求的东西并不冲突,当然我们也没有必要把这尊雕像扛走…”赵抚兰解释道: “我们只需要在不伤害她的前提下各自取走一样东西就可以了,不过这事需要你帮帮忙。” “你不会是想扒人家衣服?”杨御成皱着眉头努了努鼻子。 “你说啥?老子才不是那样的人呢!”赵抚兰气得直瞪眼:“我和老坞需要的是两段不同的献辞,不是物理意义上的那种东西…你懂的?” “不懂,你就直说要我干啥。”杨御成一脸真诚地晃了晃脑袋。 “这样,她说,你跟着念,然后我俩各自抄录下来就行了。”赵抚兰也有些泄劲,咳了两声躬起腰板嬉笑着朝时月昙拱手道:“有劳了,有劳了…” 杨御成也瞅了她一眼。 对了…这家伙也是海默尔的大祭司长来着… “沙响,鹰灵飞越山丘,勇士赐福。心如铜,身如铜,灵魂意志铜铸坚贞…风云庇佑。”时月昙毫无征兆地念诵起来,搞得杨御成一愣。 怎么是标准语? 尽管莫名其妙,杨御成还是老老实实地跟着她略显低沉的语调念诵完毕,赵老六也慌忙掏出一卷羊皮纸开始抄录。 “嗯。”时月昙点了点下巴。 “啥?”杨御成不解。 “去摸摸他的头。”时月昙有些没好气地说道:“你现在代表的是伊比利亚的血裔之王,替诸神向生灵献以赐福,莫让先人蒙羞了…” 杨御成皱着眉头走上前去在赵老六的大脑袋上糊了一把。 老子族谱十七代写得明明白白,自初代开始一直都是风来州本地人,跟三郡来客八杆子都打不出半个屁的关系…啥叫让先人蒙羞? “沙响,鹰灵飞越山丘,勇士赐福。汝行周正,人可鉴之,莫忘本念,非想天成…风云庇佑。”时月昙又哒哒地念了起来。 杨御成跟着她背完,刚要去摸坞德佩克的脑袋便被时月昙打了个手板。 “这是贤士献辞…你这是要羞辱德高望重之人么?”杨御成被她瞪了一眼,心里有些发苦,捂着发红的手背不敢乱动,满脸委屈。 “好了,多谢,多谢!”赵抚兰和坞德佩克将献辞抄录完毕,一齐拱手谢道。 时月昙抱着膀子点了点头,脸上浮现出与不远处靠墙等候的莉莉底娜一样的无趣表情。 凡人啊… “那个…完事了吗?”杨御成弱弱问道。 时月昙并未搭理他,伸手从胸口缝隙里掏出一枚纸鹤捏在手中,默念咒诀。 这个与她先前在满盈城里用来脱身的那张并不是同一个东西,看起来也不像是赵老六那种影兵之类的套路。 咒诀念毕,纸鹤在她手中摇晃一阵,自行转动朝向东方,身上浮现出淡蓝色的瑰丽符文。 “我们都拿到各自需要的东西了。”时月昙收起纸鹤,颇有领导风范地扫视众人一圈,接着扭过头来对杨御成说道: “如果我们的睡美人不准备再跟厅里那个睡美人搞点故事出来的话…那就差不多该离开了。” 杨御成回过头去,看了一眼那间漆黑的石室,这个距离已经看不清其中的铜王座,以及玛蒂尔妲和武煞罗的身影。 “走,外面还有一堆烂事要我们处理呢。”他朝众人点了点头。 现在还不是时候,铜鹰,三郡,以及这座被掩盖在土茧之下的天道摇篮… 杨御成在心中暗暗梳理了一下今后的行进计划,暂且将诸多谜团抛之脑后,随众人一起向殿外走去。 铜王座上闭目沉睡的铸像旁边,一袭淡紫的曼妙身影安静地注视着诸人离去的背影,黑暗之中难以辨清她脸上的表情。 “你错了,闯入者…你做了最不该做的选择。”玛蒂尔妲轻轻叹息着,转眼之间便消失无踪。 第八十章 天道涌 “所以说武煞罗靠吞噬时间成长,那么时间被吃掉之后会怎么样?对外界有什么影响?”众人缓步前行,杨御成突然问道。 “时间不过是种概念,是弱小生灵们用来衡量物质变化的标尺,并不是某种实际存在的事物。”赵抚兰心情不错,十分耐心地向他解释起来。 “那就是什么影响都不会有咯?除了要重新印日历之外?”杨御成抱着后脑勺问道。 “已经发生过的事不会改变,现在正在发生的事也不会改变。”时月昙接道:“想象一下,本该明日成熟的果实在今日被你吃了会发生什么?本该明日出生的人却在今日啼哭,会有什么影响?” “发生过的事情已经发生了…”杨御成皱着眉头,不禁感到有些头疼。 “是的,这个世界相当实事求是,不会因为一点标尺的变化就产生什么改变…”时月昙点了点头:“但影响是确实存在的,只是难以认知,难以衡量,而且事物偏离常轨的程度会同消失的时间一起增加…” “少了一日的话,也许只是未来某人写出的某本书会有一字之差,百日则是段落不同。千日万日的话也许书名都会完全不一样。” “想想,少了千年时光,那东西都未必会是一本书了…那么如果缺失了万年呢?千万年呢?”时月昙悠悠说道。 “条理混乱,世事叠加,最后不堪重负重归混沌…”杨御成托着下巴沉吟道。 “聪明。”时月昙打了个响指,众人溜达着来到了大厅中堆了一地的宝贝跟前。 “时间的消逝并不会影响既存的事物,而是对一切存在的压缩。如果时间被吞噬殆尽,一切都挤在最开始的那一瞬间同时发生…”赵抚兰蹲下身子补充道:“那么它释放时的震荡是无人能够抵抗的,毁灭也许就是这种形式?” “那之前被武煞罗吞噬的四十年该怎么办?”杨御成在一堆金光闪闪的东西里挑挑拣拣起来。 “老六已经尽可能地修复好了,现在依旧是晴历92年,只不过…”时月昙杵在一旁抱着膀子翻了翻手腕:“多少还会有些偏差,毕竟以人力不可能将时间精确到毫秒级别。” “哎…”赵老六捡起一根黄金打铸的烛台模样的玩意放在身后的包袱上,挠了挠后脑勺。 “没事,别太难为自己了。”杨御成拿起一枚硬币端详一阵,丢给旁边的坞德佩克:“这事就像受伤似的,创口总不可能愈合得跟原来一模一样,尽力就行了。” “你倒是睡了个爽…”赵老六嘟囔一声。 “我就算跟旁边杵着也没辙啊,这不是你师父的手艺么?”杨御成耸了耸肩。 “这倒也是。”赵抚兰抹了抹鼻子:“你爷爷就是个看热闹的,我师父还特意留了一段信息给他好一顿骂呢。” “呵呵,以后再说。”杨御成噗嗤一笑,他大概也能想得出来,没事就写个到此一游出来的家伙会是什么样的浑人。 双源尊者年轻的时候也是人啊… 众人一阵挑挑拣拣,把满地的宝贝翻得七七八八,各自取了些自己需要的或者便于携带的东西,这一趟可算是发了大财了。 杨御成拎着满满当当的包裹,心里有点走关系被内定的感觉。他倒也不贪财,不过这些价值连城的好东西任谁看了都难说不心动。 “都整完了么?”一直在旁边贴着墙根闭目养神的时月昙向众人询问一声。 “你不翻翻看么?留在这里岂不是糟践…”杨御成话还没说完,时月昙就掏出一张裹布,身段如初见她时跳火龙舞的样子优雅一扭,一地的宝贝就尽数被她卷入其中。 哗啦…裹布缓缓收缩成拳头大小,被她随意地塞进胸口裂缝之中,地上干净得连快金箔都没剩下,这回圣墓算是真的被掏了个干净。 有事?时月昙下巴一抬,抱着膀子用眼神向杨御成问了一句。 没事…杨御成紧了紧包袱挠了挠头。 “说起来,秋叶帮那群人呢?我记得当时他们不是跟你一块被钩走了?”杨御成突然想起好像还有那么几号角色,扭头向赵抚兰询问道。 “这里有一台通往外界的小型传送阵,是我天师一脉的手笔。”赵抚兰挺起胸膛,显得十分自豪:“他们拿了东西已经先行离开了,大概十几天前。我看你一时半会醒不过来就先放他们走了,毕竟也是相识一场,有事到外面再解决。” “几个小鱼小虾而已,我不会有什么想法的。”杨御成无谓地摆了摆手:“那此时还在集铉陵内的人呢?你准备怎么处理?” “一会咱们离开的时候我会放开此处禁制,一天之内土茧里外都可以自由通行,不再受阻…至于没察觉到的倒霉蛋,那就怪不得我了。”赵抚兰嘿嘿一笑,一天时间已经足够想离开的人离开了,至于那些仍留在此地的人多是贪心不足之辈。 会下来翻人祖坟的能是什么好人? 众人背着沉甸甸的包袱,成功立在了世间道德的最高点,感慨良多。 “你们呢,如果你们早些冒出来没准我还能尽地主之谊招待你们,不过现在没戏了,我自己都还有一屁股烂事。”杨御成转向一旁的坞德佩克与莉莉底娜,半开玩笑地问道。 “杨少爷费心了。”坞德佩克双手扛着包袱嘿嘿一笑:“此行目的已成,我们要去雨落州办事了。再说风来州也没有可以销…呃,处理这些东西的门路和窝点。” “嗯,这地界要乱了,还是早些离开才是。”杨御成:“你们两个老妖怪应该也不需要我担心什么,虽然我们认识的时间不长,但还算挺投缘的。若是有什么事只要我能帮得上忙随时可以来找我…当然前提是那时我还活着,而且你们得能找得到我。” “两个老妖怪?哪两个?”坞德佩克一愣。 “呃…你今年贵庚?”杨御成挠了挠脸。 “二十三…”坞德佩克答道。 其实你说个更劲爆的数字我也不会惊讶了… “嗯…生命的意义想必也不需要我多提了,你肯定比我懂。”杨御成点了点头瞧向莉莉底娜:“如果它值得你珍惜,那就要好好珍惜它。” “我明白。”莉莉底娜平淡点头:“祝福你,凡人之子。当然如果你能再多睡上一阵,那么也许我会对你换一个称呼…” 众人一阵哄笑。 哎…你和你的吸血鬼幽默。 行至赵抚兰指定的场所,杨御成看到了那座所谓出自天师一脉之手的“小型传送阵”。 说它是小型都有点虚假宣传了,三根树枝子呈三角状插在不同方位,中间摆着仅供一人站立的石头圆盘,其上雕刻着闪闪发光的古语符文。 虽然简陋得跟个小茅厕一样,但能以如此简单的材料布出穿越空间的法阵,也能侧面体现出布置者在手艺与知识上的不凡之处。 坞德佩克与莉莉底娜先行跃上,由赵抚兰口念咒诀引导,白光一闪,两人倏然消失不见。 “不会有什么危险吗?”杨御成摸着下巴,对这简陋的小型法阵有些发怵。 “传送阵的原理其实很简单,只要立出来就不会有什么偏差,目标地点就在小约克城附近。”赵抚兰紧了紧肩上的包袱:“咋的?你是信不过我师父的手艺还是信不过我?” “行啦,别玩他了,这土包子一看就没怎么用过传送阵。”时月昙轻身跃上阵盘,朝杨御成挥了挥手:“好了,小男孩,我会在外面等你…或者你也可以留在这地方接着睡。” 唰,白光一闪,时月昙消失无踪。 杨御成十分僵硬地走上阵盘,与赵抚兰对视一眼:“如果出了什么问题我可饶不了你…” “行啦,行啦。”赵抚兰摆了摆手,自顾自地手掐咒诀,默念起来。 周身的风景一阵扭曲晃动,白光缓缓升起,杨御成不禁十分疲惫地叹了口气。 前前后后折腾了一个月…还有大半个月是睡过去的,这事闹的… 背上的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了,这箭伤是好不了了吗?赵抚兰那小蛤蟆也不好使啊。 箭伤…对了,是箭伤。 我好像忘记了什么,是什么呢…? “不对!老六!停…”杨御成双眼圆睁,急忙向前伸手,但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无比炫目的白光炸闪,杨御成被晃得眼前一片模糊,眼泪都滋了出来。 这不是传送阵!小约克城那时也一样,这感觉根本就不是书中描写的传送阵! 解脱!这和脱离解脱时那种猛然跃出水面时的感觉是一样…这…! 啊…… 第八十一章 铜鹰城 这感觉怎么… 死死闭着眼睛缓解着其中酸痛,杨御成听到了如同铁盘坠地的响声,接着四周一下子变得空旷起来,耳边响起悠悠的经诗吟唱。 “好了,请先随我来,之后会有人将行李送至诸位的住所,不用担…”石门缓缓开启,和煦的阳光与微风拂过众人的脸颊,头裹纱巾的男人回过头来刚要说什么,嘴巴又卡住了。 “杨少爷?你没事?”那人慌慌张张地凑上前来,对着正不停抹眼泪的杨御成担忧地问道。 “呵呵,小四你不是读了不少书么?怎么不知道坐传送阵时得闭眼?”一旁传来低沉的男声。 杨御成缓缓睁开双眼。 鹰啼划过,一座座雕纹精致的石塔在城中林立,风来州常见的砖瓦建筑与土砌泥铸的异域房屋无缝混合,街上行人穿着各异,远方神庙隐有灯火浮现,白鸽迎风而起。 城镇最高处有一尊巨大的铜制人像。 “铜鹰”霍德约克,带领同胞子民来到天海五州扎根立足的三位圣者之一。 异域来客于星烁州建立的那座首都城市被冠以他的伟名,而再次失去家乡迁徙至此的英雄后代们,则将这座新的家园命名为小约克。 “没事?御成。”温和的手掌搭在肩头,杨御成的视觉稍微恢复,向身侧循声望去。 杨赐信,杨家二子,我的二哥… 对了,我是杨御成。 他又愣愣地环视了一圈周围,杨雪隐正抱着膀子立于众人身后默然不语,仿佛世间诸般事情与他无关。另一边李试武则笑得合不拢嘴,估计他也曾经被传送阵晃过所以才会这么幸灾乐祸。 对了,就是这样的,一如往常。 “没事…怎么不早说它这么亮啊?”杨御成又揉了揉眼睛嘟囔了一声。 “我以为你知道。”杨赐信苦笑一声,拍了拍他的肩膀,转头对那头裹纱巾的中年男人拱手说道:“舍弟不熟悉阵法运转,只是受了些惊吓,不妨事的…还请劳烦哈桑克队长带路。” “没事就好,诸位请跟我来。”哈桑克队长松了一口气,这阔家少爷要是真出了什么问题,自己可是担待不起的。 众人向厅外走去,杨御成则愣在原地,脑子里乱哄哄的。 “怎么了?父亲正在等着我们呢。”杨赐信转过身来向他伸出手:“走,看来你需要在旅社里好好休息一下了。” 父亲,他还活着么? 当然活着了…我父亲可是满盈城主,杨家家主,风来州有名有数的顶级高手,自然是活得好好的…对了,对了。 “我都睡了二十天了。”杨御成叹了口气,快步跟上众人,话语却惹得大家一阵迷惑。 满盈城半月前受到魔教势力侵袭,不过在众多正道修士的集体努力下,并没有受到什么不可挽回的损害,只是城墙塌了两座。 鉴于十七年前被打压到销声匿迹的魔教此刻又死灰复燃,而且如此明目张胆,风来州正道同仁在风来公的组织下决定举行一场会议共同商讨对应之策,顺便联络情谊。 正巧北地三郡的圣墓之下有坤道四十二恶兽蠢蠢欲动的传闻,单靠他们自身难以解决,而且三郡高层也有意对外开放。 故此这场风来州天下正道尽数出席的盛典就选在了神秘的三郡中心,伊比利亚的小约克城。 杨家家主杨登明作为当事人自然是要出席的,而他的一众儿女则是被带来见见世面,最好还能结交一些人脉。 很合理,一切都是如此合理… 大哥杨赐羯于武道造诣颇深,三旬年纪便踏入虚想之巅。二哥杨赐信天资聪慧,虽然比大哥小一岁,但修为却与他不相上下。 三姐有事没来,五弟则是被左哄右哄生拉硬拽带过来了,至于我… 我就是个废物,一众杨家兄弟里唯一没有修为的那个。不过我自己倒是无所谓,家里那么多天才总得有个矮子衬托,我老老实实做我的纨绔少爷不就得了? 争什么争,斗什么斗?太平盛世只是偶尔会冒出点跳梁小丑充当调剂,又何必如此战战兢兢呢? 天道有常啊~ 旅社中,杨御成趴伏在桌子跟前,悠悠叹了口气,背上的伤口又开始痛了。 什么时候受的伤啊? 他皱了皱眉头,品味着那份异样的痛感。 一切都很合理,简直是太正常了,但我似乎忘却了什么东西…某种很重要的东西。 杨御成轻轻将手指扣在腕上,感受着其上伴随了自己一生,无比熟悉的脉搏。 不对,不是这个… 天色渐暗,面色也一样阴沉的杨御成缓缓抬起头,望向窗户外弥漫进来的薄暮残阳。 甩了甩头,他抻了个懒腰踱出屋外来到走廊,敲响了隔壁的房门。 二话不说推门而入,杨雪隐如刀锋般锐利的目光刺得他心中寒意陡生。 “雪隐…”杨御成被吓了一跳,轻抚着胸口喘了口气,缓了一会继续说道:“追兵的事,你查得怎么样了?” “……”杨雪隐的表情变得稍微柔和了一些:“有两支队伍,现在都盘踞在极乐坞周围,应该是顺着踪迹追来的…” “人手情况还不清楚,大概有三十余人。两个虚想,十二个沉浮,之前他们已经搞过一些试探性的小动作了,不过有复国会在,他们暂且还进不来天南乡。”他十分简练地汇报道。 “嗯…”杨御成托着下巴沉思一刻:“我在三郡那边遇到李试武了,看来杨赐信所图甚大,暂时没功夫使尽全力来捏死我们俩。” “这是个机会,雪隐。”杨御成抬起头来:“我也找了几个帮手,现在就是破局之时。速战速决,之后我们就去云响州。” “看起来也没有别的选择了。”杨雪隐点了点头,突然眉头一皱,怔了一会方才开口:“什么追兵?你在说什么?我们的关系有这么好吗?” “呃…”杨御成也是一愣:“是啊…好像长这么大以来,我们…还没说过几句话…” 两人陷入了死寂一般的沉默。 “你还记得阿闪吗?”杨御成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猛然出言问道。 “阿闪…?天南乡袁家的那个小姑娘?”杨雪隐眉头皱得愈发深重了:“你可被她整得够惨的。” “哈哈哈哈,是啊,我可不喜欢小孩,尤其是那种熊孩子。”杨御成洒然一笑。 又是沉默。 “我没去过天南乡。”杨雪隐抬起头来,面色凝重地直视着杨御成。 “我也没去过。”杨御成深吸一口气。 “我…我需要去确认一些事情…”杨雪隐走到墙边掀开窗棂:“你自便,我们没什么可谈的。” 杨雪隐带着满头的混乱翻身而出,留下屋内的杨御成独自一人怔怔地吹着午后夏风。寒意入骨,搞得他不受控制地打了个激灵。 三郡的风…有这么冷吗? 叹了口气,杨御成望向走廊尽头,天空缓缓染上墨色那间客房中也有烛光浮现。 “嗯?你想跟我谈谈?”杨赐信遮上灯罩,吹灭手中火折,微笑着抬起头望向立于门口的杨御成:“真稀奇啊,来,坐。” 第八十二章 兄弟话 “有些时候我挺羡慕雪隐的,不需要想那么多,甩个脸子就能解决很多问题了。”杨御成啜了口清茶,无奈笑道。 “他是个天才,也有自己的想法…”杨赐信捻了捻胡子:“我知道你很累,也知道你承担了不少,如果你有需要,我会帮你的。” “哈哈,你就这么一边说着漂亮话一边把他丢给我是?”杨御成干笑道。 “哎…”杨赐信耸了耸肩:“他不喜欢我,不过应该能跟你处得来。你们都是我的弟弟,我的家人,我是不会丢下你们任何一个人的。” “当然对付起来也是一样严格。”杨御成吹了下额间碎发打趣道。 “你愿意跟我谈,我真的很开心。”杨赐信脸上浮现出温暖的微笑:“我还记得你们小时候的样子…你也知道,我们在年纪上差了很多,经历的时代也完全不同。看着你们一天一天渐渐长大,我也有些搞不清楚该怎么处理了。” “就连你也会陷入这个怪圈吗?你可是圈子里顶有名的少年天才。”杨御成调笑道。 “父亲都没办法,更何况是我呢…你有什么办法或者方案吗?”杨赐信无奈地摇了摇头。 “没有,我就是个俗人。”杨御成晃着脑袋:“交心之事只能靠缘分咯。” “所以我们才会这么累。”杨赐信叹了口气。 “你觉得这么世界美好吗?”杨御成沉默了一会,突然开口问道。 “并不美好…压榨与欺凌随处可见,不合理的弱肉强食被颂称为自然奥妙,人们无力改变世事,只能任由一切高洁的初衷腐朽沉沦…”杨赐信眉眼低垂,面露苦闷之色。他又思索一阵,脸上突然绽出了解脱的笑容: “不过我有你们,有父亲母亲,大哥,三妹,你还有老五…这个世界对于我来说是值得的,我也会尽力去让它变得更加美好。” “不美好,但是值得啊…”杨御成也笑了出来:“确实如此,人们无法选择是否出生,但既然来了自然就要留下些痕迹。” “这就是世界,御成。”杨赐信端起茶杯,平稳地说道。 “如果有一种力量…或者是别的什么东西,它会改变整个世界,使无力抗争的人们踏上征途,让亘古不变的东西安心入土,你会怎么做?”杨御成前探身子,语气有些焦急。 “我什么都不会做,我会看着旧世界沉没,并且倾尽我所能保护我周围的人们。” “会死人的,会死很多人…横尸遍野,血流成河。曾经一切被我们奉为至理的东西都只会作壁上观,等候站队的时机,然后再去腐蚀下一个轮回…”杨御成面露悲色:“这世界会陷入疯狂,可大多数人都如你一般选择什么都不做。也许到了那个时候,我们不得不去杀死彼此…” “我不希望那样的未来到来。”杨赐信紧握着滚烫的茶杯,眼中无比坚毅:“但到了那个时候,我会去面对的…面对你,面对这个世界。” “我也会抗争的。”杨御成抬起头来:“不论前方有什么在阻拦我,不论站在我对面的是谁,我绝不会屈服…这也许就是它们选中我的原因。” “看来你我之间是无可调和的…”杨赐信叹了口气,伸手从怀中掏出一枚铁针:“如果你要去做什么,这应该能成为你的助力…我曾经也如你一般,现在看来却是我背弃了它。” 铁规,十大双源尊者,杨家第十五代家主杨守心的成名武器。其上象征的意义早已无人知晓,但剑身依旧无比锋利,一如当初。 “算了,你不需要忏悔什么…我们争斗,卷入无数无辜的生命,这就是天,这就是道。清算之时终将到来,在那之前…”杨御成扶着把手站起身来,并未将话说完。 “父亲就在那里么?”他伸手指向窗外,小约克城颇具异域风情的建筑群落尽收眼底,而在他的指尖尽头矗立着一座与周围截然不同的奇异建筑,但对两人来说可是太眼熟不过了。 那是满盈城的主殿。 “是啊,和一群达官显贵推杯换盏,就像之前的每一天一样。”杨赐信也望向窗外,眼中闪过一丝柔和的微光。 “雪隐讨厌我,因为我变得越来越像你…而我不喜欢你,是因为你变得越来越像父亲,现世报真的是又快又狠啊。”杨御成甩了甩头。 “我好想去见见他,但我不行…”他苦笑着捂着胸口:“真的…好遗憾,太遗憾了。我不知道为什么,一开始明明没有什么感觉,但随着时间推移,日复一日…” “我不怀念从前,但这种心里缺了一块般的痛苦又在时刻提醒着我,这就是我的报应。” “不管你要走什么路,尽管走。”杨赐信并未转过头来:“不论如何,你都是我的家人。” “不再是了,很久之前就不是了。”杨御成转身走到门口:“我们是敌人,不管这是什么鬼东西,我都很感谢它…我只是想跟你谈谈而已,但我们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 杨赐信默然不语。 “顺带一提,我也有了,而且用起来还挺顺手的。”杨御成回身指了指杨赐信握在手中的铁规:“我会用它砍下你的脑袋,也不算辱没了你,还有杨家的那些传奇故事。” “御成!” 杨御成已然走出屋外,只能透过门框看到半个被微弱烛光笼罩的背影。 “走水路,不要走雷云道。”杨赐信缓缓说道:“雷行皇室的人已经在那里等着你了。” 未作回应,脚步渐远。 杨赐信借着烛光打量着手中铁针,思忖一阵之后疲惫地叹了口气,缓缓闭上了双眼。 这也是我的报应… “天下。”他猛然睁开双眼,屋内顿时精光四射:“我要这天下如我所愿,我要成为世间唯一的王者…如果你们想要阻止我,那就来。” ………… 不得不说,北地三郡确实是个好地方,因为融合了许多不同地区的文化,开放程度远比风来州内地高得多。 也不用多说了,窑子该逛也逛过了。 直接来… 夜风吹过,直入心田。 这一道风,似乎比之前要暖上一些。 睁开双眼,望着周围空无一人的街道,杨御成摇了摇头,走向了那个最显眼的地方。 空荡荡的摊位桌边,有个看穿着打扮像是本地人的白胡子老头正蹲在地上,两手握着扳手钳子似的物件,似乎正在修理着什么。 第八十三章 风再凛 一,二,三,四…咦? “错了。”杨御成戳了戳桌上那瓶还在冒着气泡的黑色饮料,转头对一旁的老者说道。 白胡子老头依旧在忙着他手里的活计,看起来没什么功夫搭理旁人。 “这个应该晃五下,我试过了。”杨御成不屈不挠,又对那老头说道。 咔嚓… 白胡子老头用手里的扳手在虚空中拧了一下,整个世界顿时一震。 一,二,三,四…五。 “这回对了。”杨御成看着桌上重归平静的汽水,抱着膀子满意地点了点头。 “守心,你不该来这的。”白胡子老头继续收拾着他那一堆零零碎碎,并未转头。 “我不是杨守心。”杨御成耸肩答道。 “啊…你是御成。”老头转过满是沧桑皱纹的域外人面孔来,疲惫地叹了口气:“所以,你是谁?” “我是杨御成,江北杨家第四子,同辈兄弟中的废物,纨绔阔少爷…”杨御成抱着膀子,转着眼珠稍微回忆了一会又摇起头来: “不对,我是谁并不重要…” 老者目光平静如水,蓦然注视着他。 “我是毁灭者,天道的眷属,也是它的毁灭者。”他抬起头来,面露微笑,黑猫与白狼倏然出现,立于他身边左右: “我的出现会给这个世界带来无限的痛苦,但我必须前行…我会反抗,争斗,与这世间一切不合理的东西为敌,不管正确与否。” “你不必背起这些东西,也没有人会希望你走上这条路。”白胡子老头摇了摇头。 “我只是个水沟里的老鼠…不必为我感到悲伤,现在我需要一切回归正轨。”杨御成回首望向灯火通明,正在逐渐化作满盈城的小约克。 “这一切都是你所期望的…我本想顺其自然,现在你又来增加我的工作量…”老者咳了咳,语气神色间饱含着埋怨之感。 “给年轻人一些包容嘛。”杨御成将小黑猫抱在怀中,向老者嬉笑道。 白胡子老头又搞了一阵,紧了紧头上戴着的狗皮大帽:“真实未必总是美好的,况且现在这一切也不是假的,你可以将它当作过去遗忘…” “我愿意承受。”杨御成闭起眼睛:“一切都已经发生了,我无权将其抹去。” 白胡子老者点了点头。 “记着,一定要带大祭司回家啊…” 所以,大祭司到底是谁?时月昙么? 家又是指哪?星烁州? 算了…无所谓了,既然大家都那么喜欢打哑谜,那一切就留给明天的我去头疼。 世界如泄洪一般倾覆挤压而来。 白光升腾,炸闪而起… 火焰,夜风,以及凄惨的哭嚎声。 这里,是满盈城吗? 我回来了?这一切都是可以改变的吗? 杨御成缓缓睁开双眼,抬头望去,那尊全身上下都是由铜打铸的巨大雕像正在缓缓塌落。 这里是…北地三郡,小约克城。 “带她走!”瘦小的身影被推入杨御成怀中,尤哈特身上刻着数道血痕,满头大汗,正焦急地朝身后众人呼喊着什么。 远方的大议会尖顶之上,一袭黑袍,上饰青色夜兰,虬髯胡须略带花白的中年修者正立于那里。冰冷的眼中映着灼烧小约克城的烈焰,犹如俯瞰整个世间的王者。 这威压…是双源。 双源尊者,夜心王,颜彻。 在他对面,身裹粽色长袍的海默尔一众正狼狈而立,为首之人是杨御成先前在大议会上见过的那名白发老者,麦赫罗。 他抹去嘴角血痕,脸上满是疲惫与悲苦,叹了口气扭头望向下方,嘴角浮现出一丝温柔。 人在绝路总是会下意识地回想起心中那一缕深藏已久的温暖,若这时心之所向仍在目力所及之处,想必也会是一种救赎。 “麦赫罗…”时月昙闭目哀惜,再次睁眼,瞳孔中只剩坚毅与决绝。 “走,海默尔已经结束了,三郡想必也不再适宜我们停留了。”她转向众人,略显机械感的声音中没有一丝情感。 “引狼入室,聪明反被聪明误啊…”赵抚兰扼腕叹息一声,伸手拉了拉杨御成的衣角:“走,老四,这地方已经没什么可看的了…你若是想去跟双源尊者干架,至少也要先确保她的安全。” 杨御成将手放在拉结背上,闭目感受着她瘦小身体上传来的颤抖与悲伤。 “我有件事情需要确认。”杨御成抬头望着将夜色烧红的漫天大火,又盯着尤哈特率众前冲的方向沉思一会,附在拉结耳边轻声问道: “拉结,告诉我你姐姐的名字。” 拉结在他怀中缓缓抬起头,眼中满是晶莹的泪水:“姐姐?什么姐姐?” 杨御成蹙眉闭目。 “玛蒂尔妲。”一只覆满鳞甲的手抓在了他的腕上,漆黑墨片缓缓褪去。 “玛蒂尔妲。”时月昙又重复了一遍,脸上挂满了惊疑与不可置信。 赵抚兰也是肩膀一颤,整个人怔在原地。 这脉搏…对了,就是这个。 “走。”杨御成回望火海一眼,转过头来沉声向众人说道。 他又拍了拍一脸疑惑的拉结的后背,将她推给了一旁的时月昙,抽出驭风旗奋力一挥,在火海之中开辟出了一条可供人通行的道路。 这间旅社,这些神庙…明日又会是什么模样?小约克如此,满盈城如此。一切花费无数人力物力建立起来的文明结晶,在面对暴力与毁灭时为何会显得如此无力? 众人在城中疾奔穿行,一幕幕熟悉的风景在火海之中逐一显现,早已不复昨日盛况。 老马早已在众人归程的路上等候,这家伙是真的厉害,自己没事不说,连带着身后的拖拽的马车也跟着一起水火不侵。 老马嘶鸣一声,赵抚兰激动地拍了下大腿,陡然之间爆发出了平时在他身上难以见到的速度。左腿一蹬,踏空而行落在马背之上,焦急地朝众人招手呼喊起来。 杨御成与赵抚兰对视一眼,差点忘了这家伙也是个沉浮修者了,但他那副惊惧焦急的模样还是真是够有意思的,尤其是这些精彩表情出现在他那张丑… 不对,他干嘛这么急?平时就算天塌下来他也是一副老神在在的神棍模样啊? 杨御成眼皮一跳,向后转头一看。 我尼玛!武煞罗!? 第八十四章 焰中舞 依旧是那张丑脸,依旧是那副未得神髓的低劣模仿,但这一切丝毫都不会降低这只有名有姓的坤道恶兽给人带来的压迫感。 坤道四十二恶念,每一个存在都是恐怖至极的,尤其是当它不声不响地出现在你背后时。 武煞罗眼冒红光,死死盯着先前让自己出丑的那个小家伙,看得出来,他还是挺记仇的。 这个距离之下,杨御成已经没有时间思考这玩意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了。 快,这就是杨御成对战斗一事的浅显总结。只要足够快,下手足够精准,那么这事间就没有任何东西是不可触及的。 他能以速度力战杨赐信,袭杀杨三六,让虚想之境的尤哈特与圣猎团团长感到压力。若再添一项结果未定的例子,那就是他差点用以命换命的方式斩下了李试武的头颅。 越级战斗是一件几乎不可能成功的事情,但杨御成做到了,而且是被迫面对了很多次这样的绝境。 他还能成长得更为强大,飞得更高。 而现在站在他面前试图将其扼杀在萌芽的,不过是一个解脱幻境中的手下败将。 这一次,杨御成的状态远比上回见面时更加完备,而且他的手中还握着支持着他行走在险峻路途上的关键之物。 杨家五宝,驭风旗。 传言此物乃是上古战旗之上的一块碎片,其中封印了尘世拂晓之初的第一道微风。百年前被一名唤做癫和尚的云游方士于西极玄云之地掘出,附上天晴紫金木的树心为杆,终成一代至宝。 后来此物辗转落入江北杨家手中,其间龌龊暂且不提。在得到驭风旗之前,杨家能够威震四方的法宝其实只有三件。 第四件就是驭风旗,而第五件也是最新列入其中的则是杨守心的佩剑“铁规”。 抛开一切神乎其神的吹捧臆测不说,这东西其实最厉害的点就在于:谁都能用。 并非所有修行世家都如杨家这般是全员修行的。试想,你作为名震一方的一家之主,孩子却是个天生没有修行缘分的废材… 那么此时这样一件普通人也可以随意使用,能打能跑还能整活的法器摆在你跟前,你又怎能不心动呢? 炫富,这就是驭风旗被列入五宝之中的主要原因,当依靠原始的暴力积累了足够的家底,人们就得开始琢磨面子工程了。 当然,这也不代表驭风旗就是败絮其中,只是它相较独行轮与铁规来说,并不具备那么强大的杀伤力和实用性。 不过这一切的前提也要看它是在谁手中。 尽管杨御成不愿承认,但他在本性上确实是个残暴嗜血的战士,而战斗的天才,往往就会在这一群人中出现… 驭风旗勾连烈火,在空中划出了一道近乎完美的弧线。 风刃,这就是杨御成将无害的微风改造成杀人利器的智慧体现,也代表着他本人心底对于践踏和平与美好的那份扭曲渴望。 锐如刀锋的无形之刃瞬息之间便拍打在了武煞罗雄壮的胸肌之上,掀起一阵皮毛飞扬。 武煞罗愣了一下,用爪子挠了挠脖子。 “有他娘的屁用!?别乱念旁白!!”杨御成气得肝都颤了两下,连忙就地释放风暴将自己与时月昙推离武煞罗的锐爪之下。 呃…毕竟对面是武煞罗嘛,它也不简单。 “月昙!剑!”杨御成收起驭风旗,手指在空处一抓,一股没由来的紧张感瞬间翻涌起来。 “你是丢不掉奶嘴的婴儿吗?”时月昙翻了翻白眼,从胸口掏出已入剑鞘的寒光丢了过去:“这玩意送你了,我特意又给它找了个剑鞘,你若再弄丢了我可不管了!” “收到!”杨御成接过寒光,紧握剑柄,于半空中抽手一拔。 宝剑出鞘,雪光映夜空。 “老尊师,拜托了!”赵抚兰急得直咬牙,犹豫一刻还是拍了拍老马的后脖子,足尖一蹬,裹挟影兵跃入场中。 武煞罗的危害他们是知晓的,只有这东西,绝对不能放它出来随便乱逛。 “哪里来的回哪去,黑流!!”杨御成怒喝一声,周身黑焰爆涨将其缠绕,飞身上前狠狠与武煞罗硬拼了一记。 “喝!”时月昙眼冒蓝光,无数半透明的枯槁手臂从空处冒出,将她整个人托举起来,空间一阵扭曲,黑衣倩影倏然消失不见。 砰———正悠闲地与杨御成角力的武煞罗小眼一瞪,不可置信地吼了一声。 硕大的身子平地起飞,其腹部像被重锤敲打过一样的凹痕也能显示出它在刚才的那一瞬间受到了多么沉重的攻击。 缠绕着焰火木屑悬浮于空中的大个子也感到了十二万分的愤慨。 你们,每个人,都要打飞我一次么!? 凭什么?就因为我个头大!? 它还年幼,虽然身强力壮,又天赋异禀,但懂的事情终究还是太少了。它所认知的一切,还只停留在兽性的威严与屈辱上。 它不会明白时月昙为何要特意费劲钻到它身下,使尽全力将它顶飞。也不会明白以技艺见长的她为何一点变招的余地都不留。 这一击就如驭风旗那绵软的微风一般无力,根本无法对它造成任何伤害。撑死了也只能让其观赏一下半空风景,顺便带给它一丝不爽而已。 它不明白,战场之上局势瞬息万变,而对面的这三个小豆丁则是人中最顶级的英杰。 天才之间的配合往往是不需要言语的。 “黑流…身!”杨御成眯着眼睛提剑前指,本该开始下落的武煞罗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被定在半空动弹不得了。 这是…什么玩意? 武煞罗终于感到了危机,强壮的身体在无形黑焰的挤压之下疯狂扭动,身形变化,鬃毛之上缓缓冒出几枚鳞片。 时月昙深吸一口气,萦绕周身的手臂化作莹莹蓝光,凝聚于她鳞甲化爪的虚张左手之中。 赵抚兰高举双手,影兵挥刃朝天,与他一齐颂唱祈祷咒文,状若癫狂。 杨御成的世界却仿佛安静下来了。 起先他还以为是玛蒂尔妲来了,在咬牙流汗与空中巨兽角力的过程之中不得不分出一丝心神观察四周,恍了一阵,他才明白… 十全子正微笑着看着他,他的皎白身影仿佛是站在世界尽头,又好像触手可及。 能行吗…?能行吗? 杨御成苦笑一声,握紧左拳。 如雪结晶,缓缓攀附凝聚在他的手臂之上。 “来!!”赵抚兰高喊一声,双手挥落,如瀑布倾泻。他的双手如同奏响末日乐章的号令,天空中浮现出了一张缠焰巨掌,团作拳状,如陨星飞坠而落。 时月昙似重炮出膛一般疾速跃起,无比恐怖的冲力将地面震得满是龟裂,无比梦幻的美丽蓝芒也在此时攀至巅峰。 武煞罗自出生以来第一次感到了危险。 轰———焰红与海蓝交相辉映,在摇摇欲坠的小约克城上空绽放出了绚烂的毁灭交响。 它终于无法再维持形态了,半边是熊,半边是鳄的诡异身躯陡然炸裂,显现出了构成它在凡尘之中显化姿态的原初九相。 有兽,有鱼,有鸟…等等,这是什么玩意? 这又是什么玩意? 化作难以理解的扭曲姿态的武煞罗猛然收缩身体,缓缓睁开了被两人上下齐攻时下意识合上的双眼。 它会痛吗?谁又能知道呢… 杨御成穿过红焰与蓝光的帷幕,手臂如钻石般闪耀,纯白光点如精灵一般在其周围环绕。若这一切不是为了毁灭,那将会是多么美好,多么玄奇的场景啊。 “我已经和玛蒂尔妲道过别了,倒是把你给忘了…”杨御成飞身而来,身上承受的沉重压力使得他的脸色并不是很好。 但他嘴角依旧浮现出了笑容。 “再见了,四不像,别再有下次了。” 拳若白虹贯日,直击武煞罗面门。 嗯…如果那地方是它的脸的话… 杨御成成长了,穿过圣墓,又从俗世浮想中归来,此刻就是破茧成蝶的重生之时。 “白滞…截!”杨御成低喝一声。 这就是敲碎整个世界的力量。 第八十五章 诸事落 夜心王将脚边的尸体踢落屋顶,一语不发,环顾着火焰萦绕却沉寂如静室的小约克城。 “麦赫罗…我们的时代已经结束了。”尸首跌落在地,摔成一蓬血雾。 “如你说的,铜鹰血脉尚存,只做到这个程度就行了么?”他转过头去向一旁空处问道。 “是我误算了。”一名高大健美,身披碎布袈裟的光头男子缓缓浮现出来: “并非大士不肯给我指示,而是我修行不精,未能看到而已。” 这和尚的面相极美,眉眼周正,鼻梁高挺,唇红齿白。锃光瓦亮的秃脑壳丝毫没有影响到此人英俊优美的相貌,反而有一种纯洁无暇的神性美感,使人心生向往。 “哦?”夜心王抱着膀子冷笑一声:“怎么,都杀了这么多人了,现在发现搞错了?” “此事乃必要之举。”和尚双手合十,闭目颂唱佛号一声,接着站直身子平视着夜心王,脸上没有一丝多余的情感:“颜尊主,您认为接下来的天下会是怎样的天下?” “无非是弱肉强食,至于天理坍塌之后就是你们的事了,与我无关。”夜心王不太乐意陪他搞这一套,直接出言将他的长篇阔论从开头堵死。 “是的。”和尚面带微笑:“可惜您撑不到那个时候了,您看那边。” 夜心王顺着和尚纤长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天降巨拳,莹蓝炸裂,兽浮空处无端绽放出久未散去的红蓝之花。 “喔?那不是山鸦的…陈老拐的徒弟也来了?这偏僻之地还真是热闹。”夜心王冷笑一声:“这些小子要杀我还差了些年头。” “您再瞧。”和尚依旧保持着微笑,手指死死点在远处,一动不动。 夜心王无言,眯着眼睛继续观察。 只见那朵由浓郁灵力构筑的畸形花朵之中,一道难以目视的白光陡然闪过。 接着,那一处的天空仿佛镜面碎裂一般,瞬息之间开始崩裂坍塌。当他定睛再次望去,却见一切已经恢复寻常模样,只留漫天大火灼烧着小约克的夜空,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武煞罗…被送走了。 夜心王眉头一跳,他看到了在万物重归平静的前一刻,于那能量波动中心浮现的少年身影。 还算英俊的稚嫩面庞,除此之外那孩子身上并没什么值得称道的特点。 “杨守心回来了?”夜心王皱着眉头,那少年身上的力量虽然奇特但也不过平常,反倒是他在消失的前一秒瞥向自己的眼神让人印象深刻。 “不,那是他的孙辈。”和尚放下手指,平和地微笑着:“他叫杨御成,希望您能记好这个名字。” “为何?”夜心王脸上也浮现出了几分玩味。 “因为他就是杀您的人。”和尚答道。 “哈哈哈哈哈哈哈…”夜心王一愣,随即仰面朝天大笑起来。 狂放的笑声在他磅礴似海的修为加持下响彻整片天空,城中尚存的海默尔反抗势力只感觉心中犹如被重锤敲打一般。 这是宣誓胜利的快意笑声吗? 无人知晓夜心王为何发笑,但若是已经碎成一块一块的麦赫罗尚有知觉,那么小约克城中资历最老,修为最高的他也许能向众人解答一二。 双源尊者怎会在意这么一座小城? 也许是想起开心事了… “杨御成?有趣,我记下了。”夜心王深吸一口气,整个城中的火焰都被他这一下以大议会为中心拖拽了数寸。 “他师从何人?那可不是杨家的手艺。”颜彻转过头来饶有兴趣地向和尚问道。 “尊王这是起了爱才之心吗?”和尚平淡地注视着远方,视线跟着马车运行的轨迹缓缓移动。 “既然是杀我的人,那么就得用我的手段。”夜心王瞥了和尚一眼。 “那力量…我也不知晓是从何而来的。”和尚摇了摇头:“我只能看到果,却不得视因,正是他身边萦绕的东西阻隔了我的眼睛。” “有传闻说,插芊山大山主最近收了个未记名的徒弟。”他歪着头小声说道。 “传闻?”夜心王呵呵一笑:“你这灯泡脑袋就是不爽利,贺谏就贺谏呗。” “尊王是心胸宽广之人,不过凡尘俗世,样子还是要做的。”和尚点了点头:“我虽看不透他,却能望见插芊山上有祥云拂过…只怕尊王的念头要落空了。” “无妨,世事不得强求,就算是你我也是如此…”夜心王嘴角一翘:“我倒是真的很好奇,他插芊山那点活计是如何杀我的。” “您忘了,插芊山中人为何被称为…” “那根本就不是凡人能练成的法子。”夜心王摇头打断道:“我可在那小子身上看不出来什么狗屁“仙气”…倒是山鸦家的小丫头还有几分成色。” “是了,您说的是。”和尚眉毛一挑,脸上又恢复了之前那份处变不惊的笑容。 夜心王再无谈兴,对那处在风云际会中心的少年丧失了兴趣。大手一挥,小约克城中无根风起,焰星鼓动。 “吾乃夜心王颜彻…”他沉气于胸,双臂平摊,仰面朝天高声呼喊道。 “铜鹰坍塌,大势已去!伊比利亚的虫豸啊…”话音落处,整个世界为之一滞: “跪下,或者…死!” 话并不多,却响彻了整个三郡。 正震惊于夜心王的话语,以及双源尊者滔天修为的三郡中人尚未能察觉到更加恐怖的事情。 天空,或者说是夜空竟然动了… 是日月移位,还是星辰走动?都说双源尊者挥手之间有天地之威…但没想到这家伙竟然真的能挥手即让“天”象流转啊。 等会,这是…? 随着夜心王手臂缓缓抬起,那“天”变得越来越不安分,日月开始左右分立团作一处,星河也缓缓卷曲起来,化作一条头尾相连的系带。 “天”竟然缓缓凝成了一个…球。 那由漫天星象化形而成,宛若宇宙本身的巨大圆球眨了眨日月般的俏皮双眼,如气泡一般笼罩在小约克城上空,调皮地俯瞰着城中火海。 天光落下,这时仰望天空的城中诸人方才发现,现在竟然是白天。 这玩意…有点熟悉啊… 杨御成掀开马车的窗帘,远远眺望着那团巨大的宇宙气泡,下意识地回想起了被阿闪捏在手中随意揉搓的小地地。 夜心王,颜彻…我记下了。 他看着屹立在视野尽头的黑袍男人,在心中暗暗写下一笔帐。 第八十六章 愿绿洲 “所以…怎么我一睁眼,小约克城就变身满盈城20了?那个什么夜心王又是怎么回事?”天色渐暗,那匹神秘的老马使出了吃奶的劲,几乎是蹄铁踏风一般带着三人跑了不知道多远。 这里已经看不到小约克城的漫天火焰了,一切恍若隔世。 用马车里装载的行囊搭起了一座简易帐篷,众人在背风处安顿歇息下来。确认了早就疲惫欲死的拉结彻底睡熟之后,杨御成方才开口问道。 “我不确定这里是不是现实。”时月昙并未直接回答,她正悠闲地坐靠在营地旁的巨石边用锉刀认认真真地修着指甲。 她给武煞罗来的那几下可不轻,受到反震折了几片指甲倒也正常。 “这就是,我可以保证。”杨御成拿起腊化的肉干啃了一口,含糊不清地说道。 “嗯,我知道。”时月昙翻动手掌检视了一下自己修饰半天的成果:“这感觉还是蛮真实的,现在想来人也真是种奇怪的东西…那边明明没有你,我竟会觉得一切都是如此寻常。” “是不是就像梦醒了?”杨御成笑道。 “是啊,就像冲破了某种桎梏…就跟我踏入虚想之境时的感觉一样。”她眼帘低垂,表情中有一丝难以明言的悲伤。 想必是跟海默尔有关。 杨御成看着一旁裹着毯子缩成一团,于梦境之中还在隐隐抽噎的拉结,忍不住叹了口气。 “虚想之境?细说细说。”一直蹲在不远处摆弄着三枚铜钱的赵抚兰耳朵一立,半蹲着身子凑过来,贼兮兮地开口问道。 “不是我不想告诉你,只是每个人的体验都不一样,我不能确定咱们的道是否相同…若是给了你错误的参考或者提示反而会害了你。”时月昙无奈地摇了摇头,完全没了平时那种啥事都要臭显摆一下的高调兴致。 “说的也是。”赵老六倒是干脆。 “看来我不止能撕烂解脱…”杨御成眼见她的情绪越来越低落,赶忙勾起话茬:“没准我这就是什么天赋异能呢?到时候后世闲人再给我安排个什么碎梦者,或者幻象杀手之类的名头,想想都感觉帅得很呢…” “你起名怎么总是这个风格?”时月昙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什么黑流身,白滞截…说出去就跟没读过书似的,还非要喊出来。” “这…我…我只是把它们的特点总结一下又进行了一点点艺术加工…”杨御成被她说得低下头去,脸上泛起几分委屈。 这些名字起得不好吗?我觉得还蛮帅的啊… “下次在心里念给自己听就行了。”时月昙朝垮着脸用毫无情感波动的冰冷声音说道。 “咦?那些不是咒文吗?”赵抚兰疑惑地望向杨御成:“老四,我先前只觉得你是个奇男子,没想到你竟然真的是那种出招要喊技能名的人啊…” 把头埋到膝盖里的杨御成快要哭出来了。 “行了行了,不欺负你了。”时月昙的眉间稍微舒展了一些:“不论是碎梦者还是什么幻象杀手,形容得都不是很贴切…从我与你接触后反馈而来的感觉来看,你更像是一根锚。” “锚?什么意思?”杨御成抬起头,不解地抓了抓后脑勺。 “就是船上那个大铁疙瘩,你坐过船吗?船在水上漂的时候啊…”赵抚兰十分贴心地讲解起来,结果很快就被杨御成冷冷盯到闭嘴了。 时月昙噗嗤一笑。 “并非是你动手撕裂的解脱,而是世界以你为中心转移,你的落点就是真实所在…”她看起来心情好了很多,开始晃动着手指悠悠道来。 “那不就是作弊了?要是老四能改变现实,那直接造出个大同世界来不就全剧终了?”赵抚兰抱着膝盖跟个小朋友似的望着时月昙。 “所以我说他更像是一根锚。”时月昙摇了摇头:“锚落在何处,船就停在何处,但锚没有意志,也控制不了自己落向何方。” “也就是说,我就是最沉的那枚棋子?”杨御成捏着下巴,又在心中开始问候起寻香来。 “是的,但你又和圣墓有着诸多联系,操盘的究竟是你还是别的什么东西…现在都很难说。”时月昙眨了眨眼睛:“你喜欢下棋,那就成为棋手,棋盘与桌上的视野完全不同。等到你能完全掌握自己命运的时候,许多问题的答案应该都会清晰浮现了。” “我不喜欢下棋,我比较喜欢抄起棋盘直接抽丫挺的。”杨御成晃了晃脑袋。 “我也是。”时月昙微微一笑。 赵抚兰也在一旁举手赞成。 “三郡之地以圣墓伊扎塔特为中心运转着一座覆盖全境的法阵,其效果便是除了幽视者之外的人只能进入却不能离开。”时月昙开始讲解起事情的诸般经过。 “他们在这片乐土之内享受着闭塞的和平,但太平日子过久了,心便不安分了…”她叹了口气:“近日地脉走移,圣墓开裂,运转千年的阵法出现一丝缝隙,这让他们看到了机会。” “铜鹰诸子与海默尔都是激进的远行派,他们渴望离开这座祖先为自己量身定制的牢笼,垂涎于外界广袤的天地与资源…” “一个月前,他们开始派人联络外界,同时四处搜罗外来者丢入圣墓,以期靠外力冲破束缚。这和一些箴言诗篇有关,多余的我就不赘述了。” “被野心之火蒙蔽了视野的铜鹰议会与海默尔联系到了意料之外的强援,一个让人无法拒绝的盟友…双源尊者,夜心王颜彻。”她晃了晃脑袋:“结果也如你们所见,九成九是谈崩了。” “最后,伟大的魔教圣女带着一个毛头小子和玩纸的怪家伙冲破了圣墓法阵。夜心王率部鱼贯而入,悠远如铜鹰之城也跟外面那些没有防护手段的山野孤村落得了一样的下场,是?”杨御成拍了拍手总结道。 “嗯,总结得很到位,尤其是“伟大”的那个部分,希望你能发自内心地这么想。”时月昙十分满意地点了点头。 “所以说,以往在三郡与五州之间通行的商贩走卒都是幽视者?”杨御成挠了挠头看向时月昙,得到了确定的答复。 突然感觉这身份不是那么高大上了… “幽视者是万中无一的,但天海五州生灵数万,任何概率放到无限延伸的基数中都能得出一个很夸张的数据。”时月昙平淡地解释道。 “所以幽视者到底能干嘛?”杨御成有些泄气地问了一句,然后很快便看懂了时月昙递回来的眼神之中的话语。 自行体会… 哎,是了,是了,我知道你不是保姆。 杨御成无奈地点了点头。 “取个名字,你依靠这份力量挣开了解脱,圣墓的法阵和那坤道恶念也确确实实地被你打出了缺口。”时月昙轻轻偏头望向杨御成身侧:“虽然依托了某种奇异的东西,但这确实是属于你自己的一份机遇,与你的小猫还有小…狼?” “汪!”十全子抬起大脑袋应了一声。 “呃…好,小狗…我要说什么来着?对了。”时月昙摁了摁太阳穴: “虽然触发撕裂解脱的介质是你口中的天道善念,但我隐约能感觉到,那份重现世间真实景象的能力是完全源自于你本身的。只有不掺杂任何异物才能直抵大道,而你展现出的那近乎奇迹的创举就像是大道的显化…” “论打机锋我可比不过您…”杨御成大概也听明白了她的意思,伸手揉了揉大白狼的脑袋:“我从前只觉得自己是个普通人,结果一个比一个离谱的东西全都找上了我…走上这条路之前我只预想到了凶险,却没往奇幻的方向去猜。” “也许这本就是你的天赋,只是一直没有机会发觉呢。”时月昙揉了揉肩膀:“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才能,只不过机遇未到难以展现…单就这一点来说你其实还挺幸运的,算得上是对症下药嘛。” “我宁愿老老实实做我的阔家少爷。”杨御成皱眉闭目,深深叹了口气。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 赵抚兰冷不丁地悠悠开口,刚念了几颗字就被两人给盯得憋回去了。 “哎呀,我知道,我知道。确实有点老套了,不过你明白我的意思就行了。”他没好气地挥了挥手,接着低下头摆弄起铜钱来。 名字啊… 杨御成瞧了一眼拉结,闭目沉思,在心中反复回味着这一个月以来所见到的人和事。 虽然大半时间都是睡过去的。 “绿洲。”他抬起头来:“拉结,尤哈特…玛蒂尔妲,海默尔与铜鹰。他们坚信着自己来自遥远的沙海,为了回归本源不惜拼尽一切,甚至是惹火焚身也要脱离这片虚假的乐土…” “当真实被揭露的时候,我希望呈现在他们面前的会是一片绿洲,一片风沙之上的天堂。”杨御成睁开双眼,其中隐有星点闪烁。 时月昙与赵抚兰也微笑了起来。 这个名字倒是还不错。 第八十七章 遇旧人 夜心王自然对杨御成一众小鱼小虾没有兴趣,但毕竟拉结的血脉摆在那里,这世界无论是哪都不会缺少有心人。 故此被双源尊者的手段震住,又让满是诡异事物的北地三郡折腾得晕头转向的四人开足了马力,宛若逃荒似的日月兼程起来。 这老马是真的猛,跑起来简直就跟传说中的仙家坐骑一般脚下生云,日行千里拿来形容它都算是贬低了。 赵抚兰不愿说它的来历,不过并不妨碍两人调笑于他。闲时杨御成与时月昙便对着老马一口一个老尊师,搞得他眼皮直跳。 你们俩没正形的,知道这位是谁不… 无知者是幸福的,两人也乐得糊涂。这三名少年皆是人中英杰,都是鬼精之辈,屁股后面缀着一大堆破事,自然是有不少雷区的,只有彼此之间不深究才能这般和平相处。 有些事说破了,只怕就要开始你死我活了。 毕竟方才认识一个来月,虽然志趣相投但也算不上情谊深厚。今天还乐呵呵的,明日可能就得互相下死手了。 江湖便是如此,江湖人并非无情,但他们之间互相争斗的理由实在是太多了,留着一层窗户纸不去捅破才是最好的选择。 江北杨家的叛徒,观天世家公子兼天师门下弟子,还有魔教圣女… 这配置就算在战场上见都不怎么稀奇,但事实却是几个年轻人一路上有说有笑,披星戴月地来到了北风峡跟前。 立场是立场,我是我,大家都不是蠢人。 临近外界,拉结的心情渐渐好了起来,因为同伴之死,国破家亡而蒙上悲伤神色的脸庞也浮现出了虚弱的笑容。 “尤哈特让我带你走,但是我不得不提醒你,跟着我混可不是什么好事。”杨御成扭了扭手腕对眺望窗外熟悉风景的拉结说道: “你有自己选择何去何从的权力,当然我是不会抛下你的。” “随便找个地方把我放下就可以了,我不想麻烦你…”垃圾转过身来摇了摇头:“我们利用了你,还欠你许多东西。现在我不能再给你增加负担了,我能自己照顾自己。” 杨御成与时月昙对视一眼。 这还真像要强公主会说出来的话。 “呃…我不是这个意思,你跟我弟差不多大,我也算是陪小孩专业户了,不介意再多个妹妹。”杨御成摊着手: “你就把我理解成天煞孤星,逮谁克谁。这两位命这么硬的跟我跑了一趟都混成这般灰头土脸的模样,想必你也能看出我的威力了…” “而且实际上我现在正在被追杀,你要是想跟着我走,反而是得你来照顾我。”他叹了口气。 “追杀?”拉结一愣。 算卦受阻的赵抚兰为了躲开峡谷上警戒级别提升到最高的三郡岗哨,特意挑了一条隐蔽难行的林间小路。不过路线这玩意,他能选,别人自然也可以这么选。 马车一拐角,两队人马相遇驻足,彼此都愣了一下,停止了各自的谈话。 李试武骑在马上挠了挠头,掏出铁鞭,想了想又收回去了。 “在我们这边有句老话,叫说曹操…”杨御成看了看窗外,疲惫地点了点头:“算了,你出去之后再慢慢学。” 推门下车,杨御成行到了一个刚好足够自己瞬时爆发出手的距离。 李试武这边也减员了,是因为圣墓凶险,还是出来之后撞上了夜心王的人呢… “真够巧的,我都感觉你是在故意埋伏我了。”李试武翻身下马,向前推了几步,卡死了杨御成的爆发距离。 “是啊,你就跟个苍蝇似的阴魂不散。”杨御成晃了晃脑袋,收回了警戒的态势。 “你这小子能不能嘴上积点德,我记得你小的时候还是挺可爱的…”李试武叹了口气,颇有种看到小时候抱过的光腚大侄子一转眼出现在街边梳着莫西干刷电吉他的感觉。 “那都是装的,少爷就该有少爷的样子,而且之前我把你当自己人。”杨御成麻木地应道。 “那阵法的出口,是你放开的么?” “怎么?你觉得我跟夜心王是一伙的?只要哪座城着起火来就一定有我掺合是?” “不,我甚至都不清楚你身上的事。我也只是刚刚从军营里出来听说了一些传闻而已,你用不着对我有这么大的敌意…” “呵?敌意?你可是把我揍得腰子都差点吐出来了,就算我不讨厌你,这笔帐也是要十倍奉还的,这就是我为人的原则。” “明明是你先从天而降给我一剑的好?” 杨御成眨了眨眼。 嗯,他说的好像也有点道理。 “我那是…算了。圣墓与外界连接的屏障不是我解开的,是这位。”杨御成伸手指着正轻抚老马鬃毛的恶念丑汉:“天师一脉,观天世家六公子,赵抚兰赵先生。” “观天世家…天师一脉?”李试武愣了一下,眨巴着眼看着那正长相恐怖,正微笑着朝自己挥手的白衣文士。 他慌忙拱手回礼,又转过头来疑惑地盯向杨御成:“你怎么会和天师一脉…?” “呵,还有更劲爆的呢,接下来这位只怕说出名头来就能吓死你,不过我可不介意…”杨御成嘴角一翘打断了他的问题,先朝东边天际抱拳行礼,接着指向正推开马车门的黑衣倩影说道: “记好了,这位女士可是赴月宫主,三教合一共同指定的…” “魔教圣女!?”李试武看到走下车来,正抱着膀子颇为无聊的时月昙,大惊失色。 “呃…你们认识?”杨御成有点失望。 “哦,你啊,我好像在哪见过。”时月昙盯着如遭雷劈的李试武,捏着下巴思索了一会:“你是跟在扬威将军身后的那个碎催是?对了,我认得你,你砍下了腐藤蛇的其中一个头颅来着?” “这江湖还真小啊。”杨御成抱着胳膊悠悠感叹道。 “江湖广阔,只是我交游繁多。”时月昙抬起下巴哼了一声:“你们什么关系?” “你说的那个扬威将军应该就是我大哥。” “啊?杨赐羯是江北杨家的人?”时月昙也一愣,随即拍了拍脑袋:“哦,对了,杨赐羯,杨赐信…我就说怎么感觉听着耳熟呢。” “你怎么不叫杨赐成?”她扭头问道。 “哎呀…各家都有各家的事嘛,我老弟还叫杨雪隐呢,我跟谁说理去…” “对了,杨雪舞是你什么人?” “我三姐啊。” 两人无视了呆若木鸡的李试武唠起了家常,看来杨家五子行走江湖时很少有像四少爷这样动不动就搬出“江北杨家”四个大字来唬人的。 “你家还真是英才辈出啊…”时月昙挠了挠脸:“怎么你们兄弟一个个都这么猛,你爹家主杨登明反而稀疏平常呢?” “这…不弱了好?重梦高手哎…”杨御成一听他说自己亲爹不行,心里也有点来气。 “你有多久没见过你大哥和三姐了?”时月昙话锋一转。 “呃…十年?大哥在我小时候就去当兵了,我姐不怎么喜欢我,从小见得就少。”杨御成翻着眼珠回忆起了家中往事。 “哎…说出去谁信,你和雪隐那小子竟然是那两位的…”时月昙叹了口气,欲言又止。 杨御成努着嘴眨了眨眼。 “所以,你从集铉陵里翻出什么了?”他没有多问,扭头转向一旁的李试武: “杨守心,我爷爷留下来的东西…我觉得我比你更有资格拿着它,对?” 李试武一怔,眯起了眼睛。 第八十八章 返天南 “那里没有任何东西,屋子被破坏得太严重了,也没有什么特殊的物件。”李试武神色坦荡,但实际情况如何谁又能知道呢? 许多年未见了,杨御成也不知道这个正直磊落的大叔是不是学会了骗人。 “我得提醒你一下,既然你认识她,那也该清楚她可不是好惹的。”杨御成又十分做作地朝东边拱了拱手,接着用大拇哥指了指时月昙:“这里已经被一众豪杰包围了,只待她一声令下,我可以给你一点重新组织语言的时间。” “呃?啊?嗯…嗯哼~”时月昙睁着眼睛愣了一下,稍微反应了一会,赶忙叉着腰挺起胸膛,演技虽然浮夸,但效果还不错。 “我说了,我们什么都没找到。”李试武的面色缓缓沉了下来,身后的一众同伴也各自寻摸着自己的武器,开始释放灵觉探查起周围的环境。 “空手而归了?”杨御成亮着不善的笑容踏前一步:“你是个重承诺的人,不会在受人委托后什么都没拿到就灰溜溜地跑回来…” “更何况那人可是我大哥,你最敬重也是与你关系最好的人,我不觉得你是害怕其中凶险才率众撤出的…现在把你找到的东西给我,我还会顾及一下我们的往昔情谊。” 李试武面色凛然,挺直身子:“你…真的加入魔教了?” “你觉得呢?”杨御成微笑着反问道。 “我们在里面损失了不少人手…不过正如你说的,这并不是撤退的理由。”李试武叹了口气,视线转向身后的人群:“是他。” 杨御成顺着他的面向望去,看到了一名身裹防风长袍的小矮子…不对,是个孩子。 那少年面色有些不自然的惨白,嘴唇失色,大热天的裹着长袍却直流冷汗。尽管身子颤颤巍巍的,却依旧举着手中武器,神色坚毅。 这孩子比阿闪大不了多少… “他不是战士,是我们在三郡碰到的孩子…他没有家人,所以我们…”李试武摇了摇头:“他在下面受伤了,那时我才醒悟,为了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搭上人命到底值不值得…” “不管你怎么想,我身上现在确实没有任何你想要的东西。”李试武皱着眉头转过头来。 “小孩,你叫什么?”杨御成点了点头,朝着那孩子高声喊道。 “安子…李安子。”那少年稚嫩的声音略显沙哑,却饱含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安子,你…”李试武肩膀一颤。 “我姓李,还有什么问题吗?”少年并未回应李试武,而是死死地盯着杨御成。 杨御成愣了一下,随即面上寒霜褪去,又露出那副不正经的玩味笑容。 “老六,帮帮忙?”他转向身后,一枚裹着红布的小包裹精准地落到了他的手中。 “我早就注意到了,你们也真行,那是个屁的受伤,分明就是中毒了。”赵抚兰努着嘴嘟囔道:“你们一帮大老粗也就算了,还拖着人家孩子陪你们去闯那凶险之地…若不是这小子意志坚定又有点底子,只怕早就毒火攻心遮过去了。” 杨御成伸手将小包裹都给了又是疑惑又是警戒,挂着满头问号的李安子。 “一日三次,合热水服下,记得再拿湿毛巾裹糯米擦拭腹庭拔毒…”赵抚兰悠悠念道。 “相信他,他在这方面应该是场中最专业的那个了。”杨御成耸了耸肩。 “行了,收起武器,这附近根本没人。”李试武朝身后众人挥了挥手,收回神念,表情复杂地望向杨御成:“你唬我?” “你看不出来么?”杨御成一乐,李试武身后众人也纷纷露出疲惫的表情。 老大这人哪都好,就是脑子有点直… “至于你说的魔教不魔教的…”杨御成缓步向前,伸出右手:“事实上我是被圣女大人要挟过来的,硬要说的话我也算是个人质。” “如果你有加入的意向我倒是不介意帮你递申请书。”时月昙嘿嘿一笑。 李试武伸手与他相握,脸上浮现出了几分难以言明的苦涩:“御成,我…” “别再把我们当成小孩了。”杨御成摇了摇头:“无论是我和雪隐都已经迈出了脚步,一切都已经回不去从前了。” “我可以带着你和雪隐…我们一起,离开这些破事,找个偏僻的地方…”李试武欲言又止。 杨御成握着这只他无比熟悉的温和宽厚,满是老茧的大手,思绪也缓缓飘向了远方。 白光凝滞,众人只感觉眼前一闪,李试武倏然之间便被狠狠掼在了地上,轰出一道深坑。 他并未受到任何伤害,慌忙伸手挥退了绷紧神经正欲上前的伙伴,怔怔地望向面带微笑的杨御成,还有他那只白色晶体缓缓散去的手臂。 “时代在继续前进,有朝一日,这个世界会变成属于我们的舞台剧。”杨御成收回手向马车走去,脸上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嘴里还在自言自语着:“终于爽了,这一下可是你欠我的,我这人还是挺记仇的。” “等等,你不必背起一切,你的父亲与兄长,还有满盈城,风来州…这都是旧时代留下来的悔恨与遗憾。”李试武爬起身子,神情悲痛地喊道:“你只有一个人,斗不过上个时代残留下来的那些东西的,这一切也不值得你去…” “只有一个人?不值得?” 杨御成转头微笑,时月昙背靠马车,百无聊赖地闭目养神。赵抚兰正帮老马梳理着鬃毛,忙得那叫一个不亦乐乎。 看到这副场景的李试武不禁愣住了。 自古英雄出少年啊… “秩序崩坏,无人救,无人可救,无人敢救…与其让它就这么烂着,我不介意去踢上最后一脚。”杨御成驻足于马车跟前,回身向那矮小身影喊道:“你叫李安子是?答应我,别变成一个跟你干爹一样混蛋…” “啊?”正翻着小包裹里的一堆瓶瓶罐罐,搞不清楚哪个是“一日三次,合热水服下”的李安子被他喊得傻了一下。 “我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样了…”杨御成伸手指着半坐在地上的李试武:“那时我还是个孩子,一个不受待见的少爷…你懂的,孤苦伶仃,弱小可怜又无助的那种。” “然后这个家伙有一天晚上点着灯笼,给老子讲了一整晚的鬼故事…一整晚啊!”杨御成痛苦地晃了晃脑袋:“就算到现在我都…哎,你知道那是什么样的心理创伤吗?” 微风吹过北风峡,众人愣在原地,挠着头目送着那白衣丑汉驾车离去。 李试武看着渐渐远去的车影,心中五味陈杂,不知该说些什么。 “这个…哪个是用来吃的啊?”李安子抓着满手的精致瓷罐,向周边的人不断询问着。 是啊,虽然回不去了,但依旧有值得我们继续活下去的东西啊… “他们没说,应该是都得吃?”李试武扶着满是裂纹的土地站起身来。 李安子倒出一枚足有指甲盖大小,离得远远都能闻到苦味的黢黑药丸,喉头一阵鼓动。 北境三郡与风来州的交界之处,远本只是道路两侧有些植被与土壤的不同。现在却能明显看出空气之中似乎漂浮着一道薄膜,连带着外界的风景都隐隐有些扭曲。 穿过阵法屏障,眼前豁然开朗,赵抚兰手中的三枚铜钱铮鸣一声,从他掌中跃动起来。后方车厢中拉结一直悬着的心也终于落了下来。 “那孩子我认识…”拉结望着呼着仿佛透亮了几分,无比真实的清新空气轻声开口道。 “李安子吗?”杨御成转过头来。 “嗯,他是个狼孩,父母早亡,偶尔会去市场捡些别人不要的东西,本性倒是不坏。”拉结露出了沉湎于回忆之中的温柔笑容:“他也找到自己的家了,真好…” “嗯,李试武是个好人,就是有点…哎,怎么说呢,不修边幅?”杨御成挠了挠头。 “你怕鬼么?”拉结突然抬起头来问道。 时月昙与赵抚兰也转面过来,满脸认真。 “当然不怕了…”杨御成皱着眉头,语气却有些不自然的发虚。 众人心领神会地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马车飞驰,一路无话。返程比来时快了许多,不知是不是这匹神秘老马跑欢了蹄子,找回了曾经的感觉,众人只花了一个星期的功夫便返回了天南乡。 这里依旧在戒严,乡外集镇也重新立起了简易寨墙,复国会是认得这辆马车的,由此也放开守备,任它长驱直入。 严格来说,他们认识的是赶车那人的丑脸,真的太有特色了。 不远处,早有一众身影在此地等候。 “御成哥哥!”阿闪开心地大叫一声,一个纵身飞扑就搂住了从马车后方绕出来的十全子。 下次能别喊着我的名去扑别的东西不? 杨御成叹了口气,扭头望向对面正叉着腰微笑的杨雪隐与刘惮。 这感觉真好,就像是…家。 他揉了揉阿闪的脑袋,深吸一口气,挥舞手臂打着招呼迈步向众人走去。 我回来了。 第八十九章 破极乐 太平了许久的风来州最近终于乱起来了。 先是中心重镇满盈城遭到宗族叛乱,魔教侵袭后一朝被毁,风来州修行界如日中天的杨家家主杨登明身陨,嫡子继位。 接着封闭了将近千年的北地三郡竟然直接被双源尊者抄了底,虽然内中情况还不甚明朗,但已经有不少小道消息传出来了。 纷纷扰扰的漫天传言之中,有一条是关于风来州复国会的。 据说这群土匪跟杨家干起来了,地点就在离满盈城不远的极乐坞。 两边都没出动什么重要人物,结果是杨家势力全面溃败,一个人都没逃出来。 这两边会打起来倒也不稀奇,毕竟当时攻入满盈城就有复国会出力。只不过这场冲突中有几个让人颇感不安的点… 第一是复国会竟然直接出动重火器,连个招呼都不打就直接轰平了极乐坞。虽说风来州的各方势力都不怎么对付,不过一直维持着表面的和气,两支队伍之间这般明目张胆不留余地的袭击还是百年来的第一次。 第二点是复国会一方似乎得到了强援。 有人说在极乐坞一战中看到了带着大白狗的诡异身影挥舞着黑焰,有人说看到了眼冒蓝光的美丽少女冲进人堆就是一顿爆杀,还有人说看到了林林幢幢的符兵大举踏过。 最恐怖的是,有人在那里看到了传说中的夜叉…是真的夜叉,长得吓人极了。虽然它穿着人的衣服,但那丑恶的面孔光是看一眼就能吓得人三天睡不着觉。 复国会的名头不好,这群狼子野心毫无下限的家伙们得到了强力的援助,对于向往和平的大众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 第三点,有人说极乐坞是盘蛇会的地盘。 你信吗?反正我不信…那地方不就在悦河主流旁边么,我还去过呢。 那里要是那群水贼的据点,老子哪能吃饱喝足了还囫囵个的回来跟你聊天吹水? 一时间风言风语传得人心惶惶,风来州各地的势力也都蠢蠢不安起来。如同满月降临,鱼儿们缓缓上游,逐渐浮出了水面。 极乐坞已经不见了往昔的热闹模样,曾经的客栈楼房已经被轰成了冒着黑焰的残垣断壁,板车正拉着满地的尸体拖去处理。 战火所在,即是炼狱。 杨御成蹲在一棵歪脖子大树跟前,看着一车一车拉了半天都清不干净的水贼尸体,吸着寒气拧了拧肩膀。 格老子的,这群家伙竟然有炮…这是个屁的水贼,摆明了就是… 偶尔翻出几个身上又有蛇纹又有雷行王朝士兵徽记的尸体,杨御成叹了口气,懒得再思考其中那些见不得人的牵扯了。 之前还觉得时月昙扛着火箭筒的样子挺帅的,转头自己就被结结实实地来了一炮。 那张平凡到极致的脸孔让他仍然心有余悸,若不是黑焰缠身,这故事只怕已经全剧终了。 他纠集各方势力算计了半天,没成想杨家追兵也是在这以逸待劳地蹲着他呢。 不能小觑天下英雄啊… “你没事?我听说你那边挺“热闹”的。”杨雪隐蹒跚着步子来到他身边。 “也就没了半条命。”杨御成挠了挠头:“这一下王头领他们可乐大发了,白捡了一堆好东西,这还有这么多正规军的军备…” 杨御成以集铉陵内捡来的金银财宝为代价,“聘请”了复国会西行营出席次此围剿活动,虽然折损了些人手,但报酬也是十分丰厚的。 别的不说,光是那几尊重炮… “我做了个梦…”杨雪隐也靠着树坐下,掏出绷带开始裹起身上的细小伤口。 他那边对上了盘蛇营八大当家的其中之一,虽然是最菜的一个,但还是让人头疼不已。最后还是赵抚兰与时月昙拼了老命一齐出手将其压制,杨雪隐才找到机会将其刺死。 杨御成这边忙着对付曾经的自家人,没能过去那边,但猜也能猜出其中凶险。 “北地三郡风景如何?”杨御成笑道。 “嗯?”杨雪隐愣了一下,随即心领神会地叹了口气:“我不太喜欢那种…异域风情,不过那边的东西倒是挺好吃的。” “你翻出去之后去吃东西了?”杨御成眼皮跳了两下,有些不可置信地转过头来。 “是啊,我那时候心里很乱,而且很饿。”杨雪隐瞥了他一眼:“不是所有人都像你这么能藏心事的,我遇到烦闷事的时候就会去找点东西吃…” “我已经开始想象你消失不见的时候都是在干嘛了…”杨御成看着面前的酷酷冷面小老弟,颇有种信仰坍塌的错位感。 杨雪隐用后脑勺靠着树干,仰面闭目喘了口气,伸手在杨御成面前晃了晃:“这东西我用着还挺顺手的,有名字么?” 杨御成看着他手上的两枚戒指,一枚是杨家家宝独行轮,另一枚则是自己带回来的弯刃。 “泪鹰。”他挠了挠头:“这东西的来历,还有我那边的奇幻冒险…之后有的是时间慢慢讲。” 他撑着树干呻吟着站起身子,朝远处走来的拉结点了点头:“我去看看那两个家伙谈没谈完,顺便给你们留点私人空间…” 不管身后的杨雪隐如何辩解,杨御成拖着疲惫的步伐,缓缓向复国会设立的临时营寨走去。 杨雪隐挺关心拉结的,不知是因为两者同样有着悲惨的命运还是别的什么… 不过作为两人的临时监护人,杨御成还是乐于见到这种情况的。 嗯…不是出于八卦之心,绝对不是。 “他们已经吃不上饭了…朝不保夕,任人宰割,日子过得都不如路边野狗,这也叫正常吗!?”营帐内传来赵抚兰那中气十足的怒吼声。 “我说过,这事与我无关,你也不要冲我发脾气…”时月昙沉声回道。 “你和她在合作对?就是因为那些所谓的立场,你就连公理和良心都弃之不顾了么?”光听声音就能猜出他脸上痛心疾首的表情。 “她有她自己的打算,我也有我的,不要随意界定我的立场。”时月昙回道:“你忘了吗?我可不是你们这群自诩正义的热心人士…我就是你口中丧尽天良的恶徒,而现在你站在我面前我却没打算动手杀你,光这一点你就该感到庆幸了。” “呵呵…你可是杀了我三次了…”赵抚兰颇为无奈地笑了笑,似乎不打算再多说什么了。 “也许下一次我会准备得充分一点。”时月昙的语气柔和了许多。 “我好像听到有人说杀…什么的?”杨御成清了清嗓子,踉跄着走入帐内。 “偷听别人说话可不是什么好习惯。”时月昙撩了下头发:“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听的?” 作为堂堂魔教圣女,虚想高手的她自然不可能察觉不到帐外有人,由此可见,赵抚兰说的话确实让她心乱了。 “呃…从“跟我一起拯救世界”那块开始。”杨御成摊着手说道。 “我可没说这种话。”赵抚兰摇了摇头:“老四,她不肯帮我,那我只能求你了。” “不用详说前因后果,告诉我要杀谁就行了。”杨御成打了个响指。 “云响州携辛县的县令尹学义,还有同样在那里落脚的崇亲王之子陈愈身。”赵抚兰双手撑着桌板,眼中满是义愤的怒火。 “嚯,我可最喜欢杀朝廷命官了,这回还搭上个皇亲国戚…你懂我的,我出道就宰了一个。”杨御成灿烂一笑:“在云响州等着我。” “多谢,老四,多谢…”赵抚兰连声道谢,过了一会又转向时月昙,低头说道:“抱歉,我…” “我知道,不必多说。”时月昙点了点头:“我明白你在做的是正确的事,但我现在没办法答应你…我也有很重要的事情脱不开身。” “嗯,我都懂…希望下次再见面,我们不会站在彼此的对面。”赵抚兰笑了笑,摆手向屋外走去:“我还是给你们这一对留点话别离的时间,春宵一刻值千金,花有清香月有阴啊…” 赵抚兰念着辞令悠悠走远,清瘦的背影显得有些落寂,让人不禁猜想他到底肩负了什么。 杨御成与时月昙相视苦笑。 都不容易啊… 第九十章 五杰现 “你准备带走拉结吗?”两人找了个血腥味没有那么浓的岸边落座,杨御成开口问道。 “原来她算是我的部下,不过现在海默尔已经毁了,她也自由了。”时月昙摇了摇头:“我接下来要去的地方比三郡凶险无数倍,她还太嫩了,我可不能让她去送死。” “嗯…现在就去是不是有点早了?”杨御成揉了揉太阳穴。 “你果然听得懂…你果然明白莉莉底娜她们的语言,对?”时月昙狡黠一笑。 杨御成不置可否。 “总之,保重。”他思索了一会,终究还是放弃了劝阻的话语。 “这话还是跟你自己说,你比我更需要运气。”时月昙望向翻涌的河面:“云响州可不比这天高皇帝远的风来州,老六现在要做的事情是准备跟雷行皇室直接冲突…而贸然踏入其中的你还不明白,为何他们如此腐朽低劣,却依旧能够把持着天下大势。” “道路相反,早晚都要撞上的,不差这一时半刻或者几个年头。”杨御成无谓地摇了摇头。 “你还说我操之过急呢。”两人嬉笑一阵,天空中有鹰啼划过。 “你还记得天遗民的话吗?那个大祭司,说的是你吗?”杨御成望着天际悠悠问道。 “我不知道,现在海默尔已经不存在了,我这个挂名大祭司理论上也被撤职了…”时月昙撩了下头发:“命运会给你指示的,有些谜团初见时毫无头绪,破解之后才会发现其实挺简单的。” “但愿,我可不是那种等着别人给我指引才会去做事的类型。”杨御成点头应道。 两人无话,静静地注视着那尚存几分血色的江水流淌。水面倒映着破晓晨光,厮杀过后的极乐坞寂静如初,让杨御成不禁回忆起了在此处与杨雪隐对话的场景。 阿闪也是在这里遇到的,兜兜转转,最后又回到了此处。只不过同一个地方,却能呈现出两种截然不同的风貌。 天道玄奇啊…这看似无趣的世界似乎还有很多东西等着自己去发掘。 鹰啼再次响彻星芒逐渐淡去的微亮天空,越过悠远的北地三郡,掠过暗流涌动的风来州,划过满盈城的废墟上空。 旅途漫长,风雨汹涌,它却顶着逆风,毅然决然地展翅翱翔在自己的王国。 最后,它终于找到了归处。 腹间有淡紫羽毛的消瘦鹰隼落在了拉结肩上,一旁的杨雪隐满面疑惑,两人身边的阿闪倒是一下子乐开了花。 鹰隼用爪子理了理沾满露珠的羽毛,神情温柔地望着惊讶的拉结。 正巧路过看到这一幕的杨御成挠了挠头,疲惫地叹了口气,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我不是已经跟你道过别了吗? “下次动手之前先提醒我一下。”迎面走来的杨御成突然说了这么一句,搞得众人有些摸不着头脑。那鹰隼立于拉结肩头,晃了晃脑袋。 难不成真要搞个动物园了? 想起武煞罗那张恐怖大脸,直感自己的道别话语似乎有些魔力的杨御成不禁感到脊背发寒。 “它叫什么呀!它叫什么呀!”阿闪搂着白狼抱着金悟,头上还顶着眼睛一眨一眨的小地地,十分兴奋地揪着拉结的裙角问道。 杨御成无奈地微笑着望向拉结。 “玛蒂尔妲…”拉结有些怯生生地环顾了众人一圈,最后视线落在了鹰隼身上:“我之前听你们说到过这个名字,总感觉…有些熟悉。” 太好了,你这妹妹懂事,没让阿闪帮你取名… 杨御成在心中松了一口气,与化作鹰隼的玛蒂尔对视一阵,拍了拍不明所以的杨雪隐的肩膀,招呼着众人向码头走去。 小黑猫在他怀中闭着眼睛舒服地喵了一声。 天道流转,生生不息。 时月昙轻抚着孔雀异兽的脖颈,恋恋不舍地望向这片被玄妙命运笼罩的大地。 “总有一天他会回来的…到那时,你又会变成什么样子呢?”她对着空处自言自语一阵,随即自嘲似的笑了笑,跨上青色飞鸟,乘风而去。 赵抚兰驾着马车飞奔于风尘之中,面容被布帘遮掩,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手握献辞的他还需要跟郑爵爷谈完最后一笔交易。当然,为了他即将要搞的大事,就算做再多准备也谈不上充分… 雨落州蓝莓山,一袭白衣,左臂上佩有青狮玉环的英俊少年正提着腰间佩剑,心事重重地踏在自己无比熟悉的三千级台阶之上。 这是一场考验,一场试炼。 试炼的内容就写在他收于衫中的,那封来自挚友的书信之上。 只要按照上面说的做,他就能走出山门,让蓝莓山之名再次响彻世间。 但这不是他要的道,也不是他习剑的目的。 最终让他意动的是第二封书信,其中讲述了一个世家少年的传奇伊始,还有他那足以动摇世间根本的玄妙力量。 “善恶天道…杨御成…” 小剑神洛极乾暗自咀嚼着在信上出现了无数次,让赵抚兰这般自命不凡的人都不得不用浓墨重彩挥毫一番的名字,走下了古朴的石刻台阶。 雷行皇宫偏苑,黑发及腰,面庞美丽雍容,温婉之下隐有摄人贵气的少女拈了拈桌上做工精良,镶有金色花边的信纸。 她抬头瞥了一眼正单膝跪在台下,低头拱手,瑟瑟发抖的魁梧侍卫。 “这信寄到了我这,也就是说…?”她微笑着用纤纤玉手托起面颊,饶有兴致地望着台下男子。 “臣知罪。”侍卫打扮的男人不敢抬头,雄浑的声音中明显夹杂着几分惧意。 “我不怪你,所有事情我都不怪你。”她拍了拍桌上的信纸:“把他们叫回来,那小子是不会走那条路的,摆在那边丢人现眼也不是办法…” “得令。”男人得到了她的赦免,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语气间的干练也重新涌了出来。 “我之前是需要测试你们的忠诚,虽然事情做得不漂亮,但你们的答卷我还是很满意的…”少女慵懒地抻了抻柔嫩的腰肢,缓缓站起身来。 她修长白净的双腿之上,穿着一双贴合肌理,在烛光之下倒映着金属光芒的厚重长靴。 铁鞋落地,暗室无声。 “我得去跟扬威将军谈谈…”脚步无声,少女轻盈地越过伏跪在地的男子,刚走到门框边,似乎又突然想起来了什么: “放出消息,就说三公主出游风来州,把附近的人都给我调过去,尤其是云响州的…我可不想在那边看到什么森严戒备,你明白我的意思?” “您是说…?”男人缓缓抬起头颅,却不敢转向目视,豆大的汗珠顺着他的面颊缓缓落下。 “没错。”陈露凝微微一笑:“我亲自去。” 晴空霹雳,紫色电网划破雷行州的黎明。 风云流转,最后,海风裹挟的微尘落于那个立于甲板,聆听浪涛的少年的肩膀之上。 父亲,我走了…这是我最后一次跟你念叨这些有的没的了。 杨御成回头看着一边不断闹腾的阿闪,焦头烂额的雪隐,还有眼中闪着光芒,捂着胸口眺望那一望无际蔚蓝大海的拉结。 玛蒂尔妲长啸一声,清脆的鹰啼在这片孤寂的海域显得格外嘹亮。 杨御成会心一笑,转过头去望向远方。 我来了,云响州…顺便给你打个预防针,有人要倒霉咯。 小船迎着咸风,缓缓驶向未来。 卷尾语 感谢您观看本作品! 拙劣的文笔,老套的剧情,含糊不清的故事叙述…这本纯娱乐性质的小品存在许多问题。 我会尽力改正各种损害观看体验的问题(尽力…),人生很长,谁都有进步的机会是不是? 不过既然您都看到这里了,说明对于这种风格要么是喜欢,要么是能够忍受…所以话不多说,直接开始第一卷的卷尾总结。 浊世神行录第一卷的标题为《风起北境》,可以说是相当直白,其中包含了两层意思。 风来州位于天海五州最北端,是一片相当贫瘠,相较来说地广人稀的区域。而这里也是两片海域的洋流汇聚之所,群山巍峨错综复杂,浑然天成地化作了天海五州的一处大风口。 老话说穷山恶水出狠人,我对这句话的部分意思持怀疑态度。不过这里确实冒出过许多名震天下的一时之秀,现在的十大双源之中有三人出身于此,也能看得出来这片贫瘠土地之下埋藏着多么庞大的潜力了。 另外一层意思则是有关于我们的主角,杨家四子杨御成,简称小杨。 如果这是一部单纯的修仙江湖恩仇录,那么满盈城就是一切的开端。不过诸位也看到了,整个故事的基调在北地三郡方才真正展现出来,而杨御成的奇幻之路也是从这里开始的。 并非我喜欢这种云里雾里,故作高深的叙述方式,而是整部作品都是以杨御成的视角展开。 也就是说,故事中提到的每一个字都是他能够认知到的。而他无法理解,或者没有必要理解的东西则不会以文字的方式呈现出来。 个人的视野永远是片面的,就算日夜相处生死相交,杨御成也无法读懂时月昙他们的内心。而正是这种狭隘视野的限制造就了此书云山雾罩,不明所以的行文方式。 简单来说,我是提出谜题的那个人,而杨御成则站在对面按我的要求理清拼图的那一个。 不过他可不是个会乖乖等待事物被外力推动的老实孩子,严格来说掀桌子就是他的兴趣之一,这也是五杰共通的反叛精神。 这是一场博弈,世界,故事与角色之间的博弈。我赢了,那么结局便是天道长存,若是五杰胜出,结果又会走向何方呢? 我很期待。 我不喜欢刻意折磨角色,或者搞点什么揭露世界黑暗啊,拉满教育意义之类沉重话题。浊世神行录就是一本纯粹的勇者战魔王风格的简明故事。 记录者是我,杨御成想要砸烂这一切,仅此而已。谁是勇者谁是魔王,想必大家也都明白了。 没错,杨御成是个反派。 他是规则内的反抗者,庞大机械中的腐化齿轮,血肉堆积之上的毒瘤。他的存在昭示着一切见不得光的,不容于太平盛世之下的暗流。 而心中尚存正义的人们会去阻止他按自己的好恶毁灭一切,没有什么主义道德,杨御成的战斗纯粹就是野兽的斗争本能。 正如他所说的:“世界腐朽,无人救,无人敢救,那么他不介意去踹下那最后一脚。” 他会成长,前路也会越来越明确,而他的一个个抉择,便是茫茫苍天与渺小人类的拉扯。 关于五杰,各自代表着一个州的少年英杰们也有着各自令人发指的性格缺陷。 时月昙作为魔教圣女,出生之时月亮都得为她明亮几分的万众瞩目之子…她从未在真实的世界生活过,眼中只有生死两极,这也会在她之后抉择的过程中产生致命的影响。 有的时候站得太高反而什么都看不到… 赵抚兰,集正义与仁慈于一身,面相丑恶却心怀大善,但他的善又是什么?太过耀眼的太阳对于这个世界来说真的是好事吗? 他有心事,很重的心事。 洛极乾这位小剑神,其实只用一个字就能将他的一切进行总结,那就是…帅。 要是再加一个字,那就是倔。 这家伙可不讲什么人情世故,眼中手中心中都只给剑留了地方,求道之心坚如金石。 但往往过于坚定的人是无法得到他人认同的,至少活着的时候不行。 雷行三皇女陈露凝,经典的幕后黑手形象。不过杨御成还未与她产生直接交集,此人到底是什么样的角色,现在还只是一张剪映。 简单来说,这姐们就是个灭霸… “我亲自去。”…懂的都懂。 最后是杨御成,大家会慢慢熟悉他的,或者说通过一整卷的内容,诸位已经对他产生了一定的认知了。 他最强的力量是什么?善恶天道?术法宝器?主角光环? 不…是踢裆,这是位专攻下盘的好手。当然大部分时间他还是会去踢膝盖的,毕竟没有死仇的话,他多少还是会给对方留一丝体面。 杨少爷是个讲究人。 同时也完全没有什么底线可言。 这就是五杰,未来将领导天海五州,抉择未来走向的五人年轻时的写照。 不得不说,前路真是阴云密布啊… 千年前的故事与今人的冒险无关,过去的存在也无法改变未来。所以有些不会在正文中明言,与杨御成的故事无关的内容,我会在每卷卷尾或者外传之中再作详述。 第一卷的外传标题为《风沙王朝》,讲述曾经的“天海九州”之乱,以及异族少年霍德约克在这片未知荒芜的土地之上奋勇战斗,最后扫平世界开创千年风来王朝的故事。 没错,天海九州,“铜鹰”霍德约克就是风来王…圣墓伊扎塔特之内的天道摇篮依旧在兀自运转,无言地述说着那段伟大的史诗。 说回正篇,杨御成一众人现在正在海上百无聊赖地飘荡着,而前方的目的地则是云响州。 啊…云响州,最适合人类生存的乐土。 我记得这名头之前是归雨落州的,再往前倒个千八百年,星烁州也是片现世伊甸园来着… 所以,你还想独善其身,孤芳自赏吗? 来,加入我们,其他四州已经摆好了流水席,就等着你到点过来就位了。 让战火燃遍最后的乐园! 蒙蒙云响,泱泱苍生。风云在此交汇,五杰初现峥嵘。 插芊山,集辛县,阴谋阳谋… 洛极乾的剑,皇室的紫色雷光… 善恶天道翻涌不休,所过之处乱象丛生,混沌之中,又会显现出怎样的未来呢? 陈惜命于山巅云丛负手而立,星象流转,一副副晦涩难懂的图画逗得他连连发笑。 “真的是,一刻都不得消停啊…”他抹去眼角泪水,咧开嘴悠悠说道:“继承下来的不是血脉,而是精神吗?还是说你们又回来了?” 叹息,幽怨,以及…希望。 老天师缓缓闭上双眼,往事回味无限。 让我们来讲个故事。 有关于恶面相师,世家弃子心中的大善。 浊世神行录第二卷《云响天穹》,开篇… 第九十一章 天师收徒 云响州的观天世家最近出了乱子。 观天世家,顾名思义就是看天的人。详细阐述的话就是为皇室测绘星图,分析天象命数的特种世家。 这是一个金饭碗,要人有人,要钱有钱,不需要自己去挣得多少地位,身份超然。 可以说投胎投到这里,单就技术上来讲真算得上是登堂入室了。横竖也比那些偏僻之地的江湖世家要强上数倍,比如说什么江北啥啥啊… 那些都是武人,是时代的消耗品,这太平盛世,文道才是正道。 不过就是这样一个光听名头都能感觉到风雅高贵的家族,依旧免不了被麻烦找上的命运。 这一年是晴历74年冬季,星烁州正魔战事逐渐明朗,已经进入了最后的收尾阶段。当然就算那边打得再热闹,也跟这安静祥和资源富足的云响州沾不上半点关系。 打呗,打得再狠点才好。 戏总得场面大些才有趣嘛。 不过也不知这宜人舒适的天上地界倒了什么血霉,向来穿个长衫就可以出去感受冬日暖阳的云响州竟然全域都刮起了百年未见的暴风雪,天灾凶猛,死伤无数。 这本来是观天世家该出场的时候了,毕竟这群吃闲饭的家伙整日要做的就是对着头顶的蔚蓝大罩子发呆。 出来解释一下啊?这咋回事啊?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啊? 倒不是这群吃皇粮的家伙们消极怠工,而是他们也遇上乱子了,很大的乱子。 家主赵曲迎与正妻所生的第六子竟然是个…我的天呐,真的没法断言这是个什么玩意。 众所周知,人类的婴孩其实并不可爱,刚出生时脸都皱皱巴巴的,像个小猴子。也只有孩子的亲生父母会抱着那血腥味尚未散去的小东西当个宝贝了。 但长得这么丑的可真是百年难遇了… 赵夫人瞅了一眼丫鬟颤抖着抱过来的鬼面婴儿,两眼一翻直接闭过气去了。 坊间传言,观天世家这第六子是个妖孽,是魔王降世,这场大雪就是他带来的灾厄。 杀了他,一切都会好转,因灾难逝去的人们的灵魂也能得到安息。 多愚蠢,都已经晴历纪元了,王朝都换了好几拨了。修行体系与各类着作都已经如此完备的现代文明社会,竟然还有人信这种别有用心的,老掉牙的异端邪说。 不过人言可畏,三人成虎。 理智永远战胜不了谣言。 没准是真的呢?杀一下试试呗? 要不是的话,大不了全云响州一起给你们道歉就是了嘛。再者说了,这都生了六个了,这么丑的孩子不要也罢,是不是? 饱受各方压力的赵曲迎最终最终还是从妻子手中夺过了这个家族血脉的污点,当着街坊乡亲的面,亲手将他摁进了水盆里。 无人制止,也没人生出怜悯之心。 毕竟这东西实在是太丑了,摆明了就是个妖孽,这脸上的部件哪一个是像人的? 仪表堂堂的赵氏夫妇怎会生出如此的腌臜玩意?难不成…嘿嘿… 丑婴的哭声越来越微弱,直至被沸腾狂热的人声掩埋在气泡之中。 他睁开了沉重的眼皮,看到了来到世上之后的第一幅画面。 那是将来他要称作父亲的人,不过看他的表情似乎并没有在为自己的出生而感到幸福。 为什么你的脸如此扭曲?这些荡漾的波纹又是什么? 好漂亮啊…好难受,想要喊叫却喊不出来。 脖子上的这双大手是如此的有力。 如此的温暖… 哭声停息,风雪戛然而止。 洁白的云朵再次浮现在了云响州上空,那熟悉的温暖冬日又回来了。 人们高声欢呼着,赞颂着赵家主的大义灭亲之举,还有自己猜测的印证。 这就是胜利,民意的胜利。 赵家主抬头仰望着苍翠天空,身形虚浮,最后一片雪花落在他的脸颊一侧,融成水珠划落。 从此之后,赵家主再也没有在外人面前出现过,而赵家内院也多了一座任何人都不得入内,看都不许看一眼的幽深小屋。 小怪物的童年就是在这里度过的。 这个世界真是相当神奇,食物竟然会凭空出现在门边,吃了就睡,睡醒了再吃,好像来这一遭却什么都不用做似的。 只不过脖子上的铁链有点烦人,还有脸上这张面具搞得人痒痒的… 除此之外,一切都挺好的。 飞鸟扇动羽翼,谱写着波澜壮阔的山河绘卷。虫鸣就是夜的交响曲,还有那个东西…他虽然不知道偶尔透过封死的窗檐与墙缝流露进来的东西叫做光芒,但并不妨碍他对此物的热爱。 每当微光透进屋内映照在地板上,他就会扑上前去试图将其揽入自己体内。日头移位,光芒散去,他又会发出野兽般的痛苦悲鸣。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那一天,外面格外的热闹。 那扇门竟然被打开了,年幼的小怪物还以为它永远都不会敞开呢。 啊,光,好多的光,好刺眼… 忍着双眼的肿胀,他看到了那道至今仍深深烙在记忆之中的身影。 “你怎么会被关在这里的?”少年稚嫩的声音如同天籁,这是赵抚兰从未听到过的响声。 这世间竟然还有如此美妙的声音?他是什么?能发出这种声音的他是什么东西? “你不是怪物…他们怎么能把你锁在这?”少年眉头一皱,手臂上的青狮玉环映着夜色,绽放着无比绚烂的夺目光辉。 “你等等,我现在就带你出…”少年拔出腰间的小宝剑,整个身子突然猛地一颤。 “你等着我,我一定会回来救你的,一定!”他偏过头去望向屋外,脸上满是不甘。犹豫一阵之后终究还是撤步离开,徒留愣在原地不知该作何反应的小怪物一人吟味。 少年没有回来,这只是一段插曲。 小怪物也不再嚎叫了。 晴历84年冬,尘封已久的小屋终于再次传出了一声轻微的异响。 戴着铁面具的少年颤抖着推开屋门,新奇又惊恐地打量着外面未知的广袤世界。 当他终于下定决心,将磨得尖锐的木勺柄顶在自己脖子上的时候,他才发现。 脖子上的铁箍,根本就没锁。 小院中站着一名精神矍铄的圆脸老者,雪花飘落在他半边身子上,一袭青衫,须发皆白,当真是有点仙风道骨的韵味了。 “我已经等你很久了…”老者摇了摇头,眼中冒着黯淡的神光:“我问了自己很多次,我怎么可能这么有耐心呢?但是现在,这一切都值得了。” 小怪物愣了一下,开始手脚并用地比划着,同时学着他那老气横秋的语气从喉咙里嘟囔道:“我…怪物…” “不,你不是。”老者惨然一笑:“我才是怪物,那些行走在光天化日之下的才是怪物…” 小怪物不明白他话语的意思,只觉得他脸上的表情似乎有些眼熟。 好温暖啊,那目光落在脸上,让人感觉痒痒的,但是又不讨厌。 他视线游离一阵,最终落在了老者手中在月光之下盈盈发亮的三枚铜钱上。 真好看呀… “哦?”老者也注意到了他的目光,闭上眼睛无奈地摇了摇头,手臂一挥,那三枚铜钱就划着完美的抛物线落在了小怪物手中。 “跟我走,孩子。”他向小怪物伸出手。 小怪物不知该怎么做,只是本能地循着他人身上散发的温热,缓缓向老者走了过去。 他伸出手,颤抖着触碰到了老者的指尖。 下一刻,小怪物被老者紧紧搂在了怀里。 这感觉… 泪水滑落,怪物在这一瞬间重新变回了人。 屋内,满地的灰尘上画满了不自然的直线与弧线,点阵错落,相互勾连。 若是光源充足,或者是长得够高的人走进屋内应该就能看出来了。 星图,地上画的,是一副穷尽周天星宿,算尽日月走移的庞大星图。 晴历84年冬天,六公子的十岁寿辰之日。观天世家有史以来资质最优秀,天赋最为恐怖的不世大才拜入了天师陈惜命门下,赋名赵抚兰。 第九十二章 酒馆委托 暖阳透过窗棂洒落屋内,裘皮热茶,炉火烧得正旺,三两书卷信纸,悠闲午后… 他奶奶的,这鬼地界的凛凛冬日怎么能这么舒服的啊? 杨御成挠了挠头。 这要是搁风来州,冬天哪敢开窗户?一条缝没关好都能把嘴给你吹歪咯… “嗯?”披着毛毯深陷在躺椅中动都不想动的杨御成愣了一下,偏头望向窗外。 青尾小鸟呼扇着翅膀啾啾地唱着小调,画着优美的八字舞落在了窗檐上。 “呃…帮个忙?”他用手指戳了戳正趴在他膝盖上的黑色小毛团,结果人家咕噜两声,根本理都不带理他一下的。 叹了口气,杨御成轻轻掀开盖在身上的毛毯,几乎耗尽了所有的意志力翻身起来,拍了拍裤子上沾到的毛皮碎屑来到窗前。 “啾!”一人一鸟点头致礼,拆下绑在青尾小鸟腿上的信纸,反复读了两遍的杨御成眉头直接拧成了一团。 见信已送达,青尾小鸟展翅欲走,却被杨御成抬手叫住了。 “啾?”鸟儿歪着脑袋不解其意,给这俩人来回送了这么多次信,这种情况还是第一次呢。 “那个…你能不能帮我带句话?就说想要我干啥事直说就是了,何必要整这些虚头巴脑的呢?”他挠了挠头对小鸟说道。 青尾小鸟盯着他,脑袋左右晃了晃,最后尾羽一颤,又一枚书信被抖落到杨御成手中。 嗯,果然还留了后手,不愧是你啊。 书信上的字体娟秀,不过内容只有一行: “你怎么会跟个鸟说话的?” 鬼婆娘… 杨御成极力压制着额上爆起的青筋,将纸条捏成一团,向青尾小鸟僵硬地行了个礼。 鸟儿欢快地鸣叫一声,乘风展翅,只一会便消失在云端,难觅踪影了。 转过头去,小黑猫正揣着小爪子趴在毛毯上,黄澄澄的大眼睛半眯着,小小的脸盘上满是嘲弄的神色。 “那个啊…”杨御成糊了糊头发:“我好歹也算是一家之主,这么一大家子呢,能不能稍微给我一点点尊重?” “喵~”小黑猫懒洋洋地应了一句。 “我不是拿你撒气,你也别来这套,按年纪来讲你顶多算个学龄前儿童好?” “喵~”小黑猫机械地点了点头。 “不是,你们这帮家伙怎么一个个性格都这么恶劣啊?我真是…” 脚步声噌噌响起,来人登上楼梯行至门口,以三长两短的顺序敲打屋门。 这是杨御成一众约好的暗号,说实话真的有点太过于恶趣味了。 “我来的不是时候么?”杨雪隐推门而入,掸下肩头细雪,对正叉着腰跟小黑猫发脾气的杨御成疑惑地问道。 玛蒂尔妲跟在他身后,形如走地鸡一般脑袋一拱一拱地遛进屋内,抖落满地水珠。 “不,你来的永远都是时候…”杨御成摆了摆手,倒了杯茶递过去:“查得怎么样了?” “没有问题,那人就是个铁匠学徒。”杨雪隐接过茶杯啜了一口,发现是温的才咕咚咕咚仰起脖子灌了下去。 “你真的要接下这份委托不成?”他抹了把嘴,皱着眉头问道。 风来州与云响州之间隔着一座雷行州。雷行州乃皇室领地,各方交通自然是又快又平又宽敞,不过杨御成这一帮子可没得选。 由皇室直属行动组织“狐机关”签发的通缉令已经如窗外的雪花一般,飘荡在了天海五州的每一条大街小巷之中。 与先前风来州内的通缉不同,这一次上面可是盖了“三丁五化六”,正经的雷行大公印的。 画像的精细程度和赏金也是成倍地往上翻,虽然不至于像杨赐信那样崽卖爷田不心疼地直接大笔一挥来个黄金万两,不过这一次的数字更加务实,也更加勾人心魄。 说实话,也就是杨雪隐卷了大半家财出来使得众人的旅途并不需要考虑开销问题,要不然杨御成自己都想去拿脑袋换赏钱了。 海路是远路,复国会给的船自然也不会是什么好船。倒不是他们小气抠门,而是人家也穷得响叮当,撑面门的几门重炮都是不久前从盘蛇会那收缴来的… 不得不说,光论杨御成给他们的那堆宝贝,跟那混个幕主当当都是游刃有余的了。 一行人在海上慢慢悠悠地漂着,如同在沙漠里步行一般,条件艰苦不谈,还赶上了海面结冰。 历经千难万险,虽然航线都偏到姥姥家去了,但终归还是成功爬上了云响州的海岸线。 望着撑到了最后一刻,烂得都快不成样子了的小破船缓缓沉没,众人心中百感交集。 这辈子再也不出海了… 俗话说有钱好办事,跟逃荒难民似的一行人来到这座海滨城市三崖镇,当天就换了身行头住进了镇内最豪华的客栈,几乎是报复性地恶狠狠地消费了一顿,方才找回点文明世界的感觉。 杨御成这娇贵少爷反而是物质欲望最低的那一个,也许对他这样的家伙来说,搞事才是唯一的发泄途径。 乔装打扮摸进一家热闹的大酒馆,他在揭示板上看到了一则十分有趣的委托。 真的很有意思… “我没你精干,探查消息这方面我不在行,不过我运气够差。”杨御成呵呵一笑:“我随便出门晃一晃麻烦自然就找上来了,只要麻烦够多,总能寻到一条直通大道的路的。” “行,随你了。”杨雪隐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解下包裹放在桌上:“地图,县志,名册,还有一堆有的没的都在这了,你什么时候想看直接看就是了。” “没了你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活了…”杨御成叹了口气,心中百感交集。 “嘎!”玛蒂尔妲跃上躺椅,小黑猫挪了挪屁股为其腾出位置。她像只老母鸡似的窝成一团,十分清脆地叫了一声。 “你还敢说?你明明只是…” 你怎么会跟个鸟说话的? “啊…折磨,我正在被折磨…”杨御成眼皮一跳,刚要破口大骂的他猛拍了一下脑门,整个人都陷入了抓狂边缘。 “掌握的语言太多也不是什么好事,对不对?”杨雪隐噗嗤一笑。 “我只有你了,雪隐,只有你懂我了…”杨御成带着哭腔摆出了一个夸张的表情,小黑猫与玛蒂尔妲则得寸进尺地叫嚷了起来。 “雪隐,你一定要试试这个…对,坐下,你俩让一让…对,盖上毯子…”不再回应这俩性格恶劣到极点的混沌恶兽的冷嘲热讽,杨御成撺捣着杨雪隐来到躺椅跟前。 缩进毯子里半躺下的杨雪隐眼睛一瞪,恍惚一阵之后咽了口口水。 “我…动不了了…这是什么…”他嘴唇颤动许久,方才断断续续地挤出了几颗字。 “所以说人没事就该多出去走走,这话现在看来还是很有道理的…”杨御成面色严肃地点了点头,对这句不知出自何方的老话深以为然。 裹上大衣,妆都懒得化了的杨御成迈着轻快的步子走出客栈,兜兜转转晃了好几圈,身子一晃闪进了一条暗巷之中。 这几个月他也不是睡过去的,不仅稳固了善恶天道的基础力量,还向杨雪隐与拉结学习讨教了一些修行心得与功法。 沉浮修者有多强? 沉浮境的杨御成又有多强呢? 现在还不太好说,不过那几个看起来神光内敛,孔武有力,正跟对面探头探脑的修行者此时都是在用屁股对着他的。 “大冷天的,也别忙活了,给兄弟们买点炊饼歇歇?”杨御成抱着膀子在那等了好半天,这群不知隶属于什么组织的探子都没有发现他,反倒是让他感到有点无趣了。 就这水平也来趟这潭浑水? 那几人肩膀一颤,像是被踩了尾巴一样跳着转过身来,几枚铜钱刚好落在他们手中。 杨御成晃了晃脑袋,闲庭信步地越过大眼瞪小眼的一众壮汉向着市街走去。 云响州啊… 他看着这片并不熟悉,却与自己的家乡有诸多相似风景的街道,嘴角微微上翘。 演员还未集齐,那就先来点幕前曲… 第九十三章 代武考 职业是如何衍生出来的? 用最简单的四个字来总结,那就是“替人办事”。这世界太辽阔,未知也太多,人力终有尽。就算是修行到了顶破天的程度,也没有人敢说凡事自己都能亲力亲为的。 有需求,那么市场自然就出来了。 抛开那些社会建立过程中产生的纷繁复杂的,架空于形式主义基础之上的条条框框,回归最原始的交易形式,你出钱,我办事。 这就是代考的本质。 天海五州有做代考的人吗?当然有…又有钱又不学无术的世家门阀子弟一抓一大把,有能力与抱负却受因环境所限无法施展的寒门学子遍地都是,情投意合之下甚至都不需要调控。 拿本事换钱嘛,不寒碜。 当然,上述之事只限于文试,这也是违反王朝法律的行为。没人敢那么明目张胆地去做,上面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得过且过便是了。 坊间传闻,当朝机要院首席大学士年轻的时候也因为囊中羞涩去做过几回这类勾当呢… 真要严查,天都得翻两翻。 那么,武试代考呢? 听起来都有点好笑,小规模不需要本人出席的文试还能搞点猫腻。武试可是实打实的脸贴脸拳头对拳头,哪有可能浑水摸鱼? 但是这活计还真的有,而且是受朝廷与江湖势力大举推行的。 天海五州之中除非有特殊限制,大部分比武选拔之类的活动都是可以由他人代为参加的。 毕竟各门各派修习的功法风格不同,彼此之间完全克制或者三天三夜都打不出结果的情况也不算少见。更何况在这片土地上,人脉与势力的重要性远远高于个人武力。 按现代社会追求公正平等的话来讲,你克制我但并不代表你比我优秀,人有怨气,局面就没那么容易保持稳定。 由此,各门各派都同意了由参与者同境界的帮手代为出战的提案。争勇斗狠的修行团体开始拼起了资源人脉,较技斗法反而被甩到了一边。 英杰大会上两派对垒,结果各自派出的竟然都是对面的徒弟,这样的笑话也不是没有。 不得不说,这算是天海五州充满血与泪的历史中和平演变比较成功的一项品类了。 不过最核心的一点倒是没受影响,既然是比,那就得赢。 赢不了我请外援干嘛?吸流量么? 天海五州还没有过渡到这个时代… 所以通常宗门世家请来的代武试者都是信得过的精干角色。比如说若是之前那个吊儿郎当的杨御成要出席某某武试,那么他爹大概率会从自己家里挑一个差不多的侍卫出战。 而杨御成在酒馆里看到的那条委托,是来自观霞山某位新入门弟子发布的。 “招募江湖人士代为出席云响州少年英杰会,报酬面议。” 就这么一行字迹歪歪扭扭,他人看到都会嗤笑一声转眼掠过的小纸条,却深深吸引了正把饮料端到嘴边的杨御成的目光。 少年英杰会是什么?说白了就是一群也没修行过几个年头的半大小子来回折腾的表演赛,真正被宗门世家重点照顾的天才人物是压根就没时间,也不屑于出席这场闹剧的。 简单来说,你上去随便打一套架势亮个相再当场弃权都没人管你。 反正夺冠人选早就内定了…这不过是那群大佬们茶余饭后的小节目。 这事谁都明白,而会为了这点破事专门贴个委托出来的家伙不是疯子就是傻子。 杨御成最喜欢三种人。 瘸子,疯子,还有傻子。 别问他为什么喜欢瘸子,除了这个之外没有别的说法可以解释他为啥那么喜欢踢人膝盖了。 虽然各行各面都透露着一股不靠谱的气息,杨御成还是决定去见一见这位委托人。 毕竟越离谱的事情,可能牵扯到的背后因果以及线索展开就越大。 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他觉得好玩。 叮…当…铁匠铺中火星飞溅,冬雪正盛,这里的一众伙计工匠倒是都打着赤膊忙得热火朝天。金属敲打声与吆喝声不绝于耳。 哧~~烧得通红的铁器浸于冰水之中迅速冷却,白气蒸腾而起。 杨御成抱着膀子靠在铁匠铺门口,没人注意到他,他倒也看得挺开心。 可能男孩天生就喜欢这种场面。 “咦?客人吗?”大工模样的精壮汉子用搭在肩头的毛巾擦了擦油津津的脑门,抬起头来对他喊道:“你要是想买工具或者武器的话去隔壁商铺,这是工坊,不接客的。” “我在老牙酒馆里看到了委托…” “啊?什么!?”精壮汉子捅了捅耳朵,跟周围乒乓乱响的铁器熔炉声比较起来,杨御成这个一直控制在合理范围内的正常音量跟蚊子叫其实也差不了多少了。 杨御成笑了一声,也没去跟对方比拼嗓门,而是从怀中掏出一枚纸片晃了晃。 那汉子似乎想到了什么,犹豫一阵,还是披上褂子解下手套七拐八拐绕到门口,狐疑地打量起了面前这个看起来有些富贵气的少年人。 “你是修行者?这是…?”他伸出满是老茧的大手指着杨御成手中的纸条。 “你们这是不是有个观霞山的弟子?”杨御成依旧靠在门框上:“我看到了他发布的委托…” “还真有人会接?”大工挠了挠头,眼睛不断上下扫量着面前人,虽未多说,但怀疑之心已经溢于言表了。 “小桔子!有人来找你了!”他深吸一口气,向着工坊深处大吼一声。 杨御成被他震得眼角一颤,不禁感到有些好笑。传闻铁匠都是大嗓门,别人他不敢乱说,不过眼前这一位还真是相当符合固有印象了。 “来了来了!哎呀!”来人大概十五六岁,与杨御成差不多年纪,但不论是个头还是身上小耗子一般的腱子肉都比杨少爷高出了一个量级。 这被唤作小桔子的观霞山弟子看根骨还是相当不错的,只不过做事莽撞,缺了三分细心。 哪有人拿钳子夹着烧红的铁饼到处乱跑的?更别提这家伙竟然在自家铺子里左脚绊右脚狠狠摔了一跤,铁钳脱手,冒着滚滚白烟的焰红铁饼直勾勾地就朝着客人飞了过去。 哎…砸到小朋友多不好? 杨御成摇头叹气,平淡地伸出手,一把抓住了那枚仍在燃烧的大铁疙瘩。 没有预想中的皮开肉绽,也没有大量白烟升腾而起的热闹场景,那铁饼就像一张椒盐味的烙饼一般,老老实实地躺在杨御成的皮手套上。 大工与小桔子的嘴张成了完美的圆形。 “可以谈谈么?”杨御成洒然一笑,伸手将铁饼向前递了出去。 小桔子下意识地伸手去接,离得老远便被热气烫得哇呀叫喊一声,慌忙拾起钳子夹住铁饼,再次看向对方的眼中满是惊奇。 门阀世家玩的就是面子,杨少爷深知如何最快最直接地获得他人的尊重。 两人愣了一阵方才反应过来,慌里慌张地拉着杨御成朝内室走去。 他背在身后的手不动声色地张了张,铺子里自然没人能注意到刚才他接下铁饼时,手套之下隐隐浮现出的白色结晶。 呼…好烫,好烫… 第九十四章 插芊大才 “您没伤着?”大工引着杨御成在铺内会客的房间落座,紧张兮兮地问道。 杨御成摘下手套,摊给两人瞧了瞧。 嗯,白白嫩嫩的,一看就不是干粗活的手… 两名铁匠肃然起敬。 “我不是云响州本地人,不太了解你们这块的规矩…”杨御成戴上手套紧了紧:“不过少年英杰会的流程应该是哪里都差不多的,能跟我讲讲你为什么要就这事特意出个委托呢?” “哎呀,这个…”小桔子挠了挠头,身子绷得紧紧,颇为紧张不安。 怎么来了个这么厉害的… “你别紧张。”杨御成噗嗤一笑:“咱俩看起来年纪也差不多,所思所想应该也不会有那么大的偏差,我也是偶然见到这事觉得好玩才来的。” “哦,是这样…”小桔子这才反应过来对方确实是个同龄人,压力顿时消散许多。 “哎…”大工毕竟年纪在这,为人老成许多,连忙挥手打断了小桔子的话头。 “还未见礼,多有怠慢…我是这家铺子的大工冯不剩,他是我的学徒张矩,请问少侠如何称呼?”冯不剩学着江湖人互相致礼的模样,两手抱拳拱手问道。 什么人是最需要警惕的? 老人,孩子,还有来历不明的厉害角色。 杨御成看得直想笑,想来这云响州也是够和平安宁的。理应是经常跟江湖人打交道的铁匠都得从小说戏曲里学模学样。 “我叫刘惮,忌惮的惮,山村野夫一个…”他也不戳破这份场面感,抱拳回礼道:“冯大匠无需多心,我也只是闲的发慌方才来找点事做,这不正巧您的高徒放出了个有意思的活么?” “哎呀,刘少侠多礼了。”冯大工是个憨直人物,并没有那么细密的心眼,一句大匠就给他夸得直挠后脖颈子了。 但凡他心细一点,估计也教不出来这种拿着滚烫铁饼到处乱跑的徒弟。 “小桔子,还不快跟刘少侠见礼?”冯不剩一巴掌拍在张矩背上,搞得他差点呛到口水。 “呃…那个,见过…?不对,刘少侠,咱家这番有礼了…”小桔子思前想后整理了老半天语言,终于硬生生地憋出了这一句。 杨御成面上平和,内心已经在狂笑了。 不是观霞山的弟子么?这哪来的老太监啊? 抬头望向堆满柜子,被翻得皱皱巴巴的绳订武侠小说,杨御成也有些释然了。 “委托落款上写的是观霞山弟子,却并未记录名讳,这么说张兄弟只是代为张贴咯?”他见这唤作小桔子的铁匠学徒虽然确实有几分底子,但言谈举止却完全和行走江湖的宗门弟子搭不上边,不觉也有些疑惑。 “是我,是我,我就是那个观霞山弟子,委托也是我本人发出的,哎…”小桔子叹了口气,也不多客套,直接竹筒倒豆子似的讲起了事情经过。 他确实是观霞山主吴聆的徒弟,而且是关门弟子。剧情还是那般俗套,无非是乡野小子偶然得遇高人,然后吴山主观其有慧根或者福缘深厚之类原地起飞的路子。 这在天海五州可不是什么常有的事。吴山主作为一山之主,少说也得有重梦境界了,他看中的人绝对不会是什么庸庸碌碌的寻常之辈。 按理说这是双赢的好事,大了不说,至少观霞山内冉冉升起一枚新星肯定是板上钉钉的了。但问题就在于他选的这个人… 小桔子张矩是一名热爱武侠话本戏剧,心中也有侠气的正直少年。不过此子比起入山修行,对其他事物反而有更高的追求。 简单来说,他实在是太喜欢打铁了,不让他打铁简直是要他的命。 吴山主倒也不急,喜欢打铁那便留在铺子里继续打,啥时候想好了啥时候再来,不过这个弟子的名头得先好好挂上。 毕竟咱爷俩有缘… 大人物翻脸总是比翻书还快,这几个月来云响州修行界震荡。一直对小桔子维持着放养态度的吴山主也板起脸来,强迫他入山修行。 他不从,吴山主就急。说来也好笑,堂堂重梦大拿竟然跟一个沉浮都没入的孩子置起气来,一老一少一耗就是好几个月。 斗气到尾声,吴山主发下了最后通牒。 你不是不肯来么?好,那你去近日召开的少年英杰会上给我夺个名头回来,第几无所谓,反正不能第一轮就趴窝。 要不然,哼哼…你这辈子都别想再见到你的铃儿师姐了! 铃儿师姐是小桔子的同乡,早他几年加入观霞山。两人年纪相仿,她住村东头,我住岔路口,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小桔子也是为了她方才同意进入观霞山,挂了个记名弟子的牌子,每个月特意跑上山去看她比见吴山主都要勤。 他实在是太喜欢铃儿了,不让他见铃儿简直是要了他第二条命… 辗转反侧内心苦闷的小桔子知道自己打不过那些修行子弟,无可奈何,最终在经常翻看的武侠话本里得到了提示。 来个大侠救一下啊! 怀着忐忑的心情挂上委托的第二天,大侠就踩着七彩祥云闪亮登场了。 你说这事寸不寸? 小桔子越说越兴奋,大嗓门冯不剩也在一旁添油加醋,彰显着自己强烈的存在感。 方才看到杨御成出手的两人心中有了十足的底气,能手握通红铁饼面不改色的少年高手,就算再不济也不会第一轮就被刷下来了。 话是吴山主说的,完事之后小桔子依旧能见到他心心念念的铃儿师姐,还能与自己最爱的铁钳熔炉日月相伴,岂不美哉? “嗯…”杨御成抱着膀子闭着眼睛,跟着这两位吐沫横飞的家伙的语调连连点头。 我还是回去盖上毯子睡觉… 顺道再买点水果,对了…出门的时候好像忘带钱包了… “呃…是什么事逼得吴山主这般揠苗助长呢?方才张兄弟好像提到了云响州修行界有震荡?”已经准备拍拍屁股走人的杨御成琢磨了一会,随口问了一句,以期中断两人合不上的话匣子。 “啊?还不是因为插芊山!”一说起这事小桔子就来气:“那插芊山也是云响州的修行宗门之一,厉害是厉害,本来倒也跟我没什么关系…” 插…芊山…?杨御成眼皮一跳。 “平时大家都好好的也没啥事,结果几个月之前冷不丁地传出消息,说插芊山顶上有祥云拂过。大家细问方才知道原来是贺大山主外出远游,结果收了个大才入门…”小桔子皱着眉头气鼓鼓地继续嘟囔起来: “修行界的事我也不太懂,不过听说云响州已经很久没有出过什么大才了,上一个还是八年前拜入天师一脉的观天世家公子。” 插芊山…大才?杨御成半边脸都拧巴起了。 “呃…那个,请问张兄弟,这位插芊山的大才姓甚名谁,出身何方呢?”他抓着最后一丝希望,颤颤巍巍地出言询问道。 “名字我也不清楚,但据说那人是风来州的…”小桔子皱着眉头,哀怨之气在脸上不断打转:“你说说,他插芊山出了个天才人物又怎样?又关我啥事?” “各大宗门干嘛都跟打了鸡血似的折腾起来?搞得我们下面这些小角色日子都过不痛快了…对了,刘少侠,你是从哪来的?有去过风来州吗?听说过那个家伙吗?” 贺大山主在风来州收了个大才… 一边是小桔子激愤地对着那位传说中的天才疯狂地抱怨输出,一边是杨御成抱着膀子垂着脑袋,脸都快挤成一团了。 “行了,别骂了,对不起…”直感怀中刻有“插芊山大山主贺谏门下”几字竹牌愈发滚烫的杨御成赶忙出手摁下了小桔子挥舞的手臂。 别骂了,再骂一会祖宗都要跟着我一起倒霉了。 “咦?刘少侠为什么要道歉?”小桔子眨巴着眼睛,疑惑地望着面色发紫的杨御成。 “没事,你的委托我接下了。”杨御成疲惫地朝他点了点头,目光如炬。 “真的!?谢谢你!刘少侠!”小桔子与冯大工拍手欢呼起来。 场中的气氛喜庆得不行,就差挂灯笼拉鞭炮了。但坐在两人对面的插芊大才周围的空气仿佛都跟着他的面色一起沉重了几分。 为什么…一上来就这么搞我? 杨御成在心中哀怨地叹了口气。 第九十五章 云海观霞 “噗嗤…”听完杨御成叙述的杨雪隐还是没能忍住,捂着脑门笑了起来。 “你之前说你运气不好,随便出个门就能碰上麻烦…我还以为你是在耍帅,没想到竟然真的是这样。”他拍着大腿乐道。 “我确实是在耍帅…”杨御成生无可恋地捏了个杏子出来啃了两口。 金悟老老实实地被阿闪拦腰抱在怀中,小鼻子不断耸动,看向杨御成的眼中满是感同身受。 “如果这是部小说或者啥的,我估计就是主角了…要么就是我们都生活在一部喜剧里。”杨御成与金悟一人一兽无声地互相勉励一番,抬起头来嚼着杏子面无表情地说道。 也可能两者皆有,是不是? “嗯,既然此事与你有关那么接下也好,多少也算了结些因果了。”杨雪隐稍微正色道:“那你准备怎么安排?需要我做什么么?” “不用了,张矩已经联络完毕,明日我便去跟观霞山的人见一面谈一谈。”杨御成伸出手指戳了戳挂在他大腿上的小黑猫:“这地界我不熟,不过看起来人都还是要脸的,而且我也有把握,不用太担心了。” 杨雪隐点了点头,并未多言。 他是个天才,资质极佳的修行种子,这是稍微有点眼力见的修行中人都能看出来的事。 以杨雪隐这个年纪达到他现在的水平,莫说是再练个几年跟自家整个宿老当当,只怕天下宗门都能让他随便挑着进了。 不是没人来找过他,敢来出手邀请他的都是自觉有地位与能力的大人物。不过杨雪隐从未对任何许诺动过心,只是安安静静地蹲在满盈城修习着杨家三式,同时执行着父亲的命令。 而四哥杨御成…该怎么形容他呢? 善恶天道是什么,杨雪隐不懂,也懒得去思考追问个中详细。按四哥的说法来讲,这玩意就是一个作弊级别的兜底手段。 杨雪隐也能看得出来,完全掌握这股力量之后的杨御成莫说是能做出一番大成就,就算是想站到世界之巅也不一定会是什么难事。 不过他也不是庸人,聪慧是修行的基底。脑子不好使的人就算再怎么努力机遇再怎么好也不可能一步登天,至少不会像他,杨家最年轻的天才五少爷一般成长得如此迅速。 杨御成一直在强调着黑猫与白狼带给他的奇异力量,淡化着有关自己的修行。不过与他朝夕相处频繁对练的杨雪隐自然是能看出来的。 这家伙的成长速度用四个字来形容… 肉眼可见。 这种诡异的感觉就好像是月初栽下一棵小树苗,几天没见已经长得跟自己肩膀一边高了。有事出差一阵月底再回来一看,好嘛,树枝上的果子都开始啪嗒啪嗒往下掉了。 两人切磋武艺时自然不会下死手或者尽全力,不过杨御成从一开始的狼狈不堪到能跟自己打得一板一眼,整个过程也就用了两个星期。 这还是没使黑流或者白滞的情况。 自己靠着经验与熟练的技艺将其击倒之后,他会站在甲板边上背着手看一下午海景。 好了,第二天同样一招已经没用了。 短短一个季度的时间,在不出全力只拼技巧与反映的前提下,杨御成已经能僵僵应付下老五与拉结的合力围攻了。 这是什么概念?第一天还在掰着手指头学加减法的学生,第二天已经大体通悉了乘除法,第三天就拿着微积分过来找你讨论了。 杨雪隐虽然谈不上谦卑,但也算是有自知之明的豁达之人,先前的他看向杨御成的感觉多少还有些穷亲戚变暴发户的担忧感,现在却是实打实的明白对方的斤两了。 江北杨家,不…整个风来州年轻一辈中天赋最高的,应该就是面前这个满脸疲倦的少年了。 这家伙说他前面十几年半点修行都没沾过…是不是真的啊? 虽然自己观察到的情况确实是这样,不过他都能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整出满盈城那一套,藏点修行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 超级天才…不对,大才…? 杨雪隐用手指托着下巴低头沉思,脑中不禁浮现出了赵抚兰那张恐怖的丑脸。 话说大才到底是啥意思? “对了,雪隐。”杨御成飞速转动的大脑也缓缓降下速度,心中已经大概勾勒出了一张线索与事物走向的进程图: “我在周围发现了些探子,虽然不知道是何方妖孽,不过该低调还是得低调些。” 他用小臂拄着椅子扶手,悠闲地望向窗外继续说道:“你我兄弟二人再加上拉结,只要不遇上什么极具针对性的硬点子自然是能在这里横着走的。不过此地的水可静也可浑,后面还预定了场大戏,现在还不是丢石头下去的时候。” “嗯,我先前也注意到了,想着等你定夺就没去接触。”杨雪隐点了点头:“我会让拉结和阿闪小心一点的。” 这对兄弟之间的关系十分微妙,亲情自然是有的。不过这两人都是性格怪异之辈,对情感的理解也与常人不同。 简单来说就是信任,并非完全出自血脉相连的主观感情,更多的反而是源于理性权衡。 历经生死,相依为命的两人都有点过度迷信对方的能力与实力了。 “嗯,你没事多留意一下附近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事就行了…这里环境那么好,老六那边又没啥消息,权当度假休整就是了。”杨御成慵懒地陷在椅子里,跟小猫一样变成了半面条状: “我这边反倒是有一屁股破事要处理,你说寸不寸?怎么啥麻烦都喜欢往我脸上凑呢?” “噗嗤…”杨雪隐又嗤笑一声。 确实挺寸的。 夜幕降临,拉结与阿闪叽叽喳喳地拉着男生组讨论起了逛街看到的趣事异闻。先前怯生生的拉结在走出三郡之后也逐渐变得开朗了起来,连带着英姿飒爽的玛蒂尔妲都化身抱蛋母鸡了。 动物乐园闹得热火朝天,杨御成是个喜静的性子,摁着太阳穴忍了半天终于还是绷不下去,一阵发飙将众人赶去了另外一间客房。 大部队撤走,唯独留下了小黑猫。 黑雾弥散,四周空气一阵虚晃,十恶子化作少女人形飘到窗边,饶有兴致地打量起雪后的美丽街景,脸上挂着坏坏的笑容。 不得不说,十恶子身着黑莲长裙,肤白如雪的优雅模样在月色映照下当真是有一种让人恨不得屏息观赏的美感。 不过她化身的模样年纪太小,不是他喜欢的类型,抛开她是不是人或者有没有人类的情感这些因素,杨御成也对她完全没有什么想法。 倒不是他不近女色或者心里已经被某个随身带着火箭筒的姑娘占满了,而是因为… 这家伙的性格实在是太差了。 “那母狐狸派的活计,你要照做么?”十恶子看够了窗外景色,轻轻偏过头来,月映雪光如纯白薄纱一般洒落在她俏丽的脸庞上。 唯一比较破坏气氛的就是她的表情。人脸怎么能和猫脸这么像的?而且这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的嘲弄神色真的是… “不论是网还是路,现在我只能按照她给我布下的指示走…”杨御成在心中礼貌问候了一下神秘的寻香娘娘:“我知道你看不起我,不过凡人有凡人的活法,我的能力也是有上限的。” “我没有看不起你。”十恶子摇了摇头,语气还算是真诚:“不如说这反而是我希望你走的路,如你所说,她与我们要做的事是一样的…至少现在还是。” “有什么头绪了吗?”杨御成来到窗边,与她各立窗棂一角,转头望向窗外。 “那是两个相当狂暴的灵魂呢…”十恶子咧嘴一笑,伸手指向远方,视线越过万家灯火,最终停留在了那座隐没在云海之中的巍峨山峰。 “就在那底下,被封印着,监视着…忍受着永无尽头的榨取,积累着足以燃尽世间的怒火…”十恶子用手指在窗台铺雪上画了个小猪头: “把它们放出来玩玩?坤道四十二恶念上十九,雪寻。还有那心中满是不甘的荒古血裔,异兽屏篷…” “观霞山啊…”将远方的山峰形状深深印入眼帘,杨御成闭目沉思许久,方才叹了口气。 “我说过,天命不可违。”十恶子飘起身子,在空中如鱼儿一般荡了两圈,最终停驻在了杨御成面前,小脸轻轻凑上前来: “命运会指引你的,这也是我们为何会在你身边的理由…” 杨御成一挥手,十恶子砰得一声变回了小黑猫,在空中漂亮地转了个体,最后完美地落在了杨御成怀中,惬意地喵了一声。 总之先会会他? 杨御成又向外瞅了一眼,伸手合上了雕有云响州特色纹饰的木制窗板。 人送外号铁君子…观霞山山主吴聆。 第九十六章 吴家千金 略显心虚的杨御成天还未亮就早早地出了门,与以往单独行动时不同的是,这一次他破天荒地带上了小黑猫。 虽说在天南乡重生之后,代表善恶天道显化的十恶子与十全子已经与他的本我割离,成为了独立存在的个体,不过两者之间还是有着十分深厚的联系的。 首先第一点,杨御成此时作为天道于世间行走的代言人,脱胎于其中的黑猫白狼自然得依附于他方才能按照自己的意志行动。 他们无法离开杨御成百里之外,无需现身时也是溶于空处环绕在他的左右。当然,与守护灵或者伏兵之类的东西不一样的地方在于,这两个家伙基本上是什么活都不会干的。 还在执掌天道的时候他俩就啥都懒得干了,还能指望获得物理形态的他们有多勤快? 第二点则是杨御成需要他们作为触发黑流与白滞的扳机。这力量玄奇莫测,就算是经过几个月稳固之后姑且能够如臂使指的他,实际上对这东西的原理也完全摸不到头脑。 这也是他必须要念技能名的原因,一方面是用语言来调动精神,另一方面则是沟通与指令。 其实在心里默念也是可以的,不过他觉得这样比较帅,黑猫白狼也就随他高兴了。 这力量与人的修为无关,更多的是转化输出心中的意志。不过杨御成的年龄与视野摆在这里,撑死了也就是搞些玩弄基础力量的花活出来,尚且算不得什么“触及天道”。 修为境界上去了,对自身与周围环境的把控能力得以增强,他对善恶天道的领悟自然就会更上一层楼。 反过来讲,尚处沉浮境界的他其实已经达到了操控天道之力的极限。 十恶子一个响指能把重梦强者烧得渣都不剩,杨御成的黑焰顶多是让人皱下眉头罢了。 当然,他还是挺有创意的,敢把这玩意往自己身子里拍,结果还真有奇效。 晨间小路并不热闹,三崖镇作为云响州的入海口之一,本身的物质资源是极为丰富的。 不过云响州作为天海五州之中最稳定的地方,早年间颁布了颇多限制地域发展与公侯实力的政策。人们也乐得慵懒安宁,所以慢节奏生活才是这片地方的主旋律。 不富庶,事情少,阶级区别不明显。不得不说这种田园牧歌的环境还真的让人挺舒适的,但这一切其实都要建立在没有外物干扰的前提下。 若无朝廷驻军,此地一触即溃。 这就是杨御成目前对云响州的看法,当然他还未走远,也没有正式去拜会过附近的宗门势力,所以也没敢把定论夯死。 单看观霞山山主收的这名关门弟子,他在心中就已经开始蔑笑了。 就这?关门?学关门的吗? 本来杨御成的计划是早些就位,腾出时间去观察一下周围的地形,省得到时候谈不拢给人家搞翻脸了,自己也方便跑路。 毕竟自己脖子上这玩意还是挺值钱的。 结果他倒是错估了对方的态度与行动力。镇里没什么可逛的,他的脚程也快,来到山脚街前时天还蒙着一层暮色薄纱,却已经有五六个一看就是修行子弟的年轻人在候着了。 其中最惹眼的是一名约莫二十出头的女子,鸦色长发打理的十分柔顺齐整,缀着一支暗银发簪,面上洁净,生得楚楚可人,当真是让人瞧上一眼就有些挪不开腿。 不过真正吸引杨御成的还是她的衣服。 阿闪家里是开染坊的,平时两人也没少聊。而且他本身就是世家子弟,平时混的也可以说是半个上流社会,故此还是懂一些的。 尽管这姑娘已经收拾得尽量低调了,但衣服的颜色还是暴露了她非富即贵的身份。 蓝紫色,这染料贵得很,可不是寻常人家能穿得起的。 “想必这位就是铃儿姑娘了?今日一见果然当得起张兄弟那般魂牵梦绕啊…”杨御成倒也不怯场,大大咧咧地向着众人走去,拱手见礼。 普通村姑自然不会穿着这样的衣服,即使是踏入修行之门的也不会。不过有的时候故意犯错,反而能打探出许多额外的消息。 “铃儿姑娘?张呈铃张师妹么?我不是。”那女子瞳孔微微一张,并未被这个突然搭话的家伙吓到,反而是恬淡一笑拱手说道:“杨少爷倒是比我想象中的更加神俊呢?” “哦?”杨御成差点下意识地就要动手了,结果对方缓缓抬手,朝他身后点了点。 嫌犯杨御成,罪大恶极,朝廷悬赏…报信缉拿者,生死勿论,县衙领赏… 扭头捏着下巴望着一众通缉令里最新的那两张,杨御成挠了挠后脑勺。 这画得简直就跟把自己和雪隐丢进墨池里再摁到纸上一般神似,只不过面向看起来稍微年轻一些,大概是两人十四五岁左右时的模样。 这画师见过我俩啊… 他苦笑一声,脚下一挪,大脑袋横拦在了通缉令跟前,颇有掩耳盗铃之势。 “喔,好像我也认错人了。”女子也被他这一举动逗乐了,重整架势拱手见礼:“刘惮刘少侠是?劳烦你操心我家宗门之事了。” 我家宗门? “还未请教。”杨御成微笑还礼。 “观霞山,吴茜寻。”女子落落大方地报上名来,话至末尾洒脱一笑:“不知小桔子有没有提起过我这个寻儿师姐呢?” 他没提过,我倒是听过。 “原来是吴山主的千金…不对,见过吴女侠。”杨御成点了点头,两人架着手打了好半天招呼,这下才终于算是见礼完毕了。 果然如传闻一般,是个妙人啊… 吴茜寻意味深长地瞧了杨御成一眼,偏头与旁边一众年轻修者交流一番。言谈亲切,倒是看不出来她身上有多少掌门之女的架势。 杨御成在心中叹了口气,若对方是个飞扬跋扈的大小姐反倒好糊弄了。其实最麻烦的就是这种满脸自信的笑面虎。 这条路,不好走啊… “刘少侠若不嫌弃,不如来山中坐坐?”左右商议完毕,吴茜寻又换上了那副礼貌而不失隐隐倨傲的微笑,出言邀请道。 “呃,我以为我就是过来领个身份牌啥的,等着到时候上场揍人就行了…”杨御成挠头嬉笑道,怀中的小黑猫也探出脑袋来喵喵直叫。 老娘要回去睡觉! “这不是我的主意…”单论笑容的威慑程度丝毫不亚于现任杨家主的吴茜寻略带歉意地解释道:“是我父亲想见见你,不知刘少侠可愿赏光?” 吴聆找我? 杨御成稍微愣了一下,随即马上换上了释然的表情:“既然是吴女侠相邀,又有山主大人请客,小辈岂敢不从?” 来就来,省得我再去到处找辙了。 “你放心,山上最优质的新茶已经备好了,保证会让你不虚此行的…”吴茜寻满意地点了点头,挥手带路,看模样真是位英姿飒爽的奇女子。 走…杨御成将折腾不休的小黑猫摁回怀里,跟上了观霞山一众的步伐。 我倒是想看看大冬天的你这产的什么鬼茶… 第九十七章 苦茶 静室悠然,微风习习,木质地板一尘不染,窗外偶有三两落叶和着细雪飘散。 若抛开其他条件,只谈表象,那么云响州这地界真当得起一个“美”字。 五州知名文人大多出身于此,云响州的宗门中人大多也沾点文艺气息。若是行走江湖碰到有人打着打着开始念诗的,那么不用问,这位仁兄九成九就是这片云海酣眠之所走出来的人。 莫说那些大小就咬文嚼字追求至上之美的文人骚客,便是杨御成坐在屋里看着窗外的神仙景象,诗意都莫名其妙地涌上来了。 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风来州那鬼地方出了那么多蟊贼恶盗并不是完全没有理由的。 便是杨赐信那般骨头上估计都刻着三千行短歌的天才文士,真动起手来也是力求快准狠再折腾点血呲呼啦的场面出来。 再加上杯中浓茶香气四溢,本来还在心中不断盘算着各种小九九的杨御成终归还是自然而然地放松了下来。 换个角度想,云响州也算是片魔窟。 太他娘的舒服了,太他娘的堕落了! 一直这样哪行啊,骨头都要软了~ 吴茜寻说的“新茶”样子很怪,杯中茶叶并不是一杆一杆或者一片一片的,而是呈反螺旋状拧成一团。被滚烫的山泉水泡开之后,依旧维持着干燥时那副紧巴巴的模样。 不过闻起来是真的香。 嘶嘶嘶…杨御成端起茶杯小抿一口。 对不起,收回前言。 一口热茶饮下,他的整张脸都因为极度的异样感扭成了一团不可名状的后现代艺术品。一秒之间从白到红再变紫最后开始泛绿的精彩面色,也反映出了他此时正在承受着怎样的痛苦。 这是…苦吗?这世界上竟然有这么苦的东西?为什么能苦成这样!? 仰面挣扎,整个人都颤抖起来的杨御成撅着舌头,险些当场昏死过去。 小黑猫看得好笑,心中也不禁对这杯让杨御成丑态百出的热茶泛起了好奇。 她探出脑袋,用小舌头轻轻卷了一口。 一人一猫共同上演了无人能够理解的诡异舞蹈,如同将死巨蛇疯狂抽搐,又像是疯颠到极致的邪神信徒临近献祭时的狂热姿态。 舌头…舌头要烂掉了… 稍微缓过一阵来的一人一猫哈着粗气,仿佛刚经历过一场史诗激战一般。 他俩又一齐看向了那杯仿佛突然开始冒出漆黑气场的浓香新茶。 是不是那种第一口喝了难受,后面越喝越香的传说中的那种? 一人一猫对视一眼,又来了一口。 唔噢噢噢!肠子…肠子烧起来了! 抹去额上瀑布一般到汗水,同样秉承着绝不认输精神的杨御成与十恶子喘如猛虎,面色狰狞,恶狠狠地瞪向那杯足以媲美火药的茶水。 原来如此…这就是通向天国的捷径吗? 第三次尝试过后,平躺在地板上怔怔望天的两个傻蛋已经无力抽搐,彼此对视苦笑,感受着生命逐渐消散时那凄美微弱的律动… 不是,你俩有病吗? “这观霞螺乃是五州奇香之首,只结于隆冬飘雪之时,一张茶饼可抵千金。”木屋外的走廊处传来中年人颇具威严的浑厚声音: “不过只有一点不好,那就是心怀鬼胎之人,或者说是心中有恶者尝起来会无比苦涩…” 吴山主若是再晚些来,任由这俩搞事天王继续折腾下去,估计浊世神行录都要就此完结了。 “苦!他奶奶的!苦死了!”杨御成爬起身子盘腿坐在榻上,伸着舌头直拿手扇风。 “看来你心中恶念不小啊…”吴山主缓缓绕过门廊来到屋内,负手微笑。 此人五十上下年纪,须发沾染白霜却丝毫不显老气。几道浅浅的法令纹反而令他那英俊的相貌增色不少。 莫说当年,他就算现在也是个电眼逼人的俊俏人物,难怪能生得出吴茜寻那般标致的女儿。 “嗯?有那么苦么?”摆出一副高雅前辈模样等了好一阵的吴山主这才看出,对面这小子并非没有礼貌或者没认出自己,而是真的被苦得没有抖机灵的闲心了。 他拿起另一只杯子倒满观霞螺茶,如喝白开水一般咕咚咕咚灌下肚子。砸砸嘴,唇齿留香,真是好茶啊…好茶。 “小子,你没事?”光看对方脸色就能察觉出来不对劲的吴山主皱着半边眉毛,十分不解地望向对面的一人一猫。 “啊啊啊啊啊啊!!”杨御成与小黑猫同时猛伸四肢,头上青筋暴起仰天怒喝一声,又低下头喘了老半天粗气,这才缓过来一点。 他这动静闹得外面都是一阵脚步耸动,吴山主急忙摆了摆手,前来护卫的弟子方才莫名其妙地退出屋外。 “多谢吴山主…这也算是场磨难了…”杨御成抹了把汗,拱手见礼。 “我拿这茶招待人也有三十年了,倒是第一次见被苦成这样的。”吴聆疑惑地摸了摸下巴上的胡子:“你这孩子从各方各面来讲都不简单啊…” “没事,我只是比较喜欢挑战极限。”杨御成将茶杯推远了一点,气息仍然有些紊乱:“吴山主若有事情那就直说,我家锅里还烧着菜呢。” “你不是住客栈的么?哪来的灶台?”吴聆都被他气笑了:“贺老痞不肯说,我们闲来无事也曾讨论过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今日一见倒是让我大跌眼镜了…江北杨家的四公子,难道连些尊敬长辈的寻常礼数都不懂么?” “您若是有意拿捏我,我自然没必要跟您假客气装孙子,大家都是江湖人,大不了玩命便是。”杨御成抽搐了好半天的面皮缓缓挤出一丝微笑:“不过您若是欣赏我,想必这种小问题您也能接受得了。毕竟堂堂重梦强者跟一个初出江湖小孩子置气,说出去也是惹人嫌话,不是么?” “哎…真不知道插芊山收了你是福是祸…”吴聆苦笑着摇了摇头:“你这指桑骂槐的功夫已经境界不浅了,我倒是挺期待你跟那个老头子互相折磨时的场景的。” “再者说我已经喝过您的下马威了。”杨御成捋了捋舌头,伸手指向那半杯浓茶。 “我只是想试试你,没想到你对这东西的反应那么激烈。”吴聆也不知道该从哪开始乐了,对面这来头颇大的浑小子别的先不说,人倒是挺有趣的。 “小桔子的事我准了,毕竟是我亲自说的话,而且我也没有限制他使什么样的手段。命数使然,既已如此,那便由天来定。”吴聆扯了张垫子在杨御成面前盘腿坐下: “代战牌我之后会派人给你送去,名字写刘惮就行了是?” 杨御成点了点头,拱手直呼山主豪爽。 “你先别急着捧臭脚。”吴聆嘴角一歪:“你不是蠢人,自然知道我邀你前来不只是为了少年英杰会的事。你既然想快刀斩乱麻,那我便直说了。” 杨御成扭了扭屁股坐直身子,肃容而待。 “这天下,你怎么看?” 吴聆眯起眼睛,沉声问道。 晚饭吃什么好呢?一会回去路上顺便…哎呀,又忘带钱包出来了,下次干脆写个条贴手上… 嗯?啥? 思绪飘到千里之外的杨御成这才反应过来,望着吴聆略显沉重的神色,低头思考起了他问题中隐藏的某些东西。 这天下,我怎么看? 躺着看? 第九十八章 林中鸟 “您是想问风来州,还是云响州?”杨御成并未急于回答对方的问题,而是出言反问道。 “你是风来州出身,那便谈谈风来州。”吴聆并不意外,静坐回应。 “乱象纷起,群雄并立。不久的将来那里会化作一片炼狱,维持了无数年的秩序即将崩坏。”杨御成面无表情地说着:“挺过了,便是下一段繁荣的开启,挺不过的话…星烁雨落之事犹在眼前,最终的结果并不难猜。” “那么你觉得它能不能挺过去呢?”吴聆换了个灌满白开水的壶为杨御成续了一杯。 “挺不过去的,因为有我在。”杨御成接过杯子一饮而尽,抹了把嘴继续说道:“我所经历的一切必须要有东西为之付出代价…不是一两个人,一两个团体,或者一两个王朝…那引导出无数悲剧的规则必须被摧毁,而天道崩坏的后果则需要所有人来一齐承担。” “难怪那茶能把你苦成那样了…”吴聆满意一笑:“这么说你想成为斩断轮回的那个人?” “如果我行至半途便如野狗一般死在路边,那就请吴山主忘了今日的谈话。”杨御成语气平稳地缓缓应道。 吴聆点了点头,并未接话。 “那么云响州…” “您真的要问我吗?” 两人对视一阵,同时咧嘴笑了起来。 “我有个故事想讲,你着急回去么?”吴聆并不介意被一个小辈出言打断,乐呵着卷了卷袖子打破了短暂的沉默。 “正说到兴头上,吴山主这不是吊人胃口么?”杨御成端起杯子:“劳烦您,再来一杯!” “好。”吴聆笑着点了点头,直接将水壶推到杨御成跟前。 “我的妻子,也就是茜寻她娘,你来之前有打听过么?” “吴夫人乃云响州有名的女中豪杰,与山主也有一番美人配英雄的佳话。来到这个地界都不用多加调查,但凡涉及江湖,横竖是绕不开她的。”杨御成坦然答道。 “那么你也知道她的身份咯?” “是,崇亲王的亲生妹妹,御封怀杨郡主,这也不是什么隐秘之事。” “嗯,我今日倒是要给你讲一些贵胄趣闻了…”吴聆双手扶于膝上笑了笑。 堂堂观霞山主自然不可能把自己拉来逗乐子,或者自曝些见不得人的家长里短。 “我夫人幼时爱鸟,尤其爱听鸟鸣,不过她不喜欢虫子…”吴聆犹如一个慈祥的长辈,乐呵呵地讲起了看似毫无意义的故事。 这也是常有之事,杨御成点了点头。 “女孩怕虫子,这话虽然不能概括到所有人身上。不过怕与不怕似乎是天性,与修行高低无关,你说这是不是件很有意思的事?” 杨御成继续点头。 “但她不是寻常女子…你刚才也说了,那一大串名头单拎一个出来都吓人得很。”吴聆扭了扭脖子:“你想想,若你是那个伺候郡主的侍卫,面对这种情况时该怎么做?” “鸟儿吃虫,无虫鸟则不生。四处蒐集强凑成一堆,鸣叫声又少了一丝贴合自然的灵气…那么便只有靠人去投喂饲料了。”杨御成低头沉思一阵,缓缓开口答道。 “是了,你很聪明。”吴聆点了点头:“但直接撒把饲料出去,未经驯化的鸟儿也不懂吃。偶尔有那么一两个敢于尝试新鲜事物的也是抢不到虫子,迫不得已方才如此行事…” “那便一边除虫,一边优待吃饲料的鸟儿…”杨御成接道:“迫使鸟儿尝试新鲜事物最好的方法就是除掉旧事物,环境骤变之后其实它们很快就能习惯,自然远比人们想象中的要坚韧许多。” “是的,不止要让它们这么做,还要让它们觉得这样是天经地义…”吴聆叹了口气:“很快,虫子不见踪影,鸟儿叫得更欢了。小郡主可以放心地躺在林间松软的落叶之上,伴着天籁与暖阳浅眠…那是段多么美好的日子啊。” “后来呢?郡主成了陈女侠,又变成吴夫人,那再也无人光顾的幽林如今又是什么景象?”吴聆悠悠叹道。 杨御成低头沉思,并未答话。 “再无闲人去投喂饲料的鸟儿们陷入了迷茫,有的争抢起了残存的食粮。有的飞离树林,想起了祖先的本事,不出一阵便重拾野性…”吴聆摇了摇头:“无论如何,今时今日,那片林子再也听不到鸟儿们的动人鸣叫了。” 两人沉默一阵,吴聆缓缓开口问道: “这样的结局,如何避免?” “需要另一个人。”杨御成很快便出言答道:“不过这次来的这个人手中拿的不再是饲料,而是用来对付人的毒药。” “是的…确实如此…”吴聆点了点头:“不过世事并非如言语般规整,那人迟迟未现,等他来了,结局也早已注定。” “想要改变这一切,那么只能靠鸟儿自己,尽管力弱,却总好过蒙昧一生。”吴聆的语气开始沉重了起来,眼中也隐隐有精光冒出。 “这么说吴山主想做那第一只伸出利爪的鸟儿咯?”杨御成无谓地问道。 “鸟儿?呵呵呵呵…不。”吴聆摇了摇头: “我们是虫子。” “很中肯。”杨御成点头道。 两人对视一笑,杨御成起身告辞。 “云响州比我想象之中要有趣得多,至少比风来州那帮眼里全是钱与势的老帮菜要好多了。”他抱着小黑猫行至木屋门口,轻声开口说道: “时机会来的,吴山主。我听闻有人称呼我是什么“大才”…不过我想您找错人了,我不过是个随波逐流的小角色。” “真正的重头戏要等另外一个顶着这个名头的家伙回来…届时不管是你我,还是整个云响州,都将成为他排演的大戏之中的一台布景。”他转过头来微笑说道:“大才这称呼意味着什么我虽然不懂,但他可是个货真价实的祸世魔王呢…” “你很信任他,这就是所谓的英雄相惜么?”吴山主颇具玩味地问道。 “不,我俩都不是什么英雄。”杨御成摇了摇头:“只是和他在一起办事我会觉得很好玩,而且我的人生之中很少有过这种感觉,仅此而已。” 下山无人相送,观霞山冬日风景秀美。披着毛皮大衣的单薄身影行于山间小道之上,却显得与周围的环境有些格格不入。 小黑猫早就窝在杨御成怀里睡死过去了,感受着背后暗处传来的各方视线,杨御成反倒是有种刚逛完游乐园的轻松感。 真是我到哪哪就要乱啊… 磨磨蹭蹭重回山下市街,日上三竿,街上已经热闹了起来。商贩走卒,江湖行者络绎不绝,杨御成终于在这份平静恬淡的风景之中抓住了先前自己未敢笃定的那一丝异样感。 刚浮出些头绪,他突然感到腰间被什么东西轻轻戳了一下。 我可没带钱包,估计你要失望了… 杨御成在心中一笑,并未打算追究。 那手却伸向了奇怪的地方。 对方的目标并不是他紧实的翘臀,而是…驭风旗所在的后腰下方的口袋。 嗯?杨御成乐得更厉害了。 对嘛,这个节奏才对嘛! 第九十九章 小龙集会 杨御成重获新生之后,并未像以前一样将驭风旗炼为本命法宝。 第一,与器物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风险太大,并不是他这种不怎么寄情于某物的薄情之人喜欢用的手段。第二则是没什么必要了。 驭风旗最为突出的是它的便利性,放到险恶江湖来说就是一种自保手段。而杨御成自觉注定是个树敌全天下的人,这法器的特性若是被人研究透了自己反而容易吃亏。 不出手的神秘人才是最强的。 还有一点,就是他其实有将这东西送给杨雪隐的想法。正如他父亲将其传给他一般,他也希望能以此物来保护弟弟。 简单来说,杨御成算是个豁达的缺心眼,一边溜达着一边等着人家明晃晃地将自己的傍身法宝偷走,也没见他有什么反应。 只不过原本直勾勾迈向朝客栈方向的脚步转了个头,慢慢悠悠地在市街中逛了起来。 哎呀,驭风旗,你我无缘啊~ 杨御成背着手哼着小调,无视了周围人看向自己胸口衣襟间兜着的小黑猫的好奇眼神,十分自在地遛起了弯。 屋顶砖瓦之上,在人们难以观察到的角度,一道黑影正飞速奔行着,速度之快便连脚尖落地处的尘埃都溅慢了三分。 但无论她再怎么快,行动再怎么小心,就是无法甩掉一直缠绕在自己身后的灵觉。 怎么可能呢?黑衣人驻足回望,却见那披着毛皮大衣的英俊少年就在自己落足的这栋房屋脚下,对着伙计端出来的大包子直流口水。 黑衣人眉头一跳,奋力加速。 嗯,差不多了,再逛都要出镇了… 与小偷在市街周旋了将近半个时辰的杨御成直感腹中空空,看对方逐渐慢下来的脚步自己也无意再与他玩猫鼠游戏了。 以逸待劳的追逃之中,他大概分析出了三点,每一点都让他觉得很有意思。 第一,对方不是普通的贼,当然也不是专业的贼,而是个不擅做贼的修行者。 第二,对方对此地的熟悉程度还没有昨天晚上刚把地图背下来的自己高,也就是说招上自己的并不是三崖镇本地人。 第三,对方的步法让他感到十分熟悉,而且与自己印象中的那人一样是名女子。 别掏火箭筒出来就行了… 杨御成叹了口气,转身走进了街边暗巷。 偷儿会在三息之后从左右两栋房子持平构成的一线天上飞跃而过,是骡子是马或者是突来艳福,就要在这敲定了。 那偷儿水平也不错了,至少比自己在风来州见过的大多数青年修行者都要强。而且一看就是实战中锻炼出来的,就算尚未交手,杨御成也能感觉到她隐藏的那股果决杀气。 但你也太不专业了…大姐,驭风旗上裹着我的神念,你好歹给它封住了再跑路啊? 这哪是黑夜里的萤火虫,简直就是暗房里的爆闪景观用大射灯,想无视都难。 时月昙奔走无声,而头顶这小妞至少比她差了两个等级。就算刻意掩盖,依旧无法逃离全神贯注的杨御成的耳朵。 哗啦…黑衣倩影飞跃半空,如同悬崖跳羚般矫健迅捷,只可惜此景不是在月下出现了。 杨御成面无表情地引爆了驭风旗中收敛了许久的涌动狂风。 呼——气流以爆散的形式,以黑衣人的手掌为中心向四周扩散而出。 街边小摊都被这一下吹倒了好几张招牌,更别说处在风暴中心的那个倒霉小偷了。 黑衣人被搅得重心不稳,身体失衡,慌乱之中朝下方瞥了一眼。 嗯,清如水,明如镜,比吴茜寻那不知心里藏着什么诡秘勾当的眼睛看起来舒服多了。 杨御成残暴一笑,他可不是什么怜香惜玉之人,在他看来不论是多么好看的皮囊,撕开之后都不过是一滩烂肉。 大家的血都是红的,何必搞那些美丑观呢? “身!”他眼神一肃,手掌朝空中虚抓。 这也是他最近几个月琢磨出来的成果,简化版的瞬发黑流身。 黑焰点燃时周围的人会有什么感觉? 恐惧,压抑,一切不美好的情感会在瞬间被强行灌输进人们的心中,但细细品味之后这些来自外物的心绪又无比纯净。 一切恶意,一切不够美好的东西都是源自于天道恶念,但它本身却又不掺杂任何杂质。 不说这些有的没的,杨御成若是敢在热闹的城市里点燃黑焰,那估计路过的热心江湖人士都要立马提刀来砍他了。 能放出这种诡异威压的能是什么好东西? 他当然考虑到了这一点,但黑流身这般能毫无征兆将人定身的手段不用又太可惜,于是他就琢磨出了类似快速拔枪的施放方式。 黑流身的本质就是无形黑焰,那么只需要将其瞬间聚集,再小幅度地精准爆发,动静自然就不会闹得那么大了。 而且这瞬发的无形黑焰效果远比原来要好得多,大范围的黑焰并发仅会让人难以动弹。但修为高深者可拼力挣脱,武煞罗那样天赋异禀的家伙甚至能直接将黑焰扯碎,反噬施放者。 恶念天道的反噬可不是说着玩的。 但这瞬发一式可不止是定身。 血汐,修为,心跳…甚至是思考,都会在一瞬间之内陡然断流。 邦,邦,邦。莫名悬于空中的黑衣人眼睛一翻,顺着冲势斜斜落下,在两侧的墙面上反复弹射了三次方才跌落在地。 “你们这些正道恶贼…竟使些卑鄙手段!”黑衣人晃晃悠悠爬起身子摆出架势,眼中满是悲愤之意:“我会在地狱里等着你们的!” “我怎么就正道恶贼了?”杨御成并未前顶,只是站在巷口苦笑一声:“你认识我吗?” “能让吴茜寻那贱人亲自接待,你能是什么好东西?”黑衣人唾骂一声,抬手掌化游龙,眼看是准备绝死一战了。 有意思,真有意思。 太平盛世云响州啊~ 杨御成也懒得继续逗她,坦然与她讲明了事情经过。这家伙口才倒还不错,给刚红着眼准备玩命的黑衣人说得一愣一愣。 “有什么事,不如我们先谈谈?”杨御成见对方敌意缓缓消退,也是看在时月昙的面子上方才对她的事情起了些兴趣:“你是魔教的人?我跟你们家圣女交情不错,你是哪个部门的?” “圣女?”黑衣人眼皮一跳,也不知对面这家伙话中有几分真诚,不过还是下意识地报出了家门:“菩提教云响州分舵小龙集会…” 嗯,完全没听说过。 “想喝茶还是喝酒,还是你挑个地方?”杨御成也懒得思考这些错综复杂的组织架构,露出闪亮的白牙整出了一个和善的笑容。 “我不信任你。”黑衣人也知道找错了对头,气呼呼地一把将驭风旗甩给对方,扭身就要离开。 “怎么样才能获得你的信任呢?”杨御成脚步未动,伸手拦道:“我这人比较喜欢多管闲事,而且你刚才说的那些话倒是跟我也有些关系…正道怎么就成了恶贼,吴茜寻又是怎样一位贱人呢?” “你帮我杀个人…”黑衣人眼珠一转,扭过头来悠悠说道,眼中满是狠戾。 “我最爱杀人了。”杨御成无奈一笑。 “插芊山,苏乘!”黑衣人清脆的嗓音中隐隐浮动着一丝血流成河般的恨意。 呃… 杨御成挠了挠头,也不知道该说啥,拍拍屁股走人又未免有些不解风情。 毕竟气氛都上来了… 他无言,反手丢出胸口竹牌。 黑衣人吓了一跳,不解其意,犹豫半天方才捡起脚边的碧绿竹牌端详起来。 哎呀,太尴尬了。 黑衣人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般尖叫一声跳了起来,反手将竹牌当作暗器打了过来。 杨御成接下竹牌,等候空气中突然冒起的火药味渐渐散去,方才开口一笑: “你的活我也接下了,反正事多了反倒好办了…我那只有紫茶和果汁可以不?” 第一百章 风云雷雨 黑衣人未报大名,自我介绍也极其简略。大概内容不过是什么行走江湖,出身草莽,因为各种原因投身魔教之类的车轱辘话。 酪绵,就这么一个代号还是杨御成费劲啦好说歹说方才从她嘴里撬出来的。 她黑色面巾之下的脸庞并没有想象中的那种惊艳感。不过眉目深重,加之双眼清澈,倒是有股飒爽侠女的英气深藏其中。 这种饱含神光的眼眸杨御成只在自己的弟弟脸上见过,别人要么是愁苦要么是迷茫,不然就是阴险狡诈凶戾外露。 还有一种特例,就是赵抚兰与时月昙那种小小年纪装着二十来箩筐心事的怪物。你想看什么表情人家都有,能从他们的眼里找出什么东西,那真的可以堪称是一场造化了。 至于自己… 杨御成很少照镜子,对自己的长相也并不在意,但人若是能俯瞰自身,亦或是重现他人眼中的往事,他也许就能知道酪绵对他除了警惕与疑惑之外,为何还会有一点难以言喻的惧怕了。 杨御成长得帅,虽然说不上能让人一见倾心。但既不阳刚也不阴柔,尚未定型的他平时总是眉眼带笑,能让人自然生出亲和感。 这是项了不起的天赋,尤其是对他这样有心做事的人类说。一张好看又讨喜的门面比说话好听有用得多。 但每当他锐意出手,或者干脆就是根本不介意宰了你的时候,一切就都变了。 那一刻他眼中冒出的深沉黑暗,到底是因为受到恶念天道的影响,还是源自于他自身呢? 一切事物来到形而上学的领域就很难说清了,至少方才短暂交手时被他瞪了一眼的酪绵估计这辈子都忘不了那个画面了。 见识过这么深沉的黑暗吗? 回到之前的话题,杨御成并不怎么注重自己的外表,也懒得收拾打扮。 别让人觉得贼眉鼠眼就行了… 两人左拐右拐,确认身后没有尾巴之后方才来到客栈。三长两短暗号敲完,杨雪隐远远应了一声,杨御成才吸气推门而入。 咔嚓…咔嚓… “你还有这手艺呢?”看着正在给阿闪剪头发的老五,杨御成愣了一下。 杨雪隐并未抬头回应,认真地打理着阿闪散乱的长发。仿佛整个世界只有自己手中的剪刀,还有跟前的小脑袋。 拉结与玛蒂尔妲坐在一旁,撑着脸饶有兴致地看着这温馨一幕。 进到客房里的两人就跟通体透明一般,完全没有人去搭理,只有阿闪瞪着大眼睛,一眨一眨,好奇地打量着御成哥哥身边这位不认识的大姐姐。 咔嚓…咔嚓… 杨御成拉了条板凳坐下,也加入了围观大阵。酪绵被眼前的场景搞得满头混乱,说话也不是坐也不是,只得抱着膀子在一旁跺起步子来。 咔嚓…咔嚓… 钟表指针跃动,与落剪之声齐鸣。 咔嚓…咔嚓… 阿闪被一圈布罩子裹得像个晴天娃娃,百无聊赖地坐在高高的椅子上踢着腿。 咔嚓…咔嚓… 哎呀,剪得还真像那么回事呢。 杨御成捧腮暗叹道。 “一会也给我剪一下?我的头发好像也有点长了。”他捋起刘海糊了糊,杨雪隐点头不语。 咔嚓…咔嚓… 呃…嗯…哦,对了! 前文有言,如今晴历纪元,统治天海五州的是以雷行州为中心的雷行王朝。 朝堂影响深厚,且江湖宗门世家尽数归顺,在此时的天海五州行走,无论如何都是绕不开这片雷鸣电闪的压抑苍天的。 雷行王朝自太祖晴昭帝一统五州以来,至今以有百年风光。传至如今还未获庙号的老皇帝,已经是第五代了。 在雷行王朝之前,天海五州分裂成了两股势力,或者说是两边都不承认对方是正统的破碎帝国:风来王朝与雨落王朝。 风来王朝是老牌帝国,悠悠千年,不知几多璀璨。雨落王朝则是风来皇室旁枝协同雨落州诸多势力叛乱,从而建立起来的割据政权。 不论后人如何评说,也不管那几百年间天下版图,民生如何。雨落王朝屹立三百年,结结实实地耗死了自己的老东家。 因其以天海五州内陆人为政治主体的结构,心中颇多偏见的史料记载着也将其奉为正统。 再往前的星烁王朝已经无史可鉴,不知那段时光的销声匿迹是人为还是什么别的原因。不过此时早已化作废土的那片幽谧之所曾经也有过辉煌灿烂的文明… 唯独云响州没出过皇帝。 为什么呢?这是为什么呢? 且不论江山如何多娇,英雄怎么折腰,之前的三代王朝皆为贵族统治。这是这个时代力图控诉雷行王朝根基不正的学者们无可辩驳的事实。 大家往上说都是一家人,再往前倒都是一个姓,再翻翻故纸堆,没准大家的祖宗都是一个妈生的… 今日皇帝宝座由你来做,我吃吃公粮,哪日老子不开心了就拉起一票人造你的反。 贵族们彼此哄着玩,阶层永远只在中层与底层之间来回轮换。民与民斗,民与民争,这也不失为一种轻松便捷的管理方式。 但对底层人民进行无限的蔑视与压榨,清算之时付出的代价也不会是浅尝而止的。 雷行王朝的创始人,开国皇帝陈玉昭是个正儿八经的平民出生。不止是平,而且还是贫,历经了世间惨事的他深陷绝望,愤怒与憎恨直冲云霄,而最后,他从未祈求过的上苍回应了他。 紫电,雷行皇室的血脉之力,源自初代皇帝…这东西或者说能力具体是什么也无人敢于明言,简单来说其实就跟杨御成在满盈城之乱中点燃的恶念黑莲差不多。 见过的人要么没了,要么都闭嘴了。 旧王朝的各方势力被雷行陈家屠戮一空,雨落州也在一场近乎是纯粹泄愤的“战争”之中化为第二座废墟,至今仍然叛乱连连。 雷行王朝的政权并不稳定,由此,这个时代也是个以武作禁,尚武尊武的年代。 三十年前,正道与魔教两… “行了,你来。”杨雪隐拍了拍布罩上的碎发,放开了早已耐不住性子的阿闪,扭头朝下一位顾客说道。 “嗯?这人谁啊?”他抬起头来,瞧见了脑门顶着墙根昏昏欲睡的酪绵,颇为疑惑地皱着眉头瞅了杨御成一眼。 你怎么老是出个门就能带些奇怪的东西回家? 哎呀,说来话长了… 杨御成一拍大腿,咧嘴一笑。 第一百零一章 武斗前夜 打着瞌睡的酪绵猛一激灵,转了个圈方才清醒过来。 双方还算开诚布公地交换了一番信息,当她听到杨御成的大名,惊得下巴都快掉出来了。 “你没骗我?你真的认识圣女?”一阵咋咋唬唬连蹦带跳,杨御成不解其意,好半天之后他才从酪绵掏出的令信上知晓了其中缘由。 杨御成,风来州满盈城人,危险级别最高,监视级别最高,通告全教。 备注:我亲自处理。 “我亲自处理…”杨雪隐看着上面画有四哥睡得直流口水模样的魔教通缉令,意味深长地重复了一遍落款的那几枚蓝色大字。 “嗯…她亲自处理…”杨御成疲惫地点了点头,也不知道该对此事进行怎样的表态。 “这不就是通告全教,你是老娘的人,别随便乱动的意思么?”杨雪隐递回令信,转过头来吊着死鱼眼念道: “感情你俩真的好上了?人家那种地位那种身份的人都开始用这种手段假公济私了?” 酪绵连连点头,眼中八卦之火熊熊燃烧。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解释…”杨御成叹了口气对酪绵问道;“你们那是怎么传的?” “说圣女…”酪绵连忙凑上来,刚要开口,突然像想起来什么似的左右张望一番,确认安全之后才压低声音对两人嘟囔道: “大家都在说圣女去风来州找了个小情人呢…真的是你吗?” “是他。”杨雪隐笃定点头,为此事敲下了定论,完全不管杨御成不断跳动的眉头。 “这位可是你们教将来的大驸马…所以有的事情应该不需要我多说了。”杨雪隐故作严肃地向酪绵说道:“我们也不用你上刀山下火海,既然逛个街都能碰上也说明你俩有缘…” “我们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然后这家伙马上就惹出一屁股麻烦。” “现在我需要你一五一十地把此地的各方面情况都告诉我们…挑重要的说,把驸马爷逗开心了到时候他去吹吹枕头风,升官发财那是大大的有。你稍微考虑一下。” “不用考虑了!”自从知道面前这位怪人就是传说中的圣女姘头之后,酪绵的态度一下子就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你们想知道什么?” “这个嘛…”杨雪隐斜眼瞥向杨御成。 杨御成望着酪绵愈加闪亮的眸子,已经开始头疼起吹枕头风这招对时月昙好使不好使了。 况且我俩根本不是那种关系好? 今年这一届少年英杰会很不寻常。 云响州人杰地灵,宗门林立。其中名声最为响亮的便是由五位宗师共同组成的云响五侠。 而他们所代表的五座宗门也结成了友好关系,唤作五山联盟,自数十年前起便是执云响州修行界牛耳的重要团体。 插芊山与观霞山都位列其中。 云响州地大人多事情少,宗门之间平时也只是喝喝茶聊聊天,切磋一下武艺。 明面上没什么大恩怨,局势自然就是一团和气。这种养老氛围也是许多外人来到此处试图拜入宗门世家所追求的东西之一。 慵懒,散漫,这就是云响修行界的基调。 不过此地在很久以前也曾是魔教三舵其中之一,三教合一中的菩提教总坛所在之处,正道与魔道冲突不断,两方此消彼长。 三十年前的那场星烁大战打废了魔教的大部分硬实力与高层宿老,其中受损最严重的就是与五州本土文化融合最深的菩提教。 云响州修行者见缝插针,一举摧毁了菩提总坛,将大部分魔教主要势力踢回星烁州吃腐土,此地方才迎来了真正的,宏观的和平。 虽然仍有许多类似小龙集会这样的残余势力未被连根拔起。 不过云响五侠深知事不可做绝,对尚不肯离开的云响魔教十三支脉秉持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 只要你别乱搞大新闻,那大家就相安无事,暗地里没事过来喝杯茶也不是不行。 这样的处理方式非常有效地化解了两方积怨,也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双方的实力。 不过只要能换来和平美好的稳定局面,那么一切代价都是值得的。 雷行皇室对魔教的态度十分暧昧,表面上严厉打击,背地里其实也有诸多合作。 魔教虽然名唤魔教,但那也只是古时五州本土人对这群外来势力的蔑称,后来叫习惯了他们也认了,名头就这么简简单单地流传下来了。 魔教之中并非全是恶人,其中也不乏雄才大略心怀天下的不世英雄,正道魔教之间的冲突实际上也只是立场与情感的碰撞。 最乐意看到江湖势力彼此划分派系,相互攻伐削弱实力的自然就是雷行皇室了。由此,在统治阶层的挑唆下双方争斗不断,天秤不断倾斜却又做不到将对方消灭殆尽。 三十年前那一次显然是有人玩脱了。 旧事不谈,话说回云响州。 雷行皇室与菩提教的关系并不好,由此正道居盛的大势落定之后,他们便在云响州颁布了对云响魔教势力的狩猎令,任何修行者都可以狩猎魔教成员向官府领赏。 不过前文也说过云响州本地修行团体的态度。这法令虽然在,但几乎没什么人会去全力执行,能在桌上好好谈的事为何要闹得你死我活,徒添因果呢? 但事情总是会发生变数,云响州修行界也不是一条心。最近几年以各大宗门年轻一届修行者为主,民间自发性的组织起了狩猎魔教遗孤的武装团体。 有人是为了钱财,有人是为了接近中央…物竞天择自然冲突本为天道,云响五侠也未出面阻止。毕竟残留在此地的魔教成员也不是软柿子,你们喜欢打就打,权当历练了。 本来局势尚且可控,修者之间也只是小规模的局部冲突,打不出什么大火花。 而这一切在观霞吴聆之女与插芊山历宗的天才弟子加入之后,就全都变了… 魔教残余和与之有牵连的势力被大规模,有计划性地捕杀,活下来的人缩到了黑暗的角落,早已浇灭的恨意之火再次熊熊燃起。 云响五侠虽身处高位积威深重,但后浪以至,他们已经没有了当年那种对此地江湖的绝对掌控力了,这也是世间诸般无奈之一。 今年的少年英杰会,各门各派都遣出弟子参加,门中精锐随行。魔教则会抓准这次人才汇聚的机会大举反扑,给这背信弃义的群正道狗贼来一个血淋淋的教训… 众人谈完,杨御成有深意地点了点头。 那就玩玩? 第一百零二章 白衣剑客 人们总是渴求理想的领导者,若自己是君王,便要立一座天。若已成神明,那就得尊崇虚无缥缈的至理规则。 世间一切在创立之初总是积极向上,怀有无数美好愿景的。但太阳缓缓下山,光芒逐渐消散,陷入苦难的人们就会开始质疑领导自己的诸般事物。 任何东西都不可能面面俱到,作为领导者自然难以考虑到一切或者将管辖的事物放任自由,只得以强势手段进行恫吓镇压。心绪复杂的人们逐渐堆积不满,叛逆精神由此而生。 当最初的理想破灭,黑暗逐渐盖过光芒,人在受到无法承受的打击导致信仰坍塌时…血淋淋的绝望现实就会再度将梦惊醒。 狂热消散后,一切都将变得无比冰冷。 云响州作为一片乐土,实际上也正在经历着这段无可避免的衰败循环。 人们对和平的狂热已经逐渐消逝了。 就算是强大的雷行王朝,就算是名满天下的云响五侠也无法阻止这份趋势。 天道如此。 少年英杰会选址在云响州的正中心,名唤神幕阁的云间孤岛上举行。 与会者通过各大宗门的传送阵自行前往,为期一月。一旦登岛,若无要事则不准擅自离开,否则视作自动弃权。 少年英杰会并非是以宗门为单位举行的,这其实是始自雨落王朝成立之初的一项传统祭仪。各州皆会自行举办,只是时间没有定得那么死。 是不是听起来挺熟悉的?没错,少年英杰会与投书会是一挂的,一文一武,所为的都是挑选出默默无闻的天赋异禀之人。 投书会的祭台叫投书台,那少年英杰会的祭台叫什么呢?打架台? 龙骧台的名字来源于一座大船,古时星烁州战火蔓延,生灵涂炭。当地人铸造了三艘可载数万人同乘的巨型楼船,携带着当时最新锐的技术与知识各自向着不同的方向逃离。 另外两艘已经无人知晓它们的名字了,唯有最小的那一艘,空无一人的龙骧号的残骸被冲上了风来州的海岸线。 武斗所用的龙骧台并不需要像投书会那般专门设立祭祀之所,而是遵从了它名字由船而来的本性。哪里办少年英杰会,哪里就是龙骧台。 而今年,大船行至神幕阁。 十七年前,这里还有另外一个名字。 普渡院,或者叫菩提教总坛… 往年的少年英杰会如杨御成之前所想的一般,无非是各大宗门之间的表演赛,也是小朋友们施展拳脚结交关系的娱乐之所。没有人在乎那所谓的魁首荣耀,因为名额早就分配好了。 今年云响州的少年英杰会却截然不同,虽然表面风平浪静,但此地之下涌动的暗流已经积郁到了极限值,这场盛会就是它的爆发点。 不止各门精锐弟子齐出旁观,上场干架的也是各地各势力能拿得出手的少年天才。 一方面是正道合力防备魔教,另一方面也是他们要在这里争夺话语权。 哪家胜出,不远的将来重新洗牌之后的云响州修行界就必然会有他的一席之地。 这么重要的场面,为何观霞山不派吴茜寻或者其他厉害的弟子前来,而是要临时推出张矩这个只有半只脚踏进修行领域的毛头小子呢? 是有意退让,还是别有谋划,或者说…那小子真的是个超级天才? 杨御成坐在木屋里喝着大会提供的云响特产果饮,眉头都快拧成一团了。 倒不是谜团太多让他头疼,而是因为发现了一个让自己无法接受的事实。 他晕传送阵… 虽然先前在北地三郡也算体验了两次,不过那地界规则环境乱得梦都不敢那么做。在现实与虚幻之间来回穿梭,倒也说不上是规规矩矩地通过阵法进行肉身转移。 严格来说这是他第一次用传送阵,心中有颇多抵触的他最终还是拗不过观霞山众人的温言相劝,硬着头皮上了法阵台。 不好的预感完美应验了,这回倒是没有直接把他送到解脱幻境里。不过那种突如其来的,硬生生并且无法自控的空间转移感差点没让他当场昏死过去。 他对空间太敏感了,气流,角度,点与线。周围的一草一木都难逃他潜意识的探查,而一旦丧失了对自己所处领域的掌控力,那坍缩成第三视角的观察力就会汹涌反噬而来。 说起来有点复杂,具体形容的话他经历的一切就像是飞身扑到床上,结果临到跟前才发现面前是水,还未入水面场景却又化作了干涸的土地,直到撞上时才发现原来是个榔头… 这感觉估计只有他自己能懂了。 “你是代观霞山出战的刘少侠么?我先前还寻思那么大的一座宗门为何要请外人代战,今日一见方才看出其中缘由啊!”身穿粗布衣,肩系皮带作猎户打扮的年轻人凑了上来,十分爽朗地走上前来朝杨御成拱手见礼道。 “笑,没事,我自己都觉得挺好笑的…”杨御成耷拉着眼皮,有气无力地回了他一句。 “呃…我绝无嘲笑刘少侠的意思,晕传送阵这事无关修为,不少人都会遇上这类问题呢…”猎户青年挠了挠头,急忙解释道:“我是看刘少侠天资不凡人又俊俏,有意结交方才如此唐突的…不敢有别的意思!” “哦?我是头上长角了还是尾巴没藏好?怎么就能看出来天资不凡了呢?”杨御成没好气地呛了一句,无论这青年有什么算计还是纯粹的心生好感,只怕都是拍马屁拍到马蹄子上了。 “这…呃…直觉,直觉…”猎户青年姗姗一笑,颇为尴尬,倒也没有气恼的意思。 “你的直觉不太准,若是想跟这地界最厉害的那个聊聊天,只怕你是找错人了。”杨御成吸溜吸溜地喝干了杯中果饮,大大咧咧地朝不远处抬手一指:“你应该去试着烦烦他。” 指尖所向,一名身着纯白长襟,臂佩青狮玉环,光看那气质就甩了小痞子杨御成十几条街的俊美少年正坐在木屋一角,低头忧郁地轻抚着自己腰间挂着的古朴长剑。 真的好帅… 那如同夜空皎月一般惹眼的超级帅哥看起来与杨御成的年纪差不了多少,胸口挂着写有“玉鸣山”三字的精巧代战牌。 真有意思,五山联盟,现在至少有两家请外援出战了… 话说回来,差不多一个年头出生的人,又有赵老六那样丑得堪称恐怖的,又有这哥们这种帅得让人看一眼就有些挪不开步子的…世间事还真是神秘莫测啊。 白衣少年在杨御成递出指尖的同一时刻,也缓缓抬起了头望向两人。 我的妈呀… 杨御成只感觉被一盆凉水从头浇到了脚,手都忍不住抖了一下。 不是害怕,而是震惊。 眼神如剑,人如剑。 剑如寒秋漫天飘霜雨… 此人的修为最低也得是虚想之巅了。 至于吗?不就是一个少年英杰会吗?至于费劲啦地把这种怪物都拉过来吗!? 第一百零三章 龙骧台 既是江湖自然松散,严明的规矩会招来大多身怀本领的人的不满。少年英杰会虽然作为天海五州的传统祭仪之一,但各方各面的规划与布置实际上有着相当大的自由空间。 每年的规矩与流程都不一样,比如说今年这一届虽然离岛就算弃权,但并不需要在大会开始之前便举家赶到。 反正只要轮到你上场的时候,你人在龙骧台上就可以了。 场次布置都已经排好,杨御成作为观霞山的代战者最近的一场比赛是七日之后,观霞山的随行大队也会在那个时候才会抵达神幕阁。 他这么早来并非有劲无处使,而是想要预先勘测一下附近的地形。若真的乱起来,好歹能设计出一条逃跑路线。 大会虽然举办日定在今天,但正式的开幕式实际上在三日之后。此时的龙骧台仍处于搭建之中,各方工匠杂役上下忙碌,被人驯养的异兽灵兽横渡百里拉来建材,场面倒也算热闹。 只不过这热闹却并不属于以武为尊的江湖人士,若对建筑或风景毫无兴趣的肌肉棒子赶在此时到来,估计都能无聊得长出蘑菇来。 神幕阁四面环海,占地近两百里,这等规模在云响州也就算是个中型岛屿。 此地常年处于云海包裹之中,岛上风景秀美植株林立。菩提教留下的痕迹经过十数年的时光早已被铲得干干净净,望着这原生态的秀美海岛,还真的难以想象三十年前这里竟然是堂堂一教总坛。 神幕阁下有灵脉,自然布局也是非常优秀的洞天基址,但因为种种牵绊与原因,云响州并没有哪家宗门敢跳出来占据此地。 岛上八个方位坐落着八座传送阵,有一说这是原来菩提教的手笔,也有人说这是天下正道发起总攻之时设立的通道。 反正无论如何,器物褪去了使用者的色彩那便只是个单纯的物事,传送阵不会因为跟谁的姓就能自己选择让谁进不让谁进。 据杨御成观察,此时岛上的聚集的江湖中人是极其稀少的,传送阵自他到来之后也完全没有发出过动静。 不过想想也是,哪个弱智会没事闲的提前几天跑到考场蹲着的? 这种人不是脑子有问题就是心怀鬼胎。 那么这个看起来言谈举止都十分正常,甚至言语间还透露着几分精明的猎户青年,以及这个就差把“不简单”三个字写在脸上的白衣剑客… 杨御成与那人对视一阵,别过头去未做什么多余的反应。 视线挪开的一瞬间,他能感觉到那白衣帅哥也把脑袋低下去继续装死了。 这样的狠角色自然看不上那什么劳什子“云响少年英杰魁首”的名头,便是初入沉浮的自己其实对这事也是玩味多过斗志。 难不成是为了防备魔教袭击?也不至于啊…别人先不说,云响五侠这几个重梦大佬到时候往那一坐,有什么场子是镇不住的? 夺魁争名么?人又不是傻子,就算靠这种论外级别的外援一番砍瓜切菜拿下头名,想必也难以令云响州江湖势力信服。 这是个双输之局,既然是和插芊山与观霞山并立云响之顶的玉鸣山,自然不可能傻到干出这种一眼望去尽是烂账的买卖。 玉鸣山…玉鸣山…老子连他们家门主叫啥号啥练啥的都还不知道。这要是跟风来老家,没准顺着局势与自己对江湖势力的了解还能猜出一二。 哎… 杨御成垂着脑袋叹了口气,搞得一旁迟迟未走,看起来就很想搭话的猎户青年满面疑惑,急也不是等也不是。 说到等…等等… 杨御成皱着眉头又根据常识反向推理了一番,心中忽有光点闪过。 既然玉鸣山找来这样的帮手代战武试是一件很不合理的事情,那么有没有一种可能,就是他其实跟自己一样是毛遂自荐而来的? 自己是来干嘛的?第一是与插芊山有着师徒约定,第二则是应了赵老六的委托。 至于这场闹剧,不过是作为预先踩点的眺望台来划划水而已。 杨御成缓缓抬起脑袋,正巧对面的白衣人也似乎在同一时刻想到了什么,两人又开始激情对视起来,空中火花四射。 能请得到这种级别帮手的,除了重梦之境的一派尊主之外,估计也只有赵老六那个怪才了… 难不成…?视线相撞一瞬,杨御成急忙挪开面向,对面那人似乎也做了同样的举动。 越想越刺挠,两人又同时转过脸来试图打量对方,结果又撞上了彼此隐有好奇之火在腾腾燃烧的深邃眼眸。 扭头,回头,扭头… 这俩家伙倒也算是有缘,第一次见面就跟打地鼠似的来了场激光眼对射。 你俩是小学生吗?直接上去打招呼啊… “刘少侠!”猎户青年突然一声招呼,打破了杨御成与白衣剑客的尴尬游戏。 “嗯?叫我?啊,对…咋了?”杨御成一愣,赶忙转头瞧向了身边的透明人。 “能否借一步说话?”猎户青年也终于忍到了极限,拱手低声说道。 杨御成点了点头,又瞥了那白衣剑客一眼,在猎户青年的拉扯之下向屋外走去。 顺带一提,他俩又对视了。 “多有得罪,我叫萨西尔?埃坤汀…隶属于尽夜教瑟越派。”两人来到木屋外的一处幽静之所,确认左右无人之后,猎户青年方才理了理衣衫,面色凝重地向杨御成自我介绍道的: “我是圣女的直属部下。” “圣女?哪家圣女?”杨御成皱着眉头直踮腿,面上颇有不耐烦的意思。 “这…”萨西尔一愣。 “你们啊,真的是…”杨御成抱着膀子晃了晃脑袋:“有事直说就是了,搞得一副故作高深的样子,我是不是该张大嘴巴惊讶两句?时月昙怎么会雇上你这么个磨磨叽叽的家伙…” “呃…我…”萨西尔面露尴尬之色。 “有事快说!不说我走了!”杨御成突然拉高了音量,给人家吓得肩膀都颤了一下。 “那个,圣女让我给您带话…”他挠了挠头怯生生地汇报道:“如果您决定参加少年英杰会,请务必出手阻止之后会发生的江湖冲突…以上。” “哦?不是不要出手,而是务必阻止?”杨御成托着下巴思索一阵,突然笑了起来。 “行了,我知道了,辛苦你了!以后每天午饭你的伙食里多加两根鸡腿,她要问为什么就说是我说的。”他拍了拍萨西尔的肩膀,背着手哼着小调转身离去,只一会就不见了踪影。 萨西尔一人于风中凌乱,完全想不明白自家主子在和这风来州的怪人打什么暗号。 难道这俩人真有猫腻?算了…乱想这些有的没的小心挨训… 咕咚,萨西尔想到自己以后午饭里油津津的大鸡腿,情不自禁地咽了口口水。 有修行底子在身的工匠,加以各方资源以及灵兽异兽共同合作,那建造速度可不是开玩笑的。 足有百阶之数的观擂场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堆砌而上,正中心龙骧台的雏形也以搭好,木柱铁枝规则林立,那齐整模样真能让人发自内心地赞叹工艺之美。 只不过这比武用的龙骧台却与杨御成想象中的场面不太一样。 足有十丈高。 完全就是个大号靶子。 他站在工地外围眺望着其中的忙碌景象,下意识地握了握拳。 这要是摔下去,估计会有点疼啊… 第一百零四章 金湍山主 蛟龙腾舞,火凤翻飞,神幕阁四角擎天巨旗迎风招展,八方门庭洞开,迎当世英杰。 不得不说,这排场还挺大的。 杨御成坐在观众席上托着下巴,切实地体会了一把刘姥姥进大观园的感觉。 原以为大商团那场面就够热闹了… “开———云———”古铜色皮肤,敞着健硕胸肌的短发男人拄着铁桨,手立颊侧,向着远方云海高声呼喝道。 这号子喊得挺好听的。 杨御成身边坐着位看体重至少两百上下,身着铜钱纹锦衣,作富商打扮的肥胖男人。此人是个好聊的性子,周围的人还啥都没说,他就开始显摆起自己那些江湖见闻了。 “小兄弟是外地来的?看起来很英武啊,颇具武人之相,不错,不错!”胖子拍了拍眼珠正跟着场中表演来回滚动的杨御成笑着说道。 “是,没想到平淡静谧的云响州还有这番热情似火的模样…”杨御成倒是不烦他这自来熟的性子,转过脸来抱以笑容回应: “我是从风来州来的…那地界不是沙子就是石头,好不容易着找条河还全是水贼,现在来这一看倒真有种生错地方的遗憾感了…” “哈哈,风来州地处北天,风大沙大,崇山峻岭雄奇巍峨,也别有一番意境。”胖子哈哈一笑:“那地方多出侠士,想必小兄弟也是其中一员,年纪轻轻便能跨州而行,也当得上少年英杰之名了。” 他一挥袖子,颇为自豪地高声说道:“这少年英杰会的英杰可不单指擂台上比武的那些宗门精英,汇集于此的青年人物皆在其中…” “我泱泱云响向来偏安一隅之地,今日却能引得八方英杰来此,我高兴得肚子都感觉轻了几分呢!” “那倒好了,若大会有这功效,我便去帮您问问能不能每年多办几次。”杨御成顺着他的话一阵打趣,胖子被逗得抚掌大笑,两人也算对上了眼缘,十分自然地聊起了天来。 “方才喊号子那人是谁?这音这调可不是不通音律的人能轻松发出来的…而且那喊声中有三分修为在,搅得空处灵气一阵翻涌,当真不简单啊。”杨御成指着场上杵浆远眺的中年男子问道。 “小兄弟真是好眼力!”胖子高兴得脸上的肥肉都堆成了一团:“如你所说,这四十二音可不是什么寻常把式,此乃云响深处诸旋列岛的不传之秘,练至深处,甚至可以千里传音呢…” “桑原人?”杨御成一愣,有些不敢相信似的又盯着场上的中年壮汉瞅了一会。 “哈哈,小兄弟可对云响江湖有什么了解?”胖子似乎就是在等他这个惊讶的反应,十分得意的搓了搓手探头问道。 “我也是刚到此地,抱歉…”杨御成苦笑一声摇了摇头。 他自打踏上云响州之后确实有点被赶鸭子上架的意思,这番被推着一路行来,也确实搞得有些仓促了。 “不妨事,不妨事。”胖子摆了摆手:“功法不简单,那人自然也不简单…小兄弟可曾听说过诸旋列岛的上坂家?” “略有耳闻,是当地三大门阀之一?不过他们好像不怎么爱掺合五州的事啊。”杨御成挠了挠后脑勺冥思一阵,方才想起以前看过的见闻录上有这么一条关于桑原国的记录。 桑原国,又叫桑原岛,位于云响州西极千里之外的诸旋列岛。那里居住的人们与五州内陆世代隔绝,虽然文化同源,但在漫长的自行演变中逐渐形成了截然不同的风物与结构。 桑原人相当排外,平时也少有出来惹事的。雷行皇室也只是向那边递了个名头,对方轻飘飘接下便算是松散臣服了。 反正千百年来那边也没什么动静,杨御成向来对这种关起门来闷不吭声的弹丸小国没什么兴趣,历史中也未曾见过他们的身影。 唯一让他感到惊讶的还是源自于他的主观印象。他见过描绘桑原人模样的画像,还以为那里的人都是像猴子般瘦小,穿着积木堆起来似的铠甲咋咋唬唬地满地乱跑呢。 没想到竟有这样壮硕的汉子。 “四十七年前,桑原内乱,三大世家彼此攻伐。上坂家一名旁系族人为避战祸,拖家带口乘着一叶小舟跨海而来…”胖子倒也不卖关子,轻抚手掌悠悠念道起来: “那时候云响州还远没有现在这般和平,正魔冲突不断。两边虽然谈不上谁对谁错,但互相牵扯分散精力,谁都没功夫去管那些盗贼流寇。” “上坂旁系一家遇上了海盗,具体的过程已经无人知晓了,那小舟最终还是漂到了无想海岸边上…但那上面载着的并不是逃亡的世家子弟,也不是满载财货呼啸而归的贼人…” “是一船尸体,再加上一个恶鬼,对?”杨御成偏过头去微笑接道。 胖子一愣,端详了面前少年好一阵,方才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 “那时他还是孩子,不知用什么手段杀了来袭的海盗,但他的家人也没能在那场祸事中幸免…恶鬼啊…你形容得倒也贴切。” “这世间只剩他一人了,他也什么都不肯说。那一船尸体是怎么来的,无人知晓。船内物资尽绝,他是如何熬过那么久的漂流时光的,也无人知晓,不过这些都无所谓了。” 杨御成眨了眨眼,锣鼓喧天,热闹非凡的龙骧台仿佛也缓缓安静了下来,整个世界只剩下胖子那两瓣正欲张开的肥厚双唇: “那时的金湍山山主…祁老前辈观此子骨骼清奇又命运多舛,力排众议打破门户之见将其收入门中认为义子…” “现如今,那千里之外漂流而来的异国小子已经成了金湍山之主,带领门下弟子扫平八百里无想海域。便是二十多年前正道魔教打得最为激烈混乱的时候,也没有任何一个见缝插针的贼人鼠辈敢去海上惹事。” 胖子深吸一口气,偏头转向台下缓缓向前迈出三步,如山峦沉岳一般落步沉稳的健硕男人: “上坂生业,金湍山主,云响五侠之一…哦对了,他还有个风云人的名字,叫祁生。” 两人对视一笑,杨御成拱手深深施礼,向对方无言致谢。 围绕神幕阁的云雾如冰雪消融一般倏然散去,澄清晴空之下蔚蓝大海分作两道,水珠飞溅,有彩霞沿天隙划过。 这时观众才明白上坂生业在等什么。 船,足有七层楼阁之高,可载千人乘马飞驰的巨大镶金战船。 数百力士于上喝着整齐划一,响彻天穹的号子划动巨桨,有人立于船舷高捧海螺鸣奏,有曼妙少女手捧花瓣如雨挥洒。 船头撞角缓缓搭在场馆正中心的高台之上,严丝合缝,宛若鬼斧神工。 原来如此。 杨御成咧嘴一笑,愈发感受到了这一场少年英杰会会有多么不简单。 龙骧台,竟然是一艘船。 第一百零五章 王杰云 这艘船自然不是那传说中的龙骧号,天海五州全域对给船起名都有很特殊的潜规则,那就是船名首字母一定得是水产。 此举姑且可以归类到祈求水神保佑的那个范畴里,不过有些时候却能闹出大笑话。 此次作为少年英杰会比武擂台的大船是金湍山的退役战舰,也是“渊下灯”上坂生业年轻时驰骋无想海域打击水贼舰队的旗舰:鲟巡号。 三十年已过,金湍山主虽然早已揽重梦入怀,未应年纪而衰弱半分,但组织框架并非是一人之力可以影响全部是非的。 尤其是金湍山作为云响州与雷行皇室关系最亲密的大宗门,整个组织的一举一动其实都牵涉诸多。为了不出岔子,最好的方法就是频繁进行人事变动。 如插芊山那般闲云野鹤又分为诸多派系的宗门,只要你够格,在宗主掌门之位上坐到老死都不会有人来管你。 观霞山与玉鸣山杨御成也在这几天通过各种渠道了解了一番,这两座宗门的上任山主皆战死在了三十年前那场大战之中,由此也可见那场被云响修行界有意淡化的事件内含多少凶险。 观霞山倒还好,原掌门之子吴聆也算是个天才人物。他年纪轻轻便下山行走江湖,所作所为颇有大侠风范,靠着一点一滴的正义小事积沙成塔,最后搏了个铁君子的好名头。 祸乱平息之后吴聆回归山门,一杆铁枪定风云,轻松踹翻了所有跃跃欲试的竞争者,由他继承山主之位倒也算实至名归。 玉鸣山的情况则相当不容乐观,老山主与他的两个儿子皆被炼狱般的战场吞没,连带着当时山内的高中层精英也没能回来。 观霞山那种竞争算是群雄并立,只要来个强势人物处理好了倒也不至于伤筋动骨。而只剩下底层弟子与外围人员的玉鸣山可是炸开了锅,莫说掌门了,宗门是否还能存续都是个问题。 还好老山主的侄子有些本事,在五山联盟中其他宗门的照拂下力挽狂澜,重新扶起了摇摇欲坠的玉鸣山。 团聚英杰,欣欣向荣,正欲破而后立的玉鸣山没过几年就传出了噩耗。继任掌门的老山主侄子竟然莫名其妙的病死了… 现任山主徐复迎不过二十四五,修为在各方资源的硬怼之下也只是僵僵踩在了虚想之境的中游。还有一点,如之前的山主一般,他也是上任掌门的侄子。 幸好云响州不是祸乱之地,这种风雨飘摇的古老宗门也不会有外人过来踩上几脚。 徐复迎虽然在一众宗主中修为一般,但此人极擅交际。他在各方势力中都吃得很开,上至朝野下至贩夫走卒,到哪都能遇上朋友。 所以他能请得来那名把不简单三个字写在脸上的白衣剑客倒也在情理之中。 至于五山联盟中的最后一个嘛… “敢问前辈尊姓大名?”鲟巡号稳稳停靠在高台前方,云雾散去,显露出了包裹神幕阁,蔚蓝清澈的无想内海,将开幕式推向了新的高潮。 “王杰云,猎脊山中人。”胖子呵呵一笑,拱手报上名来。 “妈呀,王山主…”杨御成一缩脖子,他早料到这胖子不简单,没想到竟是堂堂猎脊山之主,云响五侠之一“万丈原”王杰云。 不是…您这样的大人物咋跟这呆着呢? 蹲我的? “你呢?”王杰云眨巴着豆大的小眼睛,饶有兴趣地探头问道。 “呃…风来州江北杨家杨御成。不过现在我因为种种原因要替观霞山出战,所以化名刘惮…”杨御成颇为窘迫地拱了拱手:“方才多有失礼之处,还请前辈莫要怪罪。” “哈哈哈哈哈…我早就知道了。”王杰云拍着大腿跟个大胖娃娃似的大笑起来:“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你这小面相真是跟那会一模一样…” “啊?”杨御成一愣。 “满盈城那夜,我也在。”王杰云挤了挤眼睛:“我跟贺老前辈是朋友…年轻时我也曾与你父亲一同对抗魔教,既是战友也是结义兄弟。” “呃,啊?” “愣啥?你该叫我啥?”王杰云一拍杨御成的脑袋瓜子,十分平和地呛了他一声。 “呃…那个…王伯伯?”杨御成挤着眼睛反应了好一阵方才掏出这么一句。 这行走江湖遇上意外跟高手拉上关系的事按理来讲是十分令人欢喜的,不过杨御成没有想到这种事情竟然会莫名其妙地发生在自己身上。 而且从他的直觉来看,这事并不简单。 “按你习惯的叫。”王杰云也不恼,十分亲切地拍了拍干侄子的肩膀。 “王山主。”杨御成肃容挺起腰板,再次庄重拱手向对方见礼。 胖子山主点了点头,不再纠缠于此事。说到底他也只是心有所感,早早来到这里守株待兔,没想到兔子还真的撞上来了。 初遇之时,王杰云一阵恍惚,这小子跟他爹年轻的时候长得真像啊… 跟他爷爷更像了… 号角齐鸣,本来正在琢磨阴谋诡计的杨御成一下子就陷入了焦虑之中。 王杰云…竟是我爹的结义兄弟…? 真是行走江湖,处处都是关系。那么他是什么立场?为何又会在此与我相认? 杨御成倒是不怕王山主跟杨赐信串通一气“共谋大业”,但这根温柔的钉子插在这里,横竖都会对自己接下来的计划与布置产生影响。 毕竟寻香给的指令是解放被压在观霞山下的两尊巨兽,而自己则是要搅动云响州这潭死水,在与赵抚兰的协作中撕破雷行皇室的帷幕。 王杰云跟吴聆…会是一条线上的人吗? 不明,不明,一切都难以断定。 横不能上去拽着人家三百斤的领子,大摇大摆地问要不要跟老子一起造反? 心事重重的杨御成抬起头来,看到已经迈上甲板的主办方开始了激昂的演讲。 唾沫横飞,陈词滥调,投资人与上位官员们的演讲稿并没有开幕式中热闹的表演那般精彩。 两者对比之间,仿佛也昭示着两种社会形态无形的现世冲突。 少年英杰会…到底会走向何方呢? 第一百零六章 英杰首战 直到表演结束,晚霞抹上湛蓝深沉的天空,观众逐渐散去,杨御成方才起身施礼。 他与王杰云约好了改日登门拜会后便先行返回了为与会选手准备的休息所,胖子山主背着手挺着肚子,笑吟吟地点了点头。 不论他是否真心欣赏杨御成,也不论这场意外的会面对不走寻常路的杨家小子接下来的行动会有何影响,总之那个来时意气风发的英俊少年在归途时脚步都沉重了几分。 又是重梦,又是干伯伯,不好处理啊… 鹰啼划过渐暗天色,杨御成十分自然地切进了林间小路,七拐八拐,在一处被密致林地包裹的大树墩子旁边找到了杨雪隐一众人。 酪绵也来了,真不知道这少年英杰会对入场观众是怎样审查的。 这场盛会虽说力求开放自由,不过说到底还是修行精英们的游戏,自然不是谁都能随便钻进来看看热闹的。 无论是参赛者还是观战者,实际上都是由各大势力邀请而来的。 单论这一点,与同样类型的活动对比,武人的门槛实际上就比文人高了许多。 但习武修行者英杰无数,文道巨星反而寥寥无几,这几年天海五州的整体文艺水平还隐隐有直线下落的趋势… 扯远了,杨雪隐一众走的并不是观霞山的路子,而是通过与小龙集会交好的云响竹帮拿到了入场的资格。 名目上是随行人员,但诸行自由,潜台词就是一切事情后果自负。 众人交换信息,杨御成对老弟讲了有关于云响五侠的情报,重点提到了王杰云。 杨雪隐也是一愣,挠了挠头嘟囔道:“王世伯竟然是云响五侠…?” “啥玩意?你认识他?”杨御成眉头直跳。 “当然认识啊…”杨雪隐盯着杨御成的脸,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叹了口气:“也是,每次家庭聚会你都不知道蹿到哪快活去了。” “家庭聚会?原来还会有外人来的吗?” “也不算外人…王世伯是父亲的结义兄弟,每隔几年都会来探望一番的。”杨雪隐指着杨御成腰上挂着的平安结继续说道: “喏,这东西就是他送给老姐,她不要才顺着留给你的…还有我的小刀,杨赐信的扇子…” “等会等会?这些都是他送的?” “是啊,王世伯对咱们几个都挺好的,虽然自打你能走路了之后就没见过你,不过每次来都会给你带礼物的。”杨雪隐耸了耸肩:“可能你都在忙着那些天怒人怨的大事,没时间管家事。” 灯下黑吗…? 杨御成皱着眉头拎起腰间的平安结。 不对,他在躲着我。 父亲与王杰云,甚至是贺谏都有可能在一起计划着什么,而布置的核心… 那么为何他们此时又现身在我跟前? 寻香和时月昙有参与这件事吗? “对了,满盈城那夜是贺谏救了你是?我之前没问,跟我讲讲具体经过。”杨御成抬起头来,极力舒展眉头,尽量摆出轻松的表情。 “那人不是你的挂名师父吗?你这么直呼其名小心遭天谴…”杨雪隐努了努鼻子:“哦对,你就是天谴来着,百无禁忌。” “那夜我抵达父亲尸首落下的地方,遇到了魔教凶人…现在想想他们似乎是在等什么东西,但绝对不是我。”杨雪隐抱着膀子捏起下巴,皱着眉头回忆起来: “你的金甲符兵很强,若没有它们我绝对不可能战胜那两个经验老道的魔教修者…收拾完他们之后他们的头头就冒出来了,那老妖婆叫什么来着…” “魔教堂主,具体是哪教哪派哪个堂我没见过也不清楚。”杨御成应到。 “是了,那老妖婆很强,我操控符兵与她拼了三下,你的那些宝贝就全都报废了。”杨雪隐摊着手,没有一丝一毫的愧疚之意。 “三下,符兵就全灭了?”杨御成眼皮一跳。 那些符兵可是他借各方资源又有高人指点才搞出来的得意之作,比赵抚兰那些临时拉出来的符文影灵强了不知道几条街。 沉浮修者自不必说,只要满双数得以结阵,就算寻常虚想也是进来就别想出去。 能把这些东西咔咔三下砍瓜切菜似的收拾干净,那魔教堂主… “我不知道她的修为是什么境界,但现在想想,杨三六那样的估计见到她连一招都接不下。”杨雪隐回忆着那夜枭般的瘆人笑声说道。 “后来呢?” “后来你师父,大山主贺谏从天而降,一剑就把那老妖婆收拾了。”杨雪隐手指在空中画了个剑路:“一剑,就把对面劈成四段了。” 一剑四段?这什么天才特级厨师? “等会,一剑四段?那魔教堂主死了?”杨御成的脸都快拧成一团了,过去捎来的消息竟然比未知的未来更加离奇。 “没有…我也不清楚,当时我已经爬不起来了。”杨雪隐晃了晃脑袋:“应该没死,被斩断之后我隐约看到那老妖婆的尸体中有黑雾凝聚,升天逃窜…是照着那头蟠龙的方向去的。” “应该是某种魔教功法或者什么保命的天赋,到时候你去找你老相好问问就是了。之后你师父也没追她,拎着我就直奔你那边去了…别的我印象也不深,只记得那步法…” “步法?怎么了?” “那步法…”杨雪隐皱着眉头沉吟半天,最终抬起头来晃了晃脑袋:“我解释不清楚,那玩意太难理解了,到时候你自己去体验一下就明白了。” “行。”杨御成点了点头,尽管还有许多谜团未解,但寥寥几句之间接收到的信息已经够他缩在被子里消化一阵的了。 众人又交流了一阵,阿闪软磨硬泡,最终还是成功拐走了大白狼。临别时杨雪隐掏出一个比巴掌大了些的油纸包裹递到杨御成手上。 “这是硬货…从酪绵她们那边的门路弄来的,你收着以防万一。”他鬼鬼祟祟地嘱咐了一句。 这形状… 杨御成捏了捏包裹,听到里面空处子弹叮当碰撞的响声,一时感慨万千。 老弟,你真的… 杨家兄弟此时是受通缉之身,来到少年英杰会走的也是不同的路子,自然是不能大摇大摆地勾肩搭背到处一起抛头露面的。 而且杨御成是选手,杨家班的一男三女则是观众,互通过多终会引人怀疑的。 独自回到客房,夜幕静谧,杨御成坐在床上,脑中不断环绕着遇到的人们的身影。 贺谏,王杰云,白衣剑客… 天命之人,这些不受天道强制施压影响的奇异存在…最近真是越来越多了。 李结缘跟李试武的那个义子…伊比利亚的狼孩李安子。自己活了十几年在满盈城里几乎都没能见到过任何一个,这才几个月却跟雨后的蘑菇一样噌噌开始往外冒了。 他有预感,这场聚集了全云响州天才的少年英杰会里,一定会有更多身负天命的人物。 闭上眼睛沉沉睡去,再睁开眼时已是日上三竿。杨御成却疲惫无比,望着铜镜里的两个大黑眼圈,直感这一觉睡得比没睡都累。 心事太重啊… 少年英杰会的首战即将开始,他胡乱梳洗了一把,着急忙慌地裹上衣服跑了出去。 所幸初日来的观众并没有到人山人海的那个火爆程度,杨御成左右观望,很快便找到了一个左右都无人落座,角度也很好的位置。 落座望向战船鲟巡号化作的龙骧台,已经走上台前,一副跃跃欲试模样的青衣少女看得杨御成眼前一亮。 嚯!好漂亮! 第一百零七章 青衫铁靴 任何活动排在第一个出来的节目都是负责定调与热场子的。 从活动运营的角度来看,云响州这届少年英雄会在开堂彩这一块算是做的相当不错。 比武大会还未开打,甚至主持人还没来得及介绍选手,全场观众的热情就在瞬息之内被调动了起来。 没办法,只因为此时站在鲟巡号上的那位姑娘实在是长得太好看了,任谁第一眼看见她都会恨不得留着口水狂拍巴掌。 鸦色长发柔顺亮丽,肤白如雪,柳眉星目,唇红齿白…再多的形容词都没办法完美复现出她那让人窒息的美丽。 再看看那小身段,那小细腰,哎呀…她笑了,这是上辈子拯救了几次世界才能换来这副毫无半分瑕疵的绝世容貌啊。 杨御成倒没有跟着周围叽叽喳喳各自议论,眼睛却死死盯着船头少女,挪都挪不开的围观群众一起犯花痴。 美丽是一种毒药,越美的女人越不简单,尤其是这种好看得近乎妖孽的女人。 他不是没见过美女,如寻香与时月昙都是世间难觅的温润良玉,但跟眼前这个青衫少女比起来却还是显得差点意思。 差距不在容貌,也不在身材。 气质,那股睥睨天下,世间万物皆在掌控,绝不会因外界而动摇的自信。 天海五州有什么隐世宗门能教出这种弟子的么?若是有,此时一种消息灵通的江湖观客应该已经开始讨论她的身份了。 然而场中观客不论男女都只在震惊于她的美貌,与同伴之间聊天的内容也大多都聚集在她的脸上还有脚下。 铁靴,这少女穿着一双不知是用什么材质打铸的沉重铁靴。若不是金属光芒在日光下反射出绚烂的霓虹辉煌,只怕寻常人都会以为那不过是双束腿的普通长靴呢。 那少女青衫飘飘,沐浴着观众台上不断爆发出的欢呼与炽烈的眼神,泰然自若地微笑着向前走去。何止是落落大方,这少年英杰会的开幕战简直就成了她的个人舞台秀了。 杨御成闭上眼睛竖起耳朵。 落步无声…练的是腿法吗?还是轻身功夫? 他在脑中飞快浏览了一遍自己知道的各州宗门特色,还是没有找到能跟这少女对得上号的。 气息内敛,神识绵长如丝又似电流闪过,仪态端庄威严。青春感与长期沉淀而成的贵气毫无阻隔地融合在了一起,举手投足之间没有半分做作或者拘谨之态。 贵族,而且是大贵族,最顶级的贵族。 那么天海五州最顶级的贵族是哪一家呢? 雷行皇室。 想到此处,杨御成深吸一口气,眯起眼睛死死凝视着款款迈步的青衫少女,试图能找出什么可以佐证自己猜想的线索。 在她的对面,一名约莫双十年纪,神色明显紧张凝重许多的浓眉毛小伙子紧握着背后裹缠粗布,看形状像是斧子的兵器,缓缓蓄势。 只有真正被老虎盯着的那个倒霉蛋方才能感受到来自百兽之王的压迫感,杨御成虽然与人交手的经验不多,但也深知那种不舒服的感觉。 场外观众只能看到那一颦一笑牵动人心的美丽面庞,而杵在甲板上的小伙子眼里,她缓缓走来的态势应该比一座山向自己碾来差不了多少。 生死之间,无关美丑。 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场中气氛逐渐紧张凝重起来,这时主持人方才抓住机会,借着形似海螺的扩音法器高声介绍起两位选手。 浓眉毛小伙子叫劳止则,云响州本地人,出身十九里常信帮。青年沉浮修者之中的佼佼者,在当地也算颇有名气。 其实没什么值得介绍的,此人是个无人知晓的乡下小人物,背后也只是常信帮那种拉货赶车的地方工会,履历寒酸得狠…而且也没人关注他。 他对面那位呢?快说啊。 语飞流,风来州满盈城人,此次与会是替猎脊山代战,沉浮境。 倒也不怪主持人不尽言,而是猎脊山只给了他这么几条信息,横不能自己乱编? 杨御成叹了口气。 放你娘的狗屁… 这人认识时月昙么?怎么报名号的时候都用同一个人的名字?还风来州满盈城,这摆明了就是冲着自己来的。 王杰云,猎脊山,云响州…你们想做什么?又想要我做什么?怎么一觉醒来整个世界都开始围着我瞎转了? 杨御成正犯头疼,等候主持人介绍完毕的青衫少女开始出手了。 没有预想中的快,也没有预想中的狠戾,更没出现杨御成猜测的那种一击秒杀的高调场面。 规规矩矩的纵步前跃,轻飘飘的拳掌,青衫少女的率先攻击颇有些花拳绣腿的意思,搞得对面严阵以待老半天的劳止则也有点发懵。 人懵,手可不懵,骤然散去的压迫感让他缓过了神,一把抽出背后长柄斧抡作上弦月,以比少女还要快三倍的速度悍然反击而去。 好厉害!杨御成暗叹一声,原以为这家伙只是在大会那个所谓“随机抽选对手”的“绝无外力影响的公平制度”下被抬出来祭旗的。没想到他这长柄斧的技艺只一出手便能看出诸多不凡。 天下英杰何其多也… 现场爆发出一阵热烈的喝彩,先前被青衫少女狠狠吸走的目光也有一部分回归到了十九里青年劳止则的身上。 少女十分狼狈地僵僵闪过斧刃,侧身上前一记不轻不重,力道刚好的掌刀印在劳止则侧腰之上,试图以近身强攻封住对方的兵器优势。 一时间拳来脚往,少女轻盈灵动,出手十分精准。劳止则也不比她差上多少,两人斗得旗鼓相当,精彩纷呈,整得观众席上不断爆发出一阵又一阵的惊呼或是赞叹。 少年英杰会当真是英杰齐聚啊… 打得漂亮,杨御成却懒得看了。 表面上身强力壮略占上风的劳止则此时真是有苦说不出了。 对面的漂亮姑娘看似狼狈力弱,实则自己的每一个出手进退的角度都已经被她用那些看似失误频出实则按含凌厉的动作封死,一切招式都得跟着对方的节奏使出。 若这是一场双人舞,那她就是舞蹈老师,而老止则则是一名笨拙的学生。 不对,提线木偶好像更贴切… 两人就这般贴身交缠了足有一柱香的功夫,浓眉小伙子脑门上已经浮现出了一层又一层的汗水。对面的青衫少女也跟着装模作样地喘了两口气,找了个观众无法看到的角度冲对方甜甜一笑。 差不多这样就行了。 砰,少女矮身闪过劳止则的疲软一斧,双手作爪掌根并拢,三角滑步上前,凝力一击轰在了对方的胸口之上。 音爆炸响,甲板之上阵风呼啸,劳止则倒也干脆,顺着这股轻柔温和的力道腾身倒飞出去十好几米,险些一个跟头遮进船舱里。 倒数十秒,劳止则并未起身,无比精彩,能引起无数话题的少年英杰会首战以神秘的青衫少女险胜对手告终。 欢呼喝彩声连绵不绝,少女转过身来,抹了把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水,举起粉拳十分兴奋地甜笑着向观众致意。 看着维持着一个夸张的姿势躺在远处,半边脸埋在甲板上,一副吃了苍蝇的表情的劳止则。杨御成感同身受,颇为无奈地点了点头。 嗯,这粗眉毛是个聪明人啊… 第一百零八章 神幕夜市 唧唧唧… 人自古以来便是以群为居的动物,只要出现人群聚集的情况,那么对于大部分个体来说其实都会出现有益的趋势。 这其中什么人会最开心,赚得最多呢?没错,就是军队或者商人。 这一届的少年英杰会办得极为盛大,单靠主办方自然也供应不来诸多到场人员的吃穿用度。 而且这种合则两利的事情任谁都能看明白,云响修行界的大佬们也不会傻到冒着撑爆肚子的风险硬去啃下这么大一块饼。 由此,经过诸方商议,神幕阁东南角临近八座传送阵之一的地方被开出了一块专门用来摆摊铺店的活动区。 无数商客挤破了脑袋也想进来分一杯羹,最后还是与各门各派或者世家门阀这类,影响力极大的地方势力来往火热的商贩们入了选。 倒也正常,做生意嘛,首先是谈钱,再然后就要看关系了。 夜市喧嚣,人群摩肩接踵,英杰会首日到场的来客就有大几千。随着后面各大势力的代表团逐渐出场,加上外地来客抵达,只怕这个数字还会成倍往上翻。 不愧是江湖豪客云集之所,真是什么样的怪家伙都有。不谈那些打扮得惹眼又诡异的家伙,吃饭的这一会功夫,光是跟自己一起被贴在同一张墙上的受通缉者杨御成就瞅见了好几个。 初来云响州时,他只觉得官军对此的掌控力并不强,行走在大街上都很难看到甲士或者马队路过的踪影。 起先他还以为这座港口小城在环境优渥的云响州不过是乡下僻地,后来知晓五山联盟之一的观霞山就在此处才发觉不对劲。 一问才明白,原来是雷行皇室三皇女高调出游风来州,把周围的军队都调过去了。 三皇女,陈露凝… 呵呵,给杨赐信擦屁股去了? 心中暗笑间,杨御成又想起了今日登台的那位青衣少女,一下子心情就不那么晴朗了。 老皇帝有几个女儿来着?同姓亲王或者五州大公又有几个跟我年纪差不多的女儿? 那女人…该不会就是… 肩膀一抖,对自己恍然之间的无端猜测深感脊背发寒的杨御成使劲甩了甩头。 不可能,那雷行三皇女若真有这般谋略,又何必挑唆地方势力闹事呢?这无论对她自己还是皇室来说都是鼠目寸光的愚蠢行为呀… 再说了,她调离眼线孤身前来又是为了什么?赵抚兰的事?还是…自己? 至于吗? 又左右观瞧一番,人群之中并没有埋伏着八百刀斧手或者坐在一旁只点了杯茶也不喝,全程偷偷盯着自己的家伙,杨御成这才安心一些。 “怎么了?被吓着了?”杨雪隐点了点桌子,蚊子般细小的音量在热闹的夜市之中却格外明显。 这小子,内功有长进啊。 “呵呵,是啊,天下英杰何其多也,我今天算是长见识了。”杨御成笑了笑,也没解释自己那番神经质的臆测,而是转头看向了阿闪。 这小姑娘正抱着个比自己的脸还要大上两圈的海碗风卷残云,时不时还挑出片好肉丢给环绕在她身边的一众小伙伴。 开篇时那一顿唧就是从她那传来的。 按理说这丫头虽然不是出生在什么大户人家,但她家里也算阔绰,不愁吃穿还有书读,怎么吃起饭来却这么狂野呢? 杨雪隐与拉结早就习惯了,并不在意。酪绵捧着个小碗在一旁眨眼观瞧,满脸都是对少年英豪的敬佩之意。 好狂放的吃相…!闪姑娘真丈夫也… 对于此事,杨御成倒是总想出言管教,不过转念想了想终归还是放弃了。 谁说女孩子吃饭就必须斯斯文文的? 叹了口气,他将视线从感觉吃完这碗就要上山去打老虎的阿闪身上挪开,跟一副满肚子都憋着话模样的杨雪隐大眼瞪小眼起来。 我这老弟怎么总跟个怨妇似的? “我这回可真的是运气使然,绝对没瞒着你谋划什么啊…”他赶在对方开口之前抢先一步,急忙出言解释道。 “我知道。”杨雪隐点了点头,也跟着他叹了口气:“我只是想不明白你到底要做什么。” “做什么?先帮张矩那小子摆平这场比赛,然后去跟插芊山搭线,最后跟赵老六汇合啊。”杨御成眨巴着眼睛回道。 “之后呢?”杨雪隐未变姿势,摆着死鱼眼直勾勾地盯着四哥。 杨御成苦笑一声,手指悬于空中,无声地画了个雷纹的图样出来。 雷行皇室的族徽。 “想挑翻二胡子就一定要打穿他背后的老板,这两者狼狈为奸,动谁都会受到另一方的阻挠。比起目标小又熟悉我们的那个,这边这个大招牌反而更好对付。”他喝了口茶幽幽说道。 二胡子是他们对杨赐信的代称,是经过阿闪润色之后敲定的最终版本。 “我明白,同意帮助赵老六,远走云响州也都是为了此事…我看得出来。”杨雪隐用手掌撑着桌子十分机械地说道:“不过我感觉你根本就没把二胡子的事放在心上。” “怎么,急着报仇了?”杨御成微微一笑。 “不,我感觉你从一开始就是想和那个什么“背后老板”做对,二胡子只是给了你一个合理的台阶…”他摊起双手无谓说道: “你怎么想,怎么做我都无所谓,我会跟随你的理由也不是为了某个具体目的。我只是不希望眼睁睁地看着你自己玩死自己。” “你想问什么就直接问。”杨御成挠了挠脸,颇为尴尬地回复道。 “你既然想做这种翻天覆地的事,为什么还要刻意四处打转浪费时间呢?”杨雪隐深吸一口气,皱眉问道:“以你的能力随时就能莫名其妙地拉起一大串队伍,总比现在跟这搞什么武侠团团乐要实际得多…” “雪隐…我说过,你比我有更大的可能性。”杨御成点了点头,无奈地说道。 “别把我当小孩子了,你又想扯一堆有的没的给我灌鸡汤然后糊弄过去是?”杨雪隐皱着眉头瞥了他一眼。 “不,你没明白我的意思。”杨御成伸手点了点杨雪隐的胸口:“你的力量源自这里。” “你要是说心我就给你个大嘴巴子。”杨雪隐恹恹回道。 “你没理解我的意思。”杨御成摇了摇头压低声音:“你从家里带出的钱,现在还剩多少?” 杨雪隐一愣,左右观察了一番,这才凑近悄悄说道:“没怎么花,后来你分给我的那些金物银器我又卖了些…现在还有六十多万。” 酪绵听的眼皮直跳,感情自己跟着的这俩大款竟然揣着这么夸张的一笔巨资。 天海五州物价时有变动,雷行王朝稳定世间之后方才好转了些。作为五州流通量最高的货币,银子还是相当值钱的。 一两银子就能在档次极高的饭店酒肆里恶狠狠地消费一番,三崖镇最豪华的客栈开三间上房一天也才十几两而已。 杨雪隐卷了养家尽半家财出来,如杨赐信那般真正掌握所有资源的超级阔少随便一挥手来个黄金万两也根本谈不上肉痛。 这家人超有钱的。 不过想来倒也正常,江北杨家作为一州之地最顶级的世家之一,几代人攒出这些家底倒也还算寻常,毕竟他们的老子连城主都当上了。 “这些钱若是真的当作军资是根本不够的…”说话到一半,杨雪隐也明白了四哥的意思。 “不,根本不需要费劲募兵。”杨御成咧嘴一笑:“你只要掏出一小部分拿去雇佣些医师,教书先生,再请几个厉害的辩师就行了。” “什么意思?”杨雪隐皱眉问道。 “看病读书是要花钱的,而在你这不用,高下立判,群众永远知道谁对自己更好…”杨御成靠着椅背悠然说着: “尤其是在这种动荡不安的时局下,劫点官粮,或者人为制造些“有益”的灾难…官方出面你就反抗,反抗不过被捕,这时候就该辫师出场了,毕竟咱们这地界还是讲法律的。” “不必免罪,减刑即可,再编些半真半假极尽悲惨又振奋人心的故事…” 他摊手一乐:“最后就是整点口号了,什么苍天已死,什么王侯将相…你甚至都不需要亲自出手,只待积蓄力量坐收渔利即可。” 酪绵看向杨御成的眼神中多了几分警惕。 这家伙…真是个混蛋加恶魔啊… “我知道方法,也知道该怎么做,但是我不会这么干,因为这些手段达不到我想要的效果。”语毕,杨御成盯着老五沉声说道。 “算了,你就永远把我蒙在鼓里…我没你聪明,你说的这些云山雾罩的我也不理解。”杨雪隐叹了口气,不打断再从对方的嘴里翘出什么了。 “雷行皇室实行的是…” “吱吱!” “汪!” 杨御成刚要进一步解释,突然空中飞来一道圆滚滚吱吱叫的小黑影,被飞速跃起的大白狼在半空中咬了个正着,一甩头就丢到了阿闪怀里。 “哇———!!”阿闪小手捏着尾巴都吓直了的可怜花枝鼠,眼睛里冒出了璨烂的星光。 咦?这小玩意有点面熟啊… 第一百零九章 三郡汽水 “鬼机灵!”眼见自己的心肝宝贝被突然蹿出来的大白狼一口吞下,穿着围裙戴着厨帽,急吼吼跑来的周玄发出了悲痛的惨呼,引来一阵围观。 “在这呢!在这呢!”得到杨御成努嘴示意的阿闪赶忙举起掌中的小耗子,跳着脚喊道。 “咦?哎!?…刘少侠?”跟着周玄一起跑来的老油子喉头冒出来的杨字都已经涌到嘴边了,不过终究还是在最后一刻成功咽了回去。 嗯,你猜对了。 杨御成抱着膀子满意地点了点头。 怎么又遇到这煞星了? 老油子心中发苦。 这秋叶帮的中年壮汉褪去皮衣,也跟周玄一样是厨子的打扮,全然看不出在当日集铉陵之下一根铁棒力战群狼的凶狠模样了。 “吱吱!”鬼机灵见靠山来到,呲溜一下钻出了阿闪掌中,跃至周玄肩上发起抖来。 “真是有缘啊,怎么,改行了?”杨御成轻飘飘地抛出一句招呼,他倒也不是很意外会在此地见到秋叶帮一众。 灭帮之仇嘛,理解理解。 “当日离去未曾道别,我在这给刘少侠陪个不是…”老油子眼见杨御成这不惊也不喜,嘴角还有三分逼格外露的恬淡微笑,心里也不免有些发慌,赶紧抢先赔礼了事。 咦?不是来找麻烦的? “你我于彼此只是江湖过客,谈不上什么相遇离别,不必纠结了。”场面人杨少爷招了招手:“既然在此重逢也算喜事,吃点?” “哎呀,不好意思打扰您了,我们那边铺子还忙着呢…”老油子连忙摆手,直挠后脖颈子,看得出来是真的有事要离开。 “铺子?”杨御成一愣,又再次扫了一眼两人身上略带些油渍的围裙。 不是,你一个一米八的威武大汉,怎么挑了个粉色的花边围裙啊? “是,要不您来看看?”久在江湖的老油子虽然没闯出什么名堂,但经验还是很老道的。 他能看得出来杨御成以为他是在跟踪自己,出言相邀一是能打消对方的疑虑,二嘛… 揽客,揽客! “啊?”杨御成一愣接一愣,左右看了看懵圈状态的雪隐与拉结,又反复确认了一下秋叶帮两人脸上毫不作伪的无辜表情。 起身,结账,杨少爷潇洒地甩出一锭银子。 嗯,真正具备逼王之资的人中龙凤从来都不会说什么“不用找了”之类的废话,而是直接拍出闪闪发亮的元宝洒然离去,留下一个供人无限遐想的飘逸背影的。 这事他干得挺熟的了。 老油子他们的铺子倒也不远,鬼机灵鼠如其名,眼看着紧张的局势化为乌有,眼珠一转便跳上了阿闪的头顶爬来爬去,惹得她咯咯直笑。 杨御成吸了吸了鼻子,铺子跟前空气中的油香让之前一直在饭桌上沉思,甚至都没来得及点菜的他胃中泛起阵阵鼓动。 他们卖的东西竟然是… 老油子端出一盘看起来比他名字还要油,裹满面糠,散发着金黄光泽的大鸡腿,旁边还配着不断冒出气泡的黑色饮品。 他与拉结同时轻叹一声。 “这是我当时我在那边没下去之前学的手艺…没想到带出来之后还挺卖座的,这位姑娘是三郡中人,今天真是赶上我献丑了。”老油子有些羞涩地挠了挠后脖子,身后正在烤炸鸡倒冰块的原秋叶帮一众看到杨御成也跳了跳眉头。 “没有,这个…非常正宗!”拉结接过托盘上的奇异饮料咕咚咕咚灌下一大口,十分清爽地哈了一口气:“这真的是你学出来的!?好厉害啊,比我那边做的还好喝!” “哎呦,您喜欢就好,之前考虑到五州内地口味重些,我还特地加了点薄荷…”老油子哈哈一笑转向杨御成:“如您所见,我们自那事之后也好好考虑了一番,江湖险恶,实在不是我们这些三流货色能随便乱趟的。” “最后玄儿妹提出做点小本生意,打架我们不太行,搞这些厨房的物事倒还算得心应手,日子过得也比之前颠沛流离的时候好多了。” 杨御成也喝了一口那黑洞洞的气泡水,闭目皱眉良久,方才睁开眼皮露出满是星光的眸子: “老油子,实不相瞒,我之前本来并不是没有杀你们灭口的打算。但若是当时一念之差,只怕一众天才就要毁于我手了…” 老油子听得眼皮直跳,而坦荡恶贼杨御成心里则是止不住的后怕。 人真是很奇妙的东西啊,本以为自己已经跟这天宫仙露一般的饮料无缘了。 “我要投资,雪隐,拿钱来,我要投资这个饮料,给我做大做强!”一改往日淡然神态的杨御成慌忙拉着老五摇晃起来,给他整的一阵蹙眉。 刚要开口说话,拉结就抓住机会抓起饮料杯朝他嘴里猛灌一通。 “嗯…是的,这个确实值得投资!”回味完毕的杨雪隐一脸严肃地望向老油子:“这个可以量产么?可以定向供应么?光我们这边需求可能就会比较大…不对,要不你们跟着我们来。” “啊?啊?”老油子还没搞清楚情况,正愣神间怀里就被塞了一张千两价值的通号银票。 “这!?” “收着!!”他刚要推脱,就被杨家兄弟齐声暴喝,吓得他赶忙将银票叠好小心翼翼地揣进了围裙内的口袋里。 妈呀,本来以为是大煞星带小煞星,结果是一对金灿灿的财神爷… “那个,两位,我们是托了赵公子的推荐进了此地的尘箓世家。这事可能得等我回去跟府中管事商量一下,还得告知赵公子…”虽然莫名其妙,但是猛然间巨款入手,老油子也有些抑制不住的兴奋。 “赵老六那边我来解决,尘箓世家是?你尽管说,他们要是有意见那就交给我来摆平!”杨御成一拍胸脯,转头对老五说道:“雪隐,三天之内给我尘箓世家的全部信息,有多深挖多深!” “好,交给我。”杨雪隐无比严肃地点头应下,举起杯子猛灌了大半饮料下肚。 摊位火爆忙碌,老油子也是摆着活没干来应付重人,眼看他们的热情就要漫到天上去了,慌忙告罪一声跑回后厨,开始跟一众同伴宣布这个突如其来的大好消息。 天降金砖啊,天降金砖,还砸脸上了。 四人眉目深重,眼神发直地连喝好几杯,直到肚皮发胀态势方才减弱。 这时从虚幻美好之中抽身出来的杨御成才反应过来,左右观察起四周的环境,结果这一瞧,目光立时就被吸引住了。 不止是他,几乎整个小铺子内的人都毫不吝啬地将视线抛给了角落中的那个俊秀身影。 先前见过的白衣剑客正坐在那里,毫不在意周围人看大熊猫似的热切眼神,兀自捧着三郡之地的特色饮料,将一块鱼排缓缓送入口中。 第一百一十章 雨疾雷涌 左思右想一番,杨御成最后还是跟雪隐他们打了个招呼,恬着脸端着盘子来到白衣剑客跟前,大大咧咧地在他对面落座。 那白衣剑客根本就不介意,甚至就像压根没看到对面有个人似的,整个世界仿佛只有他筷子上夹着的那条鱼排。 “咳咳…”杨御成除了自家老弟之外还真没有什么跟冷面酷哥交流的经验,一时也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开启话头,只能很尴尬地清了清嗓子。 “看不出来你是个这么扭捏的人。”白衣剑客放下鱼排,缓缓抬起头来平淡说道。 哎呀?比想象中的好说话多了… “哈哈,我以为你是那种比较难搞的类型…”杨御成摸了摸后脑勺:“我见过两个人,都跟你一样有着某种特殊的气质,而且性格都怪得很。” “你也一样,但我只见过一个,现在算上你是两个了。”白衣少年轻轻放下筷子。 “那我现在见过三个了。”杨御成咧嘴一笑。 白衣剑客点了点头,并未答话。 这家伙,难道性格超级好…!? “今日首战出场的那个女孩,你认识么?”杨御成也不废话,直接摆出他凑过来的目的。 “不认识,不过那般角色只怕是放眼五州也寻不到几人,以你的手段想要查到应该不难。”白衣剑客也摆明了自己听到了方才对方那句什么三天之内全部信息的霸道话语。 无比执拗的杨御成知晓席间谈话落入对方耳中之后并不生气,不知为何反而还莫名其妙地感觉有点荣幸。 “我以为你知道,能一下打听出来就省得我再费劲去找了嘛。”他傻乐着直挠头。 “我此行是来帮助一位朋友的,之前一直都在山中修行,对世事了解不深。” “哦?我也是被朋友拉来帮忙的。” “俗世纷扰,关系如树盘根错节…” “当得起我的朋友的人,不多。” 两人对视一阵,白衣剑客心有所悟似的点了点头,夹起方才放下的鱼排送入口中。 “说实话我很想看看你的剑出鞘时是什么样的…会很精彩么?”杨御成前倾半分微笑问道。 “我对你的力量也很感兴趣。”白衣剑客盯着对方的眼睛:“这世间万物大抵是互通的,我却在你身上感受到了两种截然相反又彼此融合的东西…” “我们都是选手,总有机会碰上的。”杨御成咧嘴露出一口白牙。 “你会使尽全力么?”白衣人也跟着嘴角一翘。 “不会,这舞台对于我来说太小,观众却又太多了。”杨御成摇了摇头。 “我也一样。” 两人之间的谈话就此落幕,怪异的是这小铺子里的诸多食客虽然一直注意着这片角落,却无一人能听清他们的谈话。 四哥有这本事么?要不然就是那个耍剑的帅小伙? 杨雪隐在一旁面向桌子,微微蹙眉,结果被阿闪突然塞了个大鸡腿过来。 “明日正午。”白衣剑客已经起身,刚走出几步突然转过身来悠悠说道: “你若是想看我的剑,明日的第一场擂台我会出场…别像今天似的睡过头了。” 杨御成一愣,一时间也没来得及蹦出回应的话语,那白衣飘飘的背影就已经远去了。 妈呀…好帅啊,我要是个姑娘估计这会已经屁颠屁颠地黏上去了… 仍呆坐在铺子角落的杨御成捂着砰砰直跳的小心脏一阵胡思乱想。也不知是被对方在谈话最后一刻隐约浮现出的锐意吓到了,还是真的被那外表冷漠实则相当温和的家伙给帅到了。 这人又是谁呢?如他所言,无论是那青衫女子还是他自己,其实身份都不难猜。 我呢?呵呵,外头正贴着老子的通缉令呢,那大头照估计没什么人会看漏的。 有意思,明天早。 回到同伴之间,众人又开了第二顿荤。杨御成与老油子他们之间的关系也拉近了不少,大多都归功于三郡之地带来的神奇饮料,还有那上蹿下跳蹦跶不断的鬼机灵。 这小耗子并非灰毛,而是白底之上铺满了黄棕花斑,看起来还算干净,也不至于让人联想到什么食品安全之类的问题。 杨御成有种感觉,这满眼贼光的小东西绝对不是普通的灵兽。瘦小的皮囊之内一定隐藏着某种让人不敢置信的秘密… 简单来说,鬼机灵给他的感觉其实跟寄身小浣熊体内的金悟有些相似,而且有一股截然不同的,难以明言的力量掺在其中。 比金悟还厉害的灵魂吗? 金甲符将原本是什么水平杨御成也不清楚,不过它的实力并非如他生前一样,而是等同于杨御成制作符灵技术的极限。 相约好改日续谈投资之事,杨御成等人告别秋叶帮一众,缓步溜达到夜市尽头,于岔路分别各自返回住所。 “你自己小心一点,这潭水太深了…我们之前把云响州想得太简单了。”临走前,杨雪隐特意抓着杨御成的胳膊嘱托一句。 “放心,我不是还有这个么。”杨御成拍了拍鼓鼓囊囊的后腰笑道。 笑容虽然灿烂沉稳,但表面之下潜藏的压力只有他自己才能知晓。 说实话他也有点发怵了。 以后再接活还是先搞清楚情况… 刚走出百米,他就在街灯延伸的尽头跟前停下了脚步,默默叹了口气。 夜与风,似乎总跟女人有关。 时月昙的长相完全符合他的审美,是一种让他怦然心动的感觉。玛蒂尔妲则是裹挟着冰冷的死亡与来自异世的神秘气息,除了惊艳之外,他心里更多的还是好奇与宿命感。 那么眼前这个呢?养眼?还是欲念? 对了,这种感觉,原来这就是恐惧… 青衣少女正抱着膀子靠在墙边,望向自己的脸上浮现着胜券在握的乖巧笑容。 一如他白天比武时那般甜美。 “我弟弟似乎觉醒了什么异能,他刚刚才跟我说让我注意安全,结果我扭头就撞上煞星了。”只一瞬间,四面八方空气之中流动的灵气皆被牢牢封锁,唯有通向少女跟前的路未见异样。 跑不掉,那就只能看对方的心情了。 “我就是来买点东西的…那个来自异域民族的面包夹肉饼,叫什么来着?”少女摊着手自顾自地思索了一会,突然打了个响指:“对了,汉堡。” “那东西吃太多会发胖的,可别糟践了你这么好的外在条件。”杨御成耸了耸肩。 “没事,我的运动量还是挺大的。”少女呵呵一笑,拧着胳膊抻了个懒腰,尽显青春貌美的无尽媚态,不过杨御成可没什么心思看风景了。 随着她的骨节噼啪作响,直面杨赐信时才能感觉到的强大压力瞬间朝着他扑面而来。 “你是怎么看的?”少女换了个姿势靠着墙面,并未上前:“雷行王朝,还有这天下…” 你们这帮高来高去的大人物一开口不把调子定得这么大就不会说话了是? 第一百一十一章 夜雨惊变 “这是一场讨论,还是一场测试?”杨御成强打精神,谨慎开口问道。 “有什么区别么?我还以为你不会这么婆婆妈妈的…”青衣少女颇感无趣地撩了撩额前长发。 好家伙,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有人说老子婆婆妈妈,豁出去了! “政治家永远都在拿人命开玩笑,无关他上位时杀了谁或者没杀谁。”火气上头的杨御成鄙夷地笑着,叉着腰气鼓鼓地答道。 “诸多势力永远无法拧成一股劲,再说了真要能齐头并进也未必是好事。”青衣少女无奈地摊着手:“平衡二字,你有在书上看到过么?” “我明白,所以我现在用的方法还算是比较温和的了。”杨御成无谓回道。 “不,你只是比较能认得清自己现在的水平。”青衣少女狡黠一笑:“我对你很感兴趣,你这人让我有种搭建沙堡时意外挖出漂亮卵石的惊喜感…” “你去过海边么?”杨御成嗤笑道。 “没上位的政治家也是政治家。”青衣少女听出了他问题的言外之意。 “不,天海五州的任何一片海岸线上都没有卵石…沙滩之下埋的都是盐刻石,既不光滑也没有好看的花纹,你读的是哪本童话故事?” “雷行王朝也没有政治家,他们都是出身底层深知群众悲苦的平民领导者…你读的又是哪本大逆不道的前朝古籍呢?” 两人相视微笑,空气愈发灼热。 “小姐。”身着皮革长褂,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的冷脸壮汉从黑暗中缓缓踏入场内,打破了持续许久的压抑沉默。 他手里还拎着两个纸袋子。 “我说过,我就是来买个汉堡而已,别这么紧张。”青衣少女看也没看就从壮汉手中夺过一枚袋子,用手指扒开封口像内望去。 “我是不是没说过我不喜欢吃茄子?再说了为什么这玩意里面会夹茄子啊!?”她蹙眉嘟嘴,摆出一副蛮不讲理的模样对身后人喝道。 “这个是您的。”那壮汉颜色未变,轻轻提起另一枚袋子朝她递去。 “哦,好。”接过递来的袋子确认了一下,少女已经顶到脑门的火气方才散去。毫不尴尬地把先前拿错的茄子汉堡丢回给侍从,转身瞅了一眼在原地发傻的杨御成噗嗤一笑: “需要我道歉吗?为你家的事。” “不必了,天道使然,你我皆棋子。”杨御成晃了晃脑袋:“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很乐意把那些破事归咎于时运不济。” “你选了错的路,但别太急着死了,接下来的世界会非常滑稽的。”少女点点头招呼了一声,与那冷脸壮汉并排洒然离去,背影隐没黑暗之中。 杨御成依旧在发愣。 等会,她跟杨赐信的婚约还算不算数啊?难道我要叫她…嫂子? 雷行三皇女,陈露凝。 啧啧啧… 将她立为假想敌之一的时候,杨御成其实已经在心中为她排演了一套无比盛大且排面拉满的登场仪式。 想象中的三皇女应该是什么样的?嗯…戴着金面具,穿着金钻辉映的铠裙,见面就响背景音乐,底下在开几行磅礴大气的台词字幕… 第一是没想到她长得这么漂亮,触发了自己的登徒子基因。第二是没想到这姐们竟然和魔教圣女一样是个行动派。 种种原因叠加,搞得这场初次会面有点莫名其妙的轻描淡写,怎么说呢…少年感? 杨御成叹了口气,已经在心里决定写自传的时候把这一段改得稍微宏大一点了。 再怎么着也得甲士千万齐呼千岁? 夜市与供选手休息的区域不远,少年英杰会随说是由江湖势力与地方官府共同举办,但也没人乐意大包大揽负责一切。 这是场商业运作的盛宴,其他的先不说,选手在此居住可是要花钱的。 客房不分品级却分形式,集体居所便宜,独房自然要贵上一些。 杨御成此行代武考一切开销都由观霞山承担,五山之一的大宗门自然舍得花钱笼络人心,不光是开了三间单人房供他根据心情随意出入,就连各式服装用具都为他安排了好几套。 望着那灯火通明,侍应人员来回走动,颇为奢华的选手居住区。他无奈地笑了一声,扭头就去隔壁的旅客区划订了个集体铺位。 这次上面签的名字是自己的。 应付过贼兮兮的店小二以及那戴这个酒瓶底子一样厚的眼镜的管事,杨御成大大咧咧地溜达进掌中牌号标记着的房间。 虽是通铺,但除了些沉积的饭菜味道,以及些许新建筑特有的土味之外倒还算干净。 至少比他预想中要好得多了。 来到床位之前,走廊与大厅中有过不少刺眼尖锐的视线投来,不过这些都不是杨御成在等的。 兴许是赏金猎人或者跟盘蛇会有关的江湖势力?横竖都是些小角色,就与先前在三崖镇客栈附近监视自己一行的那群人差不多。 鱼龙混杂,这就是此时的问题最难解开的原因,线索实在是太多了。 既有江湖过客,又有白衣剑客与陈露凝那般的龙虎环绕。处于诸多事件中心的杨御成只能使出钓鱼执法的老手段,以期破局了。 何时脱离了必须以己身为饵的被动处境,他才算真正能够立足于凶险世间。 来…来…刀子还是枪炮?裹挟异世倾泻而来的诡异场面我都经历过了,现在的自己就算遇到再离谱的事情也能扛住了? 脱鞋躺床,二话不说裹上被子就开始装死的杨御成微闭双眼,脑中盘旋着这几日以来遇到的诸多面孔。 难道真的如时月昙所说,现实是以我为中心转移的么?还是说一切都只是凑巧而已,我只不过正好站在了命运风暴的中心呢? 天命…天道… 胡思乱想间,窗外开始下起了蒙蒙细雨,淅淅沥沥地听着颇为舒适。结果他一不注意,就真的呼啦一下睡过去了。 命运绝不会时刻以某人为中心旋转。 哪怕他无比重要。 次日清晨,察觉到神幕阁内的气氛十分不对劲的杨御成来到了龙骧台,遇到了正在此处焦急寻找自己的杨雪隐。 两条消息。 第一,选手居住区发生了一场袭击,无人伤亡,但是交手之间数座房屋垮塌。 第二,云响五侠之一,金湍山主“渊下灯”上坂生业死了,身首异处。 第一百一十二章 凄阳指剑 杨雪隐的第一反应是无比怀疑地望向杨御成,试图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 “不是…这事真跟我没关系。”杨御成挠了挠头:“不说我与那渊下灯无仇无怨又素不相识,也不谈他作为一山之主周围会守着多少门中精锐,光论修为十个我都动不了人家一根毫毛好?” “真不是你?”杨雪隐架着胳膊,十分郑重地出言确认道。 “不是,我这人比较喜欢交换与合作,杀人只是最后的手段。” 杨雪隐点了点头,思索一阵之后又开口问道:“昨天夜里是什么情况?你那边有听到什么动静吗?” “我昨夜去别处开了间通铺…”杨御成将遇到陈露凝的事,还有自己准备钓鱼执法的想法与计划向他说起,惹得他一阵蹙眉。 这种拿自己当饵的行为相当令人担心,不过也正是因为他的临时起意,方才躲开了死神挥下的重锤。 当然,也有可能是一出好戏。 “你刚才说选手居住区发生爆炸却没有死伤…是什么意思?”杨御成捏着下巴问道。 “字面意思,爆炸的是西区三观楼。那里不是五山联盟的地盘,都是些乡野散勇预定的客房,现在还有许多人未能赶来。”杨雪隐摇了摇头: “消息被封锁了,或者说唯一值得关注的只有金湍山主一事,我也是从酪绵她那得到的消息。” “魔教干的?”杨御成眉头一皱。 “不像,至少跟小龙集会没什么关系。”杨雪隐左右观瞧一阵,压低声音继续解释道:“魔教与云响五侠之间颇为暧昧,相约好参与此次少年英杰会的各种派系也没有对五山联盟动手的意思。” 养寇自重?或者说… 原来如此。 “魔教应该是没参与这事的,这般光明正大的暗杀不符合他们行事的风格,而且云响州应该也没有能打下此等战果的魔教中人在。” 与雪隐一样,若是时月昙身处云响,杨御成兴许还会怀疑两下。毕竟搞事大师们走到哪都是最容易被视野聚焦的那颗明星。 魔教内部派系林立,所说为了生存已经抱团形成三教合一,但也不代表他们之间就能够把彼此视作相亲相爱的一家人了。 通过北地三郡的三大教派,以及莲落诸城的圣猎团等等就能看出。教权这东西,人们认同你方才能有“权”,若是惹得人心生不满,随时都能有人重新拉出一支队伍来。 本就不甚团结的魔教在三十年前遭受重创,核心对地方的统御力进一步被削弱,这也是为什么时月昙传个话都要派自己的部下来的原因。 若你在跟前,敬你一声“圣女”倒也没什么,但你要是直接递个条子来呢? 对不起…老汉我不识字呀。 人不可能分身,魔教也不是集权组织,这就是为何她身处天下之巅却凡事都要亲力亲为。 人心散了,队伍不好带啊。 “我明白了。”杨御成呵呵一笑,联想起昨夜陈露凝的话语,突然心有所悟。 “明白什么了?”杨雪隐挠了挠头。 “来,雪隐,接我一拳。”杨御成抬起手掌捏了捏,骨节咔啪作响,老五虽然不解其意,但还是老老实实地退开两步摆好架势。 砰!音爆无端炸响,杨御成这使了六成力的重拳被老五双手接下。烟尘四溅,惹得周围熙熙攘攘的人群一阵惊讶,纷纷扭头瞧来。 比前两日多了近乎一倍的大会秩序维持人员也肩膀一紧,快步朝两人赶来。 “没事,没事,临时起意切磋一下而已。”杨御成哈哈笑着朝四周拱手告罪,杨雪隐也跟着他一起表态无事发生。 “力道见长啊。”雪隐甩了甩略有些发麻的手掌走上前来说道。 “你也是,若再练上一阵,只怕我都打不过你了。”杨御成欣慰一笑,接着面色变换严肃说道:“你我虽然都是同境界中的佼佼者,但终归只是入了沉浮,看看四周,你有什么想法么?” 杨雪隐跟着他的提示再次环视一圈,一扇扇或是惊讶或是心慌的眼睛依旧死死锁在两人身上不肯离去,似乎正在指望着多出些乱子。 看热闹,是天海五州人的天性。 “你的意思是说…”杨雪隐皱眉应道。 “是的,这是一场政治谋杀。”杨御成乐道:“沉浮修者之间尚能搞出这么大动静,那么重梦之间的战斗就几乎不可能被完全封锁,更何况是那种豁出命去的喋血场面。” “为何说是政治谋杀?” “我也说了是几乎不可能,但某些人还是做到了。”杨御成扭了扭手腕:“只会有两种情况,第一,有人提前知道上坂生业会死。第二,上坂生业是自杀的,只是遗体被做了一些后期加工。” “这两点似乎并不冲突…” “忘了还有选手居住区的爆炸事件了?一心想要把信息传播摁住的家伙会特意去搞这种特效经费拉满的宏大场面么?” 杨雪隐依旧有些不明白。 “有两伙人,应该是一个贼窝里出来的两伙蟊贼把手伸进了同一个口袋…一方想要将此事公之于众,另一方则想要将其压下,最后他们交汇冲突的地点就在选手居住的西区。” “上坂生业于江湖来说不过是一山之主,虽然名盛强大但也不过如此,但你还记得他是哪出来的人吗?”杨御成眨巴着眼睛问道。 “桑原国…原来如此。” “不论他本人是否接受,他都是一张门面,一张能让那边的人过来,也能让这边的人过去的门面…更何况金湍山还把持着两地联络的唯一通道,无想内海的八百里风带。” 这样的人是挺容易被弄死的啊… 杨雪隐皱眉点头,深刻感受到了此地局势的暗流涌动。 日上三竿,龙骧台聚满了喜气洋洋的观课,一如无事发生一般开始叽叽喳喳地讨论起了今日出场的选手信息。 看来不是谁都那么闲,也不是所有人对血腥味都那么敏感。 主持人一阵热场,选手登船,引爆了台上观众的热烈欢呼。 白衣剑客,来自雨落州的无名氏,玉鸣山的代战者,修为不详。 他依旧如往日那般冰冷宁静,无比热闹的龙骧台与他格格不入。或者说,此时的他只是站在那里,就已经掌控了整个世界。 左手扶剑柄,剑未出鞘。右手作剑指,锋芒呼啸。他缓缓睁开清澈冷清的双眼,抬起头来细细打量起面前的对手。 看起来他连修为都不打算催动。 我的妈呀… 杨御成不禁替对面那哥们感到可怜。 抽签排到这家伙可真是够倒霉的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 回合制 杨御成对江湖势力并不熟悉,别看他整得好像万事成竹于胸,其实他连风来州本地的宗门帮派都认不太全。 这也是为何他每每准备行动之前都要临时看资料恶补知识,一个连云响五山都不知道的家伙,你能指望他有多博学呢? 若是他把搞歪心思的精力放到学习上,或者只是闲来无事多读些古籍见闻,想必以他的天赋,此时已经能认出场中白衣是何人了。 凄阳指剑,这是天下前三的指法,也是天下前十的剑法。会这招的人其实不算少,但能将其精通并完美融入自身功法的人在这世上绝不超过两掌之数。 白衣剑客,就是其中之一。 他对面是个外貌颇为粗旷,大胡子直接在胸前铺了厚厚一层,真让人难以联想这般相貌跟所谓的“少年”英杰会有何关系。 不过他是谁,今年几岁,是不是走了后门来参赛这些问题已经无所谓了。 此人似乎是在云响州内十分有名的少年英杰,随着主持人报出名讳,整个龙骧台翻起了无比热烈的欢呼,更甚于昨日陈露凝出场时的场面。 不过杨御成根本就没听,他的全部精神都已经集中在了白衣剑客身上。 既然来参赛了,那就夺个魁。最后的对手会是谁呢…陈露凝?还是此人? 其他人,他看不上眼。 白衣剑客未拔出兵器,那大胡子心中倒也有几分傲气。他解下背后的大刀片子随手往远处一丢,摆出了十分漂亮的拳脚架势。 大哥,对面使的是剑哎…就算是指剑,好歹也带个剑字啊… 杨御成与白衣剑客同时叹了口气。 你装什么?我在隐藏实力,你在干嘛? 呼———踏步如风,大胡子拳似游龙,暴喝一声抢攻而来,尽显凌厉。 白衣剑客也动了,收指于腰侧,挺胸抬头,一如平常逛街一般缓缓向前走去。 两人交手于一瞬,指锋擦拳面呼啸而过。 指尖轻轻点在了对方的肩头,而那沙包大的拳头却落在了空处。 好强…大胡子连退三步,双眼圆睁。 虽然已经隐隐察觉到对方不简单,但纵横云响数年的他终究还是少了一分谨慎。若这是生死交锋,只怕自己已经要收拾收拾准备去投胎了。 还好,于擂台比武之上遇到此人,也算是人生之中一大幸事。 “嘿呀!”大胡子重整架势,胸腹灵气狂涌凝结通过经脉流向双掌,再次挺进而来连出三拳。 白衣剑客不闪不躲,指若风鸟曼舞,每一击都完美地点在了对方小指第二指节处。 大胡子身形滞空一阵错愕,他实在是想不明白自己无论是力量还是速度都无比凶猛的攻击是如何被这般轻松卸去的。 抬脚飞踢,白衣剑客双指向下一压,无比精准地点在了对方的脚腕之上。 砰…大胡子如弹力球一般斜飞出去,连着跳了两下方才止住冲势勉强落地。 眼神一肃,伸手一招,先前被他丢出的大刀片子嗡鸣一声飞跃至他手中。 刀舞扇,风缱绻。刃划空响,凝结不散的旋风倏然爆散而去,一刀在手的大胡子身上升起了与先前截然不同的凛冽之感,仿佛眼中都在闪着寒光。 白衣剑客点了点头,依旧剑指平伸。 观众席上的杨御成刚要跟着点头,肩膀突然被旁边的人拍了一下。 “刘少侠,主办方有事请你过去。”犹如饕餮盛宴被生硬打断,杨御成十分烦躁地转过头去,刚要开口骂街,话到嘴边又给咽了回去。 来人是个长相颇为甜美的漂亮姑娘,白布麻衣之上绣着浅蓝色的云纹,看起来是五山联盟派来维护大会秩序的精锐弟子。 “金湍山的事?”杨御成压低声音问道。 “是的。”她并不惊讶眼前少年知晓此事,只是十分精干地点了点头。 “不是我杀的,跟我没关系。”杨御成用鼻子哼了一声,继续看向场中武斗不再搭理她。 “呃…”镇场女弟子一愣,被他搞得有些哭笑不得:“吴山主已经来了,是他邀你过去的。” “哦。”杨御成机械地点了点头,伸手指向龙骧台:“这个比较重要。” “吴山主有言:“有要事相商”…”女弟子再次强调了一遍吴山主三字。 “昨日出场的那个青衣女子…她去了吗?”杨御成轻声问道。 “是,她也在。”女弟子一愣,思索一番之后点头应道。 “那我就更没必要去了。”杨御成摇摇头:“替我跟吴山主带句话,就说“关我屁事”…” 女弟子眼皮跳了两下,眼见劝不动对方,也不再多言,转身欲走。 “等等。”杨御成伸手拦住她:“记得用原话传达,不要搞艺术加工喔…” 女弟子神色窘迫地点了点头,弯着腰足尖点地倏然离去。 “怎么?你怕了?”杨雪隐也从场下精彩的对战之中抽出注意力,扭头看向杨御成。 “是,我有种直觉,那娘们我见她一次估计就得短命一点。”杨御成叹了口气:“我恐惧她的力量,更害怕与她交往过深导致事情一步一步走向不可控制的地步。” “老六的事呢?先搁下了?”杨雪隐沉思一会,抬头询问道。 “急不得的。”杨御成咧嘴一笑:“而且打牌嘛,我出完了牌总得轮到对方表演?这桌子可不是那么好掀的。” 打住话头,杨御成伸手指向那艘巨大战船的甲板之上,眼中光芒四射:“看,雪隐,这就是未来的天下…我们将要面对的天下!” 白衣剑客双眼微闭,已经没了与对方周旋的雅兴,指剑上抬,有金铁凤鸣无根响起。 刀刃作狂风,一套浑圆无漏的精湛刀法即将耍完的大胡子也失了最初的锐气。 再凌厉的锋刃,砍不到人那就没有任何意义。反之,再简单的手段,只要能制服对手,那就是最有用的东西。 你一顿乱挥,结果对面在你的刃雨之中跳了场无比朴素的舞蹈,这说明什么? 天下英杰何其多矣… 指出,刀离手抛飞而去。望着停在自己喉头跟前半寸的素净指尖,大胡子无奈地拱手认输。 收回双指,白衣剑客已经忘却了方才与自己交过手的小角色,抬头望向观众席一角,冰冷的面庞之上,眼神不悲不喜。 杨御成感到了无比沉重的压力。 明天就到我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 风声变 上坂生业之死究竟与陈露凝有没有关系,她又是否提前知晓会有这么一件事情发生。这都是破解谜团中的关键要点。 金湍山山主吸粉往大了说是登堂入室的一地顶梁巨柱,往小了说不过就是一个跟朝廷走得比较近的义务海警。 地位固然重要,但随之透露出来的实力才是诸般事物的核心。上坂生业死了,其他四侠还活着,那么就算是年少赢弱的玉鸣山主也比他更有资格作为政治博弈的胜利者。 当然,一切都只是暂时的。 牌打到最后时刻已经无关质量,掌握资源更多的那一方永远都能牢牢摁死胜利的天秤…除非对手再之前就已经将他的手段封死。 陈露凝就是这样一个出色的玩家,或者也可以说此时的杨御成还是太过稚嫩了。 一切谋划在她亲临的瞬间都已化作乌有,现在留给杨御成的只有掀桌子一个选择了。 不过掀桌子也有很多方法,动静太大了谁都受不了,动静小了只会被溅到菜汤的倒霉蛋骂两句娘便罢。只有桌子翻了,上面的蛋炒饭却一粒未洒,这才是真正的掀桌艺术家。 猎脊山请了陈露凝作为代战者,其中关节拿屁股想都能知道是怎么回事了。金湍山主因为某些原因被远超江湖的力量消灭肉身,尽管不可思议,但至少上坂生业的个人立场绝对不会如表面那般纯白无暇。 玉鸣山虽说八面玲珑,但忠心臣服某种强权的组织是绝对请不来白衣剑客那般傲气冲天的人撑场子的。至于最为神秘的插芊山,呵呵… 赶着那么精妙的时间点去满盈城瞎溜达的大山主,能是闲云野鹤的安分守己之辈么? 再者说了,那可是自己的记名宗门。他杨御成没什么别的原则,他在哪,哪就得按他的意思来,仅此而已。 看似混乱的斗争其实稍加思索就能分清条理,此时云响州最为炙手可热的那盘蛋炒饭,就是铁君子吴聆率领的观霞山。 而陈露凝以无比强势的警示态度抢占先机,直捣黄龙,十分精确地捏住了杨御成的七寸。 风要转向了…表面上势均力敌的两方对峙随着中立团体选边下场,即将步入对弱势一方最为不利的惩罚环节。 “是不是该撤了?”杨雪隐蹲在一旁的大石头上,手里抓着一把瓜子,时不时掰上几颗丢给不断扇动翅膀的玛蒂尔妲。 这回杨御成倒是没有背着他,而是一五一十地将自己对时局的分析全盘托出。 并非是他需要参谋,而是老五经历了离家闯荡的这几个月,已经渐渐成长起来了。 “不,虽然压力提升了一个量级,但依然可以按我原来的想法继续布局…”杨御成摇了摇头:“陈露凝只身前来,附近的雷行精锐尽数聚集于乱象渐起的风来州。这手段很漂亮,也是为了收编或者说操控江湖势力必须要付出的代价。” “爆发的节点提前了,乾坤将在此落成定数…是打得一拳开,还是被掐灭于萌芽,这就要看两边能拿出的硬实力以及运气了。” “你很信任赵老六啊。”杨雪隐摸了摸下巴,颇为凝重地问道:“那其他势力呢?怎么处理?” “魔教不在我的计划之内,而且时月昙之前曾与我传过话,至少以她为代表的三教合一本堂是不会参与此事的。”杨御成瞅向一旁的酪绵,十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说句不好听的,云响州残存的魔教势力于此乱局之中就是一条疯狗,逮谁咬谁。虽然难以控制,但他们的实力也不足以搅动风云。” 酪绵并未生气,只是无谓地点了点头。 这评价算是挺中肯的了。 “至于桑原国,无想水贼,还有异域势力…但凡有点脑子都不会挺着自己的小身板来凑云响江湖与雷行皇室这两条大鲨鱼间的热闹的…”杨御成拍手一笑:“自家的事顶多是打个头破血流,隔壁家的小娃娃来添乱的话那可真是自找倒霉了。” “即使如此也不可不防啊。”杨雪隐磕着瓜子含糊不清地回了一句。 “呵,防?我不止不防,甚至还要强行把他们全都拖下水,一起来演这场世纪大戏。”杨御成从老五手里抓了一把瓜子跷起二郎腿道: “江湖与朝堂的斗争无论打得再激烈终归是架空于虚浮的潜规则之上的,只有真正的领地与意识形态问题才会成为雷行家事…” “杨四哥,你这样的人在我们那边是要被推上刑场抽筋扒皮的。”拉结十分鄙夷地插了一句,玛蒂尔妲也扇起翅膀嘎嘎乱叫附和起来。 “没被抓住的贼就不是贼,这道理还是堂堂雷行三皇女教给我的呢。”杨御成邪魅一笑,若是配上阴森黑暗的布景与带回音的扬声筒,此时的他就真的是一副标准的大反派模样了。 “我要做两件事,其中一件需要你们帮忙。”他也不待众人回应便继续说道:“第一,我需要你们帮我查清上坂生业这件案子的来龙去脉,至少要通过这事把桑原人拽下观众席…当然了,若说他们没参与谋杀那真的就是在讲童话故事了。” 众人点头,杨御成继续说道: “第二,我会拜入插芊山,站在明面上参与这场云响博弈。而身处暗处的赵老六…”他顿了一阵,连磕数枚瓜子,好半天才开口道:“雪隐,由你代替我跟他接洽,一切事物都由你全权负责。” “这权限可真够大的。”老五抖了抖沾在身上的瓜子皮,皮笑肉不笑地点头应下。 “你的话就是我的话,你做的事就是我做的事,一直如此。”杨御成笑了笑,三言两语之间便敲定了接下来明暗两线的行动方针。 天色渐晚,虽然神幕阁依旧是一番热闹祥和的太平景象,不过深知其下暗流涌动的众人也没什么心情再去夜市里闲逛了。 况且,杨御成还有事要做。 安排给五山联盟的居所自然与寻常客房不同,望着那一栋栋颇为奢华的连排小楼,站在院墙外竹林中的杨御成心底隐约泛起了一丝颇为孩子气的不平衡。 他们的房子里该不会有浴缸…? 啧,先前在三崖镇那边进进出出忙里忙外的没来得及泡个澡,我还以为那大浴缸是云响州各家居所的标配呢,没想到也是高级货… 风来州人家是不用浴缸的,而常读风物志的杨家四少爷对此物可以说得上是神往已久了。 可惜,可惜。 最为豪华的那间小楼依旧透过窗棂向外散发着微弱的烛光。杨御成立在院外,并未出声,也没有要往里走的意思。 他就这么在竹林里仰头望着漫天星光,若维持着这个姿势呆上个几百年,没准能变成神幕阁的特色雕塑“大傻子石”也说不定… 香烛消融过半,对面的竹林之中缓缓走出一道手提长枪的蓝紫倩影。 吴茜寻,所说只有两面之缘,但每次相见他都能给杨御成带来颇多惊喜。 她手中那杆散发着盈盈宝光的长枪,竟然是用一整块毫无瑕疵的纯白硬玉削砌而成的。 自己多少也算个富二代,怎么跟人家一比档次就拉下这么多了呢? 在心中掂了掂驭风旗的木头杆,两人相视无言,任由星河流转,明月辉映。 不知过了多久,杨御成轻叹一声,拱手施礼,转身迈步离去。 人走,屋内烛火无声吹熄。 铁君子…观霞山… 夜色笼罩之下,半边身子都隐没于阴影之中的杨御成微微一笑。 那就看看你的枪杆子够不够硬。 第一百一十五章 尽锋芒 整个云响州之内大小山头门阀加起来也将近有六十余面招牌了,而此次少年英杰会排场铺得极为宏大,各方当然也会积极响应前来参加。 横竖露个脸,输赢都不亏,再不济也可以拿上摊贩权去卖点自家的土特产嘛。 少年英杰会为期一月,这六十来号选手的涌入将赛程压得极为紧凑。具体实施的赛制一改从前的积分制度,转为不间断的淘汰赛。 当然也不是说首战告负就得灰溜溜抹着眼泪回老家了。 毕竟修行一途天才无数,运气不好排上像陈露凝或者白衣剑客那种拥有预定魁首实力的怪物结果被刷下去,遭到淘汰的人们心中自然是不会服气的。 平常比赛,观众才是重中之重,主办方要想尽办法把场面搞得热闹好看。但对于集结了一州英杰的比武大会来说,参赛选手以及他代表的背后势力方才是大爷。 本意是以武止戈,若因此再横生事端就不太符合云响州和平美好的主旋律了。 由此,除了最基础的半进半,也就是六十大数中淘汰三十人再继续往下半减的基础流程之外,这届少年英杰会还加入了复活赛与轮空机制。 首轮败阵者会被列入复活赛程内,淘汰半数之后加入下一轮比斗,直至八强决出为止。 而若参赛者人数为单数,落在最后没签可抽的家伙便被判为“天稳”,直接自动晋级。 也就是说,若是某人运气爆棚,光靠抽签就可以一仗不打躺着位列英杰会准八强之中。 这也算是另一种强大了。 赛制对于未入复活组的选手多少有些不公平,但行走江湖靠实力说话,既想上面玩得开心又想下面跟着乐呵,这其实是最好的安排了。 如陈露凝或者白衣剑客那般天纵英才,会在意那些臭鱼烂虾有点额外的特权么? 来十次收拾你十次就是了。 与两位当日首场亮相的惊艳天才不同,杨御成的比斗被安排在了第三日的第三场。 午后日光渐危,风云转冷。所幸神幕阁作为云响十四大灵脉汇聚点之一,天然敞开着无形的防护阵法,海上凛冽的冰晶飘雪无法渗入其中。 要不然穿着单衣迎风狂奔的小桔子估计都要被冻得挂出两条鼻涕不可。 “刘少侠!刘少侠…!”张矩弯腰喘着粗气,对着跟前的屋门一阵狂拍。 “呼噜…呼噜…”屋内传来十分模糊的回应。 “小桔子,让开。”吴茜寻皱着眉头,撸起袖子就准备启动强制措施了。 风向是风向,那都是大人物的大事,总不能因为环境有变就连之前的承诺都不顾了? 这不是打我观霞山的脸么? 粉拳刚刚挥至半空,冷汗直流的木门便吱呀一声自己打开了。 虽然负责的工匠水平极高,但临时仓促建立起来的选手休息区并没有谁会去给它安个自动门,开门的人当然是杨御成。 “怎么了?搞得这么急吼吼的?”杨御成摸着脑袋,眼神在张矩与吴茜寻脸上扫过一圈。 “你倒是挺悠闲的…”吴茜寻抱着膀子朝屋内望了一眼,里面正有个小姑娘在黑猫白狼的环绕之下缩在躺椅里盖着毯子狂打呼噜。 “刘少侠,我可就全指望你了呀!”张矩急得都快哭出来了,拉起杨御成的袖子一阵摇晃:“你若食言,我恐怕这辈子都见不到铃儿师姐了…” “食言?我怎么食言了?”杨御成疑惑地眨了眨眼,略过已经急到口齿不清的小桔子,将询问的目光投向了吴茜寻。 “刘少侠可记得自己是来干嘛的?”吴茜寻皱着眉头没好气地反问道。 “代武考嘛,不是今天下午吗?这么大的事我哪能忘了?”杨御成摸了摸后脑勺。 “现在龙骧台那边挺热闹的,听说是因为今日第三场比武十分精彩,你若无事,不如我们一同去观摩学习一下?”吴茜寻阴阳怪气地说着。 比武,很精彩?又出了三皇女与白衣剑客那般惊艳绝伦的天才人物了? 嗯?第三场不是该我出场么?我都没去,那是谁跟谁在打? “我靠!我还以为会有人来通知我呢!”杨御成打了个冷颤,面色宛如晴天霹雳:“走!快走!我的妈呀,这还了得…” 踏步疾奔,身影如离弦之箭。 “刘少侠!跑反了!!”吴茜寻与张矩被他猎豹飞奔般的态势晃得愣了一下,直到对方的背影越来越远方才反应过来,异口同声地大声喊道。 这…就是三皇女所说的“最大阻力”么? 吴茜寻眯着眼睛,开始有些怀疑昨日陈露凝言语中的细节部分了。 杨御成不是故意吊人兴子,也没在偷偷摸摸做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他是真的没注意时间…雪隐带着两位姑娘四处搜集线索,照顾阿闪的众任自然就落到了他这个一家之主,甩手掌柜身上。 他在屋里有一搭没一搭地陪着阿闪下玩,结果越玩越起劲,越玩越精神。一大一小两人激战了一上午的拍纸牌斗兽棋玻璃珠,阿闪不久之前方才感到疲惫缩进躺椅里睡下。 这事闹的… 所幸开赛不久,众人都是修行者,发起狠来脚力也颇为迅猛。 嗯,五分钟不算迟到,不算的… 直以为观霞山的代战者跑路了的观众中爆发出一阵嘘声。结果杨御成跟个猴儿似的挠着后脑勺跳上鲟巡号对着四周一阵拱手,又惹得观众席间哄笑不止。 他的对手立在对面,拄着铡刀叼着草茎,早已经不耐烦到临界值了。 玩我是,老子可是… 双方选手入场,主持人调侃两句,重新将场中气氛带动起来。 刘惮,名不见经传的风来州来客,代替五山联盟之一的观霞山出战。 他是否会如前两日出场的那两位代战者一般,给大家呈现出无比精彩的战斗呢? 他的对手,立在龙骧台鲟巡号船首的少年英雄可是咱们这鼎鼎有名的… 杨御成不怎么关心,甚至连对方拄着的那高齐肩头的奇门大铡刀都懒得看上一眼。 陈露凝来此自然是政治行为,英杰会于她来说不过是个由头。滴水不露方才最符合她的利益,而她做得也相当完美。 白衣剑客则是受人所托,他看起来不像个热爱争斗的人,至少不会对这种排座次的过家家起什么兴趣。 我呢?不止要隐藏实力,更要隐藏身份…尽管这已经是一层窗户纸了,但只要还未被捅破,那么“刘惮”这层皮就仍有意义。 开战的钟声已响起数息之久,云响州内顶有名的路人甲扛起铡刀等了老半天,却见对方姗姗来迟的小子竟然捏着下巴琢磨起心事来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 你是真不把老子放在眼里是?让你看看我云响神豹余家铭…之子余复载的厉害! 刀尖倒拖甲板之上,火星随斩痕迸射,路人甲头爆青筋,裹挟怒焰咸风狂奔而来。 老子!不叫!路人甲!!! “哈——————!!”路人甲这一刀真是绝了,既含悲愤之意,又有少年凌厉。十分难以操控的大铡刀在他手中竟如多添一臂般挥舞自如。 这一击无论是力道,角度以及精确度都堪称完美,只不过对于杨御成来说还是欠了些意思。 不够快。 微微侧身,刀刃擦着杨御成的袖口落下,在厚实坚硬的甲板之上斩出蜘蛛网一般蔓延三尺的深刻裂痕。 刃落风烟散,杨御成也终于想明白了。 自诩虫豸的观霞山主已然倒向雷行大树,此为大势无可逆转…不过破局之法其实也好找。 由我来站在明面,风云际会。到时赵抚兰返回云响办起事来就会方便很多。 陈露凝…我不相信她真如目前为止表现出来的那般完美。只要是人,就一定会有破绽。 思考完毕,嘴角一翘,杨御成习惯性地低头朝下方瞥了一眼。 不是…你们这些人怎么总喜欢把膝盖亮出来给我踹啊? 路人甲刚欲提刀再斩,忽觉脚下一空,整个身子不自然地前倾起来。 对面这小子长得还挺帅的,踢膝盖的功夫也实属一流,只不过… 你好歹…看老子一眼啊!! 砰———掌化虎爪,出膛如龙,瞬发白滞在两点接触之间给杨御成提供了近乎无限的力量。 被拍中胸口的路人甲怀着满腹的不甘与费解倒飞出去。冲势难收,他整个人竟然直接越过了甲板船舷,飘了好半天方才落入海中。 扑通…若这是跳水比赛,路人甲应该算是能稳拿高分了。 打完,收工。 杨御成朝着还没来得及找到座位,正盯着自己,下巴都快惊掉了的小桔子咧嘴一笑。 这下就能见你的铃儿师姐了? 云响州今年举办的少年英杰会进行到第三日,终于出现了一击秒杀的场面。 第一百一十六章 浅浅杀意 什么样的人能轻轻松松地把同级别的对手当沙包打? 极少,或者说根本没有,所以人们才会对此等天纵奇才用上“十年一遇”,“百年一遇”之类不同寻常的形容词。 这也是为何杨御成一掌拍出,整座龙骧台顿时陷入鸦雀无声境地的原因。 尽管现在这说法已经烂大街了。 “观霞山,刘惮…胜出!”最先反应过来的绝对不会是主持人,但他是嗓门最大的那个。 欢呼如浪潮涌起,除了精神支持自家选手的家属团外,大部分观众就是来看这个的。 那噗噜噗噜顶着泡泡翻出海面的路人甲可是云响州颇具盛名的少年天才,也是本地人心中的夺魁大热门。 但修行可不看居住地上填的门牌号,强者英才无论出身何处,都值得人们放声喝彩。 沐浴在山呼海啸之中的杨御成心里并没有什么波澜,一切才刚刚开始。 只一瞬间,十几道无比尖锐深邃的目光如利箭一般狠狠扎在了他的背上。 高调,意味着目标明显,而高调的人必然会受到来自各方的重点关注。 无论是善意还是恶意。 ………… “金湍山主一事想必你也清知道了,便是我父亲那般人也不得不多加防备…昨夜之事还请见谅。”吴茜寻寻了个适合偶遇的时机,缓缓走上前来拱手施礼说道。 “我懂的,有些事只能天亮的时候谈,夜里再说就变味儿了…是?”杨御成翻着摊子上的糖饼,漫不经心地回了一句。 神幕夜市运行如常,甚至一夜比一夜热闹。大会经过前几天的热场已经渐渐踏上正轨,各大势力的参赛选手基本也到场完毕了,接下来就是把骡子和马拉出来遛一遛的阶段了。 这是一场政客博弈的棋盘,修行者争锋云响的擂台,也是商贩们的狂欢节。 若金湍山主的头还接在脖子上,杨御成可能真的要怀疑世界是不是已经和平了。 “嘎!”玛蒂尔妲抖了抖羽毛,双爪略有些焦躁地在杨御成的肩膀上踱了好几下。 “它说什么?”吴茜寻偏头望向这只神俊非凡,腹饰紫羽的北郡鹰隼。 这玩意一看就是个灵兽。 “喔,她说啊…”杨御成拈了拈糖饼,特意抽出几张上面砂糖粒没有那么多的装进袋子。 毕竟小孩子吃太多甜食对牙不好。 “她说一个小姑娘家家的,干嘛非要整老妖婆那一套呢?是不是这个意思?”他特意扭头问了一声,结果玛蒂尔妲十分不给面子地摇了摇头。 “杨御成。”吴茜寻的脸色唰地一下就沉了下来:“你赢得了我的尊重,但不代表我会怕你…观霞山有自己的难处,我本以为你与寻常凡夫俗子不同,不会这般意气用事。” “说出来就没意思了。”杨御成扭头笑了笑:“你想结个善缘,也要看对方乐不乐意跟你好…八面玲珑这活计可不是谁都能玩得转的。” 吴茜寻没有继续发难,转而颇有风度地跟着笑了起来:“这般桀骜…也许老前辈们看中的就是你这一点,说实话我也很欣赏你。” “如果我是一块脓包,那么陈露凝就是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杨御成又向老板示意,拿手指点了点另一边的豆乳:“孰轻孰重我不敢评价,不过我也不想与你为敌…吴女侠。” “就这么不可调和么?与她作对可没有任何好处,况且我也不认为你有丝毫胜算。”吴茜寻耸了耸肩,轻描淡写地应道。 “你爹可还活着呢。”杨御成将一大兜子吃食集中到摊位柜台跟前:“别玩脱了,这场表演光是入场费可就不便宜,更何况有些话应该由你父亲来跟我说…是不是?” 吴茜寻默然不语,眼中微微浮现出一丝极难察觉的凛冽凶光。 老板低着脑袋,肩膀不断发抖,算盘珠子都打歪了好几下。 两位大爷…这么危险的话题能不能别在我这小铺子里聊…? “我看得出来你很自信…” “吴茜寻。” 杨御成沉声打断了对方的话语,掏出几枚铜钱置于桌面,微笑着转过头来一字一句地说道: “你…算什么东西?” 美人面色凛然,如飞花落叶霎时冰封,炽烈杀气无端迎风而起。 糖饼铺子的老板两腿一软,直接抱着脑袋就钻进了柜台底下。 老天保佑…老天保佑… “哎呦,刘少侠,吴贤侄,真巧啊。”陡然钻入场中的自然不是老天爷。不过在这西陲云响,他要当天老二估计也不会有几个竞争对手。 王杰云,猎脊山主挺着他标志性的大肚子,笑嘻嘻地挥着手朝两人走来。 “王山主。”“王伯伯。” 小辈间意气之争也属常事,面对修行前辈自然不能落下礼数。两人间绽放的腾腾杀气陡然收缩于无形,同时拱手弯腰向胖子见礼。 “哎呀,怎么一个个的长了点年纪就都学得这么拘谨呢,你们两个混世小魔王当初可都是翻天覆地的麻烦人物呢…”王杰云拍着肚子哈哈一笑,伸出大手将两人托起。 王山主…认识此人? 吴茜寻眯眼思索一阵,抬起头来时已经换上了一副灿烂甜美的笑脸。 “我跟刘少侠的父亲是故交。”王杰云自然明白她在想什么,这丫头无论是跟自己还是杨家小子比起来都太嫩了。 “你父亲也认识吴山主的,我回去翻翻以前的老信纸,指不定你们这对小帅哥小美女还定过娃娃亲呢!”王杰云转头看向杨御成,眼睛都快笑成一条缝了。 莫出手…至少别在这动手。 杨御成点了点头,拎起一大兜子东西拧了拧肩膀:“王山主,我那边还有个小的张着大嘴等着饭送上来呢…” “哦!好的好的。”王杰云如梦初醒一般点了点头:“改日再聊,改日再聊,机会多的是呢。” “吴女侠,再会。”拜过王杰云,杨御成转过头来,十分自然地冲吴茜寻咧嘴笑了笑。 吴茜寻尽量自然地回了个礼,目送着对方迈着懒散的步子渐渐远去。 “少年英杰会…有这般人物参与方才算实至名归,是不是?”王杰云拉着吴茜寻走出糖饼铺子,笑嘻嘻地说道。 “今年确实要比以往精彩许多,不过那几个亮眼的都不是云响州的人。”吴茜寻与他并排走着:“我欲与他交好,也是为了父亲的心愿…但此人似乎不能理解我们的难处,这也许就是外来者永远无法跨越的天堑。” “不,他明白,完全明白。”王杰云呵呵一笑:“茜寻,莫要小觑天下英雄了。” “您是说…”吴茜寻抬起头来刚要追问,突然察觉到了眼前一阵异样的模糊感。 泡泡,漆黑透明的浮华泡影。 是…什么东西?这是…恶念? 骤然间,那一张张惨死在她手下的魔教徒众们的脸庞如走马观花一般在她脑中闪过。 无数沾满血污的残破手臂从地狱深处蛇行而出,因果化作无比冰冷的钩镰款款而来,凄惨浊世如莲花盛放… 啪嗒。 王杰云的大手于空处轻轻一握,无比轻微的泡沫破裂声将沉浸入梦魇之中的吴茜寻猛然惊醒。 冷汗滑落,她下意识地将手掌贴在衣领上,茫然地环视着四周。 夜市还是那个夜市,哪来的什么地狱风景? “你看。”王杰云依旧是那副财神爷似的笑脸:“一旦知晓走的路不同,他是真的敢杀你,都不用你再多说什么…仅此一点,这云响江湖就必然会有他的一席之地。” 死亡…竟然会来得这么平淡么? 吴茜寻瞪着略显光芒涣散的双眼,胸口随着急促的喘息不断起伏。 “正好我有事要找老吴聊聊,你来为我带路。”王杰云将手背在身后,不动声色地动了动有些发麻的肥厚手指。 嘶…好烫,好烫,这是什么火? 贺老前辈,登明吾弟,你们真能确定场面还在掌控之中么? 第一百一十七章 女罗汉 杀吴茜寻并不难,想要试探主动站上台前的王杰云更不是什么难事。 反正都已经锋芒毕露了,那再把爪牙亮得明显一点也算正常。 别把牙龈都龇出来就行了。 泡泡无声消融,已经走出老远的杨御成微微一笑,闻着袋子里散发的食物香气,步子都不自觉地轻快了好几分。 他还琢磨出了好多花活,就等着在合适的时候掏出来玩一玩了。 怀中的小黑猫坠着眼皮喵了一声,这一句就算不懂兽语其实也能明白大概意思。 瞅你那得瑟样。 “刘少侠!刘少侠!”蹦蹦跳跳的杨御成被喊得一愣,略显意外地与小黑猫对视一眼,扭过头来循声望去。 小桔子张矩穿着观霞山弟子的制式服装,正挥舞着手臂向此处招呼着。 真有意思,女儿和老子不是一挂的? 杨御成摇头苦笑,这种大方向相同,内里却产生了诸多分歧的情况并不少见。 云响州如此,观霞山如此,那远在北方万里之外的江北杨家,也是如此。 他不禁想起了杨赐信的那句话: “父亲都没办法,更何况是我呢?” “张兄弟,你的委托姑且算是完成了?”杨御成待小桔子撑着膝盖喘匀了气息,方才乐呵呵地开口问道。 他并不讨厌观霞山中人,事实上就连吴茜寻他都是倾慕多过敌视。 姑娘长得那般俊俏,对着那张脸真的是气都生不起来,不过该敲打还是得做做架势。 我跟陈露凝打牌,你在这跳什么脚? “是,真的太帅了…您是不知道那余复载平日里有多豪横,结果在您这连一拳都走不过去。”小桔子显得颇为亢奋,眼中满是崇拜的光芒。 “我先前只觉得你是个木讷铁匠,想不到你胸中的武人意气也丝毫不弱常人。”杨御成耸了耸肩调笑两句: “余…什么来着?算了,我把他收拾了不会给你惹上什么麻烦?毕竟我可是挂着你的名头来参赛的。” “没事,没事,他要怪也是怪您,哪会把我一个小角色放在眼里?”小桔子颇为实诚地摸了摸后脑勺:“我先前也以为您就是个寻常江湖客呢,想不到您这么厉害。” “别搁这您您您的了,整得跟我是啥大人物似的。”杨御成摆了摆手:“我家中排行老四,咱哥俩也算投缘,你要不知道该怎么摆,直接叫我一声老四就行了。” “那哪行呢,您可是顶了天的厉害人物…”小桔子刚要阐述自己如滔滔江水一般连绵不绝的敬仰,就被杨御成瞥了一眼。 哦,是那种不喜欢被拍马屁的高人啊? “那…四哥?”张矩小心翼翼地询问道。 “行。”杨御成洒然一笑,也懒得再在此事上耗费更多精力了。 “好,四哥你吃饭没?要不我们…”张矩有些腼腆地挠了挠脖子,话说到一半方才看到杨御成手里拎着的大袋子。 杨御成一愣,张矩这家伙虽得吴聆器重被收作关门弟子,不过此时天赋未显,应该还没有进入到一系列事件的核心圈子内。 那么他这般热情地向自己示好又是为何呢?难不成自己这一掌真的打出个粉丝了? 他将袋子递给玛蒂尔妲,嘱托了两句诸如:别让她吃太多甜的,你没事也锻炼锻炼,一个鸟儿怎么还沉成这样…之类的碎碎念。 玛蒂尔妲颇为不满地叫了一声,叼起袋子,翼展呼啸乘风而起。 “没吃呢,怎么了?”杨御成将手搭在肩膀上,拧得一阵咔啪作响。 没开玩笑,这家伙是真的沉。 “太好了…”小桔子搓了搓手,表情兴奋地继续说道:“我跟朋友在那边摆了一桌,刘四哥你要是不嫌弃不如来喝杯酒?” “哦?”杨御成抱着膀子,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满脸期待的小桔子。 “呃…都是江湖人,也有我在观霞山交的朋友…”小桔子被他盯得有些局促。 “哦?” “有几个女孩…” “哦…?” 小桔子被他一连串的无声质疑搞得仿佛矮了好几头,犹豫一阵终于自暴自弃似的甩了甩袖子,十分可怜地开口说道: “是铃儿师姐,她有个朋友看了今天的比赛,对四哥你十分仰慕…我为了在铃儿师姐跟前逞能,脑子一热,就说我跟你很熟来着…” 原来如此。 杨御成噗嗤一笑:“咱俩是挺熟的啊,我来云响州第一个认识的名字就是你的,这不高低得算是份不世奇缘?” “那…”小桔子眼中瞬间燃起希望之火。 “泡妞嘛,不丢人。”杨御成揽过他的肩膀拍了拍:“不过不是好酒我可不喝,你得先跟你的钱包说一声…它今天要倒霉了。” “没事!没事!四哥你今天的吃喝有多少算多少,全包在我头上了!”小桔子乐得鼻涕泡都快冒出来了,突然又想起了什么事似的出言问道:“对了,委托报酬的事…” “不忙,我突然想到可能还有事要你帮忙呢。”杨御成嘿嘿一笑。 小桔子屁股一紧。 “呃…你不是铁匠吗,我的意思是想让你帮我打个东西来着,你琢磨啥呢?”杨御成叹了口气,对着面露惶恐神色的张矩出言解释道。 好说,好说,这个好说。 小桔子的心口和臀肌都放松了下来。 一众少年子的酒席摆在神幕夜市西南角一处云响州内久负盛名的食坊临时分店处,离得倒也不算远。要不然小桔子也不太可能会堵得到正往选手休息区走的杨御成了。 路上他不断地介绍着云响州的各种特产,走到哪遇到个铺子都要指着说上一大长串,杨御成在一旁听得倒也挺乐呵的。 这家伙不熟的时候看起来颇为木讷生涩,如今卸下心防倒还真是个活泼孩子。 也许因为杨御成本人就是个阴测测的神秘黑衣人,跟他处得来的大多都是时月昙或者赵抚兰那般心眼跟无底洞似的谜语人。这般阳光欢快的气息反倒是他少能接触到的。 不正常的应该是我…他在心底甩了甩头,重整架势,与面对陈露凝时一般提起了百分之两百的精神,做好了应付如同龙潭虎穴一样的青年交际活动的准备。 “小桔子,你这茅房去得可真够久的…”食坊内,五六人桌前摆满了香喷喷的酒菜,一名身着云纹锦袍的挥手嬉笑道。 “咦!?这位不是…”那青年英姿非凡,配上奢华的服饰,一看就是非富即贵大户人家。 “山人刘惮,方才路上正好碰见了小桔子,听闻此处有好酒好菜便腆着脸过来凑个趣…”杨御成拱手向众人见礼。 “你说的是真的啊?”锦袍青年愣了愣,不可置信地望向正红着脸挠脖子的张矩。 “失礼失礼,刘大侠今日一战可谓技惊四座,大家都在说江湖中又出了位天纵奇才呢…”这一桌以锦袍青年为主,话头自然也得由他来挑起: “您可是请都请不来的人物,却不想小桔子竟有这般好运气,快些上座!” 杨御成拍了拍小桔子的后背,安之若素地拉开凳子,挑了个靠边的位置坐下。 “崇王府,陈愈身。”锦袍青年落落大方地拱手报上名号。 “插芊山,苏乘。”于他侧首静坐,面貌颇有义侠正气的俊朗青年也拱手见礼道。 哦… 杨御成点了点头,目光越过两具尸体,瞧向了从进门开始他就一直在注意的高大身影。 嚯,好一尊金刚罗汉! 第一百一十八章 尘箓才女 不考虑这食坊内聚集了多少身处风暴中心的关键人物,也无须多想谁与谁是一伙,谁又是碍于情面或者闲来凑趣。 陈愈身办下的这一席酒宴规模很小,算上杨御成才只有四男两女,以及… 一尊活罗汉。 杨御成自小没少读闲书,其中有一本描绘架空之地三分天下的故事。书中一角色是个红脸长须的美髯大汉,任谁见到了都得夸一声好相貌,个别人还要来个酒盏脱手之类的发愣环节。 对此杨御成是嗤之以鼻的,若按常理来讲,人撑死了只有在看到极美的女性或者极丑的事物时方才会原地怔住。 但望着眼前这尊古老壁画之中那些擎天力士下凡一般的健硕人物,他是真的看傻了。 “见过刘少侠,小桔子的事劳您费心了。” 一直被死死盯着,那面如铸像,双臂如石雕一般粗壮健硕的金刚罗汉竟然面颊一红,略显扭捏地矮身施起礼来。 呃?声音怎么…这么细? 杨御成本以为对方开口会如重鼓雷鸣一般震得场中诸人尽数退开,结果当那猫儿轻吟一般的温和语调流入耳畔,他头上的问号如同吹气球一样变得越来越大了。 “刘少侠,我为你介绍一下。”小桔子有些羞涩地点了点杨御成的肩膀:“这位是张呈铃,跟我一样是观霞山弟子…” 哦,张呈铃啊。 “壮士当真是天降神勇,英武非凡,不想观霞山中竟有此等人物…山人刘惮,方才多有失礼。”杨御成抱拳于胸前,恭恭敬敬地弯腰回了个大礼。 张呈铃,这名字有点娘呢… 等会,我是不是在哪听过来着? 眼珠子转了老半天,杨御成突然眼角一颤,心跳一下子都慢了半拍。 “铃儿师姐!?”他猛抬起头,不可置信地大喊了一声,音量都高了五六度。 小桔子与铃儿师姐同时羞涩地低下头去。 “嘿嘿,我就说这小子嘴没个遮拦?哪有这么称呼师姐的?”张呈铃身边穿着素色长褂,头发用短簪胡乱扎成一个大团子的女孩抓着她大理石一般粗壮的手臂摇晃调笑道。 “哎呀,溪儿,别说了…”张呈铃羞涩地挠了下她的衣角,脸红得都快开锅了。 铃儿师姐? 儿师姐? 师姐? 姐? 杨御成的世界观崩溃了。 “让您见笑了,我这模样只怕很难往那师姐两字上联想?”眼见杨御成如遭雷轰的反应,张呈铃倒也不恼。 “不难,不难…”杨御成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我是天生的孤阳绝脉,自小便是一副男人相…师父说我这是下凡拿错了夜叉皮,唬得几多人等战战兢兢呢。”她洒然一笑,落落大方地道出了事情原委,语气倒是寻常女子作态。 “之间只听小桔子一阵念叨,如今见了本人方才明白他为何会被迷得牵肠挂肚了。”杨御成立刻转换脸色,强装镇定,向羞得都快要钻到地缝里一样的张矩望去。 我不明白,真的不明白… “呀,他都念叨什么了?说给我们听听呗?”素衣少女咯咯直笑,挥指追问道。 “行了,溪儿,没看到小桔子耳根子都快烧起来了么?饶过他。”陈愈身挥手圆场:“你还未跟刘大侠打招呼呢,这般无礼,岂不显得我云响州都是不知礼数的莽撞之辈了?” “福祥世家卫南溪,见过刘大侠啦。”素衣少女手翻花指压于腰侧,颇为俏皮地自我介绍道。 不得不说,在张呈铃的身影笼罩之下,卫家小姐看起来真是相当娇小。 杨御成再次应下,席间热闹一阵,最后众人的视线落在了一直未曾开口的那名女子身上。 其实一入店内,杨御成就已经注意到她了。 与活泼聒噪的卫南溪,眼高于顶的吴茜寻这些云响本地世家女子不同。这位沉默不语,眼珠子从一开始就牢牢锁在杨御成脸上的姑娘其实相当平凡,根本看不出来是修行中人。 所谓平凡指的是气质,她长得倒是还蛮好看的。大眼睛长睫毛,虽然戴着副圆框眼镜却更能突显知性美,而且她还有一项相当显着的特征,那就是…大。 也不知道她家里实行的是什么伙食标准,鼓鼓囊囊的胸口真可谓吸睛至极。便连杨御成这般自谓极有定力的家伙都忍不住偷瞄了两眼,暗中估量了一下具体尺寸。 “哎,哎…”卫南溪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见她整个人都跟发了癔症似的傻愣在那,连唤几声都未得回应,努嘴坏笑一声。 场中男士纷纷别过头去,尴尬地握拳捂嘴清起了嗓子。 “呀!别…”那姑娘就像被踩了尾巴似的惊叫一声:“你干嘛呀!?” “看傻了?人家刘大侠还在等着你自我介绍呢,先前左敬仰右倾慕的,怎么见着本人反而熄火了?”卫南溪露出了跟十恶子完全同步的邪恶表情坏笑着说道。 “南溪!”姑娘的小脸唰的一下洒满了红霞,急忙伸手试图捂住卫南溪的嘴,真怕她这没个遮拦的性子再爆出些什么猛料。 卫南溪作势挣扎,咯咯可着就往张呈铃怀里钻,场面在三位女子的嬉戏打闹之间一下子就变得火热起来。 青春啊…这就是青春吗。 “我是乡下来的,练的也都是些田间把式,今日能胜实属侥幸…承蒙诸位错爱,我还真当不起什么大侠之类的名号。”眼见这学生聚会一般的场景以自己为中心愈演愈烈,杨御成也不能再闷头装哑巴了: “今日适逢其会,得遇云响州的诸位少年俊杰,我虽不敢高攀,但诸位若不介意酒桌上多出一个凑趣的闲人,那唤我一声老四便是了。” “好!好!刘四兄是敞亮人,上桌便是友,来,喝!”陈愈身好歹也是亲王之子,场面上的事自然是烂熟于心的。 他接过话头举起酒杯,其他陪客也纷纷止住嬉闹,举杯共饮。 酒液香醇,入喉化作娟娟丝线。 酒是好酒,不过杨御成不善品鉴,心事重重的人就算喝下琼浆玉露也只会当是泥水入腹的。 我要是现在就把这俩货宰了,会怎么样? 陈愈身,苏乘…想不到此行的两大目标竟然就这么扎着堆钻进锅里来了。 巧不巧啊,巧不巧啊。杨御成放下酒杯,眼中浮现出一丝无人能够察觉到的厉色,扣着杯壁的手指也渐渐绷紧了起来。 “杨四…啊不是,刘四哥…”凶焰从腹中缓缓升腾而起,与酒水混作一团炸出炽烈鲜花,少女略带羞涩的话语却宛若清冽甘露润物无声。 杯底落在桌上,杨御成抬起头来睁开眼睛,微笑着望向桌角的姑娘。 “我叫魏韶颜,韶景的韶,留颜的颜…”见杨御成看向自己,姑娘的脸又红了。 “咳咳…呃,刘四兄,韶颜她平时不是这样的。”陈愈身颇为尴尬地咳了咳:“她是尘箓世家的二小姐,平日里不怎么出门闯荡,世面见得也少了些,你可莫要怪罪啊…” “不妨事,纯真无暇,美玉天成,魏小姐倒是比我见过的文道子弟都要率性得多了。”杨御成微笑点头,又倒满酒杯双手端起: “来,魏小姐,今日有缘相逢实乃我人生中一大幸事,且让我敬你一杯!” 熟透的苹果是什么样,魏韶颜现在的脸色就是什么样的。 不顾对方的反应,杨御成端起杯子仰脖灌下,旁边陈愈身与苏乘一阵拍手,直夸海量。 呵呵… 他在心中一阵冷笑。 仰慕?仰慕个屁。 见着我就脸红的能是什么好人?无非是心里在琢磨着什么见不得人的腌臢烂事… 不过我也正好有事要找你尘箓世家,那就姑且先陪你玩玩。 第一百一十九章 主角登场 杨御成不懂女人,或者说这家伙在情爱之事的认知上是相当扭曲的。 他从小接触到的都是什么样的女人?一个嘴上的绒毛都没支棱起来的年纪就开始钻窑子的小屁孩能认识什么样的女人? 那些风尘女子与他饮酒作乐谈天说地大多都是看上了他的钱,他的容貌,以及上面传来的“必须要讨好此人”之类的风言风语。 寻香教了他人心,却未教他女人心,也许那神秘老妖婆就是故意这样等着看乐子呢。 或者是不希望他到处去祸害姑娘,把劲往自己想要他走的路上使? 谁知道呢,反正作为天才阴谋家的杨御成对有关于自己的情感一事是相当迟钝的。 他甚至觉得时月昙纯粹是要利用他… 更离谱的是,眼前这位尘箓世家二小姐的种种扭捏举动,竟被他理解成了是软刀子捅来。 小黑猫叹了口气。 酒席间热闹非凡,卫南溪生性活泼,话匣子一打开就不带停的。陈愈身掌控全局,不时出言补充几句,小桔子与张呈铃也是知趣的人物,众人边喝酒边吃菜,一派其乐融融。 至于插芊山的那个苏乘…也不知道这家伙是爱装酷还是真没话说,杵在一旁筷子不停,偶尔对涉及自身的话题点点头表示我还在场。 粗略估量了一下两人的实力,杨御成发现自己蒙头接下的两项任务其实也不难。 世家宗门有名有姓的弟子自然不会弱到哪去,天赋也都是上佳之辈。 张呈铃天生异象,卫南溪表面大大咧咧,身后却有飘影时隐时现。 魏韶颜出身文道尘箓世家,不过走的也是修行之路,谈及武斗其实也有颇多心得,愈发让人能感觉出云响诸势的不同寻常。 更可怕的是,这女子时不时投来的浓厚情感让杨御成颇感怪异,被盯得多了,他都开始有点莫名其妙的脸热了。 什么玩意啊?没见过帅哥啊? 至于陈愈身与苏乘,一人是雷行皇室旁枝,一人是插芊山门下行走的精锐弟子,掩盖气息这事上做得肯定要比其他人好上许多。 不过杨御成可以肯定,这两人绝对到不了陈露凝或者白衣剑客那个程度,甚至跟雪隐比起来可能都要差上半分。 嗯…现在不好动手,那就等着捉鳖的瓮来了再琢磨。 对于一念之间得来的意外收获他已经相当满足了,更进一步的事在权衡利弊之后他也不再多想,安安心心地跟着众人乐呵起来。 陈愈身不愧是皇家宗室,为人大气磊落,言语间只谈江湖见闻与各地风物。对杨御成这个挂着面具凑上来的家伙也毫无试探之意。 雷行皇室还远未彻底腐朽,想要与之为敌还是需要自行掂量掂量的。 这帮家境优渥的年轻人倒真是一点都不浪费,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正处于长身体年纪的缘故,各个如狼似虎,风卷残云一般把满桌的酒菜扫了个盘底朝天。 坛空羹尽,宴会也到了散场的时候了。 众人拜别各自回返,魏韶颜依依不舍地回头瞧了杨御成好几眼,方才被卫南溪哎呀一声拽着胳膊强势拖走。 急什么?急什么? “杨少侠。”张呈铃扶着醉成一坨的小桔子,驻足轻唤道。 月上枝头夜已冷,有枭声划过,街上的行人也不多了。 “铃儿师姐。”杨御成被叫住也不意外,微微一笑拱手回应。 张呈铃噗嗤一笑,颇为宠溺地望向正搭在自己肩膀上流口水的小桔子:“若再让这家伙四处瞎说,只怕到时候人见了我都得惊掉舌头了。” “孤阳绝脉乃天定,虽有诸多舍弃,但于修行一途反而大有益处。”杨御成微笑回道:“世间事不在容貌,而在于心。我见过一位奇丑无比的怪人,但这世上除了他之外,只怕是没几个人能入我眼中了。” “您说的是观天世家的赵公子么?”张呈铃也笑了笑:“那人我也见过,相貌虽然骇人,但难掩才气与正气,确实是当世一杰。” 她刚说完又转过头去,十分惭愧地望向小桔子:“哎…我也不知是沾了什么福气,明明生得如此怪异,却还能得到这样一份赏识…” “赏识?他对你可是牵肠挂肚得紧啊。”杨御成指着张矩喝得红彤彤的鼻头笑道:“你是没看见他当时说害怕再也见不到你时是个什么傻样。” “那都是师父在跟他开玩笑呢…”张呈铃一阵羞涩,两人谈笑一阵,气氛随着吹拂而过的夜风缓缓转冷,话语也渐渐稀疏了下来。 “观霞山一事,是我们对不起你。”犹豫一刻,她终于抬起头来缓缓说道。 “本就没谈成什么盟约,吴山主也只是找我喝了杯茶而已。”杨御成挥挥手表示并不在意:“吴茜寻也来找过我了,不过我的意思是…有些事情还是不要由他人代言比较好,对么?” 张呈铃点了点头。 “云响州是个泥潭,最好别被卷进这摊破事里…”杨御成叹了口气:“做对快活鸳鸯,你跟小桔子。如你们这般人不该被野心家的布局左右,若哪天真的撕破脸皮,我可不会留手的。” “我明白,杨少侠,不过那是我的宗门,师父对我如再造父母…”张呈铃面色忧郁地回道:“这恩我不得不报,但我会劝劝小桔子的。” “难咯,按他这性子,只怕你就算把他用大铁链子绑起来他都能给活活咬断了。”杨御成拍手乐道:“也未必真的会打起来呢?其实现在我也闹不明白老赵要干嘛,而我要做的事无关云响…千年乐土,便让他再乐千年呗?” 张呈铃无言苦笑。 “珍重。”杨御成拱手告辞。 “您也小心。”张呈铃作揖回礼。 夜风渐冷,略感醉意的杨御成晃荡着身子迈着东倒西歪的散乱步伐在街上溜达着。 心事越是沉重,外表就越轻佻。 云响州的水,对于他一个外地人来说还是太深了,光是一座观霞山都让他有点难以处理。 若是真的冲突起来,自己能对小桔子和张呈铃下得去手么? 哪怕仅有一面之缘。 自满盈城覆于火海,自父亲如纸片版悠悠坠落,自他知晓了杨赐信的谋划那一天起,他就一直逼迫着自己走向无情。 但消灭感情这事远比杀人要难得多。 不过上天其实还是挺温柔的,许多时候眼看前方无路,其实再走两步就是柳暗花明。 杨御成时常在想,如果生活是一本小说,那么他会是其中主角么? 应该…是? 砰,两人肩头相撞。 夜色如琴弦崩断,星如梦想骤明。 “啊,抱歉。” “御免…抱歉。” 杨御成一愣,缓缓抬起头来,却见面前是位跟雪隐年纪差不多的少年人。 他的瞳孔深处,鲜红如血。 呀,撞上主角了。 第一百二十章 滔天暗云 通常来说主角是什么样的? 外地人,有特殊能力,身处各种事件的风暴中心,还有就是不能长得太丑。 单就这几点来讲杨御成算是完美符合的,可一旦比他更瓷实的家伙横空出世,那么先前他所担忧的一切就都可以随风而散了。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云响五侠,少年英杰会,朝廷与江湖…原来这一切都不过是场钓鱼盛宴。 “喂!”红眼少年转身欲走,却被杨御成冷不丁一声出言叫住了。 “…?”少年颇感疑惑,皱着眉头转过身来,眼中红芒已经悄然褪去。 “你是参赛选手对?我也是…”杨御成手脚并用地比划着说道:“没准我们会碰上呢,到时候还请手下留情啦。” 红眼少年的眉间皱纹愈发深重,听着对方叽里呱啦连珠炮似的一顿胡侃,也搞不清楚这人到底想要干嘛。 不过看他这傻样似乎也没有敌意…海外的世界广袤无垠,有那么三两个怪人也算正常。 少年无言颔首,转身离去。 杨御成杵在原地望着对方的背影,任由夜风吹袭衣衫,饭局上沾染的酒气也散得差不多了。 他听不懂。 这眼中隐有红芒,气质颇为不凡的少年并非是在扮酷,而是真的没听懂我说的话。 一个字都没听懂。 晃了晃脑袋,杨御成左右瞄了一阵,见无人关注自己方才抽身离去。 转入小路,身侧巷口暗影浮现。 “没看出来你还有这么一手。”杨雪隐抱着膀子贴在墙边,他在搞隐秘行动的时候总会穿着一身黑衣,反而显得更加可疑了。 “呵呵,你我兄弟直接并称神幕贼王得了。”杨御成咧嘴一笑,伸手从怀中掏出了一枚质地颇为温润的铁木牌。 “赤目”,上面只有这两个字。 牌子的边角上还沾着新鲜的血渍。 杨雪隐挥手丢来一块玉质腰饰,半个巴掌大小,表刻赤眼鬼面,背面则隐约分布着难以察觉的细密凹痕。 两物相合,正好能嵌在一起。 红眼少年也是够倒霉的了,随便出来逛一圈就遭了两趟贼,丢的还是最重要的东西。 “桑原人…跟金湍山的事有关系么?”杨雪隐看着四哥将两块牌子严丝合缝地卡在一起,也大概明白了红眼少年的身份。 他虽然对器物技法没什么研究,不过这两块牌子所使用的工艺他可是再熟悉不过了。 雷行王朝建立之初,天海五州与西海桑原之间摩擦不断,为了表面大局的平稳,两者之间的争斗也多在信息隔离的环境下悄然进行。 最后的结果是桑原退步,受封属国。在这之前有着怎样的血雨腥风,现在已经无从考察了。 巧的是,杨家先祖曾经参与过那场被掩盖在水面之下的无声战争。 更巧的是,那坏蛋先祖从对方手里夺来过与现在杨御成手中一模一样的牌子,正跟他家的藏宝室里摆着吃了好几十年的灰呢。 杨御成不太了解桑原国内的事情,对这弹丸小国的印象也只停留在书本之间。 不过现在可以肯定的是,拿着这种特殊工艺制成的身份牌的家伙绝对不会是什么简单角色…要不然摆着他干嘛? 杨家那么多宝贝呢… 顺带一提,他家里那块牌子上面写的是“龙铃”,雕饰则是墨鼻狐面。 “何止是有关系,若我没猜错,这牌子上面沾的血就是上坂生业的血。”杨御成呵呵一笑,捏着手中温良的铁木牌,颇有茅塞顿开之感。 “你的意思是…”雪隐皱了皱眉头。 “你是怎么盯上他的?”杨御成将嵌合一体的牌子重新分开塞进怀中,抬头问道。 “我和酪绵分头调查金湍山一事,不过这神幕阁内消息封锁得十分紧密,就算摸到线索也是断断续续的…”杨雪隐耸了耸肩:“然后我想着去吃点东西,结果就在食肆里碰见这家伙了。” “他干什么了?”杨御成疑惑道。 “他吃饺子不蘸醋。”雪隐答。 那是真的够可疑的… “而且有人上前与他攀谈他也支支吾吾的,一个劲的抱歉抱歉…这样的家伙我要是不上去跟一阵,只怕是连我自己都说不过去了。” “嗯,我之前看书上说桑原人一般学会的第一句标准语就是道歉用的词。”杨御成嗤笑一声:“还他娘的挺有礼貌。” “但他做的事情似乎并不怎么礼貌。”杨雪隐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他身上的血气很重,绝对不是杀上一两个人就能沾染到的…我隐约还能从其中感觉到一丝若有若无的诅咒。” “呵,桑原家事与我无关,我只在意他们大老远跑到这里是要做什么。”杨御成摆了摆手:“若不是凶戾之辈,只怕还在海上就要被金湍山的巡逻舰队给赶回去了。” “我没打听到有关桑原人入境或者他们被邀请来参加少年英杰会的传闻,这么说那粗心小子是自己偷渡过来的咯?” “不,他是被邀请来的。”杨御成呵呵一笑:“不要小看了雷行边防,此地主家崇亲王的儿子我今天也见到了,绝不是泛泛之辈。” “邀请?”杨雪隐皱眉。 “是的,我之前以为云响暗流源自江湖势力与朝堂间的摩擦,赵老六要做的事与正魔对抗也是割裂的,现在想来,这天底下哪有这么多巧合呢?”杨御成开始解释起来: “这一切都是雷行皇室的自导自演,意不在打压江湖势力,而是不同派系间的彼此攻讦…本来只是再正常不过的宫斗牵扯底层,但赵老六与陈露凝这些人趁乱起势横插一脚,一切就都变得复杂浑浊起来了。” “这些跟桑原人有什么关系?” “桑原人作为距离最近,影响力最小的异域势力,被当成核心棋子使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杨御成陈默一阵,缓缓抬头一字一句地说道: “雷行皇室要制造一场事件,有可能是大范围的破坏或者是一场屠杀…无论如何,这笔账最后都会被推到桑原人头上。” “难道说…”杨雪隐眉头皱得越来越深了。 “没错,上坂生业被夹在中间,既不能回归桑原又不是五州子民,却被动地起着斡旋的作用…他根本没有选择。”杨御成点了点头: “金湍山主死于节,死于忠,死于义。” 云响五侠皆真英雄也… “雷行皇室此举不就跟自断臂膀一样么?金湍山镇着无想海八百里,山主又是桑原人,就算真的想对那边动手也可以用别的方法啊。”雪隐还是有些想不明白,跨前一步略有些激动地问道。 “看看满盈城,雪隐。”杨御成摇了摇头:“父亲与上坂生业一样,偏安一隅太久,忘却了人心险恶,直以为靠自己身死就能救赎一切。” “可是…” “这就是政治斗争。”杨御成打断了他的反驳:“有人等不及了,他们并不在意目标是北地三郡还是莲落诸城,或者是小小的桑原岛国…而且党政演化到极处,老爷们也不会再顾及姿态了。” 深吸一口气,他缓缓说道: “雷行皇室中的一部分人要以云响州为踏板,发动一场合情合理的对外战争,以此来巩固他们的权势…代价,则是无数无辜者的鲜血!” 第一百二十一章 灼心戟 战争是贵族的游戏。 难怪陈露凝没有当场把自己给收拾了,自己与赵抚兰合作,虽然与她有利益冲突,但是大体方向还是一样的。 那就是不论出于何种原因,绝不能让雷行王朝与桑原国之间的战端开启。 公义,良善,布局,利益…个人所怀抱的一切在大是大非跟前都显得无比渺小。 两方能够决定无数人生死的势力产生碰撞,那么原本坚决对立的各方山头又会重新暧昧起来。 他终于明白时月昙为什么要让自己“务必出手阻止会发生的江湖冲突”了。 一旦对外战争的号角吹响,世间将会天翻地覆。所有人的谋划与准备都将一同化作焦土,只有唯一的胜利者能笑到最后。 本来现在的天海五州只是乱象渐起,有的人却耐不住寂寞要直接掀桌子了。 加速?哪有这么加速的? 陈露凝的立场明确了,与之合作的猎脊山与观霞山也逐渐明朗。那么现在的问题来到了云响本土的门阀一方… 陈愈身代表的崇王府又是站在哪一边的呢?与之相对的赵抚兰又有什么目的呢? 杨御成打从心底不愿相信那个丑相师会支持开战一事,尽管相识不久,但他那从心底显露而出的至纯良善是无法伪装的。 不过凡事都要做好两手准备。 这是一个多势力多层面彼此交织的乱局,再加上外来者搅浑水,一时之间就连杨御成这般脑袋里全是坏主意的家伙也搞不明白谁是站在哪块台面上的。 思考再三,合上厚重积灰的书籍资料,杨御成伸手为阿闪提了提被子,决定相信时月昙。 毕竟那女魔头随身带着火箭筒呢。 计划未变,自己依旧要在少年英杰会吸引云响州的目光,拜入插芊山与陈露凝继续博弈。 不过细节上要稍微变更一些,那就是要将大会期间发生的一切冲突扼杀于摇篮之中。 一想到昨夜自己险些出手袭杀陈愈身与苏乘,杨御成不禁感到万分后怕。 差点就着了你的道了,这贼老天… 洗心革面,绝对中立的正义使者杨御成抻了个懒腰,翻身上床裹起被子。 遇事不决睡大觉。 接下来几日,杨御成足不出户,就连那携带赤目鬼牌的桑原武者的比赛都没去看。 当夜外出打探消息的杨雪隐携风霜前来,解下外套抖了抖,与他聊起了那红眼少年的事情。 “有多厉害?”杨御成问。 “很厉害,大概是沉浮之境,不过藏了很多东西…我打不过他。”杨雪隐答。 “嗯,跟我比呢?” “我不太清楚,你在我面前很少会使出全力,所以我也不知道你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水平。”杨雪隐顿了顿接着说道:“只看目前表露出来的东西,他应该跟你差不了多少。” 我的天,这么猛!? 充钱了? 杨御成挠了挠脸,也不知道这世界是怎么了,为何超级天才跟不要钱似的一茬一茬地蹦哒着往出乱蹿? 我是什么水平?我之前还以为我身上这份力量已经属于一键通关的那种级别了… 小黑猫颇为不忿地喵了两下。 还不是因为你又笨又懒? 雪隐探查江湖传闻,酪绵与魔教联系,拉结将目光投向了神幕阁内的异域来客。 玛蒂尔妲负责四处传递消息,阿闪作为队伍的灵魂统帅居中策应,几人在短时间内就布置出了一张笼罩神幕阁的信息网。 至于闲人杨御成倒也没在睡大觉。 “你打算在旗杆底下装个枪头?”小桔子挠了挠后脑勺,颇为不解地嘟囔道:“这已经是件完全成型了的法器了,再加东西是不是有点…” “画蛇添足么?”杨御成将化作三角巾的驭风旗拿在手里抖了抖,乐呵着说道:“我是个俗人,凡事只看效益。一把能砍人的武器对我来说远比一件工艺品要有用得多。” “你没有武器么?”小桔子愣了一下:“我那铺子里还有许多兵器模子,临时打出来的虽然比不上那些神兵利器不过应该也够用了…” “我有,我有一把剑,锋利得很呢。”杨御成摆了摆手:“我就是突发奇想想在这玩意上装个开刃的东西,两把家伙在手肯定比拎着把剑到处乱跑要让人安心…” “这…可是旗杆装枪头,这不是…” “不伦不类么?” “是啊,我虽然在修行一道比不上你,但对兵器多少还是有些了解的。”小桔子皱了皱眉头:“法旗与长枪完全不是一个路子的东西,就算真安上个枪头也会彼此相冲…” “呵呵,这活你接不接。” “你不是有把剑么?” “太沉了,背着走一阵我肩膀都酸。” “……”小桔子无言以对。 抓耳挠腮地沉默了一阵,张矩思考再三终于抬起头来:“刘少侠,如果你一定要给这杆旗附刃的话,我倒是有个想法。” “哦?”杨御成看着他万分严肃的表情噗嗤一乐,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我是个匠人,自然不能做这种暴殄天物的事…不过我可以在这杆旗原有的基础上增加一些功能,应该也能满足你的需求。” “哦哦?”杨御成挑着眉毛疑惑道。 “将枪头改成戟刃…”小桔子眼中有细微的光芒闪过:“并非熔融,而是用附符的方式加上去。这样舞旗时刃隐,挥刃时旗收,完全不会改变这面旗子原有的灵力结构…” “哦哦哦!?”杨御成有点惊讶了。 “不过这事相当难搞,修饰的过程中稍不注意可能就会使法器受损…而且我一个人也干不了。”小桔子十分为难地挠了挠头。 “我请你出手自然是信得过你的,就算真给搞坏了也无妨。你的意思是要我帮忙,还是有什么难处?”杨御成笑道。 反正都已经毁过一次了。 “人选倒是有,不过可能得你亲自出马去请…”小桔子小心翼翼地征询了一下对方的意见。 尘箓世家作为云响州有名的皇家下辖机构之一,自然如五山联盟一般在神幕阁内有一片专属的休息之所。 不过他家作为选手出战的小姐倒是不怎么爱端架子,规规矩矩地跟其他人一样暂住在主办方提供的选手休息处内。 看这低调的模样还真让人会以为魏韶颜就是个地方小势力派来英杰会凑趣的边缘人物呢。别说别的,就算是莫名其妙杀出来的外邦来客杨御成,观霞山都随手给他开了三间房。 嗯…尘箓世家,确实不是靠钱就能请动的寻常角色,不过他们的手艺也确实值得信赖。 人人都有难处,大不了我再多接一份委托呗?我倒是想看看这些皇家豢养的金丝雀又会想杀什么人,或者拆什么东西… 杨御成一阵冷笑,点头示意小桔子敲响魏韶颜居室的房门。 “咦?小桔子?有什么…”她倒是出来得挺快,梳洗打理得十分整齐还穿着一身行装,看起来是正准备去夜市吃晚饭的样子。 “杨杨杨杨杨—————刘大侠!?”直到最后才急转弯改口的魏韶颜抬眼看到小桔子身后站着的人,唰得一下脸色就变成了熟透的苹果。 呃…我有这么吓人吗? 杨御成拱手致礼,小桔子则打过招呼,单刀直入地讲起了刘大侠的委托与自己的设想。 ……… 嗯,杨御成可以百分百确定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整个人都跟吓傻了的小鹿似的魏韶颜连半个字都没有听进去。 “……用古具符法赋于其上,脉络自成,你觉得怎么样?”一谈起炼器的话题就跟换了个人似的小桔子口干舌燥地咧咧了半天,终于兴奋地阐述完了他这三两步之间就整出来的小论文。 “啊?什么?”终于晃过神来的魏韶颜打了个激灵,将目光从杨御成的脸上艰难拔起,挪向了一旁的小桔子。 “古具符,或者三训符我觉得都行…不过这方面还是你比较专业,由你来决定。”小桔子挠了挠头补充道。 “呃…是什么事来着?”魏韶颜略显尴尬,看得出来这姑娘还是颇有教养的。 “咳咳。”小桔子愣了一下,旋即也明白她刚才似乎神游天外了:“那个,刘四哥想请你帮个忙,在法器上附个符,你看…” “好的!!”她陡然拉高音量的这一嗓子把两人吓了一跳。 美目之中神光飞驰,便连那厚实的镜片也难以阻挡其中向往。魏韶颜将手掌搭在心口咽了口吐沫,炽热的目光盯得杨御成脸蛋直发烫。 他下意识地瞟了一眼对方颇具规模的胸口。 不是,什么情况啊? 尘箓世家的人都这么好说话的吗? 第一百二十二章 祖辈的债 给旗杆加一把刀刃是个相当愚蠢的主意,更别提是在大会还未行至半途的这个时刻。 杨御成还有好几个人要对付呢。 他不是什么离经叛道之人,也许只是因为风刃砍不动武煞罗一事使他耿耿于怀,或者说他还有什么别的诡异设想。 陈露凝皱着眉头,望着角镶金箔的华丽信纸上的行动记录,疲惫地叹了口气。 “等等,我不是要杀人。”她单手扶额,另一只手挥出压下即将站起的一众武者。 目光凶戾的披甲大汉们如同幼儿园里等着发果果的小朋友一般乖乖坐回原处。 “他是个不可预测的男人,公主…”待尘嚣稳稳落下,吴茜寻拱手说道:“他所做的一切都有极强的目的性,也许这些只是想借此转移您的视线。” “哦?这么说你对他很了解咯?”陈露凝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阖上了印有风来大公印与狐爪紫纹章的汇报文书。 鼎鼎大名的狐机关的标志是几颗肉球… 挺可爱的,当它找上你的时候你可能会感觉又害怕又好笑。 雷行一国家天下,皇帝分封直系子嗣作五州亲王,亲王分封公爵管理辖下九郡十三县。 而大公之下的伯爵与子爵在雷行王朝成立之初启用新制时被刻意淡化,转为由官员或者异族首领实施自治,构成了太守县令与外姓侯爵并立合作的行政制度。 当然,其中也有类似北地三郡或者莲落诸城这样只是表面臣服实则自有体制的异类。 风来州有三位公爵,不过自始至终杨御成等人讨论提及的都只有其中一位。 名头上管着北地三郡的那一位。 “是的,我在盘蛇会中有几位朋友…”吴茜寻稍微挪了挪身子面向陈露凝:“满盈城之变的反抗势力由其一手策划调度,事起之后他又将一切收缩在了家族矛盾的层面上…此人有夺城开疆之能,为了大业,不得不防。” 夺城开疆之能? 陈露凝很久没笑得这么开心过了。 “盘蛇会的朋友?就是那个跟头死猪一样被吊起来捅成筛子的八当家么?”她收拾好那一堆被翻得乱七八糟的文件,饶有兴趣地问道。 “我愿请命。”吴茜寻跪伏向前一步:“为了雷行王朝,为了云响州万千生灵…我愿带人前去诛杀此獠,绝不会暴露半点行迹。” “此事再议,不必操之过急。” “公主,大乱将至,我观霞山…” “吴茜寻。” 陈露凝笑意转冷,浅语轻吟如暗室落雷,屋内霎时间便陷入了死寂之中。 “别叫我公主,我有朝廷安排的官职。”她轻轻敲了敲桌上的狐狸玉牌:“你父亲正值壮年,很多事情还轮不到你来说…怎么,你是觉得咱们在喝茶聊天,可以口无遮拦肆无忌惮了么?” “左中郎…”吴茜寻咽了口吐沫,强压住心中惧意退回原位,不敢再多言语。 难怪就连那家伙都想杀你了,你一个人型传话筒跳得倒是挺欢的… 陈露凝瞥了一眼低头不语,颤颤巍巍的吴茜寻,转头望向了另一侧。 咕嘟咕嘟…煎茶的铜壶正往外冒着腾腾热气。 “你觉得呢?”她慵懒地扭了扭手腕。 “也许他只是突发奇想呢?如吴女侠所言,杨家四子是个颇具创新精神的天才人物…嘶…!”陈愈身拿指尖戳了下铜壶,被烫得直捏耳朵。 陈露凝无言地瞪了他一眼。 “呃,应该是在转移视线?”陈愈身无奈一笑,转头看了一眼吴茜寻:“我跟吴女侠在大体方向上见解相同,不过我觉得他的目标并不是您,而是在转移自己的视线。” 陈露凝点了点头。 “杨家少爷最近在调查金湍山主一案,以他的能力还有这几日的举动来看,他一定是掌握到非常关键的线索了。”陈愈身倒了杯茶:“塘中有鱼未必要当场出手捕捞,放过一阵待到鱼儿贴满秋膘,也许味道会更加鲜美呢…” “于你来说这倒是个相当浅显的分析呢。”陈露凝点了点桌面沉声说道。 “没办法,我要对付的人太多了。”陈愈身苦笑一声:“若不是您帮忙把那人赶出云响州让我有了点运作的时间,只怕我现在早就被挂在木头杆子上游了几十圈街了。” “我跟她只是合作关系,她做的事情与我无关,你这里的问题也只是正巧误打误撞罢了。”陈露凝伸手摁了摁太阳穴:“此时杨御成与赵抚兰联手,你有把握扛得住他们两个么?” 陈愈身微微一笑并不作答,而是端起茶杯举至面前,腾腾热气仿佛为他淡然自若的笑脸蒙上了一层飘渺的白纱。 “三姑,喝茶不?”他乐呵着问道。 陈露凝叹了口气。 哗啦,一众披甲武者当场就要拔出兵刃站起身来向外走去。 “不是,一个个的想杀人都想疯了是!?”三皇女气得头上的青筋都快爆出来了:“都给我滚回来坐好,没有我的命令不许乱动!” “是。”武者们返回原位拱手致礼。 哎…一个可用之人都没有。 环视左右,内心深感疲惫的陈露凝也不敢再随便叹气了。 望向堂外的渐暗天光,她心中一动,想起了友人对杨御成的极高评价。 “他会改变整个世界的。”时月昙贴着御苑深处的参天古树,这丫头从小就喜欢在这个位置扮酷:“要么是他敲烂这天下,要么是他拖着世间万物共赴黄泉…疯狂就是他最大的力量。” “我原本关注的是二子,没想到一窝之中竟然同时开出了两朵奇葩。”陈露凝贴着爬满苔藓的石狮子抱着膀子:“若真如你所言,那我就必须不计一切代价将他清除,为了我们的计划…” “换个思路呢?”时月昙微微一笑:“他欠我们的,他杨家欠我们太多东西了。” “你真的看上他了?”陈露凝皱了皱眉头。 “这是我们最后一次在这见面了,间谍游戏玩到现在也差不多该收场了。”时月昙摇了摇头,掏出纸鹤化作青色孔雀:“你若见到他自然就会明白了,到那时如何处置,全由你说了算。” “我从来都不会去赌。”陈露凝跨前一步,指尖紫电划过,周围阵法无声散去。 “现在换边加注也不迟。”时月昙骑上孔雀一抓背羽乘风而起,轻飘飘地留下了这么一句。 陈露凝无言目送她离去,抱着膀子在原地杵了老半天,忽感秋夜风冷才摇了摇头缓步离开。 他…能为我所用么? 清退诸人只留下那冷脸护卫的陈露凝起身拍了拍裤管站起身来,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去买个汉堡,说起来那家做的还真好吃…铺子叫什么名字来着? 跨过云海,星明月升。神幕阁另一端的选手休息区内,杨御成脸色肃穆,鬓间有冷汗化作滚珠缓缓落下,场中寂静无言。 对面则是露出降世魔王一般残酷笑脸的阿闪,以及在她左右肩头表情同样邪魅的小黑猫与玛蒂尔妲。 大白狼紧张地摇着尾巴,喉中低吟不止。 “就这张了…三点!”杨御成紧咬嘴唇,眼中寒光闪过,孤注一掷地打出了自己最后的希望。 “啊,御成哥哥,你又输了。”阿闪晃着脚丫,轻描淡写地排出一张大牌。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杨御成惨叫一声向后轰然倒去,嘴唇干枯如朽木,眼中神光尽散,骨牌哗啦散落一地。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呃…你这牌打得也太臭了?”杨雪隐在一旁抱着膀子无奈地叹了口气:“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才会在这时候出三点啊?” 姑娘们开心地击起掌来,杨御成猛然起身掸掉落在身上的骨牌,气急败坏地对雪隐说道:“你刚才怎么不说?刚才怎么不说!?” “观棋不语真君子。”老五耸了耸肩。 “这又不是棋!”杨御成吼道。 “观牌不语…”雪隐挑了挑眉毛。 一口气叹尽胸中积郁,一个下午摧枯拉朽一般连败十三场骨牌的杨御成站起身子,硬逼着自己换了一副表情: “行了,人都凑齐了,那就干点大人该干的事情…比如说开个会之类的。” 酪绵与拉结对视一笑,扯过椅子乖乖坐下。 小黑猫与金悟一起打了个呵欠。 第一百二十三章 暗银蛇蝎 少年英杰会首轮比赛已经全部落幕,本次大会选手素质之高,涉及范围之广,实属云响州三十年难遇的超级盛会。 接下来进行的第二轮比赛将角出十六强的资格,具体安排为两连胜者直接晋级,而由复活赛上升回擂台中的选手则需要连战两场。 选手之中最受关注的自然是观霞山与玉鸣山不知从何处请来的两位代战者,在他们之下则是云响四大世家的诸位公子千金。 对杨御成来说五山联盟之中他最不熟悉的反而是与自己因缘颇深的插芊山,除了那低调的精锐弟子苏乘之外,他直到现在都没有听说过任何有关插芊山的消息。 怪哉,怪哉,死了老大的金湍山都活跃得很,怎么你这个云响百家中名头最大的山头反而装起死人来了呢? 至于观天世家,尘箓世家,福祥世家与崇王府这堆云响f4,杨御成并不是很关心,甚至连他们的比赛都懒得去看。 这些人再强也强不过白衣剑客,势力再大也大不过陈露凝,有关于他们的事交给雪隐去留意就可以了,我可是很忙的。 至于在忙什么,这个嘛… 说起陈露凝倒是有一条趣闻,因其男女通吃的出众外表与光芒四射的偶像气质,神幕阁内已经出现了某个成分相当复杂的神秘组织。 简单来说就是她的粉丝团。 不知那位真正的语飞流听闻此事会怎么想,自己在家里老老实实蹲着,结果莫名其妙的就在风来云响两州出了大名。 没错,时月昙在风来州行动的时候借的也是她的名头。虽然自己没有立场说别人,不过你们戴着面具干大事的时候多少也该收敛些? 对,刘队长,你看我多懂事。 顶多是一掌秒杀了夺冠大热门而已。 于心中向远在万里之外的刘惮道了个歉,杨御成拐进了暗巷,默默燃起了黑焰。 附近的人只觉胸中一阵怨气滞涩,虽然不畅感很快便向乌鸦羽翼掠过一般消失无踪,但心思缜密的江湖人士还是捕捉到了这一份异常感。 有人提起兵器顺着异样灵力的爆发点寻去,也不知是想看热闹还是在打着自己的小算盘。更多人则是耳朵一竖,赶忙收拾包袱跑路离开。 别溅我一身血… 聪明,很聪明。杨御成蹲伏于巷边窗角,观察着离去的闲杂人等,心中不禁暗赞一番。 他夸的当然不是那些或去或留或凑上前来的吃瓜群众,而是一直缀在自己身后的刺客。 没错,刺客。两人距离最近的时候那眼神阴冷的家伙就在自己身后,犹豫一阵还是没有下手,而是封死后路将杨御成逼到了闹市之中。 能杀人的刺客满地都是,但是在杀人的同时还会考虑后续影响以及自己退路的家伙就属于业内精英了。 尤其是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行动的。 杨御成稳坐家中掌控着由一众伙伴布置出的信息网络,同时也在等待着能够避开诸多势力耳目的时机去做一件事,或者说见一个人。 寻香已经到场了,杨御成与她之间的谋划是远高于此间一切博弈的终极目标。不论是于她还是对自己来说,这一环都是绝对不能暴露的。 他足够谨慎,也足够耐心。终于等到了众人视线同时挪开的那一瞬间,安顿好阿闪之后便鬼鬼祟祟地跑出来了。 然后就撞上了背后的神秘刺客。 运气么?还是自己疏漏了某种东西? 杨御成可以百分之百肯定,试图刺杀自己的这个家伙绝对不是云响势力的人,当然也不可能是受了雷行皇室的委托。 风来州的么?杨家派来的么?也不像…那一片自己更熟了,再说自己与他们只是地缘恩怨,哪至于跑来这么远就为了一颗人头? 莫名其妙,真的是莫名其妙。杨御成皱着眉头怎么想也想不出自己还得罪过谁,不过仔细一推敲又好像所有人都有杀他的理由。 今日的会面算是泡汤了,黑焰骤起,消息自然很快就会传遍八方。不过机会有的是,现在的首要问题是得解决当下的麻烦。 那个正谨慎地立于街角,将笼罩在斗篷下的面庞隐没于建筑交错的阴影之下的麻烦。 对方身上的细节实在是太少了,随处可见的服饰,随处可见的面料,就连散发出的气息都是稀疏平常的普通修行者。 但他让自己感觉到了生命危险,那么就绝不可能是什么简单角色。 主动出击么?杨御成捏了捏指骨,眼神逐渐显露凌厉之色。他多少还是有些顾虑,并不是担心暴露身份,而是在思考对方是否正悠悠闲闲地结网以待,等待自己一头扎进去。 抉择,时间正在缓缓流逝。 杨御成开始清点自己的底牌了。 猎人在街巷彼端眯起眼睛,用余光不断地扫量着这只正在炸毛磨牙的小兔子。 已经有人顺着异样感跨入暗巷了,也不知为何,这群路人的谨慎神态看起来比身处事件中心的刺客与猎物还要紧张。 咕咚,咽下口水,江湖客抽出雪亮的长刀跨前一步,在身后众人的推搡之下缓缓行至那片由破旧木板堆成的建材废弃场跟前。 人影交叠,视线受阻,不论是哪一方要先出手,现在都是最好的机会了… 咔啦,刀柄推开横七竖八堆在跟前的木板,刀客提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 “喵~” “啊?” 小黑猫舔了舔爪子,歪着头看向刀客,刀客也歪着头一脸懵懂地看向小黑猫。 嗖…黑色小毛团一声不响地蹿入深巷消失不见,搞得刚才还紧张兮兮的一众人等面面相觑。 啥玩意?灵兽么?还是妖物? 还挺可爱的… 刀客抹了把汗,转过头去朝同行者们咧嘴一笑,就你们这点胆子还敢自称这自称那的? 他话还未说出口,对面街角处穿着斗篷的高瘦身影转过头来,眼珠似湖水般清澈幽蓝,就算在阴影之下依旧闪烁着熠熠辉光。 “小看你了…”他的声音略显干枯苍老。 轰—————— 尚留在附近的游客们瞳孔猛然收缩,只听音爆炸响,上一刻还好好屹立在原处的崭新房屋顷刻之间便化为了残垣断壁。 烟尘之中只有两人耸立。 少年浑身缠绕黑焰,左手裹挟飘散结晶,口中不断嘶出浓厚的白雾。 对面那人衣衫破了大半,露出了一整条覆满鳞甲,爪子比人脑袋还要大的异形手臂。 甲片如蛇蝎,狰狞嘶鸣…!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杨御成喘着粗气眼睛圆睁,自己拼尽全力的蓄势一击竟然连对方的汗毛都没有伤到。 巨爪一颤,如同子弹上膛般狠狠捏紧。暗的不行,那就改强攻罢。 鳞甲人跨前一步,那步伐是如此的缓慢稳重,就连时间都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被对方气机牢牢锁定的杨御成嘴角一颤,就连汗都流不出来了。 此时面对着缓缓走来的威胁,他脑中只能不断重复地浮现出一个字。 死… 剑似飞鸢铮鸣出鞘,鳞甲人一愣,扭头望向那一点寒光迸发之处。 接着,他回过头来,对杨御成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好快的剑呐…” 语毕,黑烟升腾,再眨眼,鳞甲人已然消失无踪。 他那对幽蓝深邃的双眼仍然留在杨御成心中,远比最含蓄的噩梦还要恐怖。 白衣剑客挥退烟尘,缓缓走上前来。 “你是怎么惹到他的?”他看向对自己露出一个尴尬笑脸的杨御成,皱着眉头出言问道。 “来头很大么?”杨御成抹了把汗,叉着腰四处巡视了一下自己的杰作。 烟尘袅袅,木屑飞射,石柱化作齑粉。 “莲落诸城,暗银镇兄弟会之首,蛇蝎男爵撒马利亚…”白衣剑客陈默一阵接着开口说道:“他还有一个让人无法忽视的身份。” “什么?雨落州的顶级美食家么?”杨御成喘了口气,呵呵一笑。 “天下十大双源之一,夜心王颜彻的首席门徒。”白衣剑客不悲不喜,淡然说道。 风吹硝烟散。 第一百二十四章 缩水的江湖 两人光速撤离现场,尽管这黑焰炮仗甫一炸响一切就都昭然若揭了,不过只要没被人抓到现行那么一切就都还有运作的可能性。 面对不是“感谢”就是“抱歉”两句车轱辘话来回说的装傻大王杨御成,并不善于钻研心计的白衣剑客也没什么好追问的。 哗啦…哗啦… “你打不过他,我也不能…这事还是交给五山联盟的人来处理比较好。”他抱着剑悠悠说道,这家伙其实还是挺爱操心的。 “我知道,我也不想骗你…”杨御成挠了挠头:“不过我感觉他不是专程来收拾我的。” “嗯,他若真想动手你已经死了无数回了。”白衣剑客弹了下剑鞘:“我认识一个人和你一样,总是自觉算无遗策,四处追求危险与刺激…但你们终将死在自己的算盘上,因为这江湖并不是一场供人娱乐的游戏。” “我从没搞过什么算计,也没觉觉得自己有多聪明。”杨御成直视着对方的眼睛:“我和你不一样,没有可以斩断命运的利刃,我只是万千生灵之一。随波逐流,浑浑噩噩…” “那你为何还要冲进这场是非?”白衣剑客皱了皱眉头:“现在发生的所有事都是由前代遗留下来的恩怨而起…凭现在的你若想要站上舞台表演,说实话未免还太早了些。” “我有我自己的恩怨。”杨御成洒然一笑:“也许与你一战之后,我就能找到前进的理由了。” 白衣剑客沉默一阵并未答话。 如果他俩是在什么花前月下或者紫禁之巅搞这些深情交谈的话,那么场面一定会非常深入人心,可能还要配段很有意境的背景音乐。 不过两人都是不拘小节之辈,深刻的话语在开阔的公共浴池里一样能说。 为什么这俩彼此之间没聊过几句的年轻人在刚刚遇到突发事件之后,扭头就钻进澡堂子里一起泡澡了? “呃…我有个疑问。”杨御成挠了挠头,白衣剑客抬眼示意他继续说。 “那个…你们雨落州人洗澡的时候都要带着剑一起来的吗?”他伸手指了指对方扛在肩上的古朴剑鞘,问出来之后终于松了一口气。 白衣剑客眨了眨眼。 “我以为你会带我去什么很奇怪的地方…”他摁了摁太阳穴:“我和之前说过的那位朋友谈事情的时候都会去一些…比较隐秘的地方,至少是不需要脱衣服的地方。” 啪,他出手如电,一把接住了那带着飞溅水珠挥舞而来的小脚丫。 正在浴池里扑腾的小男孩差点一脚踹到赤膊剑客的面门上。 “不许在澡堂里游泳!!”杨御成皱起眉头怒喝一声,把人家孩子吓得哇哇大哭,扑腾着跑去找自己的家人了。 “哎呀,我也是顺着气氛就…”他转过头来一脸尴尬,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一套流程。 莫名其妙拉着人一起去泡澡这事已经够怪的了,更不可思议的是对方竟然真的跟来了。 “我以为你会问我是谁。”赤膊剑客顿了顿,似乎也注意到自己拿着剑进澡堂这事无端惹到了诸多好奇的目光了。 “呃,你这个真的不怎么难猜。”杨御成耸了耸肩:“不过我希望在更大的场面听到你的名字,仪式感嘛,我这人比较追求这个。” “我不懂。”赤膊剑客摇了摇头站起身来,雾气蒸腾,水流如瀑布一般顺着他大理石一般坚硬紧实的肌肉缓缓流下。 褪去外衣,这个面相颇为柔美英俊的青年其实并没有乍看之下那般斯文。 无数深刻扭曲的伤痕遍布在他全身上下的每一处肌肤,有新的,也有旧的。 强大的代价,无比沉重。 杨御成也站起身来,虽然两人下身都裹着浴巾,不过若是一站一坐的话那个角度会相当不对劲,非常不对劲。 白衣剑客何止是不通人情世故,估计就连对世事的认知都与常人有不少偏差。 “我劝过你了。”他掸了掸剑上的水珠,轻飘飘地跨步走上池边。 “你准备怎么做?”杨御成用眼珠追逐着他满是沟壑般伤痕的后背。 “你呢?”他并未作答,而是扭过头来反问道。 “务必出手阻止将要发生的江湖冲突…某人给我下达了这样的指示。”杨御成抓起肩上搭着的毛巾擦了擦头发,也跟着翻上了台子。 “你不像那种会听令于谁的人…” “爱情的力量有些时候还是挺伟大的。”杨御成将毛巾随手丢到一边无谓地说道。 “呵呵…”估计就连睡觉时都在摆着冷脸的白衣剑客终究还是被逗笑了,也许这就是杨御成的超能力。 “十年之后,若说这天下还有哪个女人能接得下这个…”他拿着剑鞘抖了抖:“雷落之地的狐狸,星光簇拥的明月,我只能想到这两人了。” “现在她们接不住么?”杨御成呵呵一笑。 “别把自己玩死了。”语毕,赤膊剑客运气蒸掉了身上的水珠,披上白衣潇洒离去,只留下一个能带给人无限遐想与憧憬的背影。 穿裤子的过程暂且略过,虽然他本人应该不怎么在意此景被陈于书中。但天下帅哥洗完澡之后,裤子都是会自动吸到腿上的。 嗯…你的忠告我铭记于心… 拖拖拉拉擦干身子,把自己往裤子里塞的时候还险些左脚绊右脚跌了一跤的杨御成走出澡堂,懒懒散散地打了个呵欠。 青尾小鸟欢畅地在空中转了一圈,啾啾鸣叫着落在了他的指尖上。 一人一鸟低头行礼。 “情势有变,择日再会。” 将信纸折成小块吞入腹中,杨御成颇为疲惫地向那灵动的可爱鸟儿点了点头,轻轻抬手助它迎风而起。 怎么什么倒霉事都能让我碰上啊… 望着鸟儿欢快地飞向略显晦暗的深蓝天空,杨御成眼前不禁浮现出了那双如同夜明珠一般的幽蓝双眼,还有坚铁似的漆黑鳞甲。 莲落诸城的人竟然知道怎样对抗天道之力?不对,是夜心王吗…? 冥思苦想也琢磨不出来自己全力一击轰向对方时,那陡然浮现出来的气泡膜似的怪东西到底是什么的杨御成晃着脑袋,溜达在周边商家缓缓热闹起来,夜灯渐明的小路上。 桀桀桀桀… 笑声宛若夜枭一般,伴着阴森恐怖的冬日寒风无根而起,于林间穿梭不休。 这夜猫子是不是有点嫩啊? 杨御成皱着眉头循声望去,却见一个面相姣好,只是脸上沾了点泥巴的小姑娘正披着非常不合身的破布长袍对自己展露着十分诡异的微笑。 这孩子估计都没有阿闪大,笑起来却向活足了百十来个年头似的引人不悦。 她肩头还趴着条泥鳅似的,脏兮兮滑溜溜的小东西,侧身上有一道从爪子一直蔓延到右眼的可怖伤疤。 “小子…你倒是成长得…” “呃,我有点困了,明天再来行吗?”杨御成挥手打断对方的开场白,抱着后脑勺吹着口哨头也不回地悠然离去。 “喂!!” 第一百二十五章 紫苑堂主 “嘶…”小泥鳅凶巴巴地吐了吐舌头。 啪。 阿闪试探一阵,找准对方的破绽一记双风灌耳拍了过去。 “如果你这么喜欢捡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回来…”杨雪隐扶着额头悠悠叹道。 “她拖着我的裤腿一把鼻涕一把泪,闹得都跟我是在丢小孩似的。”杨御成无奈地晃了晃脑袋,回话的底气好像并不是很足。 “我的意思是,为什么这些怪人怪事都会莫名其妙地找上你?”杨雪隐疲惫地环视了一圈屋内。 阿闪正捏着死鱼一样的小泥鳅的尾巴满脸好奇,大白狼立在一旁不断凑前用鼻子嗅来嗅去。老母鸡玛蒂尔妲跟小黑猫一起窝在挂着毛毯的躺椅上凑成了毛球双璧。 拉结抱着金悟眨巴着眼睛瞄向新来的小客人,酪绵坐在屋子的角落眉头一皱。 等会,你说的那个“怪东西”包括我么!? 最后,视线停在了那台架高的椅子上。 椅上的小女孩看起来就颇为不凡,乱糟糟的头发如蛇般自然卷曲,发梢间还掺杂着许多白色与紫色胡乱滋长的光滑碎发。 她挂在杨御成腿上跟进来的时候正好赶上饭点,在众人惊疑的目光注视下,此子毫不介意地跳上了饭桌要求添碗。 小碗不够换大碗。 连吃了三大碗。 甚至现在还在吃。 “再这样下去伙食都要承担不起了。”杨雪隐揉了揉脑门:“要不这样,我一会去问问有没有厨师伙夫啥的愿意跟咱们一起走,单靠我来做饭可填不满这群逃荒贼的肚子。” 没错,平日里大伙吃的饭都是老五做的。 酪绵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我也没吃很多好…? 杨雪隐感受到了她刺人的目光,转过身去摆了摆手,示意“没说你”。 酪绵用鼻子哼了一声,十分不满地抓起盘子里的酥饼啃了一口。 没错,老五也会做甜点。 “先看看她怎么说。”杨御成叹了口气,扯了条椅子过来坐下,拿起桌边摆着的汽水咕咚咕咚地灌了起来。 唧唧唧…小女孩捧着比自己的脑袋还要大的碗,嘴巴一刻不歇。从众人的角度甚至都看不到她的脸。 “嘶嘶…”小泥鳅从昏迷之中悠悠转醒,又对着阿闪十分不善地吐气了分杈的小舌头。 啪,阿闪反手就是一招神龙摆尾。 “咕哈——————!!”直到杨御成等得都快睡着了,小女孩方才放下大碗,拍着圆滚滚的肚子颇为舒心地打了个饱嗝。 嗯,看这架势应该有八分饱了。 “杨家小子手艺不错,不枉我当初特意留你一命…”小女孩拿起纸巾十分优雅地擦了擦嘴。 杨御成与老五对视一眼。 “桀桀桀桀…才几月不见就忘了我了么?”女孩阴冷一笑,小手抬起,脏兮兮的指甲缓缓变得尖锐墨绿,如同幼兽的爪子。 这孩子该剪指甲了。 杨御成盯着老五眨了眨眼:“你怎么看?” 杨雪隐捂着眼睛仰天呆立许久,好半天都没能将那烽火之夜的夜枭恶魔与此时面前这个颇具搞笑天赋的女孩的身影重合。 “去找个无人问津的角落干点天怒人怨的事情…当我什么都不知道就行了。”他从腰间拔出黑色小刀递到杨御成手里,扭头装作无事发生。 “等一下!等一下!”小女孩一愣,慌忙摆手止住面色逐渐阴冷起来的两人:“江湖事江湖了,你二人皆为少年侠客,自该有一番热血衷肠,何至于趁人之危行此下作之事!?” “你杀的人还少么?没你那一把火只怕那一仗能打到天亮呢…”杨御成把玩着黑色匕首。 “火?你说祸斗么?那狗儿是山鸦那老东西养的,与我无关!”小女孩急忙辩解道:“我手下的人也只是适逢其会跟正道狗腿子起了些冲突…你们杨家的家事真的跟我没什么关系呀!” “怎么说?”杨御成扭头望向杨雪隐。 “别把动静搞得太大。”老五也不知从哪掏出个麻袋丢到杨御成脚边。 “等!一!下!啊!”眼看着杨御成拾起麻袋就要站起身来,小女孩急忙立在椅子上摆好架势。被阿闪捏在手中的小泥鳅也一个摆子挣脱束缚,划空而行游到了小女孩的肩膀上。 “嘶…”它刚要吐舌头便被阿闪抬手吓回去了。 “你可差点弄死我们两个,现在你自投罗网跑过来还混了顿饭。我希望你一会能多想想故事里那些割肉喂鹰以身饲虎的伟人,不要弄出太大动静让大家都难堪…”杨御成沉声说道。 “你们两个?哦…那符兵原来是…”小女孩一愣,低头沉思一阵,脸上浮现出了想明白了某些前后因果的满足表情,旋即想起了自己的处境。 “你不是在跟时家丫头合作么!?我可是三宫堂主之一,敢动我她可不会跟你善了的!”她退到墙边,装模作样地挥舞着小爪子,试图吓退来势汹汹的杨御成。 “哦,我好怕呀…”杨御成耸了耸肩膀,满不在乎地跨前一步。 “雷行皇室正在此酝酿一场大阴谋!跟海外的桑原小国也有关系,你有没有兴趣!?”她眼珠骨碌碌地飞速转动,好半天才甩出了自认为相当劲爆的重磅新闻。 杨御成叹了口气,继续向前逼近。 “我可以将紫苑宫的不传密法教给你…你瞧,重铸肉身返老还童之法就在眼前喔…”她试图用极具诱惑力的语调迷惑对方。 结果杨御成那张写满了“不感兴趣”的脸反倒让她感到有点受伤了。 这法子可是多少人都梦寐以求的呢… “插芊山!”缩小版的紫苑宫主像是溺水者抓到了什么东西一样:“你们都还没入宗门呢对,插芊山的山主就是那夜救下你弟弟的人,你可以把我交给他…他一定会破例收你入门的!” 杨御成掏出收在胸口的竹牌给她瞅了一眼。 紫苑宫主彻底傻了。 “该死的臭蝎子…颜彻…你们这群狗贼,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的!”小女孩的脸色逐渐阴冷起来,摆出了一副要放大招似的模样,只不过配合着她此刻的外表年龄来看属实是有点搞笑了。 不过杨御成停下了脚步。 “咦?”小女孩一愣,紧紧攥住的小手缓缓松开,尖锐的指甲也变回了平常模样。 “对了…你也被他们盯上了对?今天那阵爆炸就是你搞出来的,对?”她咧嘴一笑,眼中流露出了十分不合外表年纪的妖异光芒。 杨御成又瞅了一眼老五,对方叉着腰思索了一阵,最终还是无奈地点下了头颅。 无非是多张嘴而已。 “你叫什么?”将麻袋团团系好丢在一旁的杨御成开口问道。 “血离花。”小女孩露着闪闪发亮的虎牙阴测测地笑了起来:“本名我早就忘了。” 杨御成点了点头,环顾了一圈屋内众人神色各异的灼热目光,沉重的疲惫感涌上心头。 真的…越来越热闹了。 第一百二十六章 离花之旅 血离花一现身,事情倒也明了了。 夜心王颜彻似乎与山鸦道人带领的魔教部分势力产生了某种冲突,而矛盾的爆发点则被安排在了地广人稀的风来州。 最后的结果是北地三郡落入夜心王手中,山鸦道人与杨赐信达成协议助他篡夺满盈城。 两头巨兽对垒,留下一地鸡毛。 不过满盈城一事显然不是这群阴谋家的最终目的。毕竟杨御成相当于直接掀了他们的桌子,但杨家那边对他的追查力度几乎等于零,魔教则压根都没什么人提起这事。 教中传得最盛的风言风语是最近圣女好像在风来州找了个姘头… 毁一城灭一县这点小事对体量上足以只手遮天的魔教来说是再平凡不过的了。 血离花是魔教核心三宫之一紫苑宫的堂主,此宫自三十年前正魔大战宫主身陨之后一直没有确立新的领袖,几位堂主共同执掌事物的体系不知为何就这么尴尬地延续了下来。 关于魔教内部的事情她不肯透露太多,杨御成一众也没什么兴趣,反倒是酪绵在知道眼前的小丫头就是教内传说一般的人物之后,神情变得颇为窘迫局促。 “小丫头,看什么看?”血离花抱着膀子,像只骄傲的小型斗鸡一般趾高气昂:“咦?你身上的气息很特别啊…你是我教中人?” “是,菩提教分支,小龙集会酪绵,见过离花奶奶…”犹豫再三,她最终还是向面前的小豆丁行了个郑重的教内礼。 “小龙集会?哦,苏秃子的人啊。”血离花拿小拇指掏了掏耳朵,十分不屑地吹了口气。 啪。 阿闪一记左右夹击拍得屋内众人皆是一愣,脸蛋被夹,嘴被挤成“o”型的血离花本人更是在一瞬间陷入了对人生的怀疑之中。 多少年了…多少年没有人敢对老娘这般无礼了… “啊!对不起!”阿闪也反应了过来,急忙抽回手不断道歉:“我…我习惯了…下意识就…” 言语间她的目光还不断瞟向被她收拾得大气都不敢喘上两口的小泥鳅。 “杨家小子…你们就是这般待人接物的么…?”血离花如火山爆发前一刻的宁静一般,肩膀颤抖着瞧向杵在一旁看热闹的杨家兄弟。 “她叫阿闪,在这屋里她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你敢动她一下,我就让你知道什么叫后悔。”杨御成轻飘飘地甩出一句:“就算你修为未损我的话也不会变,剩下的你自己看着办。” 血离花眼皮一阵颤抖,抿着小嘴胸口起伏好一阵,方才十分勉强地对阿闪挤出了一副笑脸。 “桀桀,阿闪姑娘呀…真是个好名字…”一句话产生了五六次语气波动,看得出来这位紫苑堂主大人于音律一道也是很有研究的。 “是呢是呢,你叫血离花吗?好好听呀!”阿闪嘿嘿一笑抓起对方的小手摇来摇去,她这副天真烂漫的模样倒是让对方消了些气。 “那是,我这名号可是…”她刚翘起鼻子微闭眼睛骄傲地准备述说起自己的光荣历史,脸蛋又被阿闪啪地一下来了个左右夹击。 “啊!对不起!!”阿闪又愣了一下,慌忙用手揉起对方被拍得通红的小脸蛋来。 这妮子怎么手劲这么大? 血离花将充斥着滔天怒火的双眼投向杨御成,他则贼兮兮地别过脸去吹起了口哨。 好小子…跟你爷爷一副混账模样… 修为尽失,主动寄人篱下的血离花在确认了自己已经完全失势之后哀怨地叹了口气,被阿闪揉着脸蛋含糊不清地继续讲述了起来。 她于满盈城一役被贺谏斩破肉身,不过不知是两人之间有些老故事,还是大山主这人比较顾及江湖情面,总之是没有动她的命门。 紫苑宫重塑肉身之法万般凶险,血离花也是无可奈何方才进行尝试。借助自家的宝贝蟠龙精魄与随身携带的天材地宝,她还算顺利地重新凝聚了一具类似肉葵成型的新身体,只不过在关键环节出了些岔子。 至于出了什么问题,看看现在这对逃荒灾民带着小泥鳅的活宝组合应该就能明白了。 修为尽失又与手下失联的血离花在悦河支流挖了个洞,一呆就是两个月,刚刚恢复了行动能力爬出来欲与教友联系的她突然发现… 风来州,变天了。 不止是各方势力摩擦不断,朝廷兵士汹汹而来,自己知晓的联络点竟然全被颜彻给端了。 噩梦夜枭般的魔教堂主一下就变成了自己走路都费劲的香饽饽,血离花心中的苦涩与沧桑可想而知。 不过好在她现在的这副模样跟原来那种给公主送毒苹果的老巫婆的形象大相径庭,倒也能糊弄过许多关卡与追查。 眼见风来州已经不是人呆的地方了,血离花规划了一番退路,最终将目标定在了距离最近的云响州。 紫苑宫本殿位于星烁州,两地之间乃是天涯海角般的距离。雷行州是皇城所在,魔教虽然与官方暗中有着诸多合作,不过明面上还是受打压的,茫茫江湖,别提多少人想拎着她离花奶奶的头去跟主子领赏了。 对于一个脑子里装着数十载风雨沉浮,面相又颇为可人的小女孩来说,混上一条开往临邦的商船并不是什么难事。 然而,就算她变成这副模样,还是有些人能够认出她的。 毕竟我血离花当年也是倾国倾城,迷倒凡尘无数的翩翩美人呢! 说及此处她十分骄傲地挺起胸膛,差点又被阿闪来了个狗熊拍面饼。 蛇蝎男爵撒马利亚注意到了这个格外与众不同的小姑娘,以及她那十分好认的特殊发色。 血离花年轻的时候不仅美貌非凡,跟这位雨落州出身的异域小子之间的恩怨也挺深的。 猫拿耗子似的追杀游戏暂且略过,费劲千辛万苦终于抵达云响州的血离花找准机会,一头扎进了正在举办少年英杰会,各方势力纠缠不休,人多眼杂的神幕阁。 撒马利亚也哼着小曲儿跟进来了,不过刚入岛的一瞬间,他就被某种东西吸引了注意力。 “哦…那天正好是我在打比赛。”杨御成捏了捏眉心,深刻体会到了嘚瑟的代价。 “你?少年英杰会?”血离花似乎已经找到了对付阿闪的方法,十分不讲义气地把小泥鳅往出一甩,终于让她转移了关注的方向。 “嗯,具体细节就不提了,反正这次大会由我替观霞山出战。”杨御成耸了耸肩。 “观霞山…等等,你现在是不是在用假名?”血离花一愣,瞪着眼睛怔怔问道。 “风来州刘惮。”杨御成作势拱手:“原因诸多,反正在外面别叫我本名就行了。” “刘…!”血离花整个人都僵住了。 不会…杨御成也眼皮一跳。 场面如坚冰冻结,血离花神情数变,过了好一阵方才缓过劲来,小心翼翼地从身上裹着的破布里掏出了一枚精致的小挂坠。 挂饰是银色银盘的朴素设计,中心嵌着一枚黄澄澄的,似宝石又似琥珀的东西,不过此时里面早已空空荡荡,没有任何东西了。 “这是…我师父…”血离花愣愣地盯着手中满是岁月磨损痕迹的挂饰,不可置信地继续说道:“这是我师父交给我的,说若是碰到观霞山一个叫刘惮的人,便将此物还给他…他还说,那人会在相遇之前救我一命…” “呃,你师父?”杨御成挠了挠头。 “六十年前。”血离花紧握着挂坠的小手开始轻轻颤抖起来:“那时候…我跟现在一个年纪…” 漫长的旅途,终于到达终点了? 第一百二十七章 第二轮 不论那挂坠曾经象征着什么,时至今日,里面的东西早就被血离花用完了。 六十载岁月风雨飘摇,足以改变这世间太多太多东西了。 懵懂的少女变成了一登场就开始桀桀怪笑的老妖婆,因缘际会之下又变回了幼时模样。 杨御成无意追问那位前代紫苑宫主与血离花的故事,毕竟命运玄奇,他短短数月内经历了这么多不可思议的巧合,已经开始有点麻木了。 他接过挂坠,拉结抱着从血离花掏出此物开始举动就变得十分反常的金悟凑上前来,小爪子一顿扒弄不休。 “你想好了…我能帮你对付臭蝎子,不过你收留我可算是跟夜心王颜彻作对,双源尊者…”毕竟岁数摆在那里,老辣艰深的血离花很快便收敛了情绪,又露出了那副标志性的桀桀阴笑。 “我本来就要找他算账,北地三郡的账。”杨御成摸了摸鼻子:“况且你口中的那位臭蝎子已经招惹过我了,我对他也有些兴趣。” 就算是重梦境界中的顶级强者,被恶念黑焰灼烧之后也绝不会如蛇蝎男爵今日那般毫无反应。 这一点无论是通过杨赐信还是王杰云都可以得到切实的证明。 是人就会有恶念,活得越久,境界越高的人心中的恶念就会愈加深重。 以身扰事是小恶,胸怀宽广,翻手之间便布局干涉一方水土乃至天下则是大恶。 善恶天道之力烧的不是人,而是存在于人内部的浑浊恶念本身。 皮再硬的包子馅也是软的。 “你的眼睛,跟你爷爷真的很像。”血离花伸出小手与杨御成相握,双方算是达成了盟约。 “挺奇怪的…怎么好像你们这堆外人都比我要了解他。”杨御成看向了同样一脸懵懂的杨雪隐:“我知道他是十大双源之一,也大概知道他跟现在的许多老人都有过交集,但为什么我的父亲从未提起过他?家族里也没有与他有关的记录?” “桀桀…他是不想害了你们。”血离花阴恻恻地笑了起来:“你以为你与雷行皇室作对,与夜心王作对就算滔天之志了么?他面对的敌人远远超出你们能够想象的极限…既然他本人都不愿意说与后世子孙听,我自然不会做那个不识趣的家伙…” 杨御成点了点头,也没打算再追问下去。 我能想象到的极限…杨守心面对的东西远比泱泱天道还要深远么? 难怪他死得那么早。 “至少说说他是个什么样的人,这样我俩多少还算有点念想。”杨御成平淡地提了一嘴。 “什么样的人?”血离花眼中绽放出异样的神采,左右观瞧了一番一众小年轻被吊起兴趣的热切面庞,深吸一口气,磨蹭着酝酿了好半天方才开口轻声说道: “他偷过我的内衣。” ……? 神幕市场外街发生爆炸之事已被主办方强势压下,只以江湖冲突四字到处搪塞,全然无人解释那奇异的黑焰与陡然迸发的滔天剑意。 毕竟无人伤亡,天海五州又是个怪事年年有的热闹地界,此事也没能引起过多关注。 当然,诸如陈露凝那样的有心人自然掌握到了一些消息封锁之下的有趣信息。 第二轮比赛即将开始,观客们的注意力也集中在了参赛选手身上,还有闲人特意架起了赌桌,竞猜起了本次的魁首将会由谁夺下。 位列第二第三的大热门自然是首场比赛中惊艳亮相的杨御成与白衣剑客,投票给已经晋级的四大世家选手的人也不在少数。 插芊山苏乘位列中游,而首战告负的劳止泽与余…路人甲也在复活赛中扳回一城,大放异彩,让不少人重拾起了对云响江湖修者的信心。 至于投票榜上的第一名… 嗯,是化名语飞流的陈露凝。 只能说,论打榜,粉丝团才是专业的。 六十进四十,第一轮比试过后各家水平也大概能够窥见,有实力进入十六强的诸位少年英杰逐渐浮出水面。 持有“赤目”鬼面牌的桑原少年也晋级了,据说他是个刀客,但比赛的时候并未拔刀。 何止是没拔刀,此人登场时的介绍是无名无姓无门无派,完全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神秘人。 很符合“主角”的路数呢。 杨御成闲坐于屋中,耳畔间自动屏蔽了阿闪与新晋活宝血离花整出的鸡飞狗跳,望着桌上摊开的双眼处被特意涂上红点的少年画像,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间宫忌…桑原开国两大家族,源氏后裔佐佐木氏的一支衰微分流。忌一字在桑原语中代表嫌恶,服丧之意,总之不是什么好词。 打个比方,杨家生了个孩子,大伙热热闹闹地凑在一堆给他取名,最后定为杨出殡。 怎么可能呢? 这绝不是怀抱婴孩露出幸福微笑的父母会赋予初来世上的小生命的名字,而间宫氏更是一个在桑原国内连提都没人会提起的小氏族。 就是这样一个人却手握着对于桑原国内有着重大意义的六块铁木牌之一。 赤目鬼…我盯上你了。 阿闪戳了戳血离花的胳膊,指向了正抱着膀子满面阴森的杨御成。 你瞧,御成哥哥有的时候笑得比你还坏呢… 耐心等候许久,大会终于派来了联络人,正好就是之前那位代吴聆与杨御成联络过的五山派驻来的女弟子。 杨御成的比赛被安排在第一场。 对手是…啊?魏韶颜? 场次显然是主办方有意为之,他先前还以为上面要一顿暗箱操作,整个能试探出他一些斤两的强势对手过来呢。 他甚至都做好直接撞上陈露凝或者白衣剑客的心理准备了。 魏韶颜,尘箓世家的二小姐,胸部…呸,一见到我就会脸红的怪家伙。 韶景的韶,留颜的颜… 好像不是很厉害啊。 杨御成挠了挠头没说什么,端着晋级选手的身份牌目送联络员离去。 难不成,这少年英杰会真的没有暗箱操作,所有名单全都是抽签抽出来的? 随手把身份牌甩到桌上,杨御成拦腰抱起了窝在壁炉里呼呼大睡的小黑猫。细碎结晶凝于掌心替她掸去沾染一身的滚烫炉灰,杵在原地,一时间竟然有些迷茫了。 你是怎么睡进那里面的?不烫么? 话说…尘箓世家是干什么的?打架的时候乱甩符咒的那种么?低配赵抚兰么? 之前完全没研究过他们啊… 第一百二十八章 牝鹿鼓 天海五州的修行体系是如何运转的? 宗门由功成名就的一方尊主创立,广开门庭收敛精英,其中佼佼者被立为长老或在宗门内部自立一派一宗。 宗门之中相对来说掺杂的政治成分不是很高,管理体系也趋向自由散漫,毕竟武人集团以强者为尊,只要拳头够大那就什么都好说。 世家门阀则大多源于历史事件或者王朝更迭,如江北杨家便是开业之祖只身来到风来州腹地悦河以北,协助那一代的风来王做了某些大事,后受封勋爵跻身风来贵族之列。 权力如野草,一旦破土而出便会狂野生长,顷刻之间遍布荒原,野火烧不尽… 想要铲除一方世家,那么就必须得将其斩草除根。而茫茫原上,常人只能看得到随风飘摇的叶茎花蕊,却永远无法听到土壤之下盘根错节的细碎呢喃。 这就是为何人们对霸占了五州大部分修行资源的各类世家不满,却只能埋头穿行在他们的阴影之下刨些腐肉烂果的原因。 一只老鼠敌得过一片草原么?便是有愚公移山之毅,精卫填海之志,穷尽一切掀翻捣烂了整个世界,那么它能敌得过头顶的苍穹么? 够都够不着,别说咬上两口了。 第二年,风携种子从远方来,一场春雨过后又是绿树成荫… 但永恒不变的固定体系之中总会莫名其妙地蹦出一个随机变量。 一只眼睛都没睁开的幼鼠拖着被火燎过的残破身躯,用它那沾满鲜血的稚嫩爪子刨开厚重的泥土,探出鼻子吸到了第一股清新的空气。 世界如此陌生…头顶之上有云飘过,有雨落下,有雷声阵阵,也有无比璀璨的星河。 一切过后,又会有什么呢? 幼鼠睁开了双眼,一只是黑,一只是白。 杨御成渐渐适应了通道尽头传来的刺眼天光,在主持大会的众多精锐子弟的指引之下,缓缓向着前方迈步而去。 少年英杰甫一现身,旌旗招展猎猎,云海之中有龙吟凤鸣乍起,欢呼声如山崩,似海啸。 按阶段进行的少年英杰会每进入到一个环节都会逐步清开海面上的漫天云雾。 最终,浩瀚无垠的无想海与镜面般的苍茫天空会尽数呈现在观客眼前,而化作擂台的鲟巡号则会载着大会魁首刻下的名字驶向远方。 一如那年的龙骧号。 杨御成露出了爽朗的微笑,英姿勃发,目不斜视地跃上了龙骧台。 又是一阵连绵不断的热烈喝彩。 武人喜欢看到一个朝气蓬勃的少年英杰,就像天南乡被苦苦压榨许久的百姓喜欢看到县中师爷被绑在杆子上血祭。 欢呼声中寄托了无数人隐藏在内心深处的期盼,期待会有一个不世英杰立于天地之间,重整这片满是压抑的浑浊俗世… 所有观众都是站在擂台上的,此时,他们就是那位无根生出的救世英杰。天南乡时,他们就是反叛者手中的利刃。 即将开始比武的两人却显得无比静谧。 嗯,魏韶颜的少年心事只有她自己能明白。不过人在极度害羞的时候都是很难作出什么具体行动的,完全可以理解。 杨御成这边不动是因为他愣住了。 妈呀…好大… 什么玩意好大? 视线从那曼妙女子裹着杏黄道袍,里三层外三层牢牢包裹却依旧挺拔的胸口移开,缓缓挪向了立于她身边的两尊褐皮大鼓。 这两尊悬空而立,木漆深红雕饰烫金的鼓有多大?这么说,平时大家印象里战场上那种需要人光着膀子玩命敲的巨大战鼓,跟这两个比起来基本就是个小瓶盖。 “刘大侠,对不起,旗子我还没弄好…”魏韶颜的身影在两面巨鼓的映衬之下显得无比渺小,不过她的脸倒是跟红灯笼一样醒目。 “没事,那玩意在不在对我没什么影响。”杨御成摊手一乐,驭风旗无论是否裹挟黑焰发出的风刃都太过凶戾,不到生死交战之时用之不妥。 而它的其他用法,诸如乘风而行或者卷起狂风障壁啥的在擂台赛上确实也没什么用。 况且这玩意得充能的,其中蕴藏的风力与灵力用尽一次就要罢工好久,除非对上桑原少年或者其他两位巨头,不然乱用就是浪费。 牌少就得紧着打。 呜~呜~~ 主持人已经高声介绍完毕两位登场的少年英杰,比武开始的海螺声悠悠响起。 万法万象以速破之。 杨御成眼神一凛,迅速踏步前突,整个人在一瞬间化作一道黑线,只留余影衣袂飘摆。 快,太快了。 黑流如神兵利器变化自在,白滞以至纯善念提供无极神力,速度,才是杨御成修行的方向。 只要够快,只要比任何事物都快… 同为世家子弟的魏韶颜也无疑是个万中无一的修行天才,尽管未能尽收眼底,但杨御成能明显感到她的瞳孔之中至少已经捕捉到了自己奔行途中的几个节点。 来,尘箓世家,让我看看你们的本事! 越近越快,越快越近,杨御成甚至已经能清楚地看到对方不断颤抖的美丽眸子,以及那不自觉微微张开的艳丽红唇。 少女清香沁人心脾,可惜这是在擂台之上。 杨御成露出了残忍暴敛的笑容,手呈虎爪凝聚经脉之中的汹涌灵气猛然击出。 呼…风声掠过甲板归于蔚蓝大海的怀抱,少女的鸦色长发飘然飞起,为这凛冽寒冬填上了一幅美如诗画的梦幻风景。 掌心离魏韶颜的鼻尖仅隔一寸稳稳定住,稳下身形的杨御成疑惑地眨了眨眼。 “魏小姐,你没事?”卸去力道,杨御成将手指在呆若木鸡的魏韶颜面前晃了晃,颇为疑惑地出声询问道。 这姑娘的脸怎么这么烫?手心隔着老远都能感觉到上面传来的阵阵热意。 魏韶颜略显涣散的瞳孔猛然凝聚,鼻血噗呲一下喷涌而出,溅得她胸口满是斑驳。 “魏小姐!?”杨御成大惊失色,苍天在上后土为证,我这一掌可没拍上去啊? “啊?啊!”魏韶颜一愣,慌忙后撤一步用袖子揩去鼻间鲜血,支支吾吾地说道:“那…那个,我没事!刘大侠,对不起,旗子我还…” “呃…这句你刚才说过了…”杨御成也后退一步,满脸的莫名其妙。 “韶颜!你在干什么啊…”观众席传来一声奋力嘶吼:“敲鼓啊,敲鼓啊!” 杨御成循声望去,却见那正扯着嗓子,全然不顾世家子弟形象高声叫喊的青年男子穿着打扮跟换上正装的魏韶颜差不多,面相也十分相似。 魏家哥哥么? “鼓?什么鼓?”魏韶颜打了个激灵,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结果脸面正好结结实实地在巨鼓侧缘磕了个狠的。 捂着鼻子咿咿呀呀蹲伏在地,小姑娘疼得眼角含泪,直嘬牙花子。 “呃…魏小姐?”就算是杨御成这般邪恶透顶的冷血人物撞上这幅场面也不得不开始担心了。 “呜…刘大侠,对不起,让您见笑了…”魏韶颜用手帕擦干鼻血,顶着红彤彤的鼻头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眼中浮现出了十二万分的疑惑。 “这里是龙骧台。”杨御成苦笑着用脚尖点了点甲板:“少年英杰会…还记得么?” “记得,记得,我…真的是…”魏韶颜苦着脸拍了拍脑瓜,深吸一口气,胸口规模着肺部扩张变得更加夸张了几分。 “呼,刘大侠,真的很抱歉。”呼出浊气,魏韶颜的眼中终于聚拢了几分少年豪侠特有的璀璨光芒:“我可以出手了吗?” “呃,你不用问我…”杨御成无奈地摇着头后退了几步,郑重拱手道:“请,魏小姐!” “好!请刘大侠看好我这牝鹿鼓…云涧深溪枝杈角,声似…呀!”魏韶颜下定决心,舞袖腾空而退,身姿宛若天女下凡,声如戚戚哀歌动人心魄,然后… 然后她就来了个左脚绊右脚,而且是脸着地,看角度估计又是鼻头遭重了。 哎…杨御成在心底叹了口气,与此同时,那两面随魏韶颜一齐后退的巨鼓表面陡然一缩… 糟了!杨御成霎时双眼圆睁。 咚————————————…… 我的…天!? 第一百二十九章 黑流顺斩 牝鹿是没有角的,至少天海五州中常见的鹿属种群中雌性都是没有角的。 但当巨鼓轰然响起,音爆破空漫卷而来,杨御成却清晰地看到了那两头向着自己狂奔而来的巨型牝鹿头上顶着参天古树枝杈一般的大角。 无需确认,只用直觉即可分辨,这绝对是两头雌性个体,而且应该是姐妹。 灵兽?异兽?妖兽?空想造物? 还是说… 经验即是人类压榨其他事物从而换取自己进步的生存核心之一。关键时刻,杨御成回想起了圣墓伊扎塔特之下的奇异见闻,以及武煞罗濒临破碎时展露出的创世九相。 消失的四州与生活在其上的种种生灵,原来是真实存在过的吗? 绿洲,这觉醒于虚实交界之地,被时月昙称作“锚”的力量到底是什么? 世界如镜面破碎散落,目光重归清明。海面上翻涌的咸风涌入鼻腔,杨御成一口鲜血咳出,扒着船檐眼皮直跳。 差一点,就差一点,再晚上那么半秒钟自己就要被莫名其妙给顶下船去了。 翻身重回甲板,对面的魏韶颜也已经捂着鼻子站起身来,虽然对于杨御成扛下牝鹿鼓一击之事略显震惊,不过她很快就重整好了状态。 杨家四公子,自当如此嘛! “刘大侠,再接招!”魏韶颜双掌一拍,有旋风于她脚边生出。 装模作样的咒诀她也懒得念了,牝鹿鼓面一阵细微收缩,自远古跨空而来的苍茫凉音悠悠响起,震得观客心中满是激荡。 杨御成倒是体会不到这份盛大感,身处环绕立体声正中央的他心中除了震撼之外,隐约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酸意。 这玩意还能连发? 杨家五宝,我的驭风旗…驭风旗… 鼓音宛若巨掌裹挟漫卷狂风,牝鹿嘶鸣奔踏龙骧,杨御成抹去嘴角鲜血摆开架势严阵以待,心中不断盘算着接下来的战略。 再来一次绿洲? 眯眼观瞧,两头巨大牝鹿越来越近,冷静下来的他终于察觉到了一丝细微的异样感。 这一次的鼓音远没有第一次强劲,牝鹿奔行的态势与速度也弱了许多。 无论是魏韶颜本人的能力不足以完美引出法器威能,还是此物并非源源不绝。无论如何,他都没有必要拼着露底的风险频繁使用绿洲。 “喝!”杨御成挺身前跃,暴喝一声。 他奶奶滴…我踩! 虽然这玩意不由自己控制,踩踏难度相较驭风旗爆发的旋风也高上许多,但咱杨四爷闯荡江湖靠的就是这一副好腿脚。 风从脚下呼啸穿过,震爆绽放船头,整个龙骧台顿时被顶得斜斜倾去。 悬于半空,杨御成露出了小娃娃逛游乐园时才会露出的欢快笑颜,心中多有明悟。 魏韶颜望着空中少年的俊逸英姿,不禁出神三分。牝鹿鼓再发,两道音爆交缠击出,又被杨御成扭身踩踏僵僵躲过。 近了,近了! 杨御成下意识地将手向后腰伸去,寻摸半天才发现自己没带剑来。 也好…洒然一笑,他屈起双膝作大鹏展翅状,掌化五爪朝着魏韶颜虚空一抓。 身!! 角鹿空杈舞! 无形黑焰陡然迸发击出,牝鹿鼓不自然地抖动起来,魏韶颜周身三丈之内的灵气瞬间被搅得无比浑浊,景象微微扭曲。 杨御成观想牝鹿奔袭,左手捏作半面鹿首,右掌模拟巨树开枝长生。裹挟着自高处落下的冲力向魏韶颜直冲而去。 似鹿,似战车,似流星。 无形黑焰被牝鹿鼓发出的震动撕扯碎裂,于虚空之中殉爆开来,不过杨御成并不意外,反而笑得愈发灿烂了。 本来抓的就不是她… 咚!咚咚!犹如重锤落下,四散的黑焰将牝鹿鼓敲得巨响不休,两尊悬于半空如同山岳般不可撼动的巨鼓竟然被推得向后偏离了数尺。 牝鹿鼓挪位,魏韶颜周身的混乱力场登时裂开了几道缝隙。杨御成调整身形,以一个极为精妙的角度闪身切入其中,鹿首凝聚细碎结晶直轰对方胸口,眼睛却下意识地瞥了一眼她的膝盖。 云响州人都喜欢下盘开空窗么? 好强…魏韶颜并不惊讶,柔美的面颊宛若秋收日的红苹果,柔荑剑指浮于胸口一掠,金色符光似宝剑出鞘乍现而出。 招手成符!? 杨御成一惊,指尖鹿角与她掌中瞬间凝聚的金色符箓轰然相撞。 符碎金光如雪漫天飘散,杨御成被震得整个人倒飞出去,那形象倒是跟平日里被他当皮球随意丢来丢去的小黑猫差不了几分。 魏韶颜寸步未动,双手从腰间抽出莹绿宝符两卷,挥手如鞭飒飒击出。 乙木阴符!刚刚落于甲板略微稳住身形的杨御成又是一阵惊愕,他对符箓之道的了解虽然比不上尘箓世家这帮高尖端知识分子,但是跟常人比起来也能勉强算个民间研究者了。 这玩意放在寻常江湖客手上,应该都算得上是隐藏大招了。 轰…提前一步撤离原地的他面前陡然生出无数坚铁般的巨木根系,如掌般缱绻相合。灵气震爆于甲板之上肆意扩散,轰得船下的无想海都不安分地翻涌了起来。 再抬头,倩影已至跟前。 根系展开,魏韶颜如履平地一般飞跃而来,双掌并立隐现青翠微光。 杨御成闪无可闪,挺身顶肘,咬紧牙关与她硬拼一记。 观众席上鸦雀无声,狂喷鲜血倒飞出去的杨御成,宛若仙子一般飘然自若的魏韶颜,还有这寻常难以见到的激烈对战已经给他们看傻了。 这两人…今年几岁了来着? 牝鹿鼓已然复归于尘箓才女身后,杏黄长袍随风云翻涌猎猎作响。鼓点紧凑连轰十数小节,魏韶颜又执一符缓缓挥出。 无数微缩的牝鹿拱角与那符中爆发出的恐怖威能并行而来。单手紧抓甲板,将身体重心压低到极限,形似野兽伏于前方的杨御成却笑了。 他是真的很开心。 “魏韶颜!”黑焰瞬间扩散而出,以杨御成为中心形成了一圈漆黑的火场,他目绽精光,言语之间豪气万丈:“你,值得我全力一战!” “黑流…顺斩!!” 天道恶念凝聚吸附,杨御成抓起涌向自身的厚重黑焰,态势宛若拔起擎天巨剑。 光起,无声。 场中众人再回过神来,只见那两面牝鹿鼓已经无力地跌落在地,化作巴掌大小的手鼓飞回了魏韶颜腰间。 魏韶颜,则被杨御成压在身下。不断晃动的眸子死死盯着那张半覆阴影,沾染血芒的骄傲微笑,心都快要跳出来了。 “我愿意…”她咽下口水,红唇颤动许久,方才勉强挤出这轻如蚊翼的三个字。 “啊?愿意什么?”杨御成收悬于半空,久久不曾落下的虚张左手,颇感莫名其妙。 “啊…不是…”魏韶颜喘息急促一分,回过神来慌忙说道:“我,我投降!” 咦?这就…认输了? 也行。 杨御成一乐,用衣角擦了擦方才抹过嘴边鲜血的手,后退一步,一把将魏韶颜拉了起来。 观众沉默片刻,欢呼喝彩如雷鸣轰动。 望着江湖人们山呼海啸一般发自内心的赞许与热情,杨御成只感觉手掌上附着的柔嫩感触越绷越紧,彼此掌心的汗水都快融成一团了。 他微笑着扭头瞧向魏韶颜,魏韶颜像个慌张的小兔子一般红着脸低下头去,不敢与他对视。 那个,魏小姐? 能不能把手松开了?有点痛了… 第一百三十章 观花戏 “挺厉害的啊,小子。”血离花坐在石柱子顶上捧着个比她拳头还要大的包子边啃边说:“要不是我失了修为,定要趁现在就摁死你。” “你再多吃点我就要穷死了。”杨御成抱着膀子干巴巴地回应道。 “人家正在长身体的年纪嘛。”血离花嘬了嘬手指,又从随身带着的大口袋里掏出个包子:“你那时就是用这份力量和杨二娃拼斗的么?” “杨二娃…”杨雪隐和杨御成对视一眼,脸上都冒出了颇感滑稽的表情。 也不知道你们四娃五娃在这乐啥。 “是,不过说不上拼斗,顶多是他在试探我罢了,我在家里是那个不怎么受关注的孩子。”杨御成耸了耸肩。 血离花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接着问道:“那他怎么现在还能活蹦乱跳的?或者说,你为什么还能站在这跟我说话?” “我没有在跟你说话,也不是站着的…”杨御成呼出一口浊气,指尖缓缓压下涌动在身边的游丝黑焰:“我已经死过一次了,至于现在的情况…说来话长了。” 他用眼神点了点雪隐。 “呃…你就当他是个…”突然被推出来的雪隐也懒得解释太多,左右寻摸一番,指着石柱上的雪蝉雕塑说道:“你就当他是类似这玩意的东西,血肉之躯于他老说不过是个茧罢了。” “啊?仙人体么?”血离花一愣,嘴上倒是没停下狂啃包子的动作。 仙人体? 杨御成懵懂地眨了眨眼。 使尽全力将手从魏韶颜化作铁钳一般的抓握中抽出之后,杨御成十分应付地左右招手一阵,慌慌忙忙地跳下了龙骧台。 一路之上有诸多云响宗门中人或者一些名字连听都没听说过的组织成员前来与他盘桓,都被他十分公式化地晃过了。 观霞山的代战者,此子一切成谜。众人只知其出身风来州,展露出来的搏斗技法一般,但似乎能使出某种十分奇妙的力量。 入围赛中秒杀云响神豹之子余复载,又于第二轮首战中力克尘箓世家二小姐魏韶颜。这般傲人战绩配上他那副对谁都避之不及的态度,当真让人感觉神秘得紧。 神秘小子杨御成三晃两晃绕开无数热切的视线,一溜烟就不见了踪影。 他急着离开赛场倒不是因为害羞或者故作神秘,而是为了赶上一场会面。 本来他预计二十秒之内结束战斗,却没想到魏家二小姐不仅脸容易红,骨头也难啃得很… “那鼓你认得么?我对里面依附的灵体比较感兴趣。”压下内伤,杨御成掸了掸土站起身来瞥了一眼老神在在的血离花。 “牝鹿鼓么,你想听长的还是短的?”血离花一个漂亮的后空翻跃下石柱,潇洒得捋了下异色混杂的卷曲长发。 杨御成先前还以为她的头发只是因为脏才打卷的,没想到是天生如此。 异域血脉。 “长的多长,短的多短?” “长的话能讲个四十多章。” “短的,尽量精简。”杨御成抱起膀子。 “十七年前…现在快十八年了。”血离花翻了翻眼皮:“云响州北端天隙开裂,大雪漫卷。一群贪心不足的家伙在那打了个底朝天,最后尘箓世家的前代家主魏哀挖出了这玩意。” “跟菩提教有关系吗?”杨御成问道。 “那时候那群秃子已经不行了。”血离花摊着手回道:“菩提教本就不是以武力见长的,心性比山鸦那糟老头子要温和多了…只能说他们被灭了也是活该,竟然相信这帮温室里自谓正道的衣冠禽兽还有一丝人性。” “我对你们那点破事没兴趣。”杨御成皱了皱眉头:“牝鹿鼓…” “你刚才说那里封着灵体?哪有灵体能熬过千年尘封岁月的?”血离花吸了吸鼻子:“尘箓世家对幻术也是有些研究的,没准只是你没辨出来。反正我是什么都没看见,杨五娃,你看见了么?” 五娃眼皮跳了跳,无声摇头。 “待此间事了,我们得去那个叫什么天隙的地方看看了。”杨御成看向雪隐,两人互相点头。 “喂,那的东西早就被挖得一干二净啦,现在就算过去也没什么好货了,更别提其中凶险…”血离花显然对这两个年轻人的态度有些不满。 召之即来挥之即去,问完话就无视么?谢谢离花奶奶呢?世家公子的礼貌呢? “正因如此我才要过去,有人提前清完了垃圾岂不是好事?”杨御成说得血离花一歪头。 垃圾?天隙之下埋藏的宝贝可都是… 三人闭口不语,同时瞧向对面的林间小路。 邦,邦,邦…邦邦。 发完暗号,酪绵从树影之间闪身走出,后面还跟着一个轮廓十分魁梧的影子。 “哦?一面是观霞山,一面又是我们这些小鱼小虾,刘少侠吃得倒是很开啊…”魁梧的光头男人声音浑厚,言语间也尽是江湖气。 “不止观霞山,插芊山也在抢着扒我裤角呢…我若说我是老皇帝的私生子您信不信?”杨御成微笑着回应了对方的询问。 “哈哈,果然有趣。”魁梧光头从阴影中现身而出,却是位满身伤疤的健壮僧人:“别的我不知道,朝廷可是想杀你想得睡不着觉呢。” “是啊,若不是我玷污了皇室血脉,我都想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倾注这么多精力来针对我。”杨御成带着雪隐一齐作揖致礼:“苏会长。” 小龙集会会长苏知仁,早年间曾是菩提教四大护法之一,魔教在云响州的势力被击溃后他带着一众僧徒自立门户,如今也是此方天地灰色地带中响当当的大人物了。 “祁老鱼掉了脑袋,王胖子跟了朝廷,叽里咕噜说鬼话的桑原小子满街乱跑…如今这正道盛会都敢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将我放进来了。”苏知仁拱手回礼爽朗一笑:“崭新的时代要来了,属于你们年轻人的时代。” “苏秃子,几年不见豪气见长啊。”血离花挺起胸膛桀桀笑道:“见我缘何…呜哇!!” 滑翔而落的玛蒂尔妲长啸一声,正好落在血离花的脸上来了个急刹车。 “您瞧,离花姐,年轻人的新时代可不是开玩笑的…”苏知仁看着翻倒在地的血离花苦笑道。 玛蒂尔妲安静地用喙理了理羽毛。 “很好,酪绵没有看错人。”全当无事发生,苏知仁转过头来对着杨御成拍手一笑:“两位少爷对戏曲有没有兴趣?我那班子里可招了不少唱观花戏的名角儿呢…” 杨御成颇为无奈地点了点头。 你们进魔教都得先考核才艺是? 第一百三十一章 菩提残部 观花戏这名字听着土,感觉也像寻常坊间随意编排的风月戏,但此戏无论是戏文精美还是对旦角儿的要求都是云响州诸多娱乐文事之中一等一的。 戏名取自雨落王朝名将李观花,讲的也是此人戎马一生的雄壮故事。戏中无论男女角色皆由男子扮演,编排上倒也算符合古时风云人男尊女卑的传统观念。 杨御成虽然看的戏多,但其一是为了在重重监视之下塑造纨绔形象,其二则是为了看美女…这种全是壮汉往台上一站大唱颂词的样板戏他是真的提不起什么兴趣。 魔教中人在没有那么多繁文缛节束缚的同时也不受社会规则的保护关照,由此无论是修为还是实战经验都远胜于寻常正道修者。 光这一台戏班子就能抵得上一支地方军队了,就这还只是苏知仁挑选会中精锐,一剃再剃从精从简带来的队伍。 而小龙集会只不过是云响州诸多魔教残部中名声不是很大的那一个…难怪五山联盟要对他们采取怀柔政策,一旦不慎点炸这枚炮仗,指不定又要掀起几多腥风血雨呢。 杨御成暗自一笑,无比细微的举动还是被苏知仁察觉到了。 “四少爷有何见解?”苏知仁添了杯茶,漫不经心地问道。 “那人是谁?”杨御成一愣神,很快便缓过劲来,随便伸手指向一名扮作女装的戏子。 那戏子约莫十三四岁年纪,天生一副肤白甜美的好皮相,配上精心打理的戏妆,乍一看还真是个难辨雌雄的翩翩佳人。 “呵呵,四少爷好眼光。”苏知仁拱了拱手,脸上露出颇为奇怪的笑容:“怎么,戏罢之后我叫他上你房里伺候一番?” “啊?”杨御成眼皮一跳,愣了好半天方才开口问道:“您这还揽这种生意?” 你以前不是做过和尚么? “哈哈哈哈哈…”苏知仁捧腹大笑,震得桌上茶杯颤抖不止:“别人就不说了,那孩子的事我可不敢做主…四少爷听说过明王宗吗?” 杨御成点了点头。这明王宗也是菩提教崩溃之后从中分离出来的一支,因其宗主原本在教中就身居中枢高位,所以自立门户之后也是云响魔教残部之中实力最为强大的组织。 “那孩子就是蒙天王之子,“净心祠”蒙旭来。”苏知仁大大咧咧地摆着门道,全然不顾远处观戏的江湖人脸上猛然梗住的惊疑神色: “小蒙这孩子哪都好,就是喜好与常人不同…龙阳一事我受戒律所束不曾试过也不好评价,不过四少爷要是有兴趣,我倒也可以帮你去跟他引荐一二。” “呃…我就算了,家里还有孩子呢。”杨御成挠了挠头,闹不太清楚该怎么回复对方。 相较起来,云响菩提与他之前见过的其他魔教中人差别属实有点太大了。 时月昙领的那帮人虽然也是唯恐天下不乱的邪气性子,但做起事来反而更像朝廷之中那些组织化纪律化的军人。北地三郡的海默尔更是拉起了政治班底,与江湖彻底脱钩了。 至于这里…见面就要自己杀人的酪绵,颇显玩世不恭的苏知仁,还有台上那位细皮嫩肉却有着怪异喜好的蒙家少子… 嗯,也许“怪”才是江湖相。 “孩子?四少爷你已经…?” “呃,不是,捡来的。” 苏知仁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两人沉默一阵,戏也演罢一节到了过场休息的时间。 “你来此,是受了圣女委托么?”压低音量,他终于肯开口谈正事了。 “适逢其会,风来州已经容不下我了,不过我是个爱凑热闹的性子。”杨御成端起茶杯猛灌一口擦了擦嘴:“贵教内部不和之事我有预料,却未曾想竟然到了这种地步。” “哎…后浪推前浪啊。”苏知仁摇着头捋了捋大腿:“离花堂主一事想必你也看到了,这就是命,也是势。我们这些老人终究是要被时代浪潮卷下去的,一落,便是万劫不复。” “我倒觉得她没有这个意思。”杨御成在桌上画了个弯月的形状:“若是想要集权或者搞些内部淘汰之类的活计,我相信以她的能力,现在台上跳的应该就是火龙舞了。” “呵呵,那姑娘舞跳得确实不错。”苏知仁呵呵一笑:“如你所言,三宫现行的放权之策于我们来说确实是好事。但太平日子过得太久,只怕曾经锋利的刀刃都要长出铁锈了。” “这么说…”杨御成皱了皱眉头。 “是,要对云响教众下手的另有其人。”苏知仁顿了顿,轻声说道。 “那不就更该合作了?她再不济也是三宫正统,名头一大长串,哪有又要防着外人又要对付自家人的道理?”杨御成疑惑道。 “四少爷是怎么来的?”苏知仁倏然问道。 杨御成愣住了。 我是怎么来的?被杨赐信轰出来的呗。 原来如此…借助朝廷与正道宗门之手屠杀菩提残部,于朝堂江湖不断摩擦的台面之下暗中进行云响魔教残部统合的,竟然也是他们自家人。 “事情可以办得更聪明些的,而且此时不止是云响本地势力,据我所知,夜心王和雷行皇室都派重要人物到场了。”杨御成整理了一下思绪,深吸一口气悠悠说道。 “正是如此,我们才不得不动。”苏知仁叹了口气:“水越浑,翻盘的机会越大。不动,只会被各方势力慢慢蚕食殆尽。” “这不是最好的时机…” “你要我拿数千教众的命来跟你理智吗?”苏知仁脸色转暗,两人之间的的空气瞬间肉眼可见地凝重起来。 “我可以帮忙,至少在我的理解中,你们要做的事跟我要做的事并不冲突。”杨御成手扶桌面,毫不客气地顶了回去。 “你要做什么?”苏知仁沉声问道。 “阻止大会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一切江湖冲突。”杨御成放下茶杯:“我,你们的圣女,雷行皇室三皇女都是这么想的。” “真热闹啊…”苏知仁惨然一笑:“明明立场相背却在做一样的事情,你们这一代人真的比我想象中的还要优秀。” 掌按椅子扶手,低沉的气压自他脚下缓缓凝聚升起,形成了一道紊乱的灵气旋风。 重梦之威… 杨御成脸色未变,却不自觉地挺直了腰板。 “现在呢?”苏知仁冷笑一声。 “起事的队伍里,有对你来说很重要的人么?”杨御成闭目一阵,缓缓开口问道。 气旋悄然散去。 苏知仁站起身来,刚才还紧绷的脸上此时却露出了无比沧桑的疲惫神态: “愤怒与怨恨是无法被消解的,只能释放…就像堵在心头的石头,只有将其推开,我们才能继续前行。这种看不到明天的日子早该结束了…不计牺牲,不计代价…!” 若不是剃了个秃瓢,此人头上应该早就布满银丝了。 “这就是云响江湖,这就是我们。” 杨御成也站起身来,拱手致意。 遗憾与宿怨交缠相生,各方势力插足推进,一切都在人们的主观下走向了不可控的混乱未来,不容丝毫悔意滋生。 赵抚兰,这就是你的世界吗…? 第一百三十二章 空行三重 一切从对魔教残部的狩猎令开始,云响州的上位者们亲自拉开了祸乱的帷幕。 试图通过身负桑原血统的金湍山主,以云响州为踏板发起对外战争的雷行皇室。 扎根云响江湖,内部严重分裂的五山联盟与他们势力范围内的下辖组织。 累积了无数仇恨与愤怒,只待报复的盛宴开启,大肆宣泄的菩提教残存势力。 三方一旦开启冲突,所影响的绝不会只是参与其中的人。往温和了说,估计这一场仗打完,云响州就要改名血海州了。 各方势力心并不齐,各自内部的利益方向也有着严重的冲突。光是从陈露凝未杀自己这件事上就能看出,以亲情为纽带进行连结的雷行皇室也不是完全的铁板一块。 她与时月昙都在谋划着更深远的东西,而一座化为焦土的云响州显然不符合她们预想中的战略版图。但无论是雷行三皇女还是魔教圣女,此时此刻都还太过年轻了。 此局对于杨御成这样的外人来说并不难解,无非就是联合人多的摁死人少的。搞完一轮再来一轮,只靠驱虎吞狼一策就可以将牺牲与事件影响压到最低。 但这里并不是他的主场,他也没有资格成为决定一切事物走向的那个人。 时月昙的指示是阻止江湖冲突,赵抚兰的目标是肉身消灭崇亲王之子陈愈身。至于陈露凝…从她迅速收拢猎脊山与观霞山的决策来看,似乎是有着脱离皇室力量自立山头的意思。 她与杨赐信的协议跟关外弧族关系不浅,但也难说这就不在她的整体计划之内。 暗云流转,引线堆在了火药桶上,只要崩出半颗火星… 所有乐呵呵搞阴谋的人们现在都被情势变化逼得跳起了踢踏舞。有人尽力维稳,有人愈发癫狂,真正能保持冷静的反而只有外来的旅人。 杨御成犹豫了好半天,最终还是深吸一口气敲响了面前还沾着木屑的崭新大门。 与苏知仁的会面并未取得任何共识,反而造成了他与云响魔教之间的关系降温,那么现在能走的路就只剩一条了。 转换立场,重新选择盟友。 观霞山主吴聆自然是最好的切入点,此人不仅站在陈露凝身边,也是云响州内少数拥有巨大影响力又有独立思想的宗门之一。 至于插芊山和猎脊山,杨御成隐约能感觉到他们除了应付云响内乱之外还在谋划着别的什么,而且与自己关系匪浅。 他不敢妄动,现在也不是能够随意掀开布帘到处探秘的温和情势。 没有回应,院中连虫鸣风声都没有传回来。 至于这么冷淡么?杨御成皱了皱眉头,有些烦躁地准备再敲几下。 手抬到半空,他突然意识到不对劲了。 收敛气息,灵觉发散。杨御成捕捉到了先前被他叫来安排在附近待机的雪隐与拉结,重新确认了自己没有遇到“解脱”那类的隔绝袭击。 危险,一股远比面对蛇蝎男爵时那种实打实的毛骨悚然更加沉重诡异的危机感如冰风一般瞬间划过他的脊椎。 难不成…!?杨御成瞪圆了双眼。 金湍山主定是为了五州与桑原选择了自我牺牲,但自杀便自杀,一个人要怎么玩弄自己的身体才能搞出个身首异处的场面呢? 桑原少年,赤目鬼间宫忌又是从何处沾到了上坂生业的鲜血呢? “白滞…空行三重!!” 暴喝咒诀,细碎结晶如雪花飞舞,整个世界一下子就变得朦胧起来。 不论圣墓集铉陵下的天道摇篮与自己有何关联,也无需在意时月昙口中的“锚”是指什么。 杨御成在数次穿行于虚幻的过程中隐约掌握到了某种规律。通过天道善念的无尽力量将节点打通,自己就可以在极短的时间内模拟出一块无限接近现实世界的幻象。 不是解脱,也没有连接着其他区域或神只,这就是他硬生生开辟出来的,属于自己的世界。 玛蒂尔妲长啸一声划空而落,身形扭曲一阵变成了先前那副紫衣少女的模样。 她的长相完全就是成熟版的拉结,只不过来自远古的幽深气质平添了许多神秘的美感。 “不要进去,闯入者,你已经错过一次了。”玛蒂尔妲美丽面庞上的表情十分复杂,不知是在讶异于杨御成的敏感,还是震惊于他竟然莫名学会了开辟时空的能力。 “现在你才是闯入者。”杨御成喘息一阵,空行三重的运作基础是嫁接在现实世界之上的,幻境与现实无限重叠,时间每行进一刻,他身上的压力就会越来越沉重。 压力源自于无限堆叠的“自我”…硬生生把自己的世界卡进万物进程之中可不是说着玩的。 咬牙猛力一踹,杨御成拖着无数由纯白结晶构成的残影破门而入。 一入院内,一股直冲心魄的压抑感席卷而来,只见大会特地分配给观霞山主的宅子已然垮成了拆迁现场,院中碎石残木无数,血腥之气陡然扩散开来,卷得人鼻腔发痒。 在那里!这是…天道恶念!? 杨御成眼皮一跳,向着诡异气息传来的位置飞奔而去。玛蒂尔妲啧了一声,硬着头皮踏着轻盈的步子跟上了他。 “这力量…绝非寻常。”玛蒂尔妲边跑边说,长发掠过她的面颊,几个月的相处倒是为她增添了不少人性化的气息:“不要冒进,拉结还未长大成人,阿闪也需要你照顾。” 我可不记得我说过要当全职保姆了… 杨御成咬牙狂奔,此时的他已经被来自四周的无形压力挤得说不出来话了。 三秒,从发动白滞到现在不过三秒,感觉仿佛已经是在扛着上百个“自己”了… 将速度逼到极致,两人终于在院落的转角之间捕捉到了几个模糊的身影。 面色晦暗,手捂腹部冷汗直流的吴聆。颊染血痕着甲持刀,满身伤痕的间宫忌,以及… 这是个什么玩意? 横在两人跟前的漆黑影子缓缓转过头来,上下翻转的脸孔上展露出了噩梦般的邪恶笑容。 天遗民!?不对…不一样。 算了,不管是什么…反正这一回我赶上了! “绿洲!黑流!!”狂喝一声,世界如镜面破碎。在吴聆与间宫忌两人极度惊诧的目光之下,杨御成陡然从虚空中现出身形,裹挟黑焰向着那尊人形怪物袭杀而去。 第一百三十三章 虚子猎人 “这是…神行步!?”吴聆一瞬之间就看清了来人的面庞,却未能搞清这杨家小子是如何突破重重封锁莫名其妙穿越进来的。 很快他便否定了自己在慌乱之中得出的仓促结论。毕竟就算他是杨守心的孙子,又与插芊山有颇多因缘,那法门也绝对不是他这般年纪就能轻易学会的。 一直拦在吴聆前方苦苦支撑的间宫忌由于杨御成的陡然介入终于获得了喘息的时机,急忙从赤红甲胄下翻出一颗药丸吞入口中。 “头だ!头を撃て!!”这小哥倒也是个悠哉性子,一边顶着漫溢红光的双眼一边喷血,还有闲心腾出嘴来做战术指导。 “阿他马?什么玩意?说人话!”那黑影被杨御成一击震退三步,立马转换目标,挥起树枝般的大手开始反攻。 轰隆…石砖在这位爷手底下就跟豆腐差不了多少。虽然威力十足,但它的动作在全力激发黑流的杨御成眼中还是慢了许多。 “头,打它的头!那是弱点!”吴聆咬牙摁住腹间伤口,大喊着充起了翻译的角色。 头么?就是脖子上那玩意? 杨御成一愣,闪过黑影如鞭般迅捷柔韧的巨力挥击,一个漂亮的空翻弹起身来,对着那张让人从生理上就能感到不悦的大脸猛刺一脚。 便是铸铁的身子,全力激发黑流的杨御成都能给它轰凹进去,不过三人面前这个无比诡异的家伙的脸显然要比铁块硬得多… 一脚踢实,黑影再退三步,杨御成则呜咽一声向后倒去。 足尖之上传来的巨力反震差点没把他这条好腿给顶脱臼了。 “変わっただと?”间宫忌一愣。 “红眼小子…你他娘的坑我!”杨御成惨叫一声滚落在地,那黑色怪物顺势踏步前扑,却被倏然飞来的玛蒂尔妲一爪挥退。 间宫忌咬牙闷哼一声,强压下满身的伤痛提刀前冲。刀法犀利,再加上此人一身血勇,一时之间倒也成功顶住了黑色怪物的攻势。 “御成贤侄!接好!”吴聆颤颤巍巍后退一步,伸手从怀中掏出一物掷来。 杨御成拖着触电一般酸麻的右腿就地一滚,僵僵伸手抓住了吴山主丢来的小玩意。 翻手一看,这是一块镌刻着晦涩古文的兽骨雕饰,正中间嵌着一颗指甲盖大小的黯淡珍珠,似乎正在渴望着吸入些什么。 阵基石么…? 处于危机之中的杨御成脑子转起来比马跑得还要快。他一瞬间就理解了吴聆的用意,当即双手相合,灵气自丹田之中迸发而出,向着掌中古片狂涌而去。 等会…这是要吸多少?老子才沉浮境啊! 平日里疏于锻炼基本功的杨御成在这一刻尝到了苦果。不过好在吴山主这宝贝善解人意,眼看体内灵力即将见底,小骨片终于一阵颤抖,迸发出了和煦温暖的耀眼金光。 漆黑巨爪即将拍在间宫忌大西瓜一样的脑袋上,这桑原少年在生死之间也爆发出了无比凶戾的狠劲。 他抬起头来,面容坚毅,眼中红光大盛,不闪不避,斜斜一刀向着黑影腰间狠狠劈去。 “孽障敢尔!!” 轰——————…… 重梦修者到底有多恐怖?杨御成其实并没有多深的实际体会。 投书会那时有善恶天道之力加身,他脑子里也只想着弄死杨赐信,整个人都轻飘飘的。 直到此刻,看到那红眼少年的刀劈不进,自己裹挟黑焰的拳头也砸不动的黑色怪物被恢复状态的吴聆一掌轰成碎片,他才终于清晰地认识到了天海五州是一个怎样的世界。 吴聆这一击,如果硬要给它取个名字的话,那就是…普通攻击。 详细一点来说,普通攻击愤怒版。 相较于呆立在原地,任由背后袭来的狂风将鬓边碎发吹起的间宫忌,蹲坐在一旁的杨御成倒显得大气多了。 场面人,哪能被惊得合不拢嘴? “父亲!” “老吴!” 稀稀拉拉的脚步声纷沓而至,杨御成转过头去,看到了王杰云与吴茜寻正带着一众观霞山弟子飞奔而来。 雪隐与拉结缀在他们身后,眼中难忍焦急关切之色。 吴聆看了看腹部的伤口,朝众人点了点头,转身便向着杨御成阔步走来。 伤口虽深可见骨,不过对于恢复了修为的吴山主来说只是小问题。 “多谢你了,能站得起来吗?”他迈着稳健的步子走来伸手。 与之前相见时不同,刚刚出过手的吴山主俨然就是一道深渊而来的巨大湍流,再也不见那副温文尔雅的老帅哥模样。 外貌未变,那就是气场变了。 重梦修者很强,仅是无意间散发出来的威压就足以让小辈们感到无尽的压力。不过杨御成倒是体验过不少次了,也不至于怯场。 他咬着牙被吴聆扶了起来,与踢到铁板时的生疼不同。那黑色怪物似乎有着某种移花接木斗转星移之类的能力,一下子就将他喷薄而出的恶念黑焰给原原本本地顶了回来。 我就是天道化身,怎么可能被自己烧到呢? 杨御成摇了摇头,示意吴聆自己没事的同时,也在心中否定了那怪物与自己同样拥有天道恶念之力的想法。 “老吴,收一下气劲,小辈们有点顶不住了…”确认两人无事,又看了看那黑色怪物支离破碎散落一地的方向,王杰云走上前来轻声说道。 回首一瞧,杨御成不禁在心里笑了笑。 王杰云与吴茜寻带来的班子都是临时凑出来的,质量参差不齐。虚想境界的弟子面对火力全开的吴聆好歹只是咽下口水退后两步,沉浮境的好多都已经开始双腿打颤了。 杨雪隐与拉结立于众人身后,脸上不悲不喜,站如劲松。 呵呵…真够丢人的。 杨御成满意地点了点头,并未显出笑意,而是转身向两位山主拱手道: “两位前辈之前都见过我,礼数一事还请容我之后再行补上…现在我有一个问题,需要两位山主替我解惑。” “说,现在看起来我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吴聆与王杰云相视苦笑。 “他…到底是什么人?”杨御成抬手朝着从刚才开始就一直站在原地模仿木桩的间宫忌。 “哦?他啊,桑原国来的虚子猎人…”吴聆一愣,也没想到杨御成竟然问出了这么一个问题。 众人顺着杨御成的指尖望去,只见那汇聚无数目光的桑原少年屹立如山石,鹰目不斜视,手中打刀沾染鲜血,寒光四溢。 咣当… 然后他就那么倒下去了,一声都不带吭的。 哎呀…杨御成挠了挠头。 我啥时候练成这种指谁谁倒的功夫了? 第一百三十四章 我与红眼 自己到来之前发生了什么,杨御成大概也能靠想象把画面给脑补出来。 观霞山主说那桑原小子是什么“虚子猎人”,这所谓的“虚子”想都不用想,应该就是那个黑不拉几的人形怪物。 虚子用有着某种能隔绝空间,甚至是屏蔽灵气流动的力量。如杨御成这般敏感的人都是心有所感误打误撞才插进它与吴聆的亲密约会,直到近前方才感觉到那与天道恶念极端相似的波动,由此可见其能力之恐怖。 要知道,灵力于修行者来说重要性堪比空气。毕竟大部分修者跨过沉浮之后都不会再继续练体,转而寻求更迅速扎实的进步方式。 如杨御成这般天赋异禀之人,可能从沉浮阶段开始就不再重视对身体机能的打磨了。苦哈哈练出一身腱子肉,结果被人家轻飘飘一拳就给解决了,这有什么好玩的? 而一切术法宝器,甚至是绝大多数宗门世家的心经都是依托在灵气的基础之上创出的。 四周没了灵气,修者就像离了水的鱼儿。一口气憋在胸腹只能吐不能吸,就算是境界再高经验再老道的高手也会被活活耗死。 而且单从虚子表现出来的战斗力来看,同水平对比下,它的力量绝对不会低于虚想。 嗯…吴山主面对这种困境只是肚子开了个洞,足以说明他是个真正的大师了。 虽然有桑原小子和自己来救场。 当然了,上述一切有关于灵力与战斗力的规则在双源尊者面前都会化作云烟飘然而散,要问为什么,毕竟双源境界可是… 话说回红眼小子间宫忌,据躺在担架上的吴山主讲,这家伙在桑原国内是个在处理妖物奇象方面相当有名的青年高手。 从杨御成发动天道之力,也就是满盈城燃上破灭焰火的那一夜起,整个天海五州似乎都开始变得动荡不安了。 尘封许久的坤道四十二恶兽变得蠢蠢欲动,风来州之外的四座灵泉开始汹涌喷发,无想海一整段本为风带的区域都陷入了静滞… 异象纷起,虚子也是其中之一。这玩意其实在五州之外的诸多群岛上还是有人遇到过的,不过诸如桑原国人遇到的那些虚子要么是傻傻地站在原地发呆,要么就是行如毫无理智的野兽。 各国的记录中都从未出现过此时已经化为碎块的那一头那般,明显具备高超的智慧与不可思议的特殊能力的。 智能虚子有着极高的威胁潜力。上坂生业与雷行皇室商讨此事,希望能从桑原国内邀请一些对这玩意研究颇深的害虫清理师,结果正中那些正愁局面打不开的阴谋家的下怀… 经过一系列讨价还价,最后雷行皇室只允许派桑原国派一人过来。 据说上坂生业初见间宫忌时曾言:“有此一人,虚子之患可除矣。” 从结果来说,他显然是高估了小忌忌的业务能力。 其实也不能怪他,出现在神幕阁的虚子明显跟海外那些空壳不是一个级别的。重梦高手撞上它都要落个一死一伤,更何况一个年轻武者呢? 杨御成对事情经过并不感兴趣,也不想在这所谓的怪物身上浪费太多时间。 就算虚子不止一头,真找上门来他也能靠空行三重跑路,况且它似乎并没有方法封住自己与间宫忌的修为。 最让人感兴趣的,还是这个桑原小子。 或者说是他那双会发红光的眼睛… 杨御成隐约有种直接,无论是虚子还是间宫忌的赤目似乎都与圣墓伊扎塔特之下的天道摇篮有着密不可分的奇异联系。 那怪物俨然就是一位被泼了墨的天遗民,但却又有着本质上的不同。 并非善恶,也无关敌意,怎么说呢… 本质不同。 就好比说长得再像茄子的西红柿都不会是茄子,这就是作为天道化身的杨御成所拥有的直觉与“常识”。 天遗民,武煞罗,铜王座与三郡圣地…杨御成开始有些后悔放弃近在眼前的迷题答案了。 重整精神,他拍了拍脸蛋,蹲在茶室里等着民居主人来访。 小黑猫从他怀里探出小脑袋,鼻子耸动一番,对着桌上的茶杯左闻又闻。 “喵。”是普通的茶,不是之前那个。 杨御成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捏起杯沿小心翼翼地嘬了一小口,舌头都快被烫麻了。 奶奶的,你观霞山的茶老子就喝不了是? 脸挤成一团,忽闻有脚步声缓缓靠近的杨御成赶忙正色,装出一副严肃模样。 “久等了。”吴聆虽然腹间裹得鼓鼓囊囊,但从他那面色红润中气十足的脸上倒是看不出不久前才遭遇过袭击的痕迹。 吴茜寻身着素装替父亲打开拉门,双手前托立在一旁,面色沉静如雕塑。 呀?学聪明了? 杨御成禁不住抬了下眉毛,也不知这丫头是被自己吓到了还是后来又被谁给收拾了。 吴聆入室落座,在他身后跟着的…等会,这位被包得跟个粽子似的仁兄是谁啊? 眯眼观瞧了老半天,杨御成才勉强通过他纱布之下隐隐露出的锐利五官认出,他就是自己此行前来要找的正主,间宫忌。 话说这小子也够狠的。他躲避众人的目光追踪虚子的气息,正巧撞上了吴聆遇袭,二话不说拔出刀就一猛子扎了进去。 结果嘛…重梦境的观霞山主一个照面就被虚子给废了。陡然开始面对巨大压力的间宫忌在生死之间发挥出了桑原人特有的傻愣冲劲,竟然不跑也不绕弯子,硬生生地跟对方拼起命来。 五秒,他只比杨御成早到了五秒。 所以说,什么叫来得早不是赶得巧? 当然,若是再多打上一会,就算是两人联手估计也就是一起拌进一盘菜里。那虚子的力量远胜平常修者,更别说是在杨御成下意识地听信了“专家”的战术指示,开场直接废了一条腿的情况下。 这小子是真的准备玩命了,他先前塞入口中的丹丸可是剂猛药。效果没人知道,但从他不出一阵直接原地昏迷过去的情形来看,这玩意的后劲绝对是一等一的足。 若没有吴聆的宝贝骨片,杨御成虽然不至于陷在虚子手下,但就算能逃出来估计也得留下些零件…玛蒂尔妲的担心不无道理。 冒进是把双刃剑,承担风险的同时也会得到相应的收益…就比如说现在,通过先前的突发情况,一切事情都能放到桌上谈了。 杨御成对着僵硬坐下的间宫忌咧嘴笑了笑。 “私と语り合いたいと闻かれたが、其方は何を望んでいるのだろう?”桑原小子透过满脸的绷带努了努鼻子,表情显得很不自然。 嗯,完全听不懂。 杨御成眨巴着眼睛望向吴聆。 “他问你想谈什么。”吴聆捻了捻胡子,言语之间微微有些不爽。 老子堂堂观霞山主,搁这给你当翻译来了? 杨御成笑得更灿烂了,反手就从腰间掏出了他把玩已久的赤目鬼面牌亮给对方。 “贵様!?”间宫忌一下就绷不住了。 嗯…从语气就能听出来,后面这个称呼似乎火药味更浓一点呢。 第一百三十五章 青蛤来信 虽然只是询问,谈不上什么利益交换,但杨御成还是在一上来就亮出了底牌。 两次相遇加上之前作出的研究,他已经大概理解间宫忌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冷酷但不冷漠,头脑清晰,使命感,还有那么一丝足以让他自命不凡的经历。 这样的人,嘴严得很。 想要吃果肉就必须得敲开核桃壳,想要打听到些有趣的事情,就得让他动摇。 间宫忌伸手上前欲夺赤目鬼牌,奈何被满身的绷带阻滞,再加上杨御成变戏法一般的手速,可怜的桑原少年当场摔了个狗啃泥。 这可算是把人得罪透了。 “把牌子还给我!”吴山主在一旁抱着膀子闭着眼睛,满脸不爽地同声翻译道。 “哦?这是你的么?”杨御成饶有兴趣地往后挪了挪屁股,与他隔出半个身位的距离。 “你们雷行国人都如此蛮不讲理么!?”间宫忌就跟被挑逗到气急败坏的老牛似的,被绷带包裹的鼻尖噌噌往外冒着白气。 “别一下就把调子定得那么大…”杨御成跟逗小孩似的亮出牌子在他面前晃了晃,旋即收回衣服上贴身的里衬口袋中: “论不讲理,我自称天下第一没人敢跟我争…不管是五州之内还是你们桑原。”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间宫忌怒喝一声,但话语经过吴聆软趴趴的翻译转换过来总感觉少了点国仇家恨般的厚重感。 “我不想干什么。”杨御成嘿嘿一笑:“这牌子是我捡到的,于我也无用,无非就是按规矩把它交到大会主办方那里…你若说是你的,之后去失物招领处报个备不就是了?” 间宫忌眯起双眼,隐有红光闪烁。 嘿嘿,急眼了。 “那所谓的虚子,在你眼里是什么模样的?”见好就收,杨御成正色问道。 “你看到的是什么样,我看到的就是什么样。”间宫忌寒声答道。 “你有东西在我手上,我不知道你老家那边是什么样的风土人情,但是在这里…”杨御成用手指戳了戳身下的地板:“你不愿身份被曝光,我能理解,但不代表我不会拿这件事来威胁你。” “六足翼兽,跟“伊基塔”很像,你们这里没有那种动物。”间宫忌思量一阵,接着僵硬答道。 “我看到的是人型,脸是上下颠倒的。”杨御成皱眉说道。 “虚子拥有改变形体的能力,每个人看到的虚子都是不一样的。” 杨御成偏头转向吴聆。 “我根本就看不到。”吴山主摇了摇头:“最后靠你激发观霞元灵石时我才勉强捕捉到了一丝模糊的气息,跟你的黑焰很像…” “这里出现的虚子跟我之前遇到过的都不一样。”间宫忌虽然听不懂吴聆在说什么,不过还是顺着谈话的大概流程补充道。 “你能看到它,我也能看到它,所以我们都是一样特殊的人…对么?红眼小子。”杨御成点了点头,对间宫忌沉声说道。 “你想说什么?” “我们是同一片池子里的鱼,你与那个怪物敌对也许是出于工作原因,但无论立场出身如何,现在我们的敌人应该都是一样的…”杨御成竖起手指:“我有个猜想,需要你帮助证实。” 吴聆转达过去,间宫忌皱了皱眉头,并未直接答话。 “夜心王颜彻,你认识么?” “颜彻!”间宫忌直接用标准语喊出了这个名字,看他红光大盛的双眼就能知道,那位双源尊者可比杨御成可恨多了。 果然如此。 “你漂洋过海来到此处是为了他么?那什么狗屁虚子跟他有关系么?”杨御成追问道。 “不是他…是他身边的和尚。”间宫忌咬牙切齿地念叨着:“他和那和尚劫走了大神官的女儿,而且不知用什么方法让虚子发生了变化…” “和尚?”杨御成一愣。 “他到底是什么人,他现在在哪里?”间宫忌起身追问道,腰牌的事已经完全被他忘在脑后了。 感情这还是出勇者斗恶龙救公主的故事… 杨御成又转向同样在皱眉深思的吴聆。 “我已经三十年没见过他了。”吴聆托着下巴思索着:“他从未来过云响州,这与老人们之间的约定有关,至于和尚…” “菩提教?”杨御成问道。 “不可能。”吴聆摇了摇头:“当年星烁大战时菩提教主就是被夜心王亲手斩杀的,他也是摧毁菩提教的主要力量之首…两者彼此间说是头号仇人也不为过。” “野心家眼中可没有仇恨可言。” “信教者是不一样的…”吴聆望着杨御成的眼睛平静地说道:“他们的力量来自他们的信仰,爱便爱得纯粹,恨也绝不会被遗忘。” “所以他们才要挑这场大会时举全力搞一手吃力不讨好的教内聚会么?”杨御成抬了抬眼皮。 “你已经知道了?”吴聆愣道。 “我甚至原来还准备帮他们收拾你们呢。”杨御成耸了耸肩:“要不你以为我怎么会翻墙进你家院子的?我又不是什么虚子猎人。” 是踹门进的…小黑猫喵了一声补充道。 吴聆思索一刻,很快便想通了其中关节,点了点头将话题引回正路:“你既然见过他们应该也能明白了,这样的菩提教众绝不可能与仇敌为伍…和尚也不只是菩提教一家才有。” 确实,无论是酪绵还是苏知仁都是那种匹夫一怒血溅三尺的排外性子。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江湖中人爱憎分明,是绝不会为了利益去和仇人联手的。 “颜彻和那和尚袭击你国家的时候,有带着一个手上长着鳞甲的蓝眼睛老头子么?”杨御成转头向间宫忌询问道。 “撒马利亚…”间宫忌的表情就像受伤的野狼一般:“就是他杀了我的师父…” “我问完了。”杨御成点头起身:“怎么样,吴山主,当翻译有的时候也不是件坏事?” “要搅动风云,你未免还有些太年轻了。”吴聆显然还有些没回过劲来,说话都是倒装句。 “等等…!”间宫忌刚要说什么,便被杨御成挥手打断了。 “故事,关系,谁是谁,这些我都不感兴趣。”杨御成微笑着说道:“我最在意的是你的能力,你不愿说,又想要牌子,那我给你两个选择。” 他竖起手指比了个“二”字: “杀了我,从我的尸体上拿走你的牌子,你知道它在哪。”杨御成指了指自己的胸口:“或者赢下接下来的比赛。龙骧台上相遇之时,我不仅会把牌子还给你,还会给你一个答案…” 一手黑焰燃起,一手白晶飘散。压抑空灵,极不和谐的气压瞬间以杨御成为中心扩散至整个茶室,搞得场中诸人眼皮都跳了起来。 “我是什么东西…你不在意么?”杨御成脸上的笑容依旧未变,话一撂下便转过身,压着胸口兴奋起来的小黑猫飒爽离去。 吴茜寻向父亲点了点头,起身跟着杨御成的脚步追了上去。 间宫忌未动,而是沉思一阵,将头转向桑原语十级的吴聆:“彼の名は?” 他的名字叫什么? 吴聆叹了口气,抬起头来笑了笑。 他会亲自告诉你的… 一瘸一拐的杨御成虽然姿势不好看,但走得可一点都不慢,搞得神态悠闲的吴茜寻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 他还有一场比赛要看,并非陈露凝,也不是白衣剑客。 插芊山苏乘,在这场各方势力交错的混乱棋盘上,那是他最后一个需要关注的人。 “刘少侠。”吴茜寻是个聪明人,至少在大街上还是分得清该怎么称呼别人的。 杨御成转过头来。 “有你的信。”吴茜寻看着对面摆出不耐烦表情的一人一猫,心里也有些不爽。 至于这么讨厌我吗? 杨御成不语,接过吴茜寻递来的信件端详一阵,翻手过来,于表纸上看到了一个圆滚滚小蛤蟆模样的青绿色印章。 妈呀,背又开始疼了… 第一百三十六章 插芊五式 “要不咱们也搞个印章?你有什么想法没?”火急火燎赶到龙骧台的杨御成左右探头找了个位置坐下之后方才发现,比赛间隙的热场表演竟然还没结束… 形式主义啊,形式主义。 “喵?”小黑猫从他的衣衫之间探出脑袋向上抬起,耸了耸鼻子眨巴着大眼睛。 “光印了你的,十全子怎么办?再说了,陈…那女人的印不就是个小爪子么,万一被人弄混了怎么办?”杨御成摇了摇头:“再说了,就算印上他那我呢?那不就成了你俩的章了么?” “喵嗷…”小黑猫耷拉着眼睛回道。 “你俩又不是“我的东西”,跟他们那些不一样的,严格来说…我是老板你们是雇员。”杨御成又晃了晃脑袋。 小黑猫低下头去望向鲟巡号,耳朵颇为慵懒地摆了两下,不再多言。 随你… “回头我找个美术生讨论一下,先看看小桔子和魏小姐他们的手艺,实在不行就找老六,反正他已经快回来了。”杨御成无谓地点了点头,全然没注意到身边观众怪异的目光。 莫名其妙开始自言自语,语气神色还有模有样的人真的挺恐怖的… 大会赛程已经完成近半,实力强劲的少年英杰逐步展露出了自己的才能与实力。 虽说也有魏韶颜这种明明跟其他选手不是一个等级,却运气不好遇上了三巨头的倒霉蛋。不过大浪淘沙之下,整场盛会的实力水平姑且还算是相当平衡的。 大鱼会有更大的鱼来吃,小虾米之间互相内耗。俗话说打得好不如排的好,只要运气够好,单凭抽签拿个第二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 至于第一么…陈露凝与白衣剑客都未在自己面前全力出过手,杨御成只知他们两人至少是虚想境界,却不知他们的上限有多高。 初入三郡前,凝聚善恶天道的他与时月昙只能对轰一击。虽然不知道她有多少消耗,但自己已经是后继无力了。 至于最引以为豪的速度…嗯,跟那魔教圣女顶多是僵僵持平… 风来州的每场战斗都无比顺利,刚刚踏入修行门槛的杨御成也有些飘飘然,但自从来到云响州之后接连碰壁,也让他缓过劲来了。 自己比起夏天的时候是有成长的,很大的成长,但明显还不够。 杨御成其实并没有他表现的那般桀骜,反而是个相当谨小慎微的性子。每场能够预想到的战斗之前他都会尽力搜集对方的信息,争取将天时地利人和全都捆绑在自己这一边。 与魏韶颜比武之前他没关注对方,结果差点就被一个照面掀下台去,最后被逼得隐藏大招都快要使出来了… 至于对其他虚想,甚至重梦境修者的那种玩世不恭的态度,只是因为他是个混不吝。 大不了宰了我呗。 他对自己的成长性很有自信,也非常明白自己当下的不足。 所以他才需要观察,观察自己即将拜入的这座宗门到底有几把刷子。 插芊山人,似乎使的都是剑。 自己也有一把,但它若只有剑术一道,杨御成便要重新考虑一下自己的安排了。 海风拂过苏乘的鬓角,此人年纪要比杨御成大上一些,略显古铜色的皮肤将他衬托得相当俊美阳刚。从他匀称的身形与坚实的脖颈来看,插芊山绝不会是只练死力的宗门。 与风来州动不动就满地乱跑肌肉棒子不同,云响州修者似乎更注重于术法技巧。自己与雪隐来到此处,在同龄人里都能算得上壮实的了。 至于女子…杨御成不禁想起了自己的三姐,眉头一下子就皱了起来。 与魏韶颜和卫南溪这两位经典的云响少女形象不同,风来州的女性修者大多都是人高马大的强硬武斗派。不使任何术法,杨家三女杨雪舞的腿绷起劲来都跟石头差不多硬… 对了,她还没死呢…又是个麻烦。 杨御成叹了口气,暂时将烦心事抛之脑后,静静注视起缓步走上擂台的苏乘。 此人表现的十分低调,也没有精锐弟子惯有的倨傲之感。但与白衣剑客那种世间万物一剑尽斩的满不在乎不同,他的沉默与冰冷似乎又代表着别的什么东西。 回忆幼时,此时苏乘的表情跟那年的杨赐信真的很像… 心事重重啊。 苏乘的对手是观天世家的四公子,比赵抚兰要大上几岁,长相虽然说不上有多惊艳,但也是副浓眉大眼,相当耐看的好皮相。 老六不会是抱养的? 虽然深知没点什么事故真的很难捏出赵抚兰那副尊容,杨御成还是忍不住腹诽了一句。 主持人将双方的来历介绍完毕,逐渐调动起场中观众的热情,准备吹响开战的号角。 杨御成并不在意那位观天四公子的名字,因为在他眼中云响四大世家派出的选手中,除了魏韶颜还有些看头之外,其他人就是四个字。 臭鱼烂虾。 苏乘未动,观天四公子行过礼,迅速从怀中掏出金粉一阵挥洒布起阵来。 接着,他手指一翻,又亮出了杨御成十分熟悉的东西。 影兵…不过四公子这个比起老六的明显要小上一坨,矮上一头,薄上一圈。 而且只有两尊。 影兵持刃悍然左右前冲,四公子则驻留原地不断加固自己的阵法堡垒。苏乘则在对面坐视不管,仿佛这场战斗与他毫无干系。 挺无聊的…杨御成乐了起来。 锋刃即将临体,苏乘足尖前点迈步闪过,两冲一退,直接将影兵给晃晕了。 好步法! 嗡…背上利剑出鞘,锋鸣不休。一剑在手,苏乘黯淡的眸子终于浮现出了些许色彩。 也许能让人忘却心事的,只有战斗。 剑出如风,剑路如风,刃柄脊皆如风。转瞬之间苏乘连出四剑,每一下都用剑背结结实实地拍在了影兵的薄弱之处。 好剑法! 插芊五式,大山清剑! 通过主持人激动的呐喊,杨御成第一次听到了会影响他一生的招式名头。 插芊五式… 君子之德…风! 四公子一晃神,可怜的影兵还未彻底消散殆尽,苏乘已经冲到他的面前了。 收剑入鞘,苏乘抬起双掌猛然吸气,全身的衣物都被吹得犹如沙场旌旗一般猎猎作响。 插芊五式,折柳贯掌! 轰…阵法在苏乘的猛力拍击之下轰然破碎,常人观瞧只道是以力破之。而对阵法之道还算熟谙的杨御成却能看出,他出的这两掌是以绝对完美的间隔拍在了护卫阵法的薄弱之处。 四公子急忙后退,而苏乘高高抬起的鞋尖则僵僵扫过了他的鼻尖。 插芊五式…哦,这招不是。 看着节奏明显慢下半拍的苏乘,观天四公子自然也不是什么傻人。向对方投去十分感激的目光之后,两人相互配合演起了打戏。 十招,二十招,三十招…花花架子。 杨御成笑了,笑得无比畅意。 苏乘此人,我能胜之。 插芊山的风…我很喜欢! 第一百三十七章 苏家兄妹 英杰会的排序到底有没有暗箱操作这很难说,但各家豪门想尽快让自己派出的宝贝疙瘩们离场的迫切心情却是真的。 除了三座宗门聘来的代战者和插芊山的本家选手苏乘之外,其他来自稍微有些规模的团体的选手均已被淘汰了。 除了劳止泽和余…余什么来着?路人甲…反正除了他们这种出身庶民阶级的参与者之外,其他势力已经见势不妙开启了跑路模式。 第一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的,三位神秘的代战者实在是太强了。配置上牝鹿鼓的魏韶颜在云响州的新生代修行者中已经可以算得上是名列前茅了,但人家收拾起来顶多是“有点费劲”。 第二,魔教会在大会进行的过程中开始作乱的消息已经到了昭然若揭的地步,若自家的宝贝徒弟儿子女儿正跟人打得不亦乐乎,突然被那群下三滥的魔教中人偷了屁股那可就不妙了。 所有人都知道魔教会来,但没人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会来,来了之后会把事情做到什么地步。 若只是死伤几人的小规模袭击对于整个云响修行界来说算不了什么。但若是把会出现在名单上的死者姓名具体为某一家的子侄,那么这份风险估计没有人会乐于承担。 一网打尽?谁会舍得拿自己的孩子去套狼? 此时人们不禁才开始佩服五山联盟的远见,金湍山从初赛阶段就宣布了退赛,山主祁生也摆出了一副闭门谢客的态度,半个月来都没人见过他的踪影,更别提聊聊天了。 其余三山都在比赛开始前就拉来了代战者,反正不是自己家人真被搞死了也不心疼…而且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只怕就算是魔教真的挑在擂台赛时动手,这三位神秘青年也能应付得过来。 至于插芊山…嗯,贺老先生脾气怪得很,谁知道他是怎么想的。有可能那苏家小子在他的宗门之中是属于没什么存在感的消耗品呢? 吃瓜群众只能靠猜,但杨御成清楚,苏乘此人绝不可能是贺谏随手推出来的靶子。 掌门之资…杨御成作为一方大豪家里的小阔少,虽然性情古怪不爱交际,但也是有意无意见过不少绝顶高手的。 再容苏乘这般天赋才情与努力兼备的英才无病无灾地活上半个世纪,这片天下定会有属于他的一席之地。 事实也是如此,在插芊山内,他确实是被三宗长老按照下一代掌门的标准培养的。 这世间,如陈露凝与白衣剑客这般宛若耀眼太阳的家伙并不多,可以说是千年难遇。 问题就是,这样的人自己已经遇到过四个了,还都跟自己差不多大… 叹了口气,观赛归路上的杨御成跟随着稀稀拉拉的热闹人流正准备去夜市寻摸点吃食,突然耳朵一竖,听到了那熟悉的“三长两短”。 不是雪隐也不是拉结,玛蒂尔妲没长手,阿闪的话只会乒乓乱敲一气。 嘣嘣嘣~咖喱给给~那种。 那丫头其实还挺有音乐天赋的。 不动声色地绕了几圈,杨御成从人群之中抽身而出,跟随着那人的引导翻过了一片院墙。 “那日之后我就没再见过你了,我还以为你们魔教中人都喜欢这样呢…”他呵呵一笑,对着前方将身子隐没在墙角黑影之下的女子说道。 “对不起,杨少侠。”酪绵嘴上蒙着黑布,从阴影之中缓缓现出身来。 不得不说,他的眼神还是挺真诚的。 “没事,我们都拗不过长辈的意思,这其实跟正道魔道没什么关系,孩子总是不自由的。”杨御成并未在意她先前的不告而别。 酪绵刚要反驳,忽然又沉默了。 对了…这人家里已经死得不剩几个了… “你怎么挑了这么个地方…阴森森的,又到处透风。”见她不语,杨御成挠了挠头随口打了个岔,句尾却着重突出了“透风”二字。 “我只是随便挑了个掩人耳目的地方而已…”酪绵看起来有些心乱,随便应付了一句便重新抬起头来说道:“其实苏会长也不想这样,但是教内积蓄的怨恨与不满已经…” “我理解,毕竟将江湖人凝聚起来的纽带就是爱恨情仇。”杨御成耸了耸肩:“你是怎么想的?真打起来你会去拼命吗?” “我…我不希望真的冲突起来。”酪绵晃了晃脑袋:“但为了教内的兄弟姐妹我会拼死一搏的。毕竟除了他们,我已经没什么可在意的东西了。” “这样啊。”杨御成挠了挠下巴:“你若真的不愿意事情就这样发展下去,我倒是可以帮你,横竖再添一条委托罢了。”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帮我?”酪绵有些不解地问道,她实在是不明白眼前这个人为什么会自大到认为自己能够扛下一切。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咱们挺投缘的…”杨御成无奈地笑了笑:“血离花那老太婆看样子是吃死我了,她也就跟你这能找回点往日威严。咱们新生代都得学着关爱老人,是不是?” “离花奶奶啊…”酪绵低下头,十分无力地笑了一声。说实话跟这几个活宝相处起来,虽说时间不长,但自己也挺开心的。 那感觉就像是…家。 自己早已无法返回的地方。 “不必了,杨少侠。”她重振精神,眼中冒出坚毅决绝的光芒:“这是云响家事,不容外人插手,只希望到时我们不要兵戎相见…” “呵呵,别的不知道,但真打起来我肯定第一个就照着你去,毕竟咱俩最熟。”杨御成哈哈一笑抱起后脑勺,不熟悉他的人只会觉得他是在开玩笑,但这家伙在杀人一事上从来都是说一不二的,尤其爱先搞熟人。 毕竟越熟悉的人对他的底细就越清楚。 “我会尽全力的。”酪绵拱手致礼,也算是对这场莫名的缘分来了场体面的诀别。 “对了,那苏乘那事怎么办?你的委托还算数么?我杀了他找谁领赏去?”她刚一转身,杨御成突然冷不丁地问了一声。 “那事…也算了。”酪绵摇了摇头。 “真的算了?”他问。 “真的。”她答。 一秒如万年,直到有风吹过,酪绵才从离别的酸楚之中回过神来,猛然转身刚要说些什么,却被眼前的景象止住了话头。 理性是刹车的话,那么积郁已久,酝酿如酒的愤怒简直就是火箭推进器… 杨御成并未等她对于这半个月来大家相处的深情总结,而是抱着后脑勺安静地瞅着小院的另一个角落。 刚刚漂亮地击败对手拿下晋级资格的苏乘正满脸安然地杵在那里,无奈地看着两人。 “所以…你为什么要挑他住的院子来找我谈话?”杨御成也挺无奈的。 你们魔教中人翻墙之前都不瞅一眼门牌上写的是啥吗? “苏———乘———!!!”软剑出鞘,红了眼的酪绵已经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砰…苏乘叹了口气,侧身一闪,单手压住了势若蛮牛一般含恨冲来的酪绵的手腕。 “果果,别闹。”简单四字,透露出了近乎无限的疲惫。 哎呀…这语气,我熟得很。 杨御成与这位插芊山的精锐弟子对视一阵,彼此脸上都露出了苦笑。 第一百三十八章 飞仙的道 什么是杀意,什么是杀气? 咬牙切齿,浑身颤抖,表情显露出不自然的狰狞…说实话,这有点太浮夸了。若是有人顶着这种门都没入的演技去戏班子应聘,只怕不止会被人哄出门,还要被踹上两脚屁股。 那么一如往常,谈笑风生之间随手就把对面的脑袋拽下来,搞得满地血呲呼啦呢?这就不叫杀气了,会这么干的人压根就是个疯子。 杀意由恨与怒交缠而生,如同醇醇烈酒一般需要反复精心酿造。 杀气即是理智被冲破时外漏的血光,是心脏自毁式的加速跳动,是血液瞬间沸腾时蓬然冒出的灼热蒸汽。 生命是任何具备智慧的生物所要尊重的底线,而因怨杀人者被动地顶开了这层桎梏,丧失了对基础事物的敬畏,由此转为漠视。 杀孽于心生,人便成了魔。 杨御成在状若疯狂的酪绵身上看到了自己前行路途的终点。 “苏乘!不杀你…我誓不为人!!”酪绵声嘶力竭地怒吼着,抽手挥剑,长期的训练与修行让他即使在丧失了自我的情况下也保持着能将攻击收益提升到最大的步调与章法。 “你要我怎么做!?我还能怎么做!?”苏乘见对方不依不挠,心中也有痛处被戳中了:“你一定要把事情搞成这样么?舅舅给你的嘱托你一个字都没能记下吗!?” “你还敢提他…”酪绵喘着白气,眼中的血丝愈发浓重了:“你再说一次试试…?” “果果…我…!”苏乘面露苦色,酪绵强行激发修为透支体力,连绵不绝的攻击一波比一波疯狂,他应付起来也有些吃力了。 但他依旧没有出剑,连对战观天四公子时使出的那四剑连拍都没用。 杨御成抱着膀子看了会戏,打了个呵欠,手化虎爪平伸一捏。 身! 疲于应付酪绵,脸上一直摆着苦情戏男主角神态的苏乘露出了十二万分惊诧的表情。 软剑柔刃,也裹挟着凛冽寒风抵在了他的喉头之上。 未近半寸,世界仿佛就这么凝固住了。唯有远方热闹的摊贩吆喝声悠悠传来,才能让人确定此时的影像并没有定格。 呃…我好像没把你俩一块定住? 酪绵眼皮一阵跳动,连着猛吸了好几口气方才收剑于腰,转过头来深深凝望了杨御成一阵。 杨御成一语不发,平淡地将目光顶了回去。 摇了摇头,酪绵平复了胸口的起伏,足尖点地踏墙而跃,三两下就不见了踪影。 “多谢你了…杨少侠。”苏乘望着她离去的方向,心中五味陈杂,缓了好半天方才转过身来有气无力地跟杨御成打了个招呼。 “我只是看这样也打不出什么结果。”杨御成摊着手:“既然开打,那横竖都是要死人的,我属于那种没有耐心的观众…” “这招我不会再中第二次了。”苏乘叹了口气,用指尖抹去喉头冒出的晶莹血珠。 “无所谓,我只是希望她能给自己一个说法,她也值得我给出这个机会。”杨御成颇为无谓地耸了耸肩。 “果果遇到你,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苏乘摇了摇头,也不知道该怎么评价眼前这位即将成为自己师弟的少年英杰。 “呃,所以说,苏知仁跟你是什么关系?”杨御成挠了挠头,问出了自己最在意的问题。 “是我父亲。”苏乘面无表情地回答道。 “那你的舅舅…” “是她的父亲。” “她爹呢?” “被我杀了。” 哦,难怪了。 “不是…等会…”杨御成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愣了一下:“她爹是你舅舅…那你爹是她的什么?” “姑父。”苏乘有些莫名其妙地回答道。 “哦…等于说你妈是他爹的姐妹,他爹喊你叫外甥,你爹娶了她的姑姑…”他已经有点被自己给绕进去了。 “她是我父亲的侄女,我们是表亲…你问这些干嘛?”苏乘皱了皱眉头。 “哦,那就对了。”杨御成用拳头往掌心一砸嘻嘻笑道:“我还以为是近亲结婚呢…” “…………”苏乘无语。 风来州不怎么排这些有的没的,大多都是如江北杨家那般进来就改姓。无论男女统统姓杨,由此分枝也都是叔辈与堂亲。 姑表姨表这些复杂关系还是杨御成来到云响州之后特意花时间恶补了的,但现在看来他在这件事上的学习效率并不高。 “我对你们家族内的恩怨情仇不感兴趣,你与你舅舅之间的故事也与我无关…我只想确认一件事情。”一页揭过,杨御成正色道: “正魔冲突,你是站在哪一边的?赵抚兰与陈愈身之间,你又押在了哪一边?” “我的立场很关键吗?”苏乘淡然应道:“我不像你,也不像小剑神与三皇女这般有着天纵之才。泱泱众生,我只不过是沧海一粟。” “你不关键,但通过你,我就能窥探到贺谏的立场,这才是关键。”杨御成耸了耸肩。 “我以为你出身世家多少会懂点礼数…至少不该直呼师父的名讳。”苏乘皱了皱眉头。 “我可没说要入门,只是那怪老头自作主张给我发了张录取通知书罢了。” “今天比武时我注意到你了。”苏乘摇了摇头:“你看着插芊五式的表情就像小孩子遇到了心仪的玩具…与我当年一模一样。” “呵呵,你可别想着我会喊你师兄,就算走完了形式我也只敬比我强的人。若是自家宗门的亲近之人,过于重视繁文缛节反倒显得疏远了,不是么?”杨御成嘿嘿一笑,也不反驳。 “看不出来你对宗门的归属感还挺强的…”苏乘无奈地叹了口气,不再追究: “师父说你是天下最桀傲,想必我之后会慢慢体会到的…至于刚才的问题,你不如自己分析一下,这不就是你最擅长的弄权伎俩么?” “弄权么?我倒觉得这是老鼠讨生活的小聪明而已。”杨御成脸上笑意未散,手指托着下巴开始兀自念叨起来: “若说你是魔教,为了博取周围人的信任残杀同道未免做得也有些太过了…若说你是正道,苏知仁对你的态度又过于暧昧,至少他若真有心想摁住你,刚才你在对上你的果果表妹时就不会显得那么轻松了…” “你看出来了?”苏乘皱起了眉头。 “是啊,剑转掌,掌转剑,步法化腿法的间隔实在是太明显了…不过这个应该怪不了你,那什么插芊五式本来就是残章?” 苏乘深吸一口气,并未回答。 “你是个双面间谍…夹在黑与白之间,每一方都清楚你的身份却都需要从你身上获利,换言之,你就是云响江湖其中的一个平衡点…”杨御成并未多谈插芊五式的话题,而是继续分析了起来: “至于赵抚兰与陈愈身,他们的争斗于你来说只是适逢其会。本来没有调停激化或者倾倒向哪一方的必要…但当黑白之间的平衡倾覆,民与官的争斗无形中就被染上了各自的色彩,而你作为那颗中庸的小草也被卷了进去…” “四面间谍…不可思议。”他抬起头来,眼中满是兴奋的光芒: “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你到底想要什么?贺谏又想要什么?” 苏乘十分复杂地望着杨御成闪闪发亮的眸子,心中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奇异感觉。 是嫉妒,惧怕,还是期待,欣赏呢? 总之此人加入插芊山必将是一场灾难。 不过… “我的道,就是插芊山的道。”他挺直腰板,午后一直沉沉压在天幕上的厚重积云被倏然而来的劲风吹散,无比梦幻的红霞与落日余晖毫不吝啬地挥洒在了神幕阁的每一个角落。 杨御成安静地等待着他的答案。 “我的道,就是飞仙的道。” 掷地有声,振聋发聩。 呃…真的不太好意思打断你… 杨御成也不知该不该向此时正顶着满脸坚毅与神圣的苏乘问出这个问题。 飞仙是啥?飞仙的道又是啥? 第一百三十九章 鏖战开幕 尽管后世的史料与笑林杂谈中,杨御成的一系列风流韵事都被扒了个底朝天,但各方声音一直没办法对他与苏乘的关系盖上定论。 五杰时代,插芊山的掌门到底是谁?继承了飞仙之名的杨御成与三宗共主苏乘,到底谁才是门派的真正主人? 他俩是不是同一阵营的? 作为天海五州历史上一道怪痕的杨家四少爷身上缠绕着诸多谜团,而他与自己宗门的关系则是其中最难解的悬案。 眼镜片比酒瓶底还要厚的老学究们蹲在书院里吵个不停,毕竟过于久远的历史无人能够亲身见证,只能通过散碎的只言片语联想分析。 所幸,此卷成书之日,这两位人中英杰正处壮年,一天到晚都在活蹦乱跳。 苏乘身着青纹素袍端坐云顶。与他那面相无端凶恶的父亲不同,此人年纪越大,长相气质都愈发儒雅了起来。 “御成么?你找他有什么事?”他端起茶杯轻轻一啜,随即疲惫地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哪,你若见到他记得帮我带个口信…” 风卷云舒,拂过草莽之间,身影单薄,却宛若天地相连。不得不说,想找这个家伙真的是太费劲了… “关你屁事。” 不管你问什么问题,杨四爷只会无情地复读这一句万能辞令。 算了,悬案就让他悬着。 历史就是迷雾重重方才显得浪漫,不是么? ………… 决出十六强的过程并无意外,知晓某些内情的人们却愈发紧张了起来。 魔教残部出手的时机越晚,就说明他们在酝酿的袭击规模会更大。 经过虚子一事,本来关系几乎已经降至冰点的杨御成与观霞山又热络了起来,直观的影响就是他得到了诸多便利。 五山联盟的信息网不容小觑。喝杯茶的功夫,有关于蛇蝎男爵的全部信息就已经整整齐齐地摞在杨御成跟前了。 无论是吴聆还是王杰云,似乎都不太敢相信杵在杨御成身边的这个小豆丁就是那位人称山鸦墨爪的紫苑堂主。 “看什么看!?你们两个臭小子还有这种兴趣不成?”血离花插着腰挺着断崖般的小胸板,小小的身子里装满了无穷的傲气。 “呃…不是…那个…”吴聆挠了挠脸。 经过一阵疗养,他的伤已经好得七七八八了。但对于重梦境界的高手来说,就算是被扒了层皮估计都不需要用这么久的时间来恢复。 虚子,不同寻常。 “什么这个那个的?你从你爹那里继承来的只有一杆枪么?想他当年…”血离花气势汹汹地指着吴聆的鼻子就是一顿数落。 “那个…不是…我…”吴聆已经懵了。 “算了,老吴。”王杰云拉了拉他的衣角:“尊重老人,她毕竟是江湖前辈…” 王杰云曾经参加过那场无比惨烈的战争,对这位姑奶奶的脾气秉性也熟悉得很。 那时他还年轻,远未到达现在的境界。说来也是赶巧,离花奶奶那日正按照教内布局转移阵地,正好碰上了在运输辎重的小王一行。 具体过程为了照顾王山主的面子就不多说了,总之最后是一位正道前辈施展出以伤换伤的惨烈手段方才救下了化身血葫芦的王杰云。 “还有你,怎么几年没见就肥成这样了?瞅你这一肚子板油…”血离花撅着嘴十分不满地哼了一声,走上前去拿小脚丫踢了踢王山主的大肚皮。 “几年…前辈,咱们可至少有三十年没打过照面了…”王杰云一阵苦笑,对她无礼的举动倒也生不出什么气愤之心。 毕竟她现在这形象,真的太不招恨了… “人上了年纪就不怎么爱记日子了嘛,怎么的?你是看不起我离…咕!”血离花正要更进一步展现自己的无上威严,突然被一直沉默不语的杨御成抓住脑袋就是一扭。 “你看这。”杨御成根本没在意她与两位山主的对话,扳着她的脸蛋指向了桌上的文书。 “松手!我自己会看啦…!”血离花像条倔强的鱼一般弹跳一阵,挣开了杨御成的手掌,探头顺着他指的方向瞧了过去。 “…………”两位山主看傻了。 商议的结果是,杨御成会暂时摒弃自身的利益诉求,在有可能发生的正魔冲突和有关间宫忌的一系列事件链上与朝堂势力合作。 他会出人出力,共享情报,并且作为虚子威胁中能观测到对方的重要一环贡献力量。 作为交换,他提出了三个条件。 第一,他与朝堂中不支持开启对外战争的派系合作,但不代表他与陈露凝本人也进行了合作。彼此之间不存在从属关系,他也绝不接受与那恐怖的婆娘进行单独会面。 第二,他需要对方尽可能的提供有关于暗银蛇蝎的全部信息,同时朝堂力量要给予他一定的保护。毕竟那位看起来就很难啃的大爷可是实打实地盯上自己了。 第三,把陈露凝和白衣剑客从对战表里彼此支开,把苏乘和间宫忌排给我。 诸多势力博弈,杨御成并不是所有人都必须拉拢的那个对象。坐拥两位山主的三皇女一派自然可以无视他唧唧歪歪的一通要求,不过陈公主可能最近心情好,只简简单单地答复了一句: “他说什么都随他的意。” 这就叫皇家气度! 归拢卷宗,杨御成带着满腹的心事向两位山主告别,勉强对正在门外等候的吴茜寻与张呈铃挤出了一个笑脸。 说起来…这横竖也快过去半个月了,虽说慢工出细活,但这耗的时间也太久了? 他并不着急,也不想催着小桔子与魏韶颜赶快交货,毕竟一杆驭风旗对擂台赛中自己的表现提升并不会有多大。 但那毕竟是家传法宝,自己日夜带在身边没事就掏出来玩两下,曾经还将其炼成过本命…许久不在手中,心里总有些空落落的。 他偷偷去瞧过,只看了一眼就打消了询问进度的心思。 敲坏的刃,不合适的注模,写废的符纸,不满意的灵气回路都在工坊后面的院子里堆了八大筐了…而且那些都不是废件,随便捡起一物打量一阵都能看出其品质优良。 不够完美。 杨御成叹了口气,心里也莫名感到了一丝沉重的压力。 旗子回来之后该不会变成金铸的了… “你不问么?还是现在的情况让你无从顾及自己的好奇心?”归途至半,人影稀疏。杨御成背着自己懒得走路的血离花埋头行走着,王杰云慢慢悠悠地跟了上来开口问道。 “问什么?”杨御成一愣。 “我,你的父亲,贺老前辈,还有其他很多…”王杰云向血离花行了个礼,抬起头来悠悠说道。 “我没兴趣。”他干脆利落地答道。 “你的性子很怪…是因为那匹狐狸么?”王杰云摸着大肚皮呵呵一笑。 “故事唯一的作用仅仅只是讲给人听,就算上面提到了我,也与现在的我无关。”杨御成歪着脑袋思索了一阵接着说道:“就算未来已经注定,我要做的事情也不会有任何改变…况且就连天师一脉的卦都框不住我,你们为何会认为自己能够操纵一切,包括我这个别扭透顶的人呢?” “我们从未想过要操纵你,只是…”王杰云垂下眼帘,言语间有些滞涩。 “事情控制不住了,对么?”杨御成笑了。 “纸是包不住火的。”王杰云叹了口气。 “那就让它烧。”杨御成脸上的笑容越来越灿烂了:“你们的担心其实都是多余的。” 王杰云抬眼不语。 “不世英杰啊…远比我坐井观天时想象的还要多得多。若这世界也是一本故事书,也许我撑死了只能混上个边缘配角的位置。” 语毕,杨御成背着血离花与骑在他肩上吹着风,狂打呵欠的两个吉祥娃娃转身离去。 他明天还有一场硬仗要打,今日还得早些休息养精蓄锐才行。 王杰云望着他缓缓远去的背影,终于缓过神来一般自嘲地笑了笑。 毁灭之子…只是配角吗? 抬起头,红霞如血烧云幕,孤雁凄鸣,风不见风,云不见云。 要下大雨了… 第一百四十章 战苏乘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 “等会,别念了。”杨御成转过身来,眉头紧皱,满脸的不耐烦。 呃,怎么了吗? “老子去打个擂台赛,你这念的跟我要去搞自爆式恐怖袭击似的。”光芒逐渐从通道的尽头渗透而来,照亮了他的侧脸。 对手可不弱啊,再者说你现在… “总之别念了,一章就那么几颗字,硬让你念没一半。”杨御成摇了摇头,径直向前走去。 行。 …… ………… 话说你是怎么听见旁白的? 嗨?喂喂~ 大风起兮~云飞扬~ “闭嘴!”杨御成有点急了。 龙骧台上,风卷激浪。先前汇聚云响州众多高手之力劈开的云海又重新挤压归来,甚至呈现出了更加晦暗深邃的沉闷模样。 天象之力,人何以胜之? 云响五侠的脸色不怎么好,观众们的热情却远比之前上升了数个台阶。 越热,积雨云的力量就愈加强盛。 但这也怪不了他们,抛开一切阴谋诡计与遮天布局不谈,现下即将举行的比赛可是少年英杰会十六强比赛的开幕之战。 插芊山苏乘,对战观霞代战者刘惮。 苏乘此人在云响州内如他师父,大山主贺谏一般颇具侠名。虽然自他加入狩猎魔教修者的行动之后所行之事受到部分人诟病,但他依旧是本地修行界中备受敬仰的新生一代标杆之一。 至于刘惮…嗯,挺强的帅小伙。 挺帅的强小伙。 场内诸多观众只知其名刘惮,出身风来州,会使些及其诡异的强力伎俩。 让外地人在本州的盛会上肆意逞凶,左踢右打一路晋级确实不是什么令人开心的事情。奈何云响州今年参赛的新世代似乎并没有那么给力…当然也有三位代战者太过强大的原因。 总之,无论苏乘为人如何,他已经是本届英杰会上仅剩的云响州大热门修者了。 至于劳止泽,余复…路人甲之流… 哎。 “苏小侠!砍翻他!” “加油啊!苏少侠!” “让外地人见识见识我们云响州的厉害!” 观众的热情如同船下汹涌的海面一般,比赛还未开场似乎就要将擂台淹没殆尽。 甲板之上,一人笑得灿烂,一人愁眉苦脸。 傻乐的是杨御成,苦着脸的是苏乘。 “你很喜欢这种场面么?”未待杨御成开口,苏乘便率先用手指扫了一圈观众席说道:“他们可是要我活活吃了你呢。” “呵呵,没事,这对我来说可是相当理想的环境呢。”杨御成全然不顾四方倾轧而来的不善之意,喜笑颜开地到处挥手打着招呼。 “怎么,已经想好怎么把我踩在脚下了?”看着他轻松的态度,苏乘反而微笑了起来。 “羞辱任何人对我来说都没有任何意义。”杨御成甩了甩头:“当然我也不是那种期待与强敌对决的热血傻子…甚至于打不打你,是否击败你对我的计划来说都是无关紧要的事。” “哦?”苏乘也跟着他乐了起来:“如此说来,我希望与你全力一战的念头反倒落空了。” “你?”杨御成噗嗤一笑,不再纠缠:“简单来说,我的力量取自万物的恶念,而现在这个气氛简直就跟把我塞进蜜罐子里差不多。” “原来如此,所以你才如此轻松。”苏乘点了点头,并未露出胆怯之意。 环境是否于对方有加持,他根本就不在意。 插芊山之路本就是向死而生,于逆境之中激流勇进的桀骜之路。 “不,原本我也有把握胜你。只不过现在四周涌来的能量源源不断,我倒是可以玩些花活了。”杨御成耸了耸肩:“我最近琢磨出好多新东西,按你的话来讲就是“玩具”…” “那我们就是一类人了。”苏乘颔首。 “是,看看是你的木头剑厉害,还是我的拨浪鼓响。”杨御成嘿嘿一笑。 风凛,压抑的冬日云天无法阻隔观众们直冲云霄的火热情感。就连那前两天喊破了嗓子的主持人今天解说起来都像打了鸡血一般。 苏乘静立原处,抱剑凝视对手。 全是破绽,拳脚不加身,兵器无灵光,甚至就连修行心法的痕迹都无处可寻。 若真如师父所言,此子踏入沉浮一道仅有数月。刨除那被称作“善恶天道”的奇异力量,他只不过是芸芸众生之中的沧海一粟。 果真如此么?苏乘摇了摇头。 视线转向对方背着的那柄剑,他眼帘低垂端详一阵,又望向了观众席上。 满头银发的矍铄老者正抱着膀子坐在那里,与周围招手挥舞的热情观众格格不入。 不悲不喜,但无比熟悉他的苏乘却能感受到师父眼中的细碎光芒。 这出身,这剑…难道世间真的有一双无形大手在肆意摆动万物的命运么? 深吸一口气,插芊英才将目光转回场中。整个龙骧台,整座天地飞舞褪去,苏乘锐利的瞳孔中只剩下了对方一人。 来,杨御成。若际会不同,若生于他世,我愿与你争雄。 只可惜,这世道…容不得你。 主持人慷慨激昂的话音落下,铜锣敲响,正式宣告了厮杀的帷幕被轰然掀起。 苏乘依旧未动,杨御成已经来到他跟前了。 快,太快了。 一掌化虎爪直抓面门,而身躯的阴影之下则藏着一条不安分的腿。 这步法…目标是…我的膝盖么? 苏乘眯眼捕捉到了杨御成周身如雪花散去的纯白结晶,在心中否认了他已经通过观察学会了自己步法的心思。 插芊步,绝不可能如此粗糙。 那么神行步呢?不,他还太嫩了… 冷笑一声,苏乘偏转身子闪过杨御成的迎面一击,手抬剑鞘直接用剑柄抵在了他电射而来的脚尖之上。 两人之间轰然炸出黑洞般的冲力,彼此却都未尽半寸,同时向后轻飘飘地跨步退去。 咔啦…两道白光如雪映天穹。 同时拔剑,杨御成虎爪未收,于半空之中向着苏乘的身形悍然抓来。 身! 是那招么?可惜…我说过不会再中了。 苏乘足尖点地,以极细微的动作晃开凝结而来的虚无黑焰。 身!身!身! 杨御成咧嘴一笑,眼珠飞速转动捕捉着苏乘留下的残影,连续拍出数道无形黑焰。 “插芊步不是那么好抓的。”苏乘接连闪过瞬发黑流身,于半空之中潇洒转体。剑裹霜风,目光一肃:“你那奇妙的力量…不用用看么?” “我正在用啊。”杨御成呵呵一笑。 大山清剑…! 这一次,苏乘手腕翻转,如四向来风一般击出的剑脊,换成了剑刃。 黑焰以鲟巡号为中心倏然扩散,染得压抑的天色似乎有暗淡了几分。 场中两人化作黑影,未动半寸。 观众屏息凝神,下意识地咽了口口水。 这么快…就决出胜负了么? 不对。 悬于半空之中曲身递剑的苏乘一惊,瞳孔都不禁晃动了几下。 他惊的是黑焰缠绕之下浮现在杨御成脸上的,那如同捕食者一般残暴阴冷的笑容…以及点在自己剑身脆弱点之上的凌厉双指。 凄阳指剑…!? 第一百四十一章 台下雷雨 白衣剑客于会场角落一笑,摇了摇头,转身迈步离去。 看来想让这家伙漏点底,必须得我亲自出手才行了。 毕竟是杨守心的孙子…不对,应该说,杨守心是他的爷爷。 血脉之事,玄之又玄啊。 “不看了么?现在正要到精彩的时候呢。”背后传来一阵颇具贵气的少女说话声。 “我不知道你想干什么,但有些东西可不是那么好玩的。”白衣剑客并未转身。 “一上来就直奔主题?我还以为…算了,毕竟你是蓝莓山的人。”陈露凝叹了口气,放下抱着的膀子从转角现出身形: “我听我奶奶说过很多,嗯…趣闻轶事,显然跟剑神比起来,你这人挺无聊的。” “我怎样都无所谓。”白衣剑客缓缓转过半个身子,掌心轻轻贴在腰间剑柄末端:“也许蓝莓山的剑都是出鞘之后才能给你带来一点余兴。” “呵呵,我收回前言,看来你也是会开玩笑的。”陈露凝摊手笑了笑,背后有紫色电芒隐现。 “离开,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她的脸色骤然转冷,声音也沉重了许多:“这里的事情与你无关,而且你的擅自行动也违反了约定…剑神与我雷行皇室的约定。” “不是所有人都得买你的账。”白衣剑客眼帘低垂:“前人的事,以及你,我都不在乎。” 陈露凝眼帘低垂,周身的紫色电芒渐渐凝为一道道空中裂痕般的实体。白衣剑客手扶剑柄,眨眼之间,竟连穿堂而来的微风都凌厉了许多。 素手掀起,气压骤沉。 白衣剑客双眼微闭,指尖缓缓搭在了裹缠剑柄的碎布之上。 “算了。”陈露凝绽放出了盛开鲜花一般灿烂的笑容,收手于腰间,十分自然地掸了掸青衫上沾染的浮尘:“你也知道,我们要是在这打起来会有什么后果?” “你敢自己前来倒是让我没想到。”白衣剑客也放下了手,淡然说道。 “这就是“前人”的智慧与努力,你还是尊重一点会比较好。”陈露凝捋了捋鸦色长发:“不是所有事情都能通过幕后手段来解决,有些时候既然想要搏点大的,我就得亲自下场…” “况且,我也没有你们想象得那般老谋深算。我办的事情里运气成分其实占了很多,就比如说现在…”颇具魅力的绝世美人三皇女一甩头发,裹着阵阵香风缓步走来。 “风与云啊…若让他们交汇于此,你这雨又该被置于何处?”她行至白衣剑客跟前微微抬头仰望着对方的眼睛。 倒不是霸气至极的雷行三皇女想要施展些魅惑手段,只是她的身高确实是硬伤… “我不是任何东西,任何东西都代表不了我。”白衣剑客冷冷地瞪了回去。 “就连剑神之名也是?”陈露凝微笑道。 “剑神之名也一样。”白衣剑客沉声应道。 凝视一阵,陈露凝点了点头,侧身绕过白衣剑客,踩着轻快的步子向外走去。 “所有事都需要理由,不做什么事同样也需要理由…”她并未转身,边走边幽幽地说着:“这一回的理由…就算是你的脸。” 脸?白衣剑客皱眉疑惑了一下。 “太完美了。”陈露凝偏头一笑:“要聚集多少奇迹才能造出你这张堪称完美的脸?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尤其是跟你的经历联系起来。” “……”白衣剑客不解地望着她的背影。 “只是顺带一提,我宫里还有个男宠的位置,加官晋爵什么的,待遇都好说…” 咔啦,剑刃出鞘些许。 小剑神脾气好归脾气好,但不代表你可以登鼻子上脸,肆意羞辱他。 “玩笑,玩笑而已,你果然很无聊。”陈露凝摆手示意对方放松警惕:“之后的事情会变得很有意思的,享受这场盛会,小尾巴…” 陈露凝哼着小调离去,白衣剑客抬起手来皱着眉头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接着他从腰间翻出了赵抚兰寄给他的那封背面印着小蛤蟆章的信笺。 “注:你长得好看,若下山,记得男孩子出门在外要保护好自己。” 赵抚兰语重心长地在文末写下了这一段。 那些目光…原来如此… 白衣剑客眼皮跳了跳,收起信纸,叹了口气朝着陈露凝离去的不同方向走去。 另一边,龙骧台上,黑焰滔天。 “咕…”苏乘呜咽一声向后连退数步,握着剑柄的手竟然在微微颤抖。 他吸气凝神,目光聚焦于对面的杨御成。 此子不通剑道,那柄闻名云响的绝世宝剑在他手上也落得个烧火棍的下场。但那一手凄阳指剑却凌厉非凡,毫无破绽。 “呼…呼…”杨御成甩了甩发麻的右手,胸口随着喘息不断起伏,额间有汗珠滴落。 “你会这招,怎么可能不会使剑?”苏乘重整好架势,皱眉询问道。 “啊?这不是指法么?跟剑有什么关系?”杨御成也喘匀了气息,收拢逐渐扩散向场外的黑焰于身,咧嘴笑道:“怎么?到聊天环节了?” 难道说…凄阳指剑是他在那天看小剑神比赛的时候学会的!? 苏乘眼皮一跳,不再多言,屏息抽剑,踏空旋舞而来。 杨御成呼出一口浊气,压低身形,手捏孔雀虎爪迎击而上。 虎念孔雀舞! 两人相撞,音爆炸响,挥舞黑焰看似气势汹汹的杨御成反倒被动作略显滞涩的苏乘用剑柄抵中胸口,咳出一口鲜血。 他的力量…不应该这么弱啊… 苏乘眯眼思索着交手时传来的异样感,却见杨御成并未选择卸力倒飞出去,而是硬顶着对方的冲力转过头颅,嘴角淌血却依旧带笑。 黑流顺斩!自空处倒拔黑焰,杨御成持擎天巨刃劈斩而来。苏乘神色凝重,运起步法凌空移位,那巨刃却仿佛有先见之明一般直朝他预定的落点猛然轰下… 黑焰如飓风散去,却见苏乘弓马横立,挺剑原地毫发无伤。黑焰组成的巨刃则自与他剑锋交击的接触点轰然碎裂,洒落在了甲板之上。 不对,太轻了。 看着如同雪花一般落下的黑焰沾染到自己的衣角之后无力地散去,苏乘终于确认了心中那份异样感的源头。 “你的修为呢?”他转过身来,面上逐渐浮现出了愠怒之色。 “我知道你没有那么好骗。”杨御成喘着粗气,脸上笑容不减:“我绝对没有轻视你的意思…不过出于某些原因,这场比赛我动用不了哪怕一丝一毫的修为。” 苏乘横眉凝视杨御成一阵,冷哼一声转过身去,伸起手来就要表示弃权。 无趣,无趣… “等等。”杨御成笑着叫住了他:“之前我不是说准备了好多新花招么?这才刚刚热身好呢…” “……”再次转回面庞的苏乘已经没有了那份淡然,脸上满是被戏耍蔑视的寒意。 “我说过,我能胜你,现在我再加一句。”杨御成伸手于半空虚抓,看似是在刚才的战斗过程中随意洒落在甲板上的数篷黑焰陡然一滞: “无关修为…!” 苏乘剑平足尖,面色如霜解般豁然开朗。 这是…阵法!? 风,停了。 第一百四十二章 黑流百花 下一个瞬间,苏乘无意识地使出了自己有生以来最快的一次插芊步。 浮于半空的他甚至还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瞳孔聚焦许久,方才看到了陡然出现在甲板之上的巨大斩痕,以及… 影…兵?观天世家的影兵? 他眉头一颤,却见那与原版有七分相似的重甲符兵蓬然散去,黑焰星星点点洒落在地,瞬间凝结成了一匹匹漆黑的郊狼。 不是幻境!? 腥风扑面,苏乘于空中猛然摆动身形,一剑斩落迎面跃来的黑焰巨狼。 缓过神来他才发现,自己本该于空中无处可落的脚掌竟然踩在了实处。 这感触…是铁? 再运插芊步,苏乘好似无翼飞鸟,于空中辗转腾挪,僵僵躲开了不知何时出现在自己身后的怪异铁俑的数次猛击。 “黑流…追想!”杨御成如同牵引木偶的傀儡师一般再次捏紧手掌,空气一滞,先前被苏乘劈成两半的黑焰巨狼竟然再次立在了他的面前。 “果果!?”感受到那巨狼身上裹挟气息的苏乘一愣,竟在一瞬间愣了神,硬生生接下了那摊开的巨大肉垫一掌。 “噗哈…”些许血沫飞落,苏乘足尖扒住甲板上的裂痕硬生生止住冲势,反手一剑斩出。 直立巨狼,一刀两断。 世界再次静滞。 “怎么可能…是你?”无暇顾及为何被自己斩杀的黑焰巨狼会再次莫名其妙地矗立在自己面前,光是它身上散发出的熟悉气息就已经让苏乘足够震惊了。 “黑流,寻!”杨御成再度加码,数道黑焰化作游蛇从他脚底奔流而出,直扑被无数恶念傀儡团团包围的插芊山英才。 若只是简单地改变形态,比如将黑焰当成炮弹掷出或者用以裹缠目标,那么说到底这些都不过是“黑流”本身的基础变种。 杨御成肚子里没有那么多墨水为许多毫无疑义的装饰功夫特意起个名字。 何为寻?寻者,绎理也。 苏乘正依靠插芊步与那虚想境界的恶狼周旋,忽觉脚下一空,整个人就要向下坠去。 下面…是什么?不是甲板吗? 抽空观瞧,却见电射而来的线状黑焰并未涌向自己,而是游离在数尺之外,彼此头尾相衔,构成了一道漆黑的飓风。 而风暴中心,自己脚下竟然凭空生出了一个黑漆漆的巨大空洞… 千锤百炼得来的直觉救了他。苏乘清晰地察觉到了周身空间的紊乱,也明白了这步看似毫无威胁的棋路中隐藏着的无边凶险。 空间,无限叠加旋转的黑焰竟然以自身特异的性质挤走压缩了周围的物质。 黑焰本是没有重量的,甚至都不存在质量一说。而通过杨御成的精密把控,这股拥有着无限可能性的神秘力量竟然硬生生将空间拖拽出了一个深不见底的空隙。 奇点,无限重与无限轻的交叠之处。 上文不过是苏乘的臆测,黑流寻的真实运作结构也许只有杨御成自己才能明白了。 它是什么,不关键。 但苏乘可以肯定,自己若是敢再在这个黑洞之中使用以“破空”为基础,切割空气中弥漫的灵气从而达到瞬间移位效果的插芊步的话… 会发生什么谁都不知道,但一定不会是什么值得痛饮一壶的好事。 插芊步,被封住了。 “你真的已经看穿了么…?”苏乘似乎放弃了。他叹了口气卸下防备,任由自己落入那似乎没有尽头的漆黑深渊之中。 这是什么样的天才啊? 天才一词这些年来也有些被用滥了…自己见过的所谓“天才”如过江之鲫,随便钻个酒局都能记上一整页名册。 没有一个人,没有哪怕任何一个人能像杨御成一般,让自己在心中生出无力之感。 对了…大才,插芊大才。 微闭双目缓缓坠落的苏乘噗嗤一笑,莫名感到了许多滑稽。 大才之后又是什么?超才?极才?听着就像三流话本里才会蹦出来的高级龙套。 裹挟无比熟悉的气息飞扑而来的巨狼,再次现身的影兵,关节转动发出刺耳摩擦声的铁俑,漫卷不休的黑焰长蛇与无底深渊… “抱歉了,师父。”苏乘再叹一声,微微加力握紧了剑柄,缓缓睁开了双眼。 他已经许久没有这般凌厉过了。 正在擂台上紧咬牙关操控黑焰的杨御成心中突然一震,紧接着,那股从黑洞中心迸发而出的炽热光芒如太阳般冉冉升起。 “果然…你果然也是虚想境。”杨御成抵受着不断翻涌而来的压力,后槽牙咬得咯咯作响,汗流不止的脸上尽力挤出了一个不服输的笑容。 “若对上你这般人我还得藏着掖着,那这世间也没什么有意思的了。”苏乘单脚脚尖点地,负剑立于黑洞之上。黑焰漫卷崩腾卷起炽烈风暴,他的发丝却没有一点颤动。 “我再问你一次。”他飒然递出一剑,轻描淡写地割开了背后奔来的巨狼的咽喉:“你,真的要加入我插芊山么?” “胜负未定,还没到念处决台词的时候呢…”杨御成双手一拍,场中的黑焰又浓郁了几分。 “我知道。”苏乘点了点头:“我太轻视你了,说实话,此时的我就算再高一个境界也不敢打说绝对能够赢过你。” “那你倒是夸过头了。”杨御成抹去汗水咧嘴一笑,世界静滞一瞬,那悠悠坠向深渊之底的巨狼又出现在了苏乘身后。 感受着来自背后不断暴涨的威压,苏乘也禁不住笑了起来:“有本事你就给它整出来,大不了我直接认输便是了。” 此刻,映衬苏乘记忆而生的巨狼周身散发出的恐怖气息,正是来源于他无比熟悉的那位慈祥与严厉兼具的矍铄老者。 大山主,贺谏。 巨狼气势涨至极点,忽然如同气球漏气一般十分滑稽地瘪了下去。 “咳…”杨御成呜咽一声,所有黑焰傀儡哗啦一声破碎成星星点点的焰光,连带着那黑焰长蛇都四散离去,无法再次凝聚。 黑流“追想”无法重现他没见过的东西,他能模拟集铉陵下遇到的诡异狼群,却没见识过头领巨狼复现重梦修者时是何等模样。 将其强行催动成形…也许在理论上是可行的,但显然现在的杨御成还做不到。 玩脱了,自然就要受到反噬。 “还来么?”苏乘缓缓飘落,鞋底踩实在甲板之上,脸上的表情不悲不喜。 “让我三招?”杨御成抹去嘴角淌下的黑血,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苏乘微笑着摇了摇头:“若不能与你全力一战,我今后只怕是再也不可能攀至更高处了。” 也是,念头不通达嘛。 但可惜,我说过能胜你,那就是能胜你。无关修为,还有…技法! 第三套战术。 “黑流,百花。” 恶念黑焰,再一次凝滞变形。 这一次,如莲。 第一百四十三章 可胜之 角鹿空杈舞… 穷尽黑焰叠加于身,杨御成虚点甲板,一手持宝剑寒光,另一手指化鹿首悍然前冲。 快,真的很快。 速度即是力量,但这份力量绝非没有代价。 力是相对的,处于这远超常理的极限加速之中,杨御成的身体承受的负荷一定也是常人难以想象的。 对于一个沉浮境的修行者来说,这无异于化作一颗突入天海的微小陨石。 更何况此刻的他无法使用修为。 结果无非是燃烧殆尽。 并非虚张声势,也不是死中求活。他的战法是以死换死,无比惨烈的同归于尽… 苏乘神色肃穆,横剑而立。 同样的剑法在不同境界的修者手中使出来的效果可谓是天差地别。 之前他的大山清剑就好比四向而来的凌厉旋风,透着一股迅猛精准的强大压制力。 而此时,那缓缓挥出的剑却如同细碎微风。 狂风无法让人脱下外套,但微风…呃,微风应该也不行。 但杀人,讲究的就是一个举重若轻。 仅仅交击三下,杨御成周身的黑焰就被屏去了大半,两把宝剑碰撞的清脆嗡鸣甚至都是数秒之后方才扩散而出。 沉浮胜虚想,难,难,难。 “空行三…咕呃!!” “太慢了。” 抬手凝聚白滞的杨御成被苏乘冷不丁探出一脚直击下颚,连人带剑一起打着圈倒飞了出去。 呲啦…寒光剑尖落地,在甲板之上勾出了一道带着火星的斩痕,而杨御成则用脚底顶在剑柄之上勉强止住了冲势。 轰…破空一震,悄然抵至他面前的苏乘猛然轰出一脚,却被他偏头躲过了。 哈…杨御成轻喘一声。 两人与刹那之间相望凝视,彼此都能看到对方瞳孔中热切的焰火。 苏乘眯着眼睛,也懒得再猜想若是继续战斗下去,这小子能进步到一个什么程度了。 折柳贯掌! 折柳贯掌…白滞,截!! 轰——————音爆再扩,两人以同样招式全力对掌地点下的甲板直接凹了进去,显示出半空中炸出了怎样恐怖的力量。 杨御成再次被震得喷着血倒飞了出去,苏乘则脸色晦暗一阵倒退了两步。 呼… 运气抬头,烟尘之中,那来自风来州,身负奇艺力量的少年已经站了起来。 在他身后,是两面大腿粗细的小鼓,造型与牝鹿鼓颇为相似,鼓面画的却是一只漆黑小猫。 “这便是百花么?”苏乘并不急于进攻,而是立于原地缓缓回气,争取将自己调整到能够应敌的最佳状态。 挣脱黑洞其实也耗费了他大半气力,而面对杨御成,容不得一丝大意。 “四…咕呃…”杨御成刚要答话,却被一口上涌的鲜血搅浑了舌头。吐净之后又啐了口吐沫,擦干嘴角之后他才重新说道: “是,黑流百花分成三个阶段,但对上你其实只能用来拖延时间…你刚才没有追击,我的目的就已经达成一半了。” “明白了。”苏乘颔首,再运插芊步,虚影一闪便跨到了杨御成近前。 咚…小鼓敲响,音波扩散。 苏乘身子微微一震,倒退两步,轻松扛住了波纹状的灵力震颤。足尖一踏,下一个瞬间人便绕到了杨御成身后。 咚…鼓有两面。 小鼓再响,这一次扩散而出的音波远比上一次要强劲不少,苏乘吃过一次暗亏自然不会再傻到拿头去接第二次。 他倏然后跃数步,僵僵停留在了音波尚有余力的极限范围外。 原来如此,每次音震都会递增么?没有死角的灵力波纹确实是防范插芊步的好手段,尤其是配上已经散落在空气中的细微黑焰。 拖延时间…吗… 目光一凛,苏乘挥起手中宝剑,亮白寒芒由剑柄迅速抬升至剑尖。 插芊五式,飞燕寒…咚——— “咦?”苏乘一愣,自己明明在影响范围之外,杨御成却在这个时候敲响了那两面明显需要准备间隔的小鼓。 他绝不可能犯错。 苏乘收剑再退,杨御成转过身来嘴角一翘,脸上满是计谋得逞的快意。 我赌的就是你的谨慎。 既然是拖延时间,那么只要一刻,哪怕只是一个瞬间也足够了。 鼓面颤抖不休,无数巴掌大小的漆黑莲花四散漂浮,在音波的塑形之下缓缓化作了一只又一只大眼睛黄澄澄的小黑猫。 “喵~”黑莲喵喵队喊了一声类似“全军突击!”之类的激昂口号,踏着被搅得乱七八糟的灵力气流悍不畏死地扑向正杵在原地发愣的苏乘。 什么玩意? 苏乘皱眉,不敢以身试险。面对着汹涌而来的猫猫军团能躲的尽量躲开,躲不开的就一剑拍飞了事。 谁又会忍心对猫猫下狠手呢? 被拍飞的黑莲小猫不甘地嚎叫一声,重新化成黑焰散落四周。正当颇感莫名其妙的苏乘犹豫着要不要越过猫猫流星雨上前进攻时,正欲挑开一团黑影的剑尖陡然一沉。 好重…这只是真的!? 蹲伏在他剑尖之上,眼神明显要比其他子弹小猫都要邪恶许多的漆黑小毛团眨巴着橙黄色的大眼睛,正歪着脑袋摆出一副可爱模样。 再一眨眼,苏乘发现自己剑尖之上蹲伏的竟然是一位身着黑莲长裙,肤白如雪的短发少女。 “喵~啊,不是…黑流!”十恶子稍微纠正了一下口误,伸手探向苏乘的面门。 轰…冉冉黑焰蓬然升起,苏乘在一瞬间就化作了一根燃烧着漆黑烈焰的柴火棍。 糟了!中招了!招了!了… 嗯?不烫? 眨了眨眼,低头看向自己手臂上逐渐褪去的浓郁黑焰,苏乘终于反应了过来。 幻象…对了,拖延时间! 再抬头,只见杨御成神色清冷,身后的两面小鼓早已消失不见。 而他裹缠纯白结晶,不断有碎片似细雪飘落的手掌则在直直地面向自己。平平无奇,又仿佛是整个世界。 “白滞,截,空行三重…天梁裂。” 咔嚓!咔嚓!咔嚓! 整个世界以他为中心,以苏乘为终点,整整齐齐地呈半扇形裂成了三段。 这是…什么力量啊?简直就像灵魂都要被撕扯粉碎一般… 苏乘怔怔抬起双手,确认了自己的感觉并没有出错。 衣衫,内衬,肉体,乃至灵魂都在缓缓崩裂,化作纯白结晶飞舞离散。 杨御成不悲不喜,闭上双眼,将伸出的左手朝自己的方向猛力一拉。 再回过神来,两人间的距离不过半尺。 “这就是我的杀招了。”他呵呵一笑,抬起另一只手摊开递向苏乘:“扩散出去的所有天道恶念已经被我凝于此处,只要我一打响指就会瞬间爆散释放出全部的力量…” “满盈城之变?”苏乘端详了一会自己恢复原样的双臂,盯着那朵梦幻般美丽的小小黑莲,十分新奇地应道。 “是,可以算是那个时候的青春版。”杨御成耸了耸肩。 “若于此爆开,你也会被卷进去么?”苏乘垂落长剑轻声问道。 “会,但是我受的伤会小一些,毕竟体质不同,我所承受的不过是人们意识中的些许杂念罢了…”他点了点头接着说道:“而你,除非你之前并未全力施展步法,要不然绝对是尸骨无存。” “那已经是我的极限了,其实我在身法一道的天赋并不怎么高。”苏乘略有些泄气。 “那还打不打?若打,那就是比你手中的剑快,还是我响指打得快了。”杨御成十分无谓地晃了晃脑袋,形象比那些地痞流氓好不了多少。 “唔…”苏乘沉吟了一阵,抬起头来,眼中有光芒闪过:“这招叫什么?” “浊世行。”杨御成咧嘴一乐。 “好名字。”苏乘也笑了。 来。 两人点头致意。 嗡…今天真是苏乘的好日子,他不止施展出了有生以来最快的一次插芊步。最后的这一剑也远比他先前挥出过的每一击都要绚烂许多。 回应那滔天剑光的,则是杨御成那标志性的,颇具玩味的邪恶笑容。 “绿洲。” 咔啦…世界,再次破碎。 “什!?”悬于半空之中曲身递剑的苏乘一惊,瞳孔都不禁晃动了几下。 他惊的是黑焰缠绕之下浮现在杨御成脸上的,那如同捕食者一般残暴阴冷的笑容…以及点在自己剑身脆弱点之上的凌厉双指。 “身!”手化虎爪,苏乘身形一滞。 就连思考都在这一刻被冻结了。 杨御成如豹扑食翻身压上,一手寒光剑卡在满面惊诧的苏乘的脖颈跟前,一手抹去嘴角不断淌出的潺潺鲜血。 “我说过,我能胜你。”他嘿嘿一笑。 这…苏乘先是眨眼瞧了瞧满身都是血渍与灰尘的杨御成,又扭头扫了一圈哑口无言的场内观众,这才有点回过神来。 哎…好厉害的小子。 叹气… 第一百四十四章 抢手货 苏乘落败,标志着云响州所有的夺魁热门都已经提前退出了少年英杰会的舞台。 虽然他的对手也是榜单之上另一位颇受关注的强劲选手,但若是像魏韶颜那般使尽浑身解数之后棋差半招遗憾惜败也就算了。 观众眼中,两人只是聊了几句天,交锋一合之后黑光一闪,那号称继承了大山主三成技艺的高级精锐就被人家摁在身下了。 太难看了,太难看了。 苏乘本人的风评直转急下,连带着插芊山的名声都受到了损害。 不过他本人倒是一点都不在意,久凝寒霜的脸上也寻回了一些阳光。 嗯…便秘两个星期之后一泄千里大概就是他现在的感觉?杨御成如是说。 赛后两人又在夜市的小摊子里偶遇了一次,杨御成这边拖家带口,苏乘倒是孑然一身。 这场面被有心人撞见了,于是插芊山苏乘打假赛的消息也不知从何处流传而出。 在此之后信了这条谣言又撞上了杨御成的人都被收拾得挺惨的… “你到底来不来我们这?”苏乘皱了皱眉头,他作为战败方,干净整洁的模样反倒是比杨御成这个缠了好几处绷带的赢家要好上许多。 “啊?哪?”杨御成捏起个小包子塞进嘴里,结果被热油烫得直跺脚。 “插芊山。”苏乘揉了揉太阳穴。 “现在就去吗?不是提前离场就算弃权么?我还有好多事没处理呢。”杨御成挠了挠头。 “……”苏乘抱起了膀子。 “呃,他可能被你把脑子给打懵了,别太在意。”杨雪隐叹了口气,转头又向四哥解释道:“他的意思是问你还要不要加入他们的宗门…” “去啊,干嘛不去,你这样的怪物那老头都教得出来。功法是不是残卷反倒是次要的了,关键是师父的手艺。”他点了点头,做出了一番跟逛菜市场挑西瓜似的评论。 “那吃完饭便随我去见师父,他老人家其实也挺忙的。”苏乘松了口气,他还真怕自己打输了,对面这个怪脾气小子突然转了心意。 真要那样估计得被师父念死… “不急嘛。”杨御成嘿嘿一笑:“我自有计划,既然是场面事那就搞得盛大些才好,你也记得让那老头提前做好心理准备。” “师父那般人什么场面没见过…”苏乘叹了口气,不再言语纠缠了。 “说起来,你学会插芊步了么?”他沉默了一阵,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顺嘴问了一句。 “插芊步?就是那个噌噌乱蹿的步法么?”杨御成琢磨了一下接着答道:“此法与寻常技法不同,内中多有玄妙…不过你用的次数太多了,我已经看出了一些端倪,但我用不出来。” “用不出来?”苏乘一愣。 “是,我的体质相必你也知晓一些了。这种于灵气层级之间打下桩子跳过去一般的技巧跟我的天…黑白之力相冲。”杨御成拎着筷子继续说道: “黑焰白晶本身并不是由灵力而生,而是从某种规则中提取出来的“信息”…在其实体化的过程中会受到弥散灵气的吞噬削减,简单来说就是能量转化时会损耗能量…类似过路费的感觉?” 苏乘听得眼皮直跳。 先不说这一大片云山雾罩不知所云的怪异理论,单就他刚才对插芊步运作原理的解释… 这家伙,竟然真的只是看了两眼就已经学会插芊山数百年来的不传之秘了。 哐当,杨御成正叽里呱啦地随意讲着自己命根子一般的力量原理,忽有一个高大身影旁若无人似的扯开凳子坐到了众人对面。 屋中空气顿时凝如冰霜。 过了好半天,在众人都紧张地朝着背后伸手准备掏家伙的时候,杨御成终于从见到此人的震惊之中缓过神来,咧嘴笑了笑。 “怎么?你这般地位也来凑这点小趣?”他直勾勾地盯着对方的眼睛。 那宛若噩梦一般幽蓝的眼睛。 “先祖教导我们,无论何时都该保持着一颗学生的谦逊之心…而且你讲的东西要比这世上大部分东西都深奥许多。”蛇蝎男爵撒马利亚用手指在面前画了个宗教符号,算是致礼。 “臭蝎子…你…”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的血离花咬着后槽牙,小拳头攥得紧紧。 “你成功了,获得了第二次生命,这倒是我第一次正面祝贺你。”撒马利亚的声音低沉:“你找到了对的地方,我已经对你没有兴趣了…珍惜你这份来之不易的机缘。” “老娘我…喔!”血离花额头青筋暴起,一脚踩上桌子,指甲迎风而长。她刚要扑上前去给蛇蝎男爵来个满面桃花便被阿闪拽了个跟头。 “离花姐姐,别冲动…”论力气阿闪可不输缩了水的血离花半分。好一阵又哄又劝,血离花终于咬着后槽牙退了回去。 杨御成一直微笑不语,拉马利亚也对其他满面紧张的小孩子没什么兴趣,他将视线从血离花脸上挪开,转而望向了杨御成的胸口。 “这吊坠,既然是你的,那么希望你能够好好珍惜…”他的幽蓝双眼之中流露出了一丝十分复杂的情感,低沉沙哑的声音似乎也轻柔了许多。 “不关你的事!”血离花忍不住又吼了一声,蛇蝎男爵却没有搭理他。 “自然,这东西于我来说就像一把钥匙,而我则是那种绝对不会弄丢钥匙的人。”杨御成拍了拍被外衣包裹严实的胸口淡然答道。 “那就好。”撒马利亚嘴角微微上翘,不过他那副麻将脸使得这种变化让人很难将其理解为欢欣或者是笑容:“我来这里,是为了代某人向你传递一条消息。” “你的主人?你的老师?还是你的领导?你们之间是怎么互相称呼的?”杨御成笑了笑。 “全都是。”撒马利亚简单回应,接着,他一改先前低沉干枯的语调:“他,渴望着新血脉的加入…而你,配得上这份殊荣。” “新门徒?”杨御成耸了耸肩。 “夜之子。”蛇蝎男爵的声音充满了神圣之感,显示出了他作为一方尊主的威严:“只要你应下,属于他的一切都将由你继承。没有限制,没有规章,不需要契约…夜,为你升起。” “挺诱人的…不过我根本不在乎你们的狗屁神奇过家家,你们的路也与我完全不同。”杨御成拿起纸巾擦了擦嘴:“出于礼貌,你还是先问问你旁边这位“插芊之子”,毕竟人家是先来的。” “他向你许诺了什么?”撒马利亚并不生气,也没有转向一旁的苏乘。 此时的他他虔诚得就像个小沙弥… “他知晓怎样讨我欢心。”杨御成悠悠答道:“他救了我弟弟,也没有派狗腿子来咬我屁股…最关键的是,我讨厌你们的蓝眼睛。” “他的故乡与你一样。” “这只是个说辞,一定要我把话说明白么?”杨御成叹了口气:“我该怎么称呼你们?篡位者?弑君者?还是“狼”…?你们的野心止步于此,但我看得更高更远…你们的世界对我来说太小了。” “所以,我只有一句话。”杨御成摊着手表情轻松地说道:“去你娘的…就这句,记得原话传回给颜彻那老东西,早晚有一天我会去拿他脑袋当球踢的,就当我是提前把那时候的台词念完了。” 爽!血离花暗自甩了甩拳头。 “是因为他们么?”撒马利亚又露出了那副不易辨明的笑容,环视起了杨御成周围蓄势待发的一众伙伴。 “人是会被立场界定的,这无可厚非。”他耸了耸肩略显无奈地答道:“我绝对不会背叛他们…因为严格来说,我是这一大家子的监护人。” “我知道了。”撒马利亚点了点头,利落地站起身子,惹得众人肩膀一颤:“若你改变心意,记住,夜的大门随时向你敞开…” “谢谢你了,男爵。”杨御成敬了个不伦不类的域外文化的礼。 “你父亲,他还好么?”掠过苏乘背后,撒马利亚轻声开口问道。 “你应该见过他了。”苏乘面上不悲不喜,喝了口凉茶淡然应道。 哼…用鼻子笑了一声,裹着长袍的蛇蝎男爵飒然离去,带走一地霜风。 杨御成凝视许久,方才叹了口气,转向自那位闻名四方的莲落大拿进门起就一直傻愣愣盯着对方的拉结。 “怎么了,认识他么?”他温言一笑。 “不…但是,我有种…很奇怪的感觉。”拉结缓缓低下脑袋,脸上满是疑惑。 你应该认识他的。 杨御成与立在拉结肩膀上的玛蒂尔妲对视一阵,见她拨弄了一阵羽翼缓缓摇了摇头,终归还是没有把话说出口。 他就是你的父亲啊… 第一百四十五章 岛上残神 暗银蛇蝎会挑这个时间点来找自己,其中的潜台词其实已经很明显了。 “我家老大想收你当徒弟,行不行给个痛快话。”这种感觉的交谈主题其实什么时候都可以说,但他显然不是个习惯于直来直去的人。 像他这么阴冷潮湿的家伙,如同之前那般闹市之中猫捉老鼠的调戏行为才更符合他作为莲落贵族的光辉形象。 现在不说,之后就没机会说了。 只有这一种可能。 不论云响州水面下乱成什么样,作为双源尊者夜心王势力使者的撒马利亚一定是牵涉其中最深的力量之一。 毕竟这天下不过是双源尊者们的扮家家酒。 能让蛇蝎男爵预感腾不出时间的应酬,一定不会是那种迟到了得自罚三杯的和气酒局。 要来了,震荡云响。 云,却仍未归来… 自渡海行至三崖镇到如今英杰十六强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月的时间,留给杨御成熟悉情况与事前准备的空间已经很大了。 但事情就是这样,时间永远是不够充分的。能将枪头磨得锃亮再上战场的情况只会在理想的构图中出现,人的对手永远是人,且只能是人。 人,不是程序,不可能做到在明确的时间点对指令进行精准的执行。 “驭风旗…我的驭风旗…”尽管嘴上说着有没有那玩意都一样,但缺了一件至关重要又无比熟悉的傍身法器的杨御成心里也挺虚的。 通过蛇蝎男爵的突然现身与五山联盟提供的情报,他已经大致锁定了魔教最有可能暴起出手的时间与节点。 明日,间宫忌与“净心祠”蒙旭来的擂台赛。 那天生女相的菩提教勋贵之后也来参赛了,当然,用的是化名。 自己已经用赤目鬼牌为要挟强迫间宫忌继续参加少年英杰会,这个是可以掌控的。那么那魔教来的唱戏小子又是为何要打进这场正道嘉年华的十六强之中呢? 为了夺魁? 真要是的话,屁股都能笑成脑袋。 酪绵,也就是“果果”是苏乘的禁域,有关于自家表妹他不肯透露出任何东西。 但她却是杨御成与云响州魔教残部唯一的联系点,如今也因为他与苏知仁之间的意见分歧而离开了。 战争便是如此,不打到血流成河,不打到筋骨寸断,声音干涸,眼泪流尽,人们永远都不会重启相互交流的端口。 尽管大战之后也许会是天下澄清…但之前留下的血与枯骨绝不会轻飘飘地消失无踪。 深埋的憎与怨,又将带来新的纷争。 循环,天道的循环。 桑原国来的神秘猎人,魔教残部冉冉升起的少年新星。两者交汇之处,也是各方势力怀抱着各种目的开启争端的核心之所。 “你觉得魔教动手的时候会喊什么口号?”杨御成叹了口气合上纸卷,偏头瞧向里屋床头处传来的微弱灯光。 “正道狗贼,还我儿来!之类的?”他稍稍压低声音,不想吵醒正在里屋睡觉的阿闪。 “哪有管敌人叫正道的。”正蹲在地板上摆弄各种物事的杨雪隐瞥了他一眼,对面的拉结正在用布认真地擦着他的漆黑短刃。 “我有一件事一直想不明白,拉结。”杨御成卷了卷袖子:“你们的神,祂真的会一直照顾着信仰祂的人,并且出手改变某件事情么?” “以前是会的。”拉结抬起头来,月色与烛光将她的侧脸映得无比清丽:“在远比铜鹰之王还要久远的时期,神是与我们生活在一起的。” “那真的就是所谓的“神”么?有没有可能只是某个相当强大的平凡个体?”杨御成指了指一旁趴在壁炉上打着呵欠的小黑猫: “我没有置疑你们信仰的意思,只是…你也看到这家伙的样子了,我真的不觉得如它一般的事物能完全理解凡人的思维和行动模式。” 拉结并未生气,她望着那可爱的小毛球轻笑一声接着转过头来继续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但十恶子与十全子现在都还只是神的“雏形”…” “当它们成长到足够的高度之后就能理解蝼蚁一样的凡人了么?”杨御成挠了挠脸。 “不能。”拉结微笑道:“人的声音太过微小,如同杂音,但神仍然会努力去理解它。” “为什么?因为有趣么?” “爱。”拉结放下了手中的短刃:“因为神爱着世人,无论他们多么渺小。” 杨御成颔首。 咔啪,雪隐将手中的一大堆机关组合在一起:“怎么有闲心讨论起这个了?” “神并非全能,祂们也有理解不了事物,比如你我。”杨御成望向窗外月光:“至高无上的力量…无比宏大的灵魂,但祂的本质并不属于天道。” 老五眨了眨眼。 “爱,雪隐。”杨御成转过头来:“爱即是神性,是来自远古的赐福,也是诅咒…这也许就是那些所谓神只被逐渐隔离于世的原因。” “你是想说什么由爱生恨之类的道理来解释那群闲人接下来要搞的大屠杀么?”杨雪隐略显不耐烦地摇了摇头:“他们在想什么,有什么不得已的理由都与我无关。我只会尽我所能阻止那些擅自拿人命当筹码的家伙,仅此而已。” 杨御成微笑着点了点头:“我的想法也跟你一样,爱或是不爱,谁的灵魂中是否闪烁着光辉…这些都是无关紧要的事情。” “那就是有感而发咯?”雪隐继续将注意力挪回了手下的一堆零碎。 “不,我只是想明白了一些事情。”杨御成闭上双眼,似乎陷入了回忆之中:“恩怨,民意,幻境与现实…这都只是人们对世界的片面理解,并非直达本源的真理。” 雪隐与拉结两人都放下了手头的活计,对视一眼,转头静待杨御成接下来的话语。 “所谓天道…就连我这个化身都没办法接受其中的一些矛盾。人与天道就像盐与糖,看起来无比相似,但却是两种事物。” “人,来自于神…是与悠悠天道绝对无法融合渗透的东西。”杨御成垂目望着自己的手掌:“人的存在于天道来说不过是癣疥之疾。他们的源头,那些至高无上的神明才是世间规则不得不与其争抢杀伐,此消彼长的东西。” “所以…”两人有些疑惑。 “满盈城,天南乡,北地三郡,集铉陵…夜心王,雷行皇室,桑原国,开无想海…”杨御成叹了口气:“世间永远会有毁灭者与维持者两种角色,之前我却想错了其中的扮演者…既然深爱着人类的神只存于世间会削减天道的寿命,那么将其斩杀的存在方才是拯救世界的英雄。” “雪隐,于一代王朝来说,什么样的壮举才是最大的功绩?”他突然话锋一转。 “功绩…”杨雪隐低头思考一阵,缓缓出言答道:“延长整个统治体系的寿命。” “没错。”杨御成点了点头:“国祚,于雷行皇室来说已经没有需要放在眼中的敌人了。举国之力攻下一座弹丸小岛根本算不得是什么政绩,北地三郡在那被晾了几百年就是最好的证明。” 两人一愣,也想通了其中关节。 “他们要的是千秋万代,他们在追求的是雷行王朝与天同寿。”杨御成眯着眼抬起头来: “桑原之地,有神存在…还活着的神!” 第一百四十六章 天道无心 按照天海五州目前的各家神学讲说,以及前几代王朝遗留下来的文献可知,凡尘视角中所谓的“神”大致被分成三类。 天成神,人成神,以及遗存神。 无论是创始之初,鸿荒,九州还是五州。神的存在从未受到过影响,也从未转变过姿态。 是人的自行退化,导致他们无法再与那些规则之外的崇高力量产生接触。 道理很简单,当你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可以用视线轻松捕捉到草木间的瓢虫,雨后屋檐下滴落的细碎水珠,乃至于世间任何一个微小角落中实际存在的事物。 但当孩子变成大人,若不抱着执着的目的性去尽力收揽这些毫无意义的信息,它就会堂而皇之地从你眼皮底下溜走。 尽管它只是安静地呆在那里,一如既往。 成长伴随着筛选与消耗,有限的人类做不到将无限的信息尽数接收。抓住关键点靠其不断存活进步下去,这才是每个具备理性的生物最该做的,也是最原始的本能。 去芜存菁,修行便是如此。大道千万,每个人能踏上的却只有其中一条。 人生存于天道。于天道来说,神明并不在其体系之内,所以有关于此的一切都毫无意义。 但祂们仍在那里,一如既往… 天成神乃是永恒,无关世界的起始与结束,即便是脱离了天道的束缚也没有任何生命能将其完全理解。祂们不是规则的制定者,不是遵守者,也不是执行者,更不是破坏者。 虚无…也许这就是“天成”的原本意义。 人成神自古以来就是万千生灵无限向往的宏伟传说。以卑微之身参透至理成就无上智慧,化作世界运转的基石之一,万事万物随心所欲… 这是个只存在于书本中的骗局。 这世界的顶点便是天地,便是跻身其中的双源境界了。双源即为规则,双源即为万千意志,双源即具九窍者的极限。 即使有人做出了勇者战胜恶龙一般的创举,将位列其中的代言者斩杀。不出一阵又会有新的提线木偶冉冉升起,再次开启循环。 双源是至高的荣耀,也是永恒的枷锁。 他们明白这个事实,却依旧选择了站上祭台奉献一切,空余过去的躯壳。 “十”之数不可破,天道运转永远绕不开这十道铁则的具象化。当系统运行产生脱节,本就不是诞生在天道体系内的人类就会与其割离。 割裂之后会发生什么?新生…毁灭? 无人知晓,无人忤逆。就算是最疯狂最混沌的存在也不会去参与这场豪赌。 赢了,失去一切。输了,失去一切。 “喊着想要毁灭世界的东西永远不是想要毁灭一切…只是要去掉一些自觉碍眼的事物罢了。”寻香用纸卷敲了下正出神的孩子的脑袋。 “福音上说…”杨御成低下头。 “那些满是条规的教廷描述的理想世界确实无比美妙,但你的信仰已经产生了动摇…”寻香叹了口气,推开了桌上的一应物件将腿搭了上去:“你现在还相信那些吗?” “不,他们,传教士说的都是假的…他们的神救不了我,也救不了满盈城。”杨御成垂下眼帘,紧紧抿着嘴角。 “不是假的,只是…与你我无关。”寻香轻轻一笑:“你的毁灭,满盈城的毁灭都是命数,不是任何人任何事的错。” “命数?”杨御成缓缓抬起头。 “也叫命运。”寻香眨了眨眼:“所有事物都行进在注定的轨迹之上,无可违抗也无从违抗,毁灭与新生都是必然。” “那我就去毁了它,用这份力量。” “如果你这么想,那就说明它本身就在寻求着毁灭。”寻香笑了起来。 沉默。 “无力吗?感觉自己渺小吗?这就是世界,根本就没有输与赢。只有一串串被编写好的,结局已定的精彩故事。”她抬头仰望着漫漫星河:“这就是我们一路行来的过往,以及终点。” “为什么你会知道这些?”杨御成皱眉闪过她随意挑来的裸足。 “现在你不也知道了?”寻香依旧微笑着。 愕然。 “小子。”她足尖轻点翻身站起,跃下桌面缓步走向院外,裙摆犹如风中花瓣。 “没有永远的绝望,我们得到了你…这绝不会是毫无意义的。”她望着悠悠苍穹,声音也比先前轻柔了许多:“前人的祈愿,后人的挣扎,让一切都在此结束。” 她转过身来,美丽的侧脸在月色映照之下显得无比神圣:“成为毁灭者,成为战士。摧毁一切,解放我们,然后…” 笑容,原来也会如此凄然。 “泱泱众生之路,由他们自己来选。” 那一夜,杨御成爱上了在月下看人。 也是那一天起,江北杨家的四少爷开始逛起了窑子…世风日下啊。 “对了,它们两个叫什么名字?”寻香拿纸卷点了点趴在他身边的两个小毛团。 神幕阁,黑云压境,三两灯火摇曳不休,偶有鸦语从远方飘摇而来。 这云层之上,想必是跟那天一样的璀璨星河?真是可惜了。 “所以你为什么要叫十恶子呢?总得有点理由?”杨御成戳了戳正趴在房檐上缩成了一团难分头尾的小黑猫。 “喵呜…”十恶子含糊不清地咕噜了一声。 苦笑一声,杨御成收回了手指,继续抬起头来望着满天的乌黑云朵。 那么,我又是什么呢? 别人的儿子,别人的弟弟,别人的哥哥。被依靠者,玩弄奇异把戏的怪小子… 总之不再是孩子了。 也不是人类。 “喵…”小黑猫又哼唧了一声。 “你这时候要是说点类似:你就是你自己,或者什么不要被过去束缚之类的废话,没准还能响点背景音乐再来个脸部特写呢…”杨御成咧嘴笑了笑:“不过也是,你这家伙就是这么招人烦。” “你在迷茫,真是少见。”十全子轻飘飘地现出身来,微光如水中天穹,他依旧是那副一袭白衣不悲不喜高高在上的恼人模样。 “我一直在迷茫。”杨御成无奈地摇了摇头:“你们俩不是应该像那种小天使和小恶魔一样为了自己的业绩吵个不停么?真要那样的话我没准还能得到点参考。” 十全子笑而不语,搞得他也没什么脾气。 “我们就是你…并不会要求你去成为什么。”十全子也抬头望向天空:“如果你需要点提示…嗯…你就做你最擅长的事情就可以了,至今为止的答案不都是从中得来的么?” “我最擅长的事…”杨御成点了点头,面向西方天域肃容念道:“若是我的猜测没错,桑原之上沉睡的遗存神一定联系着某种至关重要的东西…雷行王朝集全境之力与其开战,无论结果如何都会是我绝不能错过的机会。” “会有许多牺牲,但如果你觉得这样是值得的话…”十全子微笑着。 “我本就是颗一次性炸弹,大义仁心不过是多余的装饰罢了。”杨御成闭目回应道:“阻止他人玩弄生命,惩罚,拯救…这些于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想要舍弃也简单得很。” 黑云流转,缓缓露出一丝迷蒙的月光。 “但是我遇到了一个人,真的很有意思。”他抬起头来睁开双眼:“光与暗并行流转,永远不会产生互换…人就像一本书,总是分成表里两面。” “但那个人。”他转向十全子,脸上有着掩盖不住的笑意:“一面是光明,另一面也是光明,我真的对他很感兴趣。” “所以你是个阅读者。”不知何时十恶子也化作了少女模样漂浮于空中耷拉着眼皮,看着就是一副很困的不耐烦模样。 “阅读者?”杨御成眨了眨眼。 无所谓了,让我看看他的故事。 赵抚兰…老家都快乱成一锅粥了,你到底要在外面浪到什么时候? 站起身来抻了个懒腰,杨御成翻窗跳回了屋内。云依旧是云,天空依旧晦暗。 明日…动荡伊始。 第一百四十七章 铁面具 “千字万字,千言万调…响之如云,循之如风。若你想了解这个世界就必须了解这些。”陈惜命捋着胡子呵呵笑着搬来了一箱又一箱书籍古卷,小怪物则蹲在一旁含着手指不解其意。 “没事,我教你,老夫可是…哎!别吃!”老天师刚要拍着胸口讲述自己那一大长串荣誉头衔,突然眼皮一跳急忙向前扑去。 这些书可珍贵得紧呢… 七日,尽识其义。 “观天之道即量天之道,星河与我们密切相连。每有一颗星芒闪烁,这世上便有一事泛起,宛若涟漪映射。”陈惜命捋着胡子笑眯眯地搬来了一箱又一箱的古今星图,小怪物换了身素净白衣,头上还用红绳扎起了两个小包子。 “你生于世家,也是天赋绝顶之辈,无需人教自有非凡基础,只不过…嗯!?喝!”老天师刚要板起脸来说些戒骄戒躁的公式训话,突然眼皮一跳,迅速从手中甩出一物。 “好吃!师父,这个好吃!”小怪物抱着糖饼啃得碎渣掉了一地,不过那些价值万金的诸天星图因此逃过了被吞入腹中的命运。 圆脸老者摁着太阳穴叹了口气。 七日,无所不晓。 “相,省视也…地可观者,莫可观于木。命皆有数,观之辨之,大道自现。”陈惜命捋着胡子贼笑着扳弄起小怪物放在桌上的三枚铜钱,小怪物披着长褂恭恭敬敬地立在一旁听候讲说。 “嘿,这可是老夫压箱底的本事,其他小子只学走了个三四成,我倒是想看看你…”老天师努了努鼻子抬起头来:“这回不吃了?” “师父…”小怪物无奈地挑了挑眉毛。 “也是,这玩意看起来也不像能下肚的东西。”老天师哈哈一笑,从怀里掏出一块被油纸包裹的热烘烘的东西抛了过去。 小怪物精准接下,拆开包裹。 哇!大鸡排!! “今天是好日子,开个荤。”陈惜命随意摆了摆手:“你坐下,边吃我边讲。这相术啊,从取人以状,取人以色,取人以言…” 七日,天师衣钵得传。 “我已经没什么能教你的了,说实话我真的想不到你能学得这么快。”陈惜命捋着胡子苦笑一阵,指了指身后似乎无边无际的藏书阁: “你去里面随便看看,通道永远为你开启…哦对了,记着别在里面吃东西。管理员生起气来可是很恐怖的,相信我…” “管理员?”赵抚兰歪着脑袋。 “嗯,你若见到她称一声老尊师便是了,说起来她跟你家也有些关系,不会难为你的。”老天师似乎想起了什么不太美妙的回忆,不再多言。 “修行。”赵抚兰抬起头,两眼发光:“我想看看跟修行有关的东西!” 老天师一愣,沉默一阵,接着又换上了先前和煦的笑脸:“里面有你想知道的一切,去看看,你想学什么我都不会阻止你的。” 赵抚兰长揖至地,一掀下摆,足间空踢,昂首阔步走进了那延绵无尽的书架之海。 孩子…这就是宿命么? 老天师眼神闪烁,望着他渐渐远去的矮小背影,早已沧桑的心此刻又泛起了五味陈杂。 不知过了多久,散落的书籍已经堆得如同山岳一般。透过纸香满溢的帷幕,一个小小的黑影正蹲在中间扭来扭去。 “怎么又搞得这么乱…陈惜…!咦?”清脆的女声如同深海之中泛起的鲸鸣。” “啊!”赵抚兰被吓得打了个激灵,赶忙转身扭过头来,却只看了一双芊芊素脚。 “小家伙,你在找修行之法么?不对,这个错了,应该从这里开始…” 七日,入沉浮。 “师父,为何人们称您为天师?”游于闹市之间,全然不顾周围人投来的怪异目光,赵抚兰举着一大捧糖葫芦串抬头问道。 “嗯…天师乃是自然之师,类似宣讲之人。只要合“理”,谁都能叫天师。”陈惜命大大咧咧地边走边啃着糖饼抹嘴答道。 “自然之师…”赵抚兰眨了眨眼。 “嗯,不过我这个不太一样。”陈惜命笑了笑:“帝王自命天子,而他们求教于我,为了不落面子便给我随意封了个名头。” “为什么人要自比于天呢?”赵抚兰十分不解地皱起了眉头。 “这就是人,贪婪又可爱。”老天师拿满是油渣的手拍了拍他的脑袋:“有识之人必须背负起人们不断前行,连他们的黑暗也要一起。” “黑暗…”赵抚兰沉默了一阵,接着自言自语道:“什么是黑暗呢?” “嗯…憎恨,嫉妒,愤怒…很多会让人觉得痛苦的东西,但这就是我们的人性。”陈惜命扳着下巴沉吟道:“就像你在书中读到过的,这就是一切悲剧的起源,但我们总有一天…” “什么是痛苦?”赵抚兰抬起头来:“我…在书上看到过很多次…但是我…” 老天师一愣。 “你…不恨吗?”他驻足原地垂眉一阵,接着蹲下身子微笑着与赵抚兰对视道:“所有的负面感情都是我们的一部分,你没必要逃避它们。” “负面的…感情…”小怪物嘴唇一阵颤抖,缓缓低下头去,用指尖摸了摸脸上的铁面具。 我们的一部分… 我们… 我…是谁? 陈惜命心中一颤。 孩子,原来你… “你还记得一个长得挺好看的孩子么?”老天师突然话锋一转,乐呵呵地说道:“就是肩上挂着个漂亮圈圈的孩子,跟你差不多大。” “啊,小尾巴!”赵抚兰双眼一亮。 “小尾巴?”老天师挠了挠头。 “呃…他腰上挂着把剑,我之前以为那个是他的尾巴,就…”赵抚兰小脸一红。 “…小尾巴,小尾巴…”老天师念叨一阵,突然大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好!好一个小尾巴,有意思,太有意思了。” “师父…”赵抚兰嘟起了嘴。 “抱歉,抱歉。”陈惜命抹掉眼角笑出来的泪水拍了拍他的肩膀:“我跟他师父挺熟的,正好带你去见见他?” “要去,要去!”赵抚兰抱着糖葫芦串攥紧了小拳头高兴得直蹦哒。 何为黑暗? 十年,未懂。 第一百四十八章 无名双雄 视线扫过,尽管内里猩红并未激发,杨御成仍然感受到了其中哀怨。 怎么说呢…跟正玩着游戏被家长强制关停塞来扫把要求做家务的时候的你的那个眼神差不多,只是程度要翻上好几翻。 旌旗招展,龙飞凤舞。天云压抑寒风凛冽,欢呼喝彩声却依旧盛如花火。 两位无名者立于龙骧台上,即将为了八强的名额展开一场激烈的对决。 间宫忌腰挂打刀,刀鞘做过特殊处理以不至于让人一眼就认出其出身异邦。赤色盔甲也只挑了关键部位遮盖,以他这种耿直的性子来说,表面工作已经算搞得很好了。 对面的蒙旭来要比他矮上半个头,两人年纪相仿,气质却截然不同。这小子生得秀美,又携着一股难以掩盖也无需藏匿的贵气,让人不禁怀疑这是不是哪家的贵族公子。 场中最大的贵族正坐在观众席对面抱着膀子乐呵着看戏呢,也不知道她会有什么感想。 陈露凝注意到了杨御成的目光,抬起头冲他阴恻恻地笑了起来,还顺手撩了下头发。 邪魔退散,邪魔退散…杨御成下意识地拍手念起了平安咒,又将视线转到了另一处。 不是,谁给你搞成这样的? 白衣剑客正缩在观众席一角,身上套了件极不合体的莹绿袍子,裹着海滩风格的面巾还戴了个夜市上买来的廉价面具。 闪闪发亮有蝴蝶翼装饰的那种。 周围的其他观众都忍不住朝他看去,眼神之中尽是尴尬。 如果被绑架了就眨眨眼… 白衣剑客抬起头来与杨御成对视,遮得严严实实的脸上浮现出疑惑之感。 这样都能认得出我? 想看不到你都难… 尽管不确定对方能否接收到,杨御成还是在心中叹了一声与他隔空对话道。 在他旁边那个满脸黑线的家伙应该就是玉鸣山主徐复迎了? “真热闹啊…老面孔都凑成一团了。”血离花盘腿坐在椅子上桀桀怪笑道:“聒噪俗物还在唧唧叫嚷不休,吵闹归吵闹,真不知道一会乱起来要搭上几多无辜性命呢…喏,小子。” 杨御成瞥了她一眼,并未答话。 血离花皱了皱眉头用小拳头戳了戳他的腰眼:“所以你有啥计划啊?” “我新琢磨了一招…也说不上是新琢磨的,之前就想到过了,只是出于人道主义没使过而已。”杨御成掰了掰手指: “将恶念积郁极深的家伙用天道之力点燃然后丢出去,这样就算本身恶念不强的人也会受到源于柴薪燃烧的伤害。” “诶…?”血离花眼皮一跳。 “准备好柴薪之后我只要负责编织焰墙就可以了,多少能够断敌一路。聒噪俗物们估计烧不了多久,所以到时候就要劳烦您老人家出场了。”他耸了耸肩,十分无谓地继续解释道。 “啥!?你要烧了老娘不成!?”血离花猛挪身子,面露惊恐,把周围人都吓了一跳。 “要不然留你干嘛?”杨御成转过头来,对她亮出白牙邪魅一笑。 “他没开玩笑,我了解他的。”杨雪隐在一旁平淡地补充道。 “啊哈哈…”拉结挠了挠脸。 “老娘…老娘跟你拼了!!咕喔!” 刚要暴起亮出指甲的血离花被忽然蹿上前来的阿闪双掌一拍,纸片一般无力地滑下了座位。 “离花姐姐,太吵啦!”阿闪挤着血离花的脸蛋语重心长地唠叨起来。 会场不是一个人的会场… 作为观众要注意素质… 公序良俗… 小泥鳅趴在她肩上叹了口气,颇有股虎落平阳被犬欺的不忿之感。 虽然这家伙早就迫于淫威无奈投敌了。 “所以…你到底有没有计划啊。”哄闹结束,血离花揉着通红发肿的脸蛋嘟囔道。 “有点不对劲。”杨御成眯着眼睛。 “嗯?这么说来确实…”血离花不胡闹的时候还是挺靠谱的,毕竟活了那么多年头:“五山那些家伙坐的地方别说排成阵型,根本就是毫无章法,这是压根就没准备应敌么?” “是,而且他们的表情太轻松了。”杨御成点了点头,转过头来压低声音:“你跟他们交过手,他们之前临战时也是这般悠闲的么?” “表情先不论,准备打架好歹要带上兵器?”血离花无奈地伸手点了点远处:“这边的在拉彩旗,那边的还在对着书瞎比划。再瞧那个…噗嗤,摔了个大马趴,东西全洒了,桀桀桀!” 小桔子…走路注意看脚下啊… 杨御成揉了揉太阳穴。 “有变数。”他偏头瞧向雪隐。 “我没有设置计时式的。之前我和拉结讨论过,既然难以预测情况的话,还是将触发时机握在自己手上会比较好…当然威力会弱很多。”雪隐低声与他耳语一番。 “嗯,你们办事我放心。”三人点了点头,望向场下准备静观其变。 耳朵不断微震的血离花眼皮一跳。 计时式…?威力?? 咚咚…鼓声自船底缓缓升起,两位少年英杰在甲板上吹了许久的海风,主持人终于擦着汗跑上了观众席上的高台处。 看着够热的啊,是太阳太大么? 杨御成抬眼望着无边无垠的厚重黑云,用鼻子冷笑了一声。 天海五州盛武风,就连以文道见长的悠悠云响也是如此。故此,无论修者为人如何,只要足够强大就总会受到拥戴。 道易改,实力难变。 少年英杰会允许化名参加,当然你若是没那个编排名目的闲心直接在姓名栏上填个空白也是可以的,只要经过举荐者同意。 常人登此舞台展示技艺无非就是为了磨练与名誉,如此时一般两位无名者聚集对垒的情况属实少见,但也不是什么怪事。 名,观众不在乎。只要夺下魁首之位就算你天生没名字,大家也能给你取出来一个。 虽然这两名少年远比那三位耀眼的代战者还要神秘,但他们身上散发出来的凝重气息无疑在透露着两人都不是等闲之辈。 是谁都可以,比赛,只需要精彩。 绞尽脑汁介绍完毕,主持人擦去额头汗水高声释放出了比赛开始的讯号。 螺号嗡鸣。 铜锣悠悠。 蒙旭来红唇微斜,嫣然一笑。 间宫忌冷哼一声,手拍刀把。 管你是谁…开打!! 第一百四十九章 云响亲王 桑原少年并未拔刀,魔教贵子也将飘摇的折扇收起,以掌面踏前相迎。 一人出肘,一人拍掌。 胳膊肘和手心哪个厉害?想必各位都听过胳膊拧不过大腿这句话。 现实却是两人交锋一合,间宫忌双目一震,歪歪斜斜地向侧方跌去。 以柔克刚的法子啊…?杨御成眯起了眼睛,仔细打量着这位魔教高层之后。 这孩子不弱于雪隐。 蒙旭来成竹在胸,轻笑一声刚要追击,面前忽然迎来了一只颇具表现力的大脚。 间宫忌借着对方灌来的柔劲翻身一扭,竟然平地翻起,倒挂踢出一脚,卷得风浪狂涌。 嗯,不拔刀的武士也未必会弱上多少。刀法与腿法本就是一体的,桑原小子倒是学得不错…或者说是传他武艺的流派学得不错。 杨御成猛然惊觉。 等会,难道说…我成解说员了? 旁白,旁白! 啊? 干活了! 哦… 有着菩提教托钵十二祠之一“净心”异名的蒙旭来绝不会是等闲之辈,就算他能跻身其中大部分可能性是因为教内无人以及家世背景。 话又说回来,老子是熊,崽子能差到哪去?他爹可是蒙天王哎,明王宗之主哎… 蒙旭来丝毫不慌,单手捏住间宫忌如长枪直突的脚底运起柔劲,竟顺着对方的力道凌空而起,跟着他一起转了起来。 这下可热闹了,间宫忌这一脚只是灵光一现的顺势反击,力道用老,哪还有什么再进行下一步应对的隐藏手段? 论转圈,人家自打生来就落在戏台子上的蒙公子才是专业的。 砰,衣袂飘忽眼花缭乱之间空处传来一声闷响,还未待场中观客反应过来,间宫忌已经打着旋倒飞了出去。 蒙旭来足尖一点稳稳落地,手中折扇哗啦一声如开屏般铺展。以杨御成的艺术素养实难分辨出上面那些日月山水花鸟鱼虫表达的是什么东西,不过这一套动作倒是漂亮得紧。 蒙公子以扇面遮口微微一笑,半截衣袖无声飘落至地。另一边的间宫忌勉强用脚掌扒住了甲板,半蹲身子止住冲势,扶着刀鞘缓缓站起身来。 他出刀了?什么时候? “好!!”哗啦啦…掌声伴随着欢呼如雷动一般自观众席上炸响起来。先不说刚才那一下交锋之中蕴藏了多少算计,光是这两位风格迥异的少年修者亮出的相就够精彩了。 “雪隐,你觉得怎么样?”这俩的动作于杨御成看来就跟定格画片差不了多少,他扭过头来朝着一旁正在扮手指的五弟问道。 “一个想要回牌子,一个是来唱戏的,结果显而易见。”雪隐颇为无聊地应了一声,他对这种斗兽场一般的擂台演出根本就没什么兴趣。 战斗本就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情,出手即定成败生死。若是不决生死无需代价的比斗那就更没什么可说道的了。 蒙公子压低折扇,轻轻开口似乎说了些什么。听到他话语的间宫忌眉头一紧,反手便抽出了腰间那把印着颇多磨损痕迹的长刀。 桑原文化之中刀分许多种,与留下诸多威名并经常伴随各类武勇列传出场的太刀不同。间宫忌手中的这一把,是打刀。 太刀刃面窄而刃身长,打刀反之…这俩东西单论摆在那里其实并没有什么区别,模糊的名目界定也是纯看人的心情。 但两者之间的使用方法却截然不同,打刀收于鞘内时刃面朝上。整体较短,更加适用于瞬间出手与极限距离的近身战,并且兼顾了短刀的轻便与长刀的韧性。 简单来说,它在步战搏杀时相较其他器种有着更高的实用性。 兵器一道经过漫长历史的演化,早已脱离了纯粹的杀戮工具。很多时候某把装饰华丽,用料高昂的神兵利器多年都不会出鞘一次,而是作为权势者们的身份象征与装饰品。 间宫忌手中这一把刀没有铭文,没有装饰,规格不合器谱,也没有得到精心的养护。甚至就连用料都会让懂行的人不禁以为是拿废弃的农具熔炼之后随意打铸出来的残次品。 就是这样一把刀,无名无姓没有传承。却伴随着他出生入死,谱写出了一篇篇人们无从知晓的血泪传奇。 一如他本人。卑贱,残缺,摇摇欲坠,却又肩负着某种期望,从未折戟。 杨御成先前没有机会见识到他的战斗。虚子袭击吴聆时,红眼小子一开场就已经被收拾得七荤八素了…不过那可是连观霞山主都应付不来的诡异家伙,会有这种结果也是理应之事。 一个身处各方博弈关键点上的孤身少年,凭什么能自如行走在风云际会的神幕阁上? 就凭这个。 一刀,风离云散,一线天光洒落瀚海。 蒙旭来悬于半空双臂招展,震惊之色溢于言表,鬓边有冷汗滑落。 在他身后立着两尊虚影,顶皆有角。一尊体魄雄壮肩上生马首,一尊相貌端庄怀抱琵琶,身为女身,相貌却与蒙旭来有着九分相似。 八部天龙,“音乐天”紧那罗。 间宫忌刀尖前指,瞳中红芒散去。在他脚下凭空生出了一道划破甲板的巨大裂痕,直达蒙旭来先前所站的位置跟前。 “続けるか、陆の妖め…”挥刀扬尘,天光映着甲板之上的斩痕,宛若虎眼瞳孔。 漆黑云海,竟被他一刀斩出了一道缝隙。 “いい…”紧那罗身影散去,蒙旭来缓缓飘落,正踩在甲板斩痕末端:“芝居には役者二人だけで始まらぬものさ。” “我弃权。”他转过身来大喊一声,又冲着主持人挥手致意。 这小子,声音还挺好听的。 这场比斗就留作后日再续…我们总有机会再见面的。缓步离去,蒙旭来偏过侧脸轻轻一笑,未施脂粉却红唇如血。 伝心…こいつやはり魍魉と同じ、だが… 间宫忌略显疑惑地皱了皱眉头。很尴尬的是,蒙公子用以心传音的术法放临别狠话的时候忘记将语句转换成桑原语了。 红眼小子没听懂。 刚要退出船舷之外的蒙旭来停下脚步,静静注视着拦在他跟前的一众修者。 个个手持兵刃气势不凡,再加上他们满脸凝重的气氛…若是来对付自己这个尚为少年的魔教子弟未免有些太过多余了。 “诸位,请稍候。”雄浑男声自龙骧台上悠悠响起,天幕云层的裂痕也缓缓闭合起来。 众人循着声响源头望去,只见鲟巡号最高的桅杆展望台上,不知何时立了一道壮硕身影。 那人身着紫金长袍,衣绣蛟龙纹,腰别翠玉红竹箫,肩披北风狐裘。略带银丝梳理整齐的头发显示出了他的年纪,脸上的纵横沟壑也加深了其由内而外散发出的无上威严。 “有线报称…”崇亲王缓缓抬手指向正肃容凝视着他的间宫忌:“此人与金湍山主陨落之事有关,而且,他的宗家曾经参与过振乡台一役。” 来了…杨御成握紧了拳头。 第一百五十章 正魔对峙 金湍山主殒落? 振乡台之战!? 场中众人无心琢磨崇亲王为何要站在那么高的地方,齐刷刷地将视线转向了间宫忌。 雷行王朝的法律是严令禁止域外诸岛的人擅自踏上五州本土的。除非你是通过极其严格审核的商人,或者受到了来自官方的邀请。 间宫忌这家伙到底是谁喊来的谁也不清楚,就连一直罩着他的吴,王两位山主都难说出个所以然来。从性格来看,他也不像是会规规矩矩地等手续申报再走正常途径过来的人。 偷渡,又方便又快捷。 当然了,这其实算不得什么大事,五州之内许多舶来品都是由民间偷偷摸摸挑一片僻静的航路运送过来的。官方基层也在其中捞到了许多油水,故此大多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只要有关利益,交流是拦不住的。 崇亲王显然也没有揪着这点问题小案大办的闲情雅致,甫一登场还没说几句话就轻描淡写地抛出了两颗重磅炸弹。 观众台上纷纷有人站起身来,大概都是崇亲王一派先前约好的站台势力。 杨御成在其中看到了魏韶颜的父亲,卫南溪的父亲,以及观天世家的代理家主。 陈愈身恭恭敬敬地朝着他爹拜了一礼。 原来如此,四大世家啊… 陆陆续续站起的还有诸多与官方联络紧密的团体首领,杨御成左右寻摸了一番,倒是没瞧见那传说中的云响神豹和劳止则的本家。 呵呵,上不来台面。 “现下事情尚不明朗,还请这位少武者同列队回去一叙…哦对了,你听不懂,是?”崇亲王紧抿如刀的唇上浮现出一丝微笑。 这内力,这灵力…随便低声嘟囔一句都能传遍整座龙骧台。只论修为,崇亲王此人绝对不在任何一位山主之下。 他们的策略相当聪明,五山山主受云响江湖人爱戴,若是其中有人死于非命定会形成一场全民关注的公案。更何况,看这意思此事竟与异域来客扯上了关系。 何以判断台下那位刀很快的少年就是异域人?呵呵,他根本连装都没装好…刀子一亮,但凡读过点书的观众都能看出来了。 只比武,无所谓,想搞事?那就得让你见识见识我们云响州有多团结了。 振乡台一事杨御成也曾在三崖镇的县志之中看到过几份有关联的信息,他本来是想等着赵老六回来再问具体情况的。 简单来说,这是十八年前发生的一场灾难的根源,与魏韶颜祖父魏哀同一众势力在北端天隙交战夺宝发生在同一时刻。 那场在振乡台发生的激烈交战打破了某种恐怖事物的封印,引起了百年难遇的狂暴风雪,全州上下死伤无数。 观天世家的家主,赵抚兰的父亲也是在这场事件中因为某些原因隐入幕后的。 两件事情一并打出,一为本地土着的荣誉,二是实打实的民间宿愿…捆绑聚集于龙骧台的云响州各方修者,在众目睽睽之下将间宫忌拿捏到自己手中,这样谁都没什么可说的。 至于后面的事情嘛,你在我这关着可是名正言顺的事情,想怎么编排你还不是我说了算? 所以啊,没事别乱出远门。 人家准备怎么料理你你可能都听不懂。 间宫忌倒也不傻,虽然语言不通,但是看着从鲟巡号两侧通道气势汹汹涌来的一众面色不善的精兵健将,他也大概知晓自己的处境了。 他收刀入鞘,紧握刀柄,此举并非是立地投降,而是在酝酿无比激荡的反击锐意。 来呗,无论是谁,无论有多少,无论有多强,我唯一刀尔。 杨御成在心里帮他配了个音。 “等等,崇亲王。”同样雄浑的声音从观众席的另一处悠悠响起,惹得众人侧目望去。 “我的儿子,你也想一并拿去么?”那人掀开头上罩着的黑袍,伸手点了点鲟巡号的甲板。 明王宗主,蒙天王蒙世国。他并不是杨御成想象中的大光头,而是留着长发还扎了几条粗狂的辫子。看年纪他要比崇亲王小上一些,气色却差了不止一倍。 带病之身么? 苏知仁等一众魔教残部随着他的话语落下缓缓站起,毫不吝啬地释放出了凝如实质的恐怖威压,搅得场中灵气纷乱不休。 可怜了运气不好坐在他们附近的倒霉观众,修为差一点的估计尿都要吓出来了… “哦?原来这位是天王之子,失敬失敬。”崇亲王浅浅一笑,冲着甲板上的一众修者挥了挥手:“让开通路,候蒙公子移步。” 蒙旭来抬起脑袋嘻嘻一笑,朝高处的崇亲王深施一礼。人墙散去,他却像足底生根一般扎在原地不肯动弹,整个人如同一尊躬身造像。 崇亲王面上依旧带着淡然的轻笑,也不言语,等着魔教诸人的下一步行动。 “崇亲王,未曾见礼,还望海涵。”苏知仁踏前一步,简单行了个抱拳礼。 “何出此言?苏会长。”崇亲王抱拳回礼:“如您一般的尊者,孤大开茶堂连盼三日都难得一见。今日相遇实乃幸事,无需多礼。” “亲王真英雄也。”苏知仁哈哈一笑,放下双手又前迈一步:“素闻崇亲王是个求才若渴又颇具任侠之风,能够礼贤下士的高贵之人。秃子我之前不信,今日一见倒是心悦诚服了!” “不过…”将对方捧得高高,苏知仁话锋一转:“今日之事,我觉得亲王做得有些不妥。” 场中一下子静得银针落地都能听到。 怎么的?亲王做事不妥,你妥? “喔?孤久居府中孤陋寡闻,确实不如年轻时那般灵光了…有何冒犯之处,还请苏会长快快讲来,免得伤了众位英豪的心。”崇亲王犹如拉家常一般用略带惶然的语气回应道。 “那少年。”苏知仁伸手指向正抱着膀子跺着脚尖满脸不耐烦的间宫忌:“他以真才实学胜过蒙少祠,于我教来说有试拳之恩。单这一点我们就该出手保他,不过您所行之事皆是为了云响百姓,大义跟前我们也是分得清是非的。” 崇亲王笑而不语,静静等候着。 “此事揭过,我们这些凑闲趣的三流把式跳出来冒然拦驾,实际上是有别的原因的。”苏知仁面露难色:“您应该也知道,我教圣物失窃已久。今日好不容易寻得一丝踪迹,怎能不激动呢?” “哦?”崇亲王一挑眉毛:“苏会长说的圣物线索,难道…” “是了。”苏知仁为难地摸了摸自己的大光头,皱着眉头伸手一指:“就在他身上。” 指尖尽头的间宫忌抱着膀子冷哼一声,并没有做出什么多余的反应。 他应该已经被指习惯了。 你屁股上到底黏着多少麻烦啊…杨御成摁着脑门垂下头去,无奈地叹了口气。 话已至此,其实也没啥可说的了。 人就那么一个,劈不成两半。你想要,我也想要,我们又不可能合作,那怎么办呢? 怎么办?还用问么? 场中诸方势力的代表人物都缓缓升起了无比厚重的气势,大伙都是老熟人了,随便瞥一眼就能瞅见一大把仇家。 十年前打过,二十年前打过,三十年前也打过…百年之争积攒下多少恩怨,择日不如撞日,要不就在此刻简简单单地算笔账? 崇亲王不语,蒙天王不语。 五山联盟,不语。 嗯?对了,聊得这么热闹,之前一直跳得贼开心的五山联盟呢? 杨御成抻着脖子,左右观瞧一阵,心中突然生出了一股明悟。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这么玩啊! 啪,合上了不存在的剧本,杨御成朝一众伙伴点了点头。足尖轻点,飞身跃上了观众席的高台处,深吸一口气抱拳行礼大喊一声: “苏会长说得对啊!!” 声音远没有先前两位大拿那般振聋发聩,但我也说过了… 这场面,地上落根针都能听见。 第一百五十一章 天海五杰 苏会长说得对啊… 说得对啊… 对啊… 啊… 清脆的喊声在场中环绕不休,方才还在偷咽口水的观众们也愣起了神。 苏会长说啥了来着? 苏知仁也有点懵,他倒是预想到有人会跳出来了,只是没想到会蹦出这么一句。 小杨,我哪句话跟你共鸣了? “少年英杰会是传统,也是祖制,不该掺杂立场与正魔之分。如此纯粹的东西都被打破,这天下岂会留存一丝安宁之所?”杨御成十分夸张的转着身子敬了个三百六十度的罗圈礼: “我便是感念苏会长此言,方才以卑微之身斗胆跃出的。” “他没说。”陈愈身脸上乐得跟开了花似的,手贴在颊上高声喊了一句。 “呃…没说吗?”杨御成挠了挠头:“我这个应该就叫体恤上意?苏会长不用说出口我也明白他的意思,毕竟打小家里人就夸我这娃聪明…” 场中紧张的气氛骤然散去,大部分人都在莫名其妙,只有那几个熟识杨御成的家伙暗中替他捏了把汗。 真不怕人家一眼瞪死你? 崇亲王愣了神,凝望许久,方才将意识拖回现实,换上了之前的微笑:“孩子,你的长相让孤想起了一位故人…报上名来。” 杨御成歪嘴一笑,深施一礼。 “王爷稍等。”他挺直腰板,视线在场中一众面孔中环视一圈。 最后,目光落在了一位银发老者脸上。 “哼…”贺谏不耐烦地努了努胡子,远远朝他摊开手掌:“牌子还我。” 杨御成眨了眨眼,伸手从怀中掏出了那枚贴身安放许久的碧绿竹牌。 插芊山大山主贺谏门下。 唰,尽力一丢,竹牌在空中飞行一阵,接着打起旋来缓缓向下落去。 丢死人了…雪隐拿手捂上了脸。 好在苏乘是位相当爱替后辈操心的温柔师兄,他足尖一点,倏然浮现于半空之中,接下竹牌踏步回返,恭恭敬敬地将其递给了师父。 贺谏单手拎着竹牌细细凝视一阵,接着从怀中取出一物交予苏乘。 苏乘点头,再运插芊步,三两下踏至杨御成身边,将手中那小葫芦模样的挂坠递了出来。 “杀人放火可以,奸淫掳掠不行,可知?”他有气无力地说了一句。 “等会,杀人放火都行的么?”杨御成接下挂坠,被苏乘的话语搞得眼皮直跳。 “这是对你的特别规则。”苏乘微微一笑:“干点惊天动地的大事。” 唰…身影飘忽,来去如风。 杨御成踮了踮掌中的小葫芦,又在自己身上寻摸一阵,最后戳到了背上剑柄。 嗯,以为有大场面特意带来的,就你了。 他将佩剑解下,三圈两圈双手一拧,小葫芦挂坠荡在剑柄末端。别说,还挺合适的。 抬头望了一眼贺谏,想也不用想,那老头自然又是摆着那副不爽的表情哼了一声。 “插芊山,杨御成。”拱手致礼,爽朗一笑,声如风起,四座哗然。 插芊大才。 崇亲王轻轻点了点头。 命数… “祭仪传统为其一,还有一点。”杨御成贼兮兮地望向间宫忌,结果被狠狠回了一个白眼:“我已晋级八强,他也是…他有可能会成为我的对手,所以,我不希望他以这种方式退场。” 他抬起头来直视着崇亲王的双眼:“我插芊山中人,从来只取磊落之胜。” 贺谏胡子都快气歪了。 老子的宗门啥时候说过这话了? 不过…嗯…算了,说得也挺好的,回去之后加在入门指南里。 “老鱼头是我难得的几个酒友之一,他的事,我会彻查到底的。”贺谏随意地挥了挥手,算是给杨御成站了台。 “杨少侠的意思是?”崇亲王手扶栏杆,微笑着向杨御成询问道。 “他的事情,大会结束之后再说。”杨御成也懒得装孙子了,大大咧咧地出言回道。 哎…酪绵叹了口气。 是真的不怕死。 “我也…嗯?怎么了?”又一道声音于观众席角落响起。白衣剑客刚要登场,突然被身边的徐复迎一把摁住,一套行云流水般的操作卸去了他身上一大堆花里胡哨的滑稽物件。 “我也想跟他比试一番。”重新站起的白衣剑客怀抱佩剑,冷冷瞧向间宫忌:“他的刀,很快…” “哦?这位又是?”崇亲王转过身来,下意识地挑了挑眉毛。 “蓝莓山,洛极乾。”话不用多。 嚯—————— 小!剑!神! 剑神首徒,蓝莓山小剑神! 轰然喧嚣起来的观众席一角,先前跟白衣剑客交手被淘汰的大胡子拍了拍胸口。 呼,那便是了,不丢人,不丢人。 话说,妈呀,我是跟小剑神交过手的人了。 “亲王,振乡台一事也与我宗关系重大,这些年来我们一直在全力调查。有些事,绝不可能就这么轻易算了的。”玉鸣山主徐复迎也站起身来,拱手向崇亲王高声说道: “这位桑原少年我们也调查过,目前来看他是不知晓其中内情的…还请亲王再次确认情报来源,莫要错拿良善。” 换句话说,他要真跟那事有关,早就被我拿下了,还轮得到你们? “祭祀,乃传统,传统,乃社稷之本。”玉鸣山这边话音刚落,场中另一处又传来了一阵清脆的女声:“规,破之不祥,矩,乱则失方圆。先王训诫莽撞行事乃忌中之忌,你可想好了?” 妈呀,今天是真没白来… 话说这谁啊?说话这么冲。 大伙转过头去,视线一下子就陷进那位英姿飒爽的青衫妹妹身上再也拔不出来了。 怎么能长得这么好看啊…? 崇亲王望着那青衫铁靴的绝美少女,苦笑一声摇了摇头,并未答话。 这位倒是不用她自我介绍了… 陈露凝身边的王杰云挺着大肚子,脸上的苦闷笑容比崇亲王好不到哪去:“呃…呵呵,亲王,您也看到了,她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 “明…明王宗主听令!”又一道声音响起,只不过气势显然没有之前几位那般自信,开头一字还差点咬到了自己的舌头。 “赴月宫主,三教圣女时月昙有令!见此信物如见本人!”异域血脉的魔教少年颤抖着身子,僵硬地端起了一枚月型金镶玉:“菩提诸宗,莫动,退去,勿忘教令…以上!” 蒙世国眯着眼睛瞧了他一阵,吓得他都快要当场哭出来了。 “世国得令。”他朝月印倾身一拜,又顺势向东方天际拱手致礼。 魔教诸人视线交流一阵,不再犹豫。舞旗的舞旗,洒金粉的洒金粉,转眼之间竟在龙骧台上空构筑出了一道临时传送阵。 一语不发,蒙天王遮上黑袍踏空跃入其中,苏知仁深深瞧了杨御成一眼,又凝望插芊山诸人列坐之处许久,这才跃起跟上。 气势恐怖的魔教诸人有序离去,蒙旭来瞅了一眼杨御成,又看了看洛极乾。 可惜了…真打起来,没准能尝尝这两位哥哥的“功夫”呢… 悬空而起,沐浴在观众惊异的目光之下,蒙旭来如飞鸟一般钻入了空中展开的传送阵中。 这蒙公子,是个妖精啊…杨御成抱着膀子琢磨了一下他那违反物理常识的能力。又转头望向对面两腿止不住打颤,松了口气一个屁墩跌坐在地上的萨西尔。 好小子,加鸡腿! 加两根!! “诸位,诸位!”正当观众们松下绷紧的神经准备开始叽叽喳喳各自交流时,一道自选手登场通道处传来的声音又拉起了他们的心弦。 又是哪路神仙? 闻此话音,杨御成也是一愣。另一边的洛极乾抱着剑,脸上亮出一副“真拿你没办法”的温和笑容,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表情在他脸上是真的很难看到。 众人循声望去。不看不要紧,这一眼险些没把场中身子较弱的人给吓晕过去。 什么是夜叉?这就是活夜叉! 怎么会有人长得这么丑的?哎,不对,这家伙不就是… “亲王,气色不错啊。”赵抚兰咧嘴一笑,漫步到甲板上揽住间宫忌的肩膀:“这小子是我叫来的,您要拿也该是拿我…” 他随手一挥,三枚铜钱悬空而立:“不过呢,您说的两件事我都有在调查,能不能宽限几日呢?毕竟…我总要给那些因为此事被强行溺毙的婴儿们一些交代啊…” 铜钱熠熠,面恶如鬼。 赵老六转过脸来,朝杨御成抛了个媚眼。 真他娘的吓人…杨御成呵呵一笑。 你回来了。 第一百五十二章 初次会谈 “师父的事情我们已经有了头绪,间宫阁下并非凶手,而是助阵的友军。还请亲王明察,暂且收回成命。”金湍山一众中冒出个穿着皮外套的小个子,不用说也知道,他应该姓祁。 呼…崇亲王点了点头,足尖一踏从桅杆高台之上倏然跃下,落地之时竟无半分烟尘与声响。 看来跟陈露凝练的是一个路子。 “抚兰贤侄,天师身体可还无恙?”他迈着沉稳的步子来到老六与间宫忌跟前柔声问道。 “嗯,他老人家挺活泼的,还托我给您带了句话。”赵抚兰再施一礼。 “喔?快快讲来!”崇亲王赶忙扶起他。 “他说你就是个王八犊子,你爹当时就该把你搞到纸里团团甩到墙上,真不知道是几辈子没屁眼才能干出这么缺德的事…”赵老六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 “要我说师父也有点过了,怎么着也该是镶金的御纸,您说是不是?” “哈哈哈哈,御纸可团不起来,里面都嵌着金箔内芯呢。”崇亲王拍了拍赵老六的肩膀:“劳烦你代孤向你师父问好。” “我记下了,您也注意身体。您儿子我杀定了,若是到时候悲伤过度没扛住两腿一蹬,上面还得拨出公款来打棺材。”赵抚兰嘿嘿一笑,一老一少之间团团和气,其乐融融。 哈哈哈哈…笑容齐声绽放。 间宫忌在旁边板着脸努了努鼻子。 这俩人关系看起来挺好的啊。 “吴山主,您的意思呢?”崇亲王挥手屏退一众手下,刚要离去,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小事似的抬头望向观霞山落座之处问道。 “那孩子是我挑的代战者。”吴聆用手指朝杨御成点了点:“大会结束之前都随他的意,这天下终归是年轻人的…您说呢?” “好!那此间一二便都交由诸位山主处置了,来日我府上开办茶会,还请来赏光啊!”崇亲王爽朗一笑,毫不拖泥带水地飒然离去。 杨御成抱着胳膊对着他的背影端详许久,终于想明白了为何堂堂雷行王爷被三番五次地搏了面子,还能跟没事人似的扭头离场。 这位爷就是个被推出来的主持人而已。 不过他说的话我倒是挺在意的…我跟我爷爷真的长得有那么像么? 隔代遗传不是指遗传病么? 间宫忌是个冰冷性子,却任由赵抚兰这丑汉与他勾肩搭背,毫无排斥之意。 后来杨御成才知道,间宫忌会接受老六的一系列邀约是因为他长得像自己的师父。 他师父是个山姥。 嗯,反正就是种桑原特产的丑恶妖怪。 特别特别特别特别丑的那种。 抛开赵抚兰这张钻进妖怪堆里人家都会拿出好酒来招待的脸。他本人似乎有种奇妙的力量,只一出现,场中仍未散去的紧张气氛一下子就淡薄了许多。 说来也是,这位观天世家六公子还有一个身份,那就是天师一脉的关门弟子。 天师是谁?天下十大双源尊者之一,啥事一掺上他老人家那都不叫事了。 况且这位老天师也是个助人为乐的性子,常年云游四方救死扶伤,断厄消灾,整个云响州几乎没有未受过他帮助的势力。 赵抚兰就像云响州的王子,而云响州,就是赵抚兰的王国。这是先前在风来州时,杨御成绝对无法从他身上感受到的东西。 欢声之中,杨御成向雪隐他们点了点头,接着翻身下台跟着赵抚兰的示意走去。 “那小子,真的加入插芊山了…”血离花蹲在椅子上一阵出神,很快又转成了坏坏的笑容:“桀桀…命运真是爱开玩笑,他爷爷那会可是…嗯?你们在干嘛?” 杨雪隐正低着头与拉结一起摆弄着手上一大堆复杂的物事,全然没有闲心听她讲话。 “得把先前设置好的东西拆了,被人发现的话可就要出大事了。”血离花一阵骚扰,杨雪隐烦不胜烦,皱着眉头简单回了她一句。 所以,你们到底在会场安了些啥…? 血离花的眼皮又不受控制地跳了几下。 ………… “哈哈,老四,辛苦你了。”赵老六上前戳了戳杨御成的腰眼:“你还真敢来凑这热闹,是不知道自己脖子上那玩意有多值钱么?” “我倒无所谓,这位小朋友可是价堪一国呢。”杨御成偏头与间宫忌对视一眼。 还我牌子! 我牌子! 牌子! 唰,闪身躲过红眼小子的猛虎扑食,杨御成颇为潇洒地捋了下额前碎发连退两步,摆出了一个帅气的待机姿势:“恢复得还挺快啊,这才过几天又能活蹦乱跳了。” “你俩已经认识了么?”赵抚兰挠着脸观察了一下面前两人似乎并不是很和谐的关系,又结合杨御成这个见谁招谁的性格稍加思索,很快便想清楚了其中关节。 “老六,帮忙翻译一下,要不然我可真要动手了!”间宫忌再度前突猛抓,这小子不拔刀也厉害得紧,寻常手段还真的难以应付下他。 “按照约定,我会把牌子还给你…哇!但是你得先履行两项条件之一,这是我办事的原则。”险些被抓到的杨御成一边闪躲逐渐密集凶狠起来的迅速猛扑,一边略显狼狈地喊着。 “おい、赤目、约束通りに札を…等会,什么牌子?”机械性地翻译到一半,赵抚兰突然一愣,急忙扭过头来出言问道。 “就是他的身份牌…喝!”砰,杨御成退无可退,运力与间宫忌对拍一掌,屋内音爆炸响:“你快告诉他,要是再不收敛点老子直接就拿着他的宝贝牌子摆我家里当收藏品了!” “等会,拿不得!那可拿不得…”赵抚兰慌忙摆手:“待って赤目!おおぉ…やめろ!それ高いぞ!やめろ——!!” 轰…黑焰燃起,赤目流星。对峙逐步激化的两人终于玩起了真的,都运起了自身的奇异能力与对方悬浮于空中角起了力来。 赵抚兰一个飞扑,僵僵抱住了差点跌落在地摔个粉碎的名贵花瓶。 “必须这样你才能听得懂话么,小朋友…?”杨御成眯起眼来,掌中白色结晶飞舞凝聚,将间宫忌缓缓向后顶去。 “喝啊啊啊啊!!”间宫忌眼中红芒愈发明亮,头上青筋暴起,口中发出野兽般的嘶鸣,竟然将咄咄逼人的杨御成回推了半寸。 白滞竟然…这小子,原来如此… 杨御成面色逐渐凝重起来,闭上双眼仔细感受起自对方传来的那股颇具侵略性的诡异力量。 “你们俩…都给我住手!!”赵抚兰抱着花瓶找了个安全的地方藏好,火气也上来了。 唰,剑意飞掠,对峙的两人皆现惊容,同时翻身向后跃去。 “怎么回事?”洛极乾走入屋内,嗅着场中火药味极浓的沉闷空气皱了皱眉头。 “哎呀,油和水天生就不相容呢…是我误算了,不该让他俩见面的。”赵抚兰叹了口气。 场面冷静下来,本就不是真的想干架的杨御成对着满脸不爽的间宫忌爽朗一笑,扭头朝两人点了点头。 然后他的表情就这么僵住了。 随洛极乾一同进入屋内的是魔教侍从萨西尔,以及…陈露凝。 终究还是得面对这个女人啊。 第一百五十三章 双面英雄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赵抚兰拍了拍手,又抻着脖子瞧了瞧散发着异样压迫感的两人,抹去额上汗水小心翼翼地说道:“两位大爷,能别闹了不…这屋子不是我的,一应摆设可贵着呢。” “我才是那个被袭击的倒霉蛋好。”杨御成翘着二郎腿摊着手,言语间还不忘极具挑衅性地朝间宫忌呲了呲牙:“不过我在对付尥蹶子的小动物这方面还是挺有心得的…” “……”间宫忌回瞪了他一眼,又有些不安地瞟了两下洛极乾与陈露凝。 一个正抱着剑闭目养神,一个正在欣赏自己特意修整好的漂亮指甲。 “怎么,不服么?还是怕了?杨御成嘴角一歪阴恻恻地笑了笑。 “贵様…”间宫忌一脚踢翻凳子挺身而起,反手摸向刀柄摆了个极其漂亮的拔刀式。 “哎呀,他听懂了?”杨御成一愣。 “你这语气就算听不懂也能明白你在说什么垃圾话了…”赵抚兰连忙上前安抚脑门都憋红了的小忌忌,手贴在他的背上不断顺气。 啪嗒,陈露凝随手甩出一物置于场中:“丑东西,跟那小子说,真忍不住了就点了这玩意。干龇牙算什么意思?” “这啥?”杨御成踢了踢轱辘到脚边,上面刻着精细纹路的小煤球一样的东西。 “旋机雷,激发之后方圆三里寸草不生。引线我已经拆了,直接给它来一下就能点炸。”陈露凝满不在乎地将腿搭在茶几上,继续开始欣赏起闪闪发亮的指甲。 “吓!”缩在角落的萨西尔吓了个激灵,连忙退后几步靠到了墙根上。 “……切。”赵抚兰叹了口气如实翻译过去,间宫忌颇为忌惮地瞅了那事不关己一般的绝美女子一眼,扶正凳子重新坐好。 杨御成左右打量一番,见无人搭理他,便笑嘻嘻地捡起旋机雷揣进了怀里。 小剑神依旧闭着双眼,宛若雕像。 赵抚兰揉了揉太阳穴,重新拍手,结果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傻了好半天也没想起来自己之前准备说什么。 “呃…那小子明明听不懂标准语,你却还要拉着他过来…你是想先说这个?”杨御成揉了揉脖子好心提示道。 “啊对!”赵抚兰一拍大腿,神魂归位,视线扫过众人的脸颊:“那么是为什么呢?” “你要是再搞这种小孩学堂讲师一样的风格我可就走了。”陈露凝翻手吹了吹指甲。 “老六叫你来的?”杨御成挑着眉毛。 “是啊,我也挺意外的…”陈露凝偏头瞧了他一眼:“我以为你是喜欢男生聚会的类型呢。” “啥男生聚会女生聚会。”杨御成晃了晃脑袋:“对了,殿下,我斗胆问一句…你不会现在兜里也揣着个火箭筒呢?” “火箭筒?哦,雷火炮么?月昙在你面前用过了啊?有点意思…”陈露凝用鼻子笑了一声:“我跟她的是姐妹款,不过今天没带过来,你要是喜欢等有机会我会给你来一炮的。” “敬谢不敏了,好奇而已。”杨御成耸了耸肩,表面轻松,心里已经在开始仔细琢磨了。 姐妹款…姐妹款?这玩意…姐妹款? “咳咳。”赵抚兰将拳头握在嘴跟前清了清嗓子吸引起众人的注意力:“老四,刚才那个问题,你来回答!” “带他玩就说明你要说的事情是与他本人密切相关的,而且还是大头。”杨御成拿大拇哥指了指间宫忌又继续说道:“并且这件事多少也需要皇家的力量进行协助,所以我们伟大的三公主殿下才会屈尊驾临,是不是?” 间宫忌冷哼一声,白了杨御成一眼。 “是了,你的脑子越来越好使了。”赵抚兰抱着胳膊点了点头:“阿忌的处境想必各位也知道了,他是我邀请来的客人,我不可能放着他不管。况且现下魔教动荡,我也需要拥有特殊视觉的他从中提供帮助。” “虚子是魔教搞出来的么?”杨御成滴溜溜地盘着手中的旋机雷。 “不是,只是有些关联…此事涉及甚广,之后再慢慢谈。”赵抚兰瞧向红眼小子:“现下有两条路可以走,第一是助他归乡。不过为了办成此事就需要分出我本就不多的人手,毕竟丞相手底下的那堆鹰犬也不是白给的。” “丞相,他就是你的政敌么?”杨御成偏头看向满面悠闲的陈露凝。 “嗯,简单来说就是权力之争。”陈露凝用脚跟敲了敲茶几:“我想当皇帝,他拥护太子…那么他所推行的一切我都必须反对。” 女皇啊…杨御成缩了缩脖子。 “第二条路则是将他留在此处,但今日崇亲王现身挑明他的重要性之后,只怕接下来我们要面对的攻势会成倍增长…”赵抚兰一脸疲惫地拿指节敲了敲自己的脑门: “所以我需要各位集思广益,提供点思路以保证损耗最小受益最大…老四。” “为什么是我?”杨御成嘟着腮帮子:“我又不是头脑派,再说这不是有个真正的阴谋家么?” “我只是受邀来开会,又没说要帮忙。”陈露凝慵懒地回了一句:“说不说啊?不说我走了,你们根本想象不到我有多忙…” 视线转向洛极乾。 呼噜… “嗯…嗯?”小剑神睁开惺忪的睡眼左右观瞧了一番众人直勾勾朝自己投来的视线,表情一下子就变得认真起来:“砍谁?” “呃…没事,你接着睡。”赵抚兰疲惫地摆了摆手,转过头来对杨御成继续说道:“这里数你最下流最无耻了,支点狠招。” “我就当你是在夸我。”杨御成叹了口气抬起头来:“那桑原小子,他爱自己的故乡么?” “不爱。”赵抚兰扶着间宫忌的肩膀努了努嘴:“他恨不得把那鬼地方一刀劈成两半。” “那就简单了,造个英雄。”杨御成耸了耸肩:“人们喜欢英雄。一旦声势造起,官方对他出手的时候要考虑的就很多了…尤其是这种在各方面都牵涉许多的敏感人物。” “嗯,是够损的。”赵抚兰点头道。 “这事可以交给殿下的对手去办,只要包装得足够漂亮就算是糖衣炮弹他们也会接下的。”杨御成向陈露凝摊起手:“毕竟身居高位者总认为自己能掌控一切,体积足够庞大的话饮鸩止渴也未尝不可,更何况这根本就算不上什么毒药。” 陈露凝噗嗤一笑,点头表示同意。 桑原的面不好吃,雷行的面好吃…我爱雷行,雷行万岁,雷行王朝真是太好了! 间宫忌眨了眨眼,全然不知这些家伙三两句之间已经给自己添了个新身份。 “我们现在有一个急公好义远渡重洋孤身前来解决神秘威胁的少年,一个云响州人缘最好的推荐人,五座顶级宗门的证实与支持…还有一位坚决反对此事的朝中重要角色。”杨御成点了点面上带笑的陈露凝: “黑脸白脸都是我们唱,这要是再办不成那就别提接下来的计划了。” “老四,一阵不见,你更孙子了。”赵抚兰扼腕叹息一声。 “你不就是这个意思么?”杨御成不满地皱起了眉头。 “嗯,我只是想让你说出口而已,毕竟我多少还是得要点脸的。”赵抚兰嘿嘿一笑,接着换上了与平时截然不同的严肃表情: “四大世家与菩提教的冲突被延后了,但很难说这是好事还是坏事…毕竟一下子各方都获得了大把的时间,不完善的计划全都可以推倒重来。也就是说下次冲突爆发时,出场的角色以及造成的影响都会翻着倍地往上升…” “是的,据我这边的消息…”萨西尔赶忙跳出来试图接下话茬。 “颜彻,还是和尚?”杨御成眯起眼睛,语调阴冷地打断了他。 “和尚。”赵抚兰顿了顿。 和尚…! 第一百五十四章 木鱼僧 和尚,和尚。 这条活跃于水面下的巨蟒,这头潜伏于阴影之中的野兽。化妆成最无害的良善模样,如同摆弄提线木偶一般微笑着伏坐在云层之上。 战争,死亡,欲望…佛家讲轮回果报,讲性命双修,讲清规戒律。此道中出过许多得证果业的十世大善,毫无底线的穷凶极恶之辈也不在少数,全看个人更认同哪边的教义。 极端,这就是宗教最为可怕的力量。 诸如明王宗与小龙集会,其中长者手中沾染的鲜血可下百数?而风来州落蛇山的那几个老和尚纵有通天修为却一辈子未曾出手,晨钟暮鼓青灯古佛,一生与佛经作伴… 两面性,这也是它的魅力所在。 “那和尚的信息极少,但是…”赵抚兰闭目沉吟许久方才开口:“他有可能是双源境。” 那还打个屁? “我集整个狐机关之力调查他却毫无收获,你又是从哪得来的情报呢?”陈露凝稍微来了点兴趣,转身坐正问道。 “不是具体消息,是我自己总结出来的。”赵抚兰皱了皱眉头:“三年前我师父派我们一众师兄弟外出巡游,虽然没具体说要我们做什么,但是他老人家一定有自己的主意…” “阿闪的师父也是那时候出来的么?”杨御成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眨眼问道。 “不是,老歪师兄离开得更早。呃…他与我师父之间有点…小别扭。”赵抚兰挑了挑眉毛:“此事暂且不提,老歪师兄他远比我们要敏感得多,也更早地察觉到了世上正发生的异变…” “所以,天南乡一事也与那和尚有关咯?”杨御成眯起眼睛:“满盈城,北地三郡呢?” “我会拉你去那地界就是为了调查他,不过线索自踏入集铉陵起就断了。”赵抚兰托着下巴:“至于天南乡和满盈城…” “不可能。”陈露凝斩钉截铁地答道:“那两个都是我一手策划的,没有其他人参与。” 你还真敢说啊。 “过程自然是由你操盘,但起因呢?”赵抚兰扭头看向陈露凝:“血玉函…是从哪来的?”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陈露凝面露愠色,一字一句地沉声说道。 洛极乾瞥了他一眼,紧了紧抱剑的手。 “如果他是双源,那就有可能。”赵抚兰一点都不怵她,直接硬顶了回去。 “呵,双源。是你师父没跟你说过,还是你的脑子里只能装下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我雷行皇室之中可是有着那位…” “如果她跟那和尚是一伙的呢!?”赵抚兰直接踏前一步朗声喝道。 “够了!!”紫电横生,白刃出鞘,黑焰骤起,符光满溢,两道红芒流星陡然划过壁影。 萨西尔看着这瞬间暴起的五人,脆弱的小神经终于顶不住了,一个屁墩跌坐在了地上。 “那位大人若是在寻求毁灭,我也会毅然伴她前行…但是你给我记好了。”陈露凝将洛极乾递出的剑尖捏得嘎吱作响: “我绝不会因为你们这些猪猡的一句话就去质疑她高洁的品性,而且我绝不容许任何人将莫须有的事情加到她身上…” “你已经在动摇了,你明明知道的!”赵抚兰收回符光怒吼道:“你比我想象的还要愚蠢,固执,自欺欺人!到底要多少线索摆在你面前你才会去面对现实?到底要死多少人你才…” “我已经在做了!用我的方式。”陈露凝也收回了手,深吸一口气压住怒意,美丽的脸庞上仍然留存着一丝狰狞:“我不寻求理解,如你们这些下位者永远只会抱怨和破坏。” “蠢女人!”赵老六无话可说了。 “再加一条,掌控欲过强。”气氛降温,杨御成坐回椅子上耸肩插了一嘴。 “而且好色。”洛极乾收剑入鞘补充道。 陈露凝用鼻子冷哼一声,转过头来用极具压迫感的视线盯向正缩在墙根瑟瑟发抖的萨西尔。 “三…三公主英明神武,三公主寿与天齐!”萨西尔一愣,赶忙就地拜起了吉祥。 “别叫我公主,我有官位。”一撩头发,陈露凝转身向屋外走去。 “呃,殿下,桑原小子的事…”杨御成连忙出言叫住了她。 “你们排好章程送信给我便是。”陈露凝转过脸来冷冷说道:“那和尚的信息也一并发给我,到集辛县之前我们都是合作关系…对?” 语毕,她头也不回地走出屋外,青衫飘飘,闪亮铁靴落地无声。 “哎,这位要是成了皇帝,只怕天下会热闹得很呢…”杨御成叹了口气。 “她会是一位好皇帝的。”洛极乾轻声说道:“资质,天赋,狠戾样样俱全。” “她只是需要一些时间去接受罢了。”赵抚兰摇了摇头:“抛开立场其实我还挺喜欢她的,毕竟这世间没几个聪明人。” “所以说,“那位大人”是谁啊?能用这名头代指的光我脑子里就已经冒出百十来个了。”杨御成挠了挠头向老六问道。 “哦,你不知道倒也正常。”赵抚兰呼了口气:“韩霜程,天下十大双源之一,皇太后,她奶奶,你爷爷的前女友。” 咕咚,杨御成咽了口口水。 “要不我还是现在自裁?”他满面苦涩地揉了揉太阳穴:“所以…假设那个神通广大又无比神秘的和尚是这一切事件的背后主谋,那他费了这么大劲是准备做些什么呢?” “我也不知道,不过我有种感觉…”赵抚兰顿了顿:“如果咱俩在他计划的一环之中,那么现在你我已经上钩了。” “你的意思是…他做了这么多生孩子没屁眼的混账事,就是为了把我引来云响州?”杨御成眯起了眼睛,这已经是他今天第三回生气了。 “出家人嘛,又不生孩子,有没有屁眼关他啥事。”赵抚兰耸了耸肩:“无论如何,我们都要将其当成最终的假想敌。云响州的这些事其实都在共同指向某个终点,走在某条被人规划好的道路上,现在我们已经离答案原来越近了。” “有什么头绪么?”杨御成将手臂搭在椅子扶手上沉声念叨了一句。 “和尚?嗯…长得好看么?”十恶子倏然化作人形浮现出来,屋内众人皆是一惊。 “我不知道他的具体长相,不过根据卦象,他应该生得很美…绝美,堪称宝相。”最先回过神来的赵抚兰恭敬答道。 “是了是了,我见过他。”十恶子在房梁上飘了一圈回转过来,小脸蛋凑到了杨御成跟前:“御成,你必须杀了那和尚。” “什么意思?”杨御成皱起眉头。 “无名无号,木鱼僧,就是那人在这世上的称谓。”十恶子回忆一阵继续说道:“他正在做一件事情,一旦让他办成,这天道便会万古长存!” 万古…长存! 第一百五十五章 鱼粒粒 赵抚兰归来,魔教转移战线,委托提上日程。实际上杨御成一众已经没有必要再跟少年英杰会上耗着了。 不过世间事大抵如此,不参与永远不知其间精彩。于各方势力来说这场汇聚八方的盛会是盘道结交的好机会,毕竟失了共同的强大对手,五山与四大世家齐聚一堂的场面近些年来是越来越少见了。 杨御成也是如此,他还有两场至关重要的比赛要打。战斗并非目的,探底才是真意,尽管那两人目前来说是自己名义上的盟友。 虚子猎人间宫忌,小剑神洛极乾。 有些事,不拔剑永远不会懂。 黑猫白狼与自己本就是一体,绝不会知晓自己认知之外的事情。那么这位木鱼僧,自己到底是在哪里见到过?或者说…这是谁的记忆? 早已放弃认知模糊自身的杨御成又开始头疼了起来,他能隐约感觉到一切的答案似乎就在自己身上,但想将其发掘估计要费上不少功夫。 识人易,识己难。那些地摊上卖的,一斤汤掺了三斤水的诡异书籍中常说什么战胜自己就能成功…如此浅显的道理连三岁小娃娃都能滴溜溜地讲出大半真髓,但想将其实现岂是易事? 老虎横于面前,杀了它你就能活,但生活在现实世界的我们大多都会被老虎填了肚子。 皱着眉头回返居所,三长两短暗号敲完。杨御成大摇大摆地晃进厅内,将被它盘得锃光瓦亮的旋机雷随手一丢。 “这是什么?”拉结接下掷来的小玩具,颇为好奇地捧着观察了起来。 “皇家特供的爆雷,说是什么激发之后方圆三里寸草不生呢。”杨御成吹了个口哨。 “!?!!!?!?!”拉结打了个激灵,险些将手中的恐怖小球甩飞出去。 “哑弹。”雪隐瞥了一眼淡淡说道:“你见到陈露凝了?这又是什么意思?” “谁知道呢。”杨御成解下外套挂在墙上,望着已经被两人收拾整齐的如山资料叹了口气:“那女人绝不会做没有意义的事情或者意气用事,你帮着看看,这方面我不懂。” 那所谓的和尚会不会跟菩提教有关系呢…为何本地不论正邪的一众恐怖角色都任由他胡搞,甚至都无一人敢出言指数真相呢? 轮回转世,轮回转世…难不成? 能把云响州搞得如此混乱的只有云响州人,那么前后百年,能做到如此行事却畅通无阻的… 菩提教主? 不可能。轮回转世实乃虚妄,人死如灯灭,绝无冥府归魂之理。天道本就没有高效到能处理生死大数的排列组合,正因如此,每个生于世间的个体才是独立且美好的。 轮回转世,万古…长存!? 坐在书桌前的杨御成瞪圆了眼睛,终于猜测到了事情的根本关节,他常说自己不是一个脑子很好的人,实际上也确实如此。 善恶天道加身于他除了力量之外,恐怕最让他难以拒绝的就是其中近乎无尽的信息。 若是轮转之理得以实现,那么天道运行就会获得无尽且固定的养料。届时,莫说是本被排斥的外道诸行,便是漫天神佛百花齐放的盛景也不再是神神叨叨的狂信者们梦中的虚妄了。 完成这份无上壮举的木鱼僧将会成为佛陀,经典与神章,甚至是童话故事中的一切都将成为现实…无数人理想中的完美世界! 然而,如此恒定不变的体系之中绝不可能再生出任何随机数。强者恒强,弱者永受压榨,所有生灵都只能跪伏于地积累功德,投机进取,上下位者万世争斗不休。 野兽们无尽厮杀的悲惨世界。 而高高在上的神佛古王们… 拈花微笑!! “去你娘的,死秃驴,真让你干成了老子就不姓杨!”砰,杨御成一拳捶在桌面上,咬牙切齿地嘟囔起来。 原本热热闹闹的快乐动物园被吓了个激灵,整个场面骤然一滞。 “常有的事…”雪隐抬起头来朝一众小伙伴摆了摆手,继续研究起手中的旋机雷。 哗啦哗啦,屋内又恢复了往日的火热。 那么,如何才能将完全不属于天道的轮回体质嵌入其中呢?杨御成皱着眉头托起下巴,陷入了苦闷的沉思之中。 就连老六与三皇女这些眼线遍布天下的人都难以获知木鱼僧的个人信息与动向,那么也就是说他完全拥有凭空消失于人海之中的通天手段。 现在老六却将矛头直指向他,陈露凝似乎也早已有所察觉,最关键的是,就连我都被他调起了兴趣… 潜伏许久的猎豹何时才会映入羚羊的视野?没错,只差一步就能得手的时候…可任何动物的伏击成功的概率都低之又低,若木鱼僧真有自己设想的那般思维缜密,那么他就绝对不会做这种明晃晃跳出来张牙舞爪的蠢事。 他希望羊儿惊惧,本能地焦躁奔逃…前方等待它们的无论是伏击圈还是陷坑,如自己这般别无选择的草食动物根本就无法脱离他的掌控。 咬上饵的鱼,无论是否察觉到自己的处境,等待它的都只有生死抉择。 杨御成嘴角一翘。 不,还有一条路可以走。 鱼线是连接着双方的,不到最后,没人能确定到底是谁在钓谁。 拖人下水,这属于我的专业范畴了。 杨御成邪魅地冷笑着,伸手翻起了桌面上的一大堆文档与图志。 一定有什么线索,无论是他本人故意透露出来的,还是不经意间流入他人瞳孔余光之中的…这世上绝不存在浑圆无漏的人与事,凡事都必然会有破绽,无论它是多么的细微。 找出来,找出来! 翻到一半,看到一则不起眼的报导文章的杨御成突然愣住了。 如果说先前知晓木鱼僧的存在与他的目的时,杨御成的瞳孔是缩如猫眼的话,现在他的瞳仁已经细得跟针眼差不了多少了。 毕竟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件事情,能比他现在看到的这则报导还要惊人的了。 “御成,师父有事找…嗯?”苏乘推门而入,刚要开口说话就被几乎化作石像一动不动的杨御成吓了一跳。 雪隐也注意到了异常,抻着脖子瞅了一眼他手中拿着的文件,猛然想起什么似地拍了下脑门:“糟了,我忘了跟他说了…” 指尖微微颤抖。 鱼粒粒将携团队来到云响州,在本届少年英杰会的八强亮相活动上倾情献唱! 鱼…鱼粒粒!! 第一百五十六章 贺谏召请 杨御成这人性子怪得很,你打他骂他,甚至痰吐到脸上他都会跟你笑呵呵的。 反之,你敬他捧他,极尽巴结之所能,他也有可能反手就给你劈成两半。 喜怒无常的疯子,这就是他即将展现给全天下的光辉形象。 不过即便是这样邋邋遢遢万事随心的家伙,也有着两道天门一般不可逾越的原则。 第一,绝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他视作家人的重要存在。 第二,不许说鱼粒粒不好。 第二条大多数情况下与第一条合并处理。 “他是…死了么?”苏乘抱着膀子观瞧一阵,小声向雪隐询问道。 “嗯,死了,都是我的错。”雪隐也抱着胳膊点了点头,脸上尽是无奈。 “哇!御成哥哥,你不要死啊!”阿闪噗呲一下就哭了出来,一个飞扑跃至桌上抱着已经化作木头人的他的脑袋摇晃起来。 五分钟,杨御成就保持着那个如遭雷轰一般的震惊状态死机了五分钟。 气都不带喘一下的。 “嗯?阿闪?”光明重回瞳孔,杨御成赶忙伸手止住了试图把自己晃散架的阿闪,将她揽入怀中抹去颊上的泪珠。 “咦?御成哥哥,你没死啊?”阿闪眨巴着大眼睛看向满脸疑惑的杨御成。 “鱼粒粒将携团队…鱼粒粒是谁啊?”血离花捡起飘落在地上的报道插着腰念了起来。 话音刚落,她就感受到了一股极具压迫力,无比深成恐怖的目光。 流着冷汗抬起头,只见杨御成正在冷冷地盯着她,身后有漆黑的波动不断翻涌而起。 不是黑焰,远比那要恐怖得多…! “注意你的措辞。”如同魔王降世的杨御成用充满无上威严的语调开口说道:“要叫鱼粒粒“大人”,或者鱼粒粒“殿下”…你若再敢直呼其名,我可不会管你虚度了几圈光阴…” “呃,好,好,殿下,殿下,鱼粒粒殿下。”血离花咽着口水倒退了两步。 “鱼粒粒…“殿下”?”苏乘看向雪隐。 “嗯,你不太关心这方面的事情所以不知道,鱼粒粒“殿下”她是…”被狠狠瞪了一眼的雪隐微微叹了口气,重新整理了一遍措辞: “呃…那位大人出身风来州,是这世上最完美最全能的舞台偶像。她…那个…鱼粒粒“大人”她就是集世间一切美好的化身,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新生代超新星,比天要高比地要广,太阳都没她半分耀眼…是这个意思?” 虽然语气机械,但至少字面上表达出了足够的尊敬,杨御成听完这一大长串之后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形容到位了十分之一左右。 “呃…舞台偶像?”苏乘皱了皱眉毛:“歌艺者还是舞艺者?” “鱼粒粒大人是世界上最完美的女声歌手,舞艺倒是差了一些。”杨御成严肃地说道:“这一点我姑且是不会否认的,毕竟崇拜不能盲目,不过那位大人的潜能是无限的。” “女子?”苏乘眨了眨眼:“真有趣,我倒是想看看是何等女子能将你这般人迷成这副模样。” “你理解错了。”杨雪隐捏着眉头叹气不止,起身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入里屋。 “雪隐!”杨御成叫住了他:“用双手。” 是,是… 不过半刻,似乎被抽了魂一样的雪隐像是抱着遗像一般僵硬地搬出了一张画像。 “哇,好可爱呀!“阿闪望着画像两眼直发光,杨御成狠狠揉了揉她的脑袋。 “辛苦你了。”苏乘眼皮跳了跳,也不知道该说啥好了,只能无奈地拍了下雪隐的肩膀。 “没事,这就是我的报应。”他认命了。 画像上的是一只俨然就要跃出纸面,头系粉红蝴蝶结,摆着标准偶像姿势的… 熊猫,超小号的那种。 新生代超级偶像,熊猫鱼粒粒。 金悟与玛蒂尔妲对视一眼,似有万般话语想要倾诉,可它们却没有鱼粒粒那般天纵奇才。 小地地没心没肺地在阿闪怀里蹦来蹦去。 可爱!可爱! “御成,你…”苏乘揉了揉太阳穴,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又被杨御成震住了。 “鱼粒粒大人,今天的您,也很完美呢…”仿佛看到主神降临的虔诚信徒,杨御成的一切伪装与防备在此刻尽数卸下。 他的表情仿佛溶化的蜜糖一般,整个世界此时只剩下了他与那幅画像…星霜流转,日月同辉,超越时空与距离,徜徉温柔之海。 苏乘后退了两步,生怕挡到他的视线。 妈呀,这家伙竟然会露出这种表情… “好了,将鱼粒粒大人送回去,莫要让她累着了…”如同再也不会归乡的少年恋恋不舍地回头凝望,杨御成深吸了一口气,强逼着自己将目光从那副画像上挪了开来。 “遵命…”恭恭敬敬地抱着“鱼粒粒大人”的雪隐迈开十二万分沉重的步伐回返里屋。 “呃…你们旅行的时候难不成一直在抱着这幅画像么…算了。”苏乘叹了口气,试图重新将话题拉入正轨:“御成,师父找你有事。” “鱼粒粒大人的身高是一尺三寸八分二厘九毫,最喜欢的点心是小鱼饼。”杨御成淡然回道,突然像是注意到了什么似的抬起了头疑惑问道:“咦?你怎么在这?什么时候来的?” “我…”苏乘顿了一下:“你就当我刚来,师门有事找你,你现在方便走一趟么?” “嗯,但是鱼粒粒大人去年入选五州天籁榜的个人专辑是《夏夜盛放的螺旋激光炮》,而不是《夏日泡沫盛典嘉年华p-l-u-s》…这点就连业内人士都容易搞混,你不要记错了。”杨御成点了点头:“所以你是来干嘛的?” 苏乘已经说不出话了。 “交给我。”雪隐拍着他的肩膀挺身而出,咳嗽两下清了清嗓子:“五山联盟会出任鱼粒粒大人的临时安保,插芊山作为其中代表正要邀请你去参与探讨具体细节,你还在这傻愣着干嘛?” 等会,五山联盟啥时候… 苏乘扭过头来满脸错愕。 “哦,这可是大事。”猛然站起身来放下阿闪,早已将木鱼僧的事情抛诸脑后的杨御成推开桌上的一堆资料看向苏乘:“你们终于算是干了点正事,速去,时间不等人。” 我,我… 苏乘刚要说话,突然被雪隐捏了捏肩膀。 “这个状态至少要持续三天,尤其是这回鱼粒粒亲至,还不知道他会疯成什么样呢…”他凑在苏乘耳边小声说道:“只有这个办法了,剩下的就交给你们了。” 苏乘疲惫地叹了口气。 出门之前应该去问个卦的。 第一百五十七章 厉宗真传 贺谏是个怪老头,倒不是说是那种视钱财法宝如粪土的老顽童式的怪,而是性格很怪。 能跟他单独相处五分钟还不急眼的人都已经可以排进云响州好脾气榜了。 “你们这边都定下什么初步计划了?有没有大概的流程图和人员配置信息?”杨御成随意拖了把凳子岔着腿大大咧咧地坐了下来。 “啊?什么计划?”贺谏掏起了耳朵。 “呃…关于此事…”苏乘颇为尴尬地接道。 “好了,我知道了。”好徒弟的话才刚起了个头,贺谏就摆手打断道:“此事全权交由你来负责,一切资源调配与人手安排都交给你来做,有需要跟小苏说就行了。” “嗯,这样也好。”杨御成点头。 “这事办完之后去找出害了老鱼头的凶手,是煎是炸随你的便,然后同我回山修行。”贺谏将小拇指抬到面前吹了口气。 “好,我要一间单人房。别离树和水太近,虫子太多…最好也别是太热闹的地方。” “可以,我先传你那本小人书…哦对了,授书之仪。”贺谏打开行囊翻弄一阵,掏出一本封皮都快烂没了的小册子瞧向苏乘:“掌门亲传弟子是谁来着?是小王还是你?” “是我…”苏乘机械性地指着自己。 “亲传弟子苏乘听令,别干坏事,好了,拿去。”他将册子随手往苏乘身上一丢。 “弟子领命。”苏乘捧起书卷恭敬一拜。 “你啥时候看烦了直接给他就行,反正上面的东西我都教过你了。”贺谏打了个呵欠。 “就现在…”苏乘叹了口气转向杨御成:“新晋弟子杨御成听令,勿…哎,算了。这本插芊引神录可是咱们的不传之秘,切莫落到他人手上…剩下的就随你的意。” “ok。”杨御成单手接过秘籍,颇为随意地翻了两下,里面都是些高深莫测的心法功法图录详解,以精简的小人画像为主。 还真是本小人书。 “没啥事就回去。”贺谏摆了摆手。 “告辞。”杨御成拱手致礼,随手将插芊引神录往怀里一塞,扭头走出了屋外。 苏乘的脑子已经死机了。 想说的太多,反而不知道该从哪开始说了。 这爷俩…怎么这么合拍? 插芊山会变成什么样啊… 如同梦游一般离开插芊山的居住区,杨御成满脑子里想得都是鱼粒粒的事,全然没在意刚才都发生了些什么。 “咦,老四?”正巧碰见他的赵抚兰挥挥手打了个招呼,挤过人群凑了上来:“你已经见过大山主了?感觉怎么样?” “之前就见过了,现在只不过是从旁听到正式入学而已。”杨御成耸了耸肩:“挺帅一老头,我没见过他出剑,不过应该差不到哪去。” “呃…行。”赵老六努了努鼻子:“你身上怎么有这么重的宝气?刚从金矿里爬出来的么?” “宝气?哦,可能是这玩意。”杨御成掏出怀中的小册子晃了晃。 “我靠!插芊引…嘶,他们把这个传给你了?”赵抚兰差点大声喊出来,话说到一半才注意到周围熙攘的人群。 “很厉害么?”翻花牌似的随手扒拉了两下,杨御成将书递给老六:“你想看么?” “我没兴趣。”赵老六晃了晃脑袋:“想来也是,你这般天赋寻常典籍也打发不了你,不过这恩情你可得记着呢。” 现存于世练过这本书的只有苏乘与贺谏,再往上就是插芊山那四位名动天下的飞仙了。 “恩情?宗门传弟子手艺不是天经地义的么?我当插芊山是家,插芊山也得照顾照顾我是不是?”杨御成收起秘籍无谓地摊着手说道。 “好家伙…你融入的倒是挺快。”赵老六也懒得再在此事上过多纠结了,毕竟他出身天师门下,也是个拿珍藏绝版修行典籍垫桌脚的主。 “对了,我记得你挺喜欢看资料来着?”他在身上一顿翻腾,掏出一本很迷你的小册子。 “这啥?”杨御成接过。 “目录。”赵抚兰答。 目录? “反正就是跟现下所有事情相关的信息…我整理出了四五车,分批给你运过去。” “……”杨御成挠起了后脑勺:“我说你啊…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解?” “你不看么?”老六眨了眨他的绿豆眼。 “姑且瞅一眼,你那也有能人啊。”杨御成叹了口气接着正色道:“不过这些都是小问题,先容我放在一边,鱼粒粒大人的事才是正事。” “鱼粒粒大人?”赵抚兰愣了一下:“鱼粒粒大人?鱼粒粒…哦,是这几年火起来的那个小熊猫歌姬么?你又跟她扯上什么关系了?” “五山联盟会出任那位大人的护卫工作,由我全权负责。”杨御成挺起胸膛颇为自豪地解释道。 “啊??五山联盟?”赵抚兰眼皮跳了跳。 五山联盟怎么有空干这么无聊的事? 思考停滞的赵老六甩了甩脑袋,拳头虚握左右晃了晃向上一抛,三枚铜钱迎风而起。 “哦…难不成你是鱼粒粒“殿下”的粉丝?”天师一脉的手段可以说是这世间最方便的术法了,即便算不了杨御成本人,赵老六也能通过与事件相连的蛛丝马迹窥探出大概关节。 辛苦你了,老五。 “是,我就是为了她学的兽语。”杨御成坚定地点了点头,眼中神采熠熠。 “我的天呐…”老六咧着嘴小声嘟囔起来。 我好像无意间干了件不得了的事情。 “那个,我就直说了,老四。”颇为头疼得抓了抓脑袋,老六开口说道:“鱼粒粒“殿下”是我…呃,请来的。我跟她所属的组织负责人还是蛮熟的,所以,那个…简而言之,言而总之…” “你是想利用鱼粒粒大人带来的公众舆论对那帮蠢蠢欲动的小角色施压么?” “嗯,于我来说只是一步闲棋。”赵抚兰点了点头:“安全方面倒不是完全没考虑,只是没有多余的精力去照顾那边…” “没关系,老六,你做得很好。”杨御成呵呵一笑:“鱼粒粒大人的歌声会为传达所到之处带来和平,她就是衔着橄榄枝的白鸽。” “那个,老四啊…”老六刚要开口,突然被杨御成猛地一掌拍在肩上。 “传说,箴言,故事…其中记述到底是否属实根本无需讨论,因为将其实现的,是人!”他脸上的笑容愈发黑暗狂放起来:“哼哼哼哼…哈哈哈哈哈!!鱼粒粒大人的传说,就要在此开幕了!” “……”愕然,留给老六的只剩愕然了。 那浮现于杨家老四身后的黑暗光环… 咽下口水,赵抚兰后退两步,默然不语。 这就是…粉丝的力量么? 第一百五十八章 皇女点拨 虽然不怎么在意,但好东西还是要看的。 插芊引神录,这本光听名字就很像地摊上的三流小说的传世着作由插芊山的开山之祖,初代飞仙…嗯,没写名字大侠所着。 若杨御成的猜测没错,插芊山应该也是九州崩毁之时流落出来的遗存宗门。 看名字就知道了,插芊就是接枝嘛。 虽然于园艺一道并不精通,但通过这本显然不合现下主流灵气应用手段的秘籍也能得知,插芊山的手段绝非来自于云响本地。 千年以来,从未被卷入过各方战乱,天性悠闲的云响州少出兵武之才。反倒是孕育出了菩提一道这种不争不夺的新兴思潮。 非攻也是一股无比强大的力量与概念,关键点就在于秉持者绝不能纵容半点个人的欲念。 那么插芊引神录上记载的都是些什么? 杀生,杀不生,杀生非生。 登天,登九天,登万重非想天。 无欲者又怎会如此桀骜呢? 揉了揉眼角,杨御成合上插芊引神录,靠在椅背上望着天花板陷入了沉思。 自己的预感是对的。 他已经逐渐掌握了天道的善恶之力,也渐渐搞清楚了其中原理,问题随之接踵而来。 弥漫世间供生灵汲取分配的灵力并非来自天道,而是某种自成闭环体系的化石能源。 而这股能源是与天道本身严重不合的。 于天南乡重获新生的那段时间,杨御成选择性地屏蔽了使用黑流时察觉到的滞涩感,只当是自己还未完全习惯这份力量的属性。 随着玛蒂尔妲与她创造出来的解脱幻境无声降临,自己在那隔绝灵气的高压环境下毫无阻隔地使出白滞敲出了三重天,这时他才真正知晓… 相冲,现在的自己与这个世界是相冲的。 简单来说,灵气会消磨他的本源,施展善恶天道的力量就相当于跟整个世界拔河。 稍微按照书上的功法引导调灵气涌入丹田经脉半刻,一直以慵懒悠哉形象示人的十恶子就已经一个翻身跳起来炸毛龇牙了。 真硬练下去,估计都不用等黑猫白狼暴起反噬,自己直接就原地炸成花了。 那么问题来了。 不提升境界就无法展现出善恶天道的更高威力,不按照灵力法门修炼就破不了境界,但是用灵气修炼又跟自杀没什么区别。 难不成,这就是我的上限了? 一辈子的沉浮境,一辈子的狗头军师,一辈子玩弄花哨戏法的怪小子? 抬起手看着方才尝试运转心法时被小黑猫猛扑过来抓出的口子,杨御成心中尽是苦涩。 若在硬实力方面追不上时月昙,洛极乾还有陈露凝这些人,那还谈什么毁灭天道?还拿什么去跟杨赐信还有木鱼僧这些妖怪争? 我自知是阴沟痢鼠,却不晓现实更加残酷。 陈露凝…杨御成从她身上感受到过与自己属性极其相似的力量。那紫电绝非凡间事物,不论是雷行皇室的科研成果还是别的什么,操纵这股强劲激荡的能量绝对需要付出巨大的代价。 自己少年时以人躯承载善恶天道的代价就是无法修行,想要激发更是得拿生命来换… 那么陈露凝以及雷行皇室其余掌控着紫色电芒的修行者,他们又付出了什么呢? 陈露凝…三皇…嗯? 吓! 视线扫过,杨御成惊觉自己桌边大敞着的窗台上竟然坐着个人…一个女人。 美是美,吓人也是真的吓人。 “如果你接下来要问我是什么时候来的…”陈露凝背靠窗檐摆出一个仰天长叹的姿势,大概维持了三秒方才转过脸来:“这个时候。” “外面有什么?”杨御成稳下心神。 “嗯…打更的,揽生意的花娘兔爷,喝了太多劣质酒水的胖子和扶着他的侍从。”陈露凝抱着胳膊朝楼下瞥一眼。 “你的力量,我感受到了天道…不,近似天道的某种属性。那么只有一种解释能行得通了,你们的力量来自于天外。”杨御成沉声说道。 “你以为自己就是世界中心么?你以为你的认知就可以代表一切么?”陈露凝冷笑一声,十分优雅地换了条腿搭在窗框上。 高手啊,这么大幅度的动作都不露底的… 从少女洁白柔嫩的大腿上拔出视线,杨御成甩了甩脑袋正色道:“我是,并且,我能。” “是的,你确实就是。”陈露凝噗嗤一笑:“你对自己倒是认识得挺清楚的。” “回答我的问题。”杨御成望着她的眼睛。 “你并不是独一无二的。”陈露凝翻身下台,轻盈一跃跳下桌子撩了下头发,揉了揉完全不关心她到来的小黑猫:“你只是一个化身,一个阶段,一组变数导致的奇异产物。” “至少现在,我是唯一。” “是的,那么如此高贵的你为何会叹息呢?”陈露凝一屁股坐在了雪隐最喜欢的那把椅子上。 “你是怎么做到的?怎样才能在抑制力量消逝的同时靠灵气增进修为?”杨御成拨开书桌上的一大堆资料,勉强漏出了可以看到半张脸的缝隙。 “你该去问你的师父。”陈露凝呵呵一笑。 “行了,你可以离开了,再不出去我喊非礼了。”杨御成恼怒地摆了摆手。 “你不是已经入沉浮了么?我还以为你已经克服这个问题了。”她自在地瞧着自己的指甲。 “我在天南乡吸到了外溢的龙气…那力量很温和而且偏中性。” “再重复一遍不就行了?天下龙脉繁多,随便找一条搬进去睡上一阵便是了。” “我的“容器”只允许我装下这么多,再想扩充气海就必须提高境界…想升级又需要灵气加持,这应该就是传说中的无解难题了。”杨御成耸了耸肩:“况且斩龙一事非我所喜,以万千生灵的希望换自己一人得道实在是有点太缺德了。” “看不出来你还挺有良心的。”陈露凝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开个洞,让灵气穿过你的身体…如果这世界于你来说就像无际瀚海,那么你能做的只有闭眼等着淹死,或者长对鳃出来。” 洞?穿过身体? 海…?鳃? 哦,还能这样啊! “如果你死了,我会为你造尊雕像的。”豁然开朗的杨御成发自内心地感谢道。 “我的命不会比你短。”陈露凝对着自己的指甲叹了口气:“我只是想继续上次未能说完的话题…其他的事情你就当我是兴趣使然。” “你不喜欢茄子的那个话题么?”得到指点的杨御成心情大好,整个人也放松了不少。 尽管他此时正与一头随时可以把自己一巴掌拍成肉沫的洪水猛兽共处一室。 “有心了。”陈露凝转过脸来,美丽的眸子中闪烁着妖异的光芒:“谈谈你爷爷欠下的债?” 哎…该来的还是来了。 第一百五十九章 暗影急袭 “我认为,无论在什么时代什么背景下自由恋爱都是人们应有的权利…当然代价也要由双方自行承担,而不是将苦果延续给后代。”杨御成闭着眼睛揉着太阳穴,面上满是疲惫。 “你说什么呢?”陈露凝皱眉道。 “啊?不是这方面的事?”杨御成一愣:“哦,那没事了,你接着说。” “你爷爷,杨守心杨尊王曾是我朝大学士,官拜执金吾,这事你知道?” “呃…学士掌兵?”杨御成摸起了后脑勺。 “只是个说法,我爷爷跟你爷爷关系挺好的,而且有才能与学识的人均可封学士。”陈露凝叹了口气:“杨尊王献书有功,修为超群,横不能真让人家重梦双源天天窝在阁里对付文?” 等会,我爷爷跟你爷爷关系好,但是你奶奶是我爷爷的前女友,你奶奶却嫁给了你爷爷… 赵老六你是不是在编排我呢? “哦,这么说我爷爷比你官还大咯。”杨御成眨了眨眼脱口而出道。 “啧。”陈露凝眼中杀意陡生。 “我闭嘴,你接着说。”杨御成咽下口水,拖着椅子向后挪了两寸。 “本来这于你我来讲是份善缘,天生处于同一战线上的我们也不需要经历这一系列的巧合方才能够相遇。”陈露凝顿了顿:“我也完全没有必要算计你们家,算计满盈城。” 是赵老六把这臭娘们骂得良心发现了么? “问题就出在你爷爷献上的那本书,它毒害了整个皇室与三教…”陈露凝的目光变得凝重起来:“这就是你的孽障,你欠我和月昙的债。” “什么样的书能让那样一群立于世间顶层,聪明绝顶又气运集身的家伙排着队陷进去?”杨御成皱起眉头:“堕落永远不会是单方面的,恶魔本身并没有背负着原罪。” “如果那是无人能够承受的东西呢?”陈露凝眯起眼睛寒声说道。 “真实?” “是的,真实,真相。或者说…预言。”陈露凝点了点头,脸上浮现出一丝苦涩。 “胡扯!”杨御成一掌拍在桌上:“这世上绝不存在什么预言。即便书中提到了现在乃至将来会发生的事件,那也是有人在背后特意推动达成的结果…世人命运早已注定,而命运本身绝不会允许任何事物向外界呈现出它的存在!” “没错,所以他们才会绝望。”陈露凝的音量也提高了不少:“就连天师都无法看清的大道命理,就连将诸天变化记述殆尽的观天世家都无法理清的世事脉络,全都白纸黑字地写在那本书上了…那本如同玩笑一般的罪恶之书!” “不可能。”杨御成唰得一下站起身来:“根本没有人能写出那种东西,我…” 话至半截,他的表情突然凝固了。 “是啊。”陈露凝苦笑一声:“那根本就不是“人”能写出来的东西…这世界上又怎么会存在没有既定命运的东西呢?” 存在。 就是我。 “不可能…过去和未来只不过是一种概念,时间只是单纯的计数法则…”杨御成颓然后退:“如果真的有人能穿越时空,那么这个世界的一切秩序规则早就已经崩溃了。” “已经崩溃了。”陈露凝叹了口气:“你如愿以偿了,天道已经被摧毁了。” “…你的意思是,我们是残渣?站在这里的我只不过是世界碎裂前的倒影?” “不。”她摇了摇头:“我们总以为毁灭是从某个节点开始向前推进,逐渐将一切卷入万劫不复…但实际上它是逆向而行的。” 逆向而行… “也就是说,终结正在从未来向过去行进,吞噬沿途上的每一个节点以促成最后的结果闭环,所以现在的我们做了什么实际上都是毫无意义的么?”杨御成眼皮跳动,回想起了在圣墓之下见到的天道摇篮。 “但这不是你的错,你就是天道的化身,又怎么可能摧毁得了它呢?”陈露凝悠悠望向自窗外洒落在地板上的月光:“你在尽头写下了希望,并把它交给了你最信任的人…但她却背叛了你。” “谁?” “月昙。” “那你呢?你又在这故事里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杨御成心有不甘地问道。 “我亲手杀了她,还有你。”陈露凝惨笑了一声:“不过是泄愤罢了。” “那这一切又跟杨守心有什么关系呢?一个死人为什么会这么频繁的在不属于他的时代中被翻来覆去地反复提及?” “这就是最有意思的点。”陈露凝抬起头来:“我从未看过那本书,或者说那本书其实根本就不存在…这些甚至都不是我的记忆,但我就是知道,而且其中内容已经在逐一验证了。” 不是自己的记忆。 十恶子说她见过木鱼僧。 小约克幻境中的修补匠… “…你更像是一根锚。”星光映衬着时月昙美丽的侧脸,微风吹起她飘逸的短发。 “你是大祭司么?” 时间在这一瞬间仿佛被冻结成永恒。 “不,大祭司已经死了一千年了。”陈露凝沉默一阵继续说道:“风来王唯一的妻子,绿洲与甘露的王后。自她之后,这世间再也没有所谓的大祭司了,人与神仅存的微弱连接被彻底切断,余下的不过是些拙略的模仿者。” 双源的概念,也是那时诞生的。 “她的故乡在哪里?” “无有之地。”陈露凝微笑着:“她是个没有家也没有故事的女人。” 九州,天海九州。 “天遗民对你说了什么?”杨御成叹了口气缓缓坐回椅子上。 “我没有义务告诉你,你想要从我这得到消息就得替我做事。”她又打量起了自己的指甲。 “你连破障修行的法门都随随便便地甩给我了,怎么到这又开始卡壳了?” “不一样的,修行的事就算我不说你早晚也能自己琢磨出来,而这个问题纯粹是出于你的好奇心。”陈露凝偏过脸来阴恻恻地笑着:“你变得越强,成长得越快,事情也会更有趣。” “呵,接下来的世界会非常滑稽的,是么?”杨御成疲惫地点了点头:“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你能记住别人说过的话,这是个优点。”陈露凝站起身来:“最后一次提问。” “那本书叫什么名字?” 陈露凝一撩头发,铁靴落地无声,踏着无比轻灵的脚步跃出窗外。 倩影无踪,只留余音回荡。 “浊世行。” 浊世行。 恶念黑莲盛放的尽头,空余毁灭。 等会…这气息,又是什么玩意? “呀——————!!” 凄厉惨叫划破夜空,这高八度的声调用屁股想都知道不是刚刚离去的陈露凝发出来的。 与推门而入的雪隐对视一眼,杨御成凝聚神识眯眼朝窗外探头望去。 煤炭一般漆黑干瘦,远比常人要高上一截的巨大身形,极不和谐的四肢比例。 虚子…! 第一百六十章 神幕飞雪 “雪隐,留在这里保护阿闪她们!”杨御成伸手一招,金悟与十全子从阿闪的睡房中呲溜一下钻了出来飞跃到他身边。 “等等,我也…”雪隐连忙追上。 “你看得到么?”杨御成踏着窗檐飞身跳下,半空中接下大白狼嘴中叼着的寒光剑。 雪隐被他问得一愣,止住脚步顺着杨御成冲刺的方向朝楼下望去。 街角灯火稀疏处有个打扮得花枝招展,满身风尘气的妙龄女子。她是什么身份,为什么这个点还会在外面瞎逛…这些都无所谓,关键是她此刻十分奇妙的动作与位置。 那女子竟然凭空悬浮在半空之中,满面惊恐涕泪横流。她的四肢如同被一只大手牢牢攥住一般紧缩扭曲着,整个人宛若被恶虎扑在身下的羔羊,凝成一团的表情中满是恐惧与绝望。 虚子…么? 邪魔作祟之所与众人居住的小楼不过百米距离,以沉浮修者的体质冲刺起来瞬息便至。不过向来以神速自居的杨御成此刻的步伐却远没有平日里那般矫健无踪。 虚子跟陈露凝有关系么? 她一走这玩意就来了,哪有这么巧的事? 皱眉思量之间,那高大黑影转过头来,上下颠倒的丑脸上露出了邪恶的笑容。 它的眼睛…是红色的? 杨御成一愣神,只见虚子将额上巨口瞬间张开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扭身便朝着掌中紧握的风尘女子大口啃去。 这玩意还会吃人的!? “空行三…”倒吸一口冷气,杨御成陡然加速同时凝聚纯白结晶,黑焰骤起掌出如虎爪。 太慢了,来不及了。 虚子的巨口与那风尘女子之间仅隔半寸。 该死…我…! 唰啦——— 紫色电芒如流星划破夜空,影逝半刻,光芒撕裂空气的灼热声音方才炸响而起。 “我还想来个潇洒离场呢,这又是玩的哪一出啊?”陈露凝怀抱着早已惊惧过度昏迷过去的可怜女子滑落在杨御成身侧,铁靴与地面摩擦出了好长一道焦黑的痕迹方才止住冲势。 “世事总是不尽人意,对?”杨御成下意识地长舒一口气,反手将还挂在那女子身上的半截漆黑手臂扯了下来。 “这东西…不是你搞出来的?”陈露凝周身环绕着微弱的深紫雷光,她将怀中女子轻轻放下,眯着眼睛开始打量起对面还在看着自己只剩半截的胳膊发愣的漆黑虚子。 “我还以为它是你的玩具呢。”杨御成一手黑焰一手白晶,压低身形摆开架势。脚边的大白狼与小浣熊金悟也低吼着进入了临战态势。 小黑猫姗姗来迟,飞身跳上一旁的柱子顶端,盘起尾巴居高临下地扫亮起场中风景。 虚子转过身来,上下颠倒的猩红双眸饶有兴趣地对着两人滴溜溜地转了起来。 “桑原小子说这玩意的弱点是脑袋,但是我先前按照他的指示来了一脚,腿差点废掉。”杨御成呼出一口浊气:“你有把握像刚才那样把它削成两截,或者跟吴山主似的直接给它轰碎么?” “我也是第一次见到活的。”陈露凝倒也是个在骄傲言动之下保持着十足谨慎的人物:“方才接触之间我倒是没感觉它的身体有多硬,反而像是一滩烂泥…如果按你所说,那么它应该是有着随意改变体表或者说是局部硬度的能力,而且…” 视线回转,虚子依旧老老实实地杵在那里,先前被一击截断的手臂完好如初。 杨御成瞥了一眼脚下,哪里还有什么自己刚才从女子身上扯下来的半截断手? “呵呵。”他傻乐起来。 “有什么可笑的?”陈露凝皱起眉头。 “不是,这样的场面我先前也见过,有感而发罢了。”他挠了挠头:“世间事好像都跟有一股魔力环绕似的,幽视者总会莫名其妙地扎在一堆,而当他们凑到一起的时候绝对没有好事。” “我不是幽视者。”陈露凝摇了摇头,深紫霹雳逐渐浓郁,盯着虚子的眼神也锐利了起来:“我不像月昙,没有闲功夫陪小孩子玩游戏…你在后方掠阵,若我没得手,给我分析出它的特性。” 不待杨御成答复,陈露凝裹挟着紫色电芒,以几乎肉眼不可见的速度斜向一闪。 青紫如丝线,雷音似天怒,转瞬之间,电芒圆弧就划到了虚子身后,她那如同虎豹锐爪一般的洁净玉手也狠狠地扳在了虚子的大脑袋上。 眯眼观瞧,杨御成只看清了她出手的第一击,却全然没能理解对面的黑大个是如何在转瞬之间碎成三段的。 这一下若是落在自己身上,那是十成十的得下去挨老爹的骂了。 “看出什…啊…?”鞋底划着火星飞身回落,陈露凝刚要说话,突然被眼前的景象震住了。 那确实被自己很没风度地扯成了三大块的虚子依旧如先前一般乖乖地立于原地,眼中红芒未退半分,几秒内发生的一切都像是幻觉一般。 这还分析个屁? 不,杨御成还真的看出了些端倪。 “这家伙跟集铉陵里的东西不一样!”他后退一步转向险些没刹住车的陈露凝说道:“形态复位需要能量,圣墓下层本就是一个阵法构筑出来的巨大幻境。能量体系的最终解释权也归核心处的天道摇篮所有,而这家伙…” “它并不是“变了回去”或者“长了出来”,而是根本就没受到任何影响!” “什么意思?”陈露凝站稳身子。 “我也说不太清楚,只看你能理解多少了。”杨御成呼了口气:“人们站在河边,徒手或者丢石子都能激起一阵涟漪。但无论搞出多大动作,对河底的影响都是微乎其微的…如果把场景换成一片汪洋大海,那么就算是一道天雷打进去,造成的影响都可以忽略不计。” “你的意思是它是某种不同世界或者次元映射到世间的投影,我们身处不同的领域,即使有交叠也无法对彼此本身造成影响么?”陈露凝皱起眉头,对杨御成故作高深的说法略显厌恶。 “没错,就像影子和影子打拳赛。”杨御成打了个响指呵呵一笑:“它是天道屏障的漏网之鱼,深海底端浮现上来的意识碎片…唯一不同的地方就是,我们是小石子,它是巨型战舰。” “所以,怎么解决?”陈露凝插着腰,望向自刚才亮相起就一直老老实实站在原地发愣的虚子。 “不用解决,它只是莫名出现在那里,然后根据某种本能执行某种毫无理性的指令罢了。”杨御成拿手掌扇了扇风褪去满身的黑焰: “它会主动袭击看得见它的东西,就像这个倒霉的流鸢一般有着特殊体质的人…而咱俩虽为人身却跟它没有什么概念上的区别,故此就算能看得见能摸得着,它也不会有空搭理我们的。” “总不能就这么放着,要是再有看得见它的人路过岂不是很危险?”陈露凝叹气问道。 “那就是你们的问题了,我不过是个平民老百姓,公共安全的事不是我该管的。”杨御成嘻嘻一笑:“梦醒了它自然就会消散无踪,至于它会不会突然暴起四处袭击…如果你在做梦的时候会主动毁灭世界,那么以己推人,你确实应该蹲在这好好盯住它。” “袭击金湍山主与观霞山主的事呢?这些也是随机的巧合么?”陈露凝的眉头一直就没松开过:“而且与它同种的东西确实有被击碎破坏过,光是尸体我那边就已经堆了五六袋了。” “关于这一点我也有个不成熟的猜测,若真如我所想的一般,那事情…等等。”说到一半,杨御成的瞳孔猛然一缩:“五六袋!?你们都给收起来了?还堆在一起了!?” “总要研究一下的?而且…” 叮铃。 空响清脆似琉璃。 叮铃… 是风铃的声音。 嗷嗷嗷嗷嗷嗷——————!! 神幕阁幽深之处,来自地狱底层的重重咆哮冲天而起,漫天黑云都随之压抑了三分。 “汪汪!咕噜噜…”十全子白毛炸起,压低身子正要跟着嚎两嗓子,突然发现喊串词了。 “嗷呜——————”狼嗥响彻天穹,暮色幽月的朦胧身影浮出云霄,夜空为之一清。 虚子口中啖出黑雾,身形扭曲一阵,缓缓转过脸来,眼中红芒淡去。 “有人能操纵它们。”杨御成重燃黑焰,面色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凝重。 脸上一凉,瞧着忽然飞落到自己面前的纯白结晶,他眼皮一跳,抬头朝上空望去。 我还没用白滞呢啊? 漫天梨花似鹅毛。 下雪了。 第一百六十一章 驭风灼刃 青砖石碎成白豆腐,烟尘如荆芥盛夏绽放。虚子爆发出了与他那巨大枯瘦的身躯完全不符的恐怖速度飞跃而来,一掌拍在两人中间。 “白滞,小鹰喙!”利剑飞雪似长枪。 紫电铁靴弹射如猛龙破空。 杨御成这回学聪明了,只是将白滞的破空之力通过寒光引导迸出。未在虚子身上吃过亏的陈露凝可是结结实实地挨了一下狠的。 “我…呲…!!”后半句没能喊出来的陈露凝当场就打着旋倒飞了出去,看得杨御成心情大好。 瞧瞧,瞧瞧,不是我的问题? 人家天纵英才的堂堂雷行三皇女一脚上去都得歇菜,更何况我乎? 寒光剑嗡嗡铮鸣,无比恐怖的反作用力震得他险些脱手。 通过刚才一瞬间的观察,杨御成终于搞清楚自己先前在吴山主那块为什么会吃亏了。 虚子此物并非身负天道恶念之力,也没有能将奇异力量悉数弹回的王八壳子…它的漆黑身体于凡尘映衬之下宛若镜面,飘零雪花落在肩头上的时候,它的身体中竟然也浮现出了一块与其相触。 两片雪花不过是鸿毛微力,相撞之后也只是各自飘散或黏着成双。但要是裹挟黑焰或紫电的猛力一脚踢在上面那可就不是闹着玩的了。 世上有两片同样的雪花么?世上有同样两把被纯白结晶包裹,携带空间破碎时产生的余波裂纹的寒光宝剑么? 透过虚子的身体折射,都有。 世间物体不过长宽高三轴,而这玩意明显多了某种其他属性…并非时间,而是里与外。 人家砍你脑袋,你蹲下来躲,砍你右边你朝左闪,此乃常理。但对虚子来说呢?快要被砍了直接把外侧翻转成里侧就可以了。 难以理解,不可能理解。事实体现就是你踹它等于踹自己,它捶你你没辙。 毋需多言,就两个字,无敌。 但世事无绝对… 想通关节的杨御成褪去黑焰,左闪右躲晃开虚子大手的接连猛抓。退无可退,挺身提剑,上步踏前与其硬拼一记。 剑刃落在枯瘦手臂的关节处,而巨掌指尖则穿过了杨御成的面颊,恍若虚影。 无声,但是真他娘的硬! 被一击震开的杨御成滚落在地,白狼金悟飞扑而上试图阻断对方的追命猛扑,却皆被源于自己的力量荡开数尺。 唰…一物飞来,虚子不闪不躲,任由那玩意穿过自己的身体。 倒了八辈子血霉的风尘女子跌落在地连吃了好几圈灰,最终摆出了一副相当后现代的躺姿,安安静静地继续睡着大觉。 虚子愣了,从瓦砾废墟中揉着脑袋爬起的陈露凝也愣了。 “就那点视野,能看见什么?”杨御成的声音在虚子耳边悠悠响起,陷入狂暴的虚子旋转身体空抓了好几下,却并未捕捉到任何东西。 “你适应不了它的视野,对?”安安稳稳踩在虚子脑袋上的杨御成抱着膀子,用手指托着下巴自顾自地嘟囔起来:“这也不能怪你,不过你妥协出来的索敌手段是真的够蠢的。” 虚子的身体若是虚子本人使用,世间众生自然是拿它完全没办法的。 可以这么说,一只虚子,单论它那近乎无敌的特质来说,完全能够把五州屠上两个来回。 但是吨位再重的战车,碰上了基础手册都没读过的驾驶员,那就没有任何意义。 虚子狂暴地猛捶地面,搞得砖石碎屑四处飞溅。那可怜的流鸢都被震飞了老远,它却依旧寻找不到杨御成的身影。 虚子是无法离地的,无论做出何种动作体态,身体必须至少有一点接触在地面上。 而它背后的操纵者则通过这个特性总结出了自己与虚子之间唯一相通的感官。 地动,无关虚实也无关长宽里外。人做任何行动都需要以脚下的地板作为落足点,运转功法时外溢的灵气也会经由地面回弹四散。 无论是善恶天道还是雷行紫电,万物都逃不脱重力的束缚。尽管虚子本身看不到与它同样作为某种事物化身的存在,但只要灵气震荡通过地面弹跳回返,居于幕后的操纵者就能将其感知并且做出对应的指令。 那么对方要是完全不靠灵气托举飘浮在半空中,或是正处于某种身体任意一点皆与世间事物隔绝的状态下呢? 怎么办?凉拌呗。 说是隔绝万物也有些过了,气流与扬尘会避过固体分散掠过,生物也会被无处不在的灵气定格显形。但显然正在操纵虚子的家伙的感官远远没有敏感到能察觉这些的程度。 “哎…”杨御成为自己的天才发想叹服一声,接着又陷入了苦恼之中。 搞清楚它锁定目标的原理了,那接下来该怎么做呢? 踩在它头上不动确实能遮断它的感知,但自己只要一使力激起灵气流转立马就会露馅了。 怎么解决掉它呢? 骑虎难下…是这么个说法不? 陈露凝很快也想清楚了其间原理,动作尽量轻微地站起身来,只用单脚脚尖点在地上。 虚子倒是根本懒得管其他事物了,光是杨御成在自己的感官中凭空消失这一点就已经占据了它背后操纵者的全部心思。 找出来,找出来! 绝不能让任何人看破! “皇女殿下,它这么着急应该就说明虚子本身并不是完全不可被破坏的…有什么建议没?”杨御成转头瞅向陈露凝,颇为无奈地说道。 “它好像挺在意你的,你跟这顶一会,不是说“梦醒了它就会自然消失”么?”陈露凝呵呵一笑,轻抬脚尖就欲离去。 “殿下,刚才远处传来的吼声你应该也听见了…若不想个办法出来只怕这地界就要被这群家伙犁平了。”杨御成摊着手:“就算这弱智真的愿意就这么傻了唧地跟我耗到自行消失,你觉得我会有那么多力气稳住脚跟吗?” 骑这玩意可比骑当扈费劲多了。 再者说,它的同班同学对付吴山主的那一招屏蔽灵气与四周视听的手段可还没使出来呢。 “我知道,所以我现在正要去拿东西。”陈露凝白了他一眼:“引爆灌输了灵力的阵基石可以在短时间内轰出一片毫无空隙的富灵区域,虚子在其中会被显着削弱…先前我们不知晓原因,现在看来是灵气的爆裂会遮断它与操纵者的联系。” 哦,吴山主当时用的那个方法么? 可是治标不治本啊… “两分钟。”杨御成无奈地点了点头,伸手指着正朝神幕阁深处龇牙的大白狼说道:“再久我也撑不住了,你要是不回来我就直接把它往你那引…这家伙的鼻子可灵着呢。” “够了,莫出差错。”陈露凝看着狂暴的虚子与站在他脑袋上尽力维持平衡的杨御成冷哼一声,转身刚欲启程,突然被远方传来的脚步声吸引了注意力。 啪嗒啪嗒啪嗒… 杨御成也愣了,这个点怎么还会有人在这条纯供居住的偏僻小街上乱跑的? 听着动静好像还挺急。 “咦?哇…!杨四哥!你怎么浮在天上!?”小桔子从街巷转角现出身来,气喘吁吁地抹了把汗,紧接着就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还真是熟人… 杨御成一巴掌拍在脸上,心底也满是困惑。还未待他大声出言喝退张矩,忽感脚下一空。 虚子对陡然介入的第三者产生了反应,鬼使神差般地虚化了身形。 安稳落地,迎接杨御成的是一张上下颠倒,展露出灭世恶魔微笑的大脸。 现在…谁是弱智? 虚子笑得灿烂,杨御成苦得眼角发紫。 时也,命也。 “杨四哥…接着!!” 虚子巨掌高高抬起,宛若月下古树。 张矩丢过来的小东西则从它的胳肢窝下呲溜一下划了过来,稳稳落到下意识前探身子伸出臂膀的杨御成手中。 好熟悉啊,太他娘的熟悉了… 刃出,虹光似奔流!! 第一百六十二章 虹杀虚妄 小桔子丢过来的东西当然不是什么只停留在字面意思上的“勇气”与“希望”,而是驭风旗。 耗时半月,完成升级改良的驭风旗。 此物自从在天南乡彻底折断又被寻香不知用什么方法修复之后,杨御成用起它时就一直有些难以言明的滞涩感。 现在没了。 看都未看,他几乎是本能地将令旗倒转化作长杆,向着虚子奋力一挥。 这杆底应该是加了把刀的。 甚至都没能看清新部件长什么样子,杨御成瞳孔紧缩,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了眼前发生的奇异景象上。 虚子那无往不利的里外翻转竟然在改良过的驭风旗面前失效了,旗底戟刃一如先前丢出的人体一般毫无阻碍地划过了它的身体,于虚空无有之处割出了一道漫溢虹光的裂痕。 虚子惨叫着向后退去,十分人性化地伸出大手捂住了自己肩头上的裂痕。 它的声音就像人声掺杂着金属摩擦时产生的噪音,一入耳中难以分辨出音源何在,仿佛是从人们自己的心底响起一般。 将寒光随手收回鞘中,杨御成双手握住旗杆,反拉冲势提戟上撩。 唰啦…风声激荡,又是一道虹光。 这回他看清了,旗杆底部新添了一把约有小臂长度的单刃阔刀。刀背有倒钩突起,刀面略显漆黑似乎涂有碳粉,材质不像金铁反而更接近乌木或者玉石琉璃。 刃脊之上自然生出各色斑点,浑然天成地描绘出了两组图案。一面是林中角鹿,另一面是海中飞鱼…刃与旗杆的连接处箍有熔融暗金,上刻纷繁符文,每挥动一次戟刃都会在金箍的符光激发之下熠熠生辉,仿佛带出了锻造时的余温。 这附刃并非只是锋利而已,符能与驭风旗本身的灵脉体系完美相融,每次激发除了刃身本来的奇异特质之外也勾连着驭风旗的原本功效。 驭风旗是风的扩散,那么这把刀刃则是风的缩紧…压缩四周的灵气以斩击的形式放出! 太完美了,太聪明了,杨御成似乎有种错觉,仿佛驭风旗本就是如此。 两击挥退虚子,杨御成将驭风旗挥了个弯月轨迹,十分自然地将其扛在了肩头。 旌旗飘飘,风涌天穹,透云明月映飞雪,无一粒泪珠凝结成的雪晶能落在他周围三尺之内。 杨御成闭上双眼,满心激荡。 该思考的太多了,该疑惑的也太多了。 没时间管这些了,现在该做的事… 这话要是不说出口,我会抱憾终身的。 唰,以手指头为中心的特写镜头,杨御成朝着张矩慌不择路躲进路边水缸时露出的半截屁股摆出了一个伟人指路的姿势。 “小桔子,还有魏小姐…”他深吸一口气,满面红光:“你们他娘的天才!!!” 轰… “嗷嗷嗷嗷嗷嗷嗷嗷——————!!”摇摇欲坠的虚子咆哮一声,陡然折返过来,拔起全身上下的动能就是一个皇上万岁万万岁。 不得不说,这玩意的攻击方式挺单调的…要么是胡乱驴抡,要么就是五体投地行大礼,搞得闪身后撤的杨御成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拜得不错,可惜拜错人了。 战斗局势瞬息万变,一旦敌人露出疲弱态势那就是痛打落水狗的最佳时机。至于照着哪打…人家三皇女又不是瞎子。 霹雳紫电瞬息而至,陈露凝踩踏空响,玉手如刀。她找准了虚子身上两道还未消弭的虹光裂痕交汇之处,恶狠狠地一下子掏了进去。 嗯,这招如果有名字,那应该叫… “你小子刚才不是还挺能的吗?”陈露凝咬着牙将虚子的身体撕出一个大洞,在一旁抻着脑袋看热闹的杨御成掐着嗓子为她配音道。 “别玩了,速杀!”她没好气地喝了一句。 虚子的大脑袋倒转一百八十度,上下颠倒的丑恶脸孔愈发扭曲。它正待发出那标志性的模糊咆哮,忽闻风声激荡… 驭风旗刃切割虹光,虚若无物却沉似实心铁秤砣。刚威风半刻还没来得及干些什么的虚子呼哧一下就被迎风而来的旗刃戳在后脑勺上,脚跟牢牢粘着地板,身子却整个掰弯了过去。 驭风旗不沉,但仍然留存附着在其上的纯白结晶应该是这世间最为沉重的事物了。 可怜的虚子甚至都没能发出一声惨叫就被一戟钉在了地板上,终于感觉到危机的它挣扎如上陆猛鱼,搅得满地青石烟尘四散飞溅。 但陈露凝和杨御成都见惯了场面,哪会在意这种小小的施工现场? 书卷画本之中,游离江湖飞檐走壁的修者大侠们打起架来往往都是十分酷炫的。动辄就是特效拉满与嘴角微微一翘的特写画面,偶尔到关键时刻还要来个前后倒放三次的慢镜头。 实际上在真正的战斗中,境界相同者往往几招之内就能分出胜负,境界不同的话除非有死仇,要不然基本上就是在逗着玩了。 生死相搏,容不多那些漂亮。 面对一个不知正体,不明弱点的异样存在时该怎么打?如贺谏吴聆这些笑傲天下的绝顶高手可能会告诉你:临战观察,寻漏击之。 什么样的敌人都可以这么打。 可人家是重梦修者,杨御成是初出茅庐。而陈露凝虽然修为不浅,但毕竟年轻,遇到这种不惧刀劈斧砍,脑袋被钉在地上都能继续活蹦乱跳的家伙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料理。 两人凑到虚子跟前,一边闪躲它胡乱挥舞的瘦长手脚,一边对视起来。 好像也没啥辙了,用笨方法。 反正这玩意好像自打被斩入了极其浓郁的灵气刃痕之后,很多能力都回老家探亲去了。 白滞混杂飞雪,紫电映衬星云。 你一拳,我一脚。出身风来州江北的落魄公子与雷行皇室正统的第三皇女摒弃前嫌,携手合力对着地上的倒霉蛋欢快地打起了黏糕。 轰…轰…轰…轰…轰隆…!! 附近居住的江湖人半夜惊醒,抹着惺忪的睡眼推开窗户,十分疑惑地望向黑云密布的夜空。 这怎么一边下雪还一边打雷呢? 烟尘消散,工匠们费尽心力铺出来的漂亮青石路变成了一道将人埋进去都露不出脑袋的陨石坑。被死死钉在地上的虚子在两人的合力猛击下化成了一张漆黑的面饼,动弹不得。 呼…一团肉眼难见的青绿光粒从大黑饼中浮现而出,稍作凝滞之后便向着神幕阁深处飞去。 陈露凝伸手紧握,紫电如树木根系般缱绻追去,临到接触缩紧之时却平平穿过。视紫电如无物的小光团嗖得一下从中浮出,继续向着预定的目标地点飞射而去。 紫电抓不住的,黑流也抓不住啊… 这可头疼了。 “杨四哥,镖!”一直紧盯着场中局势的小桔子突然扒着缸沿大喊一声。 镖?密宗九字真言么?哦,镖啊。 一招手,驭风旗缩成原本的小方巾模样飞回了杨御成手中。与先前不同的是,此刻巴掌令旗的一角竟然坠着一把指甲盖大小的迷你小刀。 跟钥匙链差不了多少。 镖…镖啊… 小桔子,老子现在能想到的只有抱着你的脑袋狠狠亲上几口这件事。 嗖,飞镖破空,如丝清风屏开飘落的雪花,载着驭风旗奔向明天的太阳。 能不能飞到太阳上这事不好说,反正射爆那枚小光团是绰绰有余了。 虹光乍现,光团破裂,凄厉惨叫于众人心底响起。小黑猫舔了舔爪子,橙黄色的大眼睛缩成一条黑线,抬头仰望起渐渐淡去的明月。 雪,越下越大了。 第一百六十三章 修补匠 “雪隐,这女子就交给你…哦哦哦,烫烫烫!”杨御成指着正躺在不远处,出落得跟个泥人似的风尘女子对来到跟前的雪隐说道。 可惜帅不过三秒,飒然收回驭风旗的杨御成直接被那小刀刃上的热意烫得跳起了踢踏舞。 “对不起,杨四哥…”小桔子摸着后脑勺从缸里翻身出来:“这个应该是汇聚灵力之后产生的过载效果,我们也不知道为什么刃身会发烫…” “没事,小桔子,你过来让我亲你一口。”杨御成哈哈一笑,将驭风旗收回腰间,大大咧咧地朝张矩招了招手。 “啊?杨四哥!?”小桔子下意识夹紧了臀肌。 “别闹了。”陈露凝抱着膀子冷冷插话道:“既然你入手了能派得上用场的新法器,那便速速随我一同去解决异变。” “是啊,杨四哥,事情紧急。”小桔子紧了紧外套搓着手继续说道:“赵公子那边正喊你过去呢。而且这法器我其实出力甚少,大多都是魏小姐精心操办,你还是在之后好好感谢她。” 魏韶颜…云响奇女子啊。 “赵公子?赵抚兰么?”杨御成与扛着风尘女子的雪隐对视一眼点了点头,转过来正色道。 “不是天师一脉的那位赵公子,是观天世家的…赵府大公子赵平苍。”小桔子答道。 “嗯?赵大么?”陈露凝皱起眉头:“他找这家伙干嘛?为何不找我?” “呃…您这边也有赵公子找,天师一脉的那位。”小桔子缩了缩脖子,同时心中也在疑惑。 这位语小姐是什么来头?怎么打起架来这么猛的?擂台上她是在隐藏实力么? 话说她私底下好凶啊… “行了,带路,边走边说。”杨御成抹去肩上雪粒拍了拍小桔子的后背。 小桔子望向陈露凝,欲言又止。 “没事,我知道他在哪。”陈露凝不耐烦地朝一旁招了招手。 顺着她的指尖望去,只见不知何时起,大白狼的头顶竟然出现了一只白底紫纹的小狐狸。 那小狐狸比小黑猫还要小上一圈,两只耳朵倒是占了整个脑袋的一大半。它正四仰八叉地趴在大白狼头上,十分幸福地蹭来蹭去,全然没注意到陈露凝的召唤。 “啧。”陈露凝眉头皱得更深了。 “叽!”小狐狸打了个激灵,慌忙站起身来以大白狼的脑袋当作跳板,肉球点地三两下跃上了陈露凝的肩膀,十分讨好地蹭起了她的乌黑长发。 大白狼歪着头眨了眨眼睛。 “杨四,听好了。”临行前,陈露凝回转面庞寒声说道:“神幕阁有一项布置,是那场战争中留下的前人遗物…如果闹得太大将其激发,那么整座岛的人都活不了,记住了?” 杨四?我尼玛… “那你还敢自己过来?”杨御成皱起眉头,也想明白了这场少年英杰钓鱼大会的由头。 “不想看到尸山血海的人,这世间可不止你一个。”留下一句在风雪中悠悠回荡不休的话语,陈露凝足尖一点,身影渐远。 “布置?杨四哥,这位语小姐到底是…”小桔子听得一愣一愣,扒着杨御成的胳膊询问起来。 “她是个坏女人,很坏很坏的女人。”杨御成微微一笑,扭头朝向雪隐:“记住了?杨五。” “呵。”杨雪隐噗嗤一笑,接着淡淡说道:“注意安全,阿闪还在等着你回来呢。” 嗯,回来的时候还得带点零食。 转眼之间积雪渐深,路不好走,小桔子也仅仅只是刚入了修行门道。至于杨御成,他可不是那种危机感异常深重,别人出了事他比对方还着急的类型。 抓起人家扛在肩上加速赶路这事,可不符合哥们儿的偶像人设… 神幕阁是不是个巨大爆雷,云响正道是否有意在此摆局算计魔教,这些都不是重点。 时间,才是最关键的地方。 崇亲王与云响魔教的一唱一和看似是水到渠成自然而发。实际上在掌握着选手登台排列顺序的大会主办者手中,间宫忌与蒙旭来何时站上鲟巡号的甲板都是他们一顿饭就能定下的。 而这次利用受操控的虚子制造混乱的时间点紧随其后,表面看上去毫无关系,其实仔细想想就能明白这是一套组合拳的后招。 那么这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或者说幕后主使为何要将闹钟调到这一刻呢? 赵抚兰,两段故事中途的核心点。 赵家大公子,赵…赵什么来着? “赵平苍。”小桔子转过头来答道。 对,赵平苍。此人与我素不相识,表面来看也跟我没有任何联系。但他此刻叫我过去一定是为了某件至关重要的事情…重要到以至于让谜语人们不得不好好开始说大白话的事情。 真相只不过是个人口中的片面见解,事情才是深深刻在世间各处的不灭风景。 观天世家的狗屁烂摊子看情况也比江北杨家好不到哪去啊…不对,等会! “小桔子,你刚才…?”杨御成眼皮一跳,急忙转过脸望向正在埋头赶路的张矩。 这小子能读心不成!? “杨四哥,你都给念叨出来了…”小桔子挠了挠脸,有些尴尬地回道。 “啥?我说出来了?”杨御成一愣。 “嗯,从“哥们儿的人设”那块开始…”小桔子坚定地点了点头。 我的天…我还有这毛病? 杨御成紧闭嘴巴,脸色数变,心里开始琢磨起为啥雪隐从来都不跟他说。 四大世家暂住在神幕阁西南区划,与大会主办方提供的选手居住区,也就是观霞山先前为杨御成安排的住所位置互成对角。 雪天赶路快不起来,不过张矩再不济也是观霞山的挂名弟子。十几里路磕磕绊绊也就花了半个时辰不到,眼见着那张灯结彩,灯火通明的豪华居住区就在一个拐角之后呈现在两人面前了。 “小桔子,杨少侠!”卫南溪穿着睡袍,身上胡乱裹了件大外套。不过比起她娇小曼妙若隐若现的玲珑体态,杨御成更在意的是立于她身后那一众严阵以待的精锐修者。 越过在队列外围举着火把的护阵弟子。杨御成眯眼观瞧,看到了那位手握折扇裘衣飘飘,玉树临风的俊朗面庞上隐带一丝忧虑的赵平苍。 老六真是亲生的么? “赵大公子,非常时刻,闲话少叙。”他朝小桔子点了点头,越过偷偷打量着他的人群来到赵平苍跟前拱手施礼道。 “好,且随我来。”赵平苍点头,转身朝着不远处的一座小屋走去。 嗯?不是你找我么? 杨御成疑惑着跟上了他的脚步,叉着腰静静注视着赵大公子通过一段复杂的手续打开了位于屋外的隐秘机关。 地板一阵晃动,化作了一条通向地下空间的幽深隧道。赵平苍连灯都不点,带着杨御成直勾勾地朝下迈步走去。 暗室壁上现珠光,暗云雪下影中人。 看到端坐在两盏玉壁正中的佝偻身影,杨御成当场就连想死的心都有了。 北地三郡幻境之中背着一堆工具修理世间脉络的那个白胡子老头… 戴着狗皮大帽的那位爷。 虽然换了身云响文道上位者的打扮,但他那张老脸真是化成灰杨御成都能认得出来。 我还没从幻境里出来么? 第一百六十四章 赵公问心 “你见过我?”老者缓缓开口,如同拨开了沉寂数十年的古屋封门的藤蔓。 “如果你下一句是那种高深莫测,在幻境或者回忆杀里才会出现的台词…那我现在就扭头回屋睡觉了。”杨御成叹了口气。 “那不是我,我从未见过你。”老者轻轻摇头。 “跟我讲讲您知道的事,现在我脑子还是懵的,接受起事物来也比较容易。” “十八年前…”老者的眼睛就像生锈的铜镜。 “等会。”杨御成急忙摆手:“打我们见面起也就说了五句话,这就要进回忆了?” 赵平苍皱着眉头正欲走上前来,老者忽然抬指将其压下:“你走。” 赵家大公子一语不发,向着两壁玉瓶正中的老人深施一礼,恭恭敬敬地转身离去。 “这与我叫你来的原因有很深的关联。”赵平苍离开之后,老者似乎也卸下了许多矜持,屋内沉闷高压的空气霎时就轻缓了下来。 “长话短说,最好限制在三行之内。”杨御成无奈地点了点头。 “十八年前,一伙人跟另一伙人在天隙抢东西。结果不止双双全军覆没,还激发出了万分恶毒的诅咒,现在就是那魔咒应验的时候了。”老者将精简版的超长回忆录简单地呈现了出来。 “杀谁?”杨御成耸肩问道。 “你认识。”老者答。 “你孙子?”杨御成再次将这个面相已经老得有点像妖怪了,眉眼之间却依旧保留着一丝儒雅俊朗的老脸与赵抚兰对比了一下。 诅咒?难怪老六丑成那样了。 “他不是我孙子,那是个恶魔。”老者微微摇头,犹豫半刻又轻轻点了点头。 “报价。”杨御成抱起胳膊。 “你的家事我可以帮你解决,明年初夏便可见结果。”老者沉声道。 杨御成摇头。 “云响州最富庶的锦园县,一年三十六祭,远非满盈城那种僻地小镇可比。” 杨御成摇头。 “九卿之位任选其一,以你的才能只要积累时间,他日进爵三公也不会是什么难事。”老者顿了顿继续说道:“不喜为官,那么文道武道也都可以,这方面我虽然不能保证什么…” 但有了你和你屁股后面那堆老帮菜在暗中推车,别人装个火箭喷射器全速猛进都难以追上。 是这意思么? 杨御成再摇头。 “私情,安稳,地位…如果这些都不会让你产生任何动摇,那么我很难理解你为何会要求我报价。”老者不急不躁,淡然说道。 “你只是给我提供了结局,却没拿出任何一个我需要的东西。”杨御成耸肩。 “你想要证明么?”老者眼帘低垂:“你比我印象里要谨慎得多。” “不,不,我相信你的能量,也相信你能够完成你做出的一切承诺,我保证。”杨御成连忙摆手:“毕竟一个排场这么大的地下室怪人拖着无比深沉的嗓音坐在我跟前,还长着一张能让我重温不好回忆的脸…我要是把这样的家伙都当成骗子,那这故事就没什么逻辑可言了。” “情谊?”老者又问道:“英才之间惺惺相惜乃常有之事,人与人的缘也不需要什么理由…” “情谊,一文不值。”杨御成呵呵一笑。 老者不再说话了。 “天下太平,人人安居乐业,世间不再有任何压迫…这就是我的价码。”他打了个响指:“退而求其次,既然拯救不了世界,那就去拯救几个无家可归的孩子。一个,两个,或者十个…” “不必锦衣玉食,也不必让他们担起什么波澜壮阔的命运。教他们维生之术,教他们世间公理,就像每一位父母长辈会做的那样…最后,让他们知道,有人在深深爱着他们。” 老者轻轻叹了口气。 “正义?”他悠悠问道。 “正义,就是这世间最大的压迫。”杨御成目光陡然转冷,寒声应道。 “我做不到。”老者摇头。 你可以翻手之间定人生死,谈笑之间为一地百姓换个当家,官帽就跟丢圈套鹅似的随便往外甩,却连给流浪的孩子一个家都做不到。 什么狗屁天下。 杨御成冷笑一声,转身便走。 “理想是很幼稚,很残酷的东西,尤其是想要全天下人一起认同自己追求的美好。”老者对着杨御成的背影说道:“追求这些会使你走上前人的老路,你现在对抗的,就是你以后会成为的。” “我不是理想主义者,也不期望什么世界大同。”杨御成转过身来:“我认识一个孩子,如果不是因为她成了孤儿,被迫启程,我应该早就化成一滩烂肉了。” “没准我就是万恶之源呢?”他笑了起来。 老者颔首。 “另一个。”他抬起苍老的面庞,望向通道入口处隐隐传来的夜幕微光:“明王宗蒙世国。” “这个倒没那么贵了。”杨御成搓了搓手:“你是不是在朝廷里很有影响力,随随便便就能跟很多大人物喝茶聊天呢?” 老者点头。 “那麻烦你帮我转告雷行三皇女,就说她要是再敢叫我杨四,我真的会对着她那张俏脸狠狠来上几个大嘴巴子的…这就是杀蒙天王的报酬,您老要是有空就先预支了。”杨御成嘻嘻一笑。 “你…咳,你可以自己去跟她说。”老者一下子被晃得也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画风转得太快了? “嘿嘿,我不敢。”杨御成的笑容依旧爽朗。 合情合理,无言以对。 区区天王,也就值这么点了。 “还有,你认识我爷爷杨守心么?”杨御成突然冷不丁地补充了一句。 “认识,我跟他之间有好一段恩怨呢。”老者努了努胡子,似乎回想起了某些不快的记忆。 “那就行了,麻烦你替我转告他,不要在我面前出现…尤其是我快被打烂了的那种危急关头,是人是鬼还是记忆闪回都不行。”杨御成叹了口气:“那种情节真的太老套了,真的。” “我觉得你应该我比更清楚你家祖坟在哪,自己烧封信过去不是更简单么?”一直保持着酷酷姿势的赵老头终于也忍不住开始捋胡子了。 “祖坟啊?被我炸了。”杨御成挠了挠头:“况且你跟他比较熟,过节祭祖我压根就没去过,人家估计也认不出我这张脸。” 能认不出来么?老者在心底苦笑一声。 孙子带着客人走入地下暗室的一瞬间,观天世家上代家主,雷行皇室前任丞相赵絮仇…也就是这位端坐在成对玉壁正中的神秘赵老头差点还以为是老对头从地狱里爬回来了。 不过,不一样。这小子的脸虽然与他长得极其相似,但终究不是同一个灵魂。 若说杨守心是太阳… 那他这孙子就是冰雹,超大颗还专挑晚高峰往行人脑袋上砸的那种。 一张脸竟能演绎出两样人。 奇哉,妙哉。 “当下之时我该去哪?你已经耽误我很多功夫了,至少该给我指条路。”杨御成的声音打断了找絮仇的思绪。 “龙骧台正北三千步,那里存有菩提教遗留的仙书半卷,也是开海大阵的核心所在。夜心王正在那里等待着什么…去与不去,你自己选。” “热闹总要凑一凑的,我希望我们这是最后一次见面了。”杨御成简单拱手,足尖点地,踩着楼梯飞奔离去。 功夫差了点,不过…呵。 赵老头终归还是被他的超能力逗乐了。 赵抚兰得死,你也不可留。不过再放你一阵应该能让不少人感到头疼。 有意思的小东西。 第一百六十五章 不死军团 聊天的这点功夫外面已经打起来了。 先说四大世家这边,福祥尘箓观天崇王府。光听名字就知道是一群文艺工作者,实际表现也确实如此。 一群文人墨客打扮的飘逸男女操灵的操灵,甩符的甩符,布阵的布阵。崇王府那一群全身锃亮甲胄,手持神兵利器的府卫军倒是低调许多,抬手就是普通攻击,普通攻击。 他们的特殊能力应该是有钱。 赵平苍看着是个正气凛然文艺属性拉满的书香大少爷,出手可一点都不墨迹。 他未用影兵,而是一手琉璃尺一手金光符。出招之间威势凛然,尽显世家风范。对面被震飞的嗖一下就不见了人影,尚且停留在的原地的均是缺胳膊少腿歪歪斜斜地倒了下去。 牝鹿鼓在乱战之中极其显眼,虽然型号没有那日龙骧台上展示出来的那么大。不过这又敲又打的热闹动静,让人想无视都难。 操纵者是魏韶颜的哥哥,尘箓世家的大少爷,杨御成的印象只停留在擂台比武时那一声撕心裂肺的“敲鼓啊!!”上。 至于福祥世家…哎呀,黑气缭绕鬼哭狼嚎,杨御成最怕这个故此也没敢多看。不过能搞出这排场的显然也不是寻常弟子,或者卫南溪那样真真正正贴合富二代形象的小姑娘。 陈愈身与魏韶颜都不在人群之中。 左闪右躲飒沓流星,杨御成避过一串串专盯着人屁股咬的飞矢与一道道充满仇恨与疯狂的凝视跃至战场外围,抬眼一瞧,叹了口气。 小桔子,给咱五山联盟争点气嘛… 哐!白滞凝于左手,杨御成一掌托起险些就要砍到小桔子脑袋上的大刀,使力将其捏碎,接着抬腿就将对面那浑身裹缠黑袍的怪家伙的坚实脖颈踢成了绵软的宽板面条。 魔教么?不太像啊。 “小桔子,卫小姐,你们没事?”他嘻嘻一笑扶起跌坐在地上的张矩,又朝不远处满面惊慌的卫南溪拱手打了个招呼。 “杨大侠,小心!”卫南溪焦急喊道。 嗯?杨御成回头一瞧,刚才被自己一脚踢碎颈骨的家伙竟然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袍中伸出布满脓疮与缝合痕迹的苍白手臂,耷拉着脑袋咆哮着就向众人猛扑过来。 不死性么?难怪大家出手都这么狠了。 砰,再来一脚,消停了。 “呃…哇!杨大侠你这么厉害啊…我之前怎么打他都不肯死呢…”卫南溪瞧着倒在地上连抽都不再抽一下的黑袍怪人,心有余悸地嘟囔道。 她满额汗水,身后有飘乎黑影掠过。人没受什么伤,不过疲惫不堪又受到了对面无限死而复生的心理冲击,双腿都直发软。 “可有脱身手段?”杨御成顺手将她拉起,双手拍了拍她两边肩膀,给人家整得差点又坐回去。 “有!有…”卫南溪毫不顾忌地低下头就朝着睡袍里一阵翻弄,搞得两位男士尴尬地转过头去,好一会才掏出一枚指甲盖大小的玉片: “这个激活之后可以让大壮将我们裹住,对面那群家伙看不见的!” 大壮?哦,她的身后鬼灵么… “好,你带着小桔子回返阵地,我还有事情要忙就不在这耽搁了。”也不好意思评价人家福祥世家的起名品味,杨御成抻着脖子瞅了瞅两方对垒最热闹的那个地方,心中也有了些数。 这点东西就是来给四大世家送菜的。 “杨四哥!”小桔子一把抓住他的手腕:“铃儿师姐她们去龙骧台了,你若路过…” “我就是要去龙骧台。”杨御成嘿嘿一笑回握住小桔子的胳膊:“人家那边可是观霞山正朔,高手层出不穷,反而应该是他们担心你才对。” “说,说的也是…”琢磨过来的小桔子颇为安心地舒了口气,突然望着杨御成后方瞳孔一缩。 倒不是先前躺倒的那个黑袍怪人又起来了,而是又有三个同样打扮的家伙扑了过来。 眼花缭乱之间,腥臭黑血四溅。 “快回去,你家里人肯定很担心了。”杨御成将缠满黑布的头颅跟皮球似的在掌中颠了两下,转过脸来对着两人温和一笑。 他脚下躺着四具支离破碎的…屠宰场都没这么血腥,烂成这样就算是拥有不死性估计也不可能爬得起来了。 溅了满脸腌臢的卫南溪怔怔点头,咔啪一下捏碎玉片,抓起同样发愣的小桔子就在鬼灵大壮的包裹下遁入无形。 快走,这地方简直不是人呆的… 无心再管两位小朋友去向何方,战阵经验并不多的杨御成终于意识到冒进的代价了。 由于他过度惊艳…或者说残暴的表现,那群一身漆黑半死不活的人形怪物大多都已经朝他转过身来,或提起兵器或伏地似野兽。 四大世家有不少倒霉蛋都是被这群黑衣怪人冲散之后分至各处的,这也是处于正中的主力部队为何会急吼吼向前冲击的原因。 哎,反正跟我没啥关系。 看着乌泱乌泱凑上前来的一大堆不死怪人,杨御成甩了甩手腕,黑焰自掌中迸发而出。 “我挺忙的,都滚远点。”眼神如刀,低吼似狼。每个被杨御成视线扫过的怪人都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人群之中竟然形成了一片真空区域。 这些东西连死都不会死,还会害怕么? 当然会。正是因为脱离了死亡,脱离了人的软弱,他们才会对这篷黑焰更加敏感。 这样的家伙,一烧一个准,全是柴火棒。 杨御成的缺点就是持久力差,虽然现在的他已经不再是圣墓之下那个爆一次黑焰就得连休三天的丢人水平了。不过之前战虚子时也消耗了不少,若是再于此处玩命,只怕后面就…嗯? 黑袍怪人们缓缓为他让出了一条路。 呃…这么好说话? 哼,杨御成冷笑一声。他当然知晓不是自己把对方吓住了,而是夜心王有过命令。 只要活杨四,不要死御成,是? “用不着你们给我让路。”驭风旗倏然化作长杆,旌旗招展迎风猎猎。风压随着杨御成挥舞旗杆呼啸而起,将他脸上的笑容卷得宛若恶魔。 好久没玩这个了! 呼哧…笑脸逐渐转为惊容,屁股后面陡然升起的爆裂临界感让杨御成再也顾不得排面,傻愣愣地低头朝下望去。 “呀!糟了!我忘了跟杨四哥说了…”鬼灵包裹之下,小桔子突然喊了一嗓子,给卫南溪吓了一跳,阵法都险些没能维持住。 “什,什么呀?一惊一乍的!”卫南溪用拳头捶了他肩膀一下嘟着嘴说道。 “就是他那件法器,原来储风和调配灵力的地方都有些问题。修了半天也没弄好,最后就改成按档位输出了,我交给他的时候忘记…” “噢噢噢噢喔喔哦哦哦——————!!” 火箭飞人,杨御成的身影眨眼之间就蹿上了天际彼端,渐渐化为一颗漆黑的小小流星。 档位是调到最大的! 小桔子傻愣愣地盯着漫天黑云,咽了口口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卫南溪双掌合十,默念上苍保佑。 天顶之上,飞雪环绕,云烟袅袅。飘散破碎的布片之中,杨御成终于缓过了神来。 他下意识地朝屁股上摸了一把。 嗯,没漏腚就行…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畅意欢笑,十全十恶浮现左右,看着他这一身破烂布条裹身一般的乞丐装,也不知该怎么评价。 翻身眯眼,神幕阁尽收眼底。 那是魏韶颜跟陈愈身…他们带着一群人正跟一座巨大的人形怪物打得火热。 陈露凝和赵抚兰带着红眼小子正在与满地的虚子搏杀,抽空还抬头瞧了自己一眼。 咦?老六你咋戴了个面具? 还挺帅… 再瞧另一侧,洛极乾孤身一剑立于巷中。在他脚边,不管是有没有不死性的家伙都已经躺下大半,剩下的残兵败将也已经跃跃欲撤了。 神幕阁会再次重蹈满盈城与北地三郡的覆辙么?应该不会了… 聚集于这里的一堆各色怪人尽管性格都让人很不爽,但与他们并肩作战还是挺安心的。 龙骧台处,黑云白雪凝为龙卷,有滔天威势滚滚蔓延而来。 颜彻,想见我是么? 止住狂笑,杨御成翻转旗杆,很快理清了内中改变。劲力催动,一小片风团在他脚下悄然冒出,提供了一瞬间的落足点。 “行,你爹我来了!!” 风暴呼啸,身影于半空如箭离弦。十全十恶伴飞左右,直指开海大阵。 第一百六十六章 顶峰对峙 吴聆的枪法来自观霞激流川“观霞阁老”上熏元君吴慎一脉,正正经经的家传绝学。传闻吴元君出身绿林,与起事初期遭遇重创的风来王在一场日常劫道活动中撞了个满怀。 两位时之英才越打越热闹,越打越投缘,叮叮当当不知交手了多少回合。直到手下人都抹干了汗蹲在一堆喝完了三壶茶,方才放声狂笑半晌,当场结为异姓兄弟。 古代人都是神经病,这事挺正常的。 风来王问鼎天下,吴元君不喜朝中纷扰,在风来王百般挽留之下毅然选择告老还乡。风来王无奈只得在他老家给他画了块地,以他的名号为附近最高的那座山定下了新名字。 云响州观霞山历来就是吴家人的地盘,包含诸多长杆兵器与心法的核心功法观霞上熏诀也是自祖宗手艺不断改进逐至大成。 这本闻名天下的神功典籍有个特点,那就是但凡出身云响州吴氏家族的人都会… 街边随便拎个弹棉花的吴姓老大爷出来,人家都能抄起杆子给你表演两下。 吴聆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靠着一人一枪以及一模一样的功法硬生生打上了山主之位。 高人配神兵,人家是兵器世家出身,怎么着手里拿的也得是天下闻名因缘缠身的不世利器? 还真不是。 吴聆的枪就是一把木头杆子上戳着铁枪头的破烂家伙什,农民乱军的兵器堆里随随便便就能捡出一把样式差不多的。 他虽是前代山主之子却出身侧室,老吴是个放荡性子,明媒正娶强取豪夺,妻妾拎出来能排满一整条街。吴聆的母亲只是个乡下桑农,生得倒还算白净,家境不好也没什么学识。 她对年幼的吴聆只有两句话。 第一,做人要端端正正,娘虽不识字,但也知道勿以恶小而为之。 第二,你是那人的儿子,这枪,要练。 母亲死于热病,乡人也一直看不惯他这没由来的野种。吴聆倒也知趣,尽可能庄重地埋葬了他在世间唯一的亲人,守孝三日,接着扛起破枪揣着变卖家产换来的两吊铜钱就踏上了旅程。 三十载岁月,破枪折断过无数次,枪头也被挑断,熔烂,砸碎过无数次。包紧伤口,修好武器,吴聆一次次跨过生死难关,最后收到了父亲去世的消息,以及选拔新山主的召请。 五十数载岁月,吴聆从未拿过一厘不义之财,从未害过一位无辜之人。 铁君子之名与枪无关,与观霞山无关。 话是这么说… 但是人家耍起本家把式来可不是开玩笑的。 观霞山之枪这些年少有亮相了,诸多交涉事宜也被吴聆有意下放给了以吴茜寻为首的一众精锐弟子,江湖人都有些忘却吴山主曾经的武勇故事了。 风是何处风,云自何处云? 一枪扫过,观霞山主目凛寒光,鲟巡号被风压冲得整个船头都沉进了海里。 他的对手,有着蛇蝎男爵异名的撒马利亚冷笑一声扛住无形劲风,衣袖破裂肩生蝎尾,抬针对着吴聆的面门猛蜇而去。 蝎尾针有多快?周围一群来自五山联盟,平日里趾高气昂自觉三十年后天下在我的精锐弟子们甚至都没能看清蛇蝎男爵出手。 叮,吴聆悠闲地探指一夹,那枚宛若弯刀的尖锐毒针就如同事前排演好了似的僵僵卡在他的指缝正中。 激流裁断指…真当我观霞山没有指法? 两者相接音爆再起,这回沉入水中的鲟巡号船头嗡得一下翘了起来,半座船尾随之入水。 撒马利亚邪笑一声,刚待送毒,突然瞳孔紧缩,连忙收回蝎尾急退数步。 风行剑光只差一点就能把他赖以成名的肩生蝎尾给削下去了…蛇蝎男爵蛇蝎男爵,没了蝎尾那不就只剩蛇了? 大山清剑至尊纯享版,由插芊山主贺谏独家倾情奉送。 呼…插芊步踏风无影,贺谏宛若飞鸟浮萍。他的飘乎身影在这紊乱至极,无比狂暴的灵力气流中时隐时现,场中每位夜心王的部下几乎都受到了他的关照。 “法谬勒…贺谏不是该归你管的么?”撒马利亚屈身闪过吴聆枪尾直戳,皱起眉头小声问道。 “这我哪管得住?”被唤作法谬勒的瘦小黑衣身影摇晃着手中的风铃,指挥着手下的不死军团一边应付着五山弟子,一边疲惫地追踪着贺谏的飘乎身影。 与四大世家那边一众乌泱乌泱只知凭着不死性悍然前冲的家伙不同,黑衣小个手下的这一群明显在步调与实力上都要强上一大截。 尽管如此,一切的一切在贺谏面前都不过是送菜罢了。大山主可不是什么富二代官二代,那是正经从尸山血海中搏杀出来的一代豪侠。 无非就是些许不知死亡为何物的小角色,又如何能抵挡大山主的剑呢? “怎么了?摇铃铛的…出门之前吃错药了么?”贺谏嗤笑一声,身影陡现,脚面直绷划线如弯钩,对着黑衣小个子就是一记弹腿。 “还不是你的宝贝徒弟?”法谬勒苦笑一声闪身躲避,却还是被贺谏勾下了面巾,露出了一半苍老如枯木,一半水嫩如童稚的怪异面孔: “尊王丢给我一批硬货,还逼着我多线操作,好巧不巧就让那杨家小子寻着空隙灭了我精心畜养的一分元魄…人老啦,不中用咯。” “难怪你这老小子跟被人捅了屁股似的。”贺谏嘴上说得热切,手上可是一点不带留情的。但凡是接近前来保护法谬勒的黑袍怪人全都被他一剑震飞十数米之外,腥臭漆黑的凝结血痕拖得满地都是。 “既然今天不方便,那就暂且先留在这。”贺谏剑尖指地,瞧着环绕龙骧台的一圈海水淡淡说道:“这挺好的,水凉。” “地主都发了话,我确实该恭敬从命…奈何尊王那边也缺人得紧呐。”法谬勒嘿嘿一笑,手中风铃缓缓浮空而起。 他搓动双手,口中念念有词。贺谏冷哼一声正待提剑运起插芊步,忽感后心一凉。 轰…偌大的鲟巡号在这群人手中被玩的跟跷跷板似的,一会船头翘起,一会船尾朝天,龙骧台也差不多该改名老年人活动中心了。 “老贺,你还真下得去手啊…”险些贺谏回身斩下头颅的银发老太揪着小个子法谬勒连退数步,站稳脚步笑着说道: “你小时候天天盯着离花姐,恨不得替她掏心掏肺,怎么到老了就变成辣手摧花的性子了呢?” 嘴上说着,手中不停。鲟巡号在银发老太指尖不断耸动的影响下竟然开始缓缓升起,片刻之间船身已经有三分之一拔出了水面。 咚…激荡无想海。 一脚将战船踩回水中,王杰云装模作样地抹了把汗缓缓走来四处拱手,最后将目光牢牢锁定在了银发老太身上:“贺老前辈可没下狠手,倒是你们一个个的都在这玩真家伙…有啥事不能边喝茶边谈呢?再说这船,孩子们可还要在这上面玩呢,真让你给砸了算几个意思?” 撒马利亚跃回伙伴身旁,身上一层一层裹得严严实实的大衣碎得都快不成样子了。 吴聆提枪缓步行至贺谏身边,面沉如水。 “来真的么?”法谬勒左右询问一番,手上的活计似乎已经进入到了最终阶段。 “尊王有令,照做便是。”撒马利亚死死盯着吴聆,寒声答道。 “呵,你倒是个忠心的狗腿子,可曾想过别人愿意陪你一起玩么?”银发老太皱眉斥道。 “赫迦,我最后再说一次…” “好了。”撒马利亚刚要爆发,突然被身后传来的一阵无比温和清澈的声音打断了。 三位山主肩头一阵,同时眯眼朝着声音源头的方向瞧去。 一个长得很美的秃子。 八成可能是个和尚。 双源境界…!? 这是贺谏对木鱼僧的第一印象。 “莫要伤了同道情谊。”木鱼僧双手合十浅施一礼,脚尖一抬,人便直接从视野之外横跨到了两方正中,鲟巡号的主桅杆跟前: “见过诸位山主,贫僧…” “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哦哦!!!” 轰——————一个看起来跟大黑耗子似的身影如流星一般坠落下来,稳稳地砸在了甲板上。 这回鲟巡号倒是没有再现先前那种整个倾倒的壮观场面,只是轻微颤动了一下。 雪花飞舞,烟尘四散,木鱼僧同众人一起朝那人的降落点瞅了一眼,接着无奈地笑了笑。 你怎么是这副打扮? 第一百六十七章 黑莲复现 高空坠落可不是一个有趣的娱乐项目。 画本小说里经常会出现那种腾云驾雾的神仙人物,也有不少靠着机缘与身板硬是坠崖不死的猛人…要问为何故事中的情节都如此扯淡,主角直接坠崖摔死了,那还讲个球? 现实可不跟你讲那些有的没的。 当然,诸如陈露凝与贺谏这般修习特殊功法的家伙搞些反重力的活计也情有可原,毕竟五州之大,何奇不有? 但杨御成不行。 烟尘之中骨碌碌滚出一物,众人定睛观瞧一阵,才发现那根脏兮兮的萝卜棒子似的物事竟然是一整条人类的手臂。 但很奇怪,人若摔得支离破碎总该溅点血出来。可这甲板上除了先前双方拼斗留下的痕迹之外,没多添半点殷红。 人影浮现,拾起手臂,咔嚓安回原处。 杨御成裹着惊世骇俗的破烂乞丐装,一阵干咳挥散尘嚣,脸上表现得若无其事。 你…是什么玩意? 贺谏与王杰云,撒马利亚都心中有数。木鱼僧笑而不语,其余人等则是结结实实地瞧了一回新鲜事。 说来也怪,刚才还打得热火朝天的五山弟子与颜彻亲随此时全都颇具默契地停下了手中的活计,愣愣地盯向甲板正中的少年。 重梦高手之间打得天地变色他们都不在意,毕竟这些场面都是可以预想到的。 但是这个是怎么回事? 他刚才…把手接回去了? 是接回去了? 是? 面面相觑。 “呃…你…”也不知是人群中哪个不会看气氛的家伙悠悠开口想要打破这份尴尬。 “啧。”杨御成瞪了他一眼。 没动静了。 场中沉寂半晌,木鱼僧苦笑一声,理了理袈裟袖口再次双掌合十。 “等会。”杨御成冷不丁地朝他伸手一指:“这世界观里可没有三千诸佛,别念串了。” 你他娘的管得还挺宽… 场下诸人纷纷叹气,也不知道该说啥好,难得翻涌起来的昂扬斗志都被他这一下给搞没了。 “我们不是第一次见面了,杨家四子。”木鱼僧依旧是那副祥和的笑脸:“我想你也不喜欢那些惺惺作态的虚伪场面,不如直接进入正题?” “你见过我,我可没见过你。”杨御成掸了掸身上的土:“你这坏得流脓的笑面秃驴,光是看见你这张脸我都觉得恶心…早晚想个法子弄死你。” “哈哈哈哈,不急,不急。”木鱼僧这回是真的笑了,倒不是他喜欢被骂,只是这杨家小子远比他预测的要有趣的多。 无论是他怪诞震撼的出场方式,狂放不羁的衣着打扮…还是他现在一边嘟囔一边暗地里在搞的小动作,都让这位沉浸江湖无数岁月的大德高僧有种重返往昔的欢快感。 “嘿,小子,就是你灭了我分出去的一丝元魄?”法谬勒捏着下巴招呼道。 “呀,你长得倒是挺有意思的,受我一拜。”杨御成被这半脸孩童半脸老者的家伙吓了一跳,回过神来之后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 “哦?我这长相就值你一拜么?尊王看上的人果真有趣…”法谬勒嘿嘿一笑,指着吴聆继续说道:“咱爷俩也算交过两回手了,第一回有这耍枪的夯货捣乱不提。今日你可是实打实地伤了我的精气,这梁子你准备怎么解?” “下回试试“焰从心生,视之如蔽”?虚子可不止触地而行一种特性…你要是去问颜彻或者身边这个大秃瓢,他们应该都会告诉你的。”杨御成耸了耸肩,十分无谓地回了一句。 “嗯!?焰从…哎呦,原来如此。”法谬勒双眼一亮连连点头道:“哎呀,还是你专业!咱们的事就算过去了,有空请你吃饭。” 叮铃…飘浮在半空中的风铃一阵晃动,法谬尔纵身一跃将其收回怀中。他颇为狗腿地朝场中众人笑了笑,接着三步两步足尖轻点,半刻之间身影便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吴聆正待追赶,却被王杰云伸手拦下了。 猎脊山主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一阵,接着摇了摇头,并未多说什么。 吴聆明白了他的意思,将冰冷的目光转向了场中满脸云淡风轻,一副事不关己模样的木鱼僧,握着枪杆的手攥得更紧了。 杨御成望着法谬勒离去的方向陷入了沉思。 唱双簧么?如果我感觉的没错,在背后操纵虚子的家伙应该是个女人啊? 真要是那重梦境界的半脸怪人在后方凝神操控,陷入隔绝灵气环境下的吴聆以及间宫忌怎么可能撑到自己入场呢? 怪事,怪事… 抬起头来,蛇蝎男爵撒马利亚正在盯着自己,面色依旧如先前一般虔诚。 “我要说的话之前都已经说过了。”他顿了顿,算是回应了杨御成满是疑惑的目光。 杨御成亮了个“ok”手势,转头瞧向在一旁被晾了半天的银发老太。 “小子,你…” “报名,我没空跟每个人都聊一大长串。”杨御成抱起膀子直接出言打断了她的开场白。 嘶…台下诸人齐吸冷气。 “小子,你…!” “哦,你叫“小子你”么?名字不错,且受我一拜。”杨御成再行大礼。 “小子…你———!!” “还是个结巴。”杨御成叹了口气转过身子对王杰云抱拳致礼:“王山主,以后搞大动作之前记得提前通知一下。招呼都不打一下就把整片区域的灵气全部镇压锁死,搞不好真的会摔死人的…” “呃…我下回注意…”王杰云挤了挤眼皮。 感情这一出是我害的了? 银发老太赫迦干枯的嘴唇一阵耸动,功成名就数十载以来,自己何尝受过这样的气? 大人物有大胸襟,但也架不住有人蹬鼻子上脸啊?哪有这么不把人当人的? 我赫迦一世威名,岂是尔等小辈… “你给我…” “阁主,且慢。”赫迦刚要使出雷霆手段轰杀杨御成,又被木鱼僧出言拦住了。 她转过脸来,布满血丝的瞳孔跳动不休。 姑奶奶我今天一句话只能说三个字是? 木鱼僧微微一笑,抬起洁白素净的手掌,缓缓朝天一指。 此人自打迈入场中起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那锃光瓦亮的灯泡脑袋自然是占了三份功劳,不过更多的原因还是在于他那迷雾缠绕一般的内敛气质。 双源便是世界的中心。 而此刻,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顺着他的指尖向上望去,接着心跳一齐慢了半拍。 滚滚黑莲盛放如梦,暗云之下无光辉映。便连此时璀璨飞雪映浪花的诗画场面,都没有半空中那朵漆黑招展的花朵半分令人震撼。 满盈城之变… “我听人说这神幕阁就是个炮仗,但凡动静搞大一点那就谁都别想囫囵个地离开…”杨御成伸出缠绕着丝丝黑焰的右手,中指与大拇指轻轻贴合并作一处。 龙骧台一片寂静,便连雪花落地的声音都能听得清清楚楚。而空中那朵那无声涌动的恶念黑莲却像是世间最为喧闹的锣鼓一般,将混乱与压抑洒在了每一个人的心头。 除了始作俑者,也就是杨御成本人之外,只有两人依旧面色如常。 木鱼僧依旧在淡然微笑。 贺谏还是那副全世界都欠他钱似的臭脸。 “你想威胁我们不成?”赫迦眯着眼睛捏了捏手掌,指骨咔啪作响。 “不是。”杨御成摇了摇头:“当日在满盈城我有天道余力加身,随手宰了两个呆头鹅却没尝出味道来,今日我只想看看…” 他眼帘低垂,语气逐渐转为冰冷: “重梦境界…到底有多厉害?或者说,是你们的腿脚快,还是我的响指快?” 场中气氛一下子就被压到了最为焦灼的临界点,不论是五山中人还是颜彻的部下,此刻看向杨御成的眼神都开始凝重了起来。 啪。 还没待大家做好对下一步动作的设想和心理准备,清脆的响指声就这么打响了。 手指和手指之间快速摩擦产生的空气挤压,一个小型空气泡破裂的余音能持续多久? 至少此时在龙骧台这票人的耳朵里,那一发响指的尾音,近乎于永恒… 黑莲狂暴涌动,众人双目圆睁。 不是…啊? 啊!? “答案是…我快。”杨御成无奈耸肩。 木鱼僧呵呵一笑,点头附议。 浊世恶念,于此绽放! 第一百六十八章 云行一蛇 场下众人里亲眼见识过满盈城之变的不过一掌之数,大多都是道听途说。 对于他们来讲,那只不过是世家叛乱勾连魔教,最后毁了一座僻地小城的寻常故事。风言风语有的传得神乎其神,有的讲得不屑一顾,对于事件中心的那几位主角更是轻描淡写。 但八方天下有识之人不在少数,消息灵通者更是一抓一大把。 他们有一条共识,那就是:满盈城之夜,即为世间变奏的转折点。 为什么?因为那一夜,小小的一座城里前后聚集了四位双源尊者,重梦高手二十余人。 这阵仗拉出去一盏茶的功夫就能把方圆千里犁成平地,但最后的结果只是毁了座城,死了几个无关紧要的边缘人物。 是什么浇灭了他们熊熊燃烧的斗志与杀意? 就是这个。 黑莲花瓣招展涌动,瞬息之内由清晰转为模糊。临近爆发前的最后一刻,人们终于感受到了那无根生出,压抑如头顶黑云的汹涌恶意。 难不成自己真的要死在这了? 莫说是神幕阁中的那项布置,光是头顶上这朵大喇叭花直接爆开估计都够炸死不少人的了… 这是什么力量啊? 面对裁决时刻,未曾站上世间高峰的精锐们一如常人,愣愣地怔在原地,等候着命中注定的审判降临。 撒马利亚,赫迦,以及不死军团中陡然蹿出的彪形大汉疾行如电,手段齐出,直指甲板正中的沉浮少年。 命是自己挣来的,这世间绝无奇迹。 三位山主横眉顶上,六人于空中对冲。 鲟巡号上空气凝滞,就连一丝微风都通过不得。其下翻涌不休的无想海竟在片刻之间结为坚冰,海平线尽头,百丈巨浪滔天翻起… 之前不过是划划水,玩一玩罢了。 咚…来自神幕阁岛屿地下深处的震颤狠狠敲在了每一个人的心头上,宛若死神的丧钟。 完了,全完了。 处在暴风眼正中的杨御成不慌不忙,胸口挂坠金光一闪,颗颗金粒漂浮而出,缓缓在他肩头凝结成了一只肥硕的小浣熊。 金悟站起身子,杨御成随手将它肚皮上绑着的小竹片取下,用力一捏。 咔啪…清脆声响再起,龙骧台四周观众席下方的防浪壁上窸窸窣窣响动一阵。埋于其中的机关在阵基催动下瞬间开启,竟然张开了一整片环绕全场的透明镜面。 这是什么?啥时候布置了这样的阵法?我们怎么不知道? 五山弟子疑惑,杨御成咧嘴一笑。 我弟弟办事,能让你们发现? 阵法是他们兄弟两人总结天南乡之中的防护法阵最后设计出来的半成品,论防御功能和实际效用都不及原版半分,但是呢… 弩床嘛,有就行了。 虎念孔雀舞。 “黑流百花,云行一蛇…璀字剑!!” 法阵镜面嗡鸣,随着杨御成勾起散落四周的无形黑焰翻转舞动改变角度,迅速排列出了一道光幕,终点直指木鱼僧站立之处。 木鱼僧微笑点头,完全没有要挪步的意思。 黑莲并未如众人预想之中那般爆散开来,而是在光幕纠结下化成了一道…一条蛇? 焰随心动,恶随心动。 轰…那危急之时方才跳出来的彪形大汉连名字都没来得及报便闷哼一声,像块破抹布似的燃着黑焰悠悠跌落在船下冰面上。 动都不动一下。 啧,不愧是重梦境界,跑得是真快… 杨御成皱眉冷哼一声,不再管船下那具即将化为灰烟的壮硕躯壳,转而将指尖钉向了蛇蝎男爵撒马利亚。 场中诸人无论是一众重梦高手还是台下瞠目结舌的观众们都没能明白发生了什么。自黑莲化蛇到壮汉陨落的这段时间仿佛是被切断抹平了一般,全然没有任何踪迹可供琢磨。 撒马利亚鬓角冷汗滑落,直至那无迹可寻的凄焰神鞭超越时间一般荡至自己面前,他才终于看清楚飞过来的东西是什么玩意。 这哪是蛇,分明就是一条条手臂相互紧握… 气泡自他掌中陡然浮起包裹全身,有效地将他与鞭状黑焰隔绝开来。可杨御成费心凝结出来的浊世黑莲的能力岂是黑流能比的? “啊…!!”撒马利亚惨叫一声,终究还是被循着缝隙渗透过来的黑焰点燃了肩头鳞甲。 伤倒不重,疼是真疼。 又能怎么办呢?这小子是尊王亲自点名要的人,动也动不得,杀也杀不得。即使有着隔绝天道神力的手段,自己拿他还真没什么办法。 法谬勒,特伦托…你们两个鸡贼货… 蛇蝎男爵心中暗骂一声,偷偷对着空处使力猛击一下,当场就倒飞了出去。 只不过他飞得有点过了,哪有人能被一下子抡飞到视野尽头之外的?又不是动画片… 赫迦左右观望,顷刻间两位老友一齐歇菜,搞得没细心观察的她还以为这招有多狠呢。 惊慌扭头,银发老太严阵以待了好一阵,这才发现人家根本看都没看他一眼。 第三指,稳稳朝向木鱼僧。 “哇呀呀!我弄死你!!”尽管被频频无视,她赫迦也不是易予之辈。莲落诸城那么大的摊子,谁见了这位银血阁主还敢不上前来跪拜的? 虽说维持偶像包袱挺累的,这回她也是应了老友的邀请出来透透风,可再不济你就算不认识老娘也得把我当个人? 威势如凶弹激迸,四面八方宛若天穹塌陷。杨御成目不斜视,仿佛整个世界只有他自己与对面那安然微笑的和尚一般。 叮叮叮…空处现形的琉璃珠被贺谏一步踏出挥剑接下,滴溜溜地飞回了赫迦身边。 “不好意思,他们插芊山人都这样。”王杰云嘿嘿一笑,冲着银发老太作了个揖。 “让开路,阁主,你挡到小朋友表演了。”沐浴在镜面辉光下的木鱼僧轻轻挥手,赫迦犹豫一阵终究还是服了软,冷哼一声姗姗退开。 杨御成是…我记住你了! 无视了银发老太万分哀怨羞愤的吃人眼神,杨御成依旧维持着那个跨步前指的帅气姿势。 姿势是帅,但他这身行头实在是有碍观瞻,更令人感到尴尬的是他脸上万分疑惑的神情。 我黑焰呢?我璀字剑呢? 他转过头去抬眼眺望,空中哪还有什么恶念黑莲或者黑焰游蛇? 云依旧黑洞洞,雪依旧白涔涔。 “这东西是你自己凝聚出来的?”木鱼僧温和的话语悠悠响起,杨御成眼皮一跳转过脸来,眉头皱得更紧了。 木鱼僧掌中正飘着一朵半片化为缕缕丝线的小巧黑莲,光芒隐现,却硬照不出他的影子。 “是。”杨御成点头道:“搞一次这个之后我至少三天动不了手…费劲布置半天结果倒是给你看了回热闹。” 哗啦啦…龙骧台周围的镜面法阵再也支持不住,纷纷颤动落下。灵气余波砸落无想海,冰面霜解,海浪回归平静。 “呵,比赛要紧。”木鱼僧一招手,小小黑莲缓缓飞回了杨御成掌中。 “这东西对你无用么?”杨御成将掌中黑莲狠狠捏碎,皮肤上重新泛出了几缕血色。 “有,但现在经你使出还欠了几分霸道…”木鱼僧大袖一挥,那具即将随着海冰融化跌落其中的壮硕躯壳像是被巨手提起一般飘了起来。 “有人想要见你。”言语间,大汉躯壳上熊熊燃烧的恶念黑焰逐渐熄灭飞至木鱼僧身边,他倒也毫无忌讳,直接将其扛在了肩头:“与其在这里小心试探,不如直接跟我来?那一位可比我有意思得多呢…” 此人竟然没有一丝恶念… 花草鱼虫,山石树木,就算是再微小的东西都不可能逃离天道定下的固有属性。但这满脸做作笑容的和尚竟然脱离了世间桎梏… 双源,都是如此么? 还有他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黑焰灼烧不了没有恶念存在的东西,但只要足够“霸道”,就可以跳出规则的束缚了么? 甩了甩脑袋,多想无益。 “我也是来见他的,带路。”杨御成叹了口气,勉强挤出一丝微笑。 哗啦…他身上的破布条终于被风吹散了。 第一百六十九章 再会地行 为什么各种演绎故事里人在打架的时候裤子永远不会破? 全身上下只剩半截超短裙样式的平角裤的杨御成开始深深思考起了这个问题。 修行法门自然也有乱甩光波的,话说这世界上真的有那种被一炮轰飞之后浑身上下一丝不挂,还能佯装无事继续打架的人吗? “呃…你…”台下人群中传来疑问声。 “啧。”又是你这个不长眼的。 一天之内同时被杨御成狠狠瞪了两次,想必那位仁兄幼小的心灵定会留下阴影了。 唰啦,一袭印有金钱纹的长袍大褂正正好地披在了他的肩头。杨御成愣了一下,回头瞧向脱下外套之后只剩里衬的王杰云。 好肥的肚子啊… 不管怎么样,多谢你了,王山主。 “这边请。”木鱼僧点头半转身子,伸手摊向与鲟巡号船头正相反的方向。 这家伙虽然言语动作都恭敬得很,但脸上却是一副谁都不放在眼里的淡然表情。 口是心非…想的与做的完全是两码事,这就是杨御成最讨厌的类型。 不过没办法,谁让人家是双源呢? 话说…他真的是双源么? 杨御成扭头瞧向贺谏,大山主一语不发,随手一招。那柄镌刻木纹的青锋宝剑如同长了翅膀一般飘乎飞至杨御成身侧,锋寒凛凛,宛若着甲持戈的铁面卫士伴随左右。 这招好! 杨御成掂了掂腰间沉甸甸的寒光剑,下定决心一定要把这招学过来。 唰,吴聆也掷来一物,正是那日虚子袭击时他掏出的小小阵基石。不过与那日内里空荡荡的感觉不同,此刻骨雕正中的小珍珠正散发着灼热炽烈的耀眼光华。 低头瞥了一眼自己胸前挂坠内里星星点点的微弱光芒,杨御成不禁暗暗叹了口气。 境界高是不一样啊… 黑衣军团纷纷让开道路,木鱼僧缓缓迈步,并未使出先前切入战场时那种缩地成寸或者神足通一样的手段,但是… 更离谱,他竟然直接踩踏空处宛若平地,悠悠身影孤悬无想海上方,在场中诸人万分震撼的注视之下慢慢悠悠地走到了观众席上。 杨御成挠了挠头,顺着他的足迹追了上去。 噗通…掉海里了。 在众人十万分震撼的目光下,杨御成划着十分潇洒的狗刨式扒住了观众席下方的防浪壁。 三两下跃上台面,他很自然地甩了甩身上的水珠,将王山主的外套裹成浴衣模样,若无其事地跟上了木鱼僧。 “啧。”他走着走着突然转过身来朝人群中狠狠瞪了一眼。 不是,我没说话啊… 被莫名瞪了第三次的倒霉蛋颇感委屈。 “怎么着,还打么?”贺谏叉着腰,冷不丁地向赫迦问了一句。 尚处于多种冲击余波之中,大脑还有些宕机的赫迦打了个激灵,猛然转过身来。 贺谏,吴聆,王杰云…还有站满了半片观众席,各持兵器杀气腾腾的五山弟子。 等会,我这边的人呢!? “改日再会!”好汉不吃眼前亏,赫迦双袖灌风平地跃起,如同大黑蝙蝠一般在数枚琉璃珠的环绕之下隐入了远方云烟。 黑衣军团后方吹响号角开始有序撤退,五山弟子前锋刚有追击之意就被王杰云伸手拦下。 败了就是败了,都让人逼到悬崖边了,现在人家放你们一马,你们还真准备反攻不成? 待黑衣人尽数退离龙骧台,一直顶着海风潇潇肃静而立的贺谏身子一晃,险些直接跌坐下去。 王杰云不动声色地扶住了他的后背,吴聆转过脸来眯起眼睛,眉目间略显悲意: “那传闻,是真的?” “老吴…”王杰云小声喝止道。 “没事,阿聆和你都不是小孩了,再说本来我也没有隐瞒的打算。”贺谏摆了摆手,在王杰云的暗中搀扶下重新站稳身子。 “那孩子我可以接手,书您不是也传给他了么?事到如今又何必拼着风险…”吴聆焦急说道。 “这是缘,也是债,我插芊山的债。”贺谏冰冷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笑意:“看看那剑,看看那些人…命数如此,违之不祥啊。” “贺老…”王杰云叹了口气。 “呵,老子也已经是会被人唤作老头的年纪了呢。”贺谏拍了拍手,又恢复了往日那副卖鱼摊子上的糟老头子的精神面貌: “老东西们总是想把一切攥在手里,年轻时我不理解,现在倒是有点明白了。” 吴聆还待再说什么,却被贺谏乐呵呵地拍了拍肩膀,终究还是把话咽回了肚子里。 “老鱼头,翻花儿的,还有你们的父母尊师都已经不在了…唯独只有我留了下来,那么也就说明我还有没做完的事情。”贺谏平静地望向木鱼僧与杨御成离去的方向,轻声嘟囔道: “这天下终将是年轻人的,但我们这些老家伙现在还不能安心退场啊…” 两位山主无言,默默望向天穹。 台下听不清楚他们在聊什么的五山弟子… 一脸懵逼。 ………… 杨御成跟着木鱼僧沉稳的脚步,两人一前一后埋头走路,并未多做交流。 这条路是直通大会主办方安置所的,少年英杰会的每一道关节都将在道路尽头的那座高大建筑中敲定。而十数年前,那里每日都在处理着更多,更加宏大紧急的诸多事项。 菩提教总坛。 这条路两侧岔道都直通神幕夜市,平时也是擂台赛散场之后大家离开的主要通道。只不过今夜这里格外冷清,方圆数里之内连点烛火光芒都寻觅不得,想来也是有人提前做过了布置。 道路两侧的房屋墙壁上钉满了身着崇亲王府侍卫军甲胄的扭曲身影,没有血泊,也没有那股战场特有的冲天死气。 如同画片一般,这些被非常理的存在残害了的雷行军人,就连死都不像人的死法。 “故地重游的感觉如何?”左右观瞧一阵打了个呵欠,杨御成对着木鱼僧的背影出言询问道。 “三十年前,这里远没有现在这般优美整洁…”木鱼僧并未转身:“虽然信奉佛陀之理,但所行皆为杀伐,得此果报也是应有之事。” “现在呢?现在你准备怎么做?”杨御成拧着湿透了的袖口:“搞那一套刀架在脖子上都不许反抗的歪理,只靠几本破书就想着导人向善,最后大家一起幸福快乐大团圆么?” “你会明白的,你是有慧根的人。”木鱼僧浅笑一声,兀自行路。 “我不会明白,也不想明白。”杨御成冷哼一声,伸手指向道路两旁维持着静滞模样的尸体:“他们就活该死么?他们就没有家人,没有朋友么,也没有信仰么?” “我们是一样的。”木鱼僧驻足,缓缓转过身来,脸上挂着一丝苦笑:“我们都期许着某个未来,我们都希望现下的体制沉湎…并且,我们要走的路都铺满了死亡。” “是啊。”杨御成点了点头:“我们都想按自己的意愿去创造出一个令人绝望的未来,但我永远不会认同你,也不会和你搞那些虚头巴脑的表面礼数。” “为什么?”木鱼僧眼帘低垂:“是因为你的家人么?还是故事起始的方式不合你的心意?” “都不是。”杨御成叹了口气:“我看到你这张脸就恶心,如果把你的脑袋削下一半去,没准我们还能做朋友。” “也许有一天,你会做到的。”木鱼僧微微一笑,转过身去继续行路。 “你也可以试试,看看你的两面五指山能不能夹得住我…”杨御成呛了他一句。 两人继续保持着沉默埋头行走,越靠近那座大会主办区,世界就仿佛越宁静。 数丈木门缓缓开启,迈过门槛,成排烛火随风摇曳。厅堂之内,齐人高的修长窗棂正透着暗淡天光,崇亲王端坐正中,缄默不语。 他的手被一颗铁钉模样的东西牢牢嵌在了椅子扶手上,脸色看起来也不是很开心的样子。 杨御成并不关心这位八面威风的皇室政要,而是转头瞧向了立在他身旁的矮小身影。 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又见面了… 李结缘。 第一百七十章 夜心开海 李结缘这小子的长相颇为柔美,从他身上便能看出其母李念婆青春年少时的三分风貌,其余的阳刚健朗应该源自于那未曾谋面的父亲。 肉葵到底是个什么原理,看到那一大串草药丹籍就开始头疼的杨御成自然不知道。不过有一点是可以直接下定论的… 这家伙,绝对不是人。 “瑟克萨什,你的老伙计们之前让我替他们跟你问声好来着。”杨御成朝他挥了挥手。 “他们还活着啊…我已经很久没被人叫过这个名字了。”少年地行鬼点了点头:“你将我从沉眠中唤醒,还给了我第二次生命。我之前没有机会好好感谢你,现在…” “不必了,我当时只是想把你拎出来让你整点热闹场面,从未预想过会有这样的结果。”杨御成呵呵一笑:“你早晚会苏醒的,我只是拿针扎了下你的小屁股而已。” “不,你不明白。”李结缘摇了摇头:“只有不受本能驱使才算是活着,现在的我是自由的,这全都要归功于你在错误的时间掀开了错误的盖子。” “你现在是自由的?”杨御成不置可否地望向崇亲王座椅的另一侧。 一位有着黑亮长直发的妙龄少女立于崇亲王右侧,光看气质就能知晓她绝非生于寻常人家。 美则美矣,最近一阵杨御成见到的美女都能排成一条长队了。不过她有着一项绝对不会被人忽视的特点,妆容与服饰。 桑原贵族。 “你家养的狗都漂洋过海跑来找你了,现在看来他要失望了呢…”杨御成抱起膀子歪着脑袋:“哦,对了,你听不懂?” “忌并非我的仆人。”桑原少女摇了摇头,口中冒出了十分流利的标准语。 “所以我该怎么跟他说?你的公主大人是自愿离家出走的,辛苦你一厢情愿了,赶紧叼着你的骨头滚回去舔毛?”杨御成耸了耸肩。 “您说话的腔调很有意思,这片土地上的人都太过拘于礼数了…”桑原少女轻轻一笑:“您是忌的朋友么?” “不是,这地方正在举行一场小孩限定的养蛊大会。我俩都是参赛选手,而我接下来会把他揍得亲妈都认不出来。” “他没有母亲。”桑原少女微微闭目,从身后掏出一柄裹着皮套的短刀:“希望您能将此物交给他,并替我转告,就说“你自由了”。” “呃,好一手恩断义绝啊…”杨御成接下短刀挑了挑眉毛:“我觉得还是我说的那个狗叼骨头那种说法比较好,你懂的,男孩子嘛…” “别太难为她了,她才刚开始学标准语。”大厅深处有人缓缓走来。 “那你又是他娘的哪位?”杨御成皱眉。 “佩克,他最近过得怎么样?”头发比那桑原贵族少女还要长出一截的金发碧眼男子缓缓来到众人跟前,十分潇洒地捋了下额前刘海。 “和某个老妖婆甜甜蜜蜜的,圣墓下面我们就分开了。至于他的去向…如果他回过小约克城,你的主子应该更清楚。”杨御成努了努嘴。 “不用对我抱有这么大的敌意,我对他或者你都没有什么想法。”金发男子笑了笑:“我跟佩克师从同一位贤者,虽然选择的路不同,但我姑且也算是他的师兄。” 男人撩开胸前皮衣,露出了挂在内衬口袋上四角都刻有鲜花纹样的十字架。 光耀教会…哎,光耀教会… “信任就是如此,人们彼此不相知,哪怕是纯粹的美好也会被卷入怀疑的漩涡。” 厅堂深处传来一阵悠悠男声,那话语仿佛回荡在每一个人的心头。如同洪钟,如同夏夜蝉鸣,如同梅花小鹿踏雪而行。 “这世界根本就不存在纯粹的美好。”杨御成冷声应了一句,静待来人出场。 缓缓走出的并非他预想中那身着长袍,发丝黑白相间的双源尊王颜彻,而是一个虚子。 只不过这东西明显与之前杨御成见过的两只不一样,不仅身形大小比例都一如常人,就连脸都是正过来的。 “我与这里的老人有过约定,不可以身踏云响…再说我那边还有一大摊子事呢。”虚子摊开双臂整摆出一副演讲开始的姿势。 “虚子到底是什么东西?”杨御成皱眉。 “于你我来说不过是一架脚踏车,在凡夫俗子眼中相当于神。”虚子迈着沉稳的步伐来到崇亲王身边,场中诸人纷纷退避三步恭敬行礼。 杨御成左右瞟了一眼,这气氛搞得他不跟着行礼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话说木鱼僧跟颜彻到底是什么关系?为何这和尚在他面前要摆出一副下属姿态? “汇聚云响的各方势力中我唯一搞不明白的就是你,这里有什么能吸引堂堂夜心王的?”杨御成歪着脑袋耸了耸肩。 “云响于我无碍,这里也没什么我能看得上的…”虚子一手扶在椅背上,一手指向西方:“不过此地是个好踏板,那边有我需要的东西。” “桑原?那里果真有…”杨御成皱眉说到一半,话语戛然而止。 “不必在我面前装什么不谙世事,你这孩子就是这一点不好。”虚子呵呵一笑:“是,如你知晓的一般。那边确实藏着一具神躯,远比北地三郡的那块烂肉要新鲜得多。” “北地三郡也有?武煞罗么?”这回他不是激将钓鱼了,而是真的陷入了震惊。 “咦?你明知…”虚子那线条朴素至极的黑色大脸上浮现出了一丝疑惑的神色,接着很快就释然了:“原来如此,天道摇篮的余波竟把你们都给卷进去了,这就说得通了…” “什么意思?”杨御成皱眉问道。 “呵,也不是什么大事,你当时以为自己是在土茧下面?”虚子摇了摇头:“世界两面,谁又能说得清呢?先办事,让开路来。” 杨御成让开位置,低头沉思起来,任由虚子在自己面前大摇大摆地走向门口。 咦?檀香? 耸了耸鼻子,杨御成扭头瞧向虚子的背影。 “崇亲王,这世事一如你我之争,不到头来永远难知最后会顺了谁的意…你道天下四方有志,于我眼中不过囚笼尔。”虚子随手朝门外大道丢出一物,上有橙黄焰火熊熊燃烧。 半卷仙书如同垃圾一般躺在雪地中静静燃烧,整座神幕阁上方的黑云倏然一滞。 “你们办不成的,我来帮你们做。”虚子伸手朝天,沉吟半刻,猛力一握。 “开云…嗯?区区天幕,给我开!!” 雪化天堑,黑云洞开。 瀚海无想,万丈澄清! 第一百七十一章 星河骗局 隔开云响州与五州西陲桑原诸岛的无想海分为内外两片区域,内海渔产矿产丰富,还有两座顶级规模的大型灵泉。 云响州就是靠着此等得天独厚的条件成为了五州闻名的乐土,数万星霜,原本居住于此的各种遗存古兽与灵物早已被前人开拓者或赶走或杀戮殆尽。无想内海就如同云响后院的蓄水池一般,向来都是以温婉明艳的可人形象呈于书中的。 而无想外海,就是玫瑰根茎上的刺。 两者对比就宛若桃源与炼狱,不说风浪凶险异兽横行,光是那连绵无际万年不散的覆海云雾就阻断了一切船只往来通行的可能。 传闻言,外海的雾是实心的,人扑上去甚至会被顶回来… 当然,真要是那么玄乎,间宫忌和上坂生业也不可能漂得过来了。无想海上有一条连接五州与桑原的双向航道,每年都会有半个月的时间云雾尽散可供通行,观察分析海路何时开通也是观天世家的诸多杂活之一。 无可周旋的单行道开启了水贼们堵路劫道的盛宴,桑原方面又无力,或者说他们根本就不想清除盘踞在海上的恐怖兽类。 无论是过去还是过来,对于常人来说都是相当凶险的旅途。成规模的,集团性的大型船队又挤不过那条狭窄的海路,故此常年往来两地的基本都是受双边官方指定的人员与船舰配置。 路窄那就一个一个过不行么? 行船可搞不了一字长蛇阵,风即为船的生命线,况且海里那些巨型灵兽也不是吃素的。 如此天然屏障,无论是对于五州还是桑原来说其实都是一件好事。距离造就了彼此永远难以相互触摸的暧昧关系,阴谋与灾难也不会顺着贪婪的臂膀蔓延相冲… 只要有人就必然会有战争,最好的结果便是道路封闭,天各一方,老死不相往来。 五州人不必知晓桑原修者的武功与术式,桑原人也无需花费大量时间和精力研究这个无比庞大的潜在对手。 时代不进步,彼此不相连,纯洁无暇的蔚蓝瀚海就不会成为孕育悲剧的温床。 而此刻,新的故事即将开启序幕。 战争,死亡,灾厄。 “以你一人之力,难道还不够席卷区区桑原么?”狂风卷着冰粒吹入厅中,将杨御成肩上的大袍高高吹起,无比狂浪的四角裤尽显无疑。 “和尚就是从那边过来的…如果我想去,这世间早就没有什么狗屁桑原了。”虚子转过身来,线条状的大嘴咧开笑道:“你还太年轻,对事物的看法只停留在力量的层面上。” “更高层面有什么?这天道不就是力量与更强大的力量无限堆叠么?”杨御成疑惑问道。 “就是这个。”虚子再度抬起手掌,紧握贴合的力度明显比之前要大得多。 天际,乌黑云海如同瀑布截流一般断成两截,缓缓撕裂开来。沉寂幕后不知几多岁月的群星于夜幕舞台之上绽放出了无比璀璨的光华,一时间杨御成恍惚间都有些分不清眼前这副天地图画中哪些是雪,哪些是星光了。 云开如地裂,星河缝隙蔓延至海平彼端,终成唤起乱世的康庄大道。而处于伊始的夜心王显然没有就此满足的意思。 天幕,仍在继续展开… “颜彻!你疯了!?”崇亲王陡然睁开双眼,不顾手掌被死死钉在扶手上的撕裂疼痛,如同野兽一般一边挣扎一边大喊了起来。 虚子冷笑一声,没什么搭理他的闲情雅致。 “杨御成!阻止他!他现在不过是分神在媒介之上,没有半点战力的!”崇亲王撕心裂肺地吼叫着:“快点!再让他继续下去的话…” “亲王,你让我很难办啊。”杨御成耸了耸肩,拿大拇哥指了指身边竖立漂浮的莹莹宝剑:“你是要我用这把剑砍他呢?还是要我用蓄满了力的阵基石炸他呢?作为上位者要多替我等屁民考虑一下啊,毕竟不是谁都能理解您高瞻远瞩的战略眼光的…” “你…!”崇亲王双眼圆睁,内里满是血丝:“若不阻止他,你便是全天下的罪人!!” “罪人…也罢。”杨御成颔首一笑:“我不是你们任何一方的盟友,心中也没有那么多天下与大义…现在我看到的是云海褪去,逐渐露出天空的本来模样,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云是真实,星空,大海,这些都是实际存在的…如果仅仅是打开一条通道,仅仅是撕破一面铁网就会让世间变革,那么无论好坏,它都是我们应该承受的。”杨御成偏头瞧向虚子: “他的罪罄竹难书,但揭露真实并不是恶。至少现在,作为世间众生的一员,我有权力知晓那片星空之后究竟隐藏着什么。” “你根本就不明白…你根本就…”崇亲王无力地垂下头颅,雄浑的声音也流露出了三分沙哑:“我们只是想让世间变得更加美好,可总会出现你们这种打着求知旗号的破坏者来…” “没有人会永远受到蒙蔽,有的只是自愿躺进茧中的软弱者罢了。”杨御成不再理会崇亲王,静静转过头来盯向愈发鲜明的天幕。 “世人是怎么说的?每一颗耀眼的明星都是一轮遥远的太阳,是?”虚子呵呵笑道。 “是,天穹之外是虚空,或者叫作宇宙…那是一片浩瀚无垠的天地,超越距离之外也许还有着与我们截然不同的世界…这种东西随便找个小学堂都会教,你难道不知道么?”杨御成答道。 “假的。”虚子摇头:“这世界是有限的,非常有限,根本就没什么所谓的虚空。” 嗡… 天幕,颤动。 群星在…呼吸…? 陡然间被极度恐慌的情绪填满全身的杨御成艰难地呼出一口浊气,怔怔地望向开始不断舒张伸缩的泱泱苍穹。 星海如水波。 天幕,如信纸。 他终于知道该怎么形容在北地三郡穿梭于虚幻与现实时的奇异感觉了。 就像整个世界都倒转了过来。 一切都在下坠。 下坠与飞翔…此刻再无区别。 呼。 星海定型,夜空潇潇,月依旧明亮皎洁。 “这就是真相。”虚子将双手背到后腰,静静矗立在大厅门前凝望着飘乎飞雪。 云已尽散,雪却未止。 杨御成扶着门框倒吸一口寒气,努力回复了被完全打乱的平衡感,颤抖着伸出手接住了一片晶莹的雪花。 云已尽散,雪从何来? “这,就是星辰。”虚子轻声沉吟,飞雪毫无阻碍地穿过了它的身体: “一个囊括了全天下,一个覆盖了所有历史的伟大骗局…可它的初衷却正如陈厚崇所言,不过是为了让大家能过得好一些而已。” 第一百七十二章 新世代 漫卷星光洒落大地,雪嵌天穹。 虚子轻轻叹了口气,那张相当丑恶又线条简明的脸上看不出太多表情。但杨御成能隐约感觉到,幕后的那位操纵者似乎达成了某种夙愿。 这件事于你来说就这么重要么? 亿万生灵中仅有十人的双源尊者,经过周密筹划调配人手,不惜打破与前人的约定钻空子神游万里之外,仅仅只是为了震惊世人么? 双源,依然会有执念么? “怎么样,想清楚了吗?”虚子转过头来,外表依旧如常,但言语间却虚弱了不少。 “我若是现在出手砸烂你这台“脚踏车”,能伤到你哪怕万分之一的神魂么?”杨御成抱起膀子,并未直接回答他的问题。 “不能,这具显身跟我本人没有半点关系…你还年轻,再成长些就能明白内中原理了。”虚子摇了摇头,空洞的双眼已久死死盯着杨御成。 “嗯…”杨御成沉思一阵,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来指了指身边悬浮的木纹宝剑:“你那接受双重门籍么?毕竟我这边才刚入人家伞下不到一个星期呢…你要是真的觉得我有被统战的价值,那就稍微牺牲一下原则呗。” “你若无碍,我便应允。”虚子抬起嘴角笑了笑:“这世间只有我最清楚你的价值。” “也是,你这几个茶童没一个是自家直传的…”杨御成偏头不懈的瞥了一眼围绕在垂头丧气的崇亲王身边的三位青年:“算了,我对你没兴趣了,有朝一日直接生死相见。” “哦?”虚子的语气并没有显得很意外。 “我原本以为你是个野心家,是头与杨赐信一样为了目的不惜残害无辜生命的恶龙,是我必须要除掉的那种人…”杨御成吸了吸鼻子: “若真是那样,我在杀你之前从你那学点戏法也是件乐事,但现在我看清了。” 虚子面上不悲不喜,未做任何动作,只是静静地聆听着对方的话语。 “你不过是条狂刨墙上涂鸦骨头的野狗,一头妄图翻出围栏的猪,一具沉浸在虚妄的自我满足感中的行尸走肉…”杨御成摊手一笑: “你这样的人能走到如今这个地步不过是连撞了无数次狗屎运的结果,没什么值得借鉴学习的地方,跟你混半秒都是浪费时间。” “即使看到这些,你也不绝望么?”虚子仍旧未动,甚至嘴巴都不再随着出声而变形了。 “历史会重启,信仰会破灭,人无法永远相互陪伴,万物终将走向虚无。”杨御成摇了摇头:“只不过是有人掀开了一朵云,露出了天际的本来面貌。若真的想要一个完美的世界,我就不会从集铉陵里爬出来受这份活罪了。” “这世界远比你想像得要…” “我身边的,我创造的,留存于我记忆中的就是我的世界,我的真实。”杨御成打断了对方的话语:“无论太阳是不是太阳,星空是不是星空,它们永远都不会改变。你想要揭露的谎言只不过是弱小的生命强加于它们的概念与理解罢了。” “你又选择了错误的路…无关你我。”虚子再次叹气,语气间流露出了几许无奈。 “也许我到你这个年纪也一样会固执虚妄,一样会满腹哀怨,不过现在我能对你说的只有…”杨御成耸了耸肩:“你要么现在宰了我,要么就洗好脖子等着我去揪掉你的脑袋。” 虚子点了点头,不再多言,十分干脆地迈步向着桑原女子走去。 “等等!”杨御成伸手拦住了他。 “呵,很久没人敢这么挡我的路了…”虚子缓缓转过身来:“问,这是我的最后优待了。” “一个问题,还有一个请求。”杨御成竖起两根手指,直勾勾地盯着虚子的大脸。 虚子微微点头。 “尊王…是什么意思?”杨御成皱了皱眉头。 “哦?”虚子沉吟了一声,他倒是没想到这小子竟然会问出这么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星烁州三圣台,君临其上者即为在世尊王。你只要别太急着送死,早晚都会逛到那的。”虚子十分简洁地回答道。 “我知道了。”杨御成点头。 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 “请求。”他放下一根手指:“让你的人把今夜破坏的痕迹都收拾好。还有,向我承诺以后但凡是鱼粒粒大人在的地方,你和你的手下绝不会闹出会威胁到她熊身安全的乱子。” 虚子线条无比简谱的脸上十分明显地紧了一下,疑惑之情都快要满溢而出了。 你管你这个叫请求? 鱼粒粒…大人?什么玩意? 它转向木鱼僧,那和尚一如往常摆出了那副公式化的无奈苦笑,双掌合十深鞠一躬。 “秉尊王。”金发男子前踏一步施礼道:“鱼粒粒是一位起于风来州的兽灵歌姬,这几日正要来此地参加少年英杰会的八强赛开幕演出。” “作为交换,以后我跟你的人起冲突的时候,我会尽量让他们死得痛快一点。”杨御成又补充了一下自己的让步条件。 虚子愣了一会,又瞧向木鱼僧。 木鱼僧苦笑合掌再鞠躬。 “随你。”虚子叹了口气,大手一挥算是应下了杨御成的“请求”。 双源一语值千金,只要颜彻的势力承诺不再捣乱的话,鱼粒粒大人的传说就可以算是至少完成了两成。 战果巨大,摔掉一条胳膊也算值了。 虚子行至桑原女子跟前,平伸右手与她洁白素净的双掌轻轻一搭。十分难以察觉的虹光于两人之间稍纵即逝,接着那漆黑身影仿佛画面缺页一般陡然变回了身形高大,四肢瘦长的原本模样。 那张可怖的鬼脸也倒过来了。 夜心王,走了。 叮铃…桑原女子手指在空处一阵舞动,不知从何处响起了风铃摇曳的轻灵声音。 虚子转过身来,四肢着地如野兽,红芒淡去的双眼如盯紧猎物一般牢牢锁在了杨御成身上。 “呃…算了,也没啥可说的,我早就猜到会这样了。”杨御成拔出寒光后退半步摆好架势,身侧木纹宝剑铮鸣一阵,开始微微左右晃动起来。 “既然您未拜入尊王门下,那么也就代表您没有继续存在的必要了。”桑原女子手指曼舞如夏夜花蝶,风铃悠响叮当如风过: “这一次我是能看到您的…至于送刀之事,我再想别的办法,抱歉麻烦您了。” 她的眼中逐渐泛起了与间宫忌十分相似的艳丽赤芒,只是相较起来更加黯淡一些。 “你们那边都是一边讲着客气话一边杀人的么?难怪那红眼小子性格那么扭曲了…”杨御成皱了皱眉毛,近日连战,加上先前对从血离花处得来的挂坠一顿加工,自己已经消耗过度了。 若全力释放黑流白滞,自己能坚持多久? 两分钟,差不多是极限了… 再往久了来,那都用不着对方动手了。 “呵呵,我倒是觉得这样有些不太好…”金发男子洒然一笑,从腰间抽出了细如长针的纯银西洋剑,还颇为正式的撩起下摆敬了个绅士礼: “杨先生,如果你愿意向我提供有关于我那让人不省心的师弟的线索,我会尽力帮你劝一劝三轮小姐的。” “尽量让你死得痛快些。”他笑着补充道。 我跟他拢共没聊过十句话… 懒得多做解释,杨御成扭头望向一旁正准备掏出小刀抹崇亲王脖子的李结缘。 “我记得你上一章还说咱们是朋友来着?”他半开玩笑地喊了一句。 “你若死了,我有时间会去给你摆点贡品的。”李结缘连看都懒得看他,直接拽着崇亲王的头发迫使他扬起了脑袋。 “孩子,你对“朋友”这个词有很大的误解…”杨御成苦笑一声,环视厅内,那神秘的丑和尚不知啥时候起就已经不在了。 金发男子面带微笑岿然不动,那姓氏为三轮的桑原女子手指翻飞舞动,显然是在沟通获取虚子的控制权。 原来如此,两个驾驶员啊…一个负责提供动力,一个负责拐弯刹车么? 头疼了…不上的话,崇亲王一嗝屁,整个云响州不得炸开了锅了? 上的话…先上谁呢… 视线左右探寻空袭,瞬息之间杨御成就总结分析出了场中局势。 这三人,毫无破绽。 嗯,不愧是双源尊者手下的童工。 “老四,为了以防你说我们是卡着点来或者因为害怕颜彻所以故意拖延时间…”正当杨御成纠结思索之际,门外突然传来了他无比熟悉的爽朗吆喝声。 “我们这边也是刚刚完事,歇都没歇就赶过来了,到时候你可得请大伙吃顿饭…” 赵抚兰托起脏兮兮的袖子,挑了个相对干净的地方擦了擦脸上的血污,信步踏入厅内与杨御成并肩而立。 洛极乾和陈露凝这两个冷脸皱眉担当也缓步上前,威势锐利,剑拔弩张… 杨御成回头瞧了一眼整个人跟血葫芦似的间宫忌,发现他脸上的表情比自己预想中的还要精彩十倍不止。 桑原女子面无表情,冷冷注视着闯入的诸人。 哎呀…这可咋整呢… 第一百七十三章 危险提议 “你先冷静一下…” “三轮殿何故ここに!”间宫忌扒着门框用虚弱沙哑的嗓音大吼一声,眼睛都快瞪裂了。 这小子能只身漂洋过海来到异国闯荡风云,自然不会是什么傻人。 “那女人怎么会在这?”老六颇为疑惑地凑过脸来打听情况。 “呃…这句话不用翻译,听语气我也能明白是什么意思。”杨御成耸了耸肩。 “不是,我的意思是…”老六赶忙解释起来。 “与虎谋皮向来都是自寻死路,被先王唤做“枝头鹊”的你也会陷进这种坑里…真不禁让人感叹世事变迁,英雄迟暮啊。”陈露凝优雅地踏前半步,脸上带着三分笑意,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 “过了今日便是刀下鬼了,一生成败深埋星雪尘埃,任谁说?”崇亲王被李结缘拿小刀顶着脖子,麻木的脸上突然浮现出了几分释然:“三妹,前人之鉴,前事之师啊…” “你死不了的,那孩子真要杀你的话早就动手了。”陈露凝歪头拿大拇指点了点门外飞雪:“先想想怎么处理这片烂摊子。” “噢,美丽的雷行帝国第三皇女殿下…” “不过是重复十八年前的惨剧,天威之下,我等凡夫俗子又能做些什么呢?”崇亲王惨笑道。 “十八年,整整十八年,偌大的云响州就没有任何进步和准备么?”陈露凝皱眉愠声质问道。 “那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崇亲王叹了口气躺倒在椅背上,任由矮他半个身子的小孩揪着他的脑袋,不做半点挣扎。 眼见没人搭理他,金发男子理好外衣,清了清嗓子尴尬地退了回去。 间宫忌与那桑原女子激情对视。洛极乾和李结缘互相打量着对方,彼此波澜不惊的双目之中都显露出了一丝讶异之感。 “等会…他管她叫三妹,他是她爹的兄弟,那他和她…”杨御成转头望向老六,眼皮直跳。 “呃,她是她爹的女儿没错,但是她之前被她爹过继给了他爹,后来又…菊旬鸣金之事你听说过没?就是那时候整出来的糊涂账。”赵抚兰拿手指在一老一少两位皇亲国戚身上点了半天,粗略讲解了一下其中因果。 没听说过。 杨御成点了点头,反正就是皇家辈分呗。 “算了,先把眼前的问题解决了。”陈露凝摇了摇头不再搭理崇亲王,双手一拍指骨捏得噼啪作响:“祸乱地方,绑架亲王,无论你们背后有什么背景,这次都干得太出格了。” “这只是件工作而已,尊敬的皇女阁下。”金发男子再次踏前应道:“想必您不会难为我们这些卑微的办事员?” “噢,油嘴滑舌的长头发先生。”陈露凝一耸肩:“你可以去天底狱里接着办你的事情,那里一日管三餐,每天还有半个小时放风时间呢。” “主与我同———咕呃…!!” 金发男子刚抽出西洋剑要念咒,陈露凝直接蹲身起步,一记飞踢甩了过去。 完成控制交接的虚子低吼一声,在桑原女子的操控下朝着众人狂奔而来。 赵抚兰简单一抬手,无数符纸从他袖中犹如蝴蝶一般翻飞而出,一张一张贴在了行至半途的虚子身上,最后竟将它整个包裹了起来。 虚子一阵挣扎无用,符纸裹成的铁牢逐渐收紧,最后竟然将偌大的虚子压成了一个巴掌大小的人形纸团。 “新玩意,我也得与时俱进嘛…再说风来州的那些都是…”赵抚兰回过头来十分得意地瞧向杨御成,以为自己会看到一个瞠目结舌的表情。 结果杨御成根本就没看他这边。 洛极乾轻提腰间佩剑,扶起下摆缓步向厅内走去。李结缘小刀横于身前,后退两步离开崇亲王坐的椅子周边,死死盯着来人。 “等等,小剑神。”杨御成抬手喊道。 洛极乾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那孩子与我因缘颇深,你…呃,行。”他刚要提醒对方别下重手,只见小剑神抬起右手比出一个剑指。杨御成点头会意,摊手躬身摆出了一副“请”的姿势。 洛极乾缓步前行,李结缘挪步后退。 “三轮殿皆が贵女を待っているのだ、一绪に戻りましょう?”间宫忌将紧握的打刀随手丢到地上,言语间颇为悲愤地向桑原女子喊了起来。 “下がりたまえ。”对虚子被封印一事毫无动摇的桑原女子立在原地,十分冰冷地回应道:“どこへ行くのは私の自由、贵様などに构ってもらいたいと言っておらんぞ。” “そういう意味では”间宫忌肩膀一颤,表情看起来相当痛苦。 “獣の色に染みあげられ过ぎたか”桑原女子嘟囔了一声,转身头也不回地朝厅内飞踏而去。 “纱夜!!”间宫忌撕心裂肺地大喊一声,直接摆出百米竞速的架势狂奔追上。 杨御成十分尴尬地将先前女子递来的短刀亮给赵抚兰,两人对视一眼,不再多言。 各家人有各家事嘛。 谁又不是个舔狗了呢… “说起来老头子们对你可真够好的,这剑可跟了你师父几十年没离过身,还有这衣服…我靠!你里面怎么什么都没穿!?”两人逛街一样慢慢悠悠地向崇亲王走去,赵抚兰刚要摆龙门,突然被杨御成亮眼的胸大肌吓了一跳。 “哎呀…还是穿了的。”杨御成给他瞧了瞧自己被轰成草裙一样的裤子,接着裹紧了长袍:“话说附近那几个山主掌门呢?各大势力的大哥大们呢?天上出了这么大动静,怎么不见他们来瞧瞧热闹呢?” “五山联盟已经去接应四大世家和云响诸部府卫军了,神幕阁到处都打得挺热闹的…朝廷最近在谋划大事,把云响的正规军调走了一大半,剩下的这些素质实在是不行。”赵抚兰若有所指地朝正追着金发男子暴打的陈露凝努了努下巴:“他们早就知道会这样了,顺水推舟而已。” “这么说来王爷您还算是唯一的守旧派了?”杨御成呵呵一笑,走到崇亲王身边,手肘支着椅背跟个街遛子似的调侃道。 崇亲王冷哼一声偏过头去。 “老六,我琢磨了一下。”杨御成抬起头来,朝着正要开始检查崇亲王伤势的赵抚兰说道:“我觉得还是趁现在宰了他比较好。” “啊??”赵抚兰与崇亲王一愣,小小的眼睛里充满了大大的震撼。 第一百七十四章 圣铁疑云 “我刚才也想保他来着,不过转念一想,我们不是要做了他儿子么?”杨御成耸了耸肩:“我明白你也不想把自己老家搞得太乱,但是只要他还活着,咱们早晚得跟他撞上。而且由我来杀跟颜彻的人动手就完全不是一个意思了。” 崇亲王眼皮跳了两下。 “这家伙虽然确实不是什么好人,但是我只是跟他的崽子有仇…而且你不觉得当下局势乱象纷起,直接把他宰了会牵扯太多么?”赵抚兰抱着膀子沉吟一会,抬眼问道。 “是,毕竟是一地王公嘛…”杨御成摊着手笑了笑:“就算不慎被颜彻走了后门,但这么多年积蓄下来的东西可没那么容易掀翻…” 两人对视沉默了一阵,厅内深处各方势力叮叮当当打得不可开交。 “要不砍了手脚废了经脉绑回去当人质?”杨御成冷不丁地开口说道。 崇亲王肩膀一颤。 “重梦哎,大哥。”赵抚兰脸上冒出了几条黑线:“人家站在那不动你都打不疼人家的,更何况你真觉得把他废了就能拿捏得住他了么?” “那还是宰了。”杨御成耸肩。 “我其实也不怎么在意他的生死,只是感觉有点别扭…哎,算了,全由着你来。”赵抚兰点了点头,吹着口哨背着手就准备向外走去。 “对不住了,王爷,云响州人民会记住您的丰功伟绩的…若果你做过什么好事的话。”杨御成十分无谓地将手掌向崇亲王的脖子伸去。 “等等…”崇亲王终于坐不住了:“没想到我这把年纪竟遭了这么一劫…罢了,你们年轻人的事情我不会参与,也不会再多管什么了。” “王爷英明。”杨御成随意一拱手,朝着转回来的赵抚兰说道:“看,这就叫谈生意。” 亲王叹气,老六点头。 “话说起来,能把您这般人物牢牢钉住,甚至一丝气劲都使不得的到底是什么天材地宝?”杨御成低头打量了一下将崇亲王的双掌与椅子扶手死死嵌在一起的漆黑铁钉。 “这是…” “算了,小子我修为低微,连您都能摆平的宝贝我肯定使出吃奶的劲都撼动不得。”打断了崇亲王的话语,随手抽出桑原女子之前递来的短刀:“您发话,砍哪只手?” “这个只要…” “哎,等会。”赵老六又赶在亲王之前开口道:“你砍了人家的手,只剩光秃秃的一条膀子,他自己也没法拔钉子啊?” “也是,那就两只一起砍。”杨御成打了个响指,恍然大悟地将刀尖对准了崇亲王的手腕。 你俩他娘的讲相声呢是? “等会,这个东西用你的那份奇异力量应该可以操控一二,你先试一下…”崇亲王额头隐隐冒起青筋,尽量用平和的语气温言说道。 “哎呀…这可难办了…”杨御成十分为难地摸了摸后脑勺:“王爷,我这情况您也看到了。那可真是鏖战一夜打得弹尽粮绝,裤子都不知道给丢到哪去了,现在属实是一滴都挤不出来了。” “你都干啥了?”还未待崇亲王开口,赵抚兰突然探出脑袋疑惑问道。 “之前龙骧台那边的黑莲你看到没?”杨御成将短刀拎在手里转了两圈。 “嗯,满盈城和天南乡你用的不都是那招么?”赵抚兰挠了挠脖子:“消耗很大么?” “那可是我的大招…”杨御成挑着眉毛应道。 两人相视点头,又共同望向崇亲王。 “不是,你…”崇亲王嘴唇一颤。 “一滴都不剩了。”杨御成再次重申。 一王一少年,相顾无言。 “忍着点疼喔,大王!”反握刀柄,杨御成提气咬牙,腰背弯如虎豹,大喝一声纵地跃起。 戏演得有点用力过猛了。 “等等!”崇亲王眼见赵老六抱着膀子不再搭茬,终于坐不住了。 杨御成维持着即将举刀落下的浮夸姿势,面目狰狞地定在了原地。 “你之前好像提到过什么,呃…鱼粒粒?”崇亲王无奈地靠在了椅背上。 “最高规格的接待,最严密的安保,最大范围的宣传…您是贵人,偌大的王府里也不会找不出几个懂这方面事情的人。”杨御成收刀入鞘,满脸憨厚地笑了起来。 “依你,速速动手。”亲王叹气。 “看,这就叫谈生意。”杨御成偏头瞧向赵抚兰,歪着肩膀眨了个星星眼。 鱼粒粒传说,一晚办成五分之二。 “老四,我以你为荣,真的。”赵抚兰抱着胳膊,深以为然地重重点头道。 杨御成深吸一口气,抬起手来尽力燃起几乎所剩无几的黑焰。他倒也不是全在开玩笑,先前那朵浊世黑莲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的力量,尽管被木鱼僧捉在掌中又归还回来,这一收一放间消耗掉的能量也不是随便说说就能概括的。 光是放出一抹火苗似的焰丛,他浑身上下的经脉就都开始阵阵作痛了。 深深嵌入崇亲王掌面的黑色铁钉果然如他所说,黑焰一贴近,其上缠绕着的异样气息便在顷刻之间消弭了大半。 杨御成细细观察一阵,伸手指捏住钉帽朝上一拽。这枚贯穿亲王手掌与整个扶手的钉子并没有他想象中那般牢固,稍一使力便十分顺畅地被整根抽了出来。 如法炮制,杨御成又绕到另一边以同样简单的手法拔去了崇亲王右手上的钉子。 鲜血迸射,不过很快便止住了。对于重梦境界的修者来说抑制血流连基本功都算不上,被抹了脖子还能活蹦乱跳的也大有人在。 崇亲王长吁一气,沉重威势回返周身,不过他并没有翻脸闹事的意思。 栽了就是栽了,为王者能连这点气度都没有么?再说现在卖这小子个好,以后还是有机会能让他还上的。 至于他们与愈身的事…哎,不省心啊。 崇亲王这边不动声色地盘算着心事,一旁的杨御成倒没有对他再多做调侃,而是捏着刚刚从亲王手上拔出来的两枚钉子陷入了沉思。 “老六,你看这玩意眼熟不眼熟?”长钉上漆某种漆黑吸光的涂料,并非时月昙的鳞甲上涂的那种异兽油脂,反而隐隐有些草木清香。 “嗯?五旬子,鹤血木,猿采葵,还有…转铃草?这不是裹尸布上才会用的防腐剂么?”赵抚兰接过长钉,鼻子一耸就道出了涂料的成分。 材料寻常,那么钉住崇亲王的就绝不会是这层被特殊处理过的表面涂层。 “咦?这材质…怎么有点…”赵抚兰将钉子在手中掂了掂,面上浮现出疑惑的神色。 “依扎塔特,集铉陵。”杨御成皱着眉头说道:“圣墓下的大铁钩子,无人操控的铁俑,还有玛蒂尔妲的塑像用的都是这种铁材。” 我还亲手轰塌过一座呢…自然熟悉得很。 “我对这方面不太懂。”赵抚兰知道他接下来会问什么,提前抢答道。 “嗯,我到时候去找人问问。”杨御成将长钉递给了赵抚兰,毕竟他现在这身行头已经没有空间再装下这玩意了。 一条底裤一袭长袍,腰上别了一把长剑一把短刀,身边还飘着一把。 什么武器大师。 他自嘲地干笑了两声,目光越过站起身来的崇亲王瞧向大厅深处。 这么半天了还没打完? 第一百七十五章 雪覆神幕 任何一个抬头眺望过的人多少都会想象那清澈天幕背后的风景,任何一个被大地束缚住双脚的生灵多少都会幻想过展翅高飞,乘风翱翔。 没见过的事物可以靠猜想描绘,没有翅膀的人们可以造出各类工具,可以开发出身体与世界的诸多联系,御空而行。 那天幕之外有虚空,有超越时间空间的大恐怖与绝美风景…追求梦想与浪漫是人类的本质,是生存与繁衍之上的崇高追求。 古往今来,有多少人匍匐于地,披荆斩棘越过一路艰辛,只为一观苍穹之外的茫茫岁月呢? 可以肯定的是,第一个踏至天顶的人见识到了远比地上一切事物都要深远的绝望,但他归来时却将希望留给了后人。 这天幕之外另有乾坤。 旁日月,挟宇宙,为其吻合。 往古来今谓之宙,四方上下谓之宇。 时间与空间是无限延展的,你我只不过沧海一粟,微若尘埃,弱如虫豸。 后来追随他脚步的所有人,无论善恶立场,情理交杂,都选择了将这个谎言继续维系下去。 无他,世间应有希望。 这世界的真相十大双源知道,雷行王朝知道,观天世家也知道。但他们都选择了缄默其口,投身疯狂的俗世熙攘随波逐流。 人间本就是焦灼封闭的炼狱,又何必再抛出些不必存在的残酷真相呢? 此时每一个抬头仰望无云夜空的人,每一个沐浴在星空与雪花不分彼此的奇幻世界中的人想必都会有各自的心绪。 世界要改变了。 苍空未鸣,心声动。 云响天穹。 砰———大黑耗子一般呈虚影状飞来的人形物体直接砸在了慢慢悠悠运镜的摄像机上,给这段纪录片前言一般略带伤感又颇具逼格的开篇介绍用最暴力的方式画上了休止符。 金发男子咳出一口热血,不可置信地望着自己软趴趴的左臂以及略显塌陷的胸口。 妈呀…这么厉害? 陈露凝如大鹏展翅一般裹挟着微弱的深紫霹雳呼啸而来,面上满是冰冷。 这一夜的战斗已经消耗她太多耐心了。 本来自己只是准备去找杨家小子逗个乐顺便交代点隐藏剧情,然后回家洗洗睡的。 好嘛,没过几个钟天都让人扯开了。 这帮阳奉阴违满口胡话,办事态度和执行能力都差到极点的地方官僚… 陈惜命,你就任由他们这么胡来么? 她脑中乱糟糟的,再回过神来发现一直被她拿来泻火的倒霉蛋又被踹飞出了数丈开外。 “呼…”喘了口气,三皇女拿出比刚才战斗时还要强上数倍的努力压住了内心的愠怒。 另一边,将对方会使出来的诸多手段全部试探完毕的洛极乾轻探一指,稳稳点在了双眼圆睁的李结缘的脑门上。 堂堂地行鬼化形,李结缘连大招都还没来得及放直接两眼一翻唧一下倒拍在了地板上。 嗯,仔细想想,上一次地行鬼现世,终结它的便是前代某位剑神。 一脉相承,打不过也合理。更何况现在这小子心理年龄只有八岁,实际年龄还没满周岁呢。 至于那两位外宾… 稍微估算一下他俩起步时的速度,这对男女混合长跑运动员估计已经快蹿出神幕阁了。 杨御成望向场中光景,自顾自地点了点头,转身看向门外飘忽飞雪。 世界是有限的,雪也是会冻死人的。 但是…好美啊。 ………… 天光照耀,鹅毛飘飘。 抬头仰望上空奇景的万千生灵各怀心事,却无一人能从干涩的嘴唇中蹦出什么评论。 云响诸部与夜心王下属的战斗是无声的,大多未涉其中又修为低微的边缘人物甚至不知晓昨晚那无比平凡的一夜中发生了什么。 墙沿路口的血痕也许能诉说一二,但它们都已经被星辰落雪深深掩埋。待到白霜化去,神幕阁依旧会是昨夜的神幕阁… “我不知道佩克在哪…说实话我俩一点都不熟,不是你想象中那种热血少年图书里半路相遇之后一起冒险了一段的关系。”杨御成换了身衣服,披着先前在三崖镇买下的裘皮大衣抱着膀子悠悠说道。 哈…白气从口中喷涌而出,让他有种自己化身吐火巨龙的扮演感。 挺有意思的。 “啊?”坐在囚笼中,浑身铐满枷锁,被贴了一大堆封印符纸,四肢还绑着红绳铃铛的金发男子一愣,接着很快反应了过来:“喔,多谢你,这还真是相当有用的情报呢。” “我不觉得我这样的人能跟他构筑起什么很亲密的关系,我们只是彼此的过客罢了。”杨御成紧了紧手套:“我讨厌你们的发色…” “佩克,佩克…不是你的问题,那孩子从小就是不相信任何人的孤僻性子。”金发男子直接无视了杨御成补充的后半句话:“除了那个女人,缘分有的时候真是个很恐怖的东西。” “女人?”杨御成一笑:“我以为你会说她是吸血的怪物,肮脏的不死性携带者,非人妖物…总之不会把她当成人来看待。” “哎…这些都是原旨教条,你陷得太深了,也走得太极端了。不过每个人的性格都不一样,我不是能对你说教的立场。”金发男子叹了口气,颇为无奈地摇了摇头,搞得枷锁一阵轻响。 “你在放什么屁,你以为你有多了解我?”杨御成皱起眉头,并未转头看他。 “我也在满盈城的传教队伍里…不过那时候我还小,而且我不喜欢和平信徒接触,他们…嗯…太狂热了。”金发男子挑着眉毛说道。 “我觉得我该宰了你。”杨御成也叹了口气。 “这是件好事,主无法束缚你…”金发男子浅笑一声:“而且你若真的死心塌地地加入了教会,那绝对会是场空前绝后的恐怖灾难。” “跟这个比呢?”杨御成用额头点了点万里无云却依旧大雪纷飞的清澈蓝天。 “天灾和人祸可不能一概而论。” “需要我给你个痛快么?”杨御成掸了掸肩膀上的雪粒,转过身来望向囚笼。 “不用了,这也是我的工作之一。”金发男子咧了咧嘴:“基层员工嘛,就是要吃苦的。” “我很好奇,你们就没有那种唰一下开个空间门或者黑雾一起就原地消失的法子么?这不是反派的基本技能么?”杨御成耸了耸肩。 “你看了太多没用的故事了…而且我们也不是反派。”金发男子苦笑着回答道。 “颜彻的敌人是谁?”杨御成继续问道。 “尊王没有敌人,当然了,我的意思并不是说他天下无敌。”金发男子试图跟着耸肩,却被枷锁牢牢铐住动弹不得:“大家都是他的朋友。” “既是朋友也是敌人。”杨御成再次叹气。 “很他娘的讽刺,对。”金发男子笑道。 “世界很疯狂,这点道理我从娘胎里出来的时候就明白了。”杨御成用鞋面扫开积雪缓步走到囚笼跟前:“你的名字叫什么?” “呃,我没说过吗?”金发男子一愣,仔细回忆了一下前夜过往,发现自己竟然真的没潇洒地报出过自己的大名。 “算了,我这次出来干的不是教团的事,名字不提也罢。”他极小幅度地摇了摇头:“我们会再见面的,到时候双方又会是什么身份还不好说呢,总要给彼此保留些神秘感。” “你现在在我的自白部分都是以“金发男子”代称的,顺带一提,坞德佩克也享受过这个待遇…”杨御成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那可真是万分荣幸呢。”金发男子呵呵一笑,低下头去不再多言。 有云响王府卫兵过来了。 杨御成把扣在掌心中的尖锐铁片随手一丢,踢了两脚积雪将其掩埋,紧了紧大衣领口就欲转身离去。 “等等。”金发男子突然叫住了他。 杨御成双手插兜,并未转头。 “这是我昨夜总结出来的一点小建议。”金发男子挪了挪身子靠近囚笼边缘,却被其上附着着的紫色电芒刺得眼皮一颤:“别惹那女人,你也看到我现在是什么下场了…” 杨御成点了点头,与列队行来的士兵们擦肩而过,身影逐渐隐没在雪芒之中。 摸老虎屁股可是我的头号兴趣… 第一百七十六章 八强序起 炉火摇曳,室内泛着温暖的昏黄,杨御成不禁回想起了初到云响时的感觉。 这才过了多久? 魏韶颜在昨夜所在的战场是交锋最为激烈的大传送阵前。不过她好歹也是四大世家的千金,有修为法宝加身,再加上大家统一执行的“保护领导”的核心战术,故此只是受了些擦伤。 至于她此刻为什么傻愣愣地怔在椅子上,面颊还烫得快要能煎鸡蛋了… 这就没人知道了,可能是因为某个外地人刚才抓着她的手谢了她半天。 魏小姐脸皮薄,那乡下小子又不懂礼数,正常来讲咱们上流人物都是写感谢信的。 卫南溪嘟着嘴,一会瞧瞧木头人一样的红脸魏韶颜,一会略带惧意地打量着杨御成。 这哥们打架都是直接掏心扯脑袋的哎…正常人会这样吗?是不是心理变态? “杨四哥,你是说这个东西阻断了崇亲王的修为,让他连动都动不了?”小桔子将铁质长钉端在手里翻来覆去研究了好半天,最后抬起头来颇为疑惑地问道。 “是,没拔出来之前我都能跟他谈生意,拔出来之后一下就生龙活虎起来了。”杨御成把玩着另一根钉子,靠在椅背上翘着二郎腿点了点头。 “嗯…这个材质我还真的没见过,不过从铸造工艺来看应该是出自星烁州…”小桔子挠了挠头:“不过我觉得这个应该没有能隔绝修为或者灵气的属性,像银那种东西是因为其性质稳定,成型也是需要多道工序的…而这根楔子应该更接近原矿,也就是开采出来的原始金属…” “楔子?”杨御成一愣。 “就是嵌在器具夹缝或者钉在墙上之类的,用来固定结构的那个。”卫南溪抢答道。 “哦,多谢。”杨御成机械性地道了声谢,转过头来向小桔子问道:“你说这不是一根钉子,而是一块楔子?” “嗯,这也只是我的个人判断。”小桔子端起铁钉:“圆头细身形似伞盖,乍看之下确实跟寻常的钉子没什么两样。不过这东西明显是古物,帽上和帽里都没有受敲击或者旋转磨损的痕迹,所以我推测它应该是用来嵌入某个完全相合的凹槽用以加固某物的楔子,魏小姐,你觉得呢?” 众人目光齐刷刷地转向魏韶颜。 “呃,啊?”魏韶颜肩膀一颤,如梦初醒一般回过神来,又被杨御成盯得低下头去:“那个…你们饿不饿,我去给你们弄点吃的…” “呃…咱们好像是刚吃完饭才过来的…”小桔子尴尬地挠了挠脸。 “你没事?魏小姐。”杨御成皱了皱眉头,略带疑惑地出言关心道。 魏韶颜快把头埋进地里了。 “那个,杨四哥,这个你急不急?”小桔子赶忙拉过他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力。 “我本来也就是想让你帮忙看看,也没指望能有什么结果。毕竟我认识的人里你在这方面最专业,而且你的分析已经让我获益良多了。”杨御成呵呵一笑:“你也不必纠结了,就当是我多心了…没准是颜彻那老东西的戏法呢?” “行,那我先收着这个,有机会了再找老师傅们帮你问问。”小桔子点了点头,将长钉用绸布轻轻包起来收进怀里。 他自然有着作为匠人的求知欲。 “好了,多谢你们了。”杨御成站起身来:“昨夜酣战,想必各位也累得够呛了…反正不管你们累不累,我可是得回家睡觉了。” 众人纷纷起身道别,杨御成应付一阵,走到门边拿起大衣披上,露出一口白牙笑着挥了挥手,直接低着头走入了雪幕之中。 小桔子托着下巴思索着有关于这根神秘楔子的事情。魏韶颜手掌贴在胸口,愣愣地凝望着雪中背影,卫南溪则站在她一旁探头探脑地观瞧着那远去的风来少年。 这不是挺正常的么?怎么出手的时候那么残暴血腥啊,难不成是… 精神分裂!? 杨御成并没急着回返住处,他对雪隐与拉结处理危机的能力还是挺放心的。至于插芊山那边他就更不关心了,况且他也没必要过去。 昨夜纷乱结束,前来收回木纹宝剑的是老熟人,便宜师兄苏乘。 从老六口中得知,那把悬浮于自己周身,未能展现锋芒的宝剑是贺谏整个修行生涯中整整数十年都未曾离开过身边半步的。 他没有来亲自回收只能说明一点。 那就是他过不来了。 想必那个怪脾气倔老头不会喜欢让人看到他吃瘪的模样,苏乘的神态表情又看不出有师父出了什么大事的迹象。 嘿嘿,为尊者隐,老子我就是懂事大王。 杨御成也没什么目标。秉承着能离陈露凝远点就尽量贴边走的战略方针,见到雷行士兵与五山联盟的队伍他也是刻意绕开的。 逛来逛去,越过满是紧张兮兮的行人的热闹街巷,他来到了一处咸水河旁。 一夜,河面就结霜了,可岛上的气温其实并没有他预想中的那么冷。 河畔边,白衣矗立。 转过头来,一张绝世丑脸。 不是洛极乾,是赵抚兰。 “大家都有事可忙,反倒是你我这样的事件核心落得个清闲自在。”老六抖了抖袖子勉强一笑,仍未舒展开来的眉间皱纹格外醒目。 “要干的事情很多,只不过我懒得去搞而已。”杨御成与他擦身而过,蹲到河边解下手套,伸出臂膀戳了戳冰面。 “风来州不下雪的么?” “有,但是都是水汽凝华结出来的,没有你这的这么邪性。”重新戴好手套抖了抖身上的雪粒,杨御成站起身来转向老六:“这雪会下死很多人么?十八年前又发生了什么事?” “那是个…”老六叹了口气。 “算了,转念一想,我其实也不是很关心。”杨御成打了个呵欠肩中断了他的话语。 “呵,那你关心什么?”赵抚兰噗嗤一笑,被他这么一逗,自己心中的积郁也莫名其妙地消散了不少。 “这个。”杨御成从怀中掏出一物,伸手朝他递了过去。 是一副铁面具。 “嗯?哎?”赵抚兰一愣,拍了拍空空如也的内衬口袋随即反应过来:“好家伙,出手可真够快的啊,你这几个月都吃了啥了?怎么一下子进步得这么猛?” “皇女殿下给我指了条路,我从其中琢磨出了点小伎俩而已。”杨御成嘿嘿一笑。 “大才,大才。”赵抚兰晃着脑袋拿回了自己的铁面具,口中念念有词。 “你也是。”杨御成无谓地耸肩道。 “所以你对这个很感兴趣么?”赵抚兰苦笑着掂了掂铁面具:“说实话,没什么可讲的。” “不。”杨御成摇了摇头:“有人要我杀你,我只是想跟你证明我若是接了他的活,刚才你已经死了…没准我可以用我的真诚从你这换来更多好处呢?人家可是直接许给我九卿之位了呢。” “哎…我爷爷他…”赵抚兰无奈地叹了口气,接着笑道:“你这家伙根本不会想去跟别人证明什么,只是觉得好玩罢了。” “你看穿我了。”杨御成耸肩。 “下次我可就有防备了。”赵抚兰将面具收回怀内:“你想要什么好处?” “你的故事。”杨御成平淡地答道:“你将来的故事。我对过去不感兴趣,恩怨情仇啥的更是无聊至极,我眼中只有即将会发生的一切。” 赵抚兰微微颔首。 “我会帮你的。”他继续说道:“当事成之晓,告诉我你为何而战,然后在故事的结尾…” 他望向冰面沉默一阵,接着浅浅微笑道:“希望我们还是朋友。” “到时候再看。”赵抚兰也望向那被冰霜凝结定型的波澜,轻笑着答道。 雪落窸窸,鸟鸣四起。 沉默无言。 “哦,对了。”老六突然一拍手:“鱼粒粒…大人已经到了,你要去见见她吗?” “啊?”杨御成怔住了。 “本来她们预定是昨晚就来的,结果不是出了点乱子嘛,传送阵夜封死了…”他解释道。 “啊!?”杨御成如遭雷轰。 “虽然离正式宣布还有一段时间,不过一般这种事相关人员都是提前到场的…怎么样,你要是想我就安排你…”老六的嘴皮依旧在动个不停,但杨御成已经听不清他后半段在说什么了。 跟鱼粒粒大人…见面…!? 真人(熊)…!? 零距离…!!? 第一百七十七章 覆面夜叉 小怪物回到那个本应被他称作“家”的地方时,迎接他的是一片一片的灿烂笑脸。 一张一张,陌生又虚伪的笑脸。 他们跟自己完全不像,无论是长相还是内在,无论是出身还是经历。 我将面具戴在脸上,他们却戴在心里。 无趣,无趣。 那应该被自己称作“大哥”的人躺倒在血泊之中,嘴里还不断念着道歉的话语。 是他说可以下重手的,我只是按照他的要求给了他想要的结果而已。 他自己不肯运气出手,我也未动真格的,这点小伤躺上半个月就能养好了。 周围这些目光又是什么呢? 恐惧?厌恶?仇视? 越过趴在地上不肯起来,直以为靠三两句话就能化解一切的赵家大公子。小怪物缓步来到了观天世家的祭祖神龛跟前。 那上面摆着一本古书。 一本记载着观天世家不传之秘与诸多顶级功法的破烂纸卷。 师父让我回来,师父说这里会有我需要的东西,这里会有我缺少的… 就是这个么? 小怪物拿起古卷随意翻阅起来。 这个,就是所谓的“家”么? “让他看,他有资格。”老者缓缓走来,弹压住了一众群情激奋的世家子弟。 “他有资格继承观天世家的一切,这里没有任何人能在天赋上高过他。”老者微微叹气。 “抚兰…对不起,我…”赵平苍将脸死死贴在被鲜血浸透的地毯上,拳头攥得紧紧。 泪水稀释殷红,血气渐散。 抚兰。 就连这名字都不是你们给我的。 “你是谁?”小怪物抬起头来,隔着面具细细打量着那位长相与赵平苍有三分相似的老者。 老者顿了顿,犹豫许久。 “只是个…老人,你无需在意。”赵絮仇别过头去,不敢直视那双清澈如水的眼睛。 小怪物点了点头,拿着书卷向屋外走去。 无趣,无趣。 他生于此地,却从未见识过这座府邸。 不过无妨,有手中的三枚铜钱与天师秘传,想找一座小破屋子并不是什么难事。 院子还是那个院子,小屋还是那个小屋。击碎旧锁,屋内摆设如初,只是灰尘堆了一指厚。 但眼前景象反而远比那些富丽堂皇,处处布置着金银饰物的豪华厅堂要让他安心得多。 曾经套在自己脖子上的铁箍仍在原处。学得人之伦理的小怪物现在才明白,那不是锁,而是远比母亲的怀抱还要温暖的某种东西。 母亲…那又是什么? 一个孕育了自己的女人,仅此而已。 闭门,无灯,借星光观书。 一如往昔。 七日过后,赵絮仇来到破屋跟前,缓缓推开了那面早已朽到无法遮风的小门。 无人,只余一本旧书。灰尘随风飘摇,书页翻飞,最终停留在了《采烨》一章。 无趣,无趣。 回过头来,熟悉面影立于树下。 “我以为你会责备我。”赵絮仇捡起古书,不顾其上灰尘,小心收入怀中。 “我也以为你会责备我。”陈惜命静立原地,闭目缓缓开口。 “我可以给他,我可以给他一切…而你,你只是想要证明你那些歪理…”赵絮仇摇了摇头。 “你是怎么做的?”陈惜命轻声反问道。 “看看北方,看看雨落,看看雷行…看看这云响州!”赵絮仇怒喝道:“陈厚崇那小子都做了些什么?陈佑晴又做了些什么!?这就是你们展望的未来么?这就是你们相信的孩子么!?” 老天师闭目不语。 “你错了,你们错了!”赵絮仇踏前一步,双目血丝浮现:“杨守心,错了!!” 睁眼,风止。 秋叶悬浮半空,万物静如伊始。 “你再说一次那个名字。”陈惜命眯着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你若是再敢用你那张嘴说一次那个名字,我会让你回忆起,我…是谁。” “现在摆出一副人样了!?”赵絮仇毫无怯意:“你现在又有感情了?你现在又找回了那颗被路边野狗啃没了的良心了!?” 呼…风声再起,飞叶卷落扬尘。 “那孩子也快长大了。”老天师缓缓将视线转向北方:“有朝一日,他会在云开之时来到这里。那个时候,我需要你去问他三个问题。” “你可以自己去问。”赵絮仇颓然后退了几步:“我老了,也累了…当我看到他的孩子回到这里时就明白了,我已经不想再掺合你们这些屁事了…” “你的时间比我要久得多,你的路也远比我们任何一个人都要远。”陈惜命沉声回道。 “什么意思?”赵絮仇一怔,僵硬地抬起头来:“不是已经…我的…” “他不够格,正如你所说,没有天赋的人没有继承的权力。”陈惜命淡淡答道。 倒吸一口凉气,赵絮仇睁圆了眼睛,整个人仿佛都被抽走了灵魂一般。 接着,悲伤转为激愤。 影如飞鸢,掌似重云。 轰———第一掌,早已死去多年的枯树被烈风拦腰冲断,倒飞出院墙之外。 轰———第二掌,院落震颤,土墙破屋顷刻之间化作齑粉散落四方。 轰———第三掌,大地龟裂,天幕分割。 处在暴风中心的老天师冷冷地望着眼前这位无助又绝望的老者,轰在他身上的铁掌甚至不能在他的丝质长袍上激起半分涟漪。 双源,多么蛮霸的存在啊… “还给我…”赵絮仇颤抖着抓起他的衣领:“还给我,把我的儿子…还给我!!” 还给我——————!! 吼声震天,激荡云响。 “这就是我们的报应。”陈惜命闭上双目,用不带一丝情感的音色淡淡回应道。 赵絮仇瘫坐在地,仓惶恸哭宛若童稚。 老天师再次转头望向天际以北。 你会是希望,还是绝望? 无所谓了…我们已经付出太多了。 远方,小怪物与老尊师同行,穿越尘嚣来到了书中模糊线索指出的地点。 集辛县,这里似乎是一切起源的交汇之所。 十三年前的大雪,激荡不安的江湖,大举涌入的官军,以及…我的诞生。 秋风裹挟万丈昏黄,阑珊灯火映入视界。小怪物卸下铁面具,露出了那张惊世骇俗的丑恶面庞,擦了擦汗又戴了回去。 “师父,我知道了,您让我找的东西。”赵抚兰跃下马背,拍了拍老尊师的鬃毛。 没错,不是什么家人,不是什么亲情。 我需要的,我缺少的… 敌人。 是夜,覆面夜叉,踏入禁区。 第一百七十八章 第三轮 “综上所述,鱼粒粒大人会暂时下榻于此,各位鼓掌欢迎!” “嘎吼!” “等会,上一章讲的好像不是…” 啪嗒啪嗒啪嗒啪嗒… 雪隐的疑问被淹没在热烈的掌声之中,无论是笑开了花的阿闪还是面无表情棒读“好耶”的血离花似乎都已经习惯了这种毫不讲理的展开。 反倒是他这个老家伙有点无所适从了。 拉结苦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脸上写着“反正都已经这样了”几个大字。 叹了口气,杨家老五加入了鼓掌的行列。 不过是多了位爷要伺候罢了… 杨御成穿着自家人都有可能认不出来是他那种级别的华丽正装,沉稳有力地单手怀抱着自己心目中的完美小公主,满面神圣。 小熊猫鱼粒粒笑得灿烂,实际模样倒是比画像上那种加工过之后艺术形象要可爱得多。 只不过她这一口一个“嘎吼”…跟人类常规思维中的习惯偏差已经不是口音或者语言的级别了,所以说她唱的歌是什么样的? 深林兽啸? 无所谓了,反正不管接下来再发生什么事杨雪隐都不会惊讶了。 毕竟天都被撕开了。 一人一熊旁边的陌生身影是鱼粒粒的经济人,也是她的养母。女人大约四十岁年纪上下,穿着打扮也是寻常仕官模样的干练短袍,看得出来并不是什么爱慕虚荣或者贪图享乐的人物。 传闻鱼粒粒当年只是风来州东境山林中的一位天资聪颖多才多艺无忧无虑的普通小熊猫。却命运多桀赶上了林中十大兽王祸乱,风来五兽异军突起将林子搞得乱七八糟。 年幼的鱼粒粒在满盈林地的兽乱之中与家人失散,后来经历了一系列机缘巧合误入北地三林之下的圣土包,开启了自己的传奇命运。 后来,呃…后来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让她现在的养母给捡到了,然后就成了偶像歌手。 不是?这啥呀?哪个他娘的闲人编的什么他娘的狗屁故事啊?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此刻鱼粒粒将在少年英杰会八强赛开幕式上献唱的消息在云响官方的强力推动之下成了万众瞩目的热点新闻。 五山联盟以插芊山为代表,雷行王朝的本地亲王都对此事表现出了强烈关注的态度,甚至就连闻名江湖的天师一脉与蓝莓山都加入了鱼粒粒演唱会的宣传行列。 “嗯?啊?哦…那应该挺不错的。”记者采访时洛极乾如是说。 小剑神听了都说好! 天被扯开一层皮算不了什么大事,世界本就是荒诞不经的。大家在短暂的懵懂之后迅速将目光转向了这位被多方势力强力推举的小熊猫。 一只只会嘎吼嘎吼的可爱小熊猫是如何成为万众瞩目的实力派偶像唱将的? 看看,卖点来了,流量来了。 说回眼下那些不值得关注的寻常琐碎,神幕阁的无声之战结束后的第三天,有人报告说在一夜冻结的冰河之中发现了一具尸体。 那晚打得激烈,死点人也正常。大家都心知肚明装傻充愣,只当是寻常案件上告了不知是啥时候进驻岛上的云响府军。 只不过这一具捞上来之后大家才发现,报案者有点夸大事实的嫌疑了。 虽然跟尸体也差不了多少,不过这位在冰河里飘了一天一夜的倒霉蛋还留着半口气。 桑原少年间宫忌。 他什么都不肯说,不过杨御成大概也能猜得出来他身上演了出怎样的苦情戏。 “你不要再过来了啦!” “三轮小姐,回来,求求你了啦!” “你若再苦苦相逼,人家就要动手咯!” “来,如果是你,我无怨无悔!” 噗呲,啪嗒,噗通,咻~ “我知道她去哪了。”杨御成抱着膀子靠着墙跟老六眼神交流一阵,接着漫不经心地提了一嘴。 老六如实翻译过去。 心已死,不会再爱了的植物人间宫忌肩膀一颤,缓缓抬起头来。 “你懂我的规矩。”杨御心嘿嘿一笑。 间宫忌别过脸去,现在就算这讨厌鬼拿这事调侃他,他都没脾气可发了。 累觉不爱,累觉不爱。 烦了,毁灭… “我没逗你玩。”杨御成耸了耸肩:“虽然只是一句看似随口胡诌的说辞,不过里面还是藏着不少重要信息的。” “苏知仁当日说过你和他们菩提教丢失的圣物有关,但是你才刚到这地界,也不像一上来就会去撞大新闻的性格…”他继续补充道:“既然是与“你”有关,那么范围实际上就很小了。” 武者,刀客,修行者? 不,唯一的关联只会是“桑原人”。 间宫忌再次抬起头颅,空洞的双眼之中渐渐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光。 “上坂生业是由雷行皇室与夜心王两方势力合作害死的。这两边之后又闹出了分歧,所以才会在当夜于选手休息区大打出手。” “虽然还未证实,不过我想你也能猜到金湍山主的直接死亡与虚子脱不得关系…那么现在我们所知晓的,能操纵虚子的都有谁呢?”杨御成对着行尸走肉一般的间宫忌打了个响指: “没错,就是你的公主殿下。” “虽然我不知道木鱼僧是什么时候去搞了你们的老家,顺便带走那位三轮小姐的。不过她一定比你来得早,涉及的事情也会更多。”杨御成一边踱步一边解说道: “云响魔教那日撤得那么干脆,第一是不想和雷行皇室硬拼,第二则应该是通过你与蒙家公子的交手看出来了,你确实与此事关系不大。” 绕至厅室正中,杨御成回眸一笑: “魔教在找桑原人。上坂生业已死,你又与此事无关,那么…” “他们在找三轮纱夜?”老六恍然。 杨御成笑着点了点头,瘫在椅子上裹着毛毯瑟瑟发抖的活死人已经变回半个间宫忌了。 “鄙人不才,之前曾经在某位菩提残部派来的联络员身上下了点小手段…”杨御成拎起自己胸口的小挂坠晃了晃: “跟着魔教,我们就能抢在他们前面抵达他们的目的地,你的小公主应该就在那里了。” “你这脑子怎么长的,怎么这么好使?”赵抚兰抱着膀子调笑了两句。 “你不知道么?”杨御成反问道。 “我直接用这个就行了。”赵抚兰摊掌亮出三枚造型古朴的铜钱。 你搁这掰着指头数数,人家有计算器… 间宫忌扯下毛毯站起身来,上一秒还满是空虚的眼中重闪锐意。 “别着急,你懂我的规矩。”杨御成伸手摊开掌心拦住了他。 间宫忌眯起眼睛,红芒隐现。 为何你如此执着于跟我在擂台上战斗?你到底想确认什么?你到底…是什么人? 无所谓了,你要来,那就来。 “いいだろ。”红眼小子冷冷说道:“贵様がそれ程望んでいるのなら、受けて立とう…” 刚要说出下一句帅气台词,伸手摸向腰间准备握刀柄的他突然怔住了。 我刀呢? 杨御成与赵抚兰也愣住了。 你刀呢? “っ”间宫忌眼皮一跳,喉咙中呜咽一声,老半天回不过神来。 杨御成挠了挠后脑勺:“哦对了,我记得你那会登场聊着聊着直接就把刀给扔了是?” 要不去失物招领处看看? 不过您那把家伙什的成色估计直接就让人当废品给处理了也说不定呢… 三人一阵尴尬对视,赵抚兰无奈地叹了口气,掂着铜钱准备起卦。 先找刀… 第一百七十九章 人与野兽 洛极乾端坐楼台边际,俊朗面庞上远眺的深邃双眸甚至比四周飘雪还是要冰冷三分。 他的剑是冷的,他的心是冷的,他的血也是冷的,这孙子… 不是,小剑神倒不是那种喜欢找个犄角旮旯酷酷一站扮世外高人的闷骚性子,表面的冷彻实际上也只是其不识人情的体现。 习剑十载,少有出言。 与杨御成那种不说话能憋死的跳脱性子截然相反,洛极乾是个静坐俩月一动不动都不会感到半分烦躁的沉着角色。 不过这俩人还是挺合拍的,要问为什么,小剑神可不是谁都能约得出来的。 “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做?”洛极乾伸手搓了搓肩膀,终于耐不住性子率先开口道。 “嗯?我以为你还能坐上半个月呢。”背着手环视雪景的杨御成眨眼一愣。 “有点冷。”小剑神站起身来抖了抖雪粒,搞不明白对面这家伙为啥要特意喊自己来跑到人家楼顶上吹风灌雪。 “哦,我以为你喜欢这样呢…”杨御成挠了挠头:“就…我一直觉得你这样的人就应该往高处一站半天不说话,然后…” “我这样的人…你之前知道我么?”洛极乾脸上露出了些许疑惑。 “当然知道,这天下又有谁不知道你的?”杨御成摊着手:“天下第一宗门蓝莓山,天下第一修行者剑神,而你是他的亲传弟子。” 小剑神歪着脑袋,满脸不解。 “天下第一,蓝莓山的剑神不管哪一代都是天下第一…你会成为下一个。”杨御成手舞足蹈,进一步努力解释道。 小剑神歪头。 “天下第一哎!”杨御成赞叹一声。 “天下第一,就一定会被所有人知晓么?”洛极乾隐约琢磨过来了。 “你,该不会…”杨御成眼皮一跳。 “原来如此。”洛极乾低下头沉思了起来。 我就说怎么那日报出名号之后,走在大街上好像谁都认识我… “老六都没告诉过你这些吗?”杨御成扶着额头叹了口气。 “我之前都没太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洛极乾摇了摇头:“以后我会注意的…你为什么叫他老六?他又为什么叫你老四?” “我在家中排行第四,他是赵家六公子,江湖上很多人都是按这种排位相互称呼的。”杨御成耸了耸肩:“如果你乐意也可以叫我老四。” “不了,我还是叫你的名字。”小剑神摇了摇头:“我虽然不太懂,不过总感觉这样有点…” “土鳖?”杨御成呵呵一笑。 “什么是土鳖?”小剑神歪头。 杨御成叹了口气,费劲力气解释了半天,终于把这个词影射的含义给对方讲清楚了。 “是的,土鳖。”小剑神点头道。 “所以你我一样,都对彼此有些模糊的猜测和错误的期待,对?”杨御成笑道。 “是的,我以为你会更强。”小剑神点了点头:“我师父说,若是我想完全继承他的衣钵就必须超越你…超越天道,我就是为此才下山的。” “看来现实让你失望了。” “不,你的强大之处与我所想的不同。”他摇了摇头:“原以为你会是一个想要重塑世界的妄想狂,但我看到的你是一位不惧真实的勇者…与你一战会让我的剑更有价值。” “价值?”杨御成挑了挑眉毛。 “价值。”洛极乾沉沉点头。 “我只是头野兽。”杨御成耸肩。 “人,从未赢过野兽。”洛极乾微微一笑。 杨御成也跟着笑了起来:“所以你觉得我是一个变态杀人狂,而我觉得你是个高处不胜寒的冷酷大侠…最后实际观测的结果都仅仅只是“不过如此”,对?” “这样并不坏。”洛极乾轻叹一声:“若非如此,我就得拔剑向弱者了。” “我可不弱,就算完全想不到打赢你的方法,我也会用尽一切与你一战的。”杨御成皱眉道。 “我在开玩笑。”小剑神正色道。 “你在开玩笑?”杨御成眉毛一跳。 洛极乾点头。 这家伙只能说是另外一种层面上的难搞… “呃…好,所以,为什么老六会叫你小尾巴?这有什么典故么?”杨御成叹了口气,脑子停转了一会之后继续开口问道。 洛极乾侧过身去,腰间佩剑长过身体的部分自然垂下,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 呵呵,这还真是条小尾巴。 “你们小的时候就认识了…”杨御成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行,我叫你出来其实也是想问问你接下来准备干嘛。毕竟老六和三皇女这些家伙我都大概知晓他们的目的,唯独你对我来说完全是一片谜团,而且是最大的变数。” “抚兰希望我能借此舞台以剑名扬天下,但我并不怎么在意那些虚名,蓝莓山的荣耀也与我无关…”小剑神望向远方:“既来之则安之,以杀止杀,以战止战,我辈武人唯此尔。” “嗯,云响州会变成战场。”杨御成抱起膀子点头道:“我来之前本以为还需要推上两手,结果他们自己就已经快开锅了。” “天下大乱对你有什么好处?”洛极乾转过脸来不带一丝感情地询问道。 “乱则动,动则天机浮现,天机现,我就能抓住机会将其摧毁。”杨御成淡淡答道。 “天道毁灭与否对你就这么重要么?它欠了你什么,还是说你曾经许下愿望,它却没有帮你实现呢?”洛极乾摇头不解。 “我曾经是数万众生之一…几个月之前。”杨御成耸了耸肩:“很多人很多东西教了我很多道理,但我之前一直不懂…直到现在,我离人越远,离天越近方才逐渐明白。” “人,没有天道,没有规则一样可以活。”杨御成缓缓说道:“我就是要证明这一点,下一个世界应该是属于人的…仅此而已。” “不再有命运…”洛极乾闭目沉吟一阵:“很幼稚,但并不讨人厌。无论这项使命是谁交给你的,他骨子里应该都相当浪漫。” “我不知道,也许只是个会偷人家女孩子裤衩的怪家伙,也许是曲解了他本意的姘头。”杨御成挠了挠头:“不论如何,我很乐意投身于此。每天和一堆老东西勾心斗角,和一群英雄人物生死相搏比蹲在家里看书有趣得多了。” 两人都笑了一声,同时转头望向西方。 “你能唤醒它们…这似乎不是天道赋予的能力,不过缠绕在你身上的谜实在是太多了。我不知道这是祝福还是诅咒。”洛极乾眉目低垂,静静凝视着观霞山的方向:“它们会醒来么?” “我先前没机会去接触试探观霞山下压着的那两位爷是什么脾气秉性…”杨御成叹了口气:“他们盯得太紧了,一步弯路都不许我走,不过真要把我逼急了我可就不管那么多了。” “我在找其中一个。”洛极乾转过脸来:“如果你在我之前见到它,请代我转告一声…就说你不再欠蓝莓山什么了。” “呃…有名字或者特征之类的提示吗?”杨御成愣了一下,他又不知道坤道四十二恶兽与这天下人错综复杂的关系。 血魔,血帝,血之真祖都开始跟一个小小的死灵法师玩过家家了,而那传说中出世即灭世的恐怖地行鬼现在估计正在雷行皇室预设的某处密室里昏迷不醒着呢。 另一半则在某位小女孩手里当弹弹球捏来捏去…这世界太疯狂了。 “一只负剑巨龟,很好认的。”洛极乾轻轻叹了口气,似乎勾起了某些回忆。 “舂瑕啊,想不到他还跟你们蓝莓山有关系。”杨御成挑了挑眉毛:“行,我记下了。” 小剑神微微点头以表谢意,缓缓抬手接下几片飞落的雪花捧于掌中。 雪季才刚刚开始,望不到终结之日。 第一百八十章 双源棋盘 神幕阁一战中,参与各方共计死伤两百余人,其中大部分都是东境墟罗王特伦托手下的不死性军团成员。 当然了,实际的统计报告只有身居高位或者亲历其事的大人物才能拿到。面向公众的报告之中十分自然地隐去了崇亲王那一队号称能在三天之内踏平一座钢铁要塞的精锐护卫军。 五山联盟倒是没死多少人,毕竟他们赶到龙骧台时雷行官方与夜心王势力的直接冲突已经进入了尾声。崇亲王不见人影,四大重梦高手跟船头抱着膀子一堵,想打都打不起来。 神幕阁底下埋着根炮仗,动静闹大了所有人都得玩完这事大家心知肚明。故此顶层间的摩擦并不激烈,下级未受调度也不会乱来,好好一场政治事件活生生给搞成了军事演习。 雷行王朝不会说,夜心王不会说,五山联盟四大世家都不会说。最后面向公众的辞令就变成了夜心王部下闯入盗宝,双方发生小规模冲突最后各回各家,洗洗睡,没啥热闹可看的。 至于持续至今,仍未见一丝收敛迹象的无云飘雪…大伙自己悟去。 上面不给解释,平民不敢乱说。再大的雪,再莫名其妙的天象至少现在也不会要人命,但进驻岛上的官方军队可是真的能杀人的。 好在神幕阁位处云响中心,四面环海,外围有着层层阵法封印阻隔。内陆人无论从哪个位置望向这里看到的都只会是一片雾气迷蒙的辽阔瀚海,开云之景此刻只供岛内诸人品味。 堵嘴这事可太简单了,你以为我大雷行建国百年来都在修炼什么绝世神功? 就算是团火也能用纸给你包上! 何况几颗小小的雪花乎? 至于开了洞的天不断向外撕裂扩散,最后重演十八年前的全州惨剧… 天灾,天灾! 大不了砍几个临时工的脑袋就是了。崇亲王与他的一众高官朋友们在其他四州又不是没有避寒避暑的别苑,不用替青天大老爷们担心啦。 总之,自神幕阁驶向桑原国的康庄大道已经铺好了,剩下的无非就是找点理由。 间宫忌,三轮纱夜,上坂生业…是谁都无所谓,大不了来一出“我们怀疑你们那边藏着危险物品”这种经久不衰的传统节目呗。 夜心王做的事其实如了许多人的愿,他们想做,只不过不想脏了自己的手。 都看好了啊,云是颜彻那孙子开的,天上这大窟窿也是他捅出来的… 王宫内院一众脑满肠肥,锦衣华服的老头老太太们正喜笑颜开地翻阅着文书,不自觉地畅想起了无比美好的未来。 让我孙子也跟着远征军过去混点功劳,指不定打完仗论功行赏起来,我们这一派的顶头老大就成了下届三公了呢。 那座荒废已久的院子也该重新启用了… 青尾小鸟脑袋一阵抖动,似乎也厌倦了此地飘荡不休的冲天恶臭。 羽翼舒展,直上云霄,飞过大门紧锁杂草丛生的太尉府,飞过金碧辉煌的雷行皇城。最后,鸟儿落在了一处嘈杂小巷旧屋旁的枝头上。 嗯,这里好多了。 还有点书香气。 “如果你要杀我,今天可不是个好…”陈惜命埋头沉浸在书海之中,话说到一半,刚要伸向书角准备翻页的指尖突然顿在了半空: “哦…你们两个一起来?这倒有意思了。” 门边缓缓走出一席高挑身影,硝制过的虎皮长袍,上缀狼鬃皮裘。朴素无饰的深紫长衫随寒风微摆,皮鞋一尘不染,满面岁月沟壑却依旧不减当年绝世俊逸的飘飘仙姿。 作为当朝太后兼职太尉。与她报出来就足以震撼天下的双源名头比起来,韩霜程的衣着打扮在这雷行都城之中算是相当低调了。 如果杨御成亲眼见到这位除了帅就是帅的银发老太婆,肯定会忍不住给自己来上一巴掌。 不是,我穿越了? 三皇女您咋一下子变得这么老了? “凑巧而已,命数如此。何以辨,何以解?”韩霜程轻轻摇了摇头,伸手拨开被风卷至面颊上的银丝,抬起头来望向青尾小鸟:“我们已经有多少年没见过面了?” “啾啾!”鸟儿欢快地鸣叫了一声。 “你这妮子倒是变得比我还信命了。”陈惜命叹了一声,砰地一下重重合上书本,搅得满室尘埃纷起:“你们也看到了,我这不是招待姑娘的地方…再者说,普天之下只怕也没有能容下你们两尊大神共处一室的庙。” “不如把耍剑的和玩蛇的也喊来?我们确实有必要再重温一番往日情谊了。”韩霜程倚着门框,颇为不屑地冷笑了一声。 “你想要这座王城变成乱葬岗么?”陈惜命疲惫地捏了捏鼻梁:“霜程,我老了,时日无多…能不能大发慈悲容我安宁几日?” “你这可不像准备退休的样子。”韩霜程瞥了一眼桌上书籍的标题:“你自己家的事,连管都不愿意管一下么?” “世人自寻苦乐,我又能干扰什么?”陈惜命扶着桌沿站起身来,偏头望向枝头小鸟:“若非你们从中作梗,颜彻又怎会知晓这些?他又怎么会走到如此极端的境地?还有那个和尚…” “他,也是双源。”韩霜程冷冷回道:“你把他们当成孩子,殊不知世间主流已经变了。” “你倒是把自己撇得干净。”陈惜命眯起眼睛,深深凝视着面前的银发老女人。 韩霜程恶狠狠地瞪了回去。 “啾啾!”空气逐渐凝重起来,青尾小鸟赶忙扇动翅膀打起了圆场。 “也是,三十年未见了,倒也不必一上来就搞得你死我活。”陈惜命摇了摇头,院落中的凛冽寒意瞬时消散许多。 “你还记得那时人们是怎么叫我们的么?”韩霜程眼帘低垂,疲惫一笑。 “不再是了,没了他,我们就再也不可能走到一起了。”陈惜命沉声回道。 “昨日重现啊,算卦的。”韩霜程翻起手来打量了一下自己修得恰到好处的指甲:“孩子们再次走到了一起,这就是冥冥自有天意么?” “孩子们远比你我要聪明得多,他们会选择自己的结局,不会如我们当年那般迷茫。”陈惜命叹了口气:“你早就下好注了,又何必装模作样,特意跑来找我打探风头?” “你以为你能操纵他么?他可是杨守心的孙子…青出于蓝。”韩霜程笑了笑:“来下盘棋,棋盘名为云响,棋子…你我心中有数。” 语毕,韩霜程飒然转身离去。 “必须得动起来…”陈惜命嘟囔了一声,皱着眉头瞥了一眼青尾小鸟:“你已经在那边了?” “啾!”鸟儿点了点头,扇动翅膀乘风而起,不一会就隐没在了蔚蓝的天幕之下。 吃瓜的本事不减当年啊… 摇头挥袖,叹息连连。陈惜命捻着胡子沉思了三秒钟,哐当一声拽上了小屋的破烂木门,拎起院中的担子缓步走出门外。 天师与太后,启程前往云响州。 启程前往双源的棋盘。 第一百八十一章 金湍血痕 呼…利刃嗡鸣划过耳畔,独行轮锐利如风,快似虚影,没点本事还真难以躲开此等杀器。 杨御成翻身闪过拉结于视线死角之中陡然迸发出的蓄势一击,脚跟重重夯击地面强行稳住虚浮的身形,与飞跃而来的雪隐硬拼一掌。 砰,音爆炸响半空。杨家兄弟双双倒飞数尺,不过年纪大的那个还额外多来了几个漂亮的后空翻躲过了拉结的追击与回转而来的独行轮。 顺势伏地,杨御成一记扫堂腿顺势勾向拉结的脚踝,她见势呼气一口,飞身跃起。 嘿嘿,正中下怀。 “身!”暴喝一声,隐于背后的虎掌霎时出膛。拉结惊呼一声,下一秒整个人就被定在了半空之中,衣角都不带飘一下的。 独行轮先至,雪隐随后而来。他手中那把原本属于玛蒂尔妲的弯刃厉害得紧,上面缠绕的神秘氤氲连时月昙都得费尽心思对付。 半蹲身子一拍背上剑鞘,寒光闪烁而出,牢抓剑柄,杨御成挺身前突猛斩数下。 当当当当…几下铁打下来搞得他手都麻了。 大山清剑少儿版! 兵器不行技术来凑,不过他这只粗略看过两眼的绝顶功法与对方刻苦修行日渐精深的三流剑路至多也就只能拼成五五之数。 凡事也不能全以品级来论,杨家剑法在杨赐羯与杨赐信手中就是天下顶级,在杨御成手里那可就连杂技都算不上了。 缓过劲来握紧刀柄的拉结再次加入战团,杨御成对拼之中错掌而过试图拍击她的手腕却落了个空,只得狼狈地后退三步让出阵地。 雪隐加上拉结,还有伺机而动神出鬼没的独行轮他倒还能勉强应付,但若加上了这个… 鹰啸破苍穹,玛蒂尔妲展翅划落,锐爪如剑携冲势递出。杨御成惊诧之余勉强偏开脑袋闪过了她这犀利一击,阵脚却一下子乱了套。 雪隐与拉结对视一笑,并肩而上火力全开痛打落水狗,灿烂的兵刃交响以寒光剑脱手飞离为终章,随之而起的则是熊熊黑焰。 黑流加持之下的杨御成瞬间提速,掌劈拉结刃脊,肘顶雪隐膝撞,凌空一脚勾向玛蒂尔妲。 两人一鸟呈三角方位倒退被震退数步,而下一刻,杨御成拖着彗星焰尾一般的灼灼黑流侧身切至雪隐跟前,抬手便是一掌。 雪隐嘴角一歪,挺胸迎上。 杨御成与他胸前突然浮现出的两颗白色小眼睛一阵对视,眼角一阵抽搐。 小地地跟着他的节奏眨了眨眼。 砰…精心计算好力道的一掌仿佛拍在了棉花团上,那触感差点没让他吐出血来。 雪隐拉结十分默契地齐出一掌,玛蒂尔妲从后方切入封锁退路。杨御成还未完全落地,避无可避只得双臂交叉硬吃下来,场中灵气顿时狂卷如飓风过境。 最后他还是吃下了大意的亏,口中高喊着“你开挂…”十分不甘地向后跌去正待重整态势,突然察觉到什么似的下意识地猛一抬头,面前浮现出了血离花那张阴恻恻的邪恶笑脸。 咚…彻底倒地,黑焰散去。被血离花耀武扬威地骑在身上的杨御成苦笑一声,举手投降。 这老妖婆虽然失了修为,但眼光可没跟着身体缩水丢去半分。 捏麻筋嘛,谁不会?有手就行。 啪嗒啪嗒啪嗒…坐在一旁的阿闪和鱼粒粒还有经纪人一阵拍手,宣告着这场比试正式结束。 “哼哼。”雪隐只笑笑不说话,伸手拉起了躺在地上装死的四哥。 杨御成望着他肩膀上一脸懵懂的小地地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身向鱼粒粒敬了个礼。 “嘎吼!”抱着小黑猫的鱼粒粒咯咯一笑,也相当淑女地冲他微微鞠躬回礼。 不同于谁见谁黏的大白狼,全天候二十四小时脸上写着“不,要,靠,近,我”几个大字的小黑猫总是一副凶巴巴的懒惰神态,搞得小杨动物园里的一众小伙伴平时都不太敢惹她。 不过作为熊科的鱼粒粒却是个十足的猫派,初见十恶子就喜欢得不得了,抱进怀里就是一阵狂风骤雨般的亲切揉搓。 十全子蹲在一旁看着被揉捏地喵喵直叫的小黑猫,心中一阵酣畅淋漓。 嘿嘿,终于轮到你了。 刚要伸爪子的小黑猫被杨御成用深渊寒冰一般极具压迫力的眼神狠狠一瞪,凄然将泪水吞回心底,无奈地接受了沉重的命运。 您是老板,您说了算… 对嘛,都是裂脚亚目,相亲相爱多好? 自此,小黑猫就成了鱼粒粒的挂件,而阿闪则成了鱼粒粒殿下的御用代步工具。 虽然她本人还蛮高兴的。 血离花偏头瞧了一眼双眸之中光芒尽散,心已枯萎的小黑猫,以及被阿闪揣在口袋里活脱脱像根面条的小泥鳅,不觉悲从中来。 同是天涯沦落人啊… 至于小浣熊金悟,这货借口调节符灵体争取早日重返巅峰为大家排忧解难,早就一头扎进杨御成的胸口吊坠里不肯出来了。 叩叩,还未待杨御成抱怨此次亲睦练习战中发生的种种不公平,院口传来的敲门声就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 不是三长两短,那就是外人了。 他与雪隐对视一眼,沉思半刻之后点了点头。要真是什么恐怖的家伙前来找麻烦的话,总不至于搞事之前先乖乖敲门。 院门敞开,那规规矩矩腰杆笔直的陌生身影让众人颇感意外。 玉鸣山主,徐复迎。 “喔?徐山主?未曾拜会,还望见谅。”杨御成拱手致礼,脸上堆笑,心里却在皱着眉头飞速估算诸多因果线索。 这孙子来干嘛的? “呵呵,杨少侠多礼了。”徐山主抱拳回礼,环视场中一圈直接切入了正题:“我与祁少渠近日发现了一些很有意思的线索,想必你也会感兴趣,不知是否能够赏光来我处一叙?” “呃…徐山主您也看到了,我这忙得都脱不开身呢,不如改日?”杨御成一耸肩,雪隐一众也不知道该怎么顺着他的话演戏了。 怎么忙?忙啥?闲得都打起架了… “三皇女不在。”徐复迎微微一笑。 “好,雪隐,家里就交给你照顾了。”杨御成干脆地点了点头,接过拉结递来的外套与众人挥了挥手,迈步走向门外。 “你刚才使出全力了么?”两人并肩离开杨家小院,徐复迎突然开口问道。 “这就来试探了?”杨御成冷笑一声:“偷看可不是什么好习惯,而且咱俩也不是很熟?” “不,我的意思是…”徐复迎伸手比出剑指有模有样地划拉了两下:“你弟弟很厉害,但那女孩的战法还有些稚气…你若是装作荡不开她那一下,这样的话会不会显得更自然?” 杨御成默默地注视着他手指上下翻飞舞动的犀利轨迹,心中骤现明悟。 哎呀,不愧是一山之主,真不是白给的。 “受教了。”杨御成重重点头,一下子就对这位神交已久的少年山主提起了许多好感。 “不敢当,你拜入插芊山安心修行个一年半载,只怕我这水平在你面前就算不上一盘菜了。现下尝试与你交好也是我玉鸣山方略之一。”徐复迎不卑不亢地回复道。 “所以…何事需要这般紧急?”杨御成挠了挠脸,问起了对方此行相邀的目的。 “我们找到了与金湍山上坂…不,祁生祁山主一事有关的重要线索…”徐复迎眉头微微皱起:“只不过那东西十分奇妙,赵公子说也许你能解明其中谜团,故此我才会来劳烦你一趟。” “原来如此。”杨御成点了点头:“我会尽力的,毕竟…血债只能用血来偿,而且我跟自家师父在这事上也有约定。” “多谢。”徐复迎舒了一口气,勉强挤出了一丝微笑:“没错,血债…必须用血来还。” 第一百八十二章 铁羽断恶 雷行皇室并不关心上坂生业的死活,他只是一个好用的由头,一个相当方便的中间人。 他们要的是一座贴近官方的金湍山,至于山主是谁,是人是鬼,只要能给他们提供不低于前代的各方面支持,一切都不需要过多考虑。 真正将血痕刻在心中的是与他朝夕相处,物伤其类的五山联盟。 贺谏说过,他在这世上没有几个酒友,老鱼头便是其中一个。 此仇不报枉为人。 杨御成倒是没什么感觉,毕竟他是个冷血残暴的恶毒性子。人与人的交际,遍布社会关系的各个圈子在他眼中不过是个麻烦又不得不亲身涉入的无趣课题。 再者说了,他跟上坂生业又不熟。 每天都有人死于非命,每个人都有家人与朋友,横不能每撞上一个都嫉恶如仇直咬牙根? 我也杀过人,我还得怪自己咯? 但缉拿凶手一事就相当于一把钥匙,一把打开云响江湖大门的染血铁匙。 而且对此事他还是有点感兴趣的,毕竟事发当晚自己鬼使神差地去睡了通铺。本以为人家会来找自己,结果…呵。 无论再怎么被吹捧,再怎么汇聚视线,此时的杨御成终归只是个外乡人,一个小人物。 徐复迎来找他也是因为赵抚兰放了话。 不过话说回来,赵老六还真不是有意引导他介入,而是小祁端上来的这玩意…除了他之外世上恐怕真的没人能解了。 他捏了会眉头望向满脸期待的小祁。 “那个,祁少渠啊,我说句不中听的话。”杨御成稍微顿了顿:“你师父死得是真不冤…” “杨少侠此言何意?”祁奉辉微皱眉头,尽量压住了言语间的不满之意。 祁奉辉是金湍山前代山主祁老英雄的孙子,已故的现任山主上坂生业的徒弟,响当当的金湍大太子。少渠则是云响本地行船中人间的一种称呼,大概意思就是小船长。 “此物名叫什么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它是从哪来的。”杨御成指着被摆在罩子里,沾染着深红血垢的铁色羽毛说道:“不知两位有没有听说过坤道四十二恶兽?” 徐复迎与祁奉辉一同点头。 “这玩意来自其中一位,铸翼大神“菲”的八翼之中最上面的那两扇的尖尖上…是从它最为锋利的羽簇之中迸射而出的。”杨御成整理了一下语言,掰着手指继续解说道: “此物生于其翅根时通体洁白柔软,脱离羽翼之后则自行铁化,而此羽铁化的程度则跟某种规则或者说条件直接挂钩。” “什么条件?”祁奉辉疑惑道。 “恨意。”杨御成叹了口气:“若是与它无碍之人顶多会被飞过来的羽毛划个浅浅的小口子,招呼在脖子上都只是破层皮的那种级别。” “若只是寻常交手或者连战数回,激发出的羽毛也不会比沾了点灵气的普通匕首硬上多少…”杨御成挪开罩子轻触羽根,细微嗡鸣悠悠响起: “而这一根硬到连重梦修者的身体都能刺穿,你想想,这得是多深刻,多沉重的恨意?” “祁山主秉持正道闯荡江湖一生,与宵小恶徒结下些梁子也是正常的。”眼见小祁脸色开始不太对了,徐复迎赶忙开口圆场道。 “我不是来照顾你们的心情的,你问我这是什么,我答,仅此而已。”杨御成冷冷说道:“金湍山上下所有人加起来的恨意再翻十倍,也及不上菲将这根刃羽击出之时半分。信也好,不信也好,我只是尽我所知阐述事实。” “徐哥,没事。”祁奉辉长舒一口浊气,平复心情恳切地望向杨御成:“还请杨少侠知无不言,吾辈日后必有重谢。” “谢就免了,先把你们自己家里的事处理好。”杨御成摇了摇头继续说道:“菲还有两个特点:正直与博爱…他显化世间时的形象要么是八翼巨鸟,要么是白发男子,但古神排位中人们却给他封了个天母娘娘的名头。” 徐复迎咽了口口水,似乎已经猜到自己请来的这位破案专家接下来会说什么了。 “若非罪大恶极之人,若是没干过什么天怒人怨惨绝人寰,往后十八代跟着一起下地狱的大恶事的畜牲,绝对当不起这一发羽剑。” 祁奉辉咬着嘴唇,拳头攥得紧紧。 “有没有可能是别人拿到这根羽毛之后当作暗器了呢?祁山主他一生光明磊落,所行之事也都是有记载,有人见证的…”徐复迎疑问道。 “如果有这个可能我就不会说这些了。”杨御成捏起铁羽,随手在徐复迎的手腕上划了一下。 只留下了一道难以看清的白色印子。 接着他又摊开手掌,拿起羽尾对着掌心轻轻一扫,炽热鲜血顿时从细缝伤口中迸射而出。 “菲憎恨的,就是罪与恶。”他将羽毛放归原位,割伤之处燃起一丝细密黑焰,即将要展开扩散的伤口肉眼可见地愈合了起来。 “这…”徐复迎倒吸了一口冷气。 “好了,徐哥。”祁奉辉伸手拦住了要继续出言辩解的徐复迎:“杨少侠,能否通过这根羽毛追查到凶手的方位?或者说,你知不知道那个叫做菲的妖禽现在身在何处?” “呵呵,你师父是个罪大恶极之人,指不定有多少人被他害到家破人亡呢…”杨御成冷笑一声:“即使如此还要替他报仇么?你们这群家伙不是一个个都标榜自己是江湖正道,道德楷模么?” “师父的过去如何,与我无关。”祁奉辉眼神坚定,斩钉截铁地说道:“他从未有负于我,那么我也不会辜负他…至于善恶恩怨,是非对错,全都交给后人评说便是。” 杨御成咧嘴笑了起来。 “小子,我很中意你。”他后退两步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翘起了二郎腿:“这根羽毛的出处我不问,想必也是之前颜彻闹事时你们于乱中所得。我虽然没办法凭着这玩意追踪其本体,但是可以提供点别的帮助,只不过需要大伙群策群力…” 两人疑惑地瞧向他。 “呃…你们跟观霞山的关系怎么样?”他挠了挠脖子,脸上浮现出一阵坏笑。 第一百八十三章 赛前热身 吴茜寻一脸不爽地提着灯笼,与一旁紧张得拍子都打错了好几次的更夫一同行走在银装素裹的神幕偏街上。 这座岛是为了表面上的少年英杰会与暗地中的一系列谋划方才临时开发的,不过作为云响州的正中心以及雷行皇室远征路途的,已经陆续有各方势力派人进驻了。 有人长住,各项设计就得配全。餐饮娱乐商业运作,还有一系列经济体系半点都少不得,毕竟战争也是政治,赚钱才是真理。 神幕阁在菩提教的多年建设下本身就是一座海上堡垒,如今接手的雷行皇室只需要盖点合乎本家传统美学的楼台高阁就可以了。 三教之中,光耀教会的前身,“主上原旨”总部设于雨落州。这帮天天捧着把十字架主来主去的黄毛怪人也是导致雨落州连年战乱的源头祸害之一,毕竟其信仰与雷行王朝不可相容。 天大地大,皇帝最大,你的主比较伟大还是皇帝老子更胜一筹? 但他们再怎么闹腾也不过是在早已民不聊生的雨落州作乱。其分流出去的新教组织与本部关系并不和谐,而且教义相对温和,规模与危害性都远远达不到需要上纲上线的程度。 只要不碍着老爷们吃香喝辣,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雨落州而已,任你乱搞又何妨? 另外一股势力,魔教的中坚力量“埃穆拉”,也就是海默尔与费达伊这帮随便收拾收拾就能组团去卖羊肉串的异文化团体的源头。 埃穆拉乃三郡古语,翻译过来便是“尊月”之义。其结构古老神秘,似乎与多家神明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以赴月宫,紫苑宫,闻馨宫三殿为主体,下辖包括海默尔与费达伊的七大组织。埃穆拉组成了一种以亲族相容,多家联谊为核心传承的纽带式宗教团体,其现任首领更是天下十大双源之中早年留下过不少传说的山鸦道人。 至于为啥叫他道人?这是个官方文书上十分着名的翻译错误。他本人倒也不咋在意,叫着叫着大家也就习惯了,改不了了。 就跟魔教被叫成魔教的感觉差不多。 埃穆拉,或者说尊月教强虽强,不过受祖训束缚不可擅出星烁半步,雷行皇室对其采取的态度也是拉拢多过打压。 卧榻之侧其能容他人安睡?这回倒是真的没必要计较这点小事了。 提起星烁州,人们只会想到两点。 第一,这里曾经有过一个无比辉煌璀璨的大一统超级王朝。 第二,这是块死地,寻常人不知厉害跑过去就相当于来了场通往地狱的单程旅行。 与上述两教的地缘劣…优势不同,菩提教无论是地理位置还是文化教义那可都是香饽饽中的香饽饽,眼中钉中的眼中钉。 你不灭,谁灭? 现下风云再起,却须从细小微末之处开始抽丝剥茧,正如杀戮与平和的轮回。 金湍山主之死倒也算是场传奇了。这哥们被夹在老家与新家中间本就身陷两难失了战意,虚子隔绝灵气,八翼神鸟铁羽一击,最后被一把无比锋利果决的快刀斩下了头颅。 能享受到这个待遇,下去呆在油锅里受刑的时候也可以跟其他同僚吹嘘好一阵了。 如果真的有地狱的话… 他怎么死的并不重要,是什么势力杀的大伙其实也心知肚明。不过该报的仇要报,该抓的罪犯也得抓,这个时候就需要有人主动献身去当那个用来套狼的娃了。 吴茜寻越想越不爽,挂在背后枪尾上随风飘摆的铁色羽毛轻轻鸣动,正如她紊乱的心绪。 杨御成虽然不能直接通过铁羽来追踪菲的本体,却可以在其上附着天道余息,搞出一场反向钓鱼的俗套戏码。 坤道四十二恶兽对天道之力的敏感程度不亚于行走在黑暗中的人突然看到一点闪光,好比是鸟儿撞上虫开会,蜣螂望见粑粑堆…那种趋近本能的好奇与向往是绝对无法克制住的。 它未必会亲身前来,事发已过大半个月,当初行凶的原班人马还在不在神幕阁也未可知。不过既然此物是在前些日子的开云隐祸中流出来的,那么就总会有一线破绽可寻。 再不济也就是转了一圈无事发生,就当为大家的夜间安全贡献了一份力量嘛… 这个光荣的使命就交给你了。 虽然徐山主派来的人没说计划的布置者是谁,不过光听对方学得惟妙惟肖的阴阳语气,吴茜寻也能猜出来是杨御成那个混账东西。 于情于理都不好拒绝,自己想贴近官方的那点小九九也被对方死死拿捏。吴茜寻只得苦着脸接下了这份凶吉难料的体力活。 “你为啥不自己去?”处理完自己的事连忙赶来的参谋兼翻译赵老六挂起烛台。 间宫忌蹲坐在屋内角落,十分细心地用纱布一圈一圈裹缠着打刀的刀柄。 这玩意之前差点被人捡去当柴火烧了,费了大伙好一番心思方才给他找回来。 “我要是去了,人家闻着味过来一瞧:哦,就这啊…然后啐口吐沫就溜了。”杨御成一摊手:“神秘感永远是最重要的,是天道化身直接砸在你跟前会让你感兴趣,还是一个捏着自己身上的零件又带有一丝天道气息的寻常修者会更让你想要深入其中一探究竟?” “这不明显是钓鱼吗?”老六挠了挠头。 “有些饵,不得不咬。”杨御成邪魅一笑:“鱼儿未必不知晓肉块后面连着根钩子,但它们总是有自信以为能够虎口夺食,碌碌众生不正是因为如此方才会显得可爱么?” “但那好歹也是四十二道哎,个顶个的神魔妖祖,哪会这么容易就栽进来的?” “什么狗屁神啊王啊的,它们之前厉害是因为规则默许,现在不过是一群老牲口罢了。”杨御成大大咧咧挥手道:“别说它了,就算是…嗯?” 面色一滞,话说到一半的杨御成脸色数变,最终露出了他那标志性的阴险笑容: “原来在这啊…?” “来了?”赵抚兰扶着膝盖站起身来,另一边的间宫忌也将兵刃系在腰间,另一只手端起杨御成转交给他的小刀凝视一阵,缓缓收入衣内。 纱夜,总有一天… “哦,我明白了。”赵抚兰捏着先前分发给参与行动的五山弟子的传讯铃铛,看着其上毫无半分波动的沉寂反应,终于琢磨过劲来了。 “现在知道是谁在钓谁了?这饵我不可能不咬,不过呢…我还是挺相信自己的牙口的。”杨御成呵呵一笑,率先走出屋外。 这铁羽摆明了就是人家故意放出来的,为了啥呢?还不就是分散敌人的注意力。 颜彻不在意,木鱼僧无所谓。但是再怎么说被留在这的两个倒霉蛋里也有一位任何方势力都想要拉拢,无法割舍的特殊存在。 若能借此机会将它纳入麾下,那岂不就是赚中赚中赚,爽中爽中爽了? 地行鬼,总不可能不救? 第一百八十四章 溶洞宝窟 步履如风,星雪纷呈。 一边奔行一边沉思,杨御成先前曾以为官方会将李结缘关押在某处极具标志性的地点。比如说临时盖起来的驻军所,比如说龙骧台下,比如说闹中取静的神幕夜市。 从眼线处传来的回复令他颇感意外,任他想破脑袋也猜不出,重大案件的参与者,人身现世的地行鬼竟然被安顿在了这里… 旅客区的廉价通铺客栈。 没错,就是上坂生业死球那晚他鬼使神差地跑过去住下的那一间。 是因果既定,还是第六感提前上班? 无须多想,升级版驭风旗加持之下的他赶起路来比之前快了不少。间宫忌这种以锻体为主的野兽派修者自然不是小桔子那种才半只脚入门的菜鸟可以比得了的。 赵抚兰跑了两步,眼见有点追不上这两台人型摩托车,索性掏出折纸持咒一挥,影兵直接将他驼在背上飞了起来。 三人飞檐走壁全力爆发,不出一刻就跨越了小半座神幕阁。这速度绝不是寻常沉浮修者能够展现出来的,自己与老六有驭风旗跟影兵代步,那么间宫忌这个实诚小子呢? 硬跑,虽气喘吁吁但就是没掉队。 在隔绝灵气的环境下用肉身跟虚子硬拼,与蒙旭来对拼时斩出的破天一刀,还有此刻展现出来的丝毫不亚于法器符灵的脚力… 天下大乱,英杰迭出,就是这么回事? 踏…这种全力赶路毫无顾忌的姿态肯定已经惊动了不少巡逻队和有心人。不过当前状况下杨御成和官方姑且也算是队友,故此完全不需要考虑那些有的没的。 李结缘会被谁带走他不关心,前来截人的队伍是不是谋杀金湍山主的凶手他也不关心。 引力是相互的,天道之力对四十二恶兽来说如同暗室明灯,四十二兽的气息也是他绝对不可能忽视的醒目信息。 杨御成稳住身形微微一招手,有萤火般的球状黑焰从墙角悠悠飘来。 赵抚兰收回符兵扭头瞧了一眼黑焰来处,不禁暗叹这小子讲究。 谁又能想到通缉犯本人把自己的侦查眼线贴在了自己通缉令的眼睛上了呢? 他在整座神幕阁里布下了多少沙粒般的微弱黑焰?哪张通缉令上有,哪张又没有? 黑焰即是其本体,尽管承载的信息因为容量的缘故极为有限,杨御成还是通过回收小焰团掌握了不少重要情报。 “云响官军把这圈成自己的秘密小基地了,老六,有什么头绪没?”他抬起头来问道。 “神豹和慧洁道场的馆主都在这附近,而且已经跟人动上手了。”赵抚兰随手一翻,铜钱成卦。他皱着眉头算了一会,又朝周围望了一圈:“问题是…在哪打着呢?” 四下万籁俱寂,就连雪花飘落与街边灯笼里烛火摇曳的声音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是啊,起了动静自己这边才开始赶路的,搁到现在估计都差不多该打完了…问题是,人都在哪呢?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屯兵点夜里会这么安静么? 杨御成一阵胃疼,心理创伤可没那么容易就能抹去,现在他一碰到这种诡异难言的寂静场景就会下意识地想起玛蒂尔妲与她的解脱。 “地下に?”间宫忌瞳中红芒闪烁一阵,蹙眉低头用脚尖砸了砸地面。 “地底下?”赵抚兰一愣,与杨御成对视一眼,同时蹲下身子拨掌扫开脚下积雪。 灵觉发散,毫无回应。 “不对,确实有问题。”杨御成站起身来:“再怎么坚实的地板下面一定也会有孔洞与虫子,更何况神幕阁可是座海岛,不可能一点浪涛触碰岩盘的动静都传不过来。” 岛下有乾坤,阵法隔绝感知。 “难不成…”赵老六努了努嘴,伸手在空中画出一道金光符文,指间一触散作漫天光点。 凌空画符,这小子看来还揣着不少真本事没使出来过呢… 光点沾染落雪,顷刻之间快速排列一阵,竟然描绘出了一副立体的溶洞结构图。 “果然!原来是通到这来的!”他一拍巴掌,转头朝杨御成大喊大叫起来:“老四,你这家伙可真是个妖孽,地点角度选的简直好得都不能再好了,就是这!砸!!” 砸? 杨御成疑惑地歪着脑袋。 “砸,往下砸!”赵抚兰狠狠下指。 行…这周最强的一招! 白滞,三相破虹!! 高抬左手,白晶与落雪瞬间呈螺旋状凝于杨御成身边三尺之内。他猛吸一口气,搞得周围的空气一下子都变得稀薄了起来。 还没搞清楚情况的间宫忌被他这一下凝聚出来的恐怖力量惊得差点就要拔刀了。 轰——————咚咚… 集合数位重梦境界的成名高手同时爆发的力量方才能激起的岛下震颤再次响起,杨御成都禁不住开始有点怀疑陈露凝那句话的真实性了。 我这一下尽管使了十成力,但哪抵得上人家五山掌门或夜心精锐半分? 菩提教主到底在这底下埋了什么玩意啊?还能对天道善念起反应的? 烟尘消散,早有预料轻盈落地的赵老六收回防护周身的影兵铠甲。他掏出扇子挥去浮尘,眯着眼睛打量起了眼前场景。 满脑袋碎石土渣,屁股着地还吃了一嘴灰的间宫忌扶着腰站了起来,心里将桑原各地方言中的礼貌用语转着圈地骂了二十来遍。 杨御成长舒一口浊气,从脱力感中逐渐恢复半分之后抬头望向了天井。 难怪说选得好呢…这地下空间其他地方都是厚实的天然岩盘,只有刚才自己砸的那一块是被木头架子顶起来的薄弱区域。 虽说是最薄,但光看那被白滞轰出来的正圆形洞口粗略估算一下大概也有五六米厚。 “疯了,真是疯了…”赵抚兰一拍大腿,颇为愤恨地咒骂了一声:“在这地方打架?真当所有人都愿意陪你们一起送命么?” 远方有激烈的金铁交击声传来,杨御成撑着地板站起身来。 这溶洞如先前赵抚兰铺出来的结构图一般,是个放倒鸭梨形状,一眼望不到头的宽敞空间。洞顶地面石笋林立,似乎是由水流冲刷侵蚀而成,不过通过飘扬不散的浮尘也能看出,此地不存在哪怕一丝水汽。 洞里到处都有曾经被人开发修筑过的痕迹,只是遗弃许久,支撑天井的木梁都朽得不成样子了。灯自然是没有的,可整个地下空间不说亮如白昼,至少不至于看不清东西。 光源从何而来? 嘶…杨御成倒吸一口冷气。 壁上,天顶,地面上立着许多姿势各异,足够一栋平房那么大的蚂蚁。仔细观瞧才发现这些奇异昆虫早已石化,乍一见也不太好说到底是生物化石还是人为的雕塑。 大点的蚂蚁而已,就算是活的也不吓人。真正让杨御成惊叹的是它们怀中抱着的东西,也就是此处地下空间的光明来源。 红宝石,绿宝石,蓝宝石…每一颗都滚圆硕大,完美无瑕。这些随便拿出去一颗都能算是顶级珍宝的鸡蛋大小的各色宝石如同葡萄挂果一般被巨大石蚁抱在身下,散发着迷蒙微光。 夜明…宝石? 这座小破岛到底有多少秘密? 第一百八十五章 法外兵团 “听好了,老四…”赵抚兰深吸一口气沉声说道:“绝对不要碰这里的任何东西,我知道那些宝石看起来很耀眼,但真正值钱的并不是它们…” “我看起来像那么贪财的人么?”杨御成皱眉。 “我知道你对钱财不感兴趣,不过我说这话的目的是为了不让你碰那些蚂蚁。”赵抚兰答。 “呃…”杨御成眼皮一跳,收回了悬在半空,差点就要怼在大蚂蚁脑袋上的手。 “你的力量有太多不确定性,而这里是个尤其不可涉险的地方。”赵抚兰从落地起就一直死死盯着溶洞下方皱眉思量着什么,就连在北地三郡的圣墓之下都没见他这么认真过。 “云响州到底是个什么鬼东西?怎么好像在这地界随便干点啥都能毁灭世界似的…”杨御成抱着膀子环视起了周围的环境,虽然察觉到了某种飘荡在空气中的异样感却难以言明。 “流放地,云响州曾是古时流放邪恶与污秽的大囚笼…就连那些传说中的巨魔和伪神都能困住,有点厉害机关也很正常。”赵抚兰闭目聆听溶洞深处传来的武器交击声:“还好,这些混账还算知道厉害,若真放开了闹腾起来…” “流放地,也就是说风云人是…”杨御成一挑眉毛,亮出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 “不,风云人是很久以后才迁徙至此定居的,在这之前此地没有任何类人生灵。”赵抚兰疲惫叹道:“若不想办法把头顶那条缝堵上,任这雪再下上个十年八年,你就会知道为什么偌大的云响州在之前是片无人踏足的死地了。” 哎,乐土啊~ 杨御成呵呵一笑不再多说,赵抚兰刚待发号施令,忽闻附近冒出了轻微的脚步声。 三人对视,杨御成自告奋勇地站了出来。 “我来,我比较擅长跟这种人打交道!”也不管是哪种人,反正只要是能治手痒的家伙都行。赵抚兰点了点头,与间宫忌交代了两句话,接着各自找了块高大的石笋隐去身形。 还真巧,迎面跑来的不速之客还真是个看起来就是坏蛋打扮的家伙。配件齐全的遮脸夜行衣虽然明显能看出跟颜彻手底下那些不死性怪人不是一条路子的,不过单看那对目露凶光的凌厉双眼也能知晓对方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所谓打交道,是怎么“打”的呢? 就那么打咯… “黑域!”邪笑一声,杨御成右手抬起食中无名三指紧扣掌面作牛角横立状,高压黑焰化作细密轴线向前方骤然扩散开来,场中空气瞬间如同被人紧紧攥住一般沉重了数分。 那心不在焉的黑衣倒霉蛋这才察觉到洞内出现了新客人,急忙回过神来强凝心神。不过修者之战中一旦被抢到了先机,那么不论再做什么都已经于事无补了。 就比如此刻,伴随着极具标志性的空气涟漪,一道模糊身影陡然出现在黑衣人身侧,抓起他的手臂就是一扭… 咔啪,响声清澈。无暇顾及尚未来得及传达至神经中枢的剧烈疼痛的黑衣人双眼圆睁,脑中飞速思考着当下的突发事件。 插芊步…?插芊山的人!? 眼中寒光乍现,黑衣人以腰为轴甩脱对方紧紧环抱住自己反扭臂膀的双手,指节暴突,狠狠向着少年脖颈下方的脆弱处轰去。 啪嗒,这锐意一拳的力道就跟小姑娘脸红时的纷乱粉拳差不了多少。 挡下了?不对…我的修为…灵气…? 轰———杨御成直接以教科书般标准的折柳贯掌朝着对方脖颈下方同样的点位回敬一击,颈骨喉管同时碎裂的黑衣人满怀着十二万分的不解与惊愕倒飞了出去。 虽然全程都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但他久经磨练的战斗本能还是在此刻驱动了他的身体。习惯性地反扒地面刹住冲势,习惯性地从身后掏出火枪瞄准,却看到了一副不习惯的场景。 眼前同样是一个黑洞洞的枪口。 砰…脑浆飞溅。 “跟谁没有似的。”杨御成啐了一声,心中感叹着枪口竟然真的会跟画片故事里一样冒出硝烟,酷酷地朝上吹了一口气将其收回后腰。 第一次开枪,准头还不错。 他倒不是什么杀人狂魔,只是这种纯粹暴力的血腥互动会让他真切感受到自己还活着。 而且,地上这位连他的突袭都扛不下来的夜行衣人自然不会是什么大人物,留下活口也问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信息。 猜都不用猜,他手里或者嘴里肯定有点毒药或者别的啥的,书里都是这么写的。 赵抚兰凑上前来,毫不介意地将还裹缠在只剩半个脑袋的尸体头上的黑布掀开,眯起眼睛打量着他的长相。 “魔教的人?”杨御成也蹲身下来。 “不是。”赵抚兰摇了摇头,伸手将他那只惊愕仍未散去的眼睛抹上,捡起了他紧紧握在手中,再也不可能击发而出的火枪。 哒哒哒哒…多道脚步声逼近纷沓而至。来人自然也听到了方才有人开枪的动静,亡命徒们可不会跟云响州的文化人似的上来先自报家门攀点关系,面对可能存在的危险最好用的方法就是拿起手里的家伙往上招呼。 砰砰砰砰…火药的刺鼻味道陡然弥散开来,飞舞而来的子弹犹如夏夜盛开的烟火,布成了一张呼唤伤痛与死亡的火力网。 “竟然都跑到这来了!”赵抚兰愤恨地咬了咬牙,大袖一挥影兵浮现。位于前列的弹头都被符能爆发时的灵力波动卡在了半空,剩余的则都被吸收周围砂石凝结而成的影兵铠甲尽数弹飞。 “什么来头?”杨御成蹲在赵抚兰架起的影兵盾墙后方,对这群敢在五州内陆文明开化之地一言不合就拔枪的家伙颇为好奇。 要知道火枪这玩意制作简单材料又便宜,冷不丁挨一下就算是沉浮修者也得歇菜。皇室官方以及各大上得了台面的组织环绕此物创造出了不宣传也不主动使用的潜规则…换言之,我都不用你还乱用,那你指定没有好果子吃。 魔教本被四方污水泼得彻底,近几十年来又身处弱势,自然也不怎么在意名声。更何况他们之中许多山头都在和雷行皇室密切合作,即使如此,真敢扛着火箭筒出门的也是少数新锐派。 公约不可违,除非你不想混了。 此时这伙哒哒哒哒射个不停的凶人团伙很明显就是又想混又在耍赖,看他们这个熟谙程度应该也不是第一次开工了…苍天岂会厚此薄彼?没点靠山没点来头,什么人敢这么嚣张? “杀手,一群秃鹫一样的渣滓。”赵抚兰满面愤恨地捏碎了手中枪管,瞥眼望向正隐于不远处石笋后方,手握刀柄,眸闪红芒的间宫忌。 红眼小子眯着眼睛观察了一会拖着火星漫天飞舞的凶弹轨迹,拇指一弹刀鞘,回给老六一个肯定的表情。 赵抚兰点头,俯身从怀中掏出铁面具,犹豫半刻之后缓缓将其扣在面颊之上。再抬头,丑恶面庞已然不见,徒留双目孔洞处,凶悍神光。 杨御成翻出缀着小刀的巴掌令旗转了两圈,嘴巴一咧亮出满口白牙。 哎呀,看来今晚有限制级节目了呢… 第一百八十六章 惩戒光临 杀人并不好玩。 当鲜血泼洒,当内脏迸射,当绝望的双眼中喷洒出温热的泪水…就算是再怎么冷酷无情的家伙也会在无意识中唤起心中本能的抵触感。 无他,只因我们是人。设定之初刻下的固有基因不允许我们彼此之间同族相残,突破这层限制的存在则会获得来自“进化”的嘉奖。 力量,打破底线即可获得力量。 但成长永远伴随着伤痛… 战斗也不是一件能够令人心潮澎湃的运动。 对于失败的恐惧存在于我们每个人的心底,害怕失去是所有生灵的天性。很显然,在你死我活的激烈交战中可能会失去的远比打牌输掉之后被夺走的东西要多得多,比如说… 权,钱,人。手,脚,头。 相对来说最便宜的应该是命了,毕竟人死之后一了百了,但大部分投身血战之中的人都不相信自己会输,如同狂热的赌徒。 现在,我来决定谁输谁赢… 那个…这个“我“不是说我,是说杨御成。 “废话留在卷末语里说!”杨御成于枪林弹雨之中咬牙穿梭。炮弹都能烧掉的黑焰自然不会怵这些小子弹,但打枪的这群家伙可不是木头桩子,将近十人的团队中竟有两人是虚想境界。 这什么配置?群雄荟萃的神幕阁略过不谈,光是这样一伙人已经足够找个偏僻小地乖乖一蹲扮演地方故事中的反派恶霸团伙了。 当然了,去做正义的伙伴也不是不行,不过俗话说得好,所谓洗白弱三分… “废话!留在!卷末语里说!!”噗呲,血如喷泉迸射三尺,溅得溶洞如红油火锅一般喜气洋洋。不过被杨御成一把拽下脑袋的那位仁兄似乎显得不是很开心的样子。 喘息如蒙蒙雨雾,杨御成欠身闪过敌人由上至下以极为精妙的角度刺出的锋刃,手中头颅当作暗器陡然掷出,接着凝结左掌白晶… 白滞,截! 轰!溶洞震荡,神幕地下如同心脏跳动一般的嗡鸣再度敲响,搞得他一阵心烦意乱。 与他对掌的那哥们心情估计更差一些,毕竟自己作为虚想修者竟被一个沉浮小年轻一掌轰烂了半边膀子…找谁说理去? 还能再离谱一点么? 黑衣凶人惨叫着倒飞跌去,略感后力不济的杨御成也一个趔趄快退三步方才站稳脚跟。眼看着战团之中有人抓住机会准备打黑枪,忽现两道赤色闪电突入阵中一刀将其手腕斩落。 间宫忌这小子平日里看着又呆又傻又执拗,真砍起人来那简直就是杀戮机器。 在弹丸恶土之上挣扎生存的桑原人打娘胎里出来就带着一股不要命的狠劲,他那无比精湛的刀法与穿插自如的凌厉腿法显然是受过高人指教。此刻的他刀如人,人似刀,鲜血模糊了双眼但多少还能分清谁穿的是什么款式的衣服… 又是狠辣一刀,裹面头颅冲天而起,看来大家对人脑袋的兴趣都挺浓厚的。 赵抚兰那边则优雅得多,飘飘白衣一尘不染,铁血战阵中穿梭自如。这般飘逸的俊秀姿态显然与他面具下那张丑脸截然不符,不过一想到他可是传说中的另外一位云响大才,此等表现倒也是应有之事。 杨御成是不怎么相信普通人戴个面具或者换身衣服就能开启二状态的,但赵抚兰的华丽表现完美地颠覆了他心中对于形式主义的认知。 戴上铁面具的赵抚兰不再折腾他那点破烂影兵了,而是直接从袖中腰间散落符箓。时而比出剑指凌空一划,四下血痕飞溅,时而空处拍掌,却总有傻子凑上来接招。 三人中成熟压力最大的自然是杨御成,毕竟这小子无论是手段还是表现力都太过惊世骇俗了。估计这帮家伙出来上班之前做梦也想不到同伴会在自己面前被活活扯掉脑袋,过度的盯防使得他几乎没有任何施展与周旋的余地,却给了两外两位更为凶猛的狠人不少机会。 铁面具反射着四周宝石光芒的氤氲,看不到一丝为人之物该有的感情。赵抚兰默然不语,一道厉风符咒直接抽了个空档劈在面前虚想修者的胯下三寸之处,紧接着又是一篷火符… 同为符箓一道的使用者,如果说魏韶颜是于晨曦幽林中翩翩起舞的杈角小鹿,那么赵抚兰就是趴在战场遗迹吞食腐烂血肉的恶鬼。 毫无雅致与怜悯可言,一切只为毙敌。这绝对不是符箓一道创立之初蕴含其中的愿景,但却是满分一百分的杀戮答卷。 杨御成终于知晓,为何他这样虽然满嘴糙话内里却温文尔雅才华横溢的闷骚家伙能跟小剑神那般人成为挚友了。 一样是吃人的妖怪,只是外表不同罢了。 卸下面具的赵抚兰只不过是个由仁义礼智信之类空谈大论堆砌而成的翩翩才子,戴上面具之后他才能找回真正的自己。 那个无需被“生命值得尊敬”这句滔天谎言束缚手脚的饥渴恶兽。 满是憎恨,满是愤怒,满是贪婪… 他本来就很强,但就算是大老虎摆出一副温和姿态之后都会弱化人们对他的恐惧感。 间宫忌乱战之中递出一剑,将那被风刃符箓劈中胯下产生失衡虚想修者架至腰腹半躬。赵抚兰直接凌空速写,金色符光以比子弹还要快上数倍的速度迸射而出,灌入了目标的后颈之内。 哗啦…人成了水气球,只不过爆出来的是满腔热血与骨头渣子。说到底,人活一世所作所为又能有什么意义呢? 到头来不就是这点玩意? 杨御成在众多敌人陷入惊诧的功夫间也终于找到了突破口。驭风飞镖潇洒一甩,直中那烂了半边手臂的虚想修者的鼻梁。 寒光出鞘,可惜剑法不精。杨御成也不知自己何时才能做到如苏乘或者洛极乾那般一人一剑潇洒俊逸,至少现在是不太可能的。 多想无用,他索性将宝剑随手一丢,在下意识握住寒光的的那位小年轻十二万分迷惑的目光注视之下,杨御成动了。 天道之身运行插芊步如同潜水,不过对于他这样的金牌级狗刨大师来说,憋上一口气扎个猛子也不是什么难事。 呼…身影倏闪,那出门忘看黄历的虚想修者拔下整根嵌入面门的灼热飞镖,只来得及看清杨御成蓄力挥来的一拳,却没能注意到脚下。 砰,膝盖一空,肢杆失衡。从这走出去也是一方人物的虚想修者双目圆睁,不可置信地望着面前少年的冰冷表情,感受着陡然间席卷全身的无力感,心中泛起了儿时的美好回忆。 所以说,人的灵魂并不在心脏。 毕竟他仍在跳动的心脏此刻已经脱体而出,被杨御成沾染浓重血浆与纯白结晶的手掌死死握住,要看幻觉也应该是在被某种东西牢牢捏住的前提下展开故事叙述… 砰…偏头躲过迟来的子弹,杨御成微闭双目,静静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温热与跃动。 是了,这韵律,我还活着… 哗啦,一把将那还连着各种粘稠组织的人体马达连根拔出,不顾高压水枪一般喷溅而出的血幕,杨御成转过身来一语不发,缓步走向方才起步的位置。 没人敢动了,严格来说,刚才还磨刀霍霍咄咄逼人的蒙面天团此时只剩下三个活人了。 三对三,沉浮对沉浮,挺公平的。 他们又会有什么样的故事呢?他们是否也如老油子那些人一般,只是迫于无奈与贪婪呢? 运气,命运决定了秋叶帮的生。 也决定了你们的死。 杨御成来到那个举着枪口浑身颤抖不止的蒙面小子跟前,一把捏碎掌中心脏,注视一阵之后轻轻向他探出掌心。 蒙面人不解其意,恐惧与惊愕已经将他的神经与思考完全冻结。他下意识地将手中紧握的火枪递到对方手中,结果被拍了一巴掌。 杨御成无奈地指了指他怀中的寒光剑。 蒙面人愣愣地点了点头,将剑送了回去。 “谢谢。”杨御成接过寒光将其收回背后剑鞘,接着掌凝黑焰,猛出一拳。 砰…贴身都能打歪的枪手自然没有继续谱写传奇的资格。等待他的只有像张烙饼一样拍在墙上,半边脸皮都陷进头骨里的滑稽结局。 杀人并不好玩。 只是…我还活着。 仅此而已。 杨御成叹息一声,打起响指。 黑流,身。 两篷黑焰无根燃起,凄惨哀嚎响彻溶洞。恐惧即为恶,即为原初的情感…当其达到峰值,天道规则自然顺应降临。 哒哒哒,又是一阵脚步声,只不过这回的数量远比之前要少,也更加从容。 “哎呀…”望向来人,赵抚兰不禁叹了一声。 “嗯?有认识的?”杨御成抬眼望去,一位左眼如珍珠,皮衣皮裤身着长袍的中年人。一位满头白发却是少年面容,怀中还紧紧抱着沉睡过去的李结缘的奇异少年。 还有一个独臂刀客。 “老熟人了。”跑来的三人对面前的景象表现出了不同程度的诧异,赵抚兰伸手指向其中那个嘴巴张得最大的刀客:“北辰貉。” “谁啊?”杨御成一愣。 “呃…总之先拦住他们。”赵抚兰挠了挠头,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了。 语毕,两人一同挥手。 观天九星锁! 浊流! 第一百八十七章 须蓝幕主 漆黑泡沫如浪潮席卷扇形扩散而出,紫薇天锁呈九宫排列封死来去。 中年人眉头一皱,平推双掌画出了一块以纯净灵力构筑而成的三角结界。白发少年于两向封锁之下毫无滞涩,只是自行停下了脚步。 至于北辰貉则成了今晚的丢人担当。 “啊…凡人之子,你果然还是更适合与死亡共舞。”白发少年面容沉静,声如潺潺流水一般清澈空灵,好听得紧。 “不是…算了,你之前见过我么?”杨御成叹了口气,自己横不能每见一个坤道恶念都问一遍为啥叫我“凡人之子”? 四十二只哎,坤道四十二恶兽哎… “我关注你很久了,从你出生开始…你给了瑟克萨什第二次机会,请接下我的谢意。”白发少年深深施了个异域礼,接着抬起头来冷冷说道:“现在,让开路,我没时间跟你在这胡闹。” “你们这帮家伙是不是脑子里都有坑啊?怎么每次都是先道谢再放狠话?”杨御成被他这光速转换的态度气得眼皮直跳: “听好了,人类之间表达谢意再怎么着也得请对方吃顿饭…而不是谢完继续该干啥干啥,替我把这话跟你怀里那小子也说一遍。” “宴请么?我知道了,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会做的。”白发少年十分光棍地点了点头,接着又冷冷说道:“以菲之名,我再说一次,让路。” “行行行,你走你走,我惹不起你。”杨御成无奈地侧过身去。白发少年一语不发,足尖点地倏然一跃脱出阵中。 他怀抱着李结缘凌空飞踏三步,背后隐有羽翼浮现,嗖的一下就从天井洞口蹿了出去。 这白头发小老头身上哪怕一丝一毫的恶念都没有,拿啥烧?拿啥来拦他? 赵抚兰从始至终都未说过话,显然是默许了杨御成的放人行为。 毕竟这集前人千年智慧铸造而成的观天九星阵摆出来,人家连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 确实惹不起。 一队人马衔尾而至,杨御成在其中认出了那位传说中的云响神豹。另一个位于队伍前列,脸上就算印着一条鞋印也颇显气势不凡的应该就是老六口中的慧洁道场馆主。 话说明明是道场的老大,为啥要叫馆主?跟什么五山掌门之类的是一个路数么? “你是…喔,赵家六公子。”云响神豹越过被定在场中的两人,目光扫亮杨御成一众,沉思半刻之后拱起双拳,算是致礼了。 “神豹,朝廷赏的饭比大伙支锅添柴齐心合力熬出来的要香么?”赵抚兰摘下面具用袖口擦了擦之后收入怀中,冰冷眼神直刺对方心底。 “崇亲王也有他的苦衷,我等江湖中人自该为其排忧解难,共筑云响…”云响神豹不卑不亢地顶了回去,再次印证了人不要脸天下无敌的道理。 “苦衷个屁,我一外人翻下来都能看出这地界不同寻常,危险得紧…你的命不是命,别人的也不是了?”杨御成抱着膀子冷笑一声:“陈厚崇是把腚眼也卖给你了还是怎的?这么忠心的狗腿子我可是逛遍整座满盈城都找不到呢。” “你…”云响神豹眼神一肃,冷彻杀意陡生。 你在入围赛打我儿子的事我还没功夫跟你算账呢,就这么急着找不痛快么? “老余,莫要跟孩子稚气。”慧洁馆主赶忙拉住了他的衣袖,接着转向杨御成拱手道:“都说自古英雄出少年,老夫今日算是见了个真切,此番还要多谢小友出手帮忙拦住…” “你跟我师父哪个厉害?”杨御成歪了歪头:“你在我师父面前敢大声喘气么?不过虚度了几年光阴,就好意思以前辈高人自居了是么?” “你…!”慧洁馆主眼皮一阵跳动。 娘希匹,这浑小子简直跟贺谏那个老东西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不错,口才不错。”立于阵中展开结界的中年男人缓缓开口道:“我很中意你,有兴趣来我这干活么?一周三天,节假日不调休,五险一金加上各类补贴都是齐全的。” 说实话,有点心动。 “呃,您是…”杨御成怔怔问道。 “须蓝会,雨落州最着名的杀手集团,这位是其中第四幕主,薛否林薛大先生。”赵抚兰死死盯着他那颇为沧桑帅气的面庞沉声介绍道。 “哦…您瞧,这也真是有缘分呢。”杨御成扭扭捏捏地搓了搓手:“您是第四幕主,我跟家里排行老四,本来您出言相邀我是该一口答应的…只不过我现在正被这位爷雇着当苦力,一时半会脱不开身,要不您看…” “好,我明白的。”薛否林点了点头:“若接到你的单子我会暂且压下,一年之内随时可以来找我或者去须蓝会报我的名,过期不候。” “哎呀,不愧是大先生,敞亮!”杨御成伸着大拇哥,赞美之词满溢溶洞每个角落。 “行了,没事我先走了。闲暇时间记得多给自己充电,企业需要有天赋的员工,但更需要不断努力突破自身的员工,切莫懈怠!”薛否林十分满意地点了点头,撤去结界,伸手抓住北辰貉的肩膀就是纵身一跃。 杨御成与赵抚兰同时出手于空处紧握,黑焰泡沫与观天九星阵立现杀机。却见阵中两人身影虚晃一闪,竟在众目睽睽之下凭空消失了。 “蓝溪亭闪…搞他们这行的再怎么说也得有点脱身手段。”赵抚兰叹了口气撤去九星阵,对一旁不断眨眼打量空处的杨御成解说道。 嗯,确定了,须蓝会是反派。 正义的伙伴怎么可能会有这种逼格拉满的离场方式呢?虽然薛大先生人真的挺不错的… 望着被自己用浊流拽下来的北辰貉的皮靴,杨御成沉浸在与好工作失之交臂的遗憾之中,久久不能自拔。 话说,北辰貉…哦对了,想起来了。 天南乡那个脸都没露的家伙是? 大人物尽数撤去,扑了一场空的云响神豹与慧洁馆主连同身后的云响士兵脸色都不是很好。 尤其是神豹,看向三人的眼神之中的凶戾与阴狠都快化作瀑布倾泻而出了。 要灭口是么? 杨御成呵呵一笑,不动声色地开始暗自积蓄起体内的天道恶念。 是我快,还是重梦快? 正好再试一次… 间宫忌尽管听不懂这帮人在聊什么,但通过对面那个半老头子捏得咔啪作响的骨节也大概搞清楚了现下的状况。他将手十分自然地搭在腰间刀柄之上,冷冷地注视着对方人群中逐渐膨胀升起的无形凶焰。 谁来都一样,一刀斩之。 任是天塌地陷也无妨。 “咳咳…”天井洞口上方传来一阵清脆的咳嗽声,紧接着青衫铁靴,鸦色长发随风飘摆的陈露凝潇洒落下,触地无声。 “三皇女殿下…”方才还满面凶光的一众狗腿子就跟泄了气的皮球似的,当场就软了下去。 属于是磕头虫的典型特征了。 陈露凝悠悠哉哉地踏入场中,先是对着满地狼藉啧了一声,接着转向三人皱眉道:“能不能文明点?一定要搞成这样么?” “他们有枪哎…”杨御成耸肩。 “你没有么?”陈露凝再皱眉。 “公主殿下,我们…” “滚。” 云响神豹刚要凑上前来汇报情况顺便说点好话,陈露凝直接很礼貌地回了他一颗字。 这下他们全变哑巴了,杨御成不禁感叹人的态度怎么会转变得如此之快呢? 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 “正好你们也在这了,过来帮个忙。”陈露凝叹了口气,踮着脚尖使自己尽量不沾到地上不知是哪位仁兄的零件,兀自向溶洞深处走去。 杨御成与赵抚兰对视一眼。 她官大,她说了算… 第一百八十八章 重构天下 “老六,如果我摸了这些东西会发生什么?”众人跟在陈露凝身后,杨御成抱着后脑勺,语气颇为悠闲地问道。 看来他是真的很想摸摸那些大蚂蚁。 “还记得圣墓么?”赵抚兰耸肩答道:“武煞罗以三相残身回卷时间,将一切事物压缩到了七十年前的起始节点,几乎毁了整个世界。” “嗯,对啊,然后不是被你给修好了么?”杨御成无谓地答道。 “我哪有那么大的本事。”赵抚兰叹了口气:“虽然那有我师父留下的法阵,不过我只是进行了一些微调工作,真章还得看你。” “什么意思?”杨御成不解。 “你用二十天重构出了一个一模一样的世界,或者说是一模一样的集铉陵…那天道摇篮似乎是跟你姓的,只要里面的一切都回到还未发生的状态,自然就影响不了外界了。” “你之前怎么不告诉我?”杨御成倒也没觉得意外,只是对细节方面有些疑惑。 “女魔头不让我告诉你,说这本事还是由你自行发掘会比较好。”赵抚兰颇为疲惫地白了他一眼:“但我估计要是不告诉你,你肯定会趁我不注意去偷偷摸那些东西的。” “确实。”杨御成点了点头:“所以这地方跟集铉陵差不多么?” “是,一样残留着创世余痕。之前我也不太清楚所以才任你在底下胡搞,这回要是再弄出什么乱子只怕都没法收拾了。”赵抚兰用鼻子喷气道:“所以,什么都别碰,知道了吗!” “遵命。”杨御成敬了个雷行军礼。 “一个傻瓜,掌握着最为危险的能力…”走在前面的陈露凝也叹了口气:“一个特别的傻瓜…” 杨御成对此无以言表,默默地朝三皇女的倩丽背影做了个国际友好手势。 陈露凝回头瞪了他一眼。 杨御成吓得差点咬到舌头。 三人爆破式进入的似乎是这座溶洞的中段位置,也就是斜倒立的大鸭梨外圈最宽的那一环。须蓝会众闻风而动抱团前来的举动来看,此地的似乎是只有入口没有出口的。 越往深处,越往低洼地带走,石化大蚂蚁们抱着的东西就越来越离谱。起先还只是拳头大小的各色宝石,后来诸如整块沉淀的乌木,足有一人高的天然合金,甚至是嵌合异样气息的不化冰晶都算不上什么新鲜事物了。 杨御成不是特别看重身外之物的性子,但此地跟垃圾一般四处散落的珍贵材料也让他不禁为之乍舌。直到那满溢霓虹的耀眼炫光闪入眼帘,他终于愣在了原地。 整块的灵源结晶… 灵气是可以液化的,或者说修行者吞吐日月就是将天地灵气扣入自身肌肉骨血的过程。在灵力极为浓郁,人类几乎不可能长时间停留的超富灵区域会根据环境的不同凝结出各类晶体。 比如说海中的灵泉产出的晶体就是通体湛蓝富含压力的海贝晶,沙漠中的灵泉产出的就是赤红如火触之极散的流沙晶… 而最为基础,不掺杂一丝一毫外物气息的纯净灵气结晶,即为灵源结晶。 简单来说,这玩意是只在理论上存在的,因为世上没有绝对的真空。如果此物现身世间,只怕整部灵气法则都要推倒重写了。 “怎么样?现在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了?”赵抚兰拍了拍他的肩膀幸灾乐祸地问道。 “有人掌握了天道摇篮,然后创造出了这些东西?”杨御成皱起眉头:“怎么会有这么无聊的怪家伙啊?” “不是人,人不可能将物质结构解析得这般完美。”陈露凝转过身来,随手一巴掌将身边巨蚁怀抱着的灵源结晶敲了个稀巴烂。 咕咚,杨御成咽了口口水。 我也,好想,敲一下… 视线未转,如同画面丢帧,前一秒散碎一地的灵源结晶又安然躺回了原处。 “感觉到什么不对劲了吗?”陈露凝呵呵一笑,抱着膀子一副问答节目主持人的做派。 “没有灵气溢出…是因为这些都是假的么?”杨御成挠了挠头。 “不,都是真的,人们甚至能将这些带到外面…一旦脱离了天道摇篮的掌控范围,这些珍宝就会彻底化为真实存在的事物。”陈露凝点了点头:“你的观察力很敏锐,真正的问题就在于,这块灵源结晶即使破碎也不会有灵气外溢。” “原来如此…”杨御成皱起眉头:“这世上不会存在完美的鸡蛋,是这个意思?” “没错。”赵抚兰肯定道:“此物在设计之初就已经达到了绝对平衡的境界,每一个最微小的分子都自成体系。即使整体破碎,分散的部分又会成为新的整体…一生万物说的就是这么回事。” “神么?”杨御成疑惑道:“可是,神会需要天道摇篮这种小儿科的模拟玩具么?” “不是神,是某种介于神与凡俗之间的超然存在…”陈露凝叹了口气,接着抬起头来肃容说道:“杨御成,如果你能达到这个境界,我会允许你触碰天道摇篮,并且随你所愿创造出一个全新的世界…告诉我,你能么?” “我不能。”杨御成摇了摇头:“所谓完美对我来说是一种失败,因为那是不存在于理性范畴之内的诡异事物,我无法理解。” “老六,你说我用二十天构筑出了一个一模一样的世界,但事实并非如此。”他继续说道:“我错了,而且大错特错…我自己虚构出来的场景只有小约克城那一条街道,远方则是铜鹰议会与满盈城相互交叠的某种怪诞风景。” “原来如此,那个原来是…”赵抚兰拖着下巴深思一阵,接着抬起头来问道:“等等,那你是怎么把我们带出来的?” “我甚至连物理定律都搞错了,但也不能怪我,毕竟那时候我在睡觉。”杨御成耸了耸肩:“是修补匠,一个…该怎么说呢…” “修补匠?” “修补匠?” 两人双眼睁得滚圆,齐声惊叹道。 “是,这是我给他起的外号,他叫什么,到底是谁,现在我也很难下定论…”杨御成被他们俩吓了一跳,气势都弱了起来。 倒是一直乖乖陪逛的间宫忌淡定得很,这小子自从进到洞内之后红眼就亮得跟闪光灯似的,这瞧瞧那看看,不亦乐乎。 他的眼睛与常人不同,似乎能看到许多不同的风景。至于他到底能看到些什么,杨御成压根就一点都不关心。 世界的真相于他来说毫无意义。 庸人自扰罢了。 陈露凝与赵抚兰对视一阵,一美一丑两张脸上都浮现出了同样复杂的神情。 “怎么了吗?我又捅什么篓子了?”他俩这番举动真的让杨御成有点心慌了。 “没事,不是你的问题。”陈露凝摇了摇头,强打精神说道:“想见见现任修补匠么?” 杨御成愣了一下。 现任,修补匠? 第一百八十九章 帝王抽选 很久很久以前,远在历史记载之前。 陈露凝如是说。 这世界曾有过这样一座国度,人们用纯净无暇的宝石当作货币,用材质极为稀缺的合金盖起高楼大厦,用凝结的灵晶当作装饰。 那个国度,不存在“纯度”一词。 一切都是完美的。 没有阶级,没有差异,每个人在无限资源的堆砌下都是绝对完美的…他们顷刻之间就能摧毁一座大陆,然后又在转眼之间竖起一座崭新的巨型岛屿,一切全凭心意。 非神,却无限近乎于神。 世界似乎就会这般永恒不变地维持下去,直到他们发现天道摇篮并非祝福,而是诅咒。 天道摇篮并不能创造一切,它存在着人们无法理解的致命缺陷。 那国度的人们因为这项缺陷逐渐衰弱,最后迈向了自己从未知晓的冰冷死亡。 残存的人们在绝望之中开辟了一条新的道路…降级,也就是退化。 创世时代于此终结。 新的天道铺展于泱泱世间。 天遗民的前身就此消散在万物的记忆之中,而我们,诞生于新时代的黎明。 我们是手握第二次机会的幸运儿,绝不能再次走上父辈的老路。 由此,修补匠这项使命诞生了…每当天道摇篮被启动,或多或少有意无意地改变了些什么,修补匠就会来到起源之处,将一切卷回正轨。 没错,正轨… 那是什么,无人知晓。修补匠并非神明,也不是拥有具体意志的某个独立存在。 它诞生于天道摇篮,是前人托付给后世的,最后的也是最重要的礼物。 “谁创造了天道摇篮?”杨御成皱起眉头,若一切故事的原点都汇聚在这个怪东西上,那么总该有些说法能解释它才对,不应是一味的神化。 “你问错问题了。”陈露凝摇了摇头:“你应该问,它们是何时被创造的…” “何时创造?”杨御成更疑惑了。 “看看这。”陈露凝向四周挥手:“满地都是堪称完美的造物,可在这方面无比敏锐的你有察觉到任何一丝异常么?” 杨御成闭上双眼,仔细感受着周遭微弱的空气跃动与灵力流淌。 “没有,只是有点压抑。”他睁眼答道。 自从跨进北地三郡迈入土茧,杨御成的心神总是在被最深处的内王城深深吸引。当时他自以为是戳中了解谜直觉,现在想来大概是无意中察觉到了那份存在感凸显无疑的迥异。 就像在事物的棱角边界都模糊不清的虚拟世界里乱逛时看到了一个无比真实,无比符合常识认知的“正常”事物。 “这里的天道摇篮还没有被制造出来,甚至连草图都还没画。”陈露凝耸了耸肩:“挺容易理解的?还没造出来的东西…” 容易理解个屁啊。 看了一圈周围闪闪发光的各类宝藏,杨御成已经懒得再过多思考了。 “我完全理解了,反正就是“滑稽”呗?”强压住想要摸摸大蚂蚁的好奇心,杨御成叹气答道。 赵抚兰与陈露凝同时点头。 停止交谈,四人默然不语排成一列,缓步越过堆砌着越来越离谱的不世珍品的宝山,向着溶洞深处埋头前行。 “别摸。”走在前方的老六重重点了一声。 杨御成的指尖再次顿在半空,离一只被卡在洞壁之中,张牙舞爪的石化巨蚁之差一寸了。 你们背后都长眼睛了是不是? “这东西是不是跟天道摇篮有关系?全身上下都散发着要我上去摸两把的气息啊…”盯着大蚂蚁恋恋不舍地缩回手,杨御成不甘地问道。 “纯粹是你手欠。”陈露凝答道。 “老四,我说啊…”赵抚兰叹了口气。 “知道了知道了。”杨御成无奈点头。 越深入溶洞,光芒也愈加耀眼。 石化大蚂蚁们抱着的各色事物看起来并无关联,但却统一具备可以反光的特性。而蚂蚁们尽管姿势神态都不尽相同,所处的位置却都完美地承接着光照的接触点与转折点的效能。 人造的奇迹,智慧的奇迹。 此刻,一切的终结与启始映入众人眼帘,杨御成不禁有种见到了武煞罗尸身的恐惧感。 巨大的,发光的,无比宏伟的… 呃…一颗球。 虽然其上纹路以及各种与空间的联系之类深奥晦涩的东西都表示着其已臻至完美,但词汇量匮乏的杨御成只能将其形容为一颗球。 因为它确实只是一颗球,仅此而已。 “这是…”杨御成努了努嘴。 “我爹。”赵抚兰平静答道。 “哦,伯父好。”杨御成躬身行礼。 球球沉默不语,仿佛亘古如此。 “你是不是这里有问题啊?”陈露凝皱着眉头点了点自己的脑壳:“行了,来干活了。” “这地界虽然是归你们管的,但别忘了上面就是云响州…”赵抚兰皱着眉头抱起膀子:“竟然把两头坤道恶兽装进这里,你们这帮家伙做事之前一点后果都不带考虑的么?” “这是一场交易,夜心王和须蓝会的交易,我们只不过是中间人。”陈露凝颇为不爽地顶了回去:“这是你们幽视者之间的游戏,我倒还想问问你们呢…有没有考虑过可能发生的后果呢?” “与我无关,我甚至都不知道这艘船竟然漂到这里来了。”赵抚兰脸上的表情略显尴尬。 “所以,这事跟我也没有关系。”陈露凝转过身去:“不要把你对皇室的偏见和怨气全都堆到我头上,我还没成为其代表呢。” “船?”杨御成歪着脑袋。 “星烁三舟之一,鲸玄号。”陈露凝不耐烦地说了一声:“别想太多了,没什么可琢磨的…再多说一句我就把你们全都丢到天底狱去。” 老六的罪名是啥? 说到底还是不愿意被丢去蹲大牢的杨御成老老实实地闭上了嘴巴,乖巧地挺直腰板静静等待着皇女大人的下一步指示。 现在还没到踢你屁股的时候… “好了,来。”陈露凝望向发光大球拍了拍手:“抽签,下一方天下到底会归于谁手,下一位帝皇又会出身何处呢…” 第一百九十章 花落风起 “方法可能有点粗暴…”陈露凝跟点大头兵似的手指在空处对着三人一顿指挥:“丑东西,来摁住你父亲…红眼小子,借你眼睛一用。” 接着她偏头瞅了一眼杨御成: “至于你,抽奖。” 间宫忌不解其意,经由赵抚兰翻译之后皱了皱眉头:“なぜこんな女の言うことに” “回殿下,红眼小子好像不太愿意合作呢。”杨御成敬礼抢先替老六回道。 赵抚兰点了点头算是认同了他的翻译,毕竟光看那小子的表情就能知道他在说啥了。 砰—————— “那就用不着他了。”陈露凝拍了拍落在长衫上的浮尘,紫电散去转过身来:“好了,最后再说一遍…给我干活。” 望着被一脚踢飞,半身嵌入洞璧四脚朝天,造型颇为后现代的间宫忌,杨御成点了点头。 是该干活了。 赵抚兰与陈露凝一左一右分立大球两边也不说话,各自摆好架势运起了功法。 “稍等一下…我提一个关于工作的小问题行不行?”杨御成举手问道,陈露凝点头。 “所谓抽奖是怎么个抽法?” “呃…古语中讲:从众人口中掘出真实,明修心,忌切望,观澜天穹,命数自现。”陈露凝不怀好意地笑了笑:“到时候你就知道该怎么整了,最重要的是保持平常心!” 老六也跟着干笑了一声。 杨御成皱了皱眉头不再多问,任由他俩开始进入准备状态,凝神观察起来。 这颗球…到底是什么玩意? 还未待他看清,陈露凝当场爆喝一声,抬手对着巨大圆球就是一记炮捶。 “爹,忍着点!”不管吓了一跳的杨御成,赵抚兰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枚锥子状的东西,十分默契地挑在与陈露凝出拳角度相对的位置上无比果决狠厉地扎了下去。 无数张痛苦狰狞的面容赫然浮现在球体表面,整座溶洞剧震起来,宛若巨兽之肠。但无论场面变得多么离谱,杨御成却始终没有听到除了球边两人之外任何事物发出的声音。 哦对了,还有间宫忌啪嗒一下拍在地上,类似贴饼翻面的空灵声响。 无声人脸挣扎着,咆哮着缓缓挤出球体表面。虽然面容扭曲也没有血肉之色但终归是正着长的,这让下意识以为会爬出一堆虚子或者天遗民的杨御成莫名其妙的安心了一点。 陈赵两人也不言语,只是立在大球两端一左一右,咬紧牙关死死抑制着其中混沌。 杨御成摸了摸后脑勺,感觉在看灾难电影。话说“到时候就知道该怎么整了”这话是真的挺害人的,横不能整个天海五州的老百姓们都能跟你雷行三皇女的脑内电波完美对接上? 怎么着的来着?什么观澜…什么自现… 抱着膀子看了会戏,眼瞧着有几个自球体内部拱出的人形怪物已经快要落到地上开始张牙舞爪,意识中尚留存一丝人类本能的杨御成终于按耐不住了。 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话不多说,足尖轻点力从地起。杨御成铆足了劲,冲上前去对着爬在最前面的那个家伙就是一记标准的中段猛踢。 至于为什么不踢脑袋…只是好巧不巧他锁定的目标钻到一半突然立起了身子。若就此事询问他本人,他绝对会说不是故意的。 “哦…你是…咕呃呃呃呃呕呕呕!!” “爷爷!!”陈露凝惨叫一声。 啥玩意!? 那人形带着后半段意义不明的拟声词与无比巨大的冲击力倒飞了回去,临了还从口中喷出了一枚三角样式的金属颗粒。 啪,杨御成跃起接住飞来之物。陈露凝与赵抚兰同时收手后撤,那些不断咆哮挣扎的丑恶人形仿佛被球体内部的某种东西揪住一般,满怀着不甘与绝望逐渐消失无踪。 再回过神来,球还是球,溶洞还是溶洞,间宫忌依旧像裁反了的兽首壁挂一样倒嵌在洞壁之上,动都不带动一下的。 这小子不会被一脚踢死了? “你故意的是?”陈露凝黑着脸走上前来,伸手讨要方才自人形事物口中飞出的东西。 “我真的冤死了,你又不告诉我怎么搞,里头住的东西又那么吓人…”杨御成大吐苦水,看也不看就把那枚小铁块丢了过去。 “你做的不错,我们不说话是因为语言会产生导向性。一旦掺杂了非随机的固定数那么得出的结果就失去了公正性,我都能给算出来了。”赵抚兰收起锥子拍了拍他的肩膀: “而且雷行皇室的人说的话,一个字都不需要听…他们的字典里没有真诚这个词。” “踢的不是你爷爷是?”陈露凝皱眉。 “那我还得谢谢他呢。”赵抚兰耸肩。 “也是…”陈露凝无奈点头,不再与两人拌嘴。看得出来,在这场神秘诡异的奇特仪式中,杨御成所做的一切都符合规则。 感情还真是字面意思,物理意义上的从口中“掘”出答案呗? “所以刚才那个是…”杨御成揉着太阳穴叹了口气:“我是不是干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是的,云响州的上一任亲王,现任皇帝的亲爹被你一脚踢得魂飞魄散了。”赵抚兰耸了耸肩:“这颗球是历代先贤们共同研究出来的仿制天道摇篮,虽不及本体万分之一,不过多少还是能触碰到一些人力不可及的根源命数…至于驱动此物运转的燃料则是体量足够大的人类灵魂。” “嗯…那这世界还挺环保的。”杨御成挠了挠头:“那你爹呢?也在里面?” “嗯,在最核心,姑且算是现任修补匠。”赵抚兰点了点头:“我就当你很好奇这方面的事…人死之后灵魂在大多数情况下是会直接消散的,不过通过各家密法可以将其自愿或非自愿地灌注进诸如此物一般玄妙难解的东西里。当然也有一些会以意识体的形态依托灵气附着在外物上,变成你害怕的那种所谓游魂…” “说了几次了,我不怕鬼!”杨御成忿忿抱起膀子满脸不爽:“那个,所以…她爷爷是上任云响王,她老子是现在的皇帝,然后她又被过继给了现任云响王的爹之后又送回来了?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啊?谁是谁爹啊?” “皇室嘛…呃,现任云响王的爹不是上任云响王,简单来说就是她和他…”赵抚兰也开始挠起脑袋,费劲啦一顿边指边讲。 杨御成完全没听懂。 “有意思…”在两人聊闲天时一直聚精会神解读着手中铁块的陈露凝终于出声了。 “是你么?”杨御成挑了挑眉毛。 “这不是预言,而是茫茫命数之中记载的模糊结果。”陈露凝将铁块包好收入怀中,抬起头来意味深长地笑着:“风与雷…两位帝王,不得不说这签上的箴言远超我意料之外了。” 以她为中心,整个溶洞的气压似乎都在一瞬间降到了极致。 “会是你么?”她浅笑着问道。 “你都说了它不精准…”杨御成被她这温柔笑容下掩藏的无尽杀意整得有点发怵,旋即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愣了一下。 “怎么了?”两人疑惑问道。 “呃…应该不是我,但是我可能还真的有点头绪…你刚才说风来州会出一位皇帝是?”杨御成叹了口气,伸手指了指脚下:“如果我猜得没错,那位皇帝陛下半个小时之前应该还在这里乖乖睡大觉呢…” “地行鬼…?怎么可能?”陈露凝皱起眉头:“他根本就不是人属,怎会跟凡间事扯上…” “他诞生于龙兴之地,而且地行鬼的成型过程其实跟这玩意差不了多少。”赵抚兰邦邦敲了两下身后的大球,其上传来无比空灵的金属回音:“填人,吃人,然后爆出点什么东西来…也许这老天爷真的准备亲手接管凡间事务了呢?” “所以…”陈露凝僵立原地面沉如水,眉头都快挤成一团了。 没错,杨御成轻松地点了点头。 雷行皇室在一场利益交换中放跑了接下来会与它争夺天下,逐鹿五州的人。 一个会建立新帝国的伟大生命… 第一百九十一章 金玉誓盟 杨御成这边开始行动时,参与钓鱼缉凶的五山弟子也受到了不同程度的袭击。 有须蓝会,有无想海水贼,甚至还有云响厨师联盟中的反官方势力…青年山主徐复迎与准山主祁奉辉率领的队伍自然撞上了其中主力,作为计划中担任钓饵位置的核心吴茜寻则对上了须蓝会的另一位幕主… 五山联盟虽然在面对颜彻的突然袭击时表现得相当拉胯,不过对这些早就盯防已久的江湖灰色势力还算是准备充足。 那位也不知道是第几幕主的倒霉高手遭到了王杰云与吴聆的联手反围剿,同水平的激烈交战中自然不可能像薛否林那样溜得无比顺畅。 当然了,有神幕阁的天然禁制摆在那,双边重梦也不可能抡开膀子全力拼命。最后的结果是须蓝幕主被吴聆戳瞎一只眼睛后成功撤退,一众精锐刺客手下被当场俘虏。 不过他们也算刚烈,直接反手咬破了口中毒囊或自断经脉,总之是一个活口都没能留下来。一周四休之恩当以死相报,并不让人意外。 另一端两位少年山主这边,刚刚吃过瘪的五山弟子们在被门内高层痛批之后爆发出了堪称恐怖的战斗力。各怀心事凑成一堆的法外势力这下可算是撞在了枪口上,被阵斩大半不说,就连几个有名有号的势力头头都落在了人家手里。 其中有个来自厨师联盟掂勺打架的老哥们,据说他做麻辣菜可谓天下一绝。结果好嘛,当场被人剁掉了两条膀子,真是可悲可叹。 后续审问与云响各大势力之间产生的平衡剧震先不谈,这一战可谓是相当提振士气。五山弟子一下子又觉得自己行了,其中有些跳脱的都恨不得直接提刀杀去颜彻老家一雪前耻。 不过杨御成注意到了一个问题。 无论是夜心王突袭神幕阁,还是此次须蓝会协同地下势力抢夺李结缘,两件火药味极浓的重大事件中都没有魔教的身影。 哪怕一点细枝末节的线索都没有。 云响州是五山联盟与四大世家以及菩提残部三分天下的大舞台,其余角色不过是伴舞奏乐之辈。不能说他们影响力不大,只是真论起顶层资源,这些都拧不成一股绳的小作坊跟上述三位超级老大哥还差得远。 魔教真的尽数撤出神幕阁了么?真的走得这么干脆么? 五山联盟世代精英,四大世家血脉直系。代表着平民群众愿力凝结的菩提残部方才是云响江湖的主旋律,没有他们参演,任是布置何等华丽的舞台剧都上升不到传世经典的大雅之堂。 时机已至,不得不发。五山衰弱,世家纷乱同室操戈,内患逼迫之下的云响魔教必然会走出大家都能预料到的那一步险棋… 只是神幕阁这片小池塘太跌份了。 要来,就将业火烧遍云响州全境…要来,就让你们切身感受一番我们曾经历过的痛苦。 十倍,不…百倍奉还! 五山联合云响诸多世家搭建起来的捉鳖瓮,到头来只是让有心人抓住机会占到了便宜,甚至被狠狠戏耍了两回。 山主们老了,不复少年天纵时。 不过,秋叶的凋零又何尝不是在预示着来年的草木繁盛,万花争艳呢? 雪,总是会停的。 崭新的时代,属于(此处被划掉)鱼粒粒大人的传说即将开幕。 当星与雪不再分明,当…等一下? 不是?你不止能听见旁白,现在还进化到能改旁白了是? 杨御成冷哼一声,扭头转向院口那两个未曾打过招呼,突兀来访的客人。 “辛苦你了,杨少侠。”徐复迎依旧是那套八面玲珑的无害模样,而一旁的祁奉辉看起来就没有那么从容了…或者应该说看起来相当凄惨。 一道由脑门直抵嘴角的恐怖伤痕刻在他原本略显稚嫩的左脸上。虽然没有伤到眼睛,不过他原本颇为阳刚的好皮相此刻算是彻底报废了。 比伤痕更加令人不豫的是他的表情。 彷徨,无助,愤世嫉俗。 “祁少渠,在你开口之前我要先问你一个问题…”杨御成伸手打断了对方接下来的一连串客套话:“你的复仇是指消灭直接参与的真凶,还是一切有关人物都逃脱不得?” “我只是…”祁奉辉叹了口气,牵得脸上已久细心缝合好的伤口一阵抖动:“我只是不想让我师父死得那么不明不白。” “他是这么说的。”杨御成一拍巴掌,扭头望向面色逐渐难堪起来的徐复迎。 “我…”徐复迎缓缓低下头去。 “没事的,徐哥。”祁奉辉拍了拍他的肩膀,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 有些窗户纸是不能捅开的。 很显然,须蓝会参与了对上坂生业的刺杀行动。而后他们趁着颜彻退去,众人都在收拾烂摊子的功夫跟雷行皇室达成了协议,在一大堆同道替死鬼的铺就下劫走了李结缘。 那么李结缘又是如何落到雷行皇室手上的呢?是被小剑神洛极乾给拿住的。 洛极乾又为何要擒他呢? 面对看不上眼的修者连剑都不会拔的蓝莓山小剑神自然不会无聊到一时兴起去欺负一个外表看起来还没断奶的半大小子,况且他的宗门本身也与坤道四十二恶兽颇有渊源。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罢了。 没人会去问洛极乾,也没人会去问站在他背后冷眼观瞧的玉鸣山。 生命本身都只不过是一场交易,今日友明日敌,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徐山主,我挺佩服你的。”杨御成耸了耸肩:“说实话,我若在你这个年纪接下了一整座山的大摊子,只怕熬不了两天就要收拾包袱跑路了。” “哎…”徐复迎叹了口气。 “我之所以不像对那些唯利是图的三姓家奴一样鄙视你,就是因为明白一切都是无奈之举。”杨御成晃了晃脑袋:“这世上本就没什么卑鄙可言,一切都不过是为了达成目的的手段罢了。只是…我虽与你们交际不深,但还是能看出来祁少渠是真心把你当作自家兄弟的。” “不必再说了,杨少侠。”祁奉辉跨前一步:“这事就让它这么过去…云响州早已不是当年那片一团和气的乐土了,此时此刻活在这里的我们都需要往前看,至少…” “怎么能算了呢?血债必须用血来偿。”杨御成坏笑一声:“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那么我只能两条路一起指给你了。” 徐祁两人一愣,不解其意地望着他。 “桑原贵族三轮纱夜,拥有操纵虚子能力的奇异少女。与须蓝会走得很近的坤道四十二恶兽菲,一头白发的臭屁少年。至于刀客…不,应该不是北辰貉,但肯定跟他关系不浅,这个你得自己去找线索了。” 杨御成掰着指头数了三下:“这三个绝对直接参与了凶案,而且一定都还没离开云响州…三轮纱夜只要跟着魔教就能寻到些蛛丝马迹,菲的话可能得需要你徐哥帮忙去跟老爷们套点情报出来…从这些藏头露尾的凶人手中夺回你师父的血痕,还有你们金湍山的荣耀。” 祁奉辉刚要说话,又被杨御成打断了。 “如果你的怒火无法被鲜血浇灭…”他翻着白眼吹了个口哨:“老六,呃…赵抚兰赵先生最近不是准备搞个什么“素食主义者游行”之类的大新闻嘛?你可以去找他咨询一下。” 反雷行可是很好玩的… “呵,杨少侠,你真是个很有意思的人。”祁奉辉无奈摇头,与徐复迎对视一眼相视苦笑,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所以,两位…”杨御成摊着手:“你们的委托应该算是完成了?该谈谈报酬了。” “嗯,你讲。”徐复迎点头正色道。 “哎呀,不用这么紧张。”杨御成呵呵一笑:“就是鱼粒粒大人的演唱会还缺点人手,你们也知道,神幕阁最近蛮乱的…” 两位少年山主眉头一跳,有些后悔主动跑过来让人抓壮丁了。 第一百九十二章 破雪征天 尽管才刚刚经历过两轮外敌入侵,尽管各方势力原定于要在神幕阁内达成的政治目的统统盖上了鲜红的“失败”大印… 但这些对少年英杰会本身来说何尝又不是一件幸事?它原本就不是一座留待暮气沉沉的老人们明争暗斗的阴谋风暴所在之地。 汇聚五州英杰,尽显少年峥嵘! 欢呼,喝彩!此时每一位仍屹立在龙骧台上的少年英杰们都会被云响州的史诗传唱,每一个孩子的未来都不可限量! 玉鸣山的代战者,在一连串精彩战斗之后终于揭开了环绕在他身上的神秘面纱,传说中的剑神首徒…蓝莓山,洛极乾! 小剑神应声入场,根据先前赵老六的建议象征性地朝观众席挥了挥手。 观众席上冲天而起的火热呐喊似乎都快要将漫天飞雪融化成雨水了。 猎脊山的代战者,来自雷行州的美丽少女…她身份成谜,功法成谜,实力成谜!宛如一团炽烈而绚丽的耀眼彗星,语!飞!流!! 论起偶像包袱,陈露凝显然要比洛极乾专业得多。一套登场致礼翩翩落地的优雅姿态搞得行云流水,观众席上再次爆发出了热烈的呐喊声。 飞流…嘿嘿…我的飞流… 不顾自四面八方老少男女处传来的颇具压迫力的痴汉笑,陈露凝伸展双臂宛如真正的偶像一般打了个罗圈招呼,十分自然地站在了一脸木然的小剑神身边。 下一位可更是重量级…诸位可曾听闻无想海西极处有一岛国名唤桑原? 穷山恶水,异象频生。桑原子民在漫长岁月的厮杀与挣扎之中改进适配五州功法,最终形成了与我们所熟悉的修行体系完全不同的璀璨结晶…武者,武士,我们对他们有着各种各样的称呼,但实际见识过其锋芒的终究是少数… 现在,他就站在龙骧台上!他的刀,连天都能斩破!属于桑原的神话会跨越千山万水,响彻这片广袤无垠的五州大地吗!? 欢迎…间宫——————忌!! 间宫忌被主持人吵得头都开始疼了,走上甲板礼貌性地挥了挥手,挑了个离陈露凝很远的地方扶着刀柄乖乖一站。 观众们也象征性地热烈鼓掌了一阵。大赛嘛,哪都一样,没什么看客会投入过多精力去关注外卡选手的。 接下来就一笔带过…神豹之子余复载,工帮少年劳止泽,与福祥世家沾亲带故的灵依使者,慧洁道场来的青年武僧。 四大世家一人未出,本地人与外地人的比例对半开。也不知道本届少年英杰会是否达到了众人预期的高度,不过有的看总比没事做好,毕竟这个世界已经足够荒唐又无趣了。 八强列位在此,星雪洒落龙骧。外敌轮番来神幕阁凑热闹时未曾现身过的飞龙舞凤拖着漫天华彩闪亮登场,作为至关重要的气氛组再次拼尽全力为这场盛会添砖加瓦。 嗯…?等会,八强列位在此… 一,二,三,四,五,六,七… 还有一个呢? 嘟———嘟—————— 场中众人闻声仰望上空,只见星光艳阳交界之处,一艘浮空巨船破雪而来。汽笛迸射虹彩灵气,巨浆划空如行天海… 这可比开幕式那一出劲爆多了。 那是雷行军部近年研发出来的海空两用尖端兵器,由庞大的灵力结晶与皇室紫电共同驱动,样式同船却可浮空疾行。资料尚未公开,用途以及原理都是最高机密。 征天舰,首次现世。 很难想象此物投入实用之后会造成何等重大的影响。别的不说,光是那个体积与飞行高度,只要在船体装上几门相应的重炮就能把大型战场当成自家后花园随便洒水了。 不是人人都能像插芊山那般踏空而行,就算是插芊山内,完全掌握插芊步的也不过双掌之数。 雷行皇室依旧是这世间最为强盛的抑制力,贵族们有持无恐并非因为他们盲目自大。谁知道除了征天舰之外,他们还藏着什么恐怖的东西? 更令人震惊的是这艘征天舰的涂装。 嗯…可能在此之前鱼粒粒不过是个起家风来州的三线小熊猫,今日过后,只怕全天下都会重新审视这位世间虽完美的超级歌姬了。 毕竟堂堂雷行王朝的第一台次世代巨型兵器上面都涂着她的画像呢… 征天舰初版试作型,编号零,序号零。正式公布的官方记述名称为:鱼粒粒公主号。 彩带环绕,花瓣四散,配合着诸多隶属于云响府军的顶级幻象师合力映射出的超巨型鱼粒粒的全息影像,晴历92年少年英杰会八强亮相会正式进入了热烈的高潮。 小熊猫鱼粒粒盛装打扮立于船头,身后站着五山领袖与云响各大正道势力的头目。 崇亲王立于桅杆高台满脸不豫,实在想不懂为何自己这把年纪还要来上这么一遭。 我是怎么就答应那小子把这艘船给涂成这样了的?话说他竟然是来真的… 一只小熊猫而已,至于吗? 至于,非常至于。从杨御成不顾周遭一切喧嚣,死死盯着鱼粒粒大人的背影攥住拳头的紧张表情就能看出来。 绝不能放过任何一丝风吹草动,绝不能容许任何突发情况…鱼粒粒大人的安全与她的盛大演出都必须极尽完美才行。 估计就算天塌在他跟前他都不至于把神经绷到现在这个程度。顶着寒风不曾眨过半下,布满干涩血丝的双眼以及无意中从身上冒出的黑焰都表示着他已经进入了绝对专注的极限状态。 “呃…那个,御成?”周围一众上流人物已经莫名其妙地瞅了他许久,作为好师兄的苏乘终于站不住了,怯生生地走上前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杨御成整个人一下子变作黑豹匍匐的临战姿态:“有什么情况?” “不是,没什么事,就是…”苏乘被他吓了一跳,捏着眉间整理了一下语言之后低声说道:“我记得你是八强之一?” “八强?什么八强?”杨御成一愣,随即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答道:“对啊,怎么了?” “呃…八强选手现在都在下面列队呢,你看看,底下是不是只有七个人?”苏乘叹了口气。 “关我屁事,再大的事能有鱼粒粒大人的安全重要么?”杨御成站起身来皱着眉头回道。 “所以说啊…”苏乘脸上的黑线拉得更深了:“你要是不在下面活动不就没法开始了么?大家都在等着你呢…” “可是…”杨御成颇为担忧地望了一眼鱼粒粒。 “小子。”贺谏从人群中走了出来:“虽然我不太明白你这些有的没的,不过那只小熊猫既然是来为八强献唱的,那么想必你也是她献礼的其中一人…如果你不在龙骧台上,那么她的演唱终归都会有些残缺。你既然如此尊敬她,如此重视这场表演,那么你忍心置她于遗憾之境么?” “!!”杨御成眼皮一跳,低下头去深深沉思了半秒左右:“不能,我绝对…” “还不快去?”贺谏喝道。 “如果鱼粒粒大人出了任何问题,哪怕是少了一根毛,我都会把云响州整个翻过来再凿沉的!”杨御成皱眉大喊一声。 贺谏抱着膀子点了点头,其他几位山主掌门会长之类的厉害角色也朝他挥了挥手背。 安啦,安啦…征天舰上这阵容就算是来一支军队都能给他打包送走。 “大人,我先走了,祝您演出愉快!” “嘎吼!”鱼粒粒甜甜一笑。 与此同时,苏乘转过身来理平衣衫,向着自家师父长鞠一躬。 这小子算是被您拿捏死了… 唰,杨御成翻过船沿挡板直接从整天舰上跳了下去,搞得不知他底细的人们一阵惊呼。 这可是高空啊,你一个沉浮境… 呼——————罡风猎猎,雪晶如梦,驭风旗昂扬招展,插芊步穿越晴空。 贺谏探头望着他飞速飘远的身影,冷哼一声摇了摇头,颇有股恨铁不成钢的感觉。 这小子…插芊步没人系统地教给他他都学得这么快,怎么剑法就一窍不通呢? 哪有人习武修行先从身法开始练的? 啪嗒,在上下两方观众无比惊骇的目光之中,杨御成潇洒落地。驭风旗舞了个相当漂亮的枪花反手化作巴掌令旗收回衣内,他转过身去,朝着征天舰船头深施一礼。 所有人都不认识他,所有人都认识他…观霞山的代战者,化名刘惮真名杨御成。插芊大才,想必不用再过多介绍了。 八强齐聚,场中陷入寂静。 大家似乎都明白今天的主角是谁了。 “嘎吼!”鱼粒粒清脆可爱的吼声在征天舰上的扩音装置传导下响彻全场。 嘎吼?观众们一齐歪头。 杨御成激动得眼泪都快要喷出来了。 哒…哒…哒… 鼓点敲响,琴瑟和鸣。 鱼粒粒双掌捧心,深吸一口气。 “雪落,连霜风满天…” “浮尘,观往事凄艳~” 熊猫歌姬甫一开腔,龙骧台上下大部分观众都被震住了。 绝大多数人是震惊于她那绝美成熟的音色,而坐在赵老六旁边整个人陷入石化的杨雪隐则陷入了十数年人生以来最受颠覆的一次体验。 我靠,等会,不是… 这小熊猫,会说人话啊!? 还是他娘的御姐音!!? 第一百九十三章 揭幕夺龙 “嘎吼!” 哗啦哗啦哗啦哗啦…掌声喝彩声不绝于耳。 此曲为鱼粒粒大人年度金曲10之一,专辑《冬日暖阳下自由翱翔的钢铁子弹拳》中位列榜首的《半扇江湖》。 看名字就能知晓此曲的歌词并非鱼粒粒大人本人所作,毕竟才华位于世间绝顶的她不会写出如此俗套又拉满文青气息的陈词滥调。 据杨御成暗中调查,这首歌词是某位闲道人在遨游云响时住在某家客栈,眺望窗外积云雪山彼此不分明的美景时心有所悟而着。 这首歌的整体水平要按杨御成的评价,那就是太商业了…不过只要是由鱼粒粒大人亲口唱出来的歌,就算是两只老虎那都是传世金曲。 继续奏乐,不过鱼粒粒不会再继续唱歌了。毕竟这是少年英杰会的八强演出,她完美就完美在愿意同诸多凡尘俗物共舞良宵,不会让自己变成那种高处不胜寒的高岭之花。 从完全中肯客观的角度来评价的话,接下来的节目跟鱼粒粒的演唱在精彩程度上比起来确实落下了一大截。 雪隐这会才明白,感情这个最近一段时间天天拿着炊饼鱼糕活蹦乱跳的小熊猫还真是个超级专业的现象级歌手。 只是她之前为啥不说人话呢? 嘎吼嘎吼的…喊起来比较轻松么? 赵抚兰在一旁捋着不存在的胡子拍手叫绝,左一句真不愧是老四看重的小熊猫,右一句我云响州怎就没出过如此天纵奇才? 大哥…文道上你们云响州才是大哥大好?几多经典谱集传世乐章都是在这片和煦乐土绽放开来的,怎么到你这就显得一文不值了呢? “那些都俗得很,这个好!”赵老六转过头来,绿豆大的眼睛中冒着炽烈的火焰:“她的技巧和感情都已入化境,心绪万千却未受浊浊风尘浸染…好一位北地来的绝世歌姬啊!” 虽然是只小熊猫。 话说…鱼粒粒几岁了? 雪隐眉头跳了跳,他没这帮闲人那么懂艺术。童年也多是在习武修行与隐秘行动之中度过的,虽然鱼粒粒唱的确实不错,不过完全不具备乐感的他并没有受到那么大的震撼。 他依旧沉浸在对那道和小熊猫的身躯完全不匹配的成熟的甜美音色的震惊之中。 左看看陷入对艺术美感的沉思之中的赵抚兰,右瞧瞧拍手直呼粒粒好厉害的阿闪与整个人都石化了的拉结和血离花,雪隐颇感疲惫地叹了口气望向台下。 杨御成腰板挺直立于风雪之中,眼角有晶莹光点潸然而下,分不清是雪花还是泪珠。 “你是不是真的脑子有毛病啊…”一把将他因为过度幸福险些当场出窍的灵魂按了回去,陈露凝皱着眉头嘟囔了一句。 极尽华美的多项演出结束,接下来就到了可以直接快进跳过的领导人讲话环节。 无非就是什么同学们辛苦了,奋勇拼搏永争第一,我看好你呦…之类的废话。 当然了,之所以要搞这么个亮相仪式并非是因为云响州的娱乐档期太少,而是为了在观众的见证下确立八强赛的对阵分组。 这是今年的新节目,毕竟本次大会至少比往期高出了三个等级,再想搞预选赛与十六强那种暗箱操作只怕没人会买账了。 况且选手们的背景也不是闹着玩的,洛极乾与间宫忌这对淡定兄弟自然是谁来砍谁无所谓。但杨御成与陈露凝,还有其余四位世家地方派出的代表的诉求可是无法忽视的。 每个人都有要求,每个人的要求之间又都有相冲的部分,那怎么样才能谁都不得罪呢? 你们自己来嘛… 主办方两手一甩搞出了一场美其名曰“夺龙”的预热项目。简单来说就是在龙骧台上架设一片复杂的场地,在里面摆上固定数量的目标物,谁拿的多谁排名最高…然后第一打第八,第二打第七这种简单暴力的排列操作。 夺龙的过程中选手们是可以动手的。 观众就喜欢看这种节目。 杨御成对此并无异议,既然英杰会的诸多相关事项都已经处理完毕,那么趁此机会顺手把那几个凑热闹的小朋友都打成三级残废,直接快进到四强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想法很好,但问题就是,陈露凝会不会也与自己有类似的想法。 她在人前尽力维持着乖乖女一般甜美无害的高光形象,但进入夺龙场地之后凭她的能力一定能寻到避过睽睽众目猛下黑手的机会。 龙骧阵起,八方开门。金光飘雪空现楼阁,夺龙会场已经轰轰烈烈地架设了起来。 毕竟只是作为临时之用,纯以符箓阵道构筑出一片简易洞天已然足够。造界术与传送门的铺就其实并不是什么顶级高深玄妙的不传密法,只是搞起来颇为耗财费力,不是寻常人家能够轻易消费得起的。 对于雷行皇室与四大世家来说,这点程度的消耗而已,洒洒水啦。 当然了,这世上也存在类似时月昙与玛蒂尔妲这种无需任何依托,随便念叨两下就能凭空造界的怪物,这已经属于是异能了。 神是存在的,只不过如今时代还能与其双向沟通的生灵万不存一。 “界”一道,本身就与神力密切相关。 如杨御成,堂堂天道化身,无论是白晶的空行三重与黑焰的黒域都只能持续数秒而已。 架设完成,杨御成抬头望着那座漂浮在空中的风云文化式的微缩迷宫。一想到自己接下来要钻进里面去捡东西,他就有种化身仓鼠滚着碰碰球供他人娱乐的不爽之感。 接着他又扭头瞥了一眼间宫忌。 哼…小子,你以为这样我就撞不上你了么?众所周知,积分是可以主动控制的… 间宫忌耷拉着眼皮回了他一个死人脸,完全搞不懂这种活动有什么意义。 不过自己的牌子还在那个大陆怪人身上呢,寻找纱夜的事情也需要他帮忙。想走也走不得,只能硬着头皮陪他玩了。 主持人大声宣布仪式开始,八人各怀心思同时迈步向大阵的不同方位走去。这倒不是事先安排好的,只是一道入口只能容一人通过。 金光闪现,迷宫流转,少年八强身影缩小飞入阵中。观客屏息凝视,静待精彩呈现。 问题来了,杨御成是晕传送阵的,而这座临时迷宫的出入原理其实和传送阵差不多… “我尼玛…”天旋地转,噗呲一下来了个倒栽葱的杨御成大骂一声,强忍着失衡的眩晕感爬起身来抹了把脸上的泥,一睁眼就瞧见了一双反射着耀眼金光的精巧铁靴。 再抬头,陈露凝的俏脸上挂着一丝无比邪恶的冰冷微笑。 这么快就要动手了!? “裁判,有人作弊…!”话未喊完,铁靴足尖裹挟风雷瞬息而至。 第一百九十四章 力战四雄 闪身,空翻,伏身落地一气呵成。 面颊有被冰块迅速擦过的感觉,随之而来的是淌血的温热。下意识用指尖轻抚侧脸浅浅伤口的杨御成连黑焰都没有激起,只是保持着临战姿态静静注视着对面的陈露凝。 她并没有继续追击,而是仰着脑袋望向天井,耳朵一颤一颤,似乎在接收着什么信息。 看样子是有人跳出来救场了… “嗯,你猜得不错,这种情况也算是经典桥段了。”陈露凝淡然一笑,撩了下搭在肩头的长发:“有位高贵的女士不想让你这么快就退场,我也乐于遂她的愿,只是…” 这女人每次出场面上都带着笑容,杨御成却从未在与她的交流过程中感受到过任何善意或者温暖,这应该就是所谓的“狐媚”? “我是个相当传统的人,祖训有言,为上位者当身先士卒…换句话说,凡事我都要争到第一名。”陈露凝挑着眉毛继续说道:“你赢不了我,也无法与我对抗,不如直接放弃挣扎归顺于我?毕竟世间顶点只能容一人立足…” “夜心王有意招揽我,须蓝会喊我去上班,现在就连狐机关的左中郎都亲自来拉人头了?”杨御成无奈地笑了一声:“我不觉得我有那么大的可利用价值,而且我也无意与你争什么世界第一。顺带一提,你提供的机会是我最近收到的岗位邀请里最没有吸引力的。” “我还没说要给你什么职位呢。”陈露凝叹了口气:“我们不是朋友,你的力量…还有你这个人都让我感到相当不安,早晚有一天我们会生死相搏的,不要质疑女人的直觉。” “是因为那个什么“已经发生过的”狗屁未来么?如你这般人真的会觉得万事万物结局已定了么?”杨御成站起身来冷笑一阵:“你是个疯婆子,我不认为你会向任何东西示弱。” “后半句是对的,前半句需要再稍微修饰一下…”陈露凝拍了拍袍子上的灰尘潇洒转身:“顺带一提,如果你想赏我一个…呵,大嘴巴子的话直接来就是了,何必难为一位九旬老人特地东跑西跑替你传话呢…是?杨,四,哥。” 她最后特地加重鼻音的三个字念得杨四哥本人一半身子发酥,一半身子发寒。 我还是离这娘们远点… 陈露凝不再搭理面色复杂的杨御成,足尖点地轻盈一跃便踩踏上了周遭迷宫墙壁的顶层,三两下便不见了身影。 长舒一口气,擦了擦鬓边冷汗,杨御成这时才有功夫观察起周遭环境。 两个字,简陋,再来两个字,廉价。 整个迷宫的样式如同宫廷花园里那种灌木修建而成的景观一般,上不封顶,一望无际,目力所及之处只有单色砖石材质的墙壁与地板。设计者根本就没有用这玩意来困人的心思,所以稍微有点身手的人都能轻松跃至墙壁上方,走迷宫直接变成了梅花桩。 看得出来,这层简易空间应该是加班加点连夜赶工给整出来的,毕竟就算再不济也得把大会赞助商的商标印在墙上? “御成,这里的结构很不稳定,不要随意使用你的力量。”十全子的声音在心底响起。 我的力量…是说绿洲么? 想来也是,真要用那大规模破障的把式对着这片虚幻空间来一下子,只怕场内诸人与外面维持阵法的工作人员都得陷进来。 不能用使事物回归本质的绿洲,也就意味着不能用自主扭曲现实的空行三重和黒域了… “对付那几个小角色哪用得上这些?再说你又没打算杀人。”十恶子懒懒地嘟囔了一句。 嗯,说得没错,猫猫队加一分。 “哈?什么猫猫队?” 无视了十恶子从心底泛起的质问,杨御成轻扒墙面,直接来了个十分帅气的引体向上,跟个大马猴似的嗖一下子蹿上了墙顶。 “话说…这是要干什么来着?”稍微观察了一下周遭地形,杨御成突然拧了拧眉毛。 “所谓夺龙,应该就是要你们在这片场地内收集某种信物,最后靠数量罗列排名?”无比可靠的十全子悠悠说道。 嗯,说得好,猫猫队再加一分。 “啥呀!?”十恶子大喵一声。 脾气极好的大白狼对如此不公平的得分体系毫无异议。玩笑不提,这两位爷在进入阵法空间之后明显比平日活泼了许多,也许是临时开辟出的虚拟空间在一定程度上隔绝了灵气影响? 造界一道,妙不可言啊… 不过再妙那也是日后慢慢琢磨的事情,现下的当务之急是尽量避开观众们的视线,找个软柿子把他捏到不能再参加之后的比赛。 不一定真要把人打残,但怎么着也得昏上十天半个月…下手力度就看心情了。 定好简略方针的杨御成站直身子,手掌贴在额头上朝着远处一阵眺望。 哎呀,看到了~ 这不是那个谁吗? 呃…谁来着?算了,不管了。 嗖———飞踏如幽影,猎手疾行而去。插芊步加上驭风旗两相互补,掩盖自身穿越空间节点如入水劣势的法子算是被他玩明白了。 就这么一会功夫,余复载腰上已经叮叮当当挂着五六枚金灿灿的龙纹木牌了。 呵…真是跟你爹一个样,上头随便抛下点小玩意来就撒开腿跑过去咬。 毫不掩饰,杨御成踏空直冲而来,对着走入夹壁之中隐秘角落的余复载抬手就是一掌。 黑流,身!折柳贯掌! 黑焰骤起,掌风倏至。本该转过脸来满面惊容的神豹之子十分淡定地一歪身子,背后的大铡刀刚好挡住了杨御成的突袭一击。 转身,临战,怒容。 上回是吃了你突然爆发的亏,我余复载怎会在同一个地方栽倒两次!? 你满脑子想着提前解决别人,别人就不会想着提前解决你了么? “来!杨御成,这回我可不会再让你偷奸耍滑了!”铡刀铿锵而出,其势如云中凶豹。 “初次见面,请多指教!”杨御成极有礼貌地在空中转体弹出一脚。 “哇呀呀呀!我剁了你!!”路人甲狂怒暴喝一声,十分漂亮地旋身闪过对方的凌空追击,反手劈出了无比果决的凌厉一刀。 唰… 人呢? 可以肯定的是他绝对没有跟插芊山弟子交手的经验,要不然也不会毫无保留地劈出这一刀,放任背后大开空门了。 也许有,只是他不愿相信才过了短短几个星期,这个曾经与自己有过一合交锋的对手竟然完成了如此迅猛的成长。 云响插芊步可是跟雨落蓝溪亭闪齐名的最顶级身法…何以论证顶级与否? 看有多少人死在这一招下就能知道了。 不过一瞬跃至路人甲身后的杨御成也因为思考出手力度耽搁了半秒钟。 咻…光灵似箭,旋绕飞舞而来,犹豫再三,杨御成终归还是没踢出这一脚。 真顺手把人打死了还挺麻烦的… “落橡祠,顾生平,特来拜会。”身着黑衫内衬墨绿的短发男子立于高墙之上,指尖还捏着三菱形状的盈盈闪光。 呵,福祥世家那边来的灵依使么? 话说灵依使是干啥的? “慧洁道场,寂叙,见过杨檀越。”胳膊比杨御成大腿都粗的橙衣武僧缓缓从墙壁后方走出,立掌胸前深施一礼。 继续?哪家癫和尚给弟子取名这么随便的?话说这肌肉棒子讲话还挺文邹邹的… 武僧话音未落,侧方又出一人。短衫长斧,正是先前被陈露凝狠狠盘了一顿的劳止泽。 “你们别插手!”余复载红着眼睛,像头恶狼一般对诸人喊道。 “老余,会长让我见识见识此人的能耐…你且放开手打,我替你掠阵。”劳止泽倒也是个正直性子,自然不愿做以多欺少的活计。 杨御成翻身与诸人拉开距离,压低身形单手撑地,面上浮现出了一丝微笑。 云响四人刚要继续唠家常,突然集体一凛,同时瞧向对侧高墙之上。 小剑神洛极乾正抱着剑蹲坐在墙头上,一脸“不用管我,你们玩”的淡定表情。 间宫忌靠在墙边抱着膀子吹了声口哨,论起对看热闹这项活动的喜爱程度,全天下全种族应该都是共通的。 “他俩不会拉架的,你们这些货色还没到能让他们提起兴趣的程度。”杨御成嘿嘿一笑,抬手捏碎掌中黑焰,漆黑火星宛若花瓣飞散。 “看来我们都想到一处了…”灵依使顾生平跃下高墙朝杨御成冷冷说道:“挑一个对手,风来州的天才,你有这个资格。” “哎,春宵一刻都快跟我头上顶着的赏金差不多值钱了…”黑焰徐徐燃起,白晶如雪飞扬。 伏于黑白漩涡正中的杨御成目光一肃:“别浪费时间了,一起来,云响州!!” 空气为之一滞。 远处,陈露凝上下翻飞于迷宫之中,短短一柱香的功夫她已经捡了一大兜子龙纹木牌了。 倩影疾行,似闪电。 老娘是第一!! 第一百九十五章 惊四座 “难得回来一趟,真不想让您看到云响州现在这副样子…”四条眉毛的中年男人满面苦涩,看得出来是真的挺自责的。 “没事,那女人也过来了,接下来会变得更乱的。”陈惜命哈哈一笑拍了拍他的后背:“云响早就烂透了,接下来再怎么搞也无非是惹些蝇虫痢鼠过来扒拉两下而已。还能维持现在这副模样已经说明你们很用功了。” “做大事急不得,当年孩子们里最沉稳的你如今也变得这般焦躁了…岁月啊…”寻香换了身素色皮裘,依旧是几个月前的那副绝美容颜。 青尾小鸟叼着茶叶根茎在古筝琴弦上蹦蹦跳跳,看起来开心得不行。 “您倒是半点未变,甚至还年轻了不少呢。”四条眉毛摇着头苦笑了一声。 “去,夸人都不会夸。”寻香轻抚案前飘雪噗嗤一笑:“我要是再缩上几年不就成小孩子了?” “现在不是就流行萝莉老太婆那一套么?”陈惜命年纪虽大,闲书看得可不少。 他可不是那种只会点盏青灯盯着沉闷古籍之乎者也的无趣老学究。 “你若有你那宝贝徒弟一半知趣,也不至于落得孤独终老一场了。”寻香白了他一眼。 “青出于蓝,抚兰可是我最看重的弟子,某些方面胜于我也是应有之事。”陈惜命捋了把胡子:“我说小杜啊,培养继承人可要趁早。你瞧我们,大半个身子都躺进棺材里了方才想起来一身技业仍未传承,若非上天眷顾得遇良才,只怕接下来的大戏小戏都没得演咯…” “瞧您说的,估计我死了您二位都且能活蹦乱跳好一阵呢。”四条眉毛老杜叹了口气:“再说我这点庄稼把式,传不传下去也没什么所谓。” “未必啊,未必,生死在天命,谁人得长久?生命在于厚度不在于长度嘛!”乐呵呵地给对方猛灌一口鸡汤,陈惜命转头瞧向不远处的龙骧台:“怎么样,你觉得那小子怎么样?” “天纵奇才…不,天纵奇才这词都不足以形容他了。”老杜沉吟一阵继续问道:“杨尊王这个年纪的时候也是这般生猛的么?” “呵呵,那家伙十七八的时候估计在酒庄里撞上几个小混混都得大战三百回合呢…”陈惜命颇有缅怀之感地笑了笑。 “您为何不传他修行法门?若能早些起步,此子岂会落于小剑神与陈家三女之后?”老杜带着满腹疑惑转头望向寻香。 “他自己不愿学,而且我压箱底的几套东西也没有一个是人种能用的。”寻香摇了摇头:“再说了,他现在就真的弱于其他孩子么?” “这,境界之差…哎,可再怎么任他胡乱闯荡也比拜进插芊山要好?若真让他混成飞仙,杨尊王的在天之灵会怎么想?”老杜汗颜应道。 “只怕他会捧着肚子笑掉大牙呢。”寻香探出玉葱般的纤长手指接住蹦来的青尾小鸟:“颜彻那般热情招揽,你见他有过半点意动么?杨家男人就是这副狗脾气,拧不动的。” “天下最叛逆,天下最桀骜…爷爷的名头安在孙子身上倒是更应景了。”陈惜命长叹一声。 老杜努了努胡子,他不太想跟这两位老前辈顶牛,不过还是觉得这事有些荒唐了。 孙子去跟爷爷的仇人吃一锅饭? 没准还能混成他们的领导? 啥跟啥呀… 视角似箭,随雪飞射。 “呼!”杨御成喘息一声,空翻躲过顾生平甩出的赋灵棍间。左掌缠绕白晶,硬生生接住了劳止泽横扫而来势大力沉的耀眼一斧。 咔嚓,空处有碎裂声响传来。断的自然不是杨御成的手或者劳止泽的斧头,而是被冲击余波震荡虹塌的迷宫墙壁。 “喝啊!!”众人退避分散,余复载拖刀冲破烟尘袭来,火星划作炽烈弯月。 鹫旋蚁触舞! 当—————— 在无比精妙的力道与角度相辅相成之下,杨御成竟然直接探脚踩住了路人甲的蓄势上捞斩。 “没吃饭么?”品味着对方不可置信的表情咧嘴一笑,杨御成前推一步以腰力别开对方半面刀身都被踩入地下的重兵器,一记鞭腿猛然抽在了路人甲的膝盖侧环。 要是把他的腿给踢断了,估计那云响神豹就真的得跳出来找自己拼命了。 余复载痛呼一声斜斜跌去,满面不甘。 他难受的并不是自己不及杨御成,而是对方显然在各方各面都刻意留手了。 而且这浑蛋甚至到现在都没记住自己叫啥… “杨檀越,留心了!!”巨影飞来,很讲武德的肌肉秃驴低喝提醒一声,抬手就是一招如山倾轧而来般的大撞钟掌。 简单交手几合,杨御成已经大概搞清楚场中诸人的实力情况了。 武僧最强,灵依使其次,劳止泽似乎碍于脸面未尽全力,路人甲最菜。 哼,肌肉多就了不起么? 再凝白晶,杨御成直接抬掌迎上。 “和尚!小心!”翻滚着爬起身来的余复载看到眼前场景,没克制住大喊了一声。 寂叙自然知晓那美丽白晶的厉害,立时化拍为劈,试图靠臂长优势直击对方肩头。恰在这时,两道盈绿光鞭各分左右从其身后冒出,末端尖刺直冲杨御成迅速袭来。 杨御成眯眼伏身,不进反退。压身与武僧顿了半拍的肉掌擦肩而过,陡然翻身抬腿,一脚戳在了对方大理石一般坚实的腹肌之上。 这一脚并不重,所为的不过是借力,毕竟身后那两道绿鞭已经转向朝着自己后心扎过来了。 踏空跃起如飞鸟,杨御成一脚踩在盈绿光鞭的尖头之上,抬手比作剑指,在众人眼花缭乱之际以八分之一个呼吸的速度划出了一颗规规矩矩,汉仪碑刻黑体加粗带双下划线的“封”字。 凌空画符,杨氏八妙封玄大印! 江北杨家有着家传神符十二道,他只会其中三道,能凌空画出来的只有这一张,不过拿来应付当下场面已经足够了。 符印在黑焰加持之下光华大盛,场中诸人的法器霎时就被截断了灵力供给,宝气散失。那两道盈绿长鞭直接唧一下跟两条破皮带一样拍在了地上,再也看不出任何灵性。 黑流,寻! 不就是玩蛇么?谁不会啊… 阴冷一笑,杨御成于空中激发黑焰长蛇直冲顾生平刺去,运起插芊步前还顺便蹬了一脚弃斧空手扑来的劳止泽。 咚,顾生平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就被倏然现身在自己眼前的杨御成一脚踹飞,紧接着就被重力黑蛇牢牢束缚在地面上动弹不得。 寂叙打了个激灵,只见那矮自己一个头的纤瘦凶神已经回到了自己跟前。 啪!双掌对拍,杨御成噗嗤一笑缩头躲过这拜神一般的慌乱攻击。以腰为轴身似浪涌,如同醉汉一般前摇荡进了对方的臂环之内。 这,这是…!? 砰,肌肉武僧喷着口水倒飞了出去,恍惚之间终于确定了对方刚才拍在自己下巴上的那一招就是自家道场的独门掌法,大撞钟掌。 之前被一脚蹬歪身子的劳止泽自然也会受到一番照顾,杨御成仍保持着大撞钟掌击出的末尾回力姿态稍微琢磨了一下,最终决定还是对这个工帮来的质朴小子温柔一点。 唰啦,一记堂腿扫倒。劳止泽硬生生地吃下了杨御成一发媚眼,直接开始怀疑人生了。 怎么…怎么能这么快的? 常人的丹田位于下腹处,那里也是整个人体经脉流转的核心之所。而杨御成体质特异,无法以丹田凝聚灵气转化修为,故此先前有许多奇巧武功他都是用不出来的。 如插芊步,如折柳贯掌…本身这些功法的威力就来自于灵力的增幅与分配,自己玩不了灵力,又何必硬去把它们用天道之力模拟出来呢? 不过自从陈露凝的一句点拨之后,他整个人都迈上了全新的台阶。 既然丹田不行,那再捅开一个用来装载和周转天地灵气的新器官不就得了? 心脏…好像不错,就你了。 灵气如实体一般涌入肺中,扩散至杨御成全身上下未曾精心打磨过的各处经脉,搞得他喉咙和指尖都像被火星燎过一般火辣辣的刺痛。 强行开辟新丹田无疑是对自己的身体进行了一场毁灭式的摧残,就算他是由善恶天道共铸而成的玄奇化身也例外不得。 不过,无所谓。 这痛感,这汹涌澎湃的激荡… 杨御成傲然立于场中,肩膀随着剧烈的喘息不断升起落下,黑焰缓缓收敛归来。 我还活着,无比真实。 云响四人跌跌撞撞地爬起身来,脸色都跟吃了两斤苍蝇似的无比难看。 沉浮和沉浮,竟然会有这么大的差距么? 第一百九十六章 四云势起 四打一还被叮当一顿暴揍。 关键是人家都没完全动真格的,摆明了是在拿自己练手呢。 太丢人了,太丢人了… 什么样的人敢大大咧咧地指着一众同境界的对手说:“一起来,我赶时间”? 关键是这场比斗也不是葫芦娃救爷爷一个一个排队滚轮胎,而是货真价实的四人一起出手…尽管在配合上非常滞涩,但从理论上来讲,一换一再一换一再一换一,最后自己这边也该有个人是站着的? 一个打一群这事,也许双源尊者们未汲天地至道之前可以,也许那些立于武道巅峰的大拿们可以,也许五山的山主们可以。 不世天才们能做到,而面前的这位少年确实就是传遍云响的插芊大才。 但是,无论对方是谁,无论是处在何种情况下,自己在成为这种传奇故事之中的背景板时想必没人还能笑得出来。 这杨家痞子说得没错。 小剑神和那能斩破天云的桑原武士哪会对我们提得起兴趣呢? 我们连一个刚踏入修行门槛不过半年的毛头小子都打不过,虽然他是个开挂的… 但那也只是开了半年的外挂而已啊,天海五州之内拥有不世机缘或者通天异能的恐怖家伙并不在少数。单就表现力来看,杨家小子的这一个其实已经相当收敛了。 不甘心。 同样震惊的还有龙骧台上的观众,感情自家地盘虽然出了一半的八强选手,结果还不够人家一个打的是? 神豹的儿子不是听说挺强的么?平日里不是挺横的么?怎么一进比赛连着被同一个人狠狠收拾了两次声都不敢吭一下? 要说名声还真是冤枉他了,余复载这人其实也就是为人大条了点,脾气稍微差了点。搁在平日里也是个颇为豪爽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主,也不知怎么的就被传成少年恶霸了。 处于事件中心摸了摸胸口打了个嗝的杨御成开始头疼了。对面这四小强说菜也没那么菜,说强也没那么强,主要是他们层层叠叠互相掩护支援起来,自己还真不好下黑手。 说到底还是他实战经验太少,对于力道的理解上只有杀人和不伤人两个极端。能直接一下把人干废的机会很多,只是因为各种各样的思量和犹豫都没能把握住而已。 “不打了,这回算你们赢了。”轻飘飘甩下一句话,杨御成转身蹬着墙壁三两下便不见了身影,徒留云响四人风中凌乱。 啥玩意? 间宫忌闭目沉思了一阵,盯着杨御成离去的方向若有所思。接着,他挎起腰间打刀,迈着沉稳的步子朝另一个方向悠然离去。 他看出来了,某种规律。 小剑神自始至终就跟块木头似的坐在墙上,眼睛虽然是睁着的但总让人下意识地怀疑这家伙是不是睡着了。 “老余…”劳止泽拉起正因膝盖刺痛直吸冷气的余复载:“没事?” 余复载一语不发,任由他拽着,都没做出那种很传统的甩手大喊别管我的戏码。 看得出来他是真的受到打击了,作为被重点留情关照的他自然能感受到自己与对方的差距。先前还以为那家伙上来直戳自己是因为觉得自己威胁大呢,现在他才反应过来。 自己是软柿子,最软的那一颗。 武僧寂叙颂佛号一声扭头离去,他是知道杨御成厉害的,此行也只是应了道场里的指示前来试探。出家人嘛,不以物喜,赶紧把活干完回去接着老老实实敲钟念佛咯~ 顾生平蹲在地上收拾着自己那一堆零零碎碎。看着那两条蛇鞭逐渐恢复了灵气供给,蔫不拉叽可怜巴巴地爬行缠回到自己的衣袖里,他心里也是感慨万千,难以言明。 小剑神打了个激灵,看样子是灵魂归位了。他站起身来抹了抹鼻子,看都懒得再看场中诸人一眼,拎着剑轻快地踏步离去。 作为木桩,这几个孩子还是不太够格。 这四人,脸色如同被人抡了大米的四位少年。未来将立足云响之巅,名震天下的四位不世豪雄以相当丢人的方式开启了他们的故事。 不过没事,丢人的日子还长着呢。少年英杰会还未结束,这世间也还未到需要大浪淘沙英才辈出的那个危急年代。 五山山主在三十年前那场正魔大战里不也是被人跟个皮球似的踢来踢去么? 四豪之首余复载于这片混沌模糊的简易空间之中暗下决心,英气直冲天穹。 什么小剑神,什么插芊大才… 我定会胜过你们! 孩子是会长大的。 “你怎么看?”叽叽喳喳的观众席上,赵抚兰转头微笑着向雪隐问道。 “如果对手是那四人…我应该得费些功夫,至少不会像他这么轻松。”雪隐摇了摇头,他的目力没有老六和杨御成那般恐怖,交手的细节方面看得自然不是很清楚。 不过作为自家兄弟,他俩彼此之间还是有一些互相确认对方状态的手段的。杨御成虽然以一敌四却远未陷入对战苏乘时那种殚精竭力的临界状态,很难说是苏乘太强还是他成长了。 “前辈,您觉得呢?”老六见雪隐谈兴不高便没再过多纠缠他,转而望向血离花。 “嗯…还算可以。”血离花晃了晃腿:“五娃,你也不要太妄自菲薄了,同为沉浮境界的小鱼小虾,其实你们之间的差距没有那么大。” 啪!血离花相当熟练地偏头躲过了阿闪突如其来的拍脸魔手。 “他强对我来说是好事…”雪隐叹了口气:“我从没想过超越他或者比他更威风,只是…” “担心么?”老六笑了笑。 “是。”雪隐点头:“他的身体本是不能兼容灵气流通的构造,现在这般强行开辟实属无奈之举…我不知他是什么感觉,反正绝对不会有多舒服。” 他握了握拳继续说道: “而我无法替他分忧,也提供不了什么建议或者帮助,这让我觉得自己很无力。” “你是个好孩子,说实话…我真的不认为你整天跟四娃混在一起是件好事。”血离花揉了揉脑壳:“他就是那种他老大天老二的疯子,随时做好了拉着别人一起下地狱的准备,这也是你兄弟二人真正的差距所在…当然了,他这种类型的人要么就是倒在路边被野狗啃死,要么就是闯出名堂了。” “评价真高啊,这就是你当时想要杀我的原因么?”雪隐无奈苦笑一声。 “也不是,我那时候是看你长得挺帅的。”血离花桀桀怪笑着亮出小爪子:“奶奶我啊,最喜欢杀帅哥了呢…嘿!咕呃…!?” 阿闪再出手,血离花再闪。结果这回阿闪学聪明了,直接来了一波提前预判。 “没事的,老五。”不再理会旁边两位疯狂耍宝的一老一少,赵抚兰拍了拍雪隐的肩膀:“老四是个做啥事都心里有数的家伙,表面的疯狂不过是张面具。他觉得没问题,那就是没问题。” “我知道。”雪隐再次点头,脸上的愁容依旧没有消减半分:“正因如此,我才担心…” 语毕,两人一同望向船上迷宫。 杨御成陷入了今天的第一次危机。 上蹿下跳辗转腾挪,疾走如风却难掩他脸上逐渐浓郁的焦躁神色。 空气中仍残留着紫电划过的骇人轨迹。 “不是…等一下…” 他下意识地嘟囔了一声。 那什么狗屁龙纹木牌不是说好了散落在迷宫各处的么?不是随便转悠一下就能捡到一大把的么?我怎么…一枚都没看见!? 另一边,扛着两大袋子龙纹木牌的陈露凝依旧没有停下野兽追猎般的迅捷步伐。 那身影,简直就是紫电缠绕下的… 圣诞老人!! 第一百九十七章 子鼠醒灵 八强对阵最终划分如下: 陈露凝以绝对优势碾压群雄,位列夺龙榜首。她的对手则是一张牌子都没捡到的鸭蛋大王,慧洁道场的橙衣武僧寂叙和尚。 第二位是灵依使顾生平,他将要面对临近迷宫关闭前接住了莫名其妙从空中飞落下来的龙纹木牌的小剑神洛极乾。 此为上半区甲乙组。 第三名是余复载对阵位列倒数第三的劳止泽,这对海尔兄弟被一顿胖揍之后已经没什么心情再去参与这项娱乐活动了。 往好处想,至少云响州绝对会有一个人稳定升入本届英杰会的四强之位了。 最后则是人如其名的老四杨御成对上与他牌子数量相同的间宫忌。红眼小子本来都已经看破了迷宫构造,直接戳了个洞钻出去回家睡觉了,结果发现自己腰上不知何时多了几块木牌。 难怪须蓝会的薛大先生会主动招揽杨御成,这小子不去做贼或者刺客都可惜了。 又能偷你的牌子,又能给你挂上别的牌子,这简直就是传说中的妙手空空。 此为下半区丙丁组。 八强决出胜负之后依旧是老大对老末的鼓励淘汰制,甲对丁,乙对丙。 间宫忌和杨御成,谁打赢了谁去跟陈露凝比划比划,就这么简单。 很显然,只要不出现什么突发情况,他们的比赛之旅就必然会止步于四强。不过这两位爷都不是在意排名的主,醉翁之意又怎会在酒里呢? 彼此间都熟悉得差不多了,接下来只剩实际上手碰一碰而已了。 杨御成有需要从他身上确认的事情,间宫忌也有着作为武人渴望战斗的本能。 语言不通,那就用拳头说话。 诸事落定,距离八强比赛开始还有一个星期。选手与大会主办方都需要时间来准备,拖长整体活动时间也能带来住宿收入,观众游客亦乐于被吊一阵胃口,可谓三赢局面。 人们的热点话题有三个,征天舰,鱼粒粒,以及眉头一皱一打四的杨御成。 坊间传来传去,那起于风北入门云西的神秘少年已经快变成三头六臂青面獠牙的恐怖形象了。不过有通缉令上的高清画像作为参考,人们过多夸大的也只是他的实力而已。 杨御成现在有多强?这问题刚踏上云响时他就问过自己了。 答案是很难说,沉浮未必随便打,重梦也未必没有拼死一搏之力。 也许与间宫忌一战之后就能知晓了。 镜头转至夜市。最近靠着神秘饮料爆火起来的老油子炸鸡坊今日竟然早早关上了店门,搞得忠实食客们一阵骂娘,掸掉袖上雪花气呼呼地寻觅起别的食坊来。 不是他们不想做生意,实在是今天的事情太过重要了,不得不关起门来办。 店内热气腾腾,原秋叶帮成员,现新锐快餐店从业者们忙得不亦乐乎。 中间一张大桌,左边是尘箓世家的精锐子弟与福祥世家的青年掌事层,五山方面也有几个小有名声的家伙前来凑趣。 右边是杨御成一家子,简称动物园。 自古对波…嗯,当然了,这一桌谈的不是什么输赢争锋,而是合作事宜。 这帮玩弄权术研读人心的家伙只要想巴结你,那可真是如同春天般温暖。不过温暖归温暖,魏韶颜的脸可能有点太烫了。 杨御成挺担心她的。 “想不到老油子跟杨少侠还是旧相识,不过也是,都是北地豪杰,自当见过呢。”魏大公子端起酒杯打开了话头,老油子在一旁呵呵陪笑。 对面这小子宰了人家帮主的事您倒是半句不提呢,大人物的记性看来都不怎么样。 “魏大少说笑了,老油子闯江湖的时候我还穿着开裆裤呢…此番相遇全凭缘分,便如你我与诸位云响英杰。命数玄奇,往回倒个一年,我哪敢想自己能坐上这一桌呢?”杨御成端起咕嘟咕嘟冒着气泡的黑色汽水回敬道。 这饮料最后在准投资方杨御成的强烈要求下暂时定名“粒粒乐”,贩售包装都会印上鱼粒粒的形象图样,也算是相辅相成了。 “哈哈哈哈,杨少侠可比我想象中的有趣多了!”福祥世家的卫大公子也端起酒杯来:“舍妹常与我提起你,说你怎么厉害怎么天才…我心道武艺一途天纵奇才何其繁多?其中无趣之人林林总总也不在少数…今日闻开金口才知少侠真妙人也!请容我敬你一杯!” 虽然卫南溪只是随口提过这小子一嘴,说的还是他可能患有精神分裂… 不过这并不妨碍卫大表达他的敬仰之意。 “喝!”“喝!!” 咕咚咕咚咕咚… 生意谈得顺畅,投资嘛,来者不拒。老油子这档事对于尘箓世家来说本就是一步闲棋,却不想竟靠着这点关系莫名其妙地跟突如其来搅动风云的北地大才搭上了线。 于杨御成来讲,莫说什么魏大卫大,就是他们的祖宗爷自己都没放在眼里。不过一是如此好喝的饮料被埋没于三郡一隅实属可惜,二是自己接下来也算是云响江湖的一份子了,跟地头蛇们打点交情出来也是百利无害的事情。 吃饭聊天嘛,我爹天天干。老鼠的儿子会打洞,谁说性格怪异的杨四爷就不懂搞腐败了? 很多大事就是一群身居高位者在酒桌上喝蒙圈了划拳划出来的。 不过魏大热切欣喜的表面之下还是藏着几分忧愁的。少年心事他不是不懂,自家妹子看上了对面的英俊少年这事都算是昭然若揭了。 这小子来头不浅,天赋更是卓绝超然,只是他绝非良人…至少魏大少绝对不会同意把无比疼爱的亲妹妹嫁给一个如同自己一般的阴谋家。 只是…江北杨家如今也乱成一锅粥了,若真能让这位杨家四子入赘尘箓那定是美事一件,自家人嘛,啥事都好谈。 而且他那一手凌空画符,只怕自己家里的年轻人都没几个能耍出来。 资格有了,韶颜也不会反对,唯一的问题就是…哎,心里这道坎啊。 矛盾,矛盾。 且不管场中心思各异的人们如何胡思乱想,饭局依旧在和谐热烈的主旋律下继续推进着。 苏乘坐在一旁埋头吃菜,陈愈身偶尔甩出三两典故惹得众人哈哈大笑。吴茜寻心事太重,一整晚都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这局势,她有点把控不住了。 至于另一边的小桔子与女罗汉张呈铃,两个人的脸都红扑扑的。 哎呀,要牵到手了,还差一点… 众生和乐,食肆温馨。神幕街上,行人抬头望了一眼那无比清澈明朗的星空,以及不知从何处降下的纯白飞雪,紧了紧衣衫,兀自埋头向着各自的目的地快步走去。 天很冷,但大家都有事情要做。 俗世如此。 “哎呀,鬼机灵!”正端着餐盘的周玄喊叫一声,众人循声望去,却见是店员养的那只小小花枝鼠呲溜一下踩着桌子奔出了店外。 那小家伙最近日子过得滋润得紧,每日好吃好喝养得肚子都肥了一圈。 话说这店的卫生真的没问题么?整天任由一只小老鼠满地乱跑… 不过它看起来倒也不脏,还颇通灵性,也算是老油子炸鸡坊的招牌之一了。 “呵,小东西就是喜欢乱窜,我去把它抓回来。”杨御成呵呵一笑站起身来,对众人拍了拍雪隐的后背:“有事可以跟我弟弟说,他的话就是我的话,诸位,先失陪了。” 众人望着他身边的一大堆小动物也跟着笑了起来,专业的事就得让专业的来。 少年嘛,有点玩心很正常。 兄弟两人对视点头,杨御成披上大衣推开店门,向着风雪深处走去。 他自然不会迟钝到连鬼机灵钻过他脚边时故意用尾巴戳了他一下都察觉不出来。 这是种很少见的交流方式,一种相当古老,只限于特殊存在之间的交流方式。 早知道你这小东西不简单,却没想到你这小东西竟然这么不简单… 坤道四十二恶念频频出世,天下又怎会有表面看起来的这般平和呢? 第一百九十八章 末纪丰年 何为坤道四十二恶念? 地乃人之母,恶乃人之念。 太初鸿蒙大道现,天衍四九,遁去其一。 五十大道刨去那一线生机,仍存四十九种不可撼动的规则。而这四十九道天命因人欲凝结,得形体,开灵识,终成异于万物的特殊存在。 兽为其形,念为其魄。 以武煞罗为起始,以武玄思为终末。四九去二再剔下十二地支,七为一轮,流转五次正对五相大数,此即圆满。 用人话说就是这世界上一共有四十九个现世大妖。掐头去尾再把我们耳熟能详的十二生肖拨到一边还剩下三十五个怪东西…其中七个同样属性的凑成一堆,正好对应五行规则。 那么为啥传到现在是四十二兽呢?不应该是四十九兽么?还有七个呢? 谁又能知道呢…九州都能不声不响地变成五州,四十九个少了七个很奇怪么? “吱吱!”风雪暗巷处,鬼机灵抬起身子,鼻尖不断耸动,似乎正焦急地述说着什么。 “那个…你能说标准语不?”杨御成单膝跪地皱了皱眉头,他终于知晓为何自己明明精通兽语全科却听不懂鬼机灵说的话了。 这家伙…在说古语。 非常非常古老晦涩的那种。 “吱?吱吱…?”鬼机灵眨了眨眼睛。 “呃,再稍微白话一点,就是…大概再往后倒个四五百年那种感觉?”杨御成挠了挠头。 “吱吱!”鬼机灵大吱两声。 “对!就是这个!”一人一鼠激动地原地蹦了起来,颇有达成第三类接触的惊喜之感。 “所以,啥事?你也看到了,我那边挺忙的,正谈着生意呢…”杨御成抱起膀子。 鬼机灵一阵蹦跶,粉嫩的小爪子指着他胸口的挂坠不断挥舞。 “嗯?你也能借此成型么?真怪啊…来。”杨御成歪了歪头,俯身凑到鬼机灵跟前。 小爪子与挂坠相触,金光骤现。 鬼机灵身上冒出了梦幻般的闪光字符。 子…十二地支之初,子鼠。 “噗哈!”矮小身影浮现,却不是杨御成预想中的小老头模样。 鬼机灵的人形化身是个相当可爱的小娃娃,大大的眼睛,毛茸茸的长耳朵,还有一条明明是老鼠却跟松鼠差不多的大尾巴。 嗯,都是啮齿类,也说得通。 “多谢您,凡人之子…”也就到杨御成小腿那么高的鬼机灵颇为老成地躬身敬礼道。 “为什么要叫我凡人之子?”杨御成皱起眉头,终于还是憋不住问出口了。 “咦?您不知道么?”化作人形的鬼机灵习惯性地耸了耸鼻子:“您的名字…杨御成,将字符译为旧语再翻译回来便是“凡人之子”的意思。” “原来如此,莉莉底娜…就是那只蝙蝠精说过这是一种尊称,又是什么说法?” “嗯…阿萨罗贡…伊菲扎亚…”鬼机灵嘟着嘴思索了一阵:“哦,所谓凡人之子是我们对您这样的存在的称呼。人类将我等视作大道神明,而我等也应了他们的期望以身登高台,其中有一些生来便具备异质力的个体能够与我们直接接触…此类存在即为凡人之子。” “呃…就是跟那种什么“勇者”或者“天选之人”之类的差不多的意思么?”杨御成挠了挠头。 “嗯?勇者?”鬼机灵眨了眨大眼睛,搜索了一下脑中词库之后猛点头道:“是的,就是勇者的意思!不过不是天选,想必您蒙受天道之力眷顾,自然能理清其中区别。” “我大概明白了…”杨御成十分疲惫地点了点头:“所以,啥事?” “您会去解放丝娜戈娅…唔,嗯…哦!您会去解放雪寻么?”鬼机灵眨了眨眼睛。 “看情况,我可没说过我跟你们是同一阵营的,能为我所用我才会感兴趣。”杨御成站起身来插着腰淡然答道。 “麻烦您见到她时帮我带句话!”鬼机灵攥着小拳头,大眼睛忽闪忽闪抬头说道。 我都说了不一定会去找她了… “哎…反正你们都不听人话的…”杨御成摇头叹了口气:“说,我先记下就是了。” “请让她向东方走!那里有我们一直在找的东西!”鬼机灵十分激动地喊道。 “好了好了,缘分到位的话我会跟她说的,你先别急。”杨御成挥了挥手。 说起来…东边… 李结缘初生时下意识地奔向天际以东,莉莉底娜与时月昙交代的密语中也曾提过东方。至于菲…自己还没跟他聊过几句。 东边,星烁州么? “你为什么不自己去传话呢?明明本源相同一气相连,彼此都能知晓对方的位置,又为什么要舍近求远寻求人类的帮助呢?”杨御成抱起膀子疑惑道,你可别跟我说什么观霞山戒备太森严你自己溜不进去之类的屁话。 “兽与兽是不可相见的,无论本身关系有多么亲密,最终都会酿成无可挽回的惨剧…就像纳地利与武煞罗,瑟克萨什与荷士白。”鬼机灵的耳朵缓缓耷拉下去,看得出来他还是挺伤心的。 “可是前几天菲才大摇大摆地抱着瑟克萨什远走高飞哎,没问题吗?”杨御成眼皮跳了两下。 “他们已经舍弃本位投身凡尘,此身再与天地大道无关,自然是影响不到什么了…”鬼机灵低下脑袋有气无力地继续说道:“这是最好的结局了,我真的很替他们高兴…” “你若也想转世成人,我倒是可以帮你想想办法。”杨御成摊手嘟囔道。 肉葵虽贵,但又不是没有。 “啊…多谢您,凡人之子,您真的如大家所言,很温柔呢…”鬼机灵抬起头来腼腆一笑:“不过不劳烦您了,机缘不可强求,否则终成泡影。十二支各有宿命,不能由着性子胡乱移位,而且我现在和小玄子在一起也很开心呢!” 世事真是玄妙得很,跌落高位却依旧远超凡俗的四十二恶念们寻到了寿命不过一闪而逝的渺小人类成为朋友,彼此相伴,共同经历… 无论是血妖莉莉底娜还是面前的子鼠鬼机灵,在提起心中那位重要人物时脸上都有着莫名的和煦与温暖,让人不觉露出同样的微笑。 这感情无比纯洁,无比真挚,心灵已被滚滚浊世浸染的人们甚至无法理解。 然而,那无情的天道会以宿命为牵绳,毫不怜惜地将这一切拧断砸碎。 “我会毁了这混账老天的,到时候,你们的结局由你们自己来定。”杨御成轻握双拳。 “嘿嘿,真到那时,我们应该也不复存在了呢…不过我还是希望您能成功!”鬼机灵深施一礼:“为苍生者自有苍生相助,无论大道如何变迁,世事几多更迭,您都是我们的朋友!” “我不是为了什么苍生,我只是…”杨御成刚要皱眉回复,鬼机灵突然金光一闪,变回了先前胖了两圈的花枝鼠模样。 咦?这是…没电了? 杨御成一愣,随即注意到了自不远处逐渐临近的轻微脚步声。 心乱了,有人到跟前我竟然都没察觉出来…还是得再多锻炼锻炼… “杨先生。”萨西尔行至跟前掀开兜帽。 看着呲溜一下从魔教侍从萨西尔脚边划过,向着老油子炸鸡坊飞速奔去的鬼机灵,杨御成莫名有股恍然若失的感觉。 “真不知道你这胆子是怎么混进魔教的…”他满脸无奈地扶住险些被吓得摔倒在地的萨西尔,用万分疲惫的语气打了个招呼。 今晚可真热闹啊。 第一百九十九章 倒计时 “引爆地脉?”赵抚兰嘶了一声。 众人一齐转头望向杨御成。 “不是,我那是…我之前有找人帮忙疏散居民的好?”杨御成揉了揉太阳穴。 屋内坐着赵抚兰与洛极乾,雪隐拉结,还有前来凑趣的血离花。 “嗯,很像他们会干出来的事呢。”血离花抱着胳膊点了点头:“菩提教本就是一帮表面良善,背地里做透赶尽杀绝之事的极端信徒扎堆凑出来的。散落之后受尽十数载针对压制,会去搞些大范围的报复活动也算正常。” 萨西尔这个高级内鬼向众人捎来了云响魔教的最新动向,很难说清这是出于时月昙的指令还是源自他个人的意志。 炸地脉这事绝对可以算得上是生儿子没屁眼的恶行了。当场轰死区域内的生灵不说,灵气散失之后的整片土地都会成为灰域,直至地灵再涌或者根基得到补充之前寸草不生。 反正就算是满盈城发生的那种小规模爆炸,没个十年八年也绝对是缓不过来了的。 若以魔教的徒众数量与执行力来操办此事,只怕一整座大县都会被当场炸翻天。 死伤何止百万?影响何止百里? “你知道他们会选在哪动手么?”赵抚兰捏着眉头沉声问道。 “我也不清楚…菩提残部内里现在也混乱得很,试图收编整顿各方势力的新锐派与守旧派还有自立山头目标各异的诸多团体之间冲突不断,立场摇摆得也相当厉害。”萨西尔皱眉道。 简而言之,没人把三教本殿当朋友。 “如果真让他们搞出来,你的小目标在执行过程中应该会减少很多阻力呢。”杨御成耸了耸肩:“到那时雷行皇室估计不会再有时间陪你玩了,特地调开堵路的州卫大军也得折回来救火…” “咻~”血离花吹了声口哨。 你这坏东西不来魔教真是屈才了。 “老四…”赵抚兰叹了口气。 “总有高高在上的家伙以为能凭自己的好恶支配生命,剥夺生命…这群卑鄙懦弱的混蛋甚至不敢自己动手,尽行些假借他物的方便手段。”杨御成的声音逐渐转冷:“谁这么搞,他就不再是人了,野兽和野兽相遇在狭路只会彼此杀伐…我是负责杀的那一只,就这么简单。” 小剑神微微一笑。 “嗯,事到如今,只怕我们得两边一起打了。”赵抚兰托着下巴沉吟道:“不论魔教是否真的会行此极端,也不论他们会选在哪里动手。能够肯定的是我们还有不少时间可以准备。” 搞大事是整体方针,尚处于火热内斗阶段的菩提残部暂时还拧不成一股绳。教权归属那是自家的事,绝不能让外人趁乱摘了果子。 “我接下了杀蒙世国的委托,一笔写不出两个赵字,本来我就打算把你们爷俩的事并行处理来着。”杨御成挑了下眉毛:“我只是个外乡人,杀谁,怎么杀,全由你说了算。” “也许咱们可以如三皇女殿下所言,稍微…文明一点?”赵抚兰摸了摸脑门:“其实有些事情不靠杀人也能解决,比如说…” “他杀的人应该没有你多。”洛极乾抬起头,语气淡然地插了句话。 “至少我不会直接把人的脑袋拽下来。”赵抚兰叹了口气,不再多做辩驳。 “你呢?小尾巴,你杀过多少人?”杨御成抱着膀子饶有兴趣地转向洛极乾。 “我?”洛极乾歪着脑袋:“我还没杀过人。” “啊?”杨御成一愣。 “他还没遇到过必须杀掉的对手。”赵抚兰比划了下手指:“使兵器的砍手筋,腿脚好的挑脚筋,至于玩其他花活的…哎,反正人总有被砍了就没法继续混的地方,你懂的。” “噢…”杨御成感到了一丝幻痛。 看着小剑神那谜之淡然的冷漠表情,杨御成不禁在心中计量起了他对剑神一脉的印象误差。 书里说的不是风度翩翩,剑舞神俊,轻描淡写之间斩敌三千不沾半片梅花瓣么? 好家伙,面前这位蓝莓正统年纪轻轻就已经把人体能砍的软体组织祸害了个遍了。 还有那个祸害良家妇女的野狐禅北辰貉,也就是没让我在天南乡碰上他… 哎,虽然那场面若再添一位蓝莓山下来的快刀手,自己十成十的会提前杀青了。 正是通过那场祸事,杨御成才真正隐约了解到了赵抚兰这位恶面相师的斤两。 得此一友远胜百人。 “当然,时间富裕归富裕,我们也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杨御成抱着膀子转向雪隐。 “嗯,你还是这么会使唤人,我可爱死到处乱跑打听消息了。”杨雪隐无奈一笑:“我会带走拉结,两只小的就交给你了…还有,老六,你得给我点方向和助力,这可是大案子。” “谁是两只小的!?”血离花嘟嘴道。 “没问题,我会派几个精干的老手协助你,有什么需求随时跟他们提就是。”老六点头道。 “酪绵的追踪烁羽也交给你了,用法跟以前你插在我身上的那根差不多。”杨御成耸肩道。 “那就让忌跟老五一块去,那小子一天到晚纱夜纱夜的都有点魔怔了,早点放他出去转悠转悠也好。”老六眨了眨眼继续对雪隐说道:“你不用特意照顾他,他乐意去哪就随他去,反正该回来的时候他一定会回来的。” “我也与你同去。”洛极乾淡淡说道:“你可以等大会结束再走,也可以先行离开。我有办法能追上你们,无需关照。” 这位可是省心得很呢。 “萨西尔。”杨御成转过身来:“感谢你提供的情报,请记住…即使我们失败了,即使无数人丧命于仇恨的漩涡之中你也无需自责。毕竟你已经用你的方式努力过了,这就叫勇敢。” “杨先生,我…”萨西尔哽咽一声,随即甩了甩头正色问道:“不用通知三皇女吗?” “若有知晓的必要,那么她早就已经知道了。”赵抚兰沉声道:“也许她是你们圣女的朋友,但于我们来说,她是敌人。” “我知道了…”萨西尔沉沉点头。 杨御成努了努嘴未做评价。 虽然是挺严肃的事情和挺混乱的关系,但他总有种学校男女生分组比赛的幻视感。 满盈城之祸绝不可以重演,这世界不该再有无辜者怀抱着绝望憾然离世了。 不过,现在嘛… “好了…”杨御成抻了个懒腰,回想起来自己这几个月里经历的事简直比先前十几年的人生加起来还要复杂纷乱得多。 “先休息一阵,自从来到云响州之后我还没好好歇过几个时辰呢,回家咯…”跟拎小鸡子似的拽起张牙舞爪的血离花,杨御成打了个呵欠向众人挥了挥手,洒然推门离去。 雪隐向三人点了点头,携拉结一同追上杨御成的背影,缓缓没入夜色之中。 赵抚兰与洛极乾对视一眼。 哎…我们可还有的忙呢… 第二百章 西云众生 那是个相当久远的故事。 天海五州曾出过五位立于世间顶点的英杰,巧的是他们刚好是在不同的地方诞生的。 语沉渊,年纪轻轻却是个十足的大酒鬼。他生于雨落,长于雨落,每天都徘徊于醉死在马蹄坑的积水里与跟人打架的两极之中。 鬼知道他是怎么破解了山下剑阵,莫名其妙地钻进蓝莓山,最后成为一代剑神的… 尤蓝,这只是一个代号,一如后来人们叫他山鸦道人一般。对于一把自幼生长在星烁东极,三教核心之所,受尽了极端教义洗脑的人形利刃来说,名字没有任何意义。 不过呢,当他统合散乱数百年的三教,成为了五州的无冕之王时,一切都变得有意义了。 韩霜程,人不似其名,美丽又热辣。她…哎,她是个贵族,年少时却从未做过什么与高贵一词有任何关联的事情。 岁月变迁,小辣椒成了母仪天下的雷行皇后,然后…又成了太后。 陈惜命,如果我说他年轻时是个肌肉武斗派,而且二十多岁的时候还半颗大字都认不得…呵呵,风言风语且听且看,毋需当真。 他算尽了天下命数,算尽了一切,一切的一切,人们却只知他是当朝天师。 最后一人…非常特别的一个人。 他踏入了书库,打翻了油灯。他闯进繁华,离去时空留涂炭…他见证群星破碎,于最后一刻点燃了微弱的希望之火。 杨守心,一个甚至都不会出现在传说中的名字,每个亲眼见过他的人对他的评价都不尽相同,但每个人都会对他来一句: “去你奶奶的,杨守心!” 然后他挨个给了大家一人一拳。 这五人,足以镌刻至任何传奇之中的五位天纵英才被人们称为天海五杰。 那是他们的时代。 而这里,天海西方的云覆飘雪之地…云响州就是他们发生决裂的地方。 我说了,这是个相当久远的故事。 现在,云响州仿佛是在弥补本与自己全然无关的错误一般,默默拾起了破碎的拼图。 啥?你说时月昙没在这? 好像也是,那就不扯这些有的没的了! “如果你没得写完全可以不写…简单挑个小楼细致描述一下景致就能凑出一章的量了。”杨御成盖着毛毯躺在摇椅上慵懒地嘟囔道。 不是,你这家伙怎么净拆台呢?搞得跟我琢磨这点东西很容易似的… 稀溜溜…杨御成端起茶杯品了两口: “我不关心你,洗洗睡。” 好小子,你等着!到时候我指定把你写成三岁痴呆五岁残废享年十二整! “那我还真要谢谢你了…”语毕,他转过身去挠了挠屁股,强势装死。 不理他了,这小子一天到晚没个正形,还是去看看故事的主角们。 “乘儿,你有信心接下掌门的担子么?”贺谏负手立于院中,静观雪雾迷蒙。 “我不行,而且也没有必要。”苏乘跪坐于屋外廊檐,恭恭敬敬地轻声答道:“您正值盛年,插芊之剑还远未到会被折断的时候。” “每个人都会死,时代总是要更迭的…我已经没有多少时间可以处理山上那些琐事了。”贺谏笑得肩膀都抖了起来:“有的时候我真的在想,如果你有杨御成那小子半分洒脱…” “我…不是很能理解他的生活方式。”苏乘皱着眉头摇了摇脑袋。 谁又不是呢? 贺谏抬头望天,苍空辉日交映不息。 飞鸟划过,鸣叫传至神幕彼端。 “差不多该到时候了。”吴聆双指一搓,掌中密信化作齑粉:“没时间在这里耗下去了,我会带门中精锐先行一步,老王,你呢?” “我认为不应太过急躁。”王杰云背靠廊柱挺着大肚子悠悠说道:“现在我们就算过去也只会激起魔教徒众的剧烈反抗,背后的家伙还没露头,更关键的是…雷行那边还没有动静。” “你陷得太深了。”吴聆皱眉道:“皇室带来的只有压榨与禁令,你越顺从他们就越不知限度…这般唯唯诺诺,云响何时才能回归原本模样?” “我依然是我,老吴。”向来笑呵呵的王杰云此时面色也浮现出了一丝阴沉:“我无需向你保证什么,你只需要知道我一如当年,从未变过…可大势已经不再是当年那样…” “那是人命啊!千百上万,活生生的人啊!”吴聆怒道:“什么大势,大势!嘴里全是道理,做的事情却和那群官僚没什么区别,你…” “老吴!”王杰云声音低了八度。 场面霎时陷入寂静之中,位列偏座的两山弟子们也不自觉地挺起了腰板。 “孩子们还在这呢。”王杰云沉声说道。 “我会把他们送到西雯那边。”吴聆摇了摇头:“无论如何,我一定要过去。” “父亲…!”吴茜寻不满地喊了一声。 “你娘那边也需要你帮忙。”吴聆转过脸去平静地望着她:“茜寻,我知道你有很多事情想做,我也不会拦着你…但这一切对现在的你来说还太早了,你还年轻。” 吴茜寻低下头去,不再言语。 “老吴,再信我一回,最后一回。”王杰云望向窗外:“上天给了我们至关重要的火种,现在我们该做的只有好好护住它,不让它被飘雪熄灭…” 哦…对了,我家的“代战者”… “你觉得你能控制得了他么?”吴聆抬起头来,勉强认同了王杰云的言下之意。 王杰云挑了挑眉毛,不作答。 世家楼阁内,熏香袅袅。 “皇室信任你们,你们却一次又一次,不知羞耻地辜负天恩。”陈露凝踱步在内堂台上,对着下面一众气势不凡的风云人物重重训话道。 “您说的皇室…是哪一个皇室呢?”陈愈身平静地微笑着,眼中却闪烁着细碎的光芒。 “哦?”陈露凝转过脸来微微一笑:“终于图穷匕见了?你若早些这样,我们之间的问题应该已经全都解决完了。” “请原谅我的无礼,三姑。”陈愈身苦笑着摇了摇头:“我要对付的敌人实在是太多了,父亲也不肯站出来表态…每当闭上眼睛,我就会有种尸山血海倾轧而来的错觉,由不得我不紧张。” “我很乐意当你的谈心对象,好侄子。”特意加重了最后三字的陈露凝继续说道:“你确实需要好好睡一觉,白天说梦话可不是什么好事…” “不管这些,我有最后一道两全之策…但是,我需要再次确认你们这帮阳奉阴违的家伙心里到底都在想些什么。”陈露凝环视台下众人:“来点所谓的“肺腑之言”…崇王府替你们开了个好头,不是么?” 静默,鸦雀无声。 “那就直接跳过问答环节,反正我本来也没打算听。”陈露凝撩了下头发,铁靴敲打在木地板上,清脆的回声响彻堂内: “选,我?还是云响?” 无形威严如龙翔虎啸。 台下依旧无声,唯独立在众人正中的陈愈身转了转眼珠,脸色陡然一变。 “那位大人…她来了么?”冷汗从陈愈身的鬓角滑落,搞得他说这句话时尾音也有些颤抖。 “我不灭,雷行王朝不灭。” 陈露凝微笑着,答非所问地回了他一句。 “崇王府十二部,愿效死力!”推金山倒玉柱,陈愈身二话不说直接跪倒在地。 其他人脸上的惊容也跟他深深埋在地板上的那一副差不了多少。 “观天世家,听候中郎差遣!” “尘箓世家,全凭殿下调配!” “福祥世家,忠心未变!” 哗啦啦,四大世家一跪,剩下的那些各方势力的代言人也不得不参与进来了。 宛如风吹稻田,宛如雷鸣惊蛰。 “呵,很好。”陈露凝呵呵一笑,看都懒得再看这帮撅着屁股颤抖不止的大鸵鸟,迈开轻盈的步子跨过人群向着门外走去: “首先…我们有个小问题需要解决。” 齐声唱诺,响彻云霄。 云响西陲墟螺县外,此地是整座富饶瑰丽的云响州之中少有的贫瘠之土,也是菩提残部经历毁灭性的打击之后退守的最后防线。 “到启程的时间了,殿下。”酪绵理了理衣衫,跪到帐帘跟前恭恭敬敬地报了一声。 “我听到他们叫你果果…这是你的名字么?”三轮纱夜掀开幕帘,浅浅笑道。 “呃…是,这是卑职的乳名。”酪绵愣了一下,也不知道对面这位来头不小的美丽少女问起这个算什么意思。 “我可以这么叫你么?”纱夜问道。 “当然可以。”酪绵单膝跪地,单掌贴合心口,深深埋下头颅恭敬答道。 “谢谢你…果果。”纱夜笑了笑,走出帐外轻轻将她扶起:“叫我纱夜就可以了。” 酪绵愣了一会,也不知该怎么反应。 你让我想起了一个人… 纱夜轻叹一声,不再多说什么。 “行こう…我がしもべよ…”默念回荡,贫瘠之地暗影浮动,如泡沫一般涌动挺起。 那不是太阳下的阴影,而是由无数虚子堆积而成,宛若山岳的巨大墙壁。 三轮纱夜眼中有微光闪烁。 忌,我现在还没有颜面去面对你。 但是…总有一天… 魔教精锐,踏上征程。 星烁州,古战场遗迹。 大地染血,晴空染血。 也许只是我的眼睛上染了一层血? 是谁的呢…又有人死了…我知道你们每一个人的名字,我知晓你们每一个人的过往。你们每一个人,每一个人都是我不可或缺的朋友。 现在,你们为我而死。 无数闪着空虚荧光的手掌托住了缓缓倒下的时月昙,如同飘荡的海葵。 即使如此,你们依旧在支持着我。 睁开双眼,时月昙望向那处于血肉风暴最核心处的模糊身影。 我愧对你们,但是… 这一切,必须结束。 墨龙鳞甲散去,掌心与掌心贴合,那自虚空处诞生的手掌却远比自己的要温暖得多。 “黑流…逆斩!!” 血雾谱写哀歌,青瞳绽放月光。 星芒,永为你闪耀。 第二百零一章 少年惧意 地下开盘,陈露凝与寂叙和尚之前的赔率为一比二,倒是也没有太过夸张。 这位化名语飞流的雷行三皇女在先前的多场比斗中都没有展现出过于离谱的战斗力,每一场都打得旗鼓相当,赢得恰到好处。 只有真跟她动手的人才会明白有多难受。 尽管如此,闲人赌客们还是不太愿意相信名不见经传的寂叙大和尚。毕竟今年的外地人实在是太猛了,而且他也是先前被杨御成上演了一出一打四大戏的背景板之一。 事实也确实如众人猜测一般,奇迹与爆冷可没有那么容易发生。 不谈大会对于八强首场比赛的渲染有多么费心,也不论大家有多高的期待值。 三皇女殿下可是很忙的… 一脚,就一脚。待主持人与主办方高层念完冗长的开场报幕,待猎脊山主王杰云注意到台下少女烦躁的脸色所以早早结束致辞环节光速开溜等等复杂的形式主义环节结束,陈露凝动了。 倩影的步伐与锣鼓同时奏响。 寂叙大和尚甚至都没来得及立掌俯身诵唱什么“我佛慈悲”之类的动手台词,就已经携着巨大的势能飞出了龙骧台。 大黑耗子一般的肌肉武僧越过甲板,越过海面,越过龙骧台外围的加固堰强… 馆主,我这算杀青了? 大和尚飘在海面上松了一口气。另一边陈露凝足尖落地一撩头发,走着骄傲的小猫步一扭一扭地走进了选手出入的通道。 懒得再演了,工作要紧。 第二场就比较夸张了,顾生平与洛极乾的对战赔率来到了三百比一… 简单来说,丢进去一两银子,若顾生平胜过洛极乾那你就能净赚二百九十九倍,偏僻地区的一套房子就这么赚出来了。 若是别人上场倒还能有些微弱的希望,可惜,那是小剑神。 顾生平算是把生平所学浑身解数都使出来了,法宝灵气不要命地往上招呼,甚至还自亏气血搞出来一座什么什么万什么大阵… 对此,小剑神的评价是:“你很不错。” 指抚剑柄,洛极乾躲都不带躲一下,一边挥手荡开对方砸下的诸多精密布置,一边笔直地向着位于阵法中心的目标走去。 咚,一指轻戳胸口。顾生平瞪眼张嘴硬撑了三秒,啪嗒一声倒在了地上。 蓝莓山的剑修需要特意去学习什么身法秘术之类的傍身手段么? 不需要,一剑足矣,要么生要么死。 杨御成倒是坐在观众席上抱着膀子看出了些许端倪。洛极乾这一招并非依靠指力,也不是什么截穴之类的特殊手法。 他从剑柄之上“借”到了一丝微弱的金光剑意,由此以指作剑,凌厉非凡。 洛极乾的剑并不是什么神兵利器,只是一把布满伤痕的破烂铁剑…那么这一丝剑意是从何而来的呢?他又为何要多此一举呢? 神剑诀,确实有必要琢磨琢磨。 第三场倒是精彩非凡,余复载与劳止泽奇招迭出火热碰撞。两人足足打了半个时辰,直到最后双方都筋疲力尽无以为继,余复载才靠着兵器之利以微弱优势获胜。 不过杨御成没去看,他睡过头了。 观众们对于最后一场比赛并未抱有过多期待,或者说大多数自觉比较懂行的分析者都认为这会是一场毫无悬念的胜负。 经过一场碾压式的一打四,本就名声在外的杨御成此时于众人心中那都是直接去对标小剑神然后惜败的超级天才了。 桑原小子呢?再厉害能厉害过四个人么? 一比二十,相当保守。 “呼…”静坐屋内,杨御成深深吸了口气,睁开双眼望向门口。 咚,咚,咚…咚咚。 听力度是雪隐。 “怎么,又有什么新消息了么?”杨御成站起身来走到桌边倒了杯茶。 “嗯…不是,我只是来关心一下你。”雪隐推门进来,眨了眨眼睛观察了一圈屋内显然有些凹陷的灵气力场,关门低声答道。 “呵呵…”杨御成摇了摇头,将杯子递到他手上:“你是个很细心的家伙。” “我就当你说的是好的那一方面。”雪隐喝了口茶,走到一边拉了条凳子坐下。 两人沉默一阵,杨御成甩了甩头。 “雪隐,你习武这么多年,自然也经历过很多场比试…那么现在你在遇到挑战时还会紧张,或者说…”杨御成语焉不详地问道。 “害怕么?”雪隐反问道。 “是。”杨御成点了点头。 “你是指生死相搏,还是寻常对练?”雪隐放下茶杯稍微思索了一下。 “两者皆有。”杨御成转身面向窗外。 “如果是分生死,那我不会害怕。”雪隐托着下巴想了一会:“有人要我的命,那我就会去反抗他…一旦怕了,估计连块肉都咬不下来。” 杨御成背着手点了点头。 “寻常比试,点到为止的话,我会害怕。”雪隐望向他的背影淡淡答道。 “为什么?”杨御成皱着眉头转过身来:“你经历过无数次类似的事情,而且就算输了也不会失去什么…为什么还要害怕?” “我也不懂。”雪隐摇了摇头:“就像小时候跟李试武他们…哦,你那时候也不关心这些。” “大家都是朋友,但大家都不会因为这个原因就去让着对方…说是点到为止,实际打起来其实也赌上了双方的尊严。”雪隐继续说道:“其实到现在为止,我都没真心感叹过和人交手是一件很爽或者很开心的事,除非是我打赢了。” “尊严…那么是那份胜利的快感支持着你再去与人比试的么?”杨御成沉吟道。 “不,下一次战斗来临时我又会害怕,哪怕是同一个对手…”雪隐叹了口气:“输掉比试绝不会让人有多开心,我会怀疑自己的能力与努力…那种感觉非常不好,但正是这些会驱使我变强。不过要是有得选,我绝对不会再入武行了。” “赢不会得到什么,输却会失去很多…”杨御成呵呵一笑:“也许咱们两个是同一类型的懦夫呢,你觉得这跟遗传有关系么?” “我不知道,至少杨赐羯和杨赐心那些家伙应该不会这么想,他们天生就是强者。对了,还有我姐,哎…”谈及三姐杨雪舞,雪隐本就紧锁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杨御成也跟着他叹了口气。 “陈露凝与洛极乾太过超前,眼界极高…老六天纵奇才却对武艺一事并不上心。”杨御成晃了晃脑袋:“我很害怕,雪隐…不同于苏乘,不同于我之前对上的那些虚想修者,间宫忌是个让我明白无法靠取巧获胜的对手。” “你可以直接退赛。”雪隐耸了耸肩:“我还是不明白你为什么如此执着于跟他在擂台上打架,按理来说不管有什么原因,挑个好日子蒙上脸去偷袭他才符合你的角色定位。” “哈哈哈哈…”杨御成大笑一阵,伸出手指朝下戳了戳:“我有件必须要通过他才能确认的事,他的眼睛很特别。而且我暂时还不想跟他生死相搏,他的价值还没到体现出来的时候呢…” “又想做事又想赢,鱼和熊掌你都想要么?”雪隐端起茶杯滋滋啜了一口。 “哼,整条河,整座溪谷我都要!”杨御成邪恶一笑,颇为夸张地在空处一抓。 “嗯,这才像你,与其装深沉还不如笑得邪魅一点呢。”吨吨吨…饮尽茶水,雪隐站起身来甩了甩手:“没什么大不了的,打个痛快。” “谢谢你,雪隐。”杨御成苦笑一声,目送雪隐推门离去,也不知该再说些什么了。 这样才像我么? 杨御成用指尖抚过桌案,好不容易打起了一丝精神的表情又晦暗了起来。 想想也觉得好笑,整整十七年岁月虚度大半。明明有着无数可以思考的时间,我却始终不知晓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说来…十七岁… 我也还是个孩子啊… “不,你是条蛇,又懒又馋又阴险,抓起来一拧挤出来的全是坏水。”蹲坐在一旁的小黑猫十恶子舔了舔爪子如是说道。 杨御成耷拉着眼皮敲了她一眼。 唧。 “喵!!”惨叫一声,被弹了脑瓜崩的小黑猫呲溜一下蹿得寻不到身影了。 屋外,望着缓缓拱来的小小身影,雪隐苦笑一声拦在了走廊正中: “现在还是让他自己呆一会…” 捧着几乎比自己都要高的一大摞文件信函的阿闪探出头来眨了眨大眼睛,转身过身去左摇右晃,迈着啪嗒啪嗒的小步子看起来重心颇为不稳地乖乖离去。 可别摔…哐当! 雪隐十分无奈地叹了口气。 第二百零二章 彼此的阶梯 当我入梦…不,我不会做梦。 自从天道以黑白双色进入我的世界,我就再也没见到过哪怕半扇虚幻的场景了。 但当我闭上眼睛,当我进入那个之前被自己称之为“睡觉”的行为模式之中,我却依旧能看到本不应该出现的画面。 怪物,猩红双眼的怪物… 它让我恐惧,它将自己的模糊姿态无比深刻地印在了我的记忆之中。这也许就是在与间宫忌擦肩而过时,我会下意识出手的原因。 我需要抓住它,抓住一丝线索。 红色代表着什么?蓝色呢? 那不是血的颜色,也不是瞳孔之中复杂排列的晶状体反射出来的自然光芒。 你的眼睛如同黑珍珠一般透亮清澈,时月昙的眸子虽然色调偏淡还隐隐闪烁着美丽的星点,但终归还是以黑夜的颜色为基底。 你们到底是什么东西?在你们眼中倒映出来的我又是什么模样? 唰,赤目鬼牌在空中划了一道漂亮的抛物线,正好落在了间宫忌手中。 任主持人喊得再怎么激动,任观众席上的热情呼声再怎么响亮,杨御成与间宫忌的世界仿佛始终只有对方与脚下的甲板。 红眼小子将牌子握在掌中反复观瞧。 没有设下任何布置,也没有损毁的痕迹,反而好像还被精心保养了一下。 真不知道这怪胎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间宫忌收好牌子,缓缓抬起左手悬于肩头。 只要再抬高一些,摊开掌面,说出那句自己都已经听会了的“弃权”,自己就不必再和面前这些麻烦的人与事纠缠了。 自己大可直接离开,在这场毫无意义的嘉年华内拖得越久,寻找纱夜的机会就越渺茫。 没错,这一战,并不必要。 手掌僵立一阵,间宫忌缓缓瞥眼,看到了自己那正在微微颤抖的指尖。 啪,掌扣刀柄。 拔刀,左手换右手,刀尖前指。 眼中红芒与战意同时熊熊燃起。 杨御成浅笑一声,巴掌令旗在他掌中转了三圈朝高空一抛化作旗杆落下。驭风旗被他稳稳抓住抗在肩头,末端戟刃峥嵘反射雪光。 “魍魉すまない、俺はこの者に胜たねば”桑原少年轻声嘟囔道。 避战,则武者之路就此断绝。 冰冷海风漫卷抚过,将莹莹飞雪吹成了飘荡舞动的银白丝带。 恐惧,同样的恐惧在两人之间共鸣不休。 握紧刀柄,握紧旗杆,然后… 超越身为人类时的软弱。 咚——————重锤敲响锣鼓。 这一战,五山山主在看,四大世家在看,各方势力残留在神幕阁内的眼线都在看。 杨御成并未如之前比赛时一般卡着开战的瞬间冲刺奔出,而是立在原地静静注视着对方。 间宫忌刀身下压,脚底摩擦甲板前推半步。 杨御成跟着他的步伐前踏半步。 观众席上的陈露凝捏着下巴微微一笑,这两人看来还真如自己所想,因缘匪浅。 就像围棋落子,抢占先机,抢到灵气波动之中最佳位置的那个人就等于站上了高地。 间宫忌眯起眼睛,向右平挪了两步。 杨御成则朝左前方横切半尺。 屏息凝神等了老半天,生怕错过什么精彩场面的观众们有点懵了。 不是?你俩对视三分钟了,横竖加起来就动了不到一米,乌龟爬得都不至于这么慢… 打不打啊? 打,当然打。 节奏豹变,杨御成忽然扬起驭风旗斩出一道刺骨风刃,接着足尖点地斜插冲刺,瞬间爆发的速度几乎与迸出的烈风同步。 间宫忌眼中红芒微微一闪,屈身躲过那道直劈自己肩头的和煦微风,提刀迎上。 两人以蛇行曲线对撞一记又同时向后跃开,再次进入了深情对视环节。 只不过这一次双方调整位置的速度与频率都比之前要快了许多。 观一叶而知秋,洛极乾微微颔首,在心底大概掂量出了两人的水平。 只拼沉浮境修为的情况下,间宫忌的力量更强,杨御成的速度更快。 至于技术与反应…旗鼓相当。 呼…御风跃起,插芊步踏空瞬闪。间宫忌稳扎原地双手反持利刃圆月劈斩,预想中本该刚好卡死对方进路的一击却落了空。 杨御成的虚晃身型陡然停在他三步之外,旗底戟刃直戳对方面门。 江北杨家没有枪法,插芊引神录里也没写,他也未曾撞上过吴聆这种耍枪大拿亲自出手的豪华场面去偷学个两三手。 但耍棍子是灵长类动物天生就具备的技能,不说有模有样,只要出手时饱含杀意,那么接下来的一切都是水到渠成。 斜斩,十字,舞姬旋翎! 连出三记快似闪电,皆被间宫忌以极为熟谙的步伐与最小的角度轻松避过。 他是个猎人,捕杀过的武人妖兽之中不乏使用长兵器的可怖存在。 仅有不到臂长的打刀对上齐人高的驭风旗刃必然是劣势,可在间宫忌这里却是优势。 邦…杨御成察觉到了对方陡然锐利起来的眼神纵身遇退,却还是被间宫忌抓到了机会以刀柄猛磕欠了三分后力的旗杆薄弱处。 火花飞溅,刀刃擦着旗杆如火石打响,三步距离于两人来说实在是太短了。 但驭风旗可不是一把普通的长枪。 唰,长杆消失化为小小令旗,杨御成欠身闪过对方留了七分余力的单手撩斩,反手将手中法器当作飞镖直掷间宫忌面门。 镖刃与回防的刀剑碰撞出炽烈清脆的嗡鸣,接着如同乳燕投林一般折回了成功拉开距离的杨御成手中再次化作长杆旗刃。 这一次的顺势上挑,刃尖带着虹光。 间宫忌冷哼一声,刀背架在肩头不退反进,抬脚就是猛力一踩。 不得不说,这一脚真是绝了,与杨御成先前踩住余复载大刀的那一下相比简直就是天上的太阳跟地上的烛火。 这是经历无数生死试炼领悟出的技巧,绝不是灵机一动的游戏之举可以碰瓷的。 杨御成恍惚中有种奇妙的感觉,单说红眼小子这一脚,估计就算一颗填满火药的炮弹轰到他跟前他都能给踩灭。 驭风旗再变飞镖,虹光四散,沉重一脚将甲板踩出数道恐怖裂纹的桑原武者不打算再给杨御成故技重施的机会了。 不就是法器么?谁没有啊… 金光现,雀鸣起。间宫忌稳扎马步,反手从肩头甲胄之下掏出一把古旧手弩架起便射。 杨御成人傻了,说好的武士刀弓呢?怎么到你这就玩起半自动化了!? 漂亮的铁板桥躲过迎面飞来的阴阳符箭,呼啸劲风紧接而来。 杨御成单手撑地旋身而起,腿出如鞭,与对方横顶而来的膝盖硬拼一记。 轰…飘雪爆散,两人腿脚相接引出的巨大冲力直接在鲟巡号的甲板上炸出了一道半圆真空。 寒光顺势出鞘,间宫忌闪步袭来。 两人积蓄的力量在一瞬间提到了顶峰。 要结束了么? 不,要开始了。 我不知道你此刻在想什么,也不知道今后的世界会走向何方…但是,选择与你一战应该会是我这一生中绝对不会后悔的事情。 来,红眼臭屁交流障碍麻将脸小子! 邪笑昂然,驭风归位,滔天黑焰陡然炸起,纯白结晶破碎飞溅。 善恶天地之中,双眸赤芒如慧星闪耀。 激撞!! 第二百零三章 化焰海 回忆会腐朽,碑文会风化,就算是至高无上超越万物的神明也会衰弱凋零。 但这份仿佛能将血液点燃的沸腾炽热绝不会消散无踪,这一刻,就是永恒。 啊…活着,无比真切! 黑焰化作荆棘巨掌猛然轰出,凝满白晶的寒光宝剑如玉龙贯海直刺而出。 间宫忌不闪不避,眼中红芒宛若两尊染血烈阳一般光华大放,双手持刀竖劈而来。 呲啦……甲板之上传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巨震,只见那坚固无比,熬过了无数场激烈拼斗的船型擂台终于还是在此刻被撕开了一道口子。 黑焰破碎,白晶爆散。 还没完。 黑白螺旋之中,虹光炽刃陡然递出。 间宫忌偏头闪过,颊上多出了一道被纸片划过似的细密血痕。 刀过无影,驭风旗失了支撑悠悠滑落,杆底长刃却正好戳在了甲板之上。 拿旗子的人不见了,旌旗上面熊熊燃烧着的炽烈黑焰却没有半分散去的意思。 一切都发生在喘息之间,间宫忌仍未落地,眯起双眼开始计算起了对手的行动路线。 轰———以驭风旗为中心,爆裂飓风裹挟着冉冉黑焰狂涌扩散,桑原小子被这一下震出老远,脸上没有半分震惊。 或者说他已经没功夫思考别的了。 那诡秘无踪的步法…大陆宗门的奇异步法,自己明明已经捕捉到了他离去时的踪迹,却没办法继续追踪更多其他信息了。 不是速度,也不是隐身之类的把戏。 后面?上面?下面? 他会在何处现身呢?自己现在悬浮在半空之中,机敏如他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间宫忌握紧了刀柄,可直到空翻落地挥刀荡开呼啸而来的黑焰劲风,预想中对方会趁势追击全力袭来的场面都没有出现。 抬起头,只见杨御成正立在驭风旗旁边,单手将旗杆从甲板上用力拔起抗在肩头。 没上当。 “再来一轮?”杨御成歪嘴一笑,黑焰与白晶呈螺旋状涌回他的左右两臂之上。 旗剑双行,这一次他冲刺而来的速度与角度都要比之前迅速诡秘得多。 但在间宫忌眼中却无比清晰缓慢。 黑流百花,小云雀! 行至半途,杨御成忽然以灼刃猛戳甲板硬生生止住了冲势,数道团状黑焰自他肩头迅速弹出,从西面八方向着间宫忌疾射而来。 黑流百花,恶虎碎! 刃状黑焰自刃间涌出,化成了与先前感觉截然不同的瓣状焰刃,如虎爪一般扩散飞射。 间宫忌反扣掌中小弩,以极为精准迅速的刃面拍击将纠缠而来的球形黑焰尽数荡开,接着怒喝一声单掌拍地,呼啸而来的虎爪焰刃竟然直接被震得偏转了方向,僵僵从他身边划过。 果然,你能直接抵受天道之力。 能够抵抗天道的,只有天道… 你我,同源。 “浊流!”杨御成冷笑一声,抬手在空处猛力虚握,接着运起插芊步消散无踪。 围绕间宫忌周身熊熊燃烧的黑焰倏然溃散,化成了一团团漆黑透亮的焰状泡影如雨滴一般坠落地面,积沫成潭,潭浊成沼… 这一招可是连虚想境界的蓝莓山刀客一个不小心都能被困上一阵呢。 啪嗒,啪嗒,缠绕脚底攀附而上的漆黑泡沫每一次爆散都会带来一阵直入灵魂的剧痛,但造成的伤害并没有表面上那般恐怖。 真正麻烦的是它如同泥沼一般的性质,越想要抽足离去,越行挣扎,那些仿佛具备灵知的漆黑泡沫就会越缠越紧,越冒越多。 到最后整个人都被泡沫包裹时,其实也跟死了没什么区别了。 “呼…”间宫忌长舒一口浊气,任由脚下泡状黑焰攀附而上,双手紧握刀柄稳稳抬起。 斩,一刀断天华。 云层早已消逝,取而代之的是漫天飞雪被直接隔出了一道廊柱粗细的禁区。 连同浊流泥沼,整艘鲟巡号被这无比璀璨的破天一刀斩出了一片深入内里的巨大裂痕。 切西瓜,不过如此。 白滞,千削崖,折柳…入画掌!! 身影正面浮现,白晶凝如实质,掌风如千山崩裂,又似画卷飘飘。 间宫忌冷眼肃容,平抬刃尖,再斩一刀。 跟随上坂生业大半辈子,记录了金湍山数十载峥嵘岁月的荡海旗舰鲟巡号随着沉闷的木板碎裂声,以侧翼为中心断成了两截。 也许对于这样一艘传奇战舰来说,生于海,行于海,最终支离破碎沉入海底才是完美的旅途终点…也许那至死仍掩藏着无数谜团的桑原来客正是为了这个结果,方才会将这艘即将退役的老伙计拉来此处,与他同行最后一程。 神幕阁深处有轰鸣响起,山主们纷纷起身探手压下冲天而起的灵气激流。 四目相对,宛若永恒。 杨御成看到了。 透过那双闪着耀眼红光的双眼,透过因顶下巨力略显湿润的角膜,透过猛然收缩的瞳孔… 地下,谜团缠身的传奇方舟鲸玄号缓缓驶离神幕阁。原本的广阔空间变回了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地下溶洞,千年积尘无声散去,冰冷的涓涓水流再次回到了本该经由的沟壑之中。 再深处,原先被诸多蚂蚁石像堵住的壁孔地洞呈现出了原本模样。整座地下洞穴如同蜂窝内视一般密密麻麻敞开了无数风穴,从中朝下望去,腐臭混合着檀香悠悠冒出,沼气升腾。 尸体,堆积如山的尸体铺成了一条直通地底与深海交界处的扭曲甬道。其中有裹着破烂僧衣的大秃头,有化为白骨却仍然紧握着兵器的江湖人,有雷行士兵的甲胄,还有无数异兽灵物… 以快打快,场地撕裂翻转并不足以中止两人愈演愈烈的决战。 杨御成鼓动黑焰白晶奇招迭出,不时辅以驭风旗运起插芊步凭空消失在众人的视野之中,至于他的剑…早就不知道被丢到哪去了。 间宫忌这边则简单得多,寻一处稍大些的战船残骸站稳脚跟,眼珠快速摆动追踪着对手的位置。只要杨御成落在附近就是全力猛斩或者手弩齐射,真真是个铁刺猬。 杨御成最不擅长的就是攻坚战,局势越趋向平稳僵持,他的优势就愈发稀薄。而且桑原小子那双贼兮兮的发光双眼也让他难受得紧。 他看出来了,毕竟自己已经在他面前出过很多次手了…左手白滞右手黑流,这并不是他无意间养成的习惯,而是规则如此。 黑流伤不到他,那么他只需要盯防杨御成有白晶缠绕的左手就可以免去大部分防守压力,最大限度地保持着最佳状态以等候这位尚不成熟的天道化身的爆发曲线跌至低谷。 杨御成越打越快,招式也逐渐转向野兽那般难以捉摸的狂暴路子。不断转换站位的间宫忌的动作则越来越慢,越来越稳。 “你有一对好招子,但你真觉得这么拖下去我就奈何不了你了么?”杨御成挑了块漂浮在浪花中的木板翻身落下,咬牙试图展露出平时的轻松笑容,不过那表情在旁人看来真是一等一的狰狞。 都打到这个程度了,主持人和观众已经集体傻眼了,想必也不会再有人会提起那个“跌落龙骧台就算输”的无趣规则了。 毕竟船都碎成好几块了。 狭义的龙骧台,广义的龙骧台… “?”间宫忌皱了皱眉头。 哥,听不懂,说桑原话。 老实说,以现在这个状态继续打下去,杨御成还真拿面前这个有着极高战斗天赋的少年武者没什么办法。 尽管双方打得激烈无比却都没对彼此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这种情况本身对杨御成来说就是一项巨大的劣势了。 前三分钟杀虚想,后五分钟稳压沉浮,再往后来估计连小猫咪都打不过,这就是他对自己目前水平的大概估量。 间宫忌很漂亮地扛下了自己第一轮的试探与第二轮的全力猛攻。若再拖一阵,只怕都不需要他出手反击,自己直接就力尽躺下睡大觉了。 打了这么一阵,黑焰都快烧成黑烟了。 砰…再出一掌,海面爆起冲天水花,搅得鲟巡号的残骸四散飞射。 间宫忌依旧稳稳接住了攻击,眼中红芒一闪还险些将后力不济的杨御成一刀砍成两段。 呼…呼…呼…两人的喘息愈发粗重。 同水平的对决陷入拉锯,大部分时间确实如常识一般拼的是意志力,但也有特殊情况。 底牌,只要其中一方仍保留着尚未掀开的底牌,那么胜利的天秤将倾斜于何方也未可知。 杨御成于高速移动中抬起手掌,说实在的他自己心里也有点发虚。 如果这一招自己能够完美掌控,那就不会留到最后才掏出来当保留节目了。 这事就像丢硬币,正反只在五五之间。 “焰…”少年掷下了赌注。 砰!! 血肉如烟花散射,看着对方顷刻之间爆裂开来化作白骨烂肉的左手手臂,间宫忌也愣了一下,没看明白杨御成在搞什么飞机。 激烈的战斗能让人忘却很多东西…于杨御成来说,那就是他没想起来自己的运气向来都是差到极点的这一条关键信息。 虽然不理解,但间宫忌绝不会放过这个突如其来的绝佳机会。 也行… 瞅着自己外型变得颇为可怖的手臂,感受着刃风缱绻浪花袭来的凉意,杨御成苦笑一声。 既然不为我所用…那就放任你自由自在! 轰…血色黑焰冲天,海面化作熔炉。 第二百零四章 红黑狂想 从杨御成手臂上掉落的,尚沾染着熊熊黑焰的碎肉一接触到水面就如同碰上了油脂一般,瞬间爆散出了无比美丽的血色焰丛。 景象宛如世界末日,正中,桑原少年双眼红光大盛,一刀劈入对手肩头。血珠化作焰蛇顺着刀刃滑落,尽管经受着被恶念黑焰灼烧的刺骨剧痛,间宫忌依然面容坚毅不为所动,双手死死握着缠满纱布的刀柄,不断向其上施力。 很疼,被刀锋砍入肌理的感觉确实很疼,远比膀子被整根摔断要疼多了。 但若是因为这点痛楚就认输,若只是遇到这么点突发情况就被一刀砍成两半,那我堂堂江北杨家四少爷也不用接着混了。 杨御成紧紧攥着破旧打刀的刃身,不让它顺势劈进自己的胸腔。 他其实心里也有点不服气,那些画本故事里主角永远都是靠着爱与勇气与希望的力量莫名其妙就能开出些自己先前想都没想过的大招…怎么到我这才喊了半个字就直接炸膛了? 是我缺了什么么?爱与勇气与希望… 哦,我好像一个都没有。 叹气,消散。好好的一个俊朗北方少年就如同雾林幻象一般倏然消去身影,原先所在的地方被蓬然炸起的血焰遮蔽,空留间宫忌瞪着红眼僵立原地,满头问号。 人呢? 先前的插芊步还算有迹可循,好歹自己能看到对方的与落点,这一回他可真是字面意思上的凭空消失了。 撤步后退,在这片狂暴的血海焰丛之中找落脚点可不容易,不过间宫忌靠着他那超乎寻常的眼力终归还是寻到了一处安身之所。 举刀,架弩,摆好架势,调整呼吸。 啥玩意,这是到三阶段了么? 白滞,截。 砰———间宫忌带着十二万分的震惊摆出了个相当丢人的姿势向前飞了出去,嘴角有鲜血溢出,却被周围的暗红焰海迅速蒸发吞没。 被打中了?什么时候?从哪? 最让他无法理解的是,自己明明应该是从背后受到巨大的冲击才会向正前方飞出去的,可剧烈的疼痛却源于自己的前胸。 白滞,截。 下意识地察觉到了某种危机,间宫忌于空中使尽全力咬牙向前方架起刀刃以作防御。 砰———这回是倒着飞出去的。 难以理解,不可能理解,这一次受力的是后腰正中心。自己明明察觉到了对方出手的瞬间,却根本不知道他会从哪来。 怎么可能呢?间宫忌瞪着眼睛旋身落地,猛咳出一大蓬血花,按这态势只怕再挨两下,他浑身上下就留不下几根好骨头了。 白滞,截。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怒吼狂啸,间宫忌单手反撩,拼着巨大的消耗向四面八方劈出了数道足以斩破云层的瑰丽斩击。 砰———咕咚,咕噜噜… 被一击压入海中,浑身骨骼肌肉噼啪作响的桑原少年喷出沾染无数血珠的水沫,满面不可思议地观望着波澜透镜上方的世界。 从水下往上看,天是万里无云的蔚蓝晴空,雪是如星屑一般飘落不休的鹅毛大雪。 可那些黑焰呢?蔓延在水面的火呢? 白滞,截。 间宫忌的出水姿态有些像被鲸鱼一尾巴拍飞几丈高的无辜海豹,当然了,他现在的状态也比那些可爱的小东西好不了多少。 意识在逐渐消弭,人体是有在面临巨大创伤时强制停机这一项保护机制的。 就这么昏过去也挺好的,反正那家伙也没有想杀自己的意思。要不然按他那种心狠手辣的路子来,第一下就直击自己的要害了。 嗯,睡过去,一切就都结束了… 白滞,截。 唰—————— 焰狂涌,风未响,雪花轻缓飘落。浮于空中的间宫忌以一个极其不自然的姿势扭开身子,避过了宣告比赛结束的沉重一击。 四周观众人已经傻了,从刚才起先是龙骧台垮塌,接着海面燃起异色烈焰,再然后桑原小子开始自己莫名其妙地飞来飞去… 强如重梦都只能靠猜测理清其中因果,没人能知道杨御成是何时,怎样出手攻击的。可间宫忌却看到了,甚至还躲过了。 无论何时,他的眼睛都不会背叛他。 红光,红芒…不是幻象。 原来如此,难怪那家伙突然一下消失得无影无踪,就连自己都感知不到他的存在。 从这个角度朝下望去,那些看并未遵循任何规律律肆意蔓延的血焰正在缓缓铺成一面关节掌纹俱全的抽象巨掌… 这就是你么?一只…手?一只被血与烈焰填满灵魂所在的硕大空壳… 间宫忌不知为何有些惆怅。 怪物,这世间到处都是怪物。 下方,立于不可视,不可闻,不可探查的空行领域之中的杨御成呼出一口掺着雪花般细碎白晶的浊气,缓缓抬起头颅。 他也看到了,透过间宫忌赤红双眼之上的清澈虹膜,透过那隐隐发出淡紫光辉的瞳孔。 神幕阁之下的巨大溶洞,随着一条条风穴一般的甬道深潜直下,深处,最深处… 堆积如山的尸体仿佛摆放神龛的祭台,其上端坐着一尊身披素净僧袍的干瘦僧人,他的皮肤早已枯朽蜡化,却仍能依稀看出生前的庄严宝相。尸首并非禅定坐化,而是一手高抬指天,一手低垂指地,顶有晶洞洒落和煦微光,下有渗透岩壁的海水粼粼漫舞。 怎么那具尸体的脸…看着有点眼熟啊? 话说回来,我只不过是给自己炸成了一只手就把那见识过无数玄奇诡异的桑原小子吓懵了,若世人知晓你以肉身化成了一座巨岛… 不,他们知道,是不是? 没错,神幕阁是活的。并不是杨御成先前瞎猜时想过的负岛巨兽或者古代科技之类的玄幻原理,而是由那位传说中的菩提教主以血肉编织构筑而成。 菩提教主用己身包裹住了这座立于云响正中的辽阔孤岛,他即为神幕阁,神幕阁即为他…他是怎么做到的?又为何要这么做? 明明呆在神幕阁上他就是无敌的,为何又要不远万里跑去星烁州送人头呢?又是什么人将他的尸首带了回来安置在岛底核心处的? 呼…杨御成每呼吸一次,那僧人尸首的心脏就会猛然缩紧舒张,沉重的鼓动直冲每一个落脚于岛上的生灵的脑海之中。 尸体会辨别好坏么?当然不会,但是通过种种手段,尸体还是可以执行一些简单指令的。 比如说,当某种力量膨胀到足以威胁岛上的某个事物时,直接开启自毁程序。 你在守护什么?信奉佛陀教诲的在世尊者不惜将自己化为无比愚钝蠢笨,毫无自我意识可言的风干僵尸也要执行的使命到底是什么? 咚咚…心脏跳动,数道无比恐怖的灵气波动从神幕阁地下缓缓升起。 你在等待什么?等着昔日部下跑来把你铲走,拆出金身与舍利搭个庙供起来吃香火么? 咚咚…人们逐渐感受到了那股发自心底,从四面八方倾轧而来的沉重压力。 有人将视线瞄准了血海焰丛,是不是只要想尽办法解决下面那两个不知死活的超能小子,自己就不用蒙受神幕阁倾覆带来的灭顶之灾了? 大家都是修行中人,没有一个是傻子,越厉害的人物越明白,活命这事是要自己争取的。 刚有人起身欲跳下海面,忽闻冲天铮鸣裹挟猎猎劲风呼啸而起。 木纹宝剑悬于龙骧台正上方,比那剑意更为浓烈的,是三处不同方位陡然升起的恐怖威势。 贺谏负手而立环视场中,有风从他的衣角轻轻拂过,诗中景,画中仙也不过如此。 吴聆与王杰云也分立观众席两侧尽显霸气,只不过无论是震慑力还是陡然激发的灵气立场跟大山主比起来都差了不少。 但也够了,重梦与重梦之间亦有区别。同境界一打四只是小儿科,真正的绝顶高手哪个不是从尸山血海里一路杀出来的? 陈露凝微微一笑,伸手示意四大世家及其下辖不可轻举妄动。 其余蠢蠢欲动的各路修者在经历短暂的内心挣扎之后也老老实实地坐了回去,这一整大段热烈互动的过程中都没有任何一个人说过话。 先前岛上有禁制在,山主们还得谨慎行动以免一个不注意将它给点炸了,说话都不敢太大声。现在炮仗已经拉完弦了,横竖都这样了,人家还有什么后顾之忧? 这世间是有比死亡还要恐怖的事情的。 比如说面对五山的诸位传奇山主。 咚咚…天空逐渐扭曲起来,仿佛下一刻整片天幕就会直接砸落一般。 难道说…你在等我? 杨御成皱了皱眉头。 咚咚咚咚!神幕阁的自毁进度直接从老头遛弯加速到了百米赛跑,这一出把包括贺谏在内的场中诸人都吓了一跳。 干你大爷的,开个玩笑而已啊!要不要这么不给面子啊!?你他娘的那里头装的是颗腌制风干老心脏还是架子鼓啊!? 杨御成摁着脑门叹了口气。 我知道了…你等的那人我已经见过了。 也许他能将佛陀之声传遍天下,也许他能完成你们期望的轮回之理…不过我不会让他搞得那么舒服的,就算是你的面子我也不给。 呼…清风吹过,来自岛上各处关节的沉重压力骤然消散,鼓动嗡鸣也随之休止。 僧人尸首干枯凹陷的面颊上露出了一丝笑容,扳着僵硬的手臂在身前积灰上画了一个相当晦涩难懂又十分玄妙的符号。 说标准语,谢谢。 “……”早已化为飞灰的喉咙如何发出声音? 尸体缓缓睁开了尘封已久的眼皮,露出了那对宛如红宝石一般洁净清澈的眸子。 红眼,红眼,又是红眼… “我知道了,带大祭司回家,是?”杨御成又叹了口气,颇为疲惫地回道。 这种不用声音“说话”的交流方式真的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得了的,自己只“听”到这恐怖老僵尸表达出的前三个字脑袋就快要炸开了。 唧,满足一笑,尸首躺倒。它再也不是什么菩提教主或者岛化生灵了…尸体变回了尸体,虽然听起来像废话,不过这也是常理。 无声震颤。 围绕神幕阁八百海里的重重法阵同时消散一空,就像是从未存在过一般。 正在云响海岸边眺望海平线的人们纷纷拉扯同伴,伸手指向远方。 他们看到了,无云飞雪,以及那道正在缓缓扩散的狰狞天隙… 第二百零五章 争残局 这一击,胜负即将分晓。 绿洲。 鼓动消散,血焰收拢聚合于海面正中,白晶漫卷化作迷蒙身影,杨御成悠悠现身。 然后,扑通,他掉海里了。毕竟不是人人都能像木鱼僧那般凭空悬浮,重建形体的复杂过程与精密计算也容不得他去挑选落脚点。 划着标准的狗刨式寻了块大一点的甲板碎片,杨御成跟条大狗一般甩飞身上的水珠,在观众们满是疑惑的注视之下摆了个帅气的姿势。 飞剑归位,贺谏拍了拍屁股重新坐下,又变回了之前那副满脸不爽的臭老头模样。其余人等也十分自觉地坐正身子,静待比赛结果。 无事发生,无事发生。 杨御成的左手依旧跟被某种怪物啃了好几口似的破碎残缺,只不过跟之前那种烂成一团的凄惨模样相比要讨喜不少了。 “咳咳…”之前落在战船残骸上的间宫忌支着打刀晃晃悠悠地站起身来,望了望愈显明媚的天光,又瞧了一眼正对面脸上写着“我也不知道发生啥了”的杨御成,深深吸了一口海面的寒气。 他要是会标准语肯定已经开始骂娘了。 深受一招,不止散落在何处的驭风旗嗖得一下飞回杨御成掌中。肩上的伤口传来撕裂身体一般的异样痛感,黑焰与白晶无法凝聚,甚至就连费劲啦攒下来的那点灵力都付诸东流了。 重塑身体可不是那么随随便便就能玩的活计,尤其是对于杨御成这种懒得计算得失的家伙,那些精密的交换与权衡…天呐。 毕竟这回没有阿闪出来送石头,他自己靠着那点经验硬搞,五肢全在就算成功了。 不能用黑流白滞,也用不了插芊步,不过论状态还是自己这边比较好…真想不明白红眼小子挨了自己这么多下狠的怎么还能蹦跶呢? “风来。”挥起驭风旗,烈风掀起海雾笼罩早已分崩离析的赛场。虽然对那双远光灯一般穿过汽化水珠依旧清晰闪耀的红色眼睛来说没什么用,但多少也算些心理安慰。 杨御成足尖前踏,折身闪过透过迷雾飞射而来的金色箭矢,蛇行飞奔向着目标突进而去。 水上飘这事还是有点说法的,有的虚想修者武力不弱,一脚踩上水面照样要落下去喝一壶满的。而主修轻身功夫的家伙甚至都不需要踏入沉浮境界就能轻松做到。 至于杨御成,无他,唯快尔。 箭矢穿雾不断激射而来,虽然连通阴阳术力凝聚出的箭雨给杨御成带来了极大的进攻压力,但间宫忌并不是那种找个安全位置爽狙的求稳性子。光从他这一举动就能看出来,桑原来的少年武者已经差不多油尽灯枯了。 或者只是又一个陷阱? 呵呵一笑,杨御成偏头闪过直冲自己面门捅来的小小弩矢,骤然降速改变步伐节奏,换了条曲线继续向着间宫忌快速冲刺。 这一下可把红眼小子难受得都快吐血了,使用这把阴阳手弩并非全无消耗。原先计算好对方的行动轨迹与最快路线多少还能省些力气,现在这般特意耗力追踪反而得不偿失了。 收弩立刀,咳了口艳红鲜血出来,间宫忌压身蹲伏于船骸之上,虎视眈眈地盯着逐渐接近的飘忽身影,目不转睛。 驭风旗的伤害范围远比那把破烂小刀要大上许多,自己的操作空间很广…不过看红眼小子这个冷静态势想必他也是有后招的。 更何况现在的自己已经… 又不自觉地笑了一声,许久没有这么开心过的杨御成大步挺进,只差几息的距离双方就会完成这场比赛的最后一次正面接触。 “呼…”间宫忌握紧刀柄,临到头来,最终依靠的还得是自身的冷静判断。运气,超能力之类的种种外因说到底不过是锦上添花。 博弈,就是人与人互动的本质。 呼…风携激浪涌。 杨御成保持着紧握旗杆单手前突的姿势定在间宫忌身前三步,间宫忌则未做任何动作。 本该插在他脑门上的驭风旗不见了踪影,转而化作杨御成掌中的小小令旗。 我赢了… 看着杨御成脸上那释然的轻松表情,间宫忌轻叹一声,略感遗憾。 掌来,刀挡。 邦~ 心中刚放下警戒不过半秒的间宫忌抬起头来,露出了无比惊诧的滑稽表情。 他特意因为害怕再出变故转而用刀背迎击对方竭力一掌。结果两相接触,其上传回的感触让他有种一拳砸在了棉花上的异样感。 这力气…估计连颗西瓜都拎不起来。 杨御成身子被猛力挑歪向后跌去,正面大开空门,脸上却露出了甜美的笑容。 笑不过三,他今天有点太开心了。 起身双手握刀顺势前刺的间宫忌只觉眼前金光一闪,接着面门上就传来了无比生硬的感触。 一只沙包大的拳头,金色的,从杨御成胸口的挂坠正中陡然冒出,狠狠砸在了间宫忌那张冰冷之中略带三分柔情的英俊小脸上。 “青龙!朱雀!!”捂着脸惨叫着向后跌飞的间宫忌大吼一声,腰间两道符光亮起,青红两色龙莺式神陡然舞动跃出。 “去你奶奶的青龙朱雀!就算是真的又如何?”杨御成强稳身子,撑地摆出百米起步的准备姿势,几乎与间宫忌同时吼道:“金悟!十全子!给老子撕了他们!!” 金光凝聚化作魁梧符兵奔踏前冲,白狼十全子从虚无中吠叫现身,直扑青龙符灵袭去。 对冲,各色光华热烈盛放,说实话这是今天这场比赛在视觉效果上最好的场面了。 光芒之下,两个小小黑影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如同画卷之上的两滴墨点。 “教你一点,虽然我知道你听不懂…”杨御成一边抡开膀子狂奔,一边猛吸一口气:“永远,不要,拿反击当最后一手!” “咕呃!!”间宫忌尽力睁开被一拳轰得生疼的一对熊猫眼,强咬牙根,提刀欲挡。 接着,一枚刃间散发着绚丽虹彩的精致飞刀稳稳抵在了他的面门跟前,只差半寸。 残局拼的不就是底牌么? 第二百零六章 前奏曲 也许有人会对杨御成胸口的奇异小挂饰很好奇,自从血离花将这玩意交到他手上之后,他整个人都肉眼可见的神秘了起来。 这到底是个什么玩意?简单来说,这枚外表平平无奇也很难描述看起来像什么的小挂坠是个神器,是甫一现世就会引起无数人疯狂争夺,谱写下祸乱史诗的无上至宝。 还记得菩提残部当日群起要人时提到过的“我教圣物”么?没错,就是这玩意。 不知情的人傻了唧地跑去追三轮纱夜,看出来的人不说话,知晓内情的人根本就不在乎这枚关乎组织荣耀的小玩具。 这就是杨御成不把云响魔教放在眼里的原因。只要没有突如其来的外部刺激,他们自己就能玩死自己。 这东西是何时遗失的,又是怎么落到血离花她师父的手上的,能用来干什么? 哎呀,不用琢磨那么多无关紧要的事情了,看少年英杰们打打杀杀不好么? 说时迟那时快,间宫忌危急关头甩出来的青龙朱雀不论是不是真货,至少在久经温养的符将金悟与大白狼面前绝对是不够看的。 身后的特效大戏没功夫欣赏,杨御成以有生以来最快的语速念完了谢幕台词,抽手便甩出了已加热至极限状态的驭风虹镖。 这一镖他考虑了不少,最终还是决定直击对方面门。若间宫忌真的会交代在这一下上,那么他就不会是值得自己多加关注的重要人物。 果不其然,即便是能穿透虚子那不定型且性质诡异的身体,即便是能冷不丁给虚想杀手来个满面开花的虹光锐镖也戳不透剧本之力。 驭风镖在半空停滞半刻,犹如被无形手掌捞下把玩一般,以一个十分诡异的角度转了两圈,啪嗒一声落入海中。 “魍魉…”被某种神秘力量托举起来,慢慢悠悠放至甲板残骸上的间宫忌眯着眼睛嘟囔一声,脖子一歪,终于力竭昏了过去。 青龙朱雀缓缓消散,金悟与大白狼化作金白两色光华迁跃归来。杨御成伸手一招将其揽入怀中顺便收回了驭风旗,精神却没有半分松懈。 谋柳…哦,魍魉,是? 你们桑原人取名字都这么随意的么,还是说你们那边也有贱名好养活这么个说法? 明明眼前只有大坨大坨的空气,杨御成却感受到了来自正前方的深邃视线。 那视线并不带有任何愤怒与谨慎之类无比通俗的脸颊情感,反而有一丝…玩味。 “你放心,我本来就没打算杀他。”杨御成叹了口气,拍了拍屁股直接盘腿一坐:“我不在乎你是人是妖,也不关心你是一直守在他身边的隐形怪还是分神前来的顶级高手…只要一切顺利,我们就不用再见面了,是不是?” 视线灼灼。 “我只说一遍…”杨御成加重了语气:“不要这么看着我,如果你还想要你的眼珠子的话…” 视线依旧热烈。 “等会。”杨御成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皱起眉头疑惑道:“你听得懂标准语吗?” 呼…压力骤散,那不俱形体的嘲弄目光也不知是转向了别处还是滚回了老家,总之是没有再像菜市场里挑白菜一样死死盯着杨御成了。 长舒一口气,杨御成四周寻摸了好几圈,终于在观众席上找到了船体崩塌时被大会工作人员及时从塔台上救走的主持人。 咋的,怎么还不干活啊? 至此,少年英杰会四强选拔全部结束。 冗长的预选赛,毫无悬念的十六强,演都懒得再演一下的四位顶级选手…不得不说,余复载能挤进四强真能称得上是奇迹了。 但更离谱的还在后面呢。 “呃…我不认为以你现在这个状态还能扛得住接下来一系列的考验,不如暂缓一阵调整状态。”赵抚兰托着下巴沉吟道:“你是亲历者,挨了他那一刀想必也知晓其中厉害了,怎么说?” “区区致命伤而已,时间与时机才是最重要的东西。”左半边身子整个缠满了绷带的杨御成皱了皱眉头,给出了一个相当坚毅的回答。 “我还是觉得不妥…”赵抚兰的表情愈加凝重:“需要考虑的变数太多了,若不以万全状态考量对策的话,只怕到时候…” “咳咳,两位想好了没?”拉结清了清嗓子向满面阴霾的两人询问道。 两人对视一眼,最终还是杨御成用坚定的眼神战胜了赵抚兰的谨慎。 “我,无悔,来!”杨御成大喊一声:“北风恶兽,攻击赤甲武者!破灭之超越怒…” “这个瞬间!”招式名还未吼完,阿闪直接挥手叫停了接下来的故事:“我从手牌中发动赫色视界!这张牌在赤甲武者装备着斑驳血刃受到攻击时可以从手牌中直接发动…” “什么!?”两人失声惊叹。 “根据赫色视界的效果,北风恶兽的攻击将被强制终止…并且对方玩家将受到赤甲武者攻击力数值的伤害…”雪隐抱着膀子沉声解说道。 “呵,你以为我们没有猜到这一手么?老四,趁现在!”赵抚兰奸计得逞一般冷哼一声。 “阿闪,抱歉了…!”杨御成嘿嘿一笑:“一开始埋下的种子就是为了这一刻,这张卡将为我们开辟通往未来的道路!” 支援卡,北境争雄。 “在己方攻击被无效时可以发动,破坏双方场上的所有战斗单位并为双方玩家回复其攻击力总合的生命值…”雪隐瞥了一眼桌上掀开的盖牌:“还带了这玩意啊,不像你的性格呢。” “一切为了胜利!”杨御成眼中有希望的烈焰在熊熊燃烧:“北风恶兽被效果破坏的下一回合,对方玩家召唤的战斗单位不能进行攻击。再到我的回合时可以从之前被破坏的战斗单位选择三只无效效果召唤上场…” “颓势已被扭转…阿闪,你已经没有任何赢面了!”赵抚兰冷冷符合道。 “真的是这样么?”阿闪邪魅一笑。 “!?”两人双眼圆睁。 “支援卡,樱下死斗!”当她掀开盖牌的瞬间,整座小院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之中。 “自己场上有赤甲武者,双方玩家回复生命值时可以发动,将回复效果转为等额伤害…”血离花趴在一边的垫子上撑着腮帮子眨了眨眼:“哎?这样的话阿闪你不是也…?” “赫色视界的第二效果…”阿闪深深吸了一口气,望向早已石化的两名对手:“这张卡发动的回合,双方玩家受到致死伤害时可以将其无效,并且卷回先前被该卡终止的战斗中再次结算…” “可,可是…就算你破解了北境争雄的效果,攻击力的话还是北风恶兽更高!”杨御成抹了把汗咬牙道:“你的赤甲武者会被破坏,局势依旧没有任何改变!只要到了下个回合…” “你已经没有下个回合了。”雪隐啃了口仙贝悠悠说道:“斑驳血刃因为赤甲武者被破坏而离场的回合内,所有“赤甲”战斗单位的攻击力会变成原本数值的两倍…” “也就是说…”杨御成颤抖着咽了口口水,一旁的赵抚兰早已瘫坐不语,呆若木鸡。 “也就是说,这次战斗成立的话,你们俩今天就算是连败三十场了。”雪隐耸了耸肩。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杨御成与赵抚兰,两人承受了极其猛烈的反击伤害,尖叫着消散在光幕之中… ………… “不是,这印卡都不带脑子的吗?赤甲本来强度就够离谱的了,怎么还出补强啊?”收拾好桌面的杨御成气急败坏地质疑着这款风靡五州的卡牌游戏的创作团队,赵抚兰在一旁负手凝望着窗外雪景,胸中积郁久久不能释怀。 “行了行了,这不也是紧跟时事么?谁让你跟那红眼小子打得那么热闹,你俩那一场都快入选今年的五州少年英杰会10了…”雪隐甩了甩手不耐烦地说道。 “那他娘的北风也没见出点黑焰支援卡啊,凭啥他赤甲就给了张红眼。”杨御成越想越气。 “呃,出是出了,但是以你为题材的卡好像不是北风套牌里的…”赵抚兰转过脸来:“你可以去整套飞仙试试,以后就算再出跟你有关的卡应该也会被分到插芊山那一拨里了。” “你知道我搞这一套北风费了多大劲吗…”杨御成长叹一声,突然耳朵一抖,察觉到了缓缓临近的细密脚步声。 除了抱着大白狼呵呵直乐阿闪外,屋内众人皆是一愣,扭头望向院口。 邦邦邦…敲门声起,杨御成与老六对视一眼,赵抚兰摇了摇头示意不是他的人。 “杨四哥,你在么?”嘈杂的人声之中,小桔子张矩的叫喊尤为响亮。 杨御成皱了皱眉头。 这倒是新鲜了… 第二百零七章 天师召请 距离八强淘汰赛结束已经过去一周,云响州少年英杰会已经进入了尾声,同时也是本届比赛的最高潮环节。 参赛选手一州一个,这倒是挺稀奇的。 原本准备直接开始追查魔教动向以及进一步强化行动布局的赵抚兰突然收到线报,自己派向墟螺县打探消息的队伍被人扣下了。 对手并非魔教残部,也不是雷行军方,而是十数年来一直没有什么动静的云响复国会。 这可就热闹了,没人能分析出来他们到底是想要讨口汤喝还是准备趁势玩一手大的。赵抚兰这人哪都好,唯一的缺点就是优柔寡断,结果反倒是洛极乾自己先行离开打探消息去了。 杨御成作为此次神秘行动的狗头军师,经过长达五秒的冥思苦想之后,提出了暂且按兵不动精妙决策,拉着赵老六缩在小院里打起了牌。 说不动倒也不是真的啥也不干,第一是要等待复国会那边的说法。毕竟老六的人马只是被暂且扣下,并非当场毙命,那么一切都还有的谈。 第二,雷行方面无论是四大世家,还是以陈露凝为代表的新锐势力自打八强开赛以来就陷入了让人颇为不安的沉默之中。 同时缄口,即可说明他们已经完成了内部统一。颜彻与须蓝会皆已退场,此时云响州的一切博弈正式进入了内循环阶段,那么雷行皇室无疑就是最需要关注的对手。 三方对垒,以魔教为首的江湖势力有意削弱官方对本地的掌控水平,本地正道新生代对魔教残部的态度相当强硬…至于雷行皇室,为远征桑原事前扫平障碍自然是理所当然的。 本来情况算是既模糊又明朗,尽管状况频发但一切都还可控。怪就怪在今天小桔子拉着一帮人前来拜访,而且还是这样一帮人。 五山联盟。 玉鸣山与金湍山那几个比现任掌门都要厉害不少的头名弟子几乎都来齐了,观霞山和猎脊山来的都是些生面孔,从他们的表情也能看出来对今日到访一事稍微抱有一点抵触情绪。 插芊山倒是没来人,不过这小院的临时主人本就是他们家炙手可热的新入弟子。 咋的,五山开会么?我跟你们也不熟啊… “小桔子,我给你三个字的空间解释一下现在这个情况。”杨御成堵在门口抱起膀子,一脸不爽地望向面露难色的小桔子。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张矩作为颇受吴聆看中的记名弟子,处于立场原因与高层安排,他其实跟其他四山的同僚们关系并不怎么亲近。 反倒是天天在跟四大世家吃喝玩乐。 “杨四哥…”张矩思量一番缓缓开口。 “好了,三个字了。”杨御成点了点头,啪嗒一下甩上了木门。 这帮家伙绝对不是闲的没事跑来打牌的,张矩也不可能被心高气傲的五山精英们托举为任何活动的领头人。 他们特意把这可怜的小子拉来只是看中了他与自己较为亲近这一点,那么此时最该做的就是撇清彼此间的关系。 杨御成还是比较喜欢手艺人的,若因为自己的原因将小桔子卷入某些斗争或者漩涡之中,那可真得亏心亏大发了。 “哎,难得前来拜访,你就是这么对自己的朋友的么?”有人伸手抵住门板,直接一脚站上道德高点就准备开始连续输出。 杨御成打量了他一下,抬腿就是一脚。 “哎呀妈呀!”这小子踹膝盖的技术与速度真真当得上炉火纯青四字牌匾了。不谈这个心里在琢磨训斥说辞的缺心眼,只怕场中除了几个虚想之外,没有一人挨了他这一脚还能站着。 “滚。”杨御成耷拉着眼皮淡淡喝道。 “真不愧是插芊大才,果然如传闻一般桀骜至极呢…”又蹦出来个气势明显不同的虚想修者,他刚要开口念台词就被杨御成瞥了一眼下盘,也不知道怎么下意识就后退了半步。 你那点老词我猜都能猜出来。 “我跟你们没什么可谈的。”杨御成一把将小桔子拉进院中拦在身后:“我入了插芊山,并不代表我必须跟你们开开心心地过家家,更不代表你们可以随意冒犯我。” “我们无意冒犯,只是…” “小桔子是我的朋友,我与他的感情跟立场无关。如果你们这些有娘生没爹养的杂碎不知道什么是礼貌,那我现在就好心教给你们…”杨御成的眼神愈发冰冷: “你们不是我的朋友,你们这样人多势众气势汹汹地架着我的朋友无端跑来砸门,这本身就是一种冒犯。” 也许是他的用词稍微有些欠缺考量,也许是他眉间的杀意太过浓重,五山弟子纷纷皱起眉头,有些性子不稳的都已经摸向了腰间兵器。 “怎么,我说的不对么?如果我是你们的敌人,现在小桔子是不是已经被绑在火刑柱上哭爹喊娘了?”杨御成沉声说道。 “杨四哥,我…”小桔子刚要开口便被杨御成回头狠狠瞪了一眼,乖乖闭上了嘴巴。 气氛打一开场就降到了冰点。 “是我有失考量了。”人群中悠悠响起一声,众人纷纷扭头望去。 红衣银寅纹,发髻插宝钗,腰挂三尺晶雕长剑,面如冠玉,气势不凡。越众而出的英俊青年显然就是这伙人的主心骨,或者说…这是个在五山新生代之中都占有极高地位的核心人物。 观霞山有个吴茜寻,金湍玉鸣两家山主尚在大好年华,自家的头脸人物是那个一天到晚愁眉苦脸闷头吃饭的苏乘。 呵,王杰云那胖子倒是挺会挑徒弟的。 “我还以为猎脊山中人都是照着当铺掌柜打扮的呢,阁下倒是好品味。”杨御成呵呵一笑:“三句话,说明来意。” “在下是猎脊山王山主座下第三剑侍,朱池韧,见过杨少侠。”红衣美男不卑不亢地抱拳行了个江湖礼节,接着踏前一步朗声说道: “今日在下携列山好友前来,一是事出有因代人传信。二是先前我等有任务在身,未能寻到机会一睹您这位风云人物的尊容…这些年来五山闲适已惯,确实多了些不该有的江湖习气,我谨以个人向您致歉,还望杨少侠海涵。” 两句,躬身致歉。 “不过您是初来云响,想来还不清楚本地风俗…请您放心,五山正道亲如一家,与外敌争斗也是堂堂正正的,绝不会使出那种要挟把柄或者挟持人质之类的腌臢手段。” 三句,还顺带着驳了个理。 这家伙很危险,远比吴茜寻那种不知天高地厚的官二代要难搞多了。 “呵呵,听你这么一说,我感觉我更融不进你们这个圈子了。”杨御成摸了摸后脑勺嘿嘿一笑,这倒是句大实话。 “呦,朱剑侍?”赵抚兰乐呵呵地背着手从屋里走了出来,颇感欣喜地招呼道。 “赵先生。”朱池韧又施一礼。 从这个什么猪头剑士礼貌端庄的态度和赵老六那都快要溢出屏幕的虚伪假笑就能看出来,这两位爷绝对不是一路人。 “能请得动你这般人跑来报信,想必后面的家伙来头也小不到哪去…要不要进来坐坐?正好你一边说事一边给我讲讲本地趣闻呗,我刚到这屁股都没坐热乎就被人赶来打擂台了…”杨御成插着腰琢磨了一阵,换上了热情嘴脸。 “不劳烦杨少侠招待了。”朱池韧十分自然地摆出了一副颇感遗憾的表情:“说是传信,其实是某位大人希望杨少侠可以亲自过去一叙。我虽然也很想跟杨少侠聊一聊云响风物,但也不好耽误那位的时间…” “哦?”杨御成笑得更灿烂了:“那朱剑侍就先回去,留下那人的名号地址即可,我有空了自然会过去的。” 回屋接着打牌咯~ “稍等。”朱池韧苦笑一声拦住了呲溜一下转身就走的杨御成:“不止找您,赵先生和袁小姐也得一起去…那位的事情可真的耽误不起…” 袁小姐…袁小姐? 我这有这号人么? “阿闪也得去?”赵抚兰一愣,似乎猜到了某些关节,脸上浮现出了相当不妙的表情。 哦,对了,阿闪本名姓袁来着。 “??”杨御成皱着眉头转过身来。 “是了。”朱池韧脸上苦笑不减:“天师回到云响州了,现在他老人家就在这神幕阁…就在外岛茶室喊你们过去呢…” 赵老六整个人当场石化。 天师…喊我去聊天? 杨御成眉头皱得更深了。 第二百零八章 幕缘茶会 这并非杨御成第一次与双源尊者相见,也不是他第一次见到那位传说中的天师陈惜命。 他出生办满月的时候这圆脸老头正好就在满盈城,瞧着喜庆便顺道凑来吃了顿酒。打小就胆大的杨四爷还怒号着尿了他一身。 现在想来一切似乎都是有意为之,不过对于这位能够在庵中算尽天下事的老妖精倒也算不上什么艰难的挑战。 唯一的问题就是他现在对自己的态度,以及父亲与他的诸位好哥们对自己的隐瞒与控制到底跟他有没有直接关联。 这般明晃晃地喊我过去,是准备揭晓谜底,亦或是提出什么全新课题了么? 绞尽脑汁琢磨了半天,拉着阿闪的小手与赵抚兰一同来到会面地点,杨御成才释然了。 确实得叫上我。 “怎么,忘了我这个人了么?”琴弦平复,寻香微微一笑,媚态横生。 “最近事情有点多…”杨御成与青尾小鸟点头致礼之后挠了挠后脑勺。 他还真给忘了。 “嘿嘿,小杨,好久不见了。”老天师嘻嘻哈哈地凑上来抓着杨御成的手就是一顿乱甩:“哎呀,当年你还是那么一小坨,唰得一下都长成这么大只了…帅,哈哈,真帅!” “呃…天师阁下…”杨御成无奈地被老天师抓着乱晃不止,莫名觉得和自己预想中的场景不太一样,又说不上来自己在期待什么。 您这般高来高去的传说人物,怎么出场时的魄力连自家徒弟一半都不到呢… “逆徒!”撒开手,陈惜命忽然换了副不豫面孔,扭过头去努着胡子盯向赵抚兰:“你刚才算我了是不是?哪有算自家师父的?更何况还是拿老子给你的东西算老子…” “呃…师父…”赵抚兰丑脸挤作一团,拧巴了半天之后躬身敬了个礼:“您吃了没?” “哼!”训斥一声轻轻揭过,老天师又将那张让人颇感亲切的圆脸转了回来:“哎呀,真帅,可比你爷爷帅多了!” “呃,好像见过我的人都说我长得像杨守心…”杨御成挠了挠脸,也不知该怎么接话。 “嗨,他们那都是模糊一瞥,我天天瞅能看不出来么?”老天师捋了捋胡子:“轮廓骨相都有七分相似,血脉相承嘛,没办法的事…不过你与他在眉眼唇刻之间多了七分桀骜,少了三分优柔,一看就是个干大事的好面相。” 您说是就是。 “行了,您先忙着,我去谈正事了。”杨御成叹了口气,招来阿闪拍了拍她的肩膀:“阿闪,这是你师爷,师父的师父。” “师爷!”阿闪灿烂一笑。 “哎呦!乖孩子,好孩子,哈哈哈哈!”陈惜命呱唧一下抱起小阿闪,好是一顿彩虹屁。 杨御成与赵抚兰对视一眼相互点头,苦着脸绕过天师一脉合家欢,跟着悠悠起身的寻香与青尾小鸟向着茶室内侧走去。 “三柱已成,云响当乱,大势走向倒是跟箴上差不了多少…”陈惜命抱着阿闪颠来颠去,也不管她伸出小小魔手狂拔自己的宝贝胡子,转过脸来冲着赵抚兰笑道:“小五家的女儿很聪明,你有把握胜过她么?” “有了老四…呃,有了御成与极乾之后我还算是有些把握。”赵抚兰拖了条板凳过来疲惫坐下:“有些时候我会想,其实抛开立场我们都是可以做朋友的…像三皇女,像魔教圣女,说实话她们都是挺不错的家伙。” “你可以退,这是我们留下的烂摊子。”陈惜命呵呵一笑:“路虽然都是自己选的,不过那只是命数摆出来的固定选择…有人维系未必要有人摧毁,有人破坏也不一定得有人抵抗。” “我不能停下,至少那些人命…那些无辜死去的灵魂不是谎言。”赵抚兰叹了口气:“绝不能任由那项法案通过,这世界经不起折腾了。放任疯狂与混沌肆意扩散,最后只有毁灭一途。” “规则,这就是你得出的道…”陈惜命点了点头放下阿闪:“时代终将属于你们,如何抉择想必也不是我们能够随意摆布的了。” 阿闪眨着眼睛,不解地望向突然陷入苦闷沉默之中的一老一小。 “所以,你站在哪一边?”陈惜命抬手摸了摸她的小脑袋,向赵抚兰沉声问道。 “陈露凝。”赵抚兰缓缓开口:“雨太过无情,星只为自己闪耀,至于风…杨守心错了,大错特错…只有雷鸣之路在我看来才是最正确,损失最小的答案。” 正确答案啊…陈惜命笑了。 你们不是我们,也不会走上我们的老路…不过现在,还是先让年轻人们苦恼一下。 天师不语,反手从怀里掏出一大袋子各色糖果塞到了阿闪手上。 ………… “陈惜命与寒霜程会将整座云响州当作棋盘落子博弈,以决出未来的大势定数。” “我见到子鼠了,他让我给雪寻带句话。” 内室之中两人同时开口,趴在一边的大白狼动了动耳朵,青尾小鸟在它头上蹦来蹦去。 “双源已至,云响乱象升级,四十二兽的事情已经没那么重要了。”各自沉默了一阵,寻香捻起烟管悠悠回道。 “赵家的老爷子,是叫赵絮仇来着?他让我去杀了蒙世国。”杨御成抬眼淡淡说道。 “小小的魔教宗主而已,还是个痨病鬼,杀了就杀了,不必一一向我汇报。”寻香秀眉一挑,看起来有些不耐烦。 “神幕阁的封印已经解除,那雪…那天象…这帮人想的不是及时止损,而是趁势争斗么?”杨御成抱着膀子哐当一下将脚跟拍到桌面上。 “我说了,这里的事情我不关心。”寻香呼出袅袅青烟,将烟管随手在桌角磕了磕:“我们只是雇佣关系,一直如此…需要人生导师么?外面就坐着一位呢,全天下最好的那一位。” “我只是觉得你可能会感兴趣。”杨御成拧了拧脖子:“遭遇太多,问题太多,风来州的日子好像都是上辈子的事了…我真的不太理解你们这些弹指几十年的老妖怪心里都在想什么。” “我不是你妈。”寻香眼帘低垂。 “我从来没把你当成母亲,也没把你当成什么可以依靠的东西…”杨御成深深皱眉:“你派活,我来做,就这么简单。” 言下之意:你要是再敢乱说骚话,老子直接把你的脑袋拽下来当球踢。 小黑猫甩了甩尾巴打了个呵欠。 这俩人每次见面都这样。 “哼哼…”寻香微微一笑:“看来还是挺有精神的,怎么样,很疼么?” “还好。”杨御成嘟囔一声,又扭了扭脖子。不止是红眼小子那凌厉一刀,强行透支作战的决策也对他的身体造成了无比沉重的伤害。 黑焰白滞灵力三系全部宕机与蔓延至经络各处的刺痛不谈,此时的杨御成整个左半边身子都开始有点不听使唤了。 就连方才与老天师拉扯时对方有意无意灌注进来的一丝温和气息都没起什么作用,反而是原本被麻木掩盖的疼痛愈加明显了。 当然了,间宫忌也没好到哪去,现在还瘫在床上昏迷未醒呢。 “让我看看。”寻香探出素手,杨御成乖乖放下双脚坐好,满脸无奈。 有点像你妈强行给你擦脸那种感觉。 “哎呀…”寻香眼皮微微一颤,露出了极为少见的惊讶表情:“你,活不了多久了。” 说出来的话就没那么温馨了。 第二百零九章 失流 人生如白驹过隙,世事不看长度,只看厚度。说到底杨御成自己都不敢想象三四十岁之后的生活,一如大多数少年人。 “嗯哼。”杨御成若无其事地点了点头。 “想哭就哭,没人会笑你的。”寻香缩回手抬起烟管移至嘴边翘起二郎腿。 “我本就没想过自己可以善终,说实话能活到现在都算意外之喜了。”杨御成耸了耸肩:“关键在于过程和结果,人只是一团血肉加上大脑皮层中毫无规律可言的电流蹿动堆砌出来的提线木偶…做过什么才是活着的证明。” “嗯,你这孩子打小就喜欢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指点江山。”寻香靠着椅背悠悠说道:“不过你说的也对,人确实只有这些零件…” “所以呢?既然雪寻和屏蓬的事情你已经不关心了,那总不至于特意喊我过来聊天?”杨御成皱了皱眉头,他并不是很喜欢寻香这娘们一句话带三句调侃的恼人习惯。 虽然他就是这娘们教大的,说话办事简直就是小寻香再世… “没事了,狠戾如我也不会去难为一个将死之人…你还是抓紧机会去跟你的血肉皮囊多亲近亲近。”寻香呵呵一笑。 “什么意思?”杨御成皱眉。 “字面意思。”寻香耸了耸肩。 “还有多久?”杨御成心中一跳。 寻香盯了他一会,轻轻放下掌中烟管,抬起手腕亮出并不存在的手表边看边悠悠念道:“五,四,三,二…” “等会等会等会!!!”杨御成霍然起身。 “呵呵,逗你玩的。”寻香笑得花枝乱颤,直到杨御成脸色阴沉得都快滴下水来时方才止住。 “子时。”她正色道。 “不是,什…” “异域历法来算的话就是今晚凌晨十二点…也可以说是明天零点?”寻香歪着头补充道。 “不是,你的意思是说我过了今晚上就会死?为什么?怎么就?”说到一半杨御成已经哽住了,心大如他也受不了这般刺激。 “我没骗你,而且我也没有办法救你。”寻香轻叹一声:“你的宿命早在满盈城就已经结束了,这是你自己做出的选择。死亡即注定,没有人能逃得过…死神是个粘人的性子,就算你错过了与她的约会,她也总会在下一站找到你。” “我…”杨御成的呼吸逐渐加重。 “失流,我们是这么叫它的。”寻香站起身来绕过茶几缓缓行至杨御成身边,轻轻托起他的脸颊:“不同于血液干涸,不同于灵魂消散,人是种相当脆弱的生物,脆弱到就连所谓的存在本身都会轻易流失…” “无药可医,无人能治。这就是为何从古至今明明出过不少修为通天,可攀神台的不世之才,却没有一人能够永生不灭…”轻抚着杨御成仍未被风霜浸蚀的稚嫩脸庞,寻香眼中也流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悲伤: “这是双源的死法,我们逃过了死亡,但它依然在奋力追赶。总有一天,世界会不再需要什么天师,什么剑神,转而垂青新生的嫩芽…到了那时,如果地狱真的存在,如果人死之后真的有处可去,我们…” “杨守心也是这么死的么?”杨御成直愣愣地盯着寻香沾染了一丝琥珀色,如同宝石一般美丽无瑕的双眼低声问道。 “不,他死得像个战士,像个祈祷者…”寻香苦涩一笑,轻轻摇了摇头:“御成,将你牵扯进来是我这一生中最后悔的决定…我想我欠你一些早就该说给你听的话…” “不必了,地狱见,狐狸精。”杨御成肩膀一抖猛然转过身去甩开了她的手。 “有什么想见的人么?”寻香捋过长发,轻声对着他的背影问道。 “处理后事。”杨御成皱着眉头说道:“至少不是现在就死,我还有…我还有时间。” 语毕,如风一般,少年踏着沉重的步子疾行离去。黑猫白狼向寻香深施一礼,扭身化作黑白两道微光追随左右。 窗外夕阳划落,那个自始至终都充满着优雅与冷彻的神秘女子终于现出了一丝落寂。 时间会给予一切,也会夺走一切。 “哎?这么快就聊完了?呜哦!怎,怎么了这是!?”正跟师父聊着天的赵抚兰被风风火火跑出来的杨御成一把拉起,满脸懵逼。 “多谢您了。”杨御成转过身来朝老天师道了声谢:“徒弟先借我一下!” “好,好。”老天师笑眯眯地点了点头。 “御成哥哥!”眼看着杨御成拽着赵抚兰就要匆忙离去,阿闪焦急地喊了一声。 “啊…!”杨御成眼皮一跳,强行压下心中混乱,转回过去挤了个尽量轻松的表情说道:“阿闪,你先呆在师爷这里…我有事情要处理,记得熊猫队长么?这次就跟那里面讲的一样,是超机密级的任务。” “哦,哦…”阿闪愣愣地点头道。 你没给我讲过那个故事呢… “等会,等一下,老四…”被杨御成揪着膀子生拉硬拽,完全没搞清楚情况的赵抚兰也不好猛力挣扎,只得由着他来。 两人半推半就地跑了老远,他终于耐不住性子一把挣开,疑惑地望向眼前这个明显不再是平日里那个随时给人胜券在握感觉的风来少年。 “我要死了,老六。”杨御成极力压住剧烈跳动的心肺,紧紧抓住赵抚兰的肩膀:“雪隐还有阿闪他们可以交给你照顾么?我可以相信你么?” “等一下…”赵抚兰皱起了眉头,刚想说些什么却被对方那无比焦虑的眼神吓到了:“可以,当然可以,不过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好端端的突然就说自己要死了?” “失流,你听说过么?”杨御成低下头喘了一阵接着缓缓答道。 “失流?什么意思?你是说你失流了!?”赵抚兰一愣,赶忙抓住他的手腕闭目凝神探查起来。 可恶,功夫不到家,感知不出来… “怎么可能啊?那不都是…对了,对了,你本身就是个死人,也不是沾染不死性搞出来的怪物…”赵抚兰也焦急了起来:“可是你不是天道化身么?不是与常人不同么?怎么可能…” “天道化身不止我一个,我只是目前在任的那个而已。”杨御成强行挤出一丝笑容:“你能看见我脑袋上的倒计时么?今夜子时它就会抵达终点,我真的没时间可以浪费了。” 赵抚兰茫然地抬起头来瞪了老半天。 “没看见。”他愣愣地摇了摇头。 “奶奶的,这就是个比喻,比喻!” “哦对,比喻,对了,比喻…”赵抚兰猛拍了自己一巴掌,竖起一根手指在前,另一只手摁着脑门闭目思量了一阵,突然反过来抓住了杨御成的臂膀:“老四,生个孩子!” “啊!?”杨御成傻了。 “总,总得把种留下…哦对,你不是独生子,不过也不…他娘的!”又给了自己一巴掌,完全陷入慌乱的赵老六终于回过了一丝神来:“走,速走,我陪你去!去哪?” “回家!”杨御成的嗓音都高了八度。 “家?回家?哪?风来州么?”赵抚兰揉了揉脑壳:“今夜子时是么?现在赶过去可能来不及了…你等等,我帮你想办法,对了…师父…等会,失流,你那招不是叫黑流么?有没有什么说法?” 拽着已经大脑宕机前言不搭后语的赵抚兰,杨御成放弃了解释。 我的家只有一处,那就是有家人在的地方。 雪隐,拉结… 回家!! 第二百一十章 遗世书 “什么?等会,你再说一遍?”雪隐皱着眉头不可置信地追问道。 “老四要死了!!”赵抚兰喊道。 “对,我快死了,今夜子时。”杨御成摁着脑袋冥思苦想一阵,接着焦急地解下胸前挂坠与驭风旗塞到雪隐手中,上下翻腾又搞出一堆零零碎碎:“雪隐,跟着老六把这的事情办完之后…不对,如果见势不妙直接就撤。” “你等一下,让我缓…” “我在雨落州有条暗线,谁都不知道。一会我把地址给你,不要告诉任何人,就连老六也不要让他知晓…你带着阿闪,拉结还有老太婆远走高飞隐姓埋名,谁找都不要回应,知道了吗!?”杨御成一边往他身上塞东西一边快速交代道。 “对!见势不妙直接撤,谁都不要告知!”老六焦急附和道,说到一半突然发现了不对劲,扭过头来愣道:“呃,我还在这呢啊?” 杨御成狠狠瞪了他一眼。 “我什么都没听到!”老六乖乖闭嘴。 “你…不是,我…” “对了,阵图…阵图!家里的那部图录之前不是被人盗走了么?其实是我干的,东西就埋在城外三十里昂角林的之字岩附近…还有你的空竹和字帖都被我埋在那了,待风云落定你便去挖出来,千万不要让那部阵图落到外人手中!”杨御成皱着眉头在脑子里翻腾了老半天,确认没什么需要交代了之后补了一句:“一定要注意安全,千万不要贸然回到风来州!” “啊?我的空竹是你偷的!?”杨雪隐人都傻了,那可是他幼时最喜爱的玩具,丢了之后当场就连哭了三天三夜呢。 还有字帖,虽然不知道他说的是哪一本,不过极大概率就是因为提交课业当天找不到了结果害得自己被先生打手板的那一本。 “是了,是了,那时我还不懂事,你又不爱陪我玩…”杨御成捏着眉头绞尽脑汁思索了老半天:“还有什么事,一定还有什么事…” 看着从未表现出过如此慌张模样的杨御成,雪隐眯起了眼睛,拳头渐渐握紧。 “不要走水路,已经不安全了…绕过官道,最好从循天崖…插芊山!插芊山肯定有传送阵,我去跟他们说,人多眼杂,切记不要直接傻乎乎地传到雨落州去!”杨御成痛苦地思索了一阵,闲来无事看着玩的五州地图终于派上用场了: “先去雷行州,雷行州恭王治下第三城,然后绕庆烹峡…东南方位有一片泽地可以暂缓歇息,尽量在那里抹去行踪,之后…” “够了!!” 砰…整面墙都晃了起来。 “慌慌张张的像什么样子?你可是杨家的男人!”雪隐重重一拳砸在杨御成身边的墙板上,眉头深深拧成一片。 “谁说你要死了?”他沉声问道。 “寻香。”杨御成愣了一下,小心答道。 “因为什么?”雪隐继续问。 “失流。”杨御成答。 失流?什么玩意? “对生灵本身最核心的存在概念流失消亡过程的简称…常规情况下只会发生在双源尊者那种足以逃脱死亡的传说人物身上,但是很显然你老哥并不正常,而且他绝对没有双源那么能抗…”赵抚兰杵在一边小心翼翼地介绍道。 “她…”雪隐眯起眼睛。 “她不会骗我,没有必要。”杨御成叹气捏了捏左手:“而且我现在确实有点反应过来了,先前还只以为是战斗中留下的后遗症…” 他娘的,眼看着这就要死了…老子先前,老子先前打了一个星期的牌!! “我不相信。”雪隐后退半步小声嘟囔道:“既然你不寻常,那么也不能以常识来思考,一定还有什么办法,我不相信…” “失流无法可解,强如双源都只能坦然面对,就算老四再怎么奇怪…”老六垂头丧气地念叨着。 “给我想!!” 雪隐一声怒吼,惊得院中飞鸟四散离去。 屋内众人愣在原地,盯着杨家老布满血丝的通红双眼,神态各异。 “我真是…”赵抚兰叹了口气,闭目思量一阵之后缓缓抬起头来,终于恢复了往日的冷静表情。 “是的,没错,事在人为。”老六抬起手掌捻着手指快速计算起来:“不论如何都该一试,凡事无绝对,应该还有一条路可以走…老五,随我来,成败如何就在此一举了。” 语毕,赵抚兰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去。 “这玩意借我一下。”雪隐握紧驭风旗,将其余零碎一股脑地甩了回去,接着用指尖狠狠戳着杨御成的肩膀说道:“你给我老老实实地呆在屋里,绝对不许到处乱跑,听明白了吗?” 杨御成怔怔地点了点头。 “拉结,帮我盯着他。”交代完毕,雪隐嗖得一下翻出屋去追上了赵老六。 沉默,屋内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 “呼…”杨御成叹了口气,一扫先前满面惊慌的丢人模样面向拉结与血离花露出了温柔的微笑:“能帮我把笔墨拿来么?” “桀桀,临到头来还要把最亲的兄弟支走?”血离花插着腰坏笑一声:“怎么?这是要开始写遗书了?想不到你小子还挺浪漫的。” “我总不能死在他们面前…”杨御成甩了甩头,接过拉结快步递来的文房用具微笑致谢:“接下来我需要做一件事情,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拉结,之后无论结果如何都不要看我写的东西,把它交到时月昙手上…必须是你亲手交给她,你跟她应该有联络手段?” “御成哥…”拉结将掌心贴在胸口,刚想要说些什么却被杨御成挥手打断了。 日头已落,时间不等人。 小黑猫打了个呵欠,在桌上抻了个相当漫长的懒腰,接着尾巴一扫缩成一团打起了瞌睡。 大白狼安然卧于脚边,小浣熊金悟久违的冒出了出来蹦到桌上,担忧地望着杨御成。 呼…写书,虽然不知道剩下的这点时间自己能赶出多少,但该写的还是要写的。 如果这世间真的存在轮回一事,如果真如陈露凝所言,自己曾经在自己完全不知晓的情况下通过一本“书”影响了现在这个世界… 如果自己如游戏里的角色一般,这一次的经历只是因为挑错了选项导致过早结束的失败品…那么至少该留下些经历以供后来者回避弯路。 后悔么?不后悔,对于一部压根就没能开始的故事,自己哪会有什么感触呢? 笔尖顿在半空,墨点倏然滴落,杨御成却迟迟未能落笔。 是啊,故事都没开始,该写些什么呢? 标题叫什么? 咚咚…敲门声响起,是拉结。 “御成哥,对不起。”拉结缓缓推开屋门,肩头还站着不知何时归来的玛蒂尔妲。 “没事。”杨御成呵呵一笑,放下毛笔。 “可以谈谈么?”拉结怯生生地问道。 呵呵…可以,当然可以。 第二百一十一章 家人 北地三郡是个很神奇的地方,难以言明,难以概括。那一整片区域就是文字意义上的一团乱麻…就是天道摇篮与创世之力交杂回响从而在无人安排的情况下制造出来的混沌余波。 越敏感的人越容易在那里陷入疯狂,毕竟没有既定且准确的真实可以用来借鉴辅助判断,任何行动都可能导致任何结果… 想象一下另一条路线,无力反抗杨赐信的杨御成经由寻香指引来到北地三郡,正巧遇到了准备搞事的颜彻跟木鱼僧。 因青梅竹马之死从而醒灵的少年地行鬼,搜寻同门师弟踪迹时途经此地的光耀助祭,背负着家乡隐秘远渡重洋漂流而至的桑原少女… 星月圣女,云响游龙,雨落一剑,以及未来的雷行皇帝和这道尚未起势的微弱北风终将交汇于云响之地,交汇在这座终结之岛。 只不过,故事会截然不同。 故事本该如此发展,对此杨御成一直有种无比强烈的预感。但他没有按照该走的剧本乖乖行动,所以报应来得又快又准。 不讲道理的终结早该来了,只是没想到它会这般生硬,这般不加雕琢。 “北地三郡一直保持在千年前的状态,就为了等一个人闯进来取走一样东西?”杨御成苦笑着摇了摇头:“排场可真够大的。” 很显然,那个人不是自己也不是颜彻。毕竟外界不间断地向其中派驻了无数厉害人物,该做过的都做了,北地三郡却依旧保持着原本模样。 杨家四少和夜心王这样走到哪都是风云中心,被吃瓜群众捧成主角的亮眼人物丢进北地三郡也不过就是打出点水花罢了。 颜彻聚拢的说到底只是外部力量,而杨御成闯圣墓这一茬…生死关头神思清明,他终于有点琢磨出味来了。 抛开那些超现实亦真亦假的魔幻场景不谈,其实一切事物的走向都是必然。自己无论是安安生生呆在集铉陵下面捧着天道摇篮起锅开灶另铸小世界,还是费尽心思调整平衡挣脱离去,横竖都得把武煞罗放出来? 这位爷可是吃创世饭的,若任它随意撒欢蹦来蹦去,那么不管是哪条路都走不通。 从踏入天南乡开始,自己就已经走进了一场精心布置的设计之中,无论是寻香还是夜心王都只不过是起到了催化剂的作用而已。 一个喊你该去快去,一个让你该滚快滚… 所有谋划的终极目标是武煞罗。 “我…跟你们走了出来,一路上看到了很多在家乡时根本无法想象到的风景…”拉结紧紧抓着膝盖说道:“海,辽阔的云幕,星与雪…还有无比鲜活的人们,真正活着的人们。” “呵呵,你是想说我们捞了个女鬼出来?”杨御成撑着桌子哈哈笑道。 就这么一会功夫,他已经几乎感觉不到左半边身子的存在了。 “御成哥…”拉结抬起头来,清澈透亮的双眼罩上了一层迷蒙云雾:“我到底是什么?是我…是我害你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么?” “拉结。”杨御成下意识地想将身子往前挪却忽感四肢发麻,幸亏大白狼及时跳起不动声色地将其顶住方才没有露馅: “拉结,我不会骗你…我现在所遭遇的事情定然与你有关,但并不全是因为你。” “人是有命数的,我隐约间能够看清,但我并不打算乖乖遵从它的摆布。”单手为拉结揩去泪珠,杨御成微笑着继续说道:“违抗命运,自然会被命运惩罚…这贼老天用常规手段奈何不了我,这不就直接开始作弊耍赖了么?” “可是…”拉结吸了吸鼻子。 “我是个麻烦缠身的体质,你瞧,才刚出道这么一会我就已经惹了一屁股业果了…说实话,就你这点小事估计在我的罪状上都得排到最末尾,还是字号最小的那种,跟我小时候偷吃我那几个兄弟姐妹的小蛋糕之类的排在一块…” 拉结想笑,却没能笑出来。 “我不知道该不该说这些,不过人之将死,你就听我唠叨点有的没的。”杨御成呵呵笑着轻抚起拉结的金色长发柔声说道: “你是我的家人,尽管没有血脉联系,但缘将你我引向一处,就像阿闪和…呃,当然了,血离花那个臭老太婆还得再考察考察。” 他叹了口气继续说道:“一如尤哈特将你托付给我,现在我也要将你托付给大家了…我理解他,从一开始就理解他,所以我才会带你出来。” “他希望你能够远离那些虚无缥缈的破事,什么真相什么身世…其实这些说到底都没什么所谓,真正重要的是你是否活得快乐。”左眼灭灯,半片漆黑,幼时常看海盗故事的杨御成这回可是实打实地体验了一把当独眼龙的感觉: “我不敢自认是你的兄长,更别提父亲母亲那种操心角色了…一如对待雪隐。我其实真的没有什么身为哥哥的自觉,但我还是会担心,还是希望你们可以平平安安,一辈子无病无灾。” “御成哥…”拉结的泪水又上来了。 “哎呀,我又没刻意煽情,就是阐明一下立场而已,别这么配合嘛…”苦笑着等待拉结强颜欢笑抹去眼泪,杨御成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我不会拦你们,想做什么,想追什么就大胆地搞。你是个非常坚强的女孩,一切困难于你来说都能轻轻松松迎刃而解,你有这份资质…这不是瞎掰,我可是正经念过铜鹰祝词的。” “嗯!”拉结重重点头。 “至于雪隐…我虽然给他指了条路,但他百分之五百不会照做。我是真的放不下心他,那小子比阿闪都更让我操心。”杨御成缩回手摁了摁眉头:“你可得替我把他看紧了,雪隐胸中有热血,远比我这种黑心角色要偏激得多…大小事我就不多说了,至少不要老放他一个人呆着。” “我也是一样,你们在我眼中也如家人一般…”拉结眼中浮现出一丝坚毅:“我一定会保护好雪隐和阿闪他们的,赌上我海默尔之刃的名号!” 海默尔之刃?呵呵…有点中二。 彼此释然点头,拉结轻轻握住杨御成的手掌,闭目感受着其中脉搏,半晌之后方才抬起头来轻声问道:“会痛么?死亡…很可怕么?” “不,这于我来说算是货真价实的解脱了…说实话我这辈子都没像现在这么平静过。”杨御成苦笑一阵,这说得倒是真话。 虽然相处不过半年,但这一大家子确实给了他远比前十数年都要深切的温暖。 越到临别时,那暖意越浓烈。 “像你这样能坦然面对死亡的人,在三郡都会被称作有成王的资质呢…”拉结微笑着说道。 “我只是只老鼠,生死无足轻重,逃避总比面对要轻松得多。”杨御成耸了耸肩。 “不,御成哥。”拉结渐渐握紧他的手心:“你是个非常了不起的人。” 杨御成愣了一下,有些害羞地甩了甩头。 “这话还是留到我的葬礼上再说,如果准备办的话。”他无奈回道:“对了,要是真准备办丧事的话可别顺势把我给水葬了…尸体没地埋的话一把火烧了便是,哦对了,失流的话也不知道还能不能留下尸体…这死法有点太离奇了。” “没事,不管有没有,我都会亲手给你编几个大花圈的!”拉结笑了笑松开杨御成的手站起身来,立于她肩头的玛蒂尔妲也深深凝望了他一眼,接着张开翅膀伏首深施一礼。 再见了,闯入者。 不是,你能别直接在我脑子里说话吗?还有你这称呼是不是改不了了? 再见了,烦人的臭小子。 还是闯入者。 目送着强打精神却仍难掩悲伤的拉结的背影离去,杨御成瘫坐在椅子上仰面朝天,发出了迄今为止的人生之中最为悠长的一声叹息。 谜团太多了,玛蒂尔妲与天道摇篮,圣墓与三郡的现实变动… 但是,没时间了。 低头瞥了一眼仅坠着几滴干涸墨点的大白纸,杨御成望向窗外,观星雪渐现。 十全子化作人身将他扶起,十恶子伸手一招,挂在墙上的寒光剑飘然落在她的掌中。 “不写了么?”十恶子歪头看了看桌上的笔墨纸砚,百无聊赖地嘟囔道。 “时间不够,这点功夫我连个序章都写不完。”杨御成叹了口气。 “插芊山?”十全子问道。 “是。”杨御成点头。 雪隐拉结未成气候,阿闪年幼,血离花虽有底子在身却短时间内难堪一用。 毕竟师徒一场,尽管只是聊过几句天,不过将死之人的遗愿那位大山主应该还是会听的。 况且这把剑…杨御成艰难地望向十恶子手中熠熠生辉的寒光宝剑。 这把剑似乎与插芊山因缘颇深,就此归还也算是为谈判添了一分筹码? 人会死。 但是事情还是要做的。 第二百一十二章 雪紫月 死亡来临是种什么样的感觉? 力量从身体中缓缓流失,越来越冷,意识飘忽而去,看到某种幻觉? 不,那都是扯淡,是经过诸多艺术加工之后呈现出来的文学表达。 用最通俗易懂的说法来讲,人的身体就像是一座永不停运的巨大工厂,所谓的死亡就是各个部门无规律无通报的情况下突然辞职。 “呦,这不肾工么?您也不干了?” “肝经理啊,嗨,我这不是那什么么…头前我左边那兄弟不就走了么,真怨不得我撂挑子。” “没事没事,最近就这风向,到这关头我也不瞒您了…胃哥那几个弟兄,大肠小肠那一对您还记得么?他们也准备撤了。” “啊?那不是整个厂都要歇菜了么?” “是啊,上半身那几个家伙疯狂作死,心脏哥一瞧这不行啊…当然了,也是外界压力给的太大,咱们这厂子不是按常规流程关张的。” “哎,我这不也没什么办法么…” “算了,不说这些烦心事了,一会心脏哥跟那王八脑子也差不多该过来了…虽说之前他干的事挺挺腻歪人的,不过散也散了,一会酒会上就别追究之前的东西了。” “行,都听您的!” “走,咱先去喝!” “走!喝!” 哗啦哗啦呼啦… “给我回来!”杨御成拼尽全力低吼一声,晃晃悠悠伸出手拍在自己腹上狠狠一抓。 哐当。 支撑他的十全子与十恶子一齐化作虚影,他们的力量本身就与杨御成互为一体,衰弱到如此程度自然也无法再显化身型了。 “呼…呼…”接着是肺叶不再舒张,人类的彻底死亡实际上是一个相当漫长的煎熬过程。若是那所谓的“失流”是有某种事物在背后操控进程的,那么祂一定是个相当程度的强迫症患者。 恰好在子时结束一切,一秒不多,一秒不少… 杨御成瘫倒在雪地中用唯一还能活动的指尖拼力挣扎,两旁的黑猫白狼早就虚弱得连头都抬不起来了。 没有行人,没有过客。雪花窸窣落下,无人清扫的街道,无人关注的凋零。 死得像条路边野狗,这确实完全符合杨御成对自己外来的最终展望。 我就连…我就连一件小事都做不完么? 只是交代两句话而已,只是还个东西而已… 挣扎,爬行,只要能再前进一步,也许一切都会发生改变,只要再… 嗡。 没有什么意识飘远,没有什么幼时的快乐回忆浮现眼前,有的只是心脏达成了最后一次紧缩,接着结束了它漫长的工作生涯。 声音都已经发不出来了,甚至于思考都开始与这片冰雪仙境一同凝固。 死亡,无可抗拒。 所以,奇迹才会被称为奇迹。 “你是想去插芊山的小院么?” 奇迹来了。 陈露凝望着地上渐渐陷入冰冷的僵硬尸体,又抬眼环顾了一下四周地形,最后颇为无奈地扶额叹了口气:“你走反了…” 没有回应,尸体哪会说话呢? 呲啦…呲啦… 诡异的深紫光芒赫然涌起,与周围冰雪环绕的美丽世界交相辉映,宛若激昂乐章的起始。 “咳…咳咳…”杨御成猛抽一口冷气,强撑着爬起半个身子,趴卧一旁安心等待终结的黑猫白狼也缓缓睁开了眼睛。 “还有这个功能么?”杨御成甩掉身上积雪看了看环绕在自己身边的紫色电芒。 “别开心得太早,我顶多是刺激了一下你的身体活性让器官开始机械工作而已,到点该死还是要死的。”陈露凝漠然地眨了眨眼。 “够了,多谢。”杨御成颤颤巍巍站起身来,虽说左半边身子还是毫无感觉,不过有这电芒强行支撑着,多少也能行动起来了。 “所以说,别高兴得太早…”陈露凝皱了皱眉头:“紫电无法离我太远,我又不会陪着你到处乱逛,一个手脚不灵的将死之人哪值得我费心费力投资时间和精力的?” “所以说我最后一眼见到的人就是你么?真够讽刺的…”杨御成摇了摇头,单手抓着地板将自己拉向墙边,尽量摆了个体面的姿势坐了起来。 “所以,说遗言?”陈露凝缓步行到他身边一起靠着墙根坐在雪地上:“我也就是看见赵抚兰那丑东西跟你家小孩跟没头苍蝇似的到处乱跑,心有所感方才出来溜达溜达的,没想到还真被我给撞上了…” “呵,遗言…第一,我不是随时都在准备那种东西的性格,第二,你会帮我转达么?”杨御成嗤笑一声,仰头望向漫天星雪。 不得不说,真的挺好看的。 “不会,死人对我来说没有意义。”陈露凝干巴巴地摇了摇头。 月明雪落,两人静默无言 “希望你能够成功…”杨御成叹了口气:“不管是什么事情,我都希望你能够办成…其实我并不想与你较劲,我也知道你不是什么坏人。” “我还以为你会嘴臭到最后一刻呢。”陈露凝瞥了他一眼:“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呵…你不过是趁机服个软,不想让我追究你家那几个小朋友?” “是,你看穿我了。”杨御成艰难地耸了耸肩:“他们不会继承我的事业,而且事实上他们到目前为止也跟你我之争毫无干系…我不会说什么做鬼也不放过你之类的屁话,但还是希望你能够明白,牵连无辜并不是事情办得漂不漂亮的基准。” “嗯,但愿你这张嘴火化的时候不会烂掉,我会把它挑出来再去拍个高价的。”陈露凝挑了挑眉毛:“我本来也没想追究他们,其实我对你们杨家一点兴趣都没有。杨赐信不过是个稀疏平常的野心家,至于你…反正你都要死了,再说那些多余的也没什么必要了。” “你比我想象中要明事理得多…若是凡事都能这般坐下来好好谈,是不是世间就不会再有争端了?”杨御成悠悠感叹道。 “前提是你快死了,我还活着。”陈露凝耸了耸肩,并不想跟他长篇大论。 再次沉默,终结之时一点一点压迫行来。自己靠着紫电的力量强行恢复机械运转的身体什么都做不了,身边也不是拉结那般可以安然交心的天真存在… 揽过黑猫白狼,杨御成缓缓闭上双眼。 就算是死,他也没办法信任陈露凝。有些秘密就算带进坟墓,他也不愿说予她知晓。 就这么结束。 “说起最后一面这个话题。”陈露凝突然打破沉默,伸手递过来一件上有屏幕,类似某种精妙机械终端的精致事物。 呼叫中…上面清晰的字体不断跳动着。 杨御成颇感疑惑地接过拿到掌中,在陈露凝指手画脚的示范下将其顶在右耳边。 嘟,嘟,嘟… 雪落声混合着嘈杂的电子音。 咔哒。 “喂?”十分清澈熟悉的女子声音从那奇妙的小机器中悠悠传出。 是时月昙。 杨御成眼前一亮。 真好… 第二百一十三章 “标题” 无人知晓那一夜短短几分钟之内,杨御成与时月昙到底说了些什么。 也没有人会知道正于战火纷飞的星烁州处理“教内事务”的时月昙是如何,怎样,以何种姿态腾出手来接电话的。 反正以后来陈露凝对此事绝口不提的态度来看,至少这两位绝对没有哭哭啼啼互诉衷肠,搞什么花前月下生死离别之类的滑稽戏码。 若说失流乃是注定之事,那么这一段谈话就是意外中的意外,奇迹中的奇迹。 从此以后,原本既定的一切都脱离了预设的轨道,站在天下巅峰的两个女孩望向各自头顶的苍茫星空,无比坚定的心终于产生了一丝动摇。 世界会向更深层的混沌疾驰而去,不可控制的祸乱与纷争即将开启,悬在每个人头顶的命运之剑终于落下宣判了它们的裁决。 但那最深邃,最恐怖,最厚重的底层黑暗之中,竟悄然绽放出了一朵微弱的光芒… 我没有在制造悬念,是我真的一个字都没听见…早在他倒进雪地里的时候我就已经望向别处了。偌大的天海五州,还能找不出来一个能活得久一点,扛得起故事主人公担子的人物么? 要不是我回头一瞥,只怕这故事就要换人来演了。反正大家都不是很喜欢杨御成这个狂妄自大,说话云山雾罩还经常拧人脑袋的怪小子。 至少我不喜欢。 陈露凝甩下心满意足闭上双眼的杨御成迈步离去,速度远比来时要快上不少。 老六与雪隐拎着一大袋花里胡哨的物件哐当一声踹开门板,却只看到了空落落的内室,还有哭成了泪人与正在安慰她的血离花和金悟。 五山联盟正日常性地端坐在厅内讨论着他们难以交融的思想内核,四大世家紧锣密鼓地筹备着接下来要应付的巨量工作…毕竟上面的大老爷稍微一动,底下的人可就有的忙了呢。 不过,当其中一人,任何一人抬起头来观望天幕时,也许一切纠纷都将在此刻短暂静止。 阴雨绵绵,许多生长于此终身未曾离去的人们甚至都不知晓太阳是何等耀眼,星空又是如何绚丽…有的只是永恒恸哭的悲哀大地。 女子背负画架,旁有侍从相随。她的工作,或者说她的家传手艺就是在画布上挥毫山河,创造些本不存在的事物以供贵人取乐。 毕竟是历经三朝的御用画匠,语家人自打出生起就与执笔水彩相伴,享着享不尽的荣华富贵,画着画不完的惊涛骇浪… 但她不一样,她此时急匆匆连夜赶往那座并不富庶的小城却是为了一个孩子。 那孩子病了,命不久矣。他家里出不起昂贵的医疗费用,更何况雨落州并不是什么医道大家或者云游方士爱去的太平地方。 如同大多数雨落州人一般,语飞流同样不懂医术,也没带着什么稀世难寻的天材地宝。她能做的只有自己的本职工作,一份完全配不上她高贵出身以及所属组织的重要工作。 绘星匠…他们将画布当作幕墙,复现雨落之外随处可见的灿烂天空。也许难以理解,但对于那些一辈子都只能看到连绵阴云与大颗水珠,又无力离开故乡抛弃一切任性闯荡的人们来说,这确实是项重要需求。 当然,这项工作根本就赚不到钱。 我必须让那孩子看看。 太阳,月亮,星空…还有许多许多,他短暂生命之中未曾见识过的美好事物。 我必须让他看到… “小姐,您看!”侍从高喊一声,让自己的声音不被雨滴掩下,这可是雨落州人的基本功。 语飞流应声转过头去。 那个方向…是云响州么? 面对那从天空另一端传来的瑰丽盛景,哪怕是曾将这偌大的天海五州尽收眼底过的漫游者们也会无比震惊,再次生出全新的感悟。 天空,再次撕裂。 本已被开启的云幕,本已呈现出真实模样的天穹再次舒展…宛如巨大无比的空洞眼眸,流出了它梦幻般的晶莹泪珠。 从此之后,观天世家的记述簿上多了一项重要条目,人们的认知之中也新增了一种天气。 异常天象,虹落。 我必须把这一幕画下来…绘师的本能时刻提醒着语飞流必须要把这场跨越距离,以云响正中为起始传至全天下的盛大场面记录下来。 但时间不等人。 它象征着什么?又是什么原理?因何触发,又会在何时或满足什么条件之后才会停止? 那不断飘落的彩虹,那天穹展开的裂口…它会带来什么?若世间仅有这一回,那么我之后还能仅靠印象将它复现出来么? 思虑再三,语飞流收回了伸向画架的手,呼唤随行继续赶路。 她错过了一个非常重要的机会,但若再让她重新选择,想必结果也会是以人为本。 毕竟是能跟陈露凝还有时月昙这两个怪女人一起从小玩到大的三巨头之一,多少还是会有些娘胎里自带的执拗。 跨过雨幕,跨过蔓延无边的悲伤阴云,靠墙坐在虹雪夜街边的杨御成已经无力去见证这场由自己引发的旷世奇迹了。 对于一具尸体来说,天上掉的是雨是雪还是彩虹,又能怎么样呢? “抱歉,我…”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终于向身边的黑猫白狼吐露出了心声。尽管它们本就能听到自己心中所想,但亲口说出来终归还是不一样的…也许这就是所谓的浪漫? 大白狼轻轻用鼻尖拱了拱他的胳膊,至于小黑猫…呃,也不知道她是死透了还是睡着了,反正这家伙平时就是这副模样。 冷酷如我也不会面对死亡视而不见,是良心发现还是机缘巧合?总之,这是我第一次抛开一切繁文缛节与杨御成这小子主动交流… 我附在他耳边,尽量用最轻柔的声音缓缓问道:“如果你的人生是一本书,如果你的故事将传唱后世…那么它的标题是什么?” “标题?呵…” 杨御成用鼻子嗤笑一声,想也不用想,他一定在心里对我做了个国际友好手势。 星耀雪落,虹光挥洒,某些话语点亮了每一个最细微的因果节点…当改变的东西足够多,当人们眼中的光芒足够明亮,一切堆积而起的失意与诅咒就会化作铺就崭新未来的奇迹。 子时至,残烛吹熄。 死亡… 第二百一十四章 杨御成 故事该从何说起? 当我还是个孩子…天真无邪,自由自在,根本不用考虑今后几十年的人生就是我的标签。 我的家族,江北杨家…它是这座满盈城,乃至整个风来州中数一数二的世家豪门,而我则是这家的四公子,正经的嫡系大少爷。 我的名字是… “没人会对这个感兴趣的。”杨御成抱着膀子满脸不耐烦地打断道。 嗯,说得也是。 未知的世界陡然浮现,一半是黑,一半是白。少年倾听着它们的低语,迈出了… “这个之前已经讲过了。”杨御成叹了口气,颇为无奈地摇了摇头:“如果你不知道闭幕总结的时候该说什么那就什么都别说,让它就维持这个状态安心结束便是了。” 听你的,死者为大。 喔,看看这个,你觉得怎么样? 那一天,大商团来了。 满盈城本就是联络风来四处的交通枢纽,每年定期到访的大商团与接下来即将展开的热闹庆典并不是什么稀奇景象,只不过今年却与往常有点不太一样… 那些随商团前来的奇怪客人穿着怪异的长袍大褂,手里拎着一大堆新鲜物事,捧着的书本里尽是些难以辨识的异域文字。 “等等…” 传教士,光耀教会的传教士。 “停。” 少年被他们口中宣扬的福音与主神所吸引,用尽自己惊人的天赋学会了他们的文字,逐渐理解了那位异域神只的爱与宽容。 “我说了…” 但他选择了错误的路,看到了本不应该看到的东西…空洞的希望带来了更深层的绝望。那时,他还不知晓自己推开了怎样的一扇门。 “闭嘴。” 世界,王朝,家族。 “……” 还有,那个女孩。 “闭嘴——————!!” 世界随怒吼震颤。 你自己不说也总会有人知晓的,历史必须完整,故事必须被见证!怎么?戳到你的痛处了?我掀开你想要掩藏的东西了么? “我说了…有些东西让它自己烂下去就可以了。我只是个小人物,我的故事无需被记载,如果你再敢说起这些…” 总有一天,你会亲自说出口的。 “那一天永远都不会来的。” 你已经是个死人了,一个任凭摆布的躯壳…我愿意给你这份体面。 “你大可滚远一点去找别人祸害,我的路已经走到头了。而且这一切从始至终都与你无关,我们不是朋友,我也不在意你的想法。” 但也不是敌人。 “你再废话一句,我就让你看看我是怎么对付我的“敌人”的…” 我已经看过很多次了。 “滚!!” 奋力挥退一切,恼人的声音消失无踪,整个世界陷入了远比死亡还要深远的寂静。 寂静,令人发疯的寂静。 这就是“死”么?我还以为像是睡着了似的那种什么都不会知道了…还是说正常人都是那样,我这情况属于失流特供版本? 无天无地,无光无影。 囚笼。 就像是透过窗户望去对面依旧是窗户,窗户的后面还是窗户…无限蔓延的空虚感与距离感如同山岳一般倾轧而来,活埋的痛苦程度跟这个比起来简直就是新手教程了。 回忆涌现,尽是不堪。就连最强壮的怪物都会被孤独逼疯,更别提这种永无止境,沉默无言的恒久折磨了。 好担心雪隐他们啊…算了,死都死了,反尘俗世的纷纷扰扰就由它去。 做些什么呢?我感觉不到自己的手和脚,也没有下意识的呼吸反应…对了,原来如此。 我就是这片虚无,我就是我自己的牢笼。 我很聪明,比世间大多数人都要聪明,换言之就是天才,如我这般的狠角色会英年早逝倒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干点什么呢? 一,二,三,四,五… ………… …… 五百七十七,五百七十八,五百九十九…啊,错了,重来。 一,二,三,四,五… …………………… ……………… ………… …… 四亿七千三百六十四万九千二百一十四,四亿七千三百六十四万九千二百一十五… 嗯? 白光,无比耀眼的白光如同流星划过,为这片棱镜般的虚无世界带来了异样的绚烂色彩。 “十全子…?”尽管没有喉咙,杨御成发声之前还是象征性地清了清嗓子。 才过了十五年零俩月半而已。 呵,世间哪有什么永恒? “要我跟你走么?可是…怎么走?”话虽如此,十五年的时间也足够让人忘记如何走路了,更何况自己现在压根就没有腿和脚。 “动起来?对了,动起来…” 这似乎并不是什么难事。 奔跑,迈步,爬行,蠕动…用尽自己所能想到的一切手段,追上那道稍纵即逝的微光。 说起来,我是谁来着?杨…守心?不,我没他那么多愁善感。换他过来蹲大牢估计熬不出三日,这地界就得被掀个底朝天。 不知道琵琶糖过得好不好?呃…琵琶糖是什么来着?喔,对了。杨家五宝之一,一只小貔貅,之前跟着我姐姐走了… 我姐姐…?原来如此,我是杨雪隐。 也不对啊,雪隐又没死,至少十五年前没死…十五年前死掉的杨家人…我靠,难不成我是杨登明!?不会? 还是说我是某个庶出龙套…? 白光彗尾渐渐消散于虚空边际。 快想起来,快想起来…不想起来的话就没有办法追上它,你难不成还想再数四亿个数么? “玛蒂尔妲。”一只覆满鳞甲的手抓在了我的腕上,漆黑墨片缓缓褪去。 “玛蒂尔妲。”时月昙又重复了一遍,脸上挂满了惊疑与不可置信。 这脉搏…对了,就是这个。 这就是鲜活的真实。 你说我是界定现实的锚,但对我来说你才是这世间唯一的真实…哪怕那份温暖,那双梦幻般凄美的眼眸只存在于回忆之中。 情种,傻了唧的凯子。 不用想了,杨家里脑残成这样的只有一人。 “黑流…”尘封已久的呐喊缓缓升起。 “白滞…”这就是敲碎整个世界的力量。 插芊步起。 虚无破碎,如彩虹散作雨露。 “哈!老子杨御成又回…我靠,这哪,等一下!什么玩意!?”天海五州最近新兴起了一种洁具叫做抽水马桶,其具体功能暂且不谈。总而言之,一脚踏出无边虚空的杨御成结结实实地体验了一把被强劲水流冲进下水道的感觉。 抛开如同进了传送阵一般的剧烈眩晕感,此时让杨御成大脑陷入停滞其实是精神上的剧烈冲击,他这一脚步子迈得有点太大了。 入目所及之处,有云,有海,有大陆…一切都是那么的熟悉,如果没有那四块莫名其妙多出来的怪异大州,这个简直就是五州世界地图的超高清全息版本了。 五州九州的先不用琢磨,自己目前所在的高度能鸟瞰大陆和无边瀚海,那么也就是说… 驭风旗,驭风旗!快来啊!! 对了!我之前丢给雪隐了…! 那么也就是说—————— “噢噢噢噢啊啊啊啊啊啊———!!” 老子,就不该,来他娘的,云响州!! 少年化作流星。 打从这一回开始,徒有飞仙名号的杨御成往后一辈子的飞行高度都没超过百米。 第二百一十五章 云响天穹 桑原僻地,妖魔丛生。 投胎是个技术活,若生在雷行州,不说衣食无忧,就算去沿街乞讨日子过得也不会比那些充满祸乱与血腥之地的人差。 提到桑原,人们首先想到是海对面的神秘国度,从五州衍生出来的特殊文化,以及那些营养不良跟个猴子似的一天到晚上蹿下跳哈嘿呼哈的神经质武者… 事实上,哪的人不是人呢?若能吃得好穿得好,谁又不想把自己养得白白胖胖呢? 桑原一岛宛如上苍规划的流刑地一般,贫瘠的土地,贯穿全境的咸水湍流…到处都是要么无比强横,要么异能恼人的魔怪妖兽。 就连最常见的长青矮子树上挂的果子都内含剧毒。换个角度想,这地方对于那些追求死亡与病毒的各家术士来说倒是片大花园。 但即使是在这样布满惊惧与绝望的世界尽头,也有着茁壮生长于此的坚强生命…信仰与宗族的力量绽放出了灿烂的人性光辉,科技与秘术两相结合创造出了对抗诡异事物的强力手段。 桑原人,生于此,长于此。逆境之中虽未开出什么足以争艳天下的灿烂花朵,但能在这里生存繁衍星霜数千,建立氏族王朝无数,也算是件足够令人骄傲的创举了。 当然了,并不是所有桑原人都那么喜欢抱团贴贴。不合群的异类哪都有,更别提那种天生就身负某些神秘特征的家伙了。 本地传言,这片腐土林地之中住着一只大妖怪,非常非常奇怪的大妖怪…人们经过此地时都会听到它的沉闷低语,宛若恶魔梦呓。 吵是吵了点,不过这片林子可是这一大圈群山峻岭之中少有的安全地带。当那双噩梦般的猩红双眸进驻于此,曾经咆哮不休,嗜血狂躁的妖怪们仿佛都在一夜之间消失无踪了。 人们惧怕那只恐怖的未知存在,但心底也有一丝莫名的感谢之意。毕竟本地妖怪们似乎都被外来户给镇住了,挣扎求生的山民多少也能来到林子外围捡些蘑菇食以果腹。 当然了,只要他们稍微有点文化应该都能听得出来…那低沉的吟唱并不是什么可怖的诅咒,而是无比恢弘的佛陀经文。 天下泰平,诸行无常,大肠包小肠… 红眼妖怪与佛经,哎。 这一天依旧下着常年不止的鹅毛大雪,少年僧人依旧躲避着世人耳目开开心心地在他费尽心力搭起来的小庵里诵唱佛陀之语。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过去,现在,还是将来…永远都不会有任何改变。 师父说了,我… “噢噢噢噢噢噢噢啊啊啊啊!!” 咻~~~~砰——————!!! 实际上除了那一声撕心裂肺的绝望高吼之外并没有其他任何响动,模拟陨石坠落的“咻~砰”是我倾情献上的场景配音。 毕竟,传奇伊始总要伴随着某种劲爆特效疯狂炸裂的大场面,是不是? 少年僧人放下犍稚皱了皱眉头,左思右想一阵还是决定出去看看。如此诡异场景许是心魔作祟,但万一真的有人需要帮助呢? 慌慌张张走出小庵,僧人在腐土空地上驻足环视了老半天,终于寻到了声音来源。 嗯,确实是妖魔…还是拟态技术不怎么到家的那种。这个姿势…喔,原来如此,四肢着匍匐脑袋嵌在地里,这是在模仿某种祭仪么? 总之不像是有什么威胁的样子。 “南~~无~~~”僧人相当配合地单掌前立闭目凝神念叨起咒文来。 “我还没死呢!”嘣~伴随着犹如香槟开塞一般无比清脆的效果音,杨御成猛得一下把头从地里拔了出来怒吼道。 “呕,呕呕呕…”空间挤压与空中飞人位列同一张菜单里可不是什么让人神清气爽的事情,蹲在地上干呕了老半天的杨御成终于稍微回过点神来,抬头观察起四周的环境。 好消息是自己好像没死,坏消息是…嗯,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还一点事都没有,自己现在的状态应该已经不能单纯用生或死来判断了。 “所以…呼,这是哪?为什么要叫我来这?为什么来得这么晚…或者说怎么这么快就来了?”虽说未必是真的在一个难以解释的空间蹲了十五年,也许只是在一瞬间数了四亿多个数。但憋闷到足以让人忘却自己是谁的恒久虚无还是致使他一上来就抛出了一大串颇具禅意的问题。 当然了,杨御成也不是那种见谁都会胡乱发癫的怪家伙。对面这个小秃瓢摆明了就是十全子,那长相,那气质,那对猩红的双… 等会!? 整张脸都变成了“0a0”形状的杨御成僵立在原地,怔怔地望着对面这个有着俊朗柔美,端庄平和相貌的少年僧人。 还有他那一对闪闪发光的红眼。 “是不是我给猫猫队加太多分了你才会这样捉弄我的…?”强压下脑子里的一堆乱麻,杨御成用颤抖的声音虔诚悔过道:“我会尽最大力度重新调整我的评分标准的,真的…” 红眼僧人歪着脑袋,满脸疑惑。 这是什么新型诈骗吗? “十全子,别闹了!”杨御成大吼一声。 “其方は…”僧人缓缓开口询问,就连声音都与杨御成记忆中的十全子如出一辙。 您是… 卧槽,桑原语!? 卧槽,我怎么听得懂?? “等等等等等等。”杨御成摁着脑门疯狂挥手倒退了好几步:“你…” “贫僧业斋。”完全就是十全子本人的灯泡脑袋躬身施礼,根本没感染到半分焦躁情绪。 表情从“0a0”变成“==;”的杨御成盯着他打量了老半天,也没从对方真挚清澈的通红双眼之中看出半分正在戏弄自己的笑意。 也就是说,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个屁啊!?啥啊这是! “呃,业斋,初次见面,请多指教…”陷入错乱的杨御成无谓地模仿着桑原人恭恭敬敬地行了份大礼,反倒把少年僧人吓了一跳。 “这位施主,您是人…” “你有没有听说过杨御成这个名字?”试图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的杨御成抢先问道。 “杨御…杨御成…?”僧人皱眉思量一阵:“是外陆那边的人名么?” 有戏,这个表情应该有戏! 话说…外陆?那这果然就是桑原了呗。 “是,外陆的,风云人。”杨御成激烈点头。 “没听说过!”僧人摸着脑壳嘿嘿一笑。 我丢雷楼谋! “哈…”杨御成蹲身抱头狂翻白眼,好半天才接受了当下的现实抬起眼皮望向傻愣愣地杵在不远处的秃头十全子:“你…有俗家名字么?” “贫僧已然斩断红尘,俗世名讳之…” “比如说间宫啥啥之类的?”杨御成不耐烦地挥手打断了对方的长篇大论。 “您认识我…?”僧人瞪圆了眼睛。 我的妈呀,还真是? 两个“0a0”激情对视了老半天,都没从对方脸上看到疑惑以外的神情。 “是。”僧人沉吟许久,最后下定决心一般挥袖正色道:“贫僧出家前确实姓间宫。” 间宫什么?杨御成不语皱眉。 “间宫穹,苍穹的穹。” 你怎么不叫间宫十全或者间宫白狼,间宫大狗狗之类好认又好记的呢… 哎…杨御成摁着脑壳,深深叹了口气。 第二百一十六章 十全子 “原来如此,这么说的话您是介于人与灵之间的某种特殊事物咯?”间宫穹饮尽杯中新茶,十分规矩地将一式古旧茶器推到一旁。 妈呀,蘑菇茶…这是什么苦修项目么?杨御成皱着眉头看向研磨台。 不过也是,这林子除了蘑菇就是蘑菇,想喝点别的估计都要去刨地了。 还好我喝不了,也闻不到味道。 “算是,嗯…简单来讲我应该是遭报应了。”杨御成漂浮在半空抱着膀子苦着脸,他已经有点适应现在这种状态了。 两人见面之后惊愕一阵,随即确认了对方人类身份的间宫穹反手就干起了老本行。 和尚嘛,超度游魂啥的都是基本功中的基本功。你从那么老高的天上掉下来头发丝都没磕掉一根也就算了,地上连个陨石坑都没有那就非常能说明问题了。 是人又不是人,那就是徘徊现世的游魂咯。 杨御成倒也光棍,挣扎都不带挣扎一下。老老实实抱着膀子站好看他猴戏了老半天,搞到那红眼僧人嗓子都喊哑了方才收场。 不是游魂,又无法与事物接触互动,脸上看起来怨念颇深又不像是受过阴风洗涤的惊悚模样…所以您到底是什么玩意? 杨御成也跟他一同叹了口气,你要是真能把我超度了那我反而舒坦了… “来…喝杯茶么?”心性坚深如间宫穹也难免会对如此特殊的存在产生兴趣,况且其实一个人呆在林子里也挺闷的。 杨御成无奈点头,既然又是十全子的脸又是个秃子,那就叫十秃子。 两人大致交换了一下情报,本来脑壳就已经开始疼了的杨御成获悉了一项更具冲击性的消息。 “太铭历三十二年,呃…若是用外陆历法来计算的话应该是晴历二十八年?”顺嘴问了一句年份之后,十秃子如是说道。 横竖都逃不过,圣墓伊扎塔特宛如一场不断浸染现实的噩梦。自己在其中错过或是有意忽视的东西总是会以其他方式找上门来。 穿越时间本就是不可能也不合乎逻辑的,并非是说对过去的改动会影响未来之类如何如何的扯淡理论,而是这世界的时间本就是从终末驶向起始的单程旅行。 终结是必然,既是必然则代表已经到达,无关乎过程如何…若想生存于世,万物就必须逆流而上,在倒退至原点的过程中制造一个又一个的小轮回栖以安身。 听得懂不?反正我是听不懂。不过这是天道告诉杨御成的理论,换言之也就是世间真理。 人是在已知之中漫游徜徉的鱼虾,浮出水面亲见未知之后根本就无法生存。有人能跳出去瞅一眼再蹦回来,有人则永远留在了那一边。 被历史抛至身后的那一边。 毕竟人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能活得更加安稳,将一切变化延缓至近乎停滞。 所以… 杨御成紧皱眉头,抱着膀子盘着腿,整个身体不自觉地飘了起来。 只会有一种解释了,就是我其实还在圣墓底下,还在一拳捶翻武煞罗的那个瞬间…之后以及现在的一切都不过是创世余波带来的幻象? 要不这也太离谱了! “也许这是一场梦。”杨御成睁开眼睛疲惫地望向正座在自己跟前的间宫穹。 “您的意思是梦中化蝶?”间宫穹歪着脑袋琢磨了一会:“意思就是说您的身体尚在某处,阳神却跨越距离无端来到了此处么?” “不不不,没那么高深。”杨御成摆了摆手:“我的意思是,没准我,你,以及整个世界都不过是一场虚幻的梦境…可能是我的梦,也可能是别人的,不过我是里面比较清醒的那个。” “婆娑…”间宫穹眨了眨眼。 “算了,跟你说不清楚。”杨御成揉了揉太阳穴:“行了,你老老实实敲你的木鱼,我去外头转转,没准能找到什么线索呢。” “您要离开了?”十秃子一愣。 “是啊,我从你这又得不到什么帮助。”杨御成用鼻子呼气道:“而且我看到你这张脸配上那对眼睛心里就窝火,不聊了,拜拜!” 我的…眼睛… 十秃子本想再说些什么,结果万千心绪全都被这一句话给顶回去了。 是啊,毕竟师父说了,这对眼睛会招致憎恨与猜疑。本属于我的不幸会浸染他人,最后一切都将被拖向最深沉的诅咒… 间宫穹神情失落,深施一礼,不再多言。 杨御成冷哼一声,懒得照顾对方写在脸上的小情绪,十分潇洒地向着门外飘了出去。 还别说,飘着走也挺好玩的… 间宫穹微闭双眼思量许久,重新拾起了方才被自己在慌乱中甩到一旁的犍稚。 灭人欲,一切灾祸的根源都是欲念,我正是为此方才会跟随师父出家修行的。 嘣,嘣,嘣,木鱼与吟唱经文的悠扬旋律再次回到了这片腐土林地之中。 过了很久,很久很久以后… 具体来讲大概是一分钟。 间宫穹心中一动,缓缓转过身去,正好和同样一脸懵逼的杨御成在半空交汇了视线。 化作奇异灵体的杨御成进行了一场相当波澜壮阔的单人旅行。飘出小庵,跨过腐土空地,坚定地来了一次目测距离百米左右的史诗级远征…然后眼前一黑,人就莫名其妙地飞回来了。 “您走不远,是?”间宫穹笑道。 报应啊,真是报应…杨御成眼皮直跳,他终于切身理解被栓在自己身边难以远行的黑猫白狼平时有多无奈了。 “我有种感觉,相当强烈。”间宫穹摸了摸自己的小光头:“有点像是被什么东西缠上了那种…” “我懂的,不用说了。”杨御成叹了口气,自暴自弃地唧一坐:“所以…我会在那种情况下被送到你这肯定是有什么原因的。一定是有什么事只能我来做…你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帮忙?”间宫穹沉吟一阵,接着低垂眼帘应道:“我…每日就在这里修行念佛,也没有什么别的事需要做的。” “哈哈,无聊的秃子。”杨御成干笑一声:“我实在搞不懂你们这些家伙,一天到晚对着本破书啃来啃去咬文嚼字真的有意思么?” “有意思…?”间宫穹愣了一下。 “就是有趣。”杨御成不耐烦地解释道。 “呃,我明白您的意思。”间宫穹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其实我也不喜欢这样…经文之中虽有无上智慧,可其中道理若不亲身躬行,只怕以我的资质这辈子都不可能觉悟得了…” “嗯,还没算傻到根上。”杨御成耸了耸肩:“那为啥不出去逛逛,我看你腿脚和脑子都没什么问题啊,这里也没有封印之类的东西。” “因为我师父说…” “你师父?他人呢?”杨御成皱着眉头打断了间宫穹的话语,他实在是不理解这些师父好师父妙师父呱呱叫的乖宝宝们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死了。”间宫穹轻声嘟囔道。 “他哪家哪院的?挂牌何处?呵,一堆欺世盗名的老秃驴,那点东西翻来覆去琢磨一辈子都未必有我懂的多…”杨御成越想越气: “你这年纪的人哪有不爱出去逛的?我管你是什么天生异象,命中大劫…万物生来都是自由的,人家一句话就能给你圈住,那你也不配再去想那些有的没的了!” “我…”间宫穹缩了缩脖子。 “你什么你!”杨御成哼了一声:“想出去就出去,有人阻止就去反抗,谁要杀你你就杀谁。这世界就是被你们这帮老实孩子给搅合成这般复杂模样的…再说了,我可没时间也没兴趣蹲在这陪你念一辈子经!” “菩提教。”间宫穹弱弱说道。 “啥…?”杨御成眼皮一跳。 “我师父他…没有在八院挂单,他是菩提教的人…呃,您刚才问的。”间宫穹眨了眨眼。 菩提…等会。 呼,思绪飘飞。尽管在虚无之中数了老半天的数,杨御成也忘不了端坐在神幕阁最深处的那双诡异的猩红双眼。 那深陷的眼窝,龟裂的皮肤,不成人形的枯瘦面庞…他娘的,我就说怎么当时看着感觉有点莫名眼熟呢。 我还寻思你冲我乐啥呢,感情… “你…”杨御成紧压着太阳穴,无比痛苦地细细打量起面前满脸懵懂的间宫穹。 你不止长得跟十全子一模一样,还是个红眼,还跟正版红眼小子一个姓,而且还是几十年前就开始跟着菩提教混的小和尚… 奶奶的,什么狗屁失流,什么注定的死亡…你算计我是?十全子! 不…菩提教主!! 第二百一十七章 心魔作祟 师命父命不可违么?有意思的是一般把种话挂在嘴边的家伙们到最后都搞了手大违特违,少年时代的菩提教主也不例外。 十秃子并非天生孤僻,也不是真如后世列传描绘的那般虔心修行,青灯古佛听风雨。 他有一双十分特殊的眼睛,从同样背负着这种异象的红眼小子被定名为“忌”就能看出来,桑原人对天生妖相还是挺忌讳的。 不论这双奇怪的红色眼睛是不是真的带有什么恶毒的诅咒,总之只要不让他出现在别人的视线里那就万事无咎。 间宫穹的师父做了一项折衷后相当正确的决策,不过呢…他已经死了。 一个少年人都必须去考虑公序良俗的世界?本该畅意潇洒的年纪却不得不为了他人宽心而扼杀自己的个性?如果地狱真的存在… 嗯,不管有没有地狱,反正我是个恶魔,在人耳边轻声低语勾起欲念的恶魔。 “杨先生,请容我再考虑一下…”间宫穹十分为难地推脱一番,最后索性转过身去咚咚咚敲起了木鱼,不再跟对方言语交锋。 “我只是给你提供一个思路…要按我说,我其实是个罪大恶极之人,就算被惩罚蹲在这陪你敲一辈子木鱼也是我罪有应得…”杨御成贼兮兮地飘到他耳边小声嘟囔道: “但是你想想啊,外面,这片林子外面可是有一眼望不到头的壮丽群山,深不见底的波澜瀚海…巨大巨大的鱼,巨大巨大的鸟…” 咕咚,十秃子咽了口口水,敲木鱼的节奏明显乱了好几拍。 “至于人嘛,人倒没什么可看的,满街都是。”杨御成弹了两下手指:“你知道彩灯么?拉满全城花花绿绿的那种。我不知道你在经书上有没有看到过,城里偶尔会搞点祭典之类的小活动…” “说起来,如你这般立下终身苦修志愿的家伙应该没有什么口腹之欲。不过有种特色小吃叫做素肉,有点像豆腐又有点像,唔…我真的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把素食做出那种口感的…” “桑原这边我确实不太懂,但是…咦?你这的经书都是老版本了哎,我瞧瞧…封罗经,学识书…噗嗤,这不都是入门级的启蒙读物么?看来你师父也不是很受教内器重啊。” “二十八年…二十八年雷行应该已经开始搞兴教坛了,五州那边各大僧院的招牌经书现在都是可以在各地的无碍祠随便看的,你师父跟你说过么?还是你对这些不感兴趣?” 咚,间宫穹长叹一声放下犍稚。 杨御成邪魅一笑。 “那个,杨先生…”十秃子转过头来。 “嗯?怎么了?喔,不用担心我,我这样对着空气说话其实挺开心的!”杨御成横躺在半空中耸了耸肩:“你继续敲你的木鱼嘛,修身修性,正好把我当个烦恼心魔练练心性嘛。” “呃,可以离我远一点吗?”间宫穹眼皮不断跳动,看得出来心里早就乱成一团了。 “怎么?你能感觉到我的呼吸么?呼哈嘿,能感觉到么?”杨御成十分夸张地喷起气来。 “感觉不到…不是,那个…我…我从来没离人这么近过,突然这样的话我有点…不习惯。”间宫穹有些害羞地挠了挠头。 “那你最好习惯一下,毕竟之后你基本就是这本故事里的贴贴担当了呢…”杨御成挑了挑眉毛:“大家都喜欢你,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我不是您认识的那位十全子,我…”十秃子皱眉叹气道。 “我知道,你是个变成尸体也要特意算计我一手的坏和尚,耐不住寂寞的坏和尚…”杨御成笑得越来越放肆:“我是个适逢其会,今朝有酒今朝醉的邋遢性子。虽然不知道你喊我过来是要做什么,但我其实还是挺享受这种有人看我不顺眼还拿我没办法的愉快情况的。” “我并没有看您不顺眼,只是…”间宫穹又叹了口气:“我不觉得我是您说的那位菩提教主,也许这里面只是有些巧合。” 有关未来的事,杨御成已经把自己知道的一切全都说给十秃子了。 至于会产生什么影响…关他屁事? “那不就更好了,你这长相我还是挺中意的,虽然配上这双眼睛就…当然了,只是小红眼给我营造了点不好的回忆。实事求是来说,你这对眼珠子还是挺好看的,就像红宝石…”杨御成咯咯一笑飘到天花板上又落了下来,整个人都进入了观想化身弹力球的超然境界。 间宫穹长抒一口浊气,回身坐正拿起纸笔开始抄录起手边的经卷来。 安静…世界又变回了熟悉的宁静。 间宫穹端着笔杆子,脸上却略显不安地转动眼珠观瞧左右。 安静…一如往昔。 呼…现在一想,他还是挺喜欢这种无人骚扰的宁静时光的。 唰唰唰,笔尖在纸卷上飞快游离。 “这里写错了。” 下面。 间宫穹肩膀一颤,顺着声音来源低头望去。 杨御成正以一个极端不妙的角度穿过他的下半身伏在案前,伸手指着纸卷上的错别字。 十秃子彻底崩溃了。 所以我一直在想…释尊是怎样顶着魔波旬的诸般手段不为所动,安然端坐菩提树下最终觉悟成佛的呢? 要不说人家是老大呢。 是夜,庵内寂静无言,林中夜枭咕咕转醒。 杨御成也说累了,叽里呱啦使尽浑身解数嘟囔了一下午,就算他是哪家的什么星期天魔王显化降世,这会也该休息了。 “杨先生。”十秃子淡淡唤道。 “叫我的名字就行了,杨御成。”杨御成抱着后脑勺于半空翻了个身:“就算你不是什么劳什子菩提教主也是早我几十年出生的老人,而且我感觉我跟你挺投缘的。” “那…御成先生?” “呃,我的意思是…算了,你想怎么叫就怎么叫。”杨御成摊手无奈应道。 “……”十秃子平躺在地板上盖着张满是油渍的破布,呆呆地睁眼望着正如同水泡一般横卧半空,随穿堂微风自然飘摆的杨御成。 “外面…外面的世界里…”眼中红芒闪烁,间宫穹内心挣扎许久,终于缓缓开口道:“外面的世界也有如我一般的存在么?” “嗯…”杨御成转过脸来,十分认真地打量了他一阵:“你在我见过的家伙里大概属于…唔,有~那么一点点奇怪的级别?” “这样啊。”间宫穹轻轻点头,转过身去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阖目入眠。 赤目僧人,暗暗下定决心。 杨御成颇为无聊地盯了他一阵,打了个呵欠扭头瞧向屋顶。毕竟是十五年没睡过觉的人了,突然扭转过来还真得适应适应。 咻~~~~~~砰——————!! 别误会,没有什么奇怪的东西掉下来…这一次依旧是我倾情献上的配音。 毕竟是传奇开幕… 第二百一十八章 和尚下山 凡尘俗世侵扰菩提心,雪落不休。 山上少了个红眼妖怪,山下多了个盲目僧人。那僧人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目不能视,反正是用经卷在眼睛周围缠了一圈又一圈,如果不是瞎子那应该就是在进行某种苦修? 这还是杨御成的天才主意。 “所以你师父不让你乱跑是怕你这对招子吓到小朋友咯?”杨御成摆着死鱼眼问道。 “是,这对眼睛…” “不让人看到你的眼睛不就完事了?” “…?……!?” “不是,你在震惊个什么劲啊!?” 间宫穹深受震撼呆立在原地如遭雷轰,心中不禁叹服起对面这位奇异灵体的通天智慧。 “可是,要怎样才能…”十秃子缓过神来,弱弱地开始思考起实际方案。 “你是不是把脑子连着头发给一起剃了?”杨御成眼皮直跳:“随便找点啥东西遮上不就完事了?喏,那边,你抄废的经文纸卷大把大把…随便扯两张系在眼睛上不就行了?” “御成先生…”十秃子眼中红芒闪烁,颇为激动地赞道:“您定是受了曼殊室利的恩泽…” “我有没有什么般若性空般若方便之类的大智慧先不谈,但你和你师父肯定是傻狍子成精…”杨御成单手扶额深深叹气,无话可说。 我又开始不觉得你是菩提教主了。 桑原一国菩提大盛,僧院佛祠无数,和尚倒也不是什么稀奇角色。虽然这一位以经遮目的打扮算是有点特立独行,不过其他地方倒也没什么特别容易引人注目的点。 破旧宽大的百衲衣,锈迹斑斑的铜铸锡杖,编织手艺十分粗糙的斗笠…鼓鼓囊囊的行囊里装满了经文和礼佛用具,浑身上下最值钱的应该就是那枚古瓷钵跟挂在腰侧的一大袋蘑菇了。 就他这点家当贼来了瞅一眼都得哭着走,一如大多数清贫坚定的云游僧人,这一位的到访对于这座腐土林地不远处的山下小村来说只不过是再平常不过的一件小事。 咣叽!十秃子直接被路上的碎石绊了一跤,整个人相当狼狈地摔了个大马趴。 鉴于他的俊美相貌与后日的高贵身份,这里就不用狗吃屎,转而用狼啃泥来形容了。 懂我的意思就行。 “那个,御成先生,不是说好了帮我看一下路…”先收拢蘑菇再护背囊经卷,十秃子掸了掸身上的泥土缓缓起身,颇为幽怨地小声嘟囔道。 “啊,抱歉,我在看别的。”杨御成抱着膀子漂浮在半空中皱着眉头四处观望。 他倒不是坏心眼有意作弄十秃子,而是这座小村的场景…或者说气氛太过怪异。 并非天南乡外区集镇那种一看就有大问题的寂静鬼蜮,一路行来,行人商贩倒也见过了三三两两,各处建筑设施也没有什么破败的痕迹。 问题就在于这座村子似乎没有青壮年,入目所及之处只有病怏怏的老人和怯生生的孩子。 这么快就开始过竦化了?这是城市化集中发展的先行试验点么?桑原玩得这么先进的? 还是说疾病…或者瘟疫? “喂,秃子。”杨御成歪头琢磨了一阵之后冲间宫穹问道:“对于林地外面的事情你是完全不知情对?比如说有关于这座村子…” 十秃子木然点头回应。 “好,去找个人问问情况。反正现在你我都没有目标,遇到事情往上撞就行了…这村子明显在冒着一股诡异的气息呢。”杨御成冷冷道。 十秃子乖乖点头。 杨御成环抱双臂,如孤高王者昂首东望,衣摆随和风细雪缓缓飘动。 十秃子打了个呵欠。 “不是…”杨御成捏着眉心转过脸来:“你去问啊,别人又看不见我。” “咦!?别人看不见您吗?”十秃子肩膀一颤,惊愕问道。 “废话,老子都在天上飘了一路了,能被看到早就炸开锅了!”杨御成沉沉叹气,也不知道对面这家伙脑子是不是真的有点问题。 “喔,您说的也是…”十秃子用手肘夹着锡杖,低下头去颇为扭捏地戳了戳手指。 “又怎么了?”杨御成无奈问道。 “那个…我,这个…”十秃子脸颊泛起一丝红晕,抬起头来弱弱说道:“我这辈子只跟师父说过话,您是第二个人,那个…” “我靠,你不会是在害羞!?”杨御成差点没整个人一下子当场遮过去。 “这个这个,那个那个…”十秃子不断对戳的指尖逐渐开始加快了节奏。 “哈…听好了,间宫穹。”杨御成深吸一口气接着颇为疲惫地说道:“我不是你的保姆,也不打算教你做事…我只是被迫落到你身边的倒霉蛋,你的事情我并不关心,反正你早晚都会死的。” “到时候我要么是跟着你一起烟消云散,要么是…反正,哎呀麻烦死了!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话说到一半直接失去耐心的杨御成直接哼一了声转过身去,不再搭理十秃子。 “御…御成先生…”十秃子伸出手来好是一阵呼唤却始终未能得到回应。 哎…杨御成无言地摇了摇头,说起来你小子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对着墙说话… 撒娇无果,十秃子终于鼓起勇气竖起耳朵感知周围的气息,就近找了位老者凑了上去。 嗯,突破社交恐惧也是进步的一环么? 可惜间宫穹在自己生涯之中挑选的第三位交谈对象并不是根合格的练习木桩。 “灾厄,毁灭…死亡!要来了,到来了,啊…妖魔快快散去,退散,退散!!”疯疯癫癫的老头本来只是好好蹲在原地发呆,十秃子一靠近他便开始手舞足蹈嚷嚷起来。 十秃子疑惑地愣在老者跟前,几乎为零的社会经验还不足以驱使他在面对这种情况时做出随机应变的机智反应。 外面的人…都是这样的吗? “行了行了,你这运气也真是没得说了。”杨御成飘到他身边眯着眼睛扫量了老者一阵,四周本就稀疏的行人踪影也随着突如其来的骚乱如退潮般慌忙散去。 “不用搭理他了,先找个地方歇脚,你不累我都开始累了…”杨御成挠了挠脸,他本身倒是没什么精力消耗可言,主要是心累。 “歇脚…”十秃子歪着脑袋思索了一阵,相处了一阵他也有些搞清杨御成的脾气秉性了。 虽然不知道他想让我干什么,但总之只要我动起来就行了,对? 十秃子点了点头,放弃了与跟前越喊越嗨的老者继续纠缠,转身快步走去。 “哎,等…!”杨御成偏头瞅了一眼十秃子转头迈步的方向,慌忙伸出手来试图拦住他。 抓了个空,现在的自己没有实体。 至于挡在间宫穹正前方的东西…既不是墙也不是柱子,而是远比那些要危险得多的恐怖存在。 吃人不吐骨头的妖怪。 砰,盲目僧人直接跟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的妙龄少女撞了个满怀,手还出于自卫本能下意识地抬了起来。 杨御成亲眼见证了那面容姣好,少武者打扮的女孩的表情从冰冷转为疑惑,再烧成满脸通红,最后狠狠祭出绝杀鞭腿的戏剧过程。 行云流水。 这什么王道展开啊…? 第二百一十九章 讨妖记 掠过一连串“变态!淫僧!色魔!”“不是的,女施主你听我解释!”之类的标准展开环节,两人在对方的引导下挑了个僻静角落开启了交流。 少女自称夕御前,不肯报上姓氏。不过杨御成总有种莫名的幻视感,看来老人们一见自己就说长得像杨守心这行为真的是不由自主的。 “三轮夕御前…?贵族家的大小姐只身一人跑来这种穷乡僻壤有何贵干?”杨御成抱着膀子十分不解地自言自语道。 “嗯?你怎么…”少女肩膀一颤,好像小猫被踩了尾巴一样迅速将视线转向杨御成。 “你看得见我!?”杨御成也傻了。 “当然。”夕御前抄起一串小铃铛似的金制法器捏在手中晃了晃:“我可是下届来生院十二灵使的候选人,你这般程度的小小犬妖自然逃不过本姑娘的法眼,速速报上真名来!” 犬妖?十秃子与杨御成对视一眼。 “呃…从你那边看我是犬妖模样么?什么样的?是不是一条又大又白尾巴毛绒绒的,背上隐约长着几道红纹,看起来挺讨人喜欢的那种?”杨御成挠了挠头,对方一提到犬妖二字他心里就已经有数了。 “嗯。”夕御前点头确认道。 “我是狼,狼妖。”杨御成麻木回道。 场中一阵沉默。 “犬妖。”夕御前撅起嘴来嘟囔道。 你说是就是。 “我叫无敌冲锋汪汪侠,是这个小秃子的守护灵,刚才的事情跟我无关,请多指教。”杨御成抱着后脑勺棒读道。 “诶?”十秃子眼皮跳了跳。 什么狗狗侠?什么守护灵?明明我都还没搞清情况御成先生就已经编圆了一圈瞎话了,真不愧是御成先生…好厉害啊! “无敌冲锋…”夕御前的眼皮也跳了起来,察觉到面前一人一犬脸上的各异神色之后终于反应过来了:“孽畜,你耍我是!?” “没有没有,我哪敢…” “去!”夕御前将手指拧了个颇为优美的象形姿态迅速一挥,掌中小铃铛立时悠悠飞出笼罩在杨御成头顶正上方,洒下金芒氤氲无数。 铃铛闪耀,夕御前自顾自地盘起腿来手捏咒诀念诵符文,十秃子颇为担忧地感受着场中灵气如风暴狂涌般的变化,已经在琢磨要不要扯下蒙脸经文出手阻止了。 至于风暴正中的那一位… “喝啊~……”慵懒地打了个大呵欠,抹去眼角泪花的杨御成正好跟满脸震惊的夕御前对视了一眼,天生擅长理解气氛的他一下子就明白面对这种场面自己该做些什么了。 “啊~痛~太痛了~~师傅别念了~要死了~要死了~~”装模作样毫无诚意地在半空翻滚起来,杨御成机械性地重复着上述台词。 “御成先生!”十秃子终于坐不住了,唰得一下站起身来面向夕御前:“这位女施主,请您停手!御成先生他不…呃,应该不是坏人!” 看来我的演技有点太迫真了,不过你小子还算仗义,猫猫队加一分。 “怎…怎么可能…”夕御前怔怔地收回了飘在半空中的小铃铛,不敢相信自己最信赖的珍贵法器竟然对面前的妖物毫无作用。 “…不受影响,而且还知道我的姓氏,难不成你是从吉备津大社出来的…?”兀自嘟囔半天,世界观受到巨大冲击的夕御前终于寻摸出了一个自己勉强能够接受的结果。 “啊,对的对的,我就是在那个什么什么大赦里被放出来的。”杨御成横躺在半空掏了掏耳朵,桑原和神道的事他都不懂,但只要顺着气氛跟着对方的话胡诌就行了。 反正我只不过是无敌冲锋汪汪侠罢了。 “咦?您是从吉备津来的!?”没成想十秃子听完整个人也是一愣,慌忙与杨御成拉远了距离。 至于另一边,一转紧张神态的夕御前已经缓缓起身后退半步,伸手去摸腰间的金色小弩了。 嗯,那小型手搓机关枪我也挺熟的…呃,话说,我是不是接错茬了? “等一下等一下。”杨御成挥了挥手压住满脸凝重狂吞口水的两人:“我听错了,这妮子刚才的口音搞得我听错啦…” “口音?”夕御前眉头一皱,老娘说的可是标准的正都官话,哪有什么口音? “嗯,我是从…云响州来的,云响州你们知道?我之前不是跟你说过么秃子,你在这震惊个什么劲啊?”杨御成捏了捏眉头:“就是,呃…那边有个什么…吉慧心大赦!你们乡下人可能不知道,总之我就是从那里出来的啦。” “云响州?你是外陆客?”夕御前皱了皱眉头:“外陆的妖怪不远万里跑到此处有何贵干?” “这就要问他了。”杨御成瞥了一眼十秃子,很干脆地将包袱甩了过去。 “这个这个,那个那个…”汇聚众人视线的间宫穹在原地愣了老半天,最终双手合十,无比悠长地念了一声“我佛慈悲”。 让他快速编瞎话还是有点难为人了。 闹腾一阵,夕御前算是勉强接受了这面这对色魔淫僧和狗狗妖灵前言不搭后语的胡乱解释,简短地道出了自己前来会面的目的。 这座腐地边缘的集落本来和大多数桑原小村一样,过着人与妖兽各画疆界彼此井水不犯河水的平静生活。虽然妖兽魔物们占据了资源较为丰富的腐土林地,但村民也可以在山区下游捕鱼种野菜,日子过得苦可还算过得下去。 而这份微妙的平衡自从“它”造访此地之后就彻底陷入了崩溃之境,新的大妖来到了腐土林地,本地妖怪们抹着眼泪收拾细软跑路。 本就受尽挤压的生存空间再次缩紧,人与妖爆发了接触冲突…一开始是本地乡勇组团跑去送人头,后来是府卫游击兵应村子的请求赶来救火,两相僵持之间,此处发生的的异象终于引起了官方的注意。 官方感兴趣的是那头陌生的大妖。 而夕御前则是不忍本地居民遭受涂炭。毕竟若是任由都城赤卫亲自驾临动手,以他们所过之处赤地千里的暴戾性子,只怕未参与争端的人与妖怪都要倒大霉了。 夕御前在正都四豪门之一的三轮家中是个相当奇怪的异数,生为女儿身却喜好武功,身负世代传承的讨鬼血脉却同情妖怪。 她的想法是直接杀进腐土林,要么将那头陌生大妖就地正法,要么劝说其离去别处。当然了,她也不是傻子,能将一众本地妖魔吓得哭爹喊娘四处逃窜的外来者岂是她能拿捏得了的? 苦恼间,她撞上了正在惊扰老疯子的蒙眼和尚与他身边的飘忽犬灵。 她的直觉告诉她,这一僧一狗将是解决这一连串事件的关键。 “然后就被狠狠摸了把,是?”杨御成无谓地点了点头,看向旁边表情苦闷,脸被一记鞭腿踢得肿了一大块的淫僧间宫穹。 “啧。”夕御前十分不爽地咂了咂嘴。 说起来,腐土林地…就是之前十秃子呆的那片蘑菇林么?我没感觉有什么恐怖的气息在啊,是因为我现在的状态察觉不到灵气波动么? 间宫穹同样满脸疑惑。 “你们两个对这事有什么头绪么?我的直觉是绝对不会错的,毕竟我可是…”夕御前十分骄傲地挺起丰满的胸脯哼了一声。 “等会,你先别急着吹。”杨御成飘到两人中间居高临下地瞅了一会她坚挺高耸的…鼻梁:“那盘踞林地的大妖是什么样的?有什么特征么?” “特征?”夕御前眨了眨眼:“咦?你们两个是刚到这里吗?竟然不知道那个传说?” 十秃子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严格来说他已经在这一片呆了好一阵了,但对周边事件以及信息的了解估计都没有杨御成多。 “红眼…”夕御前皱着眉头悠悠说道:“犹如两道赤色流星般的猩红双眸,任谁看到都会连续做上好几天噩梦…那红眼大妖此时就游荡在山上的腐土森林里,据说正在盘算着什么了不得的邪恶计划呢…!” 嗯,了不得的邪恶计划呢。 杨御成抱着膀子瞧了瞧整个人都陷入了尴尬僵直的红眼大妖本人。 想不到你这浓眉大眼的小子… 不是啊!!间宫穹在心中大声辩解道。 第二百二十章 妖僧立志 所以说,人要是老蹲在一处不问世事,没准会连自己无意中造了什么孽都难以知晓。 夜间,大小姐夕御前豪爽出手为身无分文的小淫僧间宫穹开了间客栈上房,使他成功避开了一开局就露宿街头的悲惨命运。 下山遇贵人,就是这么回事? “你很强么?”杨御成抱着膀子悠悠问道。 “我也不知道…”间宫穹垂头丧气地嘟囔道:“想不到竟然是因为我闹出了这么大的乱子…” “你不是出手把林子里的原住民全都赶跑了么?怎么会不知道自己强不强的?”杨御成皱了皱眉头,他对这种慢性子真的是气不打一处来。 “我没出过手啊。”间宫穹抬起头来:“师父圆寂之后我顺着山脉线四处游荡,一年前我正好逛到这里,走累了就住下了,然后敲敲木鱼念念经…然后就遇到您了。” “哈?你压根都没感觉到过附近的妖气么?” “一开始确实有…”间宫穹托着下巴琢磨起来:“有一些是对我这边很好奇,有一些是那种本能的领地意识反应…诸行无碍空明自生,它们应该是观察过一阵之后觉得没有威胁就不再管我了,我还真没实际见到过林中的其他灵物。” “怎么可能觉得没威胁就不管你了啊…”杨御成叹了口气:“遇上细皮嫩肉的好和尚不抓去炖碗汤喝那还叫妖怪吗?” “可能这里的妖怪比较喜欢吃蘑菇?”间宫穹灵机一动,给出了他独特的见解。 “你还是赶紧找棵树撞死。”杨御成盘起腿来摇了摇头,凝神思考起其中关节。 妖怪大多都没有那么聪明,所拥有的顶多也就是使用工具或者构筑巢穴级别的智能…权衡利弊强弱之类的理性本能虽然也有,但绝不至于在面对领地被外物入侵的情况时还能冷静思考。 要么是十秃子很强,强到无意间散发出了某种足以吓退周边妖兽的灵气波动… 邦~ “啊,痛痛痛…”遮上双眼目不能视的十秃子一个俯身正好撞到了悬挂在炉火上的铁锅,含泪揉起了自己红肿的脑门。 嗯,不可能。不管这小子以后会不会成为菩提教主甚至是天道化身的原型…至少他现在还太年轻了,犹如万丈高楼的地基。 沉浮,虚想?天赋再高也不过如此了,从夕御前的态度也能看出来,十秃子的修为并没有达到什么惊天动地或者返璞归真的境界。 那就是妖怪们惧怕红眼? 应该也不是。 杨御成摁着太阳穴努力回忆了一下宛若昨日的云响之行,印象中自己那一众精怪小伙伴并没有对间宫忌的红眼产生什么特别的反应。 “你真的完全没感觉到过什么异样的气息么?或者觉得奇怪的事…”绞尽脑汁思索无果,杨御成转过身来无奈问道。 “异样的气息…唔,没有。”间宫穹揉了揉红肿的脑壳:“啊!对了,奇怪的事情倒是有!” 噼啪噼啪,炉火燃烧发出悦耳的声响。 “怎么着?等我问你是啥呢?”杨御成无奈地叹了口气:“咱们对话就必须得跟小说或者画片里那种似的你一句我一句么?稍微节省一下字数和段落快速推进剧情行不行啊?” 小说?画片?从未看过这些休闲读物的十秃子愣了一下,接着很快察觉到了杨御成脸上仿佛快要火山喷发一般的烦躁神器。 “就是…我虽然很少从庵里出去,偶尔也只是在周围采点蘑菇,但我能看到一些常人看不到的东西。比如说土里的根芽颤动,天上的云层流转,雪花与雪花的间隙…”十秃子摸了摸脖子: “师父说我的眼睛和普通人不一样,我不太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但应该就是指我的视力要比正常人强上不少?” 杨御成点了点头,那对眼睛所代表的能力应该已经不属于视觉的范畴了。毕竟自己在遁入类似空行三重与解脱的那种自造界之后都能被那桑原小子盯出来,这已经算是超感知了。 或者说…神力?桑原的神尸… “呃,就是…对不起,我又说废话了…我的意思就是我的眼神比较好,再细微的事物变动我都是不会错过了。”十秃子继续说道: “比如说在落叶上爬行的蚂蚁,我虽然听不到它们发出的声音,但是只要触须一动我就能很清晰地捕捉到它们的身影…还有像蘑菇伞盖蔓延成型的细密鼓动,所以我能分辨出哪颗蘑菇长成了,哪颗蘑菇还需要再等些时间…” “任何事物的变动都逃不过你的眼睛,你用这么多行字就是想阐明这个意思,是?”杨御成又点了点头,看来真的有必要好好教教这个小子什么才是现代人的交流方式了。 “对…”十秃子弱弱答道。 “直奔主题。”杨御成面无表情。 “猫头鹰,枭,ふくろう!林子里每到晚上就会有枭声,但是我从没看见过它们…” 猫头鹰…夜枭?原来如此。 “只闻其声,不见其鸟,确实挺奇怪的。”杨御成比目沉思一阵,大概在脑中编绘出了刚刚来到十秃子身边那一夜的场景构图。 确实有枭声,但并没有扇动翅膀或者爪尖落地的自然响动。莫说是这些被唤作“夜猫子”的扁毛畜牲,就算是正牌猫猫,比如说十恶子那样的猫中霸王偶尔都会左脚绊右脚平地摔个四仰八叉呢。 “呼…”十秃子拍着胸口长抒一气,颇有种被老师突然点名之后成功答上问题的安心感。 “红眼魔怪的与迁徙妖群,还有不可视之枭的夜月低鸣…还真有种地方传说的廉价感呢。”杨御成捏着下巴呵呵一笑:“我明白了,穹,遇到这种情况的话你会怎么做?” “呃,诶?是!”十秃子整个人下意识地挺直腰板正坐了起来,虽然相遇之后并没有经过多长时间,但这却是杨御成第一次直呼他的名字。 “别紧张,我只是问问你接下来怎么做,这不是什么考题…”杨御成苦笑着耸了耸肩:“你已经不是那个缩在洞里借光读经的苦行僧了,换言之,你走出了茧,沾染了因果。这天下,这村子,夕御前…我想你比我更明白这一切,所以,面对这种情况时你会做出什么样的行动?” “我…”间宫穹对着炉火沉默半刻,最终弱弱答道:“我准备诵经替大家祈福…毕竟师父没教给我其他本事,我也不知道怎么做才是最好的…” “嗯。”杨御成点头表示认可。 噼噼啪啪,炉火作响。 “您不生气吗?”十秃子苦笑一声:“我以为您听完之后会大发雷霆呢。” “为什么我要生气?”杨御成笑了笑:“我说过,你的事情与我无关,这国家,哪怕是这段莫名时空的世界都与我无关。” “您一直在强调加速,推动,而我…” “命运是双无情的推手,无论局中人走向何处,一切最终都还是会回到其本该经历的节点上。”杨御成继续说道:“我不认为我是穿越了时间或者闯进了什么平行世界,也许现在我所看到的一切只是段无比真实的记忆。我是观众,你才是主角,所以我无权干涉你的选择…” “再说回来,这事本身又与你无关,反倒是害得你被桑原官府盯上了。提个小建议,你祈福的时候最好连带着你的那份一起来。” “呵呵…”十秃子也跟着笑了起来。 “你在试探我?”杨御成耸肩问道。 “不是,我只是…有点明白师父说的明心见性是什么意思了,也许只有对自己说过谎的人方才能达到真实的彼岸?”十秃子双掌合十,对着悬挂在半空的铁锅摆出了参拜的姿势。 “那些无辜的人,妖…无论事出何因,即便灾祸已成,我都不希望他们再受到伤害了。夕御前小姐说得对,虽身轻力微,但事情总要有人来做!”经文面罩之下闪出隐隐红芒,间宫穹挺直腰板合掌正坐,终于有了点佛相。 “嗯哼。”杨御成毫无情感地点了点头。 “但是…呃…”帅不过三秒的十秃子颇为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该怎么做啊?我除了祈福之外什么本事都没有呢…” “嘿嘿嘿嘿…”杨御成邪魅一笑。 需要坏主意么? 我这有一大筐啊! 第二百二十一章 往复初见 后世对这段有关于菩提教主启程之初的故事描述大多过度神化。什么智取九部十八大妖,什么危机关头背现光轮,天降神佛护佑,什么布衣业斋现,万众归心… 历史往往就是这样,你爹不知道的事你知道,时间越往后,记载越具体。实际上当时官方权威的桑原本纪只写了这么短短两行字: 太铭三十二,伏山国,雪紫月。冀栏边域妖群作乱,僧现惑众言危至。春初,祸止。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不论注定创造多高成就的伟大人物,其所做的挣扎放眼万世来说也不过是浮华一梦…庸庸碌碌的人们何时才能找到那一朵托生的莲,借其驶向彼岸呢? 至少杨御成不行,这孙子真的太孙子了,不是纯孙子真的干不出来这么孙子的事。 在与夕御前长达五分钟的会晤交谈中,杨御成以“听我的没错的。”“老子根本不在意你怎么想。”“有你没你照样干。”三板斧说服了对方接受自己的伟大计划,并立即进入了实施阶段。 从此每日杵在村子街头逢人便发癫的老疯子身边多了位蒙眼怪僧与靓丽少武者,手舞足蹈地宣扬起了更疯狂更缜密的灾厄预言。 老疯子一看这不行啊,怎么戗行呢?起先他还坚持着自己的原旨主义试图跟年轻人拼嗓音和体力,后来索性抹掉眼泪准备收拾细软跑去别处再找就业机会了。 哎,长江后浪推前浪啊。 最后关头杨御成亲自出面,经间宫穹之口转述合作提议,并由主要资方夕御前极不情愿地点头做保,小村合唱团正式进入了合作共赢,拼搏奋斗的产业新时代。 “你来喊我这个。”间宫穹僵硬地转述道。 “凭啥?”老疯子气鼓鼓地反问。 “老子…我管您的饭!”间宫穹答。 “你?”老疯子一脸疑惑地盯了她一阵,又扭头看向旁边的漂亮女娃。 人家只是疯又不傻,谁能管得了他的饭谁管不了他还看不出来么? 漂亮女娃叹了口气,沉重点头表示同意。 “好嘞!哈哈!真好,真好…怎么着的来着?喔喔,对咯…雪落~天穹陷~星开~众生死~!完咯完咯!我们全都完咯~!!” 老疯子扯着嗓子喊了一下午,当晚就毫不客气地连吃了八大碗,后面的食量更是有增无减。 这位爷自然不是什么简单角色,光看举手投足之间流露出来的隐隐威势,保守估计也得是重梦起步。夕御前看得出来,间宫穹看得出来,杨御成更是第一次见他就察觉到他身上那种与吴聆王杰云等一众高手极其相似的神秘气场了。 这应该是位从五州…九州流落至此的高人,保不齐还有可能是五山出来的某位老前辈。至于他为什么会在这疯疯癫癫地玩这一出…目前的线索还无法解谜,也没有了解透彻的必要。 王道展开不都是这样么?家里蹲着突然天降背后灵,扭头美女骑脸,然后再捡个巨能吃的落魄高人。接下来就只差,嗯… 热血担当和怪小子,还有亦敌亦友的冷面富二代官二代,我真的太懂这一套了。 杨御成主编的末世危言显然要比老疯子的混沌罗列更具吸引力,蒙眼僧的怪异模样也加剧了人们的好奇心。 一场场将人心惶惶的僻地小村推向恐慌悬崖的黑暗演说正在如火如荼的进行着,很快,附近驻扎留守的乡团与陆续前来的各类投机者,冒险者与落魄浪人也注意到了这些。 结果他们竟然也跟着信了…不得不说,施政无力加上天灾人祸,最后再用精致诡秘的文案与真挚的情感轰入心扉,任你内心再怎么坚定也得抬头瞧瞧自己的理智值条还能不能扛得住。 雪啊,无论再怎么辩驳,现在这场连下了好几年的大雪确实快让人活不下去了。 世界要毁灭了,或者说这一片要完蛋了,跟这地方扯上关系的一个人都别想跑! 那怎么办呢?该怎么办呢? 别急,这时候蒙眼怪僧站了出来,略带尴尬地给众人指出了方便门路。 不用你投钱捐物,也不需要入什么教拜什么神,更不用以身犯险去支援那边的人妖鏖战…只需要每日饭后诵唱一遍这本经文就行了。 什么经? 《鱼粒粒大菩萨上玄极妙经》。 “御成先生,这…”经成前日,专业素养与良心驱使着间宫穹对杨御成展开了最后的质问。 “别问,鱼粒粒大人是我们五…九州的唯一主神,神中神,是降世即为王的未来佛,介绍给你们这帮桑原蛮子算是特别优待了。”杨御成在一旁冷酷地夹断了十秃子接下来的问题。 “我可没听说过这种神,还有你这经文写得都是些什么玩意啊…”夕御前在旁边摁着头顶不断跳动的青筋:“你这家伙,该不会是哪来的邪教恶灵或者魔星转世?跑这传教来了?” “要点不在经文内容,你们不是已经认同我的猜想了么?”杨御成不耐烦地弹了弹手指:“赶紧,干活,标音!真当自己这边教育普及做得有多好,人人都认字吗!?” 可恶,你若蒙错了,看我怎么收拾你…夕御前气呼呼地嘟囔了一声又重新开始了抄录工作。 很快,人丁并不兴旺的山下小村与外地来客们纷纷开始诵唱起了鱼粒粒大菩萨上玄极妙经。起先直觉莫名其妙不知所云,没成想念习惯了之后还真他娘的有点带劲呢… 废话,《飞舞于花瓣尘埃之中的超精准打击卫星粒子炮》可是在鱼粒粒大人众多传世名着之中也能排得上前三十的超经典作品。内中金曲的词曲都由鱼粒粒本人亲自操刀谱写而成,写成经文供你们这帮凡夫俗子诵读实在是太浪费了。 池塘不大,布局与收网的间隔自然也不会太久。但就连最专业的渔夫都有可能在阴沟里翻船,谁又能知道小小的浑浊水坑下潜伏着怎么样的史前巨鳄呢? 咕咕…咕咕… 第六天,风雪大作,暗云蔽日,被搞得像说唱比赛海选待机场似的小村在月下散发出了无比诡异又略显滑稽的不祥气息。 咕咕…咕咕~ 悠悠响起的夜枭鸣叫打断了正围着炉火谈天说地的众人的心绪,经过一番眼神交流与杨御成微微点头的确认表态,众人一直悬在半空中的心终于轻飘飘地放了下来。 终于来了…等会,不对…! 然后他们的心又噌得一下提了起来。 猎物并非想象中的呆头傻鸟。 蛇,无数发丝一般缠绕飘摇的黑亮毒蛇或作爪或作臂状,裹缠着正中顶着蜘蛛似的复眼,七腮鳗状口气的灰白毛团。 桑原遍地都是妖怪,这种尊荣丢到张牙舞爪的恐怖妖群里甚至都算不上难看,只不过是各种毛骨悚然的生物胡乱组合在一起的精致造物罢了。 问题是…它的威势… 那妖物甫一现身于月轮正中,就连平日里有人跳到他耳边大吼大叫都不会有什么反应的老疯子怔了半刻,下意识地蹦了起来就要抄家伙。 这是生物面对危机时的本能反应,无关理智与否,只在于经验与恐惧。 间宫穹都吓愣了,这一下他算是真正认识了和自己相处过好一阵的那位神秘邻居了。 恐惧,足以让人窒息的恐惧,还有疑惑…为何它会于此时此刻这般精准地现身前来?为何杨御成依然是一副成竹在胸的淡定模样? 喔,对了,他就是个虚影,摸不着看不见的,人家也没法拿他怎么样… “你们…”怪物缓缓悬浮临近,恐怖的口器中冒出了末日降临般的悠远二重音。 “你们…”极不协调的恐怖脸庞越来越近。 “我们…”夕御前直冒冷汗,顿在原地提着手弩,咽了口口水下意识地接话道。 “经文…”怪物悠悠吟诵道。 “经文…?”间宫穹也咽了口口水。 “经文…”怪物再次重复道。 尬住了。 大哥,你是不是不会说人话? 还是说…或者说…难道说…? “对,他不会说桑原话。”杨御成面对那挤在窗口的可怖怪物噗嗤一笑,从众人身后浮现出来向其十分熟络地挥了挥手:“嗨,翩莱迦。” “嗯…?”怪物闻声愣了一下,复眼一顿乱眨,不可置信地盯着飘在半空的杨御成:“你是,咦?哎!?你咋在这啊!!?” 后半段的声音明显失去了先前的威严。 大伙也傻了,感情你俩认识? “给你们介绍一下。”杨御成转过身来对着能看到自己的两人耸了耸肩:“坤道四十二恶念下十二,闻妙音尊…翩莱迦。” 也是我遇到的第一位坤道恶兽。 第二百二十二章 伏山奇闻 坤道四十二兽的神奇之处怎么讲都讲不完,它们与那些经受凡尘风沙吹袭,终将走向寂静灭亡的寻常生灵不同,是一种只存在于“现在”这个时间节点的奇异象征。 无论时间是从开始走向结束还是从结束走向开始,已知还是未知…这些坐拥天数,己身即为天数的伟大存在都不会受到任何影响。 它们同为一体又彼此不同,既有地行鬼与雪寻这种入世过深最终被杀灭镇压的易折刚,也有纳地利与菲这样鬼鬼祟祟卷起尾巴暗中搞大事的苟存派,当然,更奇怪的也有。 比如说这位翩莱迦,他就是个喜欢好听的动静,为此四处奔波逮啥听啥的大闲人。 闻妙音尊嘛。 这哥们与杨御成相识的过程可谓颇具传奇性,摒弃一些列复杂的因果简单道来,这一人一恶兽都是歌姬小熊猫鱼粒粒的超铁杆粉丝。 大伙大概能明白这世间有多么缤纷了?不是所有古王旧神都那么高冷神秘,也不是说见过远古的东西再看现代就是曾经沧海难为水了。 至少鱼粒粒大人的歌喉超越了时间。 “咕咕~所以,唧唧,你失流了,然后又在虚无空间里呆了好一阵,唧唧…”长相颇为恐怖的闻妙音大神用飘忽长发一般的蛇首用作触手,不断往螺旋状的大嘴里塞着茶饼仙贝。 “咕噜…噗哈~喔,多谢啦!”接过夕御前颤颤巍巍递过来的布帘当作餐巾擦了擦嘴,翩莱迦打了个嗝继续问道:“那你为啥会在这啊?你们人类失流了不就死翘翘了么?” “我也不知道,如果我猜得没错,可能是我的失流过程还没结束?”杨御成托着下巴琢磨了一阵:“你有什么见解没?我手里还有几个有关公主殿下的单子想和云响官方那边谈呢。” “没有!”翩莱迦蒲公英般的巨大球型身体无力地晃了晃:“我本来就和人类交集不多,你们那点东西我更是一点兴趣都没有。亏你费尽心力找到我,不过很可惜,我可没办法送你回去。” “没事,本来也没指望你。”杨御成点了点头:“你知道舂瑕在哪么?有个厉害角色让我给他带句话,要不你帮我捎过去?” 翩莱迦像看弱智一样盯着杨御成。 “哦对了,你们不能见面…你也不是那种会跟其他小朋友一起玩的性子。”杨御成点了点脑门:“算了,我没啥事了,跟他们聊聊。” “啊?”夕御前睁大眼睛,被突然转过大脸来愣愣盯着她的翩莱迦吓得肩膀一颤。 “ええっと、ヘンライガ様?”到底是大家出身,比起看不见外界景象却仍被吓得一愣一愣的间宫穹与确认没有危险又变回疯癫模样的老疯子,夕御前回转淡定的速度明显快上了许多。 “等会。”翩莱迦一圈复眼挨个眨了一遍,又转向杨御成道:“翻译翻译。” 杨御成无奈点头干起了转述工作,明明刨去虚空数数那一段,不久之前还是吴聆和赵抚兰给自己翻译间宫忌的桑原语呢… 说起来这翩莱迦也真是个怪东西。与昭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的那些渺小生命比起来,坤道四十二兽简直就是拥有无限的时间可以用来学习或者做事了。 奇怪的是这家伙明明爱听妙音却对标准语和古语之外的其他语言一窍不通,平时也啥事都不干就夹在现实与虚幻的缝隙中到处溜达,只有轻微移动身体时才会发出夜枭般的咕咕声。 它可是很强的,虽然姑且还没到全盛地行鬼那个级别,但要是真的炸起毛来,只凭一州之力未必能降得住它。实在不行逼急了它再亮出穿梭虚幻这一招,怎么打? 若不是杨御成恰好跟这家伙认识又有引它出来的手段,只怕腐土林地一事就是永远遗留的悬案了。人家呆在现实夹缝里的时候只会听到自己想听的美妙声音,哪会在意你王御成李御成是不是正好呆在附近? 换句话说,红眼大妖吓跑了本地妖怪这说法倒也成立。谁让你念经拜佛搞得那么好听,无意间引来了游荡至此的坤道恶兽呢。 “啊?喔,嗯。”翩莱迦呆滞地点了点头。说实话,若不是这三轮家的靓妹武者音若莺啼吐字清晰,节奏把控得又十分合适,只怕人家闻妙音大尊神根本就懒得听她跟这扯上半天。 “呼,所以…闻妙音尊啊,能否帮助我们终止这场祸乱?”夕御前口干舌燥地总结道。 “关我屁事?”翩莱迦愣愣道。 “关他屁事?”杨御成冷漠转述。 “咕,你明明也是这场事件的…”夕御前伸手指着杨御成,气得鼻子都开始喷白烟了。 “关我屁事?”杨御成耸肩反问道。 “是啊?关他屁事?”翩莱迦疑惑道。 好像确实不关杨御成啥事。 “行了,反正我也没事做,那就再帮你们一程。”间宫穹刚要开口乞求,杨御成摊手应道:“记好了,三轮家的小姑娘,跟这种家伙说事既没必要乞求也没办法威胁…你需要做的就是用你无比真挚的情感去打动它,看好了啊。” 真挚的…情感?夕御前愣了一下。 “翩莱迦,我藏的那几张原声碟都归你了。就在老地方,你自己去拿便是,帮个小忙。”杨御成用毫无感情的声音转头说道。 “我靠!真的?说,可不许反悔啊!”翩莱迦立刻就来了精神,蛇发不断挥舞飘动起来。 你这个…应该叫…贿赂? 众人无话可说。 所以,该帮什么忙,怎么帮呢? “直接让翩莱迦过去把那群小妖怪收拾了…这样虽然快捷便利但是效果并不好,而且伤亡一样少不到哪去,它出手可不看你是人是妖。”杨御成盘腿飘在半空悠悠说道:“该做的我做了,不该做的我也做了,剩下的就看你们自己咯。” 夕御前闻言也陷入了迷茫。 确实如他所言,这只性格恶劣的奇异犬妖甚至都不是桑原本地产的,但若没有他频频出手事情绝对不会进展得这么快。 机会只有一次,事情要办得巧妙,最大限度减少伤亡还得尽量显得自然。 唔…我不是头脑派哎… “可以交给我吗?”正当夕御前冥思苦想之际,间宫穹突然出言问道。 “嗯?”夕御前一愣,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经中有言,想要解下老虎脖子上的铃铛必须得靠当初系上的人…”间宫穹顿了顿,正色坐好悠悠说道:“我有个想法。” 杨御成倒挂漂浮面朝天花板安静听完,不自觉地流露出了一丝笑意。 你小子也挺坏的呢。 第二百二十三章 桑原新星 鬼,桑原文化中的鬼。形似人,发似狮,通体赤如血,力拔山河…黑云压境,狂风呼啸,雪如撕碎的瑰丽白纱一般四散飘荡。 当那头山岳一般的赤目巨鬼从远方的腐土林地中起身,抻懒腰,大喝一声再慢慢悠悠朝这边逛过来的时候,所有人都绝望了。 怎么打啊?怎么跑啊?难怪本土妖怪们宁愿拼着与人争地盘的风险也要撤离了,感情林子里来了这么一位爷中爷中爷。 与深陷绝望瘫倒在地已经开始物色下辈子投去哪比较好的村民游勇们不同,那队一直在宣扬着末世来临的外乡人组合站了出来。 快!乡亲们!高诵《鱼粒粒大菩萨上玄极妙经》助贫僧御敌!! 能活还得尽量活,死马当作活马医。大伙顺着气氛不约而同地跪倒在地,形同鸵鸟一般拼尽全力吼起了不久前背下来的奇怪经文。 你是一个一个一个一个大嘴巴鱼~ yo~烧…芋…圈~~ 就像超高精度激—光—炮———~~ 轰碎~你!的!心~!! 耶——————!!!! 一时间风雷齐鸣,星象游散,山崩地裂,熔岩自地心深处咆哮迸发。盲目僧伴随着漫天锣鼓仙音迎风便长化身百丈金身大佛,当场就跟同一个量级的赤目巨鬼对起了波。 这是书面描述的场景,当时的具体情况是怎样的呢?反正杨御成不说也没人知道,那就当真是这么回事。 特效炸裂成炫目闪光,烽烟散去,风平云拢。天照样阴,雪照样下,只不过狂暴肆虐的赤目巨鬼与百丈参天的金身大佛都不见了踪影,连带着那位靓丽少武者与神明特意安插进本地许久的使者疯老头都消失无踪了。 人们只能听到空中隐有类似夜枭鸣叫一般,“咕咕,咕咕~”的滑稽响声渐行渐远。 桑原山伏国就这么多了一条猫头鹰菩萨降世显化佛身,与美若女子的少武尊和疯癫老神使一同退治赤目巨鬼的民间传说。 至于后续嘛,正在远处拼斗厮杀的妖与人们也看到了这一幕。两边顷刻之间就无言地达成了停战条约,屁滚尿流各自疾退三十里。 能在林子里捡蘑菇吃完了睡睡醒了吃不比下山跟人拼命好?妖群经过多次试探最后返回了风平浪静的腐土林地中,人与妖又过上了互不侵扰,相安无事的和平日子。 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大概是三十年前星烁州那边正魔大战打得如火如荼的时候,桑原这边也发生了全境动乱。桑原剑圣之徒“冥武者”佐上郁应征府军带队讨伐地方叛乱途经此地,正好撞上了信奉本地救世菩萨的新概念武装菩提教徒们。 教徒们信心满满地掏出了已因机缘巧合被抹去“鱼粒粒”三字的大菩萨上玄极妙经残本,跪在地上口干舌燥地喊了半个小时的麦。 冥武者:“精彩,精彩。” 说完走上前去反手就是一个大嘴巴子。 连带着山上的妖群都被这支强力府军给捎带手收拾了,一只不留。 当他拿着缴获上来的邪教经典分析研读的时候,脸上的表情一定无比精彩。 他娘的,这啥玩意啊…? 后话不谈,光芒之中被翩莱迦按照剧本一把捞入怀中的十秃子一众体验了一回货真价实的时空穿梭,也终于明白为啥没有半点鸟类特征的闻妙音尊会发出类似猫头鹰的声音了。 与传送阵那种靠节点迁跃的空间交叠不同,翩莱迦是真的将自己以及周围的部分空间硬生生挤进了虚无的间隙之中。 下层空间之中飘荡着许多肉眼无法观察到的灵力气泡,当翩莱迦的蛇发无意挥过,气泡上浮表层空间之后受到挤压爆裂… 咕咕~咕咕~ 这种天马行空的移动方式再劣化个几十轮,改成以类似打桩的方式在浩瀚灵海之中规划启始与落足之处,那么就会变成某种杨御成不算熟悉却相当喜爱的玄妙步法。 插芊山,插芊步。 没什么奇怪的,人们修行本就是效法自然,尽力模拟各种方便好用的事物从而达到实用层面上的多方位进化。四十二兽是天道显化,又从开天辟地时活到现在不死不灭,随手掏出任何功法的祖师爷版本耍一耍啥的,并不值得惊讶。 问题就在于…杨御成颇觉有趣试图回望众人脸上的惊惧表情时,无意间瞟到了老疯子。 他那布满皱纹的老脸之上毫无波澜,浑浊不堪的双眼早就已定稳稳锁定了翩莱迦在漫漫灵海之中上下穿梭,终将抵达的那个最后落点。 奶奶滴,这老哥们不止是云响五山那一挂出来的,还极有可能是我的师祖辈… 按年岁来讲,贺谏这时候要么还在吃奶,要么连吃奶的时候都没到呢。 距离山下小村几百里之外的平坦草原,翩莱迦显出身型放下晕晕乎乎的众人,大喊一声“芜湖~”便嗖得一下瞬间飞远去取自己的报酬了。 这么说,杨御成藏的那几张专辑在鱼粒粒的粉丝圈子里的地位不亚于光耀教会的圣杯,菩提教的佛主手书经原本。 迷茫,又是迷茫。干呕完毕的夕御前与间宫穹爬了起来杵在微风拂过的草甸上,满脸都是疑惑与不可置信。 就这么…完事了? “话说回来。”夕阳渐落,众人寻了处背风之所清掉本就不厚的积雪生火支锅,夕御前将热好的麦饼端给早就垂涎三尺的老疯子后轻声嘟囔道:“虽然事情大概算是解决了…不过还有一个问题没找到答案呢。” “啥呀?”杨御成眨了眨眼,跟这位好奇心颇为旺盛的贵族小姑娘搭起了茬。 “红眼啊!”夕御前皱了皱眉头:“翩莱迦大人的那尊赤目法相是根据业斋法师的要求塑造出来的对?那传说中的红眼大妖又是怎么回事?” “红眼大妖啊…”杨御成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旁边的间宫穹肩膀一颤。 “随你。”杨御成耸了耸肩,完美复刻了十恶子人形状态下标志性的猫猫螺旋转,戏谑地围着间宫穹转了三圈之后蹿到上空不再言语。 “什么啊?”夕御前不满地嘟着嘴。 间宫穹犹豫一阵,伸手摘下了缠在自己面门上的经文纸卷,缓缓睁开双眼。 “啊!”夕御前整个人都僵住了。 “小朱果~小朱果~”啃着麦饼满嘴喷渣的老疯子笑嘻嘻地吆喝道。 后世桑原颇为流行的少儿绘本《尘嚣武讨传》的原型故事正式于此拉开序…哦,稍等一下,还差两位主要角色。 “什么人!”最先察觉到的是满不在乎的老疯子,然后是解放了视力的红眼十秃子,最后才是猛然回头喊出这一嗓子的夕御前。 “诶~原来传闻是真的啊…”装扮粗旷的壮硕男子扛着齐人高的无铭大太刀,操着十分轻佻的乡下口音缓缓从阴影之中现出身形。 这位顶着冰天雪地却依旧敞着壮硕胸肌,挂着浓重络腮胡但年纪并不大的野武士完美符合杨御成心中预描画的那个角色形象。 美中不足的是你这家伙怎么…啊,没事了。 确认已经聚焦了场中视线,大刀野武士歪嘴一笑,捏出腰中草秆叼到嘴里。 对嘛,这样才对味嘛。 他旁边跟着个小个子,并非侏儒妖物,就是个普普通通衣着华贵的桑原童子。应该是小男孩?这破地方不管男孩女孩小时候都是清一色的长直发,鬼知道本地人是怎么分辨的。 “嘛,没必要摆出这么大的敌意,我要是真想收拾你们就不会大摇大摆地走出来了…喏?”野武士点了点下巴,毫无惧地顶回了众人的视线:“说起来还真是夸张的眼睛啊,顶着这种玩意是怎么一路藏匿身型跑来这里的?” “山贼…么?”夕御前皱起眉头压低身形,紧扣着手中小弩轻轻嘟囔道。 “您是?“一旁的十秃子倒是淡定许多。 “老子可不是山贼,虽然长成这样…不是!”野武士拍了拍后脑勺瞬间挥去了快速升起的消极情绪:“听好了,老子是伏山国采栗郡大龙王道场千山大师父座下首席亲传大弟子,日下部徊隆!都给我牢牢记在心里啊!” “所以…那个什么大弟子来找我们有何贵干?”夕御前不豫反问。 “哼…远处那场鬼佛大战是你们搞出来的场面?我的小跟班可是看得清清楚楚呢…”名叫日下部徊隆的野武士冷笑一声:“我有很多事情想跟你们聊一聊呢,很多事…” “不是小跟班。”童子冷冷接道。 “没兴…唔。”夕御前刚要冷淡拒绝却被间宫穹伸手拦下了,掌心差点又碰到她的胸脯。 这小子真的不是故意的么?杨御成飘在半空抱着膀子挑了挑眉毛。 “先听听他想说什么?夕御前小姐。”十秃子用恳求的表情向她询问道。 “咕…”夕御前缩了缩脖子没说话,歪头将脸扭到一旁,看不清她的表情。 可恶…这和尚,怎么长得有点帅啊… “呵,不愧是和尚,真好说话啊。”日下部嘿嘿一笑:“不过会带着那种看着就半点干劲都没有的犬灵大摇大摆地四处乱逛…我也能看出你们不过是一群小屁孩了…嘛,无所谓了。” 你也能看见我是?还有那个小矮子…杨御成叹了口气,不再跟那位眼神颇感熟悉的长发童子激情对视。 “这家伙叫魍魉,是个妖怪。”日下部扛起大刀指了指身边的小矮子。 “吾名魍魉,请多指教。”童子又瞥了杨御成几眼,十分机械地向众人躬身敬了一礼。 魍魉,魍魉,哎…话说,如果这帮冥冥之中受缘牵引聚到间宫穹身边的怪家伙都能看得见十全子模样的我,那是不是就说明… 杨御成低头瞧向老疯子。 “汪汪!”老疯子一把将麦饼抱进怀中,十分凶悍地冲着杨御成怪叫起来。 放心,我不会抢你的饼的… 扶额,叹气,杨御成放弃了思考。 红眼怪僧,贵族千金,疯癫老头,落魄武者再加上幼身妖童…他们会描画出怎样的故事呢?其实都不用去翻那些神话传说,随便找个会卖冷门刊物的书店就能翻到他们的传奇了。 《桑原近代史》,就是这本。 第二百二十四章 右尊来访 传奇其实是千篇一律的,不过是一群群足够优秀又受幸运眷顾的天命之子们在各种迥然不同的环境中上演着同样的故事。 曲折的过去,逆境之中爆发的人性光辉,牺牲与救赎…一切上升到最终的宏观视角之后只不过是昙花一现的微小闪烁。 人们热爱神化后的英雄,他们的故事中总是存在着明确的敌人与鲜明的立场。哪怕是以离经叛道的形象面向众人,只要掺上对抗集体意识这一宏伟标签,一切都会趋向合理。 可现实中哪有那么多敌人,哪有那么多必须被打倒的集体意志呢? 就算是桑原以氏族架空王权再重组新型政体之前的末代将军丰国徊隆,就算是最后一任能够镇住百八大社的天照神官三轮纺夕,就算是一统三大教派之一唯我独尊的菩提教主业斋大法师… 就算是这些立于当世顶点,往后也必将载入神话传说之中供人歌颂的不世英杰,他们在有生之年也没能找到必须得被打倒的敌人。 神吗?制度吗?虚伪吗? 这些都不是敌人,只是人类文化之中必然存在,周而复始的固有基因…当历史螺旋上升到某一个节点时它们自然就会被无情舍弃,但很快又会衍生出全新的问题。 可能这世间缺的并不是能参破灵力奥秘的天书神卷,也不是用科技和主义拖动历史进程的集体智慧,而是一个魔王。 一个既纯粹又无比强大的公敌。 故事终将结束,但人类的历史会无限延伸,打倒一项事物之后再次面对新的难题…试炼不止,生命不息。 “你在看什么啊?你不是碰不到外物么?”急吼吼闯进屋里的夕御前疑惑道。 “看看剧本而已。”杨御成轻轻合上手中的桑原近代史将其丢入虚空:“别在意这点小问题,所以…有啥事?” “剧本?”夕御前挤了挤眉头,想起了自己要办的正事:“法师呢?醒过来了么?” “他可是结结实实挨了赫摩鸠腊一尾巴…你们这些千金大小姐使唤人都不考虑磨耗的么?”杨御成轻轻叹了口气。 “我当然知道他伤得很重。”夕御前插着腰嘟囔道:“你倒是什么力都不用出…不说这些了,法师醒了之后跟他说一声,平等寺的六侍僧到这来了,正指名道姓要法师去探讨佛法呢…” “什么玩意?”杨御成皱了皱眉头。 “就是最近很有名的那个六侍僧…”夕御前摁着脑门尽力解释道,她其实也不太懂。 哗啦。 拉门敞开,浑身缠满绷带顶着猩红双眼的间宫穹简直就像是从奈落深处爬出来的恶鬼。 “告诉大师们,咳咳…就说我,咳…现在就…下去!”他挣扎着低吼道。 杨御成与夕御前面面相觑。 这已经是五人相遇之后的三个年头了,盲眼和尚,金弩武姬,山贼头子与妖童,还有个不怎么起眼的最强打手老疯子… 这五人也不知是怎么就凑到一块,怎么就展开了降妖除魔的漫长旅途…总之他们到哪哪的妖鬼军阀山大王就都倒了血霉,如今一众乡下武者也算声名鹊起了。 一路走走停停接受委托,有的时候遇到的对手机敏非凡,有的时候遇到的敌人怪力无双。比如说两个星期前众人碰上的那个龙首象身八条蛇尾的赫摩鸠腊,那位爷可是天海妖魔经上有名有姓的荒古巨妖后裔。 奈何,他才刚苏醒不久又喜欢吃人,结果就被正义的伙伴们盯上了…当然英雄也不是无敌的,主力老疯子被逼得使出了插芊山的诸多禁式结果经脉逆爆,山贼头子耍大刀的惯用手齐根断裂,妖童魍魉更是直接被打散成了八瓣,现在只剩下一丝元神躺在寄魂法器里苟延残喘了。 跟其他三位比起来受到重点保护的两个远程输出伤得倒没那么重,饶是如此状态最好的夕御前也整整昏迷了一个星期。而祭出师父遗物引导漫天佛威,以命换命对大妖降下最后一击的间宫穹也是刚刚才在学术讨论的诱惑下艰难醒来。 菩提教主与平等六僧研讨经典的这一场小茶会在史书中被称为“咳血辩天机”,因为间宫穹真的是在一边辩论一边吐血,而他讲出来的深远理论与超前理解也确实折服了那六位前来欺负乡下人的禅宗大师。 他是天才,无论在修行还是佛学理解上都是最顶级的不世英才。但其实关键在于他身边有个普通人看不见摸不着的赖皮犬灵,直接掏出将近七十年后的现代佛经给他背书。 据说喜欢四处辩理弘扬本宗教义的六侍僧在被这位青年和尚咳了一脸血沫子之后人都傻了,直接缩回寺里开始怀疑起了人生的意义。 这会有什么影响?杨御成根本就不在乎,反正史书记载菩提教主这一次把六侍僧给整崩溃了之后以此为名声大作,接着便一步一步攀上了菩提各宗的首席之位… 我插不插手都没区别啊,是不是? 降伏大妖,力辩六僧,这只是菩提教主波澜壮阔的人生中的一段小插曲。考察历史的视角要分为宏观和微观再相济结合,那么现在一切又要回到大叙事下的小故事里了。 老疯子醒了,活泼得很,饭量也丝毫未减。但经脉严重受损,若没有什么天材地宝辅助治疗,只怕十年八年都没法再出手打架了。 山贼头子也醒了,虽然脸上依旧是平时那番满不在乎的乐天模样,但失去了惯用手的刀客就像被拔了牙的老虎。更何况他的朋友魍魉此刻正缩在法器之中气若游丝,无法沟通…饶是他心眼再大,此刻也没法真心发笑了。 当地饱受大妖荼毒已久的居民们感念这队平均年龄相当年轻的除妖旅者,极尽所能为他们提供舒适的修养环境与各种帮助。做好事不留名的少年英雄们也没有成为下一个山大王的打算,故此双方相处得也算是其乐融融。 也就是在这个舔舐伤口的休养时期,夕御前一直以来有意隐瞒的焦虑终于爆发了。 其他人不理解,半吊子的民间政治学爱好者杨御成抬起手来看了看不存在的腕表呵呵一笑。 果子熟了,不来摘么? 太铭历三十五年夏,花山月,右大臣土间义庆亲自赶赴清河国,拜会除妖英雄。 第二百二十五章 鼠患 民间故事中的官府势力一直都是蛮霸强横的负面形象。说一不二,得不到的就毁掉,拿到手的有可能威胁自己的话也要毁掉。 事实果真如此么? 一套政府班子可能会腐败,可能会短视,但能混到那个位置的人绝对是打太极的超级高手。 换言之,使一切事物趋向稳定方才能保证自己的既得利益。稳定的前提下不断进步,这才是整个人类集体的终极目标。 五州王朝懂这一点,三教领袖懂这一点,桑原王国自然也懂…你就是随便找个史前部落揪出他们的祭祀活动总负责人来,他一样能跟你滔滔不绝地讲上三天三夜此类道理。 无论在盛世还是乱世,这种大体思维都是良性的,也是完全正确的。这就是天海五州之内一切统治的本质,也是一切政令执行手段的入门级基础方针。 不看你搞出了什么丰功伟业,只看你让大伙过了多久安稳日子,昏君与明君仅隔一线。 那么现任桑原元首,“上王”珏子是个什么样的君主,或者说是个怎样的政治家呢? 右大臣遵照上意,向年轻的斩妖旅者们开出了几个相当豪气的条件。 这位老先生的内伤,以峯宏山特产的千年墨茎花混合兰心莲每日煎服,半年便可根治。更进一步以御医之识也能将他的疯病治好,慢慢寻回本来记忆。 足量的墨茎花和兰心莲你们收好,配比和熬药的方子也写在里面了,找来懂药理的医师照着上面写的操办便是。 这位少壮武士的手…我谨代表上王对您进行由衷的感谢与发自肺腑的赞许。不能让英雄流血又流泪,这样,最近外陆进来了一批最尖端的机巧义肢,您有没有兴趣试试? 高科技的东西老夫不懂,不过据说那义肢装上之后宛若肉臂一般,甚至感触都与正常肌肤一般无二…灌上灵气,只怕各方各面比原装的胳膊都要强上不少呢。 这位守护御灵,是叫魍魉阁下么?嗯…伤得很重,但未及根基。天支寮中有能让妖灵快速重凝法相的灵池,这是其中产出的灵晶块,应该能让魍魉阁下暂缓一息。 您若有意,不妨造访京畿,天支寮的大门永远为英雄敞开。而且安装义肢也需要在专业人士的监督指导下进行方才保险,稍微考虑一下。 “嘁…你们这班衣冠禽兽的话老子一个字都…”日下部一把捞过华贵瓷盘上堆得满满当当的珍贵药包,恨恨地回顶道。 “喔,您是千山大师父的弟子,对?您尚年幼时我还见过您呢。”土间义庆颇感遗憾地摇了摇头:“他被十年前那场事件牵连了…真不像话,心中满载救国之志的义士们竟被污蔑成反贼…” 如同早就排演好了一般,土间义庆郑重起身,朝着西方长长揖至地。接着,他身边的侍从双手呈上了一封书信,一封有上王七印,左右大臣联名签署的平反书。 ……千山旬野,救国之志天地可鉴,追赠右近卫中将,后人享食禄。以上七人,国之栋梁,救难天地于水火,御众有法,屡立功效,未曾同流邪祟,忠心昭昭…… 山贼头子哽住了。 没话说了,师父都平反了,反贼打挺翻身成贵族,自己那几个小师弟也不用再东躲xz了…本来以为自己为师父与宗门洗冤的旅程才刚刚开始,没想到一下子直接踩到终点线上了。 “土间大人。”夕御前皱着眉头唤了一声。 “夕儿…”土间义庆面无表情地转过脸来,低声回道:“你的事情,之后再说。” 夕御前也没话说了,这位爷就算抛开官职那也是她的伯父,小孩哪能在大人面前乱搞的? “本钱下得够狠的啊…”杨御成飘到间宫穹身边,扶着他的肩膀微微一笑:“你们几个自然不值得他…或者说桑原高层这般拉拢,那么这半老头子的目标用屁股也能猜出来了?” 众人不自觉地望向杨御成,毕竟这家伙已经是这支小团队内的最高智囊了。 土间义庆自然也注意到了这一变化。 “都走开,山贼头子,我劝你考虑一下他的提议,毕竟便宜该赚还是要赚的。”杨御成朝众人挥了挥手接着对间宫穹轻声说道:“穹,让他把下人都轰走,我要跟他单独谈谈…” 间宫穹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三年相处,他也摸清楚杨御成的脾气秉性了。 这家伙只有在准备说正事之前才会喊自己的名字,其他时候都是想叫啥就叫啥。 合掌,俯身,淡淡施礼。 “右尊,介意单独谈谈么?”数年历练,十秃子也早已不再是那个畏畏缩缩的小和尚了。杨御成的坏招他没学会几套,撑场面的气势倒是青出于蓝,时至今日,只怕是桑原上王亲自莅临,他也能不卑不亢应对自如。 “当然可以,业斋大师。”土间义庆拱手回礼,左右侍从应声退出会客厅。夕御前也想当识趣地拽起正等着开饭的老疯子和拿着平反书魂不守舍的日下部飞速离场,还顺手带上了拉门。 “呵,桑原右大臣,不知跟雷行丞相比起来孰低孰高呢?”杨御成嘿嘿一笑飘到半空,间宫穹则相当自然地复述了他的话语。经过上千天的熏陶,他早就已经适应身为无情双簧人的职责了。 “喔?”土间义庆愣了一下,随即微笑起来:“容老夫谬言一番,只怕这句话…并不是出自法师您本人之口?” “自然,这小子连本国的一亩三分地都背不全名字,哪能晓得这些机锋?”间宫穹经卷遮眼,面无表情却语气生动地复述道:“虽然说了要单独谈谈,不过情况却是我这边有两颗脑袋,不知右尊阁下介意不介意?” “当然无妨,现在想来阁下一行每到危机关头总会奇策迭出,甚至连坤道恶念都驱使得动…坊间传闻说业斋法师有神明护翼左右,这回老夫倒是开眼了。”土间义庆朝空处拜了拜,接着回转视线正色道:“那么…不可视的御灵阁下,您想找我谈什么事情呢?” “不如说是我对你的目的很感兴趣。”杨御成揉着间宫穹的大光头笑了笑:“你很慷慨,也很大方,身居高位却谨守客尊之礼…投桃报李,我这边自然也要做出些相应的让步,接下来的谈话才算得上是对等呢。” “这样,这小和尚卖给你了,你刚才开出来的价格非常合…诶?御…御灵先生?”间宫穹肩膀一抖,转头愣愣地面向杨御成。 “哈哈,御灵阁下当真是位大贤师。”土间义庆十分高兴地以拳击掌,为这次毫无争议可言的买卖敲下了成交的落槌。 “天还早,再聊聊?”杨御成笑道。 “好,聊聊。”土间义庆微笑回应。 “在我入职这份名叫御灵的岗位之前…嗯,也就是我还是人的时候…”杨御成悠悠念道:“人们称我为神童…其实也没人这么叫我,这名号是我自封的,不过我相信大家都会同意。” 土间义庆淡淡点头。 “我在一生中其实没做过什么惊天壮举或者搞出什么不世奇谋,唯一一次让我觉得自己的才能得到施展的机会其实是一件再普通不过的小事。”杨御成耸了耸肩:“农场,一间杵在我家附近的小作坊,跟桑原的那些不太一样。” 土间义庆安静地聆听着。 “那年城里闹鼠患,寻常人家只要忍一忍让人抓狂的吱吱声和老鼠屎就行了…但是这对农民来说可是毁灭性的打击。”杨御成继续念道:“他们当然不会坐以待毙,可毒药会损害土壤,淡季的城里又没有懂这一行的猎人,请有驭兽手段的修者过来更是一笔天价支出…” “农夫们靠自己的力量布置了一套毫无死角的连环铁笼,可怜的老鼠一旦钻进入口就只能通过单行道落入特意挖出来的废水池中最后活活淹死…想法非常巧妙,设计也毫无破绽,农民的智慧其实相当伟大,您不觉得么?” “但结果却不尽人意,问题出在了最终的处决手段上…老鼠们完全按照设计钻进了铁笼,没有任何一只能够冲破禁锢,可到头来真正被淹死的小家伙只是少数。” 土间义庆微微颔首。 “种群的力量,那些贪婪胆小目光短浅的畜牲们在种群存亡的危机关头做出了人们难以想象的决策…它们自发地用血肉之躯堆起了肉墙,让后来跌落下来的同伴得以踩着它们的浮尸跃起逃离,这个时候我终于开始相信万物有灵了。”杨御成长叹一声: “万事万物都会在我们意想不到的情况下爆发出无尽的光辉,名为自我牺牲的伟大精神…但是呢,感动归感动,农场遭受的损害越来越大,陷阱依旧管用,但那些机灵的小害虫们甚至都渐渐开始学会降低伤亡,效率逃脱了。” “这个时候…您是怎么做的呢?”土间义庆微微前倾,表情暧昧地出言问道。 “没什么新奇的,跟你接下来要干的事差不了多少…”杨御成飘了两圈摊手说道:“我花八文钱从隔壁木工坊买了几块木板废料丢进池子里,老鼠们有了一线生机便忘却了伟大的种群荣耀…你争我夺只为浮出水面喘息半刻,最后耗尽体力沉入池底,只用了三天半,农场里的那群小小钉子户基本就全都被淹死了。” “呵呵…”土间义庆摇了摇头,再睁开眼,看向空处的神情也多了一丝阴冷和戒备。 “所以,桑原的大农夫…”杨御成也眯起眼睛来,视野并不共通的两人开始火热对视起来:“面对名为新思潮不断涌现的这场“鼠患”,你准备用什么来代替木板?” 土间义庆挺身正坐,闭目思忖许久,再开口时终于显露出了他那久居上位的压迫感,以及顶级重梦修者才会拥有的强大威势。 “业斋法师…或者说是他的那对眼睛…”右大臣伸手指向间宫穹,眼神却瞟向了上空:“传说中,赤目拥有消融漫天飞雪的无上力量。” 原来如此。 “一如之前所说,我们的买卖已经成交了,右大臣阁下。”杨御成浮空盘腿应道。 大人您可真够坏的啊~ 哪里哪里,还是您更坏呢~ 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 两位不出世的邪恶阴谋家跨越时空找到了彼此的知己,脸上都散发着抑制不住的阴冷笑容。 蹲在中间的青年和尚间宫穹… 冷汗直流! 第二百二十六章 天支寮 土间义庆是豪门出身,祖上连续四代都在桑原朝廷中身负要职。此人除了笑面右尊之外还有一个别称,那就是“天京鼯鼠”。 为什么叫这外号?倒不是因为他抱树技术一流或者长得可爱,而是源自“鼯鼠五技而穷”的着名典故…能飞不能上屋,能缘不能穷木,能游不能渡谷,能穴不能掩身,能走不能先人。 很显然,这是个蔑称。不过这位鼯鼠哥在往后的日子里无言地证明了他并非谓多能而不精一技的门阀子弟,而是真正的全方位人才。 他是个政治家,也是个阴谋家。时值九州方面再次完成了帝国统一并逐渐稳定,两地交流重新开启。新的思想潮流与文化理念不断涌入,对闭塞而生的桑原人们造成了不小的冲击。 再加上最近几年不论春夏秋冬,桑原全境都在不停下雪。谷物受冻收成减少,为了维持庞大的国家机器运转又不能轻易减税或重新分配利益,民众可以说是苦不堪言,日子一天不如一天。 本就是群魔乱舞的贫瘠岛国,天灾人祸再一落下,桑原大部分不富庶的地区自然就成了追求自由与平等等等新生思潮狂野生长的乐土。 面对如此乱局,土间义庆站了出来,拿着早已磨亮的无数把刀子捅向一个个还未成型的叛乱势力。山贼头子日下部的师门只不过是整个壮阔篇章的插曲中的插曲而已。 一方面他扼杀了无数新生思想与少壮天才,剥夺了桑原进步的可能性,但却为整个国家带来了数十年的表面和平。 在朝中他高度集权,几乎挖空了整个政府班子的上层建筑,为日后世家纷乱埋下了祸根。但他却以毫不动摇的忠诚,穷尽一生鞠躬尽瘁,回报了当代上王的赏识之恩。 他在任期间大肆收刮民财,任用军官酷吏,国库充实的代价则是国民们的哀嚎。但他本人却过得相当清贫,生命中的最后几年甚至还自掏腰包倾尽家财,从九州购置改良了各类适合桑原土壤的谷物与瓜果蔬菜。 他就像一杆立于大营正前的铮铮帅旗,象征着某些即使是天塌地陷也无法摧毁的坚毅。当这面旧时代的象征于星烁大战前夕病逝离去,桑原也陷入了长达十数年的全境战争… 后来重归和平,新的世家团体粉墨登台,日渐衰落的土间家与上坂家一样受到了政治清算。也许是出于忌惮,直到杨御成的时代都再也没有哪个活人能坐上右大臣的位置。 桑原末代右尊土间义庆,一个很难盖棺定论的男人。如果地狱真的存在,那么他一定会成为魔鬼的座上宾。 仅此而已。 再看看隔壁年纪轻轻就被大伙捧着屁股推上宰相之位的赵絮仇,那个一见面就重金悬赏自家孙子的人头,宦海沉浮一生只学会了弄权二字,活得比棺材还久的老蛤蟆… 杨御成的评价是:呵呵。 书归正传,上京一行是间宫穹一众人生之中最重要的转折点。毕竟你四处旅行就算玩出花来,那也终归是打野升级而已,人这一辈子到底还是要去一趟首都,心脏与其他器官是不同的。 桑原京畿天京城,这是汇聚了整个桑原千百年来辉煌璀璨的…呃,跟五州比起来也没有那么辉煌璀璨的文化与精神的最大核心。 杨御成看过雷行都城,晴都天下城的画像与地图。别的不说,单拎一个专供外商交流买卖的大市场区划就能顶你一整个天京了… 身在桑原只谈桑原事,土间义庆几乎是在众人踏入天京关口内的第一个瞬间就兑现了自己的承诺。没有什么极尽奢华的隆重招待,只有几位气息悠长薄纱遮面的阴阳师前来引路。 天支寮,全桑原阴阳术数的发源地,这玩意还真是桑原独一枝。虽然阴阳术脱胎于五州的基础道学,不过经历无数代本地人呕心沥血的修改适配之后几乎变成了完全不同的东西,不能说谁优于谁,只能根据情况定好坏。 杨御成没怎么体验过这项活计,间宫忌那小子就知道一路傻砍,临到头来掏出的式神青龙朱雀也被自己随手带过了。 夕御前倒是会,只是不怎么用。关键时刻还得是家传小弩显神威,搞得杨御成颇有种想去投诉退票的冲动。 我是来看熊猫的,你把河马涂成黑白的丢到竹林里算几个意思? 话说回来,忍者…忍者呢! 说好的忍者武士一比一呢!! “我就是忍者啊。”日下部一边抻着脖子左看右看一边无谓说道。 “啥!?”杨御成整个人都石化了。 “山贼头子的师门本就是伏山国最着名的忍者集落,千山大师父也是名列鬼隐十二上忍之一的顶级忍宗高手,西国粟米七杰之首。”夕御前颇感疲惫地背起书来:“当时粟米七杰支持的起义势力被镇压之后,他们背靠的宗门也同样被列进了黑名单,到如今名头确实有些没落了…” 好家伙,说杀你全家真杀你全家,土间义庆这孙子是真够狠的。 不过话说回来…日下部…忍者? “哎呀,忍者又不是一定要裹着黑布乱丢手里剑,战阵杀伐重兵之道这些也都是忍术好?”面对着杨御成如遭雷轰一般的空洞眼神,日下部挠了挠头:“真拿你没办法,我只做一次喔。” 语毕,山贼头子挺直腰板,端平仅剩一只的手臂划出剑指,结了个类似单手“末”字印的手势,用十分怪异的语调低吟道:“忍~忍忍…!” 我靠!还真像是那么回事! 这是杨御成十七加十五加三年的漫长人生中经历过的最为震撼的一件事。 “再来一次,再来一次!”杨御成喊道。 “哎呀,真拿你没办法啊~忍!忍忍!”挠头大笑,日下部又换了个印法重来一遍。 “再来一次,再来一次!” “哈哈哈哈,你小子的爱好真奇怪啊,这真的是最后一次了喔!”日下部颇为自豪地又换了个姿势表演了一遍。 “再来一次,再来一次…” “真拿你没办法啊~忍~” “那个…”一旁一直保持着安静的引路阴阳师终于有点看不下去了:“日下部阁下,这里姑且也算是京城之内,还请控制一下不要当街施术…” “呃,啊,我这个不是施术…我靠!对了,别人看不见你小子是不是!?”山贼头子被人家说得满脸通红,下意识地辩解起来。 笑闹一阵,路程继续。众人穿过了热闹的京王主道,盛夏盛开的鬼面桃花肆意挥洒着沁人心脾的芳香,构建出了一道招展摇曳的花城风月相,与杨御成在五州见过的那些庄严巍峨的壮丽城池相比还真是别有情调。 躬身施礼,踏入足有三层楼那么高的赤红鸟居,一切粉腻风光骤然消散,清净之意瞬间涌上众人心头。鸟居对面就是神的地盘,这个杨御成在书上是看到过的。 那么…是哪个“神”呢?天支寮中祭拜的,或者说是隐藏的东西会跟桑原神尸有关么? “请诸位留步。”阴阳师于缘道小室跟前停下脚步,转过身来施礼道:“我需要去跟神官们请示一下,请诸位暂歇于此,茶水小吃都可自行取用…只是相关的程序问题,不会花很长时间的。” 语毕,阴阳师一撩下摆,恭恭敬敬地迈起正步走向大社方向。众人一是感觉新奇,二是顾及夕御前的心情,都十分默契地立于路旁等候,没有钻进休息室里大吃特吃。 自打踏入天京城,夕御前脸上那表情简直堪比便秘两个月还吃了三桶辣椒的河狸… 杨御成抱起膀子缓缓浮空,天支寮内自然有压制妖兽灵物的法阵,不过他现在这状态也难说到底是个什么玩意,一切布置皆无用…除了不能离十秃子太远之外,基本上是海阔凭鱼跃了。 大社上空,杨御成一眼就瞟到了天支寮的招牌建筑:上三吟味神社的正殿,那颇为熟悉的木质结构大拱楼使得他不禁开始琢磨起间宫穹的复杂成分。 改点细节换个颜色,这不就是神墓阁中心的那座议事大厅么… 好小子,你一和尚还和神道混起来是? 第二百二十七章 白滞经 人能够影响自然么?答案是可以。 这是个辉煌的时代,虽说不至于人均身俱移山填海之能,但集合众力挖个山造个湖之类的都算不上什么大工程。 不到一年,掌握着尖端技术的修行者工匠们就能垒出一片足以抵受百年风雨的建筑群落。若是遇到突发情况事出紧急,一夜建城也不是什么传说中才会出现的场景。 即使如此,人类的文明痕迹在这片广袤无垠的五州大地上也才占了不到四成。那些整天飞来飞去高谈阔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绝顶人物甚至连头顶那一粒粒小小的雪花都解决不掉。 雪不止,人们的生活愈加艰难。 阴谋论在各个层面蔓延开来,有人说各大上层组织是故意不治理雪灾,用以淘汰脆弱的生命精简人口。有人说这场雪就是人祸,是某些坏心眼的家伙故意或者无意间释放出来的。 事实上,官方真的没有尝试过将这些恼人的白色碎屑送回天上么? 赵抚兰是个知晓内情的人,同时也是个具备反抗精神与满腔热血的天纵英才。他为了自己的怨恨与云响州上生活的万千生灵谋算天命,历经多年筹备,剑指雷行王朝。 犹如蚂蚁阻拦大象,犹如骑士抄起他的小牙签对着巨人的脚趾高喊挑战宣言…他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勇士,是个无惧真相的智者,也是个天生反骨难以操控的恼人刺头。 即便是这样的人,对神幕阁上空悠悠飘落的纯白雪花也是绝口不提。于冰河边会面的时候杨御成本来有意询问,但看到他脸上的表情时,一切谜底都已经昭然若揭了。 悲伤,无奈,绝望。 我们远没有自己想象的那般强大,即使我们之中的佼佼者可以力劈山河,可以在一瞬间完成大量无比复杂的信息计算。 人能够影响自然么?答案是可以。但花草树木是自然,飞鸟野兽是自然,风云流转雨雪交加也是自然…雨落州一直都是雨落州么?云响州有朝一日变成雪覆州真的是很不正常的事情么? 本该如此,天道本就如此,它赋予了你能够改变自身的力量,却不会施舍更多。 但若是有一天,世上出现了可以打破这道冰冷牢笼,可以扭转一切定理的人,那么本该均衡固定运行的程序又会受到什么影响? 桑原古籍说,天生赤瞳者能够消融冰雪。每当这片海中孤岛遭受白色死神连绵不断的关注与宠爱时,赤瞳者就会现身于大众之间,带领人们重新回到春日暖阳的怀抱中。 传说终归是传说,现实中也没见过哪有人一下雪红眼病就开始发作的,就算真发作了也没听说过雪会绕开他下。 土间义庆将间宫穹拉到自己眼皮子底下大多是出于对政治因素与舆论引导的考量,毕竟自古以来又不是没出过什么“啥河石人几只眼”之类家喻户晓的箴言诡闻。 若是放着红眼小子在外面随意溜达,真被有心人拿着棒棒糖给骗去利用了也是件麻烦事。反之自己只要能将他抓在手上,兴许就能变成让老鼠们自相残杀的便宜木片。 当局者各有各的考量,但杨御成并不是这段故事中的出场角色。 以这次颜彻在神幕阁以人力开天为起始点来计算,云响州的上一次雪灾是十八年前,赵抚兰出生的那一年。 根据崇亲王与陈露凝之间的三言两语,以前似乎也有过类似的情况,但绝对不是什么覆盖全境造成无数死伤的灭世天灾。 至于桑原的雪…好家伙,那是热带好,正经嘎嘎量产西瓜菠萝的,一年能下三天雪就不错了。书里根本就没有关于这一段的记载,可哪怕谱史的人再怎么手眼通天也不可能轻易地掩盖或者忽略掉七十年前的历史事件。 奶奶的,那个时代的人现在还活着不少呢,怎么可能容你睁眼说瞎话? 答案只有一个,桑原的雪确实是被抹去了,而且还是以从未存在过的形式彻底消散无踪。 这让杨御成想到了一个词。 失流。 间宫忌与间宫穹…你们这两个无论是从长相还是身世都八杆子打不着的红眼小子到底是什么玩意?七十年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一切都跟疑似被天道摇篮洗去的四州有关系么? 七十年前,天海仍是九州… 问题太多太离谱,想得脑袋都快裂开了。杨御成甩了甩头叹了口气,随手将手中的参考文献往空处一丢,翘着二郎腿哼起了风来小调。 这三年他倒也没闲着,除了偶尔给十秃子他们出出坏主意之外大部分时间都在恶补关于桑原的文史经卷,毕竟自己莫名其妙的能看懂桑原字也能听懂桑原话了,不看白不看。 至于书是从哪来的?鬼知道,他一想看啥东西相应的典籍就自动跑到他手里了。 间宫穹是知道这个异象的,但他是个悠然豁达的性子,既然连杨御成自己都不知道为啥或者不愿意解释,那他也不会过多追问。 其实他还是有点庆幸的,毕竟要是杨御成没掌握这项虚空点书的奇异能力,没准自己还得腾出宝贵的研经时间去帮他翻书… 两人的交流其实并不多,私下相处时虽然谁也逃不开谁但他们都是能静下性子的类型。一个要么飞来飞去搞搞肢体行为艺术要么飘在半空啃书,一个每天就是研经礼佛抄写典籍,互不干扰又能交流见解。 仿佛天定相合,他俩从认识的第一天起就没有过什么不自然的感觉。不过对于杨御成来说这确实是前世…或者说后世缘分了,这小秃瓢除了是个两脚走路的秃瓢之外其他地方简直跟每天趴在阿闪身边被揉来揉去的好脾气大白狼一模一样。 当然了,这一切和煦都是建立在杨御成啥都摸不着的基础之上的,要不然以他那降世魔王的秉性,只怕现在他已经杀进天京宫里骑在上王脑袋顶上喝茶了…或者是在中途被人一矛掼死。 十全子…你还留有身为间宫穹时的记忆么?对于天道显化降世的你,记忆这种最低级的思想碎片会有意义么? 为何你要引我过来? 仔细想来,自己对黑猫白狼根本毫无了解,它俩就是自己,却不是自己…说到底自己又是什么呢?自己又怎样才能了解自己呢?正所谓人是人他妈生的,妖是妖他妈生的… “呼…”又甩了甩头,杨御成也不知自己为何会一下子变得这般多愁善感。 “好!”间宫穹冷不丁来了一嗓子。 杨御成吓了一跳,险些没在空中翻了个身子,这家伙这般咋咋唬唬的场面可不多见。 “啊,抱歉,吓到你了么?”间宫穹转过头来对着一脸懵逼的杨御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嗯哼?”杨御成努了努嘴。 “土间大人先前不是说我有消融飞雪的能力么?我虽然不知道该怎么做,但是…”间宫穹顿了顿整理了一下语言:“这场雪已经困扰大家很久了,如果真的能让它停下,即使拼上我这条命我也愿意!” “嗯哼嗯哼?”杨御成歪着脖子。 “所以我决定先写篇经文,没准写着写着就能想明白该怎么做了!”间宫穹像是找到了什么通天大道一般,十分兴奋地抄起桌案上只起了个题目,卷得跟厕纸一般的经卷叶纸炫耀着。 “嗯哼…”杨御成扶着额头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该说啥了,这小子指定是脑袋里缺根弦。 哪有写经先起标题的啊? 咦?这标题… 《白滞经》…? 白滞…经… 第二百二十八章 断龙首 “从白天开始就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呢…”对着一片空白的经录纸凝思了好一阵,间宫穹转过头来盯了杨御成好一阵之后开口询问道。 “没灵感?这卷经我可帮不了你,我那时候压根听都没听说过有什么白滞经。”杨御成抱着后脑勺略显疲惫地回了一句。 “这个由我自力完成就可以啦。”间宫穹呵呵一笑收拾好了散落满桌的文房用具:“我只是…想关心一下您而已,偶尔这样不也挺好的?” “关心啊…”杨御成叹了口气:“也是,你从一开始就是个老好人。” 关心我的人很多,无论是曾经还是现在…但我都一一将他们摒弃了。封印自己的感情,用知识与人情世故掩饰自己,一切只为了那虚无缥缈的事业,为了与天道抗争。 天道无情,有情人怎能抗衡? “御成先…” “穹,如果你穷尽一生,拼尽一切都没能阻止这场雪…如果你死后的世界会变得比现在更加混沌艰辛,众生依旧愚钝难开化,你会怎么想?”杨御成一个猛鱼摆尾挺直上身抢话道。 “呵…”间宫穹略显无力地垂下头去:“我不认为世人愚钝,大家只是在拼尽全力活下去而…” “正因如此,方显愚钝。”杨御成又打断道:“吞噬外物强化己身,繁衍后代壮大种群…这是天性,凡有九窍之物都有的天性。” “这一切都是被设置好了的程序,是名为世界的庞大系统中最为稳定的机械运动…但人,或者其他生来便有灵识的生命是不一样的。”杨御成低垂眼帘:“无想海上,就在云响通往桑原的航线上有几座荒岛,那里世代栖息着一种海鸟…” “它们勤劳,勇敢,遇到淡季或者天灾也能展翅千里寻得食物果腹。它们生长在那里,从来不问环境为何如此恶劣,生活为何如此艰辛,这不就是世人传颂的伟大生命么?” “但野兽终归是野兽,它们会在崖边筑巢并把蛋安置在里面,雌鸟与雄鸟轮流看护…它们尽心尽力照顾雏鸟,无微不至,遵循着生物基因内牢牢锁死的名为“爱”的固定代码…”杨御成叹了口气:“可雏鸟一旦从巢中跌落,哪怕只是呆在巢穴外不远处惨叫求助,它的父母也不会再认出它了。海鸟们识别自己子嗣的方法就是区分巢内巢外,如此愚蠢,如此机械…” 间宫穹挺腰正坐,静静聆听着。 “我们…人类是不一样的,哪怕从未见过面,只凭着血脉之中那一丝淡薄的关联也能寻到彼此。但这又代表着什么?只是我们的代码构成更精密更高级么?”杨御成摇了摇头: “不是的,我相信人一定有着某种力量,某种超越生物性,超越生死循环的力量…就像你,就像所有愿意为外物牺牲的伟大存在。奉献自我是违反冰冷天道的异质行为,是代码的漏洞,所有人都应该潜藏着这种力量,可他们…” “御成先生。”间宫穹略带悲伤得淡淡问道:“您…憎恨人类么?” “是,我恨,人类的世界历经了无数位英雄的拯救,到头来还是一窝老鼠。”杨御成皱眉念道:“所有人都只想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想着脑袋上的官位,想着自己的剑能劈烂多少根木头,想着屁股底下的垫子舒不舒服!” “看看,红眼和尚,桑原的王公贵族们根本不在乎雪停不停。他们会找你来只是因为一则虚无缥缈的传说,只是为了多握捏一枚用以博弈的棋子,他们知晓人心,却以此牟利…” “再看看那些受欺压的人呢?怀着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的崇高理想起义拼杀,一旦坐成势力就会迅速腐败…其中也有一直秉承着坚贞信念犹如圣徒一般纯净的伟人,但他们也只不过是宏伟历史之中稍纵即逝的一线闪光。” “到底还要出多少伟人,还要出多少圣君,人们才能被拯救?为什么人要靠别人来拯救?”杨御成的语气逐渐激动起来:“我想不明白,我不明白人为何如此聪慧又如此愚蠢…我知道每个人都是不同的,但在我眼中…就连我自己都只有在杀戮时方才能感受到生命的律动…” 杨御成紧皱眉头,深吸一口气。 “你失败了,间宫穹,你所做的一切都没有任何意义。哪怕你用某种近乎神迹的力量改变了过去与未来,抹去了桑原的这场雪…在我的时代它依然会重新飘落,重新掀起未能开启的战端,憋闷越久,爆发就愈加强烈。” “你现在还没有走到那一步,你现在还不是那位传说中的菩提教主,但又如何呢?信奉你的教义,跟随你追寻佛陀的那群人会在未来要挟万人乃至百万人的性命,所为的不过是出一口气!不过是为了复仇!!” “你失败了,你错了,就连你的存在本身都没有任何意义!但你为何还要阴魂不散地跑来指导我?十全子,你到底想让我做什么!?什么狗屁天道善念,什么狗屁敲碎这个世界的力量…”杨御成死死盯着间宫穹歇斯底里地喊道: “雪不会停的!让它下,让毁灭带走一切污秽与憎恨!!我诅咒你,十全子,我诅咒所有如你这般试图力挽狂澜,自觉伟大非凡的卑微存在…抱着你的心愿沉进水底,去跟桑原的老爷,五州的仁人志士们勾心斗角!最后你才会明白天命即为轮回,放弃你先前一切为之斗争为之付出的东西选择向无上苍穹妥协…” 木鱼僧,若一切事件的起始真如赵抚兰与陈露凝无言推测的那般… 那么他就是罪魁祸首,他就是满盈城之夜的火种…他是你的继承人,由你,与你所谓的善意一手构造出的怪物! 十全子…你到底想怎么样? 是为了弥补自己的过错与遗憾才会找上我的么?还是说争斗即为天道,有一项事物成立就必须存在与它相反相对的东西? “我…引导御成先生么?”半晌,间宫穹方才苦笑一声:“真是想都不敢想呢…” 说着,他开始翻起身边的经卷堆。 “讲经么?你可别想着用佛偈点化我,你那点家当我全都看过,还是最新版本。”杨御成抱着膀子叹了口。 “不是的…啊,找到了。”间宫穹翻腾一阵,抓出了一本颇为陈旧的经书将其敞开,双手捧起递到杨御成面前:“我是想给您看看这个。” 这本经…不是你师父留下的笔记么? 一路行来,哪怕是在最凶险的情况下也未曾舍弃的那一本平凡经书。 越过一行行蝌蚪般的潦草小字,杨御成在书页中间看到了一朵干巴巴的白色小花。 “那时我还小…”间宫穹望着书页中间的小花温和说道:“我望着枝头,看到了这朵花,它真的很漂亮,我没忍住就把它摘下来了。” “师父看到了却没说什么,只是摸了摸我的头…那个时候我才隐约明白了一些…到现在我都无法详细阐述的东西。”间宫忌摇了摇头:“众生平等只是空话,我想要寻到一些更为合理,更能让人接受的解释。” “如您所言,也许这是一条注定失败的道路,我也必然会抱着遗憾与失意离开人世?”间宫穹抬起头来,眼中红光灼灼。 明明如此艳丽诡秘,却又无比和煦。 “我想跟您道个歉,若我真的成了后来引导你的那位十全子…可能,我只是又摘了一次花?”他笑了笑:“也许我并不是想让您做些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也许我只是想让您过来看看我未能传世的故事,也许我只是想让您在最开始的时候,在那座小庵里推我一把。” 杨御成愣在原地,许久方才缓过神来怔怔说道:“那…你给我的力量…” “我的遗愿与您无关。”间宫穹微笑道:“用那力量去做您想做的事?无论是雪还是战争…这些都不该是您的负担。” “我们,都是在这片苍穹之下追求真理的凡尘俗物,您的答案,只能由您自己寻找。” 红眼和尚微笑着,一如三年前那般青涩真诚,一如三郡尽头十全子的飘忽身影。 杨御成的左手微微泛起清澈的洁白光芒。 “好美啊…”间宫穹望着那道微光嘟囔着:“就像雪花一样,原来雪…也可以这么美…” “这就是白滞。”杨御成抬起手来表情复杂地回道:“我还以为这名字是我自己起的呢…” “这样啊。”间宫穹笑了笑:“您要离开了么?已经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了么?” 答案吗…不。 应该是标题,故事的标题。 “我不知道。”杨御成摇了摇头:“抱歉,秃子,我好像对你太严苛了。” 轰隆…天地剧震从北方传来。 “穹,桑原北边,是什么地方?”杨御成看了看面色如常全然未感觉到任何异象的十秃子。 说来也奇怪,除了刚到此地时于半空看了一眼九州剪影之外,整整三年杨御成从未看到过任何一张九州地形相关的图纸。 “北边…是芽生州?怎么了么?”间宫穹抬眼思索了一阵缓缓答道。 “没事。”杨御成抹了把脸,换上了平时那副邪魅狂狷的骇人笑颜: “保重了,穹,这是你的人生,无需因他人他言所困。雪停不停…也无所谓了,反正要是我心情好的话没准会帮你收拾一下烂摊子呢。” 间宫穹也笑了,深深低头施了一礼。 万物化作碎镜花雪自北方席卷而来,整个世界已被吞噬大半。 宛若洪水,宛若无可抵抗的天灾。 “白滞…断龙首,大天穹!!” 喝咒雪起,云尽散,响天穹。 第二百二十九章 十全遣归 “江北杨家,嫡子杨守心。” “呦喝,感情还是个少爷~” “呵,我从来就没拿这当过事…你瞧,我要真是个乖乖宝贝哪至于连买酒的零花钱都没有?” “也是,如你这般人自然受不得那鸟笼般的世家束缚,一看你小子就不是闲得住的性子。” “你呢?一般人家可养不出你这一身腱子肉。” “我?我叫陈惜命,如你所见就是个穷得响叮当的乡下马夫…这身肉疙瘩也不知是怎么就长出来了,可能是我天赋异禀?” “好一个天赋异禀,哈哈,喝!” “行,我跟你小子也算投缘,再走一个!” 嗝~~ “你还别说,我家祖上其实还挺显赫的…我太爷爷是雨落八王门下的采户,那可是个所有人挤破头都想掺上一脚的肥差。” “他当时靠职务便利攒了不少钱,晚年迷上了马,进了不少稀奇货围在家里…我爷爷也好马,但是好的是赌马,常言道十赌九输嘛~本来也没多少家底全让他给霍霍了。” “传到我爹那一代家里就剩下几匹兰疆产的大红枣了,找块僻地开个马场再种点荠菜日子也还算过得去,费劲啦讨了个老婆这才有了我…其实这样也挺好,可惜他是个贱命,老子刚蹦出来不到两年他就害了痨病去见我那混账爷爷了。” “我娘也是的,非得继续操持他留下来的小破马场…她是书香人家出身,从云响那疙瘩远嫁过来的,哪能受得了马场那堆繁重活计呢?忙活没几年也得了重病撒手人寰了…” “有时候我真觉得自己是颗灾星,打一生下来就把亲朋好友克了个遍…到后来熟识的长辈一个个都要么出事要么远走,我年纪又小哪懂世道险恶?村里些王八犊子三言两语就把我家马场给骗去了,只给我留下两匹杂毛红枣和一袋子饼。” “最他娘的可气的是那两匹都还是公的,一到秋天嘎嘎打赖子,烦人是烦人,但他俩也是我最后的好伙计了…结果你也看到了,我好端端地拉着车讨生活,大毛二毛的脑袋就让那帮王八羔子给剁下来了,真不知道该说啥好了。” “难怪你之前那么气愤呢,早知道我就替你多砍上几剑了…真他娘的不是东西。” “哎,没事,人死都死了,事情也算两清了…我现在是有点想明白了,人这一辈子其实也没啥可图的。就像那堆府军,早上还雄赳赳气昂昂的,这会估计都已经开始招苍蝇了,何苦来呢?” “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事情估计很快就会传开了,你这车夫活计大概是没法继续做了。” “我啊…先给大毛二毛搭个坟,它俩爱吃刚抽条的荨儿榛子叶,我之前一直舍不得买,现在有钱也没地花了…至少让这哥俩带足了货在黄泉路上吃个够。” “算我一份,把粮草铺包了。” “嚯,杨少爷出手可真够阔的…咦?你不是连酒钱都付不起么?哪来的这些?” “哈哈哈哈,买酒的钱没有,祭大毛二毛的钱管够!来,敬两匹烈驹!” “哈哈哈哈哈哈…有意思,真有意思,来,那我就替大毛二毛敬你了,喝!” 嗝~~~ “横竖都是跑路,不如咱哥俩凑一堆呗?实不相瞒,我是来替某位大人物送信的,到了地方别的不说至少酒菜管够,你有啥想法没?” “都行啊,你的剑耍得也还算漂亮,我自然是乐意跟你一块玩的。不过我刚才也说了,不止我爹我娘,就连马都被我克死了,你不介意?” “什么狗屁天煞孤星,人命如何哪是这贼老天能定的?它要是真敢管我就把它掀了…嗯,仔细一看这地方风水好像还不错,你去买草料我去堆坟包,子时开祭完事咱们就走!” “啧啧,你还懂风水?” “不懂。” “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喝!” “喝!” 嗝~~~~~~ 嗝~~~~~~~~ 你们俩… 不要…在别人…睡觉的时候… 跑到别人的脑子里说话!!! “呼啊!”睡眠质量遭到毁灭性摧残的杨御成大喝一声翻身而起,无论如何这对一个将近十八年都没睡过觉的年轻人来说确实都太过残酷了。 “喵哈!”十恶子也几乎在同一时从他衣衫的前襟中探出头来晃了晃耳朵,这位爷可是结结实实来了场黄粱大梦。 “喵呜?喵喵…嗷!!”还没搞清楚发生了啥事的小黑猫忽感头顶被一只魔手笼罩,接着就是一顿永无休止的暴力揉搓。 虽然被咬到了手指,但杨御成还是挺开心的,毕竟这是历经漫长岁月之后终于摸到的除了自己之外的第一个活物。 总之先给猫猫队加一分。 环视四周,依然是先前那片没有颜色也没有空间感的虚无之所,唯一不同的是自己脚下多了一滩漆黑墨点,触及波动宛若涟漪。 “所以这算什么?新的实景互动电影么?”杨御成挠了挠头看向同样正缩在自己胸前,抖着耳朵四处好奇张望的小黑猫。 “喵?”小黑猫耸了耸鼻子,寻摸一阵之后朝着某个方向伸了伸爪子。 杨御成顺着它指出的方向望去,视线锁定,乌有之处突然绽放出了黯淡白光。 间宫穹…不对,身后隐隐浮现着纯白光圈,身着白衣发型飘逸的十全子正端坐在不远处,半角仰面微微闭目,宛如月下白狼。 杨御成摸了摸下巴,摁住小黑猫的脑袋谨慎地迈开步子朝他走去。脚下漆黑随着他的步伐移动,倒是有种一苇渡江的奇妙感。 十全子转过脸来睁开双眼淡然一笑,漆黑眸子之中隐有雪花浮现,瑰丽非凡。 这张脸不配红眼,看起来真奇怪啊… “所以…”杨御成来到他跟前挠了挠脑袋:“算了,你应该也不会解释的,是?” “世事自有世人解,御成…其实答案就在你心中,我也不是间宫穹。”十全子点了点头,施然站起身来:“要回去么?其实于此等候至下一次“浪潮”涌来,历经无数旅途便可直抵大道了。” “回去?回哪,喔…”杨御成捏了捏眉头:“我现在要是回去的话会是个什么情况?这都小二十年了,会不会雪隐的孩子都打酱油了?” “时间,没有意义。”十全子摇了摇头,表情平淡地说道:“也许当你真正明白其中道理的时候,你就能听懂我与十恶子的“话语”了…” “行了行了,打住。”杨御成挥了挥手:“你这家伙经了这么一遭之后越来越谜语人了…算了,总之先动起来,怎么回去?” 十全子微微一笑,望向杨御成的左手。 “天道善念到底是什么玩意啊…”杨御成叹了口气,紧握左拳凝成纯白结晶,蓄力爆喝一声便向空处猛然击出:“白滞…呃,什么来着?” “喔,我不是这个意思。”十全子又笑了笑:“我的意思是让你不要伸手…” “啊?什么意——————” 呼…时空扭转,失重感陡然袭来。 若真再来一次天降猛男,杨御成真的要骂娘了。不过这次还好,坠落的空虚感只持续了一眨眼的功夫,接着就是一片… 嗯,啥?诶?喔!咕噜咕噜咕噜咕噜!! 水!?我掉进水里了?好烫! “噗哈!”被水流迷住双眼的杨御成拼尽全力挺起身子,结果很快就从水面冲了出来。 啊…好熟悉的感觉,呼吸… 回过神来,杨御成抹掉眼皮上的水珠环视左右。只见脚下是一汪灼灼清泉,有迷蒙云雾环绕四周,场景搭建得颇有韵味,当真有种书画中描写的飘渺仙境,琼浆瑶池的即视感。 嗯?好软啊? 视线掠过上空转向身侧,接着入目的场景就是一片…妈呀,白花花的大腿…? 自己的左手正好搭在其中一条上。 再抬头,几位英气十足未着丝缕,洁净的肌肤上挂满水珠的妙龄少女正表情各异地盯着自己…那场面真是难以名状。 虽然还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不过身为男性的本能与耳濡目染的公序良俗正不断散发着危险至极的红灯警告。 我…是不是又要死了? 第二百三十章 瑶池重生 “之所以…偷窥…犯罪…道德和法律的底线…虽然不知道你用了什么方法…移送官府…遗臭万年…听明白了吗?”收拾整齐的女修者正义正言辞地挥舞着手指阐述着现下情况的严重性。 “喵!”不知为何小黑猫也趾高气昂地蹲在她旁边的桌子上附和着训起了话。 坐在她们对面的则是勇闯女澡堂之后被三下五除二揍成猪头的江北杨家四少爷。 天海五州的各大文明传承多是以父系社会为主,但女性的地位并没有受到任何打压,换言之就是两性平等…再换言之,五州女子无论修行与否都是异常彪悍的,魏韶颜那种只是特例。 比如说雷行三皇女陈露凝,她可不是什么娇艳欲滴人人都想采下的绚丽幽兰,而是一棵凶暴残忍血统纯正的雨林食人花。 雷行州有个盛产美男的皇室直属区划,每年都要挑出至少上百名美男子送进宫内任贵妇们挑选…据赵老六的八卦消息讲,光是陈露凝一人就能独自消化掉一大车。 虽说晴历时代的人们都没有那般保守,无论男女都不会刻意掩盖自己对生命大和谐的喜爱与热情,但擅闯异性澡堂这种私密场所的行为已经涉及到违背伦理道德的刑事问题上了。 这将是杨御成生涯履历中浓墨重彩的污点,也将是他成为天下大恶人的… “够了够了…别说了…”杨御成含糊不清地叹了一声,毕竟被人家灌足真力连扇了四十多个大嘴巴子,还能说话已经算是很了不起了。 “哈——————!?”一直在训话的那位看起来年纪不大,却颇具成熟韵味的靓丽女修者闻言皱起俏眉,声音陡然高了八度。 “呃,我不是说您…”杨御成打了个寒颤缩了缩脖子:“对不起…我知道错了…把我关进大牢里…我会用一生来忏悔的…” “哼,那可不行,太便宜你了…按我们插芊山的行事准则,你这样的淫贼可是得…”漂亮姐姐阴恻恻地冷笑了两声,接着话锋一转: “虽然刚才没看清,不过你这孩子的相貌身材好像都还不错,何至于干出这般龌龊之事?还有,你用的是什么手段?为何能悄无声息隐去身形越过门厅进入浴池?” 严格来说这不是“手段”,应该算是某种天罚…杨御成偷瞄了一眼蹲在一旁满脸无辜的大白狼,又在心中沉沉叹了口气。 话说,她刚才说了啥来着? 插芊山? 咔啦,浴场员工休息室的房门被推开,一袭白衣长衫提着红绳系好的小包裹走了进来。 “发生什么事了?”苏乘打量了一下场中光景,一边迈步一边对女修者问道。 “啊,师兄,你怎么来了?”漂亮姐姐一愣,冷冷瞪了缩成一团的杨御成之后站起身来换了副娇羞面孔说道:“没什么事,就是有个小淫贼擅闯浴池还妄图轻薄明儿,不过已经被我们制服了…你不是要去参加杨师弟的七日祭吗?不急么?” “没事,那人生前就是个散漫性子,死后更不会在意这点时间了。”苏乘提起手中的祭品给她看了看:“我也是在路上遇到蜂习赫纤她们火急火燎地朝器械房跑,听说是出事了才过来看看的…这神幕阁上当真有人敢来轻薄你们几个么…” 苏乘瞥了一眼对面那红彤彤的大猪头,眼皮下意识地跳了两下。 下手真狠啊… 话说,这对黑猫白犬好眼熟啊… “真是的,师兄,我们也是女孩子嘛!”漂亮姐姐扭捏娇嗔了一句,全然不复先前浴池之内那副修罗降世般的恐怖模样:“没事啦,这里由我们来解决就可以了,师兄你快去参加祭奠。” “滥用私刑可不好,还是赶快移交…嗯?”苏乘刚要出言讲理忽然琢磨过来似乎有些不对劲,赶紧转头又瞅了那倒霉淫贼一眼。 虽说他的脸已经肿得他亲妈都未必认得出来了,但那眉眼,那轮廓…那狂放不羁邪魅狂狷浑身上下无处不在显露着谜之霸气的异样感… 不能,不可能? “嗨~”杨御成颤颤巍巍地抬起手指比了个剪刀手,虚弱无力地招呼道。 卧槽,还真是。 邦,没回过神来的苏乘直接机械地迈着步子一头撞在了墙板上。 “哎,师兄!?”女修者一愣。 不行,再看一眼… “嗨~~”杨御成再次亮相,黑猫白狼也跃到他身边摆起了造型。 “呃…脂儿。”苏乘眼角抖了好一阵,方才揉着脑门干涩开口道:“那个…你…先回去歇息,这个人交给我来处理…” “哎?可是…”名唤脂儿的女修疑惑道。 “我现在脑子有点乱…总之你先回去,把门带上,别让其他人进来…”苏乘深吸了一口气,十分硬气地使出了师兄的威严。 “哦…”脂儿怯生生地点了点头,绕过苏乘行至门口,转头瞟了两人与猫狗组合之后乖乖遵照师兄好的指示关好了屋门。 什么情况啊?苏师兄今天好奇怪喔。 真可惜,本来还想试试那把钳子呢… 确认女修者走远,两人才对视起来。 “所以…”苏乘不安地颠着脚抱起膀子。 “说来话长。”杨御成干巴巴地回道。 “也就是说…”苏乘的脑仁都开始疼了。 “我自己都想不明白。”杨御成实事求是地回答道,小黑猫晃了晃尾巴打了个呵欠。 既然如此,那就按既然如此来处理… 大脑宕机了的苏乘长抒一口气,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索性不再思考了。 “今年是哪一年?”杨御成率先开口打破了尴尬的沉默:“或者说我死了多久了?” “哪一年?呃…就是你去世的那一年。”苏乘捏着眉头:“严格来说,今天是你的头七…” “哦。”杨御成点了点大猪头,盯着苏乘手中冒着香喷喷油腥气味的小包裹吞了吞口水。 饿啊,真的饿…十多年没吃过饭了。 “嗯?哦,这个啊…”苏乘机械性地提起手中的油纸包:“这个本来就是准备给你的,算是插芊山的一点心意。你…现在要吃么?” “多谢。”二话不说将其夺至手中,杨御成宛若猛虎扑羊一般拆开包装,看到那灿烂的内容物时眼珠子都开始冒光了。 我靠,油津津的精瘦大肘子! 你们云响州连供品都这么豪华的么? 大猪头抓起肘子狼吞虎咽,苏乘僵在原地混乱了好一阵都没确定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当下也是强压心中乱麻将大脑运转重新提上线程。 “所以…为什么是女澡堂?”乱七八糟地思考了老半天,苏乘方才问出那个最关键的点。 “很难解释,总之绝对不是你想的那样。”杨御成一边猛吃一边辩解道。 “哦…”苏乘机械性地点了点头。 场面再次陷入沉默,屋内只剩下野兽疯狂进食般的噪声悠悠回荡。 “那个,御成啊。”苏乘吸了口气之后缓缓说道:“插芊步,不是让你用来干这个的…” 完了,洗不清了。 杨御成在心中哀叹一声。 都说了,不是你想的那样啊…!! 第二百三十一章 少年返家 一路无话,两人在神幕阁中左拐右拐绕了老半天终于来到了杨家小院跟前。 杨御成其实还是挺想看看自己的七日祭的,据说各方势力留守此地的重要人物都有出席,甚至江北杨家都派人赶来了。 失流而死的事物不会留下尸体,故此他的葬礼只是简单摆了个衣冠冢,杨家在确定四子已死之后会接收遗物带回风来州再行祭奠。 不过寒光已经通过沟通归还给了插芊山,雪隐与杨御成是同穿一条裤子的,自然知晓他的想法。至于其他零碎也都由雪隐一众提前接收,唯一留下的只有那几包鱼粒粒的周边了。 虽说立场对立,但人死事消。雪隐是个闷性子,虽说办事干练但独自一人未必能掀起什么风浪,所以杨赐信派来的手下在经过老大授意之后并没有难为他,只是简单询问安抚。 不过毕竟是杨赐信,就算有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的可能性他也会去怀疑那零点一。更何况自己现在仍是祸乱五州的通缉犯,从各大团体都火急火燎地跑来确认自己死没死就能看出来,自己的影响其实是很难在短时间内消除的。 安安静静当个死人才是上上策。 少年英杰会已经落幕,结果倒是让众人跌破眼镜…小剑神老早之前就跑去探路了,化名语飞流的陈露凝在自己失流那一夜也紧急召集手下火急火燎地离开了神幕阁,至于杨御成呢…死人总不能上场参加比赛? 四强开赛之前就跑了三个,最后经过多方讨论,唯一留下的余复载便成了本届魁首。 对于这个结果,他本人与观众们都不太能够接受,不过事情就是这样。该干的都已经干完了,这场虎头蛇尾的闹剧再继续下去也不过是徒添笑料与资源消耗。 五山只剩插芊山还留在神幕阁,一是自家新收的宝贝徒弟挂了,丧葬事宜自然需要全程跟进。二是调集弟子配合雷行府军暂时填补此地的防守真空期,鬼知道这地方还有啥妖怪呢。 一切都顺理成章,不过杨御成隐约还是能够猜到,贺谏那老头子与老天师肯定是知道些什么,所以才会悠哉悠哉地杵在这喝茶休息。 毕竟根据苏乘提供的信息,虽然间宫忌已经带队跟随杨御成留下的追踪器跑去了云响腹地,但赵抚兰仍然安坐岛上,未动半寸。 他不动,他的大计划就不会动,他之所以不动,想来也是老天师没动。 桑原三年犹在眼前,街坊之间飘荡的亲切标准语反倒让杨御成有点不太适应。不过既然已经重回人世,那么他就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白狼御灵,而是搅动风云的纨绔少爷了。 一回来就阴差阳错地被未来的师姐们打成了超级大猪头,这就是来自生活的下马威。 话说回来,那几位漂亮师姐当真厉害得紧,猛然爆发起来竟然丝毫不逊于四大世家的新生代嫡系人物。杨御成当时一是脑子仍没转过弯来,二是不搞出些大动静还真拿捏不了她们,故此最终选择了举手投降乖乖挨打。 通过短暂接触,猎脊山的红衣剑侍朱池韧和金湍玉鸣的那两位年轻山主跟使出全力的苏乘相比还是差了些意思。观霞山隐藏了自己的真正实力,不过单看吴茜寻那水平估计也就能跟八强末尾那几位打个六四开。 插芊三宗可能是云响五山之中纸面实力最强的势力,不仅是高层建筑,也在于新生代弟子们的天赋与培养方式。 这也是赵老六一定要邀请他加入计划的原因之一,他固然是看中了杨御成这个蕴藏着无限可能性的人,但上赶着往他脸上贴过来的云响插芊在本地也是不容小觑的重量级单位。 云响争锋的势力图已经初步规划完毕,大致就是雷行皇室与四大世家,菩提残部与民间组织,还有老天师罩着的天师一脉跟老六带到此地的外来英豪们的三方大混战。 至于五山与云响复国会则是摇曳于外围又脱不开身的中立方,谁能争取到他们的帮助,谁就能在胜利的天秤上掷下一枚厚重筹码。 不过五山内部分裂得也挺严重的,至少猎脊山跟玉鸣山肯定是陈露凝的亲随,金湍山表面良善顺从,但背地里多少也掺着点魔教血统。 观霞山呢?那位直言不讳讲出林中鸟群,张口闭口云响自治的吴山主哪会有表面看起来那般简单?能从一个外围弟子拎着一把破枪杀到天下闻名级别的豪雄能是一般人么? 不是一般人,想法自然也不一般。 回到杨御成的个人情感方面,本来他并不重视的三轮纱夜百分百是夕御前的后代,俩人用的简直就是同一张脸…无论魔教对她采取的方针是扑杀还是合作终归都不是什么良性关系,更何况自己还身负诛杀明王蒙世国的重要委托。 魔教,得打,往死里打。 雷行皇室这边呢?陈露凝说到底只是个颇具魅力的敌人,赵抚兰的核心方向也是主攻云响崇王一派。为公义当阻止远征开启之后完全能够预见的生灵涂炭,为私情,桑原是穹与夕御前他们为之奋战过的家园… 雷行,也得打,也得往死里打。 人因为掺杂了太多过往与记忆从而变得浑浊不堪不再纯粹,信念与立场也会随之摇摆…但正因有了这些东西,人才是值得尊敬的生灵。 至于最后结果如何,无非是小和尚摘下了枝头的小白花,无非是少年初识何为善念。 雪花依旧在无声飘落,银妆海岛被夕落残阳染成一片血红。杨御成偏头望了一眼脖子上挂着刚才顺路买来的一筐蘑菇,正边走边吃大快朵颐,高兴得直喘粗气的白狼十全子。 尽管你的故事我只看了个开头,尽管你的意志没能撕破这片滚滚浊世… 但我会替你终止这场雪的。 因为…穹,你是我的朋友。 唧唧,十全子啃着蘑菇呆呆地瞧向杨御成,眼中满是绚丽的纯白星点。 呃…好重的蘑菇味,传到嘴里来了… 不是,这玩意有那么好吃吗? 十恶子也被捎带着分配了一袋墨鱼丸,此时正旁若无人地蹲在杨御成胸口呼噜呼噜舔个不停,搞得小黑脸上全是碎渣却浑然不觉。 这两位爷是不需要吃饭的,不过但凡有形之物皆对美食有着天生的向往。可问题就是,它俩的味觉跟杨御成竟然是互通的。 生海鲜加生蘑菇,那酸爽… 邦—邦—邦—,邦邦。 苏乘在杨御成的推脱之下硬着头皮来到门口敲响了三长两短的专用暗号,很快便有沉重的脚步声渐渐临近,木门吱呀一声敞开了半个身位。 雪隐皱着眉头瞧了瞧门前两人与黑猫白狼,杨御成脸上的肿已经消回原样了,这小子胳膊摔掉了都能接回去,特意顶着猪头模样不过是在装可怜而已。 砰!! “苏先生,不管怎么说,这种玩笑都太过分了。”雪隐冷冷撂出一句,狠狠甩上了院门。 苏乘转过头来无奈地看向杨御成。 三长两短,杨御成理了理衣衫十分庄重地走上前去又敲响了木门。 没有回应,只有风雪的和煦鸣奏。 “咳咳,那个…雪隐啊,还有件事我之前没来得及说…”杨御成叹了口气:“你小时候跟学堂一起去春游那次,你屁股上的小王八是我…” 轰——————!! 砰——————!! 好厉害的杨氏擂山捶! 苏乘抱着膀子,心中暗暗赞叹道。 杨御成仰面朝天倒在地上,只感觉整个宇宙都在飞速旋转,宛如被重型战锤抡圆了来了一下的鼻子噗呲一声喷出了灿烂血瀑。 他勉强支起上半身亮出傻笑,雪隐脸上的表情从惊讶,怀疑,懵然,愤怒,最后转成了悲意…不过杨家男儿有泪不轻弹,心中情感翻涌得再怎么激烈,也只是点点头就够了。 “呜哇!御成哥哥!!” 噗叽,简直就像脖子都要被搂断一般,阿闪嗖得一下蹿了出来扑到杨御成身上嚎啕大哭起来。门边则是眼中有泪花闪烁的拉结,还有大受震撼,整张脸都变成了“ooo”的血离花。 面颊上沾到的温热泪花与发丝间传来的柔嫩触感,这也是活着的证明。远比热血泼洒,远比心脏跳动时更加真切… “对不起。”杨御成抚摸着阿闪的脑袋,深吸一口气向众人说道。 这时还能有什么话语呢? 雪隐闭上眼睛耸了耸肩,拉结抹去泪痕亮出了一个大大的微笑。 跟在他们身后缓缓走出的是一位仙风道骨,白须飘飘的圆脸老者,老天师陈惜命。 杨御成抱着阿闪站起身来,与那眼中尽是世间沧桑的老者对视许久,方才开口说道: “马可不能吃荨儿榛子叶,会中毒的。” 老天师一愣,僵立良久,方才呵呵一笑甩了甩头慢慢说道:“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 第二百三十二章 高级内鬼 玛蒂尔妲悠闲地挪了挪屁股使出泰山压顶,小浣熊金悟在腿上欢快地转着圈,不太理解情势的小地地跟着蹦蹦跳跳,小泥鳅也趁乱偷偷游来狠狠叨了两口以泄往日愤恨。 十恶子轻盈跃上了自己之前最喜欢的位置打了个呵欠缩成一团继续维持人设,十全子被阿闪强势掳走,辛苦回忆再次涌现。 动物园园长杨御成被一众小伙伴牢牢监禁,鼻孔中塞着两块纸团苦笑着回应大家的盘问,小院里一下子又变回了从前的热闹风景。 苏乘需要时间处理一下混乱的思绪,而且杨御成也同意他跟贺谏汇报相关消息。 那边由各大势力举办的七日祭正进展得如火如荼,这边死者本人看来也有的是事情要忙。简单聊了两句,苏乘便快步离开了杨家小院,赶路时甚至用上了插芊步。 自打亲自接触到这位小师弟起,淡定了将近十年的苏乘终于感受到世间神奇了,而他良好的外部名声也随着时间进行急转直下。 第一是有面对同门打假赛的嫌疑,第二是那位同门的头七祭奠他竟然没去参加。 哼,什么插芊山苏乘,不就是个看人家比自己受宠所以嫉妒师弟天赋的心胸狭隘之辈么? 小人,妥妥的小人! 至于苏乘本人,还是那句话。 他不在意啊~他不在意。 老天师也没说什么,简单对众人勉励了几句废话便哼着云响小调离去了。再大的事也大不过家人团聚,他作为早已成名的双源尊者,这点耐心还是有的。 况且他根本就不急着跟杨御成聊,反倒是杨御成估计挺着急想找他解惑的。 “嗯…所以这一切都是你有意为之么?”终于平复了情绪的雪隐坐在椅子上问道。 “不是,我也不知道自己倒了什么八辈子血霉,给我三座金山我也不想再来一次了…”杨御成疲惫地叹了口气。 他简单说明了一下自己疑似穿越到了七十年前的桑原见到菩提教主的具体经过,但并没有提及那虚无空间中的十五年。 “你是不是变成不死之身了?”雪隐摸了摸下巴:“我不太懂失流是什么意思,不过从气氛上来看大家都认为你必死无疑。就连老天师那样的人物说起这事都模棱两可…是不是你现在只要死一次就能跑去看场实景电影?” “那你去找找我师父,我正好有事想问他!”血离花噌得一下掏出了不知从哪来的雪亮大砍刀,颇为兴奋地说道。 “别,别!”杨御成偏头闪过她毫不留情的一记劈砍,狼狈地抓起掉落下来的玛蒂尔妲当作盾牌一边周旋一边喊道:“我真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脑袋搬家跟失流又不是一回事…哎!桌子,桌子!房子是借的,砍坏了要赔钱的!” 嬉闹(?)一阵,血离花终于在众人的制止下收起了大刀,撅着嘴蹲到一旁满脸不爽。 “这事先不讨论了…诡异之处太多,我找到答案自然会告知大家的。”杨御成抹了把汗坐回椅子上:“先把注意力集中在眼前,我不在的这几天有什么大事么?对了…差点把最重要的事给忘了,鱼粒粒大人的谢幕演出准备得怎么样了?” “一切如常,进展顺利,你一死整个天下都太平了。”雪隐耸了耸肩:“斩杀金湍山主的凶手找到了,云响拨浪会的第一刀客佟大恤,有点魔教背景又跟无想海贼交情不浅,总之背景复杂的很…据说是当朝太后亲自出手给他擒下的,场面嘛,听说跟老鹰捉小鸡差不了多少。” “太后?韩霜程?”杨御成点了点头:“复国会那边有消息了么?” “嗯,老六已经跟他们达成合作协议了。”雪隐点头道:“云响复国会的会长现在应该正在那边参加你的七日祭呢,你重回人间这事需要我汇报给老六么?” “没事,我过一会亲自去见他。”杨御成垂眉思索了一阵:“老天师知道了那他肯定也能知道,而且我怀疑他本来就掌握了一些关于此事的内情…老六不会跟咱们隐瞒,估计他们其实也拿不准,毕竟生死大关于世人来说还是太过诡秘了。” “呵呵,对你来说就像出门旅游是?”雪隐从刚才开始心情就好得很,这会也接着话开启了玩笑:“对了,还有一件事,阿闪现在已经正式加入天师一脉了。以后记得注意言行举止,见到阿闪如见天师本人,可知?” “哼哼!”阿闪两只小手往腰上一插,十分高傲地闭目扬起了头颅,小鼻头闪闪发光。 “哎呀,原来是小天师阿闪阁下,先前多有失敬之处,还望您大人有大量多多包涵。”杨御成故作惊讶地瞪圆了眼睛,接着万分庄重地环抱双掌躬身致敬,逗得阿闪和拉结咯咯直笑。 阿闪确实天赋超群,无论是明明没怎么修行过却能靠蛮力制服血离花,还是那没怎么表现过的,对关键事物异常敏感的直觉… 她本就是天师一脉的外门弟子,此刻能够拜在老天师膝下也是件不可多得的大机缘。至于到底要不要把她全权交给对方,这事其实还得集思广益多加考量。 杨御成信任赵抚兰,但说实话,他并不怎么信任陈惜命与他旗下的天师学徒们。 而且这个小精灵似的可爱姑娘放到身边带久了,感情自然是杠杠的。若没遇到什么抽不开身的危急情况,谁又能舍得把她送走呢?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她本人的意愿。 按阿闪本人的意思,杨家班去哪她就去哪,师爷那边只有一只小蛤蟆和好几柜满是灰尘的旧书,实在是无聊得紧呢… 老天师会呆在杨家小院其实就是在充当家教亲自辅导阿闪修行基础。 放眼天下只怕没几个人能享受到这般待遇,堂堂天师自然不会去刻意讨好某人或某个势力,由此也能看出阿闪绝非凡才。 “三日之后云响少年英杰会闭幕,鱼粒粒大人压轴演出…嗯,跟先前定下的计划没有出入。”诸多信息交流完毕,杨御成闭目凝神沉思一阵接着重重点头开口道:“好,那么大体路线依旧按之前商量好的来,天色也晚了,大家先各自休息。明天我去见见老六,把该问的事都问个明白。” 众人点头应下,主心骨回归,少年战队一下子就涌现出了往日的活力。 “对了。”雪隐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你先前让我破解的那颗旋机雷,还记得么?” “什么雷?”杨御成一愣。 “旋机雷。”雪隐自然知晓自家四哥那堪比金鱼的记忆力,早就已经在他忘了这事的前提下准备好解说词了:“之前老六回来的时候你交给我的那颗空心雷,应该是从三皇女那得来的。” “哦,好像是有这么回事来着。”杨御成挠了挠头:“那什么雷…怎么了么?” “里面有三十二道机关,布置的还算精密。”雪隐叹了口气:“不过我早就解开了,只是之前突发事件太多我也把这茬给忘了…最里面刻着几个类似符文的东西,没有实际功效,有可能是某种象形文字,但是我辨认不出来。” 小秘书阿闪啪嗒啪嗒跑到柜子跟前,一阵翻腾掏出了一张拓印皮纸递了过来。 “辛苦了,我想起来了。”杨御成颇为感激地朝雪隐挥了挥手,微笑着接过阿闪端来的纸卷哗啦一下敞开观瞧起来。 咦…这是? 六颗十分工整的字符,乍看一下确实有点像那些晦涩难懂的阵道符箓的基底文书,不过放眼天下应该没有哪位文道修者能读懂其中意义。 更准确地讲,这世上能读懂这行字符的活人保守估计绝对超不过双掌之数。 时月昙之前在圣墓之下向莉莉底娜展开质问时使用的语言,坤道恶兽的古老语言。 让我瞧瞧,呃… 陈西雯…?是这么发音的?嗯… “陈西雯是内鬼…”杨御成轻声嘟囔道。 什么玩意,没头没尾的。 “陈西雯?陈西雯…?这名字怎么感觉有点熟悉啊…”杨御成晃了晃脑袋:“哎呀,我在桑原呆太久了,满脑子都是那些奇形怪状的狗爬小字…雪隐,你有啥头绪没?” “陈西雯?”雪隐皱起眉头:“不就是观霞山主的老婆么?陈西雯陈女侠,崇亲王的亲妹妹,雷行十二大郡主之一,御号怀杨。” 哦,对了,吴茜寻她妈! 所以,她是内鬼么… 不是,哪边的内鬼啊?? 第二百三十三章 病症蔓延 众人讨论完毕,夜幕降临。杨家小院久未开火的灶台终于塞上木材热开了锅,雪隐马力全开搞了一大桌子菜,吃得杨御成那叫一个热泪盈眶,反而搞得大家有点不适应了。 这小子原先可是山珍海味如嚼蜡,金缕玉衣穿着烦的超级大少爷性子。 雪隐的手艺虽说不错但也不可能比得上世家府上的顶级厨师,真不知道他在那寥寥几句带过的三年之中遭了什么罪。 月落乌啼,绵软冷清的床铺唤起了往日熟悉的现实感,阖上双眸,疲惫感漫卷而来…其实这世间事世间人无论在哪都是一样的,唯一的区别也许就是身边少了个安静的小和尚。 猫倒是有一坨,加分。 疲倦不堪却难以入眠,这也不怪杨御成。饭怎么吃自然忘不了,但觉怎么睡这事还真的需要列出表单细细研究一番。 他还真的没思考过从闭目养神到入眠这个阶段到底需要几步工序,那么从睡着到如梦呢?再到梦醒呢?呵,想来也有点好笑,这世界上只怕没几个人会一边睡觉一边研究怎么睡觉了。 不过无心入眠的倒也不止他一个,先是左手拖着半死不活的大白狼,右手拎着被单子,贼兮兮地揭开一条门缝溜进屋内的阿闪。 小家伙冒着精光的小眼珠滴溜溜地转个不停,也不知道在琢磨什么阴谋诡计,不过很快小保姆拉结就追了过来试图将她拉走。 “阿闪,御成哥已经很累啦…” “就一下嘛…” “不行,今天就让他好好休息…” 叽叽喳喳叽叽喳喳… 不顾拉结姐的劝阻,蹑手蹑脚悄悄摸到床边的小刺客阿闪刚要下手,却忘记了最高端的猎手往往以猎物的模样出现这个道理。 砰! “呀!咯咯…!”佯装熟睡的杨御成猛然暴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枕头甩在了阿闪脸上。阿闪在渡过了最初的惊悸之后瞬间反应过来,不甘示弱地抡起被单就开始强势反击起来。 杨御成是个天生的武器大师,除了剑法天赋差到让人掩面之外,就算手中捏的是块羽绒枕头也能舞得八面生风。 一时间大山清枕,折柳入画枕等半原创上乘武功纷呈迭出。阿闪也不甘示弱,架起天道善念显化成型的神秘白狼十全子作盾,毫不留情地使出了天师一脉的秘传绝学“乱甩床单”。 插芊弟子对战天师学徒,一时间打得场中天地失色阴阳震荡,此情此景就算在世真仙前来恐怕也得夹着尾巴退避三舍,以免受到误伤。 拉结站在一旁苦笑一阵也起了玩心,虽然杨御成甩出的枕头基本都结结实实地拍在可怜的十全子身上了,不过他可是个跟小孩子玩都不会退让半步的究极小心眼。 故此拉结在经过了对场中局势长达三秒钟的漫长权衡之后果断加入了战团,随手抄起椅子上的布偶剑指正在放声邪笑的杨家四少。 “你们在闹什…哎呦!”推开房门,雪隐偏头晃开了迎面抡来的床单尾迹,却被出膛炮弹一般直突面门的枕头砸了个正着。 枕头滑落在地,雪隐顿了一会转头离去,杨家小院一下子陷入了恐怖的静谧之中。 啪嗒啪嗒,屋内三人眨了眨眼睛。 哗啦,雪隐抱着一大筐枕头强势归来,如同重回战场的不败老将。 杨家男儿遇战不惧,遇战不避。 小黑猫看着不明情况飞进屋内却被高射炮瞬间击坠,散落一地羽毛的玛蒂尔妲,又瞧了瞧位于战场最中心涕泪横飞的大白狼,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挪着屁股后退半步隐入死角阴影。 至于睡眼惺忪的金悟和小泥鳅…这俩倒霉蛋直接被逢乱必到场的血离花当成子弹了。 鏖战至朦胧月色淡入雪光,年纪最小的阿闪终于顶不住了,一个猛子扎进杨御成怀中小腿一蹬直接打起了呼噜。 杨御成笑了笑打了个呵欠,接过雪隐递回来的被子枕头揉了揉满头大包的可怜大白狼,整个哐当一下砸在床铺上陷入了昏迷之中。 雪隐与拉结对视苦笑一眼,索性也各自回房换好睡衣,拉着褥子枕头回来打起了地铺。血离花则在一旁两眼放光,意犹未尽。 也许人们赌上性命拼搏奋战,就是为了将来的每一天都能像此刻一样? 尽管立场碰撞会蔓延出无数纠纷,但每一个为美好而战的人都值得尊敬。 “不打了么?”血离花嘟着嘴悻悻说道。 当然,她这种人除外。 次日清晨,杨御成吃完早饭,换了身不起眼的行商打扮,端着假胡子犹豫了半天最终还是放弃了。说实话,化妆卸妆是真的麻烦… 拒绝了雪隐的陪同提议,只拿了一张路线图的杨御成在行人较少的神幕小道上左拐右拐,悄悄咪咪摸向老六的歇脚之处。 五山队伍和四大世家除了插芊山之外基本已经全数离岛了,只留下了些边缘弟子于此充数,故此一路上倒是没碰见什么熟面孔。 但哥们这张脸之前好歹也被画在通缉令上贴过大街小巷的,一切还是谨慎为妙。毕竟当一天尸体少一天麻烦,这点道理小孩子都能懂。 不过让杨御成颇感意外的是老六竟然没有在此等候,甚至于他翻进屋内敲了敲那一尊颇为名贵的花瓶都没有得到半点反馈。 不止是无人留守,就连阵法符箓的踪影都无处可寻,这种大开空门的做派可不像赵抚兰那般人会做出来的…不说别的,若真有哪个神经病钻进来一顿打砸那他不就成冤大头了? 看起来这家伙还有别的落脚点,此处不过是用以联络。地头蛇狡兔三窟倒也正常,但这可苦了被阿闪踹得没怎么睡好还紧张兮兮横跨半座岛屿跑来寻人的杨御成。 “嗯?”仔细寻摸一阵,他终于在正厅桌案上发现了一张用砚台压着的可以纸条。 “北”就这一个字。 摸了摸脑袋,杨御成罩好兜帽按着对方留下的指示向着正北偏南一路行去,结果还真在不远处的临时医馆里找到了正在帮忙的赵老六。 “行了,回家睡一觉就没事了!”丑汉哈哈笑着拍了拍小孩的肩膀,一旁似乎是游客的父母不断点头道谢,老六只是简单挥了挥手又交代了一番与后续疗养有关的重要事项。 来往看病的顾客络绎不绝,原本被派驻于此的老医师忙得脑袋都开始冒热气了,不知这一切是否与天空中飘荡不休的飞雪有关。 还是说云响州医疗资源不足? 杨御成也未贸然打扰,只是在附近的小店里买了杯时下正流行的热饮靠在医馆后街的围栏边一边喝一边等。 说实话,味道真的不怎么样。 夕阳渐落,老医师终于过载宕机了。学徒们只能无奈将其抬回内室同时拉上医馆大门,还没排到号的病患只能等明天再来了。 赵老六收拾清洁完步,搓着手哈着白气慢慢悠悠逛了出来。他的脸被冻得微微发红,看起来比平时更加恐怖了,不过在杨御成眼中却总有种说不上来的顺眼感。 “回来了?”老六嘿嘿一笑。 “回来了。”杨御成点了点头,递上先前多买的一份却早已凉掉的饮料。 “这什么玩意啊?”老六揭开盖子猛灌两口,禁不住骂了句街。 “热的时候更难喝…”杨御成耸了耸肩,两人踏着悠长的影子向老六的临时居所缓缓走去。 第二百三十四章 敌龙寄生虫 “我先声明,有关于你遇到的一切我都完全不知情,一开始我也挺慌的,只是相信你这家伙绝对不会死的那么不明不白。”没什么时间准备,老六直接拎了个大茶壶出来排出两枚海碗。 “我知道,就算是你一手策划的我也不会生气。”咕咚咕咚,杨御成端起碗来灌了两口:“我又不是那种被算计了就会急眼的类型。” “所以…”老六耸肩道:“你在“梦中”呆了多少年?又遇到了什么人?” 你不是不知情么。 “十八年,十五年虚无,三年桑原。”杨御成平淡说道:“我见到了菩提教主间宫穹,他的事你翻翻史书应该就能寻到端倪了…最后我听到了杨守心和你师父的对话,应该是他们刚见面的时候?没有影像,只有声音。” “嗯,你爷爷十五岁离家跟随雷行风敕队前往各地扫平雨落残党的叛乱行动,正好是在十八岁遇到我师父的。”赵抚兰挠了挠下巴:“这里面一定有很深的关联,但我师父他老人家都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应该只能由你自己慢慢琢磨了。” “有没有一种可能,我其实就是杨守心?”杨御成挠了挠头,看到老六一副欣赏弱智的表情又连忙挥手说道:“呃…我的意思是,前人通过各种神秘手段给我植入了一段不属于我自己的记忆,然后巴拉巴拉哇啦哇啦…” “这我就不知道了,看到别人的记忆又不是什么稀奇事,福祥世家那帮子鸟人都把死者折腾起来剖析记录搞出好几大库书了。”老六摇了摇头:“你其实在出道之前还是挺平凡的,只有一条有关于你是什么毁灭之子的预言…” “我怎么不知道?”杨御成叹了口气。 “当然要瞒着你了,心理暗示这东西还是挺恐怖的,更何况那会你还是个孩子。”赵抚兰耸了耸肩:“而且你现在不也踏上预定的职业生涯了么?以毁灭天道为己任。” “啥叫毁灭之子?”杨御成疑惑道。 “这东西也不稀奇,简而言之就是灾星,走到哪哪就呱呱死人…我看不到你的命数,不过从实际表现来看你这一颗还算挺温和的了。别的不说,你爷爷跟我师父他们那班老五杰都是个顶个的大号扫把星。”老六笑了笑。 哦,就是那种啥村啥城哪个闲的没事干的巫婆贤者觉得无聊随便点个人出来说他是灾厄,然后把他绑上火刑架结果反而闹出一大串烂事的那种,满地都是的那种呗? 确实无聊。 “我只有一件事情想问问你。”老六打了个哈哈,神情突然严肃起来:“关于虹落…你都知道些什么?或者说那是你的天道之力么?” “虹落?”杨御成一愣。 “你不知道?”赵抚兰也愣了。 “我感觉我跟你的距离越来越远了,一般剧情转折不都是在有人开始说大家都听不懂的话的时候么?是不是下一卷你就要黑化了?”杨御成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 “啥跟啥呀…”老六挠了挠脸:“就是你失流的瞬间天幕再次开启,跟颜彻以力开天的那一下差不多,不过这回开得更狠。” “如果说颜彻是削掉了苹果皮,你那一下基本就是把苹果核都钻开了…本来大家都以为会出现什么天降洪水之类的灭世场景,结果只有类似极光的彩虹如丝绸一般缓缓落下,只持续了一刻就消失了,没造成任何可以观测到的影响。” 杨御成傻愣愣地点了点头。 “俗话说天无小事,一旦天象出现异常那一定会发生什么不得了的大问题。你的斤两和性格我也知道,绝对不会在临死前莫名其妙来上一炮大礼花…只是虹落的时机太巧了,所以我想问问你对于此事有没有什么想法。” “哈哈。”杨御成干笑两声。 “嗯,跟我预想的情况差不多。”赵抚兰抱着膀子重重点头,完全没有失望的意思。 “也许哪天再来一次让我看到了,我就能跟你掰扯掰扯了。”杨御成耸了耸肩:“这些事就去让那些重梦双源去琢磨,咱们这些小人物还是放眼当下比较好,是不是?” “你想问什么?”老六努了努嘴。 “小怪物到集辛县之后都发生了什么?突然断更了让我很难受啊…”杨御成笑着问道。 “你是怎么…”赵抚兰瞪圆了眼睛。 “所以我也比较疑惑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嘛。”杨御成也有点委屈。 赵抚兰深深吸气,缓了好一阵之后才睁开双眼认真打量起这位只会傻笑的英俊少年,瞅了半天也没瞅出个所以然来。 “我跟随观天世家秘录典籍上找到的线索跑去了集辛县,在那里遇到了一些人,做了些事,寻到了一部分可以被称为真相的信息。”老六长抒一口浊气:“有关于云响州人的真相,也是我一定要插足这场乱斗的理由。” 真相…嗯,可以泛指一切事物呢。 “龙。”老六悠悠说道。 龙? 杨御成脑中下意识地浮现出一头扎进蛋糕里吃了个爽然后被阿闪拽着尾巴揪出来的小泥鳅。 “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云响州曾经是一块流放地么?”老六疲惫地招了招手,一卷满是烟熏火燎痕迹的破碎卷轴嗖得一下从书柜里蹿了出来,跃至两人面前缓缓展开。 看来这屋子里并非没有符阵,只是自己竟然一点端倪都看不出来。 赵老六这家伙…文道造诣很恐怖啊。 “等会,你管这玩意叫…龙?”杨御成望着卷轴上的图像皱眉疑惑道。 鱼身马背,蚁足猿爪,两侧生四扇羽翼,脊负三面骨帆…好一个海陆空三用缝合怪,关键是这东西的脑袋竟然是一只五指分明的巨大人掌,掌心悬浮着一枚圆滚滚的晶状眼球。 什么抽象派大师的噩梦场景,不过这玩意竟然跟当初武煞罗被重新封印之前冒出来的诸多诡异相貌在感觉上颇有相似之处… “不同于我们风云人的图腾,缠雾蛇龙…或者叫真龙,也不是异域人崇拜的有翼蜥龙。这个东西在古代云响确实被人们分类进了龙属,虽然早就杀绝了,也许龙这个概念本身就是指拥有其他动物特征的奇异生命呢?”赵抚兰解释道。 “你这个想法倒是挺新奇的,所以这场云响乱局还跟考古有关咯?”杨御成耸肩。 “严格来说,是的。”老六点头道:“再看看一下面,你觉得这个是什么东西?” 下一幅画的冲击力并没有“龙”那么强,不过诡异之处更有甚之。一颗角质尖刺深深插入岩石之中,而在其末尾则连着一串…一串类似血肉混杂交缠而成,某种杨御成很熟悉的东西。 “某种…大号蜜蜂?”杨御成一下子就想到了以缝针应敌之后被牢牢卡死,无奈之下只得连着内脏一起拔出抽身的蜂属。 “很接近了,不过完全错误,众所周知,昆虫都是无脊椎动物。”赵抚兰微微俯身拿手指点着画像一一解说道:“你瞧,这个是脑干,这个是脊椎,上面连着胃和肠子…你再看这,这家伙的肝不太好,应该是长期饮酒…” “行了行了,别说了。”杨御成忽感一阵恶寒连忙打断了他的话语:“你的意思是,这玩意…这个东西…是一个…人??” “你天天拔人脑袋,应该对人体结构挺熟的?”赵抚兰摊手道:“无可争议,这就是某位古代云响战士的“残留物”,是被丢在这片恶土上同各方妖魔生死拼搏的引路先贤。” 我有点想回风来州了。 “敌龙寄生虫…”赵抚兰沉声念道:“它给了古代云响州人足以抗衡本土各类强大生灵的力量,也是现代不死性技术的源头。很难说是退化还是进化,但这就是我们在万年前的姿态。” “所以…雷行皇室是在集辛县进行这方面的实验,试图复制产出某种强大的不死怪物…或者说他们现在已经成功了?”杨御成眉头跳了两下,也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了。 “真是这样就好了。”赵抚兰苦笑一声:“人造出来的怪物总能被人自己清除掉,再不济也只是被那些怪物消灭干净…这又何尝不是一种造物主与创造物的传承轮回呢?” “什么意思?”杨御成皱眉问道。 “雷行皇室选中了偏僻的集辛县,作为尖端生物技术的研究场…他们并不是为了制造具备不死性的超级士兵,而是在寻求治疗不死性的方法。”赵抚兰沉痛地摇了摇头:“但他们失败了,研究出的结果则揭开了更为恐怖的真相。” “把人变成这样的寄生虫…至今还留存在人们体内?”杨御成倒吸了一口凉气:“也就是说…过了这么多年,千年,万年…” “没错。”赵抚兰点头道:“它们已经扩散出去了,不再限于云响州,而是潜藏在所有与此地有亲缘关系的五州人的血液之中。” “可是…” “没听说过什么类似不死性病症大规模爆发的消息,对?”赵抚兰呵呵一笑:“无论是风来王朝,雨落王朝,还是后来居上的雷行,他们都做得很好,拼尽一切掩盖了真相…” “被遗弃者…”杨御成默念道。 “但是现在,雷行皇室不准备再做这件吃力不讨好的无用功了。”赵抚兰垂眉淡淡说道:“万年前我们为了生存自愿承受的诅咒,终于到了该偿还代价的时候了…” “爆发前会有什么征兆么?” “呵呵,很难说。敌龙寄生虫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稀释早就不具备活性了,人体内又有灵气不断翻涌贯通,其实跟潜藏在我们身体里的各种病症基因和病毒比起来根本就算不上什么会让人头疼的东西。”赵抚兰呵呵一笑:“它只会在极为特定的情况下或者某种特殊环境中才会渐渐苏醒。” “特定的环境。”杨御成抬起头来。 “于云响人来说就是雪,持续不断,能够改变整个生态环境的雪。”赵抚兰微笑说道。 雪… 第二百三十五章 生日快乐 喔,讲故事,我最爱讲故事了。 地点还是这片名为云响州的悠闲乐土,人物还是那些史书里经常能看到的人物,至于时间嘛…让我看看该往回调多久呢? 先看看当年的集辛县都发生了什么。 烽烟,血痕,怀抱同伴逐渐冰冷的尸体,眼中烈火仿佛要烧尽整个世界的悲痛少年… “愈身,为什么…?” “对不起,抚兰…我终有一天会成为云响的王,我不能背叛自己的宿命…” 呃,好,让我们跳过这些陈芝麻烂谷子一样的无聊情感戏桥段。 谋算与背叛每一分每一秒都发生在世界各地,现实与理想相冲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到头来不过是庸人自扰。如果伤痛与悔恨能让小怪物成长为一名合格的男人,那又有什么不好呢? 先来聊聊虫子,不是那种嗡嗡嗡到处乱飞的虫子,而是会帮助我们的那种… 人类分辨好坏的方式通常都是以对自身有没有威为基点来进行判断,从这个角度看的话寄生虫百分之一百是坏东西。 虽然它们只是在生存繁衍,但众所周知,寄生虫可不会自己种地。它们有一套系统化的寻找猎物的方法,也有各自偏好的寄生对象…一旦成功扎进了其他动物的体内它们就会开始侵吞对象的血肉,排泄转化出的毒素,最后再悠闲地产下一大堆卵,直到把宿主蛀空为止永不停歇。 它们大多都是主动型的被动猎手,你应该明白我在说什么…如果你什么都不吃什么都不碰自然是不会招惹到它们的,不过人入红尘总是不可避免与外物接触,故此我们之中总有倒霉蛋会中这些微型杀手的招。 普通的看看医生吃点药就行了,严重的大不了躺床上等死,我一直觉得被虫蛀死其实跟被老虎挠死或者被大象踩死之类的没什么区别… 不过呢,有一种寄生虫,它们无比高傲,既不侵害其他生物也不需要进食或者繁衍…它们沉睡在地下深层的静谧之所,没有感情,没有欲望,与这世间一切格格不入。 这世界虽然不需要没有意义的东西,但也不会禁止它们的存在,而这一切平衡都在陷入绝境的罪人将五彩斑斓的石幔敲碎的那一刻起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你以为我要讲什么虫虫危机之类的重口味场面了么?不,敌龙寄生虫最开始现世的姿态只是一块又一块浑然天成的完美圆石,辉耀缤纷,其中仅有一颗水晶瑕疵般的小黑点。 罪人们本能地感觉到了这些大号鸡蛋似的怪石头很不寻常,他们用锤子敲,用火去烧,放到水里泡上几个来回…要我说,其实人在遇到未知的事物时的表现真的跟猴子没什么区别。 没有回应,只是些先前没人发现过的怪异结晶,地质学家也许会为此欣喜若狂,但于我们…还是想想该怎么对付堵在地上洞口处的那些凶神恶煞,身怀异能又力大无穷的怪物。 就在大家都要放弃的时候,突然有一个小个子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开始了他的祈祷。 石头啊,救救我们,石头啊… 石头回应他了。 你想成为什么?石头问。 我想成为鸟,展翅翱翔在苍穹之上,我想成为鱼,潜入最幽暗的深渊激流。我想成为最强大的龙,可以打倒龙的龙…我不想再恐惧了,我不想再面对死亡的威胁了。 那就成为它们。 石头散发出的鲜血流淌般的深沉红光,犹如情人的亲吻一般轻轻印在了他的额头上。 那之后过了多久?当他们如同熔岩喷涌一般从地下缓缓升起时,整个云响州都掀起了变革…妖魔们惊异于眼前这些曾经无比弱小,现在却不死不灭还能变幻自如的直立猿猴的力量。 就连最强大的龙都无法与之抗衡…一个人在面对龙时依旧卑微无力,但他超脱了死亡。哪怕是被撕得粉碎也能重新站起来继续战斗,一次,两次,三次…十万次,百万次… 这样的人越来越多,哪怕怪物们终于意识到了危机,奇迹般地摒弃前嫌抱成一团,依旧无法逃脱被活活耗死的命运。 那个时候,人们还没掌握应用灵力将自身无限拔高的知识与技术,但却靠着疯狂与愤怒战胜了放到现在都会超越常人想象的敌人。 也正是自那时起,人与神的距离变得越来越远,同时又开始逐步接近… 终于,人类赢了,这片永远被银妆包裹的纯白大地终于只剩下了一群体毛稀疏的直立怪物。如同宣告着黎明到来一般,冰雪消融,白银贵妇云响州也渐渐显露出了她的惊艳容颜。 这是一片足以被我们称为母亲的丰饶大地,一片能让人类无忧无虑生存繁衍的乐土。 我们不再需要变成鸟,不再需要变成鱼,也不再需要变成龙了。 因为我们,人类,远比那些卑贱愚蠢的低级生物要伟大得多… 敌龙寄生虫并不需要吞食血肉,也不需要宿主为其提供能量。相反,它们会如太阳一般近乎无限地为宿主供应用以行动的力量…这项交易之中对于人们唯一勉强称得上是“索取”的条件便是:战斗,不断战斗,不断杀戮。 这对于时常处于危机之中的云响古人根本就算不上代价。而当扫清威胁,全州进入和平时期之后,曾经历了难以想象的疯狂与折磨之后的战士们也终于能够随着敌龙寄生虫陷入休眠,重新回归安宁死亡的怀抱了。 我们离开了,但能够跨越死亡的无上力量不会离开。若未来的某一天危机再临,肥沃的白云沃土再次被冰雪掩盖,屠龙之力便会伴随着不屈的反抗意志一同苏醒,如同往昔一样帮助我们越过那一道道天堑般的壁垒难关。 人类,万岁。 他们不会再次复活,不会被操控成为愚钝的行尸走肉,尸体如常人一般腐朽凋零…即使到了今天也是现代不死性研究的理想模版。 但到了现在这个时间节点,政权即将交替,各方势力纷起,来自于远古的神秘力量逐渐苏醒可不是什么能让人感觉喜闻乐见的事情。 敌龙寄生虫在受到环境刺激苏醒之后会先检视宿主的身体,它们首先会从寄生主体的活力来判断其能接受到什么程度的强化。 修行者日夜引灵气灌体,沾染了个人气息的灵力拥有极强的排异性。老者身衰体弱,成年人又大多操劳终日,故此最容易也是最快会显露敌龙感染症的便是未入修行门道的孩子与少年。 一开始,它们会游离于宿主的脏器内部,记录下各项体征以作再生时的蓝本。然后,波澜壮阔的基因工程便悄无声息地展开了。 最初只是类似感冒,患者会出现头晕恍惚,四肢无力之类的轻微症状,这是寄生虫们正游离在脊髓之内接管人体控制系统的体现。 第一阶段完成后,宿主将不再能感受到来自任何刺激所造成的疼痛与瘙痒。 第二阶段:体液,宿主于此正式踏入了不死性的领域。只要脊椎受到的损害未超过三成以上宿主便不会死亡,伤口会被无序再生的血肉筋膜胡乱填补,这也是先前颜彻手下的那支黑衣军团所处的稳定阶段。 人造不死性止步于此,再往前便是以不死闻名的神的领域,也是敌龙寄生虫的领域了。 现在,神幕阁的多处临时医馆在短短几天之内已经接诊了上百例疑似敌龙感染的病例了… 雪若不停,雪若继续扩散,很难,也不难想象整座云响州会变成什么模样。 敌龙寄生虫不会影响宿主的思维与行为,它们都是天使一般的无私存在…但人不是,若不遵循体内翻涌的本能进行战斗与杀戮,那么随着寄生虫陷入沉眠而消亡便是每一个人的注定结局。 还有什么能比在意识清晰的情况下眼睁睁看着自己渐入死地更容易逼疯一个人的事情呢?更何况,在人们意识到自己身体情况的同时,敌龙寄生虫已经将他们改造成了可以轻松掀翻狮子老虎之类强壮野兽的不死战士… 主动接触敌龙寄生虫的古代英雄们忘记了最关键的事情,那就是一旦没了外敌,人类种群便会开始尝试自己玩死自己。 战斗,杀戮。 成为龙,杀死龙,杀死一切。 如果这就是你们的选择… 没有人能医治或者祛除敌龙寄生虫,因为敌龙感染根本就不是病,它是云响州人选择的进化路线,是人类荣耀的象征。 那么,杨御成,你会怎么做? “这东西的原理…很像…”杨御成低头沉吟一阵:“敌龙寄生虫…跟天道摇篮有关系么?” “你在想什么?”赵抚兰皱起眉头。 “鲸玄号还在云响州境内对?”杨御成抬起头来,目光坚定:“如果靠天道摇篮的力量连现实都能改变,那么除掉一两只虫子想必也不是什么难事,我想去把那艘船捞出来。” “不过十二万,现下预测能够熬过感染前两个阶段成功跻身不死之境的人保守估计也不过十二万而已。只要组织大规模的隔离围挡任他们自生自灭,天下至少可以再太平五十年…云响州已经为此预留了很多处保留地了。”赵抚兰沉声说道: “你真的要为了这点人去冒险接触天道摇篮么?不说你自己与它的诸多玄妙关联,这世上绝对没有什么不需要付出代价的置换。想拯救什么就必须牺牲些什么,这道理你不懂么?” “我懂,但是你开了个坏头。”杨御成耸了耸肩:“我没什么多余的正义感,不过我这人做事只看中一个点,那就是承诺。” “我请你来只是想…” “不,我说的不是这个。”杨御成偏头望向窗外夕阳:“你刚才接诊的那些孩子们…你跟他们说过“回家休息休息就没事了”对?” 赵抚兰肩膀一颤,默然不语。 “你这样的人不该欺骗孩子。”杨御成嘴角一翘:“如果那是谎言,我就有义务将它变成真实…这就是我回来的意义所在。” 摘下一朵小白花,仅此而已。 “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老六终于克制不住笑出声了:“你真是个很有意思的怪东西,若你早生七十年,只怕当下世间也不会如此混沌了呢。” “也有可能会变得更乱。”杨御成挑眉耸肩道:“所以,有什么计划没?” “甲计划,乙计划…那些都是求稳之选。若你强势插足进来,只怕我就得翻我最不想翻,单看纸面描述也是最不可能实现的那张牌子了。”赵抚兰唰啦一声抽出折扇挥了两下: “霁雪寻龙,简而言之…所有人都要打,所有事都要做,你有这个胆量么?” “我可是能直接把我爹的遗骸丢进人工湖里的那种类型,你还在这跟我谈胆子?”杨御成嘿嘿一笑,两人眼中都绽放出了炽热的光彩。 打雷行,打魔教,打所有妄图搅碎云响州悠长的和平岁月,给人们带来痛苦的存在。 止雪,捞船,管它什么狗屁龙不龙! 天下闻名,就在今朝。 “哦,对了。”杨御成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猛拍了一下大腿:“我差点忘了…” “啥呀?”赵抚兰被他吓了一跳。 “老六,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杨御成规规矩矩挺直腰板做好,嘿嘿笑着清了清嗓子高声唱了起来:“祝你生日快乐~” 祝你生日快乐~ 祝你生~日~快~乐~~ 祝你生~~日~快~乐~~~~ 冬至雪紫月,真是个奇迹般的月份呢。 第二百三十六章 魔女屠龙令 裹在毯子里望着窗外淡紫夜色下的鹅毛飞雪,其实杨御成的心境与刚来云响州时相比并没有发生什么重大变化。 内幕就内幕咯,雪就雪呗…这地界跟风来州那片穷山恶水比起来依旧美丽非凡,温和闲适,人再怎么折腾又能对自然造成什么影响呢? 不同的则是羁绊,人正是因为一路行来遇到许多性格各异的奇妙人物,经历无数不同寻常的冒险才会渐渐变得不像自己。 五山,四大世家,雷行皇室… 魔教,桑原,夜心王… 人,要是有条件的话真的不要随便去外地瞎混,杨御成这才刚到云响州个把月,扑面而来的滔天浑水已经让他头都快胀成气球了。 搁风来州他再不济也是个少爷,走到哪多少人家也会给点面子。再瞧这边,一个个嘴上少爷少爷的喊,反手就把自己当牲口使。 阿闪正在院子里转着圈追不知从哪飞来的冬槑蝶,这玩意为什么叫这名字呢…因为它的成虫期是在冬日最严寒的时候,而且翅膀上的花纹清一色都是两个小人一样的“呆”。 小人…嗯。 雪隐在一旁整理资料并回复信件,拉结正收拾大家的行装忙得焦头烂额。玛蒂尔妲和金悟不时蹦哒着运来各式物件,至于血离花,她也在帮忙…帮忙吃大家的补给。 不是,长途奔袭为什么要带米花糖啊? 杨御成与雪隐两人互换了装备,第一是雪隐接下来要长期赶路也容易遇到突发情况,二来是这些天下来他玩驭风旗玩得还算顺手。 独行轮作为杨家五宝之一,杨御成自然是会用的,甚至有可能是杨家五子里用的最好的那一个。毕竟雪隐小时候这件家传法器总是莫名失踪又神秘归位,比起攻击性不那么强的驭风旗,杨御成还是更喜欢能直接造成伤害的物事。 话说回来,入山修行啊… 苏乘那边来了消息,贺谏表示支持杨御成继续隐瞒生死的决策,并且对此做出了“坏人活千年”之类的高度评价。他会派门下心腹在少年英杰会闭幕之后先行一步送杨御成去插芊山,并且正式接受插芊三宗的入门仪式。 至于入门考验就没什么必要了,一般来说带艺入门的人都得和门内辈分最小的一众弟子打一圈三局两胜的考核比赛。不过搁到杨御成这种情况,山内三宗那群今年刚入沉浮的小屁孩一起上估计都不够他打的。 虽然他也是刚入沉浮的小屁孩,这就是江湖中人们常说的人比人气死人,无端挫败弟子们的修行信心自然不会是什么优秀决策。 插芊山往往会根据新入弟子的天赋特长将其安排进“厉,华,彩”三宗之一修行不同的功法。像贺谏与苏乘都是厉宗出身,不过只要足够优秀,自然也能跳到另外两宗去学习其他课程。 但杨御成属于例外中的例外,首先这家伙是拿着上代飞仙的佩剑入门的,这是天授。第二这家伙就算去掉玄奇的天道之力也是个看啥会啥的作弊哥,三宗上下都鼓足了劲想造个现任飞仙出来,故此全都开出了通行证。 三宗一起教,您能学多少就学多少…毕竟掌门亲传的引神录你似乎都看不太上眼的样子,还自行科研来了手驴头不对马嘴的入画掌。 虽然确实比贯掌厉害。 杨御成的天赋确实恐怖,不过他本人并不是个按部就班的性子,武艺修为大多也是秉承他自己曲解过的实用主义有需要再琢磨。 贺谏倒是无所谓,反正你只要入了门那就是挂上了插芊山的脸,谁说飞仙不能用机关枪的?不管用的是什么方法,路途走向何方,只要能在一众群豪里杀出名头就行。 五州没有那么多硬性标准的正邪之分,千百年来人们也早就看清了所谓正道魔教也不过是势力纠纷。为人善良友好那就是好人,反过来就是坏人,最重要的说到底还是过日子。 就像雷行皇室,没有什么天授神权,完全就是靠武力震住了全天下。该支持农耕支持农耕,该支持文化支持文化,大家的生活蒸蒸日上,这不比以神之名大兴土木的历代古朝好多了? 哎,闲啊~ 窝在躺椅上哼唧着小调,怀中趴着小号电磁炉一样的小黑猫,兜兜转转奔忙许久,最后还是绕回了一开始的三崖风光。 邦邦邦,邦邦,闲适总是要被打扰的,要不然故事又怎么能成为传奇呢?雪隐侧目过来,杨御成悠闲地点了点头示意可以开门。 暗号都敲对了,肯定是自己人。 “五少爷,抱歉打扰您了,这是圣…嘎!”风尘仆仆跨至屋内,肩上还堆着两座雪山的萨西尔开场白还没念完,直接被旁边躺椅上缓缓伸出摊开的那只手吓得咬到了舌头。 手不吓人,人吓人。 “信是?给我的。”杨御成赖唧唧地嘟囔了一声,看都没看疆在原地的萨西尔。 “杨先生,您…”萨西尔愣了好久方才回过神来左瞧右看,雪隐感同身受地朝他点了点头,他这才紧张地向院外打探起来。 “放心,没人跟着你。我这人说大也大说小也小,哪会有人特意缀着你只为确定我的生死的?真正的有心人早就寻到端倪了…”杨御成慵懒地说了一声,同时招了招手:“就比如说你家圣女…快点,信,拿过来啊…” “哦,啊,是…”萨西尔疲惫地喘了口气,小跑着过来双手递上了那枚封面上啥都没写的轻薄书信:“这一切…原来都是您的谋略么?” “啊?啥谋略?”杨御成皱了皱眉头。 “您不知道?”萨西尔又愣了。 杨御成从毯子里探出半个脑袋来,不怒自威,眼中写着四个大字:有屁快放。 “呃,那个…须蓝会已经派出顶尖刺客要来杀您了,正好就在一个星期之前,您…诈死的时候。”萨西尔缩着脖子用极快的语速解释道。 杨御成与屋内众人面面相觑,得到的反馈都是满脸懵懂。 这又是什么入门考试之类的钓鱼试探么?还是须蓝会内部产生了什么分歧?或者说他们本来就想杀我?薛大先生那般心怀天下的圣人级老板至于以优渥条件骗我去撞枪口么? 算了,琢磨杀手“为什么”要来杀人简直就像琢磨大象为什么能长成那么大只,虽然有迹可循也能得到答案,但是完全没有意义。 反正我有插芊山罩着… 妈呀,还是有点心慌。 “算了,这事先不谈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一只小蚂蚁面对人家的拿捏也没什么办法。”杨御成叹了口气甩了甩手拆开信封,时月昙清秀的笔迹跃然纸上。 “杨御成若死,此事便与你们无关。速速撤离云响州,若需帮助可与萨西尔联络。” “你要是没死而且还在读这封信,那么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小忙,报酬丰厚。” “云响州的龙要复活了,杀了它,你应该知道我指的是哪种龙,将它的尾鳞取下给我。” 杀龙啊…杨御成又叹了口气,不禁想起了夕御前那个遇事就要往上撞的头铁性子。 大小姐都这么爱使唤人… 第二百三十七章 灭须蓝 最后萨西尔还是莫名其妙被留在杨家小院吃饭过夜了,他之前还真不知晓杨家人竟然如此好客。但杨御成的想法有可能是如果真有须蓝会的刺客跟在他后面摸过来了,有他在多少也能添上一份助力,或者多拉一个倒霉鬼一起上路。 杨御成还是挺怵这事的,对那些高来高去的大人物他倒是敢耍浑,毕竟千金之身坐不垂堂,人家犯不着拼了一身家业过来跟自己玩命。 不过杀手这玩意的本职工作就是要人命,敢干这个的自然都不要命,所用的手段也是变着法的刷新下限。 风来州曾经有过这样一件事,那年刚被立为太子的遵亲王带着大队精锐侍卫出巡,逛到了临近雷行边缘的洞明县红枫城歇脚并会见当地领导共商大好未来。 按理说在这种警戒级别拉满的时间与地点正常人打个喷嚏都不敢出太大动静,结果须蓝会还真就硬捅上来了。 他们直接一把火烧了红枫城的军械库,迅如猎豹悍然出手取下目标的小命,接着事了拂衣去,大展功与名。整座城里的高手精锐都被这蛮不讲理的霸道手段搞懵了,救了半天火愣是没人反应过来赶紧去抓人。 太子现在活得好好的,今年年初还抱了个大胖小子,红枫城的权贵们也没有哪一位是死在当时那场祸乱之中的。 须蓝会这是在干嘛呢?脑子抽风了来挑衅皇权扇太子的脸么?后来官方才查明白,感情他们只是正常接单过来做任务的。 目标是谁?是个连名字都没资格被记录在册的编外小吏,那天他正好轮值去红枫城的军械库中帮忙搬运演出用的空膛炮。 起因是啥?这小吏在老家的大舅哥是个顽劣性子,仗着家里有人当了个芝麻小官便把村子里的乡亲们挨个欺负了个遍。 有一天他跟人争宅子的三尺院墙,眼看不在理便撸起袖子把人家老母打死了…至于他是不是故意的,这恐怕得跑过去实地采访一番当年的那些老人才能知晓真相了。 无论如何,街坊邻居们积压已久的不满终于在这一刻爆发了,怎么爆发呢?村长只道以和为贵息事宁人,完完全全的甩手不管。 官也报了,人家过来一瞧只说老太太本就病弱,死因是受惊之后旧疾发作。判虽然可以判但不能定为行凶伤人,只能算是间接致死…最严重不过也是把那大舅哥拉去砸五年石头就给放回来了,在狱中表现好的话还能减刑… 他回来了岂不更完蛋?今天打死二姥太,明天就要抄着榔头上街乱捶了,毕竟砸石头这事对于肌肉锻炼来说裨益还是挺大的。 联络那位小吏,他倒不是什么浑人。急忙跑回来表态也到位了,坟头也跪了,补偿费也一个子都不带吝啬,但就是对处罚自家大舅哥一事咬碎了牙都不肯改口。 人家仵作不都说了嘛,间接,间接… 法治社会,法治社会。 乡亲们没辙了,越憋越气。也不知哪个缺心眼的提了一嘴替天行道之类的屁话,一时众位英雄好汉豪气顿生,杀意冲天,结果真到发草叉锄头的时候反而没人敢上去接了。 都不敢动手,咋整?小吏的话倒是给大伙提了个醒,现代社会嘛,啥事是钱解决不了的? 磨蹭半天凑出二十两银子,村中腿脚最快的半大小子连夜赶到了某个僻地杀手组织的某村分舍把那大舅哥和小吏的名头都递了上去。 为啥小吏也得杀?他帮坏人说话… 乡下的半职业杀手端着杯子拿起单子一瞧,这他娘的什么玩意啊?气得刚喝进嘴里的水都差点没喷出来。 可都是街坊邻居,低头不见抬头见也不好断然拒绝,故此乡下杀手只推说我们这没人能胜任如此艰巨的任务,不过我可以帮你联络下其他组织看看他们愿不愿意出人接单。 半大小子又以同样迅捷的速度跑回村里,如同传达奇迹大捷消息的通讯兵一般骄傲地宣讲了自己在路上遇到并攻克的那些艰难险阻,以及单子已经递上去了的天大喜讯。 好啊,恶人的报应终于要来了! 再说回乡下杀手那边,这哥们也是个实诚人,他还真信守承诺把单子传给别的杀手组织了,估计他当时也没觉得哪个缺心眼会接这种搞笑节目一般的商业演出。 结果单子传来传去,也不知道怎么的就传到须蓝会的风来州分舵了。 也许这就是缘分?当然也能侧面说明杀手们的信息网有多么恐怖,一条来自偏远小村的废纸竟然能落到天下闻名的大组织手中,光这一点就足以让五州众生人人自危了。 好巧不巧,风来分舵那会正好收了一批新人,更巧的是他们的领队那天晚上正好喝大了,脑子抽了三十多道筋,抄过那张皱巴巴的小纸条二话不说就把印给盖上了。 单子盖了须蓝印,要么是整个须蓝会死到一个人都不剩,要么就把任务做完。 最巧的是,这队新人里有个狠角色。不知现在正在总坛中深造的那位年轻当家回忆起当年自己的第一个任务时会有什么感想呢? 巧合与巧合交叠绽放,开出了将红枫成上空烧成血霞的灼灼烈火。须蓝会经此一役也正式在风来州成功立足,自此,不论风来哪里出了什么大事都撇不开他们的身影。 满盈城那一夜他们肯定也在,从手感的反馈上来看杨御成应该是引爆地脉炸死了几个蹿得比猴还快的怪家伙…指不定人家就是要为这事来找自己的报仇的呢? 不过薛大先生都说会出手压住自己的单子了,等等…难不成他那晚离开神幕阁之后一直没机会跟总坛取得联络…? 云响州,真是滩浑水啊… 一夜平和,睁着布满血丝的双眼拖着沉重的身体爬起来的杨御成叹了口气,被杀手盯上真不是说着玩的,这事要是不解决只怕自己再熬几天都得神经衰弱了… 退一万步讲,自己被宰了其实也无所谓,可问题是雪隐拉结还有阿闪他们。 须蓝会出手可不讲究什么耕耘黑暗侍奉光明,绝不伤及无辜之类的刺客信条,不管用什么方法只要目标变成一具尸体那就算成功。 主动出击。 把一群疯狗列入敌人清单这事自然不是杨御成乐于见到的,不过他也没得选。毕竟他现在已经是拖家带口的人了,小院里的这几个孩子受到任何伤害都不是他能接受得了的。 主动一点把这当成一场入职考试其实也未尝不可…只要能证明自己的实力,天下有哪扇门是撬不开的?大不了扣我一个月奖金嘛… 这事先放一放,先放一放。 重振精神,迅速调整到最佳状态,今天可以说是自己人生中最重要的…其中一天,绝对不能在这时候掉链子。 今天,只有今天绝对不行。 鱼粒粒大人的少年英杰会闭幕专场演出,就在今天,就在今天下午! 十八年了,我…好想您啊… 第二百三十八章 英杰谢幕 “你还没死呢?还是死回来了?”翩莱迦头上套着超大号的鱼粒粒主题方巾,蛇足举着粉丝牌,复眼挨个眨了一圈瞧向杨御成。 “死回来了。”杨御成跟他的打扮差不了多少,只是精神状态明显不太好。 “哦。”翩莱迦圆滚滚的头身一体点了两下,转过去望向正在忙碌布置的龙骧台。 贺谏呆在一旁不时侧目,杨御成这小子的神奇他已经见怪不怪了,坤道四十二恶兽他也不是没见过。只是依旧维持着鼎盛实力的翩莱迦确实让人颇感震撼,而且… 这玩意怎么长得那么像门内隐秘书卷里画的厉宗万法之祖啊,不会? 我宗术法…难不成真是… 摇了摇头,摒弃一切杂念的贺谏也随着一人一兽的呆滞目光望向场下。不就是个会唱歌的小熊猫么?至于这么有吸引力么? 演唱会预定下午开始,这俩闲人一大早就赶来了。最初察觉到异象的贺谏在隐隐捕捉到翩莱迦的气息之后,吓得差点没开启刚刚在神幕阁架设起来的防御工事。 也就是杨御成来得早还赶上了,要不然以翩莱迦的性子也不会去跟这堆小蚂蚁解释什么,真让他把自己新搭上的靠山给灭门了那就热闹了。 回想最初遇到这哥们的场景还是鱼粒粒尚处新人时期的路边演出。翩莱迦是个孤僻的性子,不爱往人多的地方凑,故此只是将本体埋在地下探出个蛇首充当耳朵听歌。 结果他就被杨御成这个傻大胆加好奇宝宝给硬生生拽出来了,堂堂坤道恶兽自然不会难为一个孩子,只是稍微跟他分享了一点知识。 一点会让最博学最理智的神秘文化研究者在顷刻之间陷入疯狂的小知识… 杨御成扛住了,甚至想知道更多,也许这就是天道化身会在后来找上他的原因。别家小娃娃落地都是呱呱哭,这家伙生出来就能睁眼,眼珠子还贼兮兮地滴溜溜转来转去。 他一个没什么修行天赋的小屁孩会背负那么多预言,被多方大拿秘密关注也不是没有理由的。毕竟杨家隔代之前就蹦出来过一位双源尊者,再出个圣人魔王之类的也谈不上又多稀奇。 杨御成为来自无穷尽之处的知识痴狂,翩莱迦为鱼粒粒痴狂,杨御成也为鱼粒粒痴狂…这俩怪东西算不上朋友或者导师学徒之类的关系,但冥冥之中还是能够相互牵引的。 事实证明,异象总会成为现象。完全没展现过任何天赋的杨家四子出道俩月就能一打四,高人们的关注并非毫无道理。 任他再成长下去,十年…不,五年之后,大部分人估计都没办法再轻易拿捏他了。是助长还是掐灭?只要掺杂了立场那么人们一定会两极分化,一场围绕小杨的明争暗斗即将… 好巧不巧,就在此刻,诶嘿,他死了。 还是失流喔,失流都知道? 鱼粒粒在金色雪花飞舞之下的盛装登场将整个演唱会推向了最高潮,经过八强开幕上的简单亮相,云响州已经认识了这只可爱的小熊猫与她梦幻般的美妙歌声。 是金子在哪都会发光的,(划掉)鱼粒粒大人怎会是黄金那种粗鄙之物?她是天,是地,是星空日月,是宇宙尽头的演化…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而鱼粒粒殿下本身就是一切的源头,超越至道,超越任何已知与未知的… 烦死了,你怎么又改我台词啊!? 杨御成双眼含泪,在龙骧台上先前为崇亲王等人准备的隐秘观赛室放声咆哮,一边的翩莱迦…我也数不出它有几只眼睛,反正那场面光是看上一眼回家估计都要做上三天噩梦。 贺谏这般人都直接转过去面壁默念心经了,故此画面暂不表于文中。 可惜的是,鱼粒粒这回演唱的依旧不是自己亲自写词谱曲的原创作品,而是通过官方与云响各家大文豪斡旋之后得来的诗赋改曲。 哎,云响州人不懂啊,鱼粒粒大人仅仅是个唱歌无比动听的小熊猫么?她的原创作品才是她的灵魂…不过也无妨,真正的好东西只要留给自己这种狂热粉丝就可以了。 谢幕收尾,海内澄清,飞龙舞凤在空中漫舞轻旋勾勒出各大英杰会赞助商的花纹图标,就连那被映衬出斑斓色彩的冰冷雪花仿佛都在鱼粒粒的歌声之中产生了温度,真是好一副歌舞升平的太平盛世之景。 牵动云全响州人心的超级盛会正式结束,云响神豹之子余复载夺下魁首。尽管四强莫名弃权了仨,但相比以前那些只会登台表演秀肌肉的儿戏节目,这届比赛已经足够精彩了。 登台捧杯的余复载脸上的表情就跟生吞了两斤苍蝇差不了多少,不过没人会在意他的感受,既是比赛,终归得有冠军…而且赛事组也没有多余的时间让他去跟其他八强再比一轮了。 当观众商铺离开神幕阁之后,这里会在顷刻之间被改造成最高规格的前沿要塞。名目上是用来停泊试验型征天舰的军用基地,但稍微了解一点内幕的人都会明白,这是一根悬于无想内海正中,随时准备插向桑原喉头的利箭。 颜彻的突袭加快了远征计划的进程,当然,这也是雷行上层想要看到的。至于他本人在寻求什么,或者说他麾下的势力有什么目的…总之双源都是守信的典范,他说不会踏足云响州那就绝不会违反约定屁颠屁颠地跑过来。 雷行各路精锐已经陆续完成进驻,只要夜心王不亲临云响,丢几个重梦进来都是打水漂,他也不会傻到来拿肉包子打狗。 接下来是内务了,云响州的家务事。 老天师笑嘻嘻地拍着巴掌推门进来,被定在原地仿佛被抽干了灵魂一般的翩莱迦吓了一跳,跟贺谏眼神交流了一番之后才望向同样宛若空壳,静静看着鱼粒粒离去方向的杨御成。 翩莱迦偏转身子,腾出三只复眼深深盯了老天师一阵,接着蛇足裹身旋转如风,伴随着“咕咕”的怪异声响霎时间消失无踪。 老天师顺着它破空移动的轨迹瞧了一阵,任他是智力点满的天下前十估计也想不明白坤道恶兽为啥会出现在这里还打扮成那副模样了。 面对陈惜命眨巴着眼,呼之欲出的满腹疑问,贺谏疲惫地叹了口气,缓缓摇头。 别问我… “它也是鱼粒粒大人的粉丝,不用想那么多…坤道四十二恶念其实每一个都比你们认知中的形象更加纯粹。”杨御成深深吸了一口气,言语中流露出了十二万分的遗憾:“我还以为会用那首曲子做结尾呢…不过既然她觉得这样最好,那就这样…” 老天师与大山主一同挠了挠头,人和人的世界是不一样的,这两位得道高人实在是无法理解杨御成此刻的心情。 “您两位都有事要跟我说是不是?”杨御成这才将全套粉丝装备慢慢收好,十分珍重地揣进怀里朝两人分别施礼道。 俩老头怔怔地点了点头。 “抱歉。”杨御成叹了口气:“我还有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处理…” “没事,我们不急。”老天师笑了笑,贺谏在一旁也只能接着鼻子点头附议。 “多谢。”深施一礼,杨御成遮上兜帽,踏着楼台栏杆如风般快速离去。 “杨大哥年轻时也是这样么?”贺谏抱着膀子望着那正靠着并不熟练的插芊步辗转腾空的单薄身影,也不知道该笑还是该生气。 “这孩子可比守心稳重多了。”老天师依旧是那副乐天笑脸:“血脉之事难以言明,不过敢说敢做旁若无人这些点他都遗传下来了…身负超然却无比自然,这不也是你看中他的地方么?” “我看中的只是他的资质与宿命…我终归还是无法如您一般超脱这些世俗眼光,也许这就是双源与重梦的差距?”贺谏摇了摇头:“我实在是理解不了现在的年轻人…” “呵呵,我也不懂,不过我倒是知道他为什么这么急着离开。”老天师拍了拍贺谏的肩膀,伸手指向杨御成离去的方向:“你看,他是要去哪?” “那个方向…喔,原来如此。”贺谏眯眼观瞧一阵,表情终于释然了。 从龙骧台到杨家小院几乎是横跨大半座岛的直线距离,想在日落前以最快的速度赶到目标地点的话自然是没功夫陪俩老头聊天了。 为什么这么急? 他弟弟,要出远门了… 第二百三十九章 朝阳启程 自杨御成懂事起,雪隐就是个一直跟在他屁股后面的小尾巴。 长子豪迈磊落,二子温婉机敏,这两个还算正常…三女见啥拆啥,四子一秒换三个想法,老五则是颗闷瓜蛋子。 杨登明不时也会幸福地叹气感叹道:怎么后面三个小的都这么怪啊? 当年大哥刚刚升任庶长,逢年过节一家人喜气洋洋团聚一堂时,他会揪住正准备搞大搞恶作剧的杨御成,再抱起缩在后面暗中观察的杨雪隐…他在的日子会是杨府少有的安宁时光,至少那时满盈城对杨御成来说还是自己的家。 后来杨赐羯跟随导师与军长前去戎边鏖战,生死难知。二哥杨赐信奋发挺进踏入文坛,一封百字家书荟萃风来千年那些被人们淡忘的深厚文化,投书会为他门庭大开,天下宗门只有任他去,绝无拒他来,而他却婉拒了一切热烈邀请。 他得扛起下任杨家家主的担子,最重要的是,他还有一堆弟弟妹妹要照顾。 杨赐信生性好静,但他最喜欢的却是蔫坏与痴狂随时切换的四弟…不得不说,杨御成的文学启蒙二哥至少占了百分之七十的功劳,毕竟他是一个就算看到孩子咔嚓一下扑在砚台上再把满屋拍得都是漆黑小手印也不会生气的温柔老师。 当然了,他对三妹与五弟的爱也不会有分毫偏颇。杨赐信以蛮横霸道的雪舞与缩在门后双眼锃亮的雪隐为蓝本画过不少双虎图,最喜欢的一幅直到如今他也摆在了自己的私室正中。 那时候,家仍是家。虽然父亲变忙了,大哥也不回来了,但温柔又严厉的二哥与烦人的三姐还是挺照顾自己的…而且小豆丁老五也长大了,捉弄他成了小小魔王杨御成生活中的主旋律。 再后来,二哥似乎发现了什么事情,关起门来一个月都未必能见上一次面。父亲只说他在用功读书,为以后入仕官场做准备,但杨御成却看到了父亲眼角逐渐加重的皱纹,还有深夜翻墙进去时,窗缝之中立于书案跟前不时浮现出狠厉杀意的二哥的脸。 那么温柔的一个人,脸上怎么会出现那么恐怖的表情呢?杨御成害怕了,他逃走了,从那天起,他再也没跟自己曾经最喜欢的二哥有过任何交流与互动。 心与心的距离其实很容易拉远。 三姐似乎知道什么,但她不说。每天只会一大清早掀起小屁孩们的被子,拉着他们上山打灰熊下河摸鳄鱼,总之就是离城镇越远越好,离杨家越远越好。 你们…愿意跟着我离开这里么?那天两个孩子正在林中小溪里互相泼水,三姐坐在岸边石滩上双手撑地,轻声问道。 离开?去哪? 去哪都行,你们两个有想去的地方么?这世界上有很多有意思的东西呢…海,沙漠,人来人往络绎不绝的大都城。好吃的也有很多…总之,去哪都行,只要能离开这个地方… 但是…哥哥们还在这啊?杨御成眨巴着小眼睛,年幼的他还无法理解三姐脸上浮现出的哀愁…就算他懂,其实也改变不了什么。 他们很快就不再是你的哥哥了…总有一天他们会变得连我们都认不出来… 什么意思?杨御成不解。 没什么,对不起,我…雪舞摇了摇头。 姐,你要走了么?杨御成脸上露出了焦急的神情,他从小就对人的情感格外敏感。 我… 父亲…还在这里啊。杨御成抬起小脸,仿佛在抓向最后一颗救命稻草。 雪舞不再说话了。 为什么?姐,为什么要道歉? 杨御成无法理解,也不愿理解。 雪舞没有回答。 很快他就知晓了一切内因,大商团,传教队…杨御成身边不知从何时起冒出了两只成双成对的黑猫白狼,他也不在家里乱搞恶作剧了,总是莫名消失,又偷偷归来。 每一次他脸上都会冒出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深沉与悲伤,到他长成少年,所有复杂的情感都化作了一幅傻里傻气的纨绔面孔。 这一切都被雪隐看在眼里。 你去…跟着他,就像以前一样。父亲的背影没再多说什么,雪隐也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 但已入修行行当的雪隐自然能明白父亲话语中的深意…监视,这对于自己来说其实是个再合适不过的活计了。 也是那时他才明白,杨御成之前其实一直都是特意准许他跟在身后的。每当四哥完成花天酒地的每日惯后例微笑着看向自己所在的角落时,他就知道,今天又要跟丢了… 孤独,每人来到世上都是孤身一人,只不过某些温馨短暂的幻影给人们造成了某些错觉。 杨家五子都是天才,而天才,都有自己的路要走。利益可以妥协,仇恨可以抚平,但理念的冲突绝无回旋的余地。 现在,终于,五子杨雪隐也要踏出属于自己的那一步了。杨御成从未把他当成过助手,只是希望能一直把他留在身边…某些温暖的回忆只有他也在时方才能泛起涟漪。 五州之地,说大也大说小也小,有些人可能上一刻还近在咫尺,一晃之间却再难相见。 “雪隐~~!!呼哧呼哧…”杨御成踉跄着步子推门而入,这超长距离下的连续插芊步可真不是一般人能玩得起的。 “回来了?演唱会怎么样?”雪隐将随身包裹放在地上,走上前去将他接下。 “不错…呼…真的很不错。”杨御成弯着腰喘了好一阵方才调匀气息,抹了把汗歪头瞧向院中一众面生的客人。 老六与一列眼冒精光的青年修者已经穿好了伪装过后的旅行装备,在他身边还站着一位气势不凡的中年人。 衣着朴素,略有点啤酒肚,四条眉毛,很普通的隐藏高手模样。 “介绍一下,这位是杜辛封杜会长,云响复国会的领头人…杜会长,杨御成,您认识的。”老六在一旁故作恭敬地介绍道。 “嗯,真是一表人才,英雄出少年啊…”老杜呵呵一笑行了个礼接着说道:“杨少侠,我跟你父亲可是老相识了呢,只可惜…” “想去见见他么?”杨御成挑了挑眉毛。 “喔?”杜辛封微笑回应。 “他现在就在满盈城外某个小池塘里以身饲鱼呢…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一路行来撞到的他的朋友确实有点多,您要是真的有意祭奠的话不如对我杨家余脉多多照拂一番?”杨御成摊着手,十分无谓地说道。 “呵呵,好尖锐,跟你母亲简直如出一辙。”杜辛封并不生气,反倒显得更开心了。 我的…母亲…? “你要敢是再提一嘴这些有的没的,我可不会管你跟老六有没有什么狗屁合作…”杨御成的眼神渐渐转冷:“无想海里的鱼应该也挺需要有人来救一下的…我的意思表达得够明白了吗…?” “我明白了,杨少侠,你的话我铭记于心。”杜辛封重重点头正色说道,两人之间宛若悠闲的擎天巨怪与准备殊死一搏的受伤小兽。 大眼瞪小眼对视一阵,杨御成将目光转向正背着手若无其事吹着口哨的赵老六。 “老四,我们要走了,到时候有事我会直接联络你…插芊山里也有我的人。”赵抚兰贼兮兮地搓着手凑上前来小声嘟囔道。 “谁是你的人啊?”雄浑的声音从门口悠悠传来,老六被吓得直接缩起了脖子,这个角度看还真像坨变异了的老乌龟。 “哎呦…大山主!” “谁是你的人啊?”贺谏瞥了杜辛封一眼,两人简单目光交流算是打过了招呼,老天师也在他身后乐呵呵地跟了过来。 “哎呀,这个…都是朋友,朋友,江湖上的朋友嘛。”老六摸着后脑勺满头大汗。 “直接把信寄给我就行了,我会把这小子安排去后山,寻常角色联络不到的。”贺谏用鼻子哼了一声接着指向杨御成说道。 “哎呀,这都什么年代了,真有急事要联络早就不寄…呃,行,全按您说的来!”老六刚要笑嘻嘻地耍赖皮便被贺谏一眼瞪老实了。 众人交谈一阵都定下了各自的行动基调,拉结左右观瞧一阵,偷偷摸摸凑上前来将一份小包裹塞进了杨御成手里。 杨御成不动声色地捏了捏包裹中内容物的形状,接着若无其事地笑着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一边阿闪泪眼汪汪地抱着雪隐的大腿,真是有千万个道不尽的舍不得环绕在嘴边。 杨御成可没雪隐那么宠她,刷牙洗脸甜食定量这些都是再正常不过的要求了。 “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注意安全,记得按时吃饭,还有…哎。”杨御成挠了挠头走到雪隐跟前,想要叮嘱些什么却不知该从何处说起。 “我知道了。”雪隐直视着他的眼睛点头道。 “我有些话想跟你说,只是…” “我在听。”雪隐露出了微笑。 “就是…哎,我从来都不敢以你的哥哥自居,也不太习惯高高在上地指示些什么。”杨御成也笑着叹了口气:“现在我才明白自己是不太善于表达情感的那类人,平时废话再多,关键时刻还是得掉链子…全都按你自己的判断来。” 雪隐盯了他一会,接着轻轻摇了摇头。 “这样婆婆妈妈的,不像你。”他再次看向杨御成的双眼,表情逐渐认真起来: “来打一架,既然你很担心…那我就证明给你看,我是没有问题的。” 杨御成与相视一阵,闻言在原地愣了好久方才反应过来,认真地点了点头: “好。” 众人也随之望向场中两人,老六微微一笑与老天师对视一眼接着抬起手掌,小院四面八方无风震荡,透明光墙悠悠拔地而起。 起阵。 杨家兄弟一齐转过头来努着嘴看向他。 打,老六嘻嘻一笑。 使出全力。 第二百四十章 云卷风来 快,比任何事物都要快,不惜代价超越一切,这就是杨御成对战斗的全部理解。 即使你与他相熟知晓他的一切手段,只要基础不达标就会被他瞬间冲垮。他的战法并非来自天人感应的精妙研究,而是野兽的本能。 这就是为何那些习惯了一招一式攻守交缠的世家弟子在他手下都走不过三个回合,年轻的修士们并不是战士,还分不清交手对练与生死搏杀的核心区别。 雪隐的攻守调度则规矩了许多,虽然练的都是杨家三式那些老路子,虽然他到云响州以来基本没参与过实战,不过他从未在训练上懈怠过半刻。 一个知晓自己弱项的冷酷猎手,一个努力的天才…还要别人怎么活? 砰———响彻澄空,雪花四溅。两人在激烈交手的临界节点同时向对方的膝盖踹去,两脚交接拼力之下竟然是杨御成打了个趔趄。 力量不是他的强项,雪隐日夜苦练积攒出的修为也远比他要深厚得多。但要是算上这个,天秤会倾向何处还难说得很呢… 黑流,寻。 呼,黑蛇出鞘。杨御成并没有选择激发白滞去硬接雪隐当头劈来的凛凛弯刃,而是就势后仰腿扫如鞭来了个相当漂亮的原地回旋,同时右手捏作剑指上抬甩出了一道凝束黑焰。 云行一蛇,小蛇行。 雪隐这一刀果然没有用尽力道,抽手回撤闪过电射而来的黑焰蛇鞭,接着以一个截然不同的姿势抬腿压身,两人的回旋再次激撞。 招式是完全不同的招式,节奏是完全不同的节奏,但他们的战斗就像一场极其热烈的北风战舞,两人都是彼此极为默契的舞伴。 要加速了…杨御成再次角力失败被撞歪了平衡,嘴角却浮现出了自信的笑容。 雪鳞四散悠悠起,空行三重! 雪隐并没有因为眼前的目标骤然消失而感到意外。他刚才甚至都没有进行追击,反而是迅速急退调整好身位,冥思一瞬,漆刃小刀霎时出鞘被他抓在手中朝着身后猛力扎去。 这一下成功阻止了浮现出身型的杨御成进攻的节奏,但至近距离之下白滞恐怖的爆发力估计除了场中那几个成名大拿之外没人能扛得住。 雪隐也懂,故此为了躲开那白晶缠绕的呼啸铁拳下意识地踏前而去,整个身子浮在半空,惊慌的小兔子终于露出了破绽… 杨御成呼出一口白气,双臂招展宛若猎鹰翱翔,向着正于空中偏转身子调整角度的猎物裹挟烈风空踏三步。 位置,角度,力道,都在最完美的瞬间。 我赢…啊?刚要露出宣告胜利的杨御成眼角一跳,下意识地看向了雪隐腰间滚落出来的…这是个什么玩意?小号菠萝么? 不对,我你…榴弹!? 整个世界的时间仿佛凝滞,杨御成惊愕抬头,雪隐呵呵一笑撇开了手中映着天光正熠熠生彩的金属撞针,轻轻闭上了眼睛。 不对…我…! 嗡——————白光炸裂,一旁早就戴好了墨镜的杨家班抱着膀子咧嘴一笑,可苦了场中其他正在观战的吃瓜群众。 老天师面不改色跟没事人似的,贺谏跟杜辛封早有先见之明偏过头去,剩下的所有人都大叫一声俯身弯腰抹起了眼泪。 在闪光弹爆裂最核心处的杨御成不止脸上如瀑布倾泻,心里都开始流泪了。我打红眼小子的时候要是有这玩意,哎… 砰,晕头转向的杨御成被雪隐横来一脚轰飞出去,借着冲势五指紧抓地面,拖出一道野兽掠过般的抓痕。 浊流!指尖正前方的扇形区域瞬间涌起了漆黑跃动的浑浊泥潭,杨御成拼命转动眼珠试图恢复视力,忽感身侧有强风袭来。 凭感觉强接下了几记犀利拳脚,杨御成只觉灵光一闪,直接双手撑地,脚面如重炮一般朝着斜上方弹射而出… 震荡,兄弟俩各自被对方蓄力而出的重脚踢中了面门,双双倒飞出去。 那场面真的挺有艺术感的。 “雪隐,我想起来我要说什么了。”许是被一脚踢开窍了,杨御成滚落三圈之后迅速起身抹掉面颊上的泪痕,露出了标志性的笑容。 “你是那种不借着酒劲就没法告白的类型么?”雪隐喘着粗气翻身跃起,苦笑一声。 “也许,我比我自己想象的胆小得多…”杨御成轻轻一挥手,场中散落的黑焰白晶旋涌归来,十恶子与十全子恍然现身分立左右。 原来如此啊…老天师望着那两张颇为熟悉的面孔微微一笑,心中感慨无限。 继承下来的并非血脉,而是精神。你们也没有回来…但这个世界到处都是你们的身影… 去,孩子们,这是你们的天地。 “没有人会为恶行付出代价,受到伤害的人只是受到了伤害而已。正义与仇恨是对双生姐妹,天理从来都不会偏向于谁…”杨御成长叹一声阂上双眸,白晶黑焰混成一团熊熊燃起。 “我们的世界。”十全子安娴微笑。 “毫无怜悯可言。”十恶子踏前一步。 “那就去改变它。”雪隐盯着面前越来越模糊的三道身影愤然说道。 “那就是我要做的事。”杨御成缓缓睁开双眼,纯净如万里晴空:“拯救他人,别忘了你自己…这就是我对你的全部嘱托了。” “这些话是出于你的私情,还是又有哪门子神秘力量启示你了?”雪隐无奈一笑。 “都有?”杨御成耸了耸肩。 “你越来越像人类了…哥哥。”雪隐望着渐渐悬浮至空中的黑白光焰,释然叹息道。 我越来越…像人了么? 呵呵,也好。 来。 十全子与十恶子对视一刻,相继跃入凝缩成一道光点的黑白奇点之中。 “天师,阵基要撑不住了…”杜辛封单手擎天,转过头来略显焦急地对陈惜命喊道。 “没事,任它垮掉。”老天师努了努嘴。 “我是说…神幕阁的大阵…”杜辛封抹了把汗,十分无奈地补充道。 “没事,垮就垮了。”老天师从怀中掏出一张颇为陈旧却保养得十分精细的玉帛,随手朝空中一掷。玉帛随场中狂风漫舞飘荡,最后无比轻缓地落在了贺谏掌中。 贺谏静静点了点头,没有多言。 黑与白两相交叠,一定会绽放出了无生趣的灰么?还是说… 老天师跟自家徒弟对视了一眼,接着哈哈一笑,抚掌高歌悠悠离去。 算了,无所谓了。 天幕尽头,同样是地狱般的风雪漫卷,星幕正中却划过了无比梦幻的霓虹光芒。 间宫穹孤身耸立在世间至高处,眼中红芒渐渐暗淡…他对面则是三尊澄黄神像浮于背后,手持金辉阴阳符的大神官三轮纺夕,以及义肢断成数截,肩扛菊纹大刀的卫国将军丰国徊隆。 这是星烁之战的最高潮,无数传奇的终章,也是无数故事的。 命数使我们如此,国家使我们如此,血脉使我们如此…夕,徊隆,我们不是敌人,却终将为这份永无休止的纠缠划下染血的句号。 但是,御成先生,我仍记得那一天的鼓动… 小和尚放下笔杆,小心翼翼地打包好了一大兜蘑菇,略显不安地推开了小庵的木门。 有些旅途一旦开始就无法停下。 让世界…为我们震颤。 泛黄的空白纸页伴随着飞舞的纯白花瓣四散飘落,那是只写了三字标题的白滞经…一本无法被记述,也无需被描写的故事。 飘,飘向北方,飘向苍穹…飘向风与云的交缠之地,飘向故事的。 一掌,天地澄清。 神幕阁偏移三尺,天隙撕裂,雪绽云响。 岛底溶洞轰然坍塌,腐朽风蚀的遍地尸骨终于在碎石倾轧之下获得了永久的安宁。 雪隐在心中默默叹了口气。 杨赐信当时打的就是这玩意么? ………… “御成哥哥,你快看!”阿闪兴冲冲地小跑过来,轻轻打开紧紧罩在一起的两只小手。 掌中蝴蝶展开了它梦幻般华丽的幽蓝翅膀,杨御成捏着下巴观瞧一阵却认不出其上纹路,但却有种莫名熟悉的感觉。 “哎呀,这个可是很稀有的呢…”旁边的脂儿师姐探头看了过来,蓝翼蝴蝶直接被她吓了一哆嗦,颤颤巍巍地扇起翅膀飞向上空。 阿闪倒也不生气,对着盘旋离去的蝴蝶挥了挥手连呼拜拜,血离花在旁边满脸沉重,心里已经在开始琢磨一会跟前世的老熟人们正式见面时的说辞了。 她以前把这一片的人全都得罪遍了… “前面就是剑门了。”苏乘放下包裹,向着不远处云雾环绕的山脚观望一阵轻声说道,随行的几位插芊弟子自然都知晓老家的结构,叽叽喳喳地围着杨御成热情解说起来。 这小子可是个明星师弟。 “诸位稍候,我跟御成有几句话要说。”苏乘疲惫地捏了捏鼻梁,他实在想不明白杨少爷掌轰神幕阁的时候为啥要顺带着把岛上传送阵的线路都给砸断…这不活受罪么? 还好,插芊山不远,几日路程而已。 “这个是师父和老天师让我交给你的,不过师父也说了最好不要带进山里…你就在这看看?之后咱们就进山。”苏乘从衣衫内衬里掏出用金缕纱包好的玉帛与竹简递到杨御成手上。 “贺…不,师父对这玩意有什么评价没?”杨御成一边拆包裹一边问道。 “他说…一堆废话。”苏乘笑了笑。 “那我倒是来兴趣。”杨御成也笑了。 玉帛与竹简上都刻着一堆类似标准语偏旁部首的奇怪文字,只有将两者重合对照时才能看出文中真义,很弱智的小恶作剧。 文章只有寥寥几行字。 我不是很想用“如果你看到了这封信”作为开头,不过…御成,如果你看到了这封信,那就说明你已经成功使出神行步了。 我不知你会在何时收到这封信,也无法知晓你现在是什么状态,走到了哪个阶段…在此我只能告诉你,我失败了。 很抱歉,我们不得不把一切都推给你…幼时我经常抨击大人们的无能,而我现在也成了那个无能的大人,世事难料。 但我相信你,你有改变这一切的力量,将大家从绝望的泥潭中拖出来。 最后,虽然你应该已经听得耳朵生茧了,但是别忘了…带大祭司回家。 文书至此,没有落款。 我要是哪天真遇到了那个什么狗屁大祭司,一定要对着他的脸狠狠来上一拳… 杨御成叹了口气,合成一面的丝竹信倏然失色,接着化作片片飞灰消弭无踪。 “嗯?上面写了什么很了不得的东西么?”苏乘望着消散的书信碎片愣了一下。 “呃…不是,它自毁的…倒说不上是自毁,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解释,《浊世行》你听过没?”杨御成挠了挠头。 “你的大招么?引爆黑莲的那个?”苏乘可是少数亲身吃过这一招还能活蹦乱跳的人,虽说当时俩人是在人造的天道幻境中。 “名字一样但不是一个东西…算了,我说不清楚,信上的内容你在意么?”杨御成挤眉弄眼琢磨了半天也没想清楚到底该怎么阐述其中原理。 “不是很在意。”苏乘如实回答道。 “简单来说,一堆废话。”杨御成耸肩道。 “我猜也是。”苏乘点了点头。 “话说回来,神行步到底是什么啊?怎么感觉又是一个全世界只有我不知道的东西?”杨御成皱着眉头,略带不满地询问道。 “这个啊…”苏乘插着腰琢磨了一阵:“上山之后再慢慢给你讲?” 你也说不明白,是? 两人颇具默契地一同望向远处,那在雪花飞舞之下依旧苍翠的山林随风摇摆,勾勒出了一道道深邃美丽的远古画卷。 插芊山,这里又有过怎样的恩怨情仇呢? 不过你确实错了,杨守心。而且还是大错特错…你说把一切都推给了我么?呵呵。 时月昙,赵抚兰,陈露凝,洛极乾…英杰何其璀璨,命数又怎会只是寥寥几道缱绻丝线?百年后的世界远比你想象的要精彩得多。 行了,也没什么可多想的了。 上山。 去插芊山。 卷尾语 感谢您观看本作品! 直接跳过自贬环节,虽说直到第二卷卷尾故事的脉络都没有彻底明晰,但至少通过我这流水账级别的叙事方式,大体上也算成功介绍完了云响州这一片人人安居乐业的悠闲乐土。 浊世神行录第二卷的标题为《云响天穹》,我虽然不是那种会说“透过主角的视角讲啥啥时代的故事啦啦…”之类的闲人,但整卷内容顺下来,小杨确实不是主角。 云响指的是五杰之一的赵抚兰,苍穹则是指间宫穹,以及赤目遗孤间宫忌。 杨御成就像是一个行走在篇章之上的人物,超脱却平凡,似乎什么事都跟他有关,但仔细一想其实啥事都跟他关系不大。 老六与小忌忌的羁绊其实远比杨四跟十秃子之间更加深厚,事实上赵抚兰真心想要得到的助力只有三人:老朋友兼超级打手洛极乾,新朋友兼腹黑参谋杨御成,以及纠缠了无数玄妙因缘,谜团缠身的间宫忌。 红眼到底是什么玩意? 敌龙寄生虫是永动机? 放心,我还没到能在书里埋暗线的那个水平,一切问题都将在后续故事中揭晓。 杨御成在与颜彻的对话中隐约探知到了一个关键点,那就是他们在三郡已经产生过交集了…圣墓之下的一月时光诡异非凡,而杨御成最强的能力除了踹膝盖之外就是大心眼。 天海五州并不存在什么平行世界或者穿越时空,那颜彻为何会似是而非地说出:“你明知…”这种即将搞出大转折的前置语呢? 可惜的是他的嘴比较严。 再来看看星河骗局,时间“正向倒流”,九州变成五州,最后就连宇宙都是假的了…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其他的都可以先不谈,所以什么是所谓的时间逆向流逝? 简单来说,就是这世界只会发生“已经发生过的”事情,人们不需要受到来自未知的威胁,因为所有人的命运早就已经被谱写完成了。 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 以后杨御成闲下来的时候会对此进行深入探究,他虽然神神叨叨的不过还算会说人话,我就不在此喧宾夺主了。 眼光转回世俗之上,云响州要打起来了。从阴谋阳谋牵制交锋正式上升到胳膊大腿满天飞的浴血鏖战,这反而才是比较适合这一群有劲没处使的修行者们的大舞台。 五山与四大世家终将成为过去式,四雄已然破壳而出只待冉冉升起…历史总是需要依靠非自然死亡来完成过渡,没什么新鲜的。 至少站在龙骧领奖台上满面愁云的路人甲余复载此时一定想不到,自己日后会有怎样的成就,又需要面对怎样的抉择。 比较不寻常的就是雪与龙。 这也是小杨一家接下来要对付的主要问题。 杨御成并不擅长权斗,也不是什么热血战斗狂,他最喜欢的事情就是高高在上随便撂下两句风凉话之后回屋睡觉。 但他也有底线,也有追求。 他有着想要继承前人伟大遗愿的高尚之处,也是个想要啥事都随自己心意的龌龊小人,实际上他是我自认为最不复杂的那个人物了。 浊世神行录…到目前为止只讲了浊世,却卷卷都与黑流没有什么特别大的关联。 从一个消耗极高的攻击技能上升到难以名状的“道”需要多长时间?善与恶又该如何从具象化的曲解回归到它们原本的纯粹模样? 这些先放一放,小杨现在还太年轻了,你拿枪指着他他都琢磨不出来。 接下来杨御成会加入插芊山,知晓何为飞仙并继承他们的名头,同时也会逐步了解何为“神行”,何为我给他安排的宿命。 他会不会照着来那就另说了,毕竟我是真的拿他没什么办法… 故事的主要角色天海五杰想必已经不需要再介绍一次了。除了存在感不怎么强的小剑神之外,大家应该都姑且算是对这几个傲慢的小屁孩有了初步印象。 我不会特意把他们刻画得多么不走寻常路,其实样板戏才是万物的归宿… 当然了,说到我最喜欢的小剑神这个角色,其实他在性格方面真的没什么可深挖的。 这小子并不是经历过什么大起大落方才如此冰冷,而是物理意义上的灵魂残缺,说得糙一点就是脑袋里缺根弦。 天赋这东西又不是写在脸上的,老剑神语沉渊会在战场废墟中捡到他,只能说是缘分。 说回天海五州,这地方其实是魔法与科技齐头并进却互不相容的。机械工艺尚未普及到民用层面,诸如颜彻这班老牌猛人对科技改变生活的理解也还只停留在脚踏车的程度。 枪炮是种杀伤力很强的武器,问题就在于速度太慢了。随便拉个正经习武的沉浮修者过来让他在全神贯注的状态下做好准备,他都能空手接子弹…传送阵与符能散裂之类的暴力艺术也远比机巧武器实用精密得多。 当然了,由官方垄断的热兵器技术与传统灵力结合而成的次世代产物就另说了。吴聆这种满脑子都是搞事的坏叔叔怎会无端看好一位乡下蹦出来的小铁匠呢?还不是被征天舰之类的全新造物给吓得中年危机发作了… 顺带一提,杨御成和洛极乾都是那种不太懂怎么用手机的类型,故此就算后面随着故事发展环境变迁,这两位也依旧会采取最传统的方法来跟其他人进行联络。 好了,该说的废话都说过了…嗯?没聊赵抚兰么?放心,下一节讲的全是他的事… 第二卷的外传标题为《云死极西》,讲的是…没错,就是千年前的云响王。云响州没出过正统王朝么?历史真的不会骗人么? 魏切玉…打平如日中天的风来王霍德约克迫使其不得不妥协撤军,现代风云文化真正的始祖领袖,被烟尘埋没掩盖的温柔英雄。 当然,开始的开始,他还只是个跟在画符师傅屁股后面研墨的小学徒。 悠悠云响,雪覆天穹。怪龙诡异漫舞,而有些人,生来就是屠龙的命… 三寸雪,龙熄热,鏖战九城。 姐妹真蛇,还有个不太靠谱的高贵骑士… 有些时候并不是善恶天道引发了冲突,而是冲突吸引了善恶天道。预兆与灾厄,局中人哪会有功夫将其仔细区分呢? 满脸都是凝固血块的佟大恤拼着回光返照的最后一点力气爬起身来,靠在岩壁旁边颤抖着掏出烟卷塞入唇中,却怎么都翻不出打火石。 他娘的,这都最后一根了,怎么… 高跟鞋清脆的响声悠悠传来,韩霜程面无表情地坐到了他跟前的树桩上,随手甩出一根点燃的火柴,自己也从怀中掏出烟卷夹在指尖。 吞云吐雾,佟大恤因为剧痛而扭曲的面庞舒展了许多,他长叹一声接着磕绊说道:“太后…您出手,我认了…不过您还能顶多久?” 韩霜程没有看他,只是顺着指尖青烟悠悠飘散,任思绪飞向远方。 “我不灭,雷行王朝不灭。”她淡淡回了一句。说来也搞笑,这句话不知从何时起都变成她这个雨落遗孤的专属台词了。 佟大恤咧嘴一笑,烟卷跌落在地,眼中再无生机。他倚靠的岩壁后方,则是在顷刻之间被碾成齑粉的玄武石山。 紫电之力,雷行的骄傲。 空虚,百年争斗…只余空虚。 太后缓缓闭上双眼,有资格出现在她脑海中的背影其实并不多。 众生奔忙不休,故事仍在继续。 这里依旧是铁面怪物的角斗场。 浊世神行录第三卷《霁雪屠龙》,开篇… 第二百四十一章 乞儿四人 那是他第一次吃到像样的食物。 什么天海五杰,什么雨落叛乱,什么菩提教…对于一个每天都在与饥寒为伴的小乞丐来说,看见能吃的东西就塞进嘴里才是人生大事。 就是这样的一位小乞丐,他在面对桌上热腾腾油滋滋的大烤鸡时,整个人都陷入了恍惚。 这…这是能吃的东西吗? 本能瞬间战胜理智,小乞丐当场化作下山猛虎,一头扎进了盘子里。 对面那个长相颇为端庄俊美的贵气青年苦笑着坐在一旁,也不劝阻。他见过太多饿到极点的人了,他们大多都是这副模样…只要自己在场就算他真的噎到了也不会有事。 “嗝…咕咚咕咚…哈———”小乞丐直接拎起茶壶对着壶嘴爽嘬一口,这才缓过点劲来:“所以你是那个啥…要找什么东西来着?” “喔,贫僧业斋,是应一位名叫陈惜命的朋友的邀请来到此地探讨法事的…您认识他吗?”间宫穹合起双掌,恭敬拜道。 “嗯?和尚?法事?”小乞丐像是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十分没品地爆笑出来:“嘎哈哈哈哈!什么狗屁和尚,你是偷渡过来的桑原浪人?快说,你的来干什么的干活!要不然小爷直接把你扭送官府,还能赚到半袋子赏钱呢!” “咦?您是怎么看出来的?”间宫穹睁大眼睛愣在原地,难不成九州博广之地当真是人人身俱慧眼,路上随便来个小乞丐都能看穿自己的底细? “废话!哪有和尚留头发的?还有你这口音,还有你那个傻愣愣的气质…”小乞丐点着手指一一细数他在三言两语之间得到的线索。 “呃…这个是…”间宫穹有些羞怯地摸了摸自己的飘逸长发:“这个是有理由的,我确实是桑原人,不过我也真的是个和尚…” “哈,管你是什么,看在你人还不错的份上小爷我就放你一马,可别让别人逮到咯~”小乞丐嘿嘿一笑,翘着腿剔着牙悠然哼起了观花小曲。 “多谢…这调子…很好听呢。”间宫穹垂眉微笑,突然想起自己好像还有正事要干:“对了,小先生,陈惜命…” “什么陈西命陈东命,我哪认识。”小乞丐摆出一副光棍模样。 “您刚才不是说…” “嘿,还不明白?小爷听说你会请吃饭就撒了个善意的小谎而已…怎么着,你不是说自己是个和尚么?普渡众生不才是你们这帮肚子里全是油水的家伙该干的事么?就当行善积德啦~” 善意的…谎言吗。 间宫穹无奈地笑了笑,那消失已久的老朋友的身影仿佛又浮现了出来。 “呵,遇上这种混不吝招呼他俩大嘴巴子就什么都解决了,只要是人就会掌握信息,上些手段逼他挤出点秘密你又没什么损失…” 如果是您的话,一定会这么说? 抱歉,御成先生,我做不到。而且其实我也不怎么生气,虽然他撒了谎…但他那副摇摇欲坠的饥饿模样绝对不是装出来的。 “那么,就此别过,多谢小先生了。”间宫穹微笑着又施一礼,这一下子反倒给小乞丐搞得有点懵圈了。 我靠,这都不生气?谢我干嘛? “呃…那…那我也谢谢你啦…”就算是小乞丐这般历经人间冰冷,心如坚铁的浑人撞上这种情况良心上也有点过不去了。 小乞丐吃势凶猛,但其实并没有吞多少东西下肚。他望着自己照着菜单上挨个点了一份的豪华宴席吞了吞口水,解下肩上脏兮兮的布丁布包就准备抄起盘子往里倒。 “咦?您已经吃饱了么?”间宫穹眨了眨眼:“您也可以在这里吃完再走的…账我已经付过了。” “关你啥事,老子吃不了打包带走不行啊?”小乞丐凶巴巴地呛了他一句,接着一顿风卷残云将包裹填得满满当当,使尽浑身解数将那剩下的大半只烤鸡摁进去之后方才喘了口气,挎起包来准备走人。 间宫穹静静看着也不言语,只是心中疑惑。这模样,实在不像已经吃饱了啊…? 小乞丐在推开包厢的房门之前如同野狼一般回头深深瞧了一眼间宫穹,结果只得到了一个大大的微笑。他叹了口气,心里总感觉有些过意不去…这世界上真是什么人都有啊。 静室无言,空盘渐冷。 跟上去? “不用您说,我也是这么打算的。”透过窗棂望着小乞丐在夕阳下一步一晃的瘦弱身影,间宫穹浅笑着挥散了脑海中的江北恶少。 小乞丐虽然因为长期营养不良导致身子瘦弱,走起路来一晃一晃的,但他的脚程可不慢。抱着一大包袱飘香四溢的饭菜鬼鬼祟祟边走边瞧,不出一刻便绕了大半个镇子。 像他这样的孩子,这里还有很多。 雨落州的那场战争并不只是将本地燎成了焦土,同时也制造了许多按雷行义务入伍,结果一去不归的父亲与母亲。 一打仗,四处流窜的无名孤儿就会变多,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谁会在乎他们?老鼠只要不在城里四处散播它身上的臭味与病菌,想死在哪里都无所谓。 尽管世间如此冰冷,但他们还是会凭着本能的向往寻到一丝温暖…一丝来自经受着同样悲惨命运的同伴们的微弱光芒。 “老大,老大…!”小脸抹了把煤灰,头发乱糟糟看起来比小乞丐还小了一圈的女孩正蹲在贫民窟的入口处,一看到小乞丐的身影便无比焦急地大声喊了起来。 “唉?小月?你怎么会在这?”小乞丐愣了一下,赶忙跑上前去:“怎么回事?你怎么自己跑出来了?不是跟你说过外面危险…” “老大,不好了,你快回去呀!”小月紧紧抓住小乞丐破烂的衣袖带着哭腔喊道:“有坏人…欺负小苏哥哥,要抢我们的钱,大苏哥哥跟他们打起来了,让我跑出来找你…” 小女孩年纪不大,说话也是磕磕绊绊条理不清,但小乞丐一下就明白了她要表达的意思。 “小月…你在这等着,抱着这个…”小乞丐脸色一肃,将肩上的包裹塞进小月怀里:“你抱着这个躲起来,饿了就吃里面的东西,我不回来找你你绝对不要乱跑,听明白了吗?” “唉,老大,老大!”小乞丐嗖地一下向着贫民窟内飞奔而去,只留下懵懂的小月愣在原地。 她毕竟只是个牙都没长齐的孩子,遇到这种情况也只能蹲在地上放声大哭了。 老话常说,孩子的哭声会招狼。 但这一回她引来的并不是狼,而是一群狗。一群裹着破布,神情呆滞,同样在贫民窟中苟延残喘,用两条腿走路的路边野狗。 那包袱,满满当当的,闻起来好香啊… 是什么让人变成了人人喊打的老鼠,又是什么让人变成了路边野狗? 没人知道,所有人都知道。 小乞丐喘着粗气跌跌撞撞跑到了自家据点。 入目所及之处,比他年纪要小一些的大苏正倒在血泊之中,脸上被划得满是伤痕,而另一边满脸通红的病弱小苏正死死抓着怀中铁罐,不让它被跟前那个相对壮实些的短发少年抢走。 “三两钉,你他妈的杂碎!!”血气上涌,小乞丐抄起路边捡来的破木棍便一把扫了上去。那被唤作三两钉的少年冷不丁挨了这一下打了个趔趄,急忙转过头来,脸上露出凶煞的表情。 他手中握着一枚锋利的玻璃片,尖头还有深红色的血珠在缓缓滴落。 两人立时扭打成一团,小乞丐尚存理智堪堪躲过了对方胡乱划来的利器却还是被击中数拳,刚刚塞下去的油水直接喷了出来。 修行的世界之外,体格就是决定近身肉搏结果的全部指标。躲闪不及的小乞丐终究还是被对方一脚撂翻,接着后脑勺便挨了狠狠一记重锤。 我必须…保护他们… 大苏,小苏,小月…恍惚间,眼角余光闪过,小乞丐的心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松动了。 我必须…战斗… 战斗!!!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咆哮着推翻压在身上的三两钉,小乞丐已经无暇思考为何那足足高出自己两个重量级的少年恶霸此刻竟然显得如此娇弱,他能看到的,只有血。 拳头砸来,一点都不疼。 我再也不会疼了。 血…血…好多的血… 我的血,好热… 好热啊。 咔嚓—————— 回过神来,小乞丐越过沾满鲜血的睫毛,发现自己正死死咬着一只白皙的手臂。 有鲜血从嘴角如珠玉般滑落,那味道并不腥臭,反而有股淡淡的香灰味。 手臂后方,是脑袋都已经被活活砸得凹下去半边,两眼翻白,气若游丝的三两钉。 松口环视,小月正死死抱着自己给他的包裹躲在一旁,泣不成声。 抬起头来,是那张刚刚才见过的英俊脸庞。只是不同于先前的淡然祥和,那本该展露着温暖笑容的脸此时已被悲意爬满。 有脚步声窸窣靠近,是三两钉的同伴… 小乞丐的呼吸又急促了起来。 “够了,已经…没事了。” 那长毛和尚轻轻用手罩在了小乞丐的头顶,小乞丐直觉通体清凉,逐步回归的疼痛感似乎也没那么令人抓狂了。 间宫穹转过身来,静静注视着那一群手持各色废品的凶悍少年。 他的眼睛,是红色的。 比血还要深邃得多… 十年风霜,当年的小和尚早已攀上重梦,受封国师,得赐赤目鬼牌。 他根本就没有必要说话,也不必搞出什么骇人威压,光是那一对闪烁赤芒的诡异双眼就足够把小混混们吓得屁滚尿流了。 混混们不顾同伴的尸体慌张逃跑,间宫穹叹了口气,将视线转向室内。 这个被小乞丐敲碎颅骨的…已经没救了。那边那个满脸伤痕昏迷抽搐的孩子还有救,这个孩子…咦?这是… 扑通。 间宫穹感到身边一阵劲风卷来,愣了一下转过头去,只见满脸是血的小乞丐跪倒在地,正颤颤巍巍地抓把手朝自己的裤脚伸来。 “您是修行者…对?您是修行者…求求您救救大苏小苏…之前骗了您是我不好…但他们都是好孩子,跟我不一样,求求您…” 小月也赶忙跑来,死死抱着包裹跪在地上磕起了头:“救救大苏哥哥,救救小苏哥哥…” 这是…无处不在发生的故事。 在这个时代,这只是个相当老套,相当俗套的样板桥段。每天都有人怀着各自的不甘死在路边,每天都有人在为生存与贪欲而制造不幸。 每一天,每一处。 我的心…痛得就像要裂开一样… 御成先生,如果是您,会怎么做? “你们放心。”间宫穹单膝跪地,轻轻托起两个满身污浊的小小磕头虫: “我会救他们的,就算拼上我这条命。” 坚定而深厚,他一定是菩萨…?是菩萨来救我们了… 小乞丐怔怔地望着对方那双红宝石般不断闪烁的诡异双眼,鼻翼不断抽动。 好美啊… 泪水混着血珠如雨落下,当寒风与冰雪消融无踪,当明媚的阳光重现云幕之上…也许到了那时候,人们才会想起本就属于自己的软弱。 雪,停了。 第二百四十二章 百全缺一 这半年来插芊山出了件怪事。 只有各宗长老与顶级精锐才能进入的后山禁地住进了一家客人。平时火烧到屁股上都懒得挪一下窝的宗主长老们一得空就往后山跑,掌门的脾气也莫名变得越来越暴躁了。 虽然他本来就很不可理喻。 大家都在猜测,是不是后山禁地镇压着什么史前巨魔,现在封印松动了才会把这群高高在上的长老们折磨的如此焦头烂额呢? 也有人说那户客人家里有一位是新入门的弟子…放屁,哪个弟子能有这么大的面子驱使长老们过去轮番给他开小灶? 杨御成?那人不是已经死了么? 失流哎,大哥,失流! 山内怎么讨论的暂不多提,先来看看三宗宗主对这具新来的尸体的评价。 华宗宗主葛泰笙抚掌而笑,翻来覆去口中只有那几个字:不错,真不错。 这小子,真不错… 彩宗宗主李采澜是雀妖化形老妇身,至今已经有百二寿数了。她是见过老五杰的人,眼界和心境都比其他长老高得多,故此给出的评价并未掺杂个人情感,算得上是十分中肯。 “我插芊山未来百年,全在此子身上了。” 再来采访一下厉宗宗主,插芊山掌门,云响传奇大山主贺谏贺老先生呢? 他的鼻子都快气歪了。 奶奶的,这混账小子学啥精啥,再难的科目放到他眼前都是一下午就给琢磨明白了…唯独剑技,唯独剑术一道简直是狗屁不通。 抓个猴子过来给它根棒子都耍得比你好!你他娘的成心跟老子做对是不是!? 老子厉宗就是教剑法的啊!!! 无人能听到他在心中的咆哮,大家只能通过他日渐阴沉的表情猜测一二。 贺谏其实也挺纳闷的,按理说你爷爷你爹你哥都是玩剑的高手,到你这就算再没天赋入个门应该也是轻轻松松? 杨御成还真不是不好好学,唯剑一道他学得比其他任何项目都要认真,可就是搞不明白…爷俩经常是教课教着教着就吵起来,吵着吵着就骂起来,骂累了又支张桌子打桶清冽山泉烧开了一起喝茶,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也就是阿闪玩累了跑回后山小屋,贺爷爷来贺爷爷去地围着他蹦个不停,大山主才终于能冒出点好脸色。 后来他想开了,直接把这难如登天的任务甩给了可怜的苏乘。苏乘倒是尽心尽力不怕麻烦,教不明白也得硬教,总之每周轮值到他时的课时那是一秒都不能少。 这回换杨御成被折磨了,大山主也终于恢复了往日那般悠然自在的臭脸模样。 “你连凄阳指剑都会了,怎么可能琢磨不明白大山清剑呢?”两人盘腿对坐在草甸上,苏乘皱着眉头百思不得其解。 “这…我…这…我也很难跟你解释。”杨御成揉了揉太阳穴:“就…我一拿起剑,就觉得自己很勇,但是又会觉得剑很累赘,身体和脑子总是协调不到那条铁片上…” “呃…你看,如果我这样出招,你会怎么挡?”苏乘伸手比出剑指在半空耍了套剑式。 “这样啊。”杨御成伸手空指他露出的破绽点,虽说实操不行,但插芊山的入门剑谱他都已经牢牢背下熟记于心了。 “这不没问题吗?换成两剑交接你直接照着这个感觉来不就行了?”苏乘眉间沟壑更深了。 “试试…”杨御成撑地起身抽出寒光,苏乘随手捡了根小树枝缓步走来。 邦~寒光脱手,小树枝胜。 “怎么可能呢?这怎么可能呢?”苏乘已经在怀疑人生中陷入了更深度的怀疑人生,理论完全解释不了的事竟然真让他给撞上了。 “实在不行这剑还是还给飞仙祠,我可能真的用不来…”杨御成捡回寒光抱在怀中,委屈啦地嘟囔道。 “这事我做不了主,而且此剑与你有缘。御成啊,说实话,你在其他方面已经优秀得让人不敢相信了,现在就算不用天道之力我也不敢说能稳稳拿下你…”苏乘抱着膀子叹了口气: “可这把剑好歹是上代飞仙的剑,就算装样子也得装出一点来?你现在的剑艺舞起来简直就像…就像一头笨拙的大猩猩,还是手长脚短极不协调,自己都能绊倒自己的那种。” “别说了,师兄,我自己都觉得对不起寒光了。”杨御成都快哭出来了。 小黑猫趴在不远处的树墩子上晒着太阳,十分惬意地打了个呵欠。 在它旁边躺着数头威风凛凛的狮虎斑豹正在草甸上翻着肚皮打滚。小黑猫来了插芊山之后倒是挺爽的,每天就是吃饭睡觉,无聊了就跑进林子里去收小弟,半年下来整座山区直接从危险密林变成了旅游景区。 自与雪隐一战掌轰神幕阁之后,杨御成心中又有了几缕明悟,实际体现出来就是小黑猫与大白狼能离他更远也更自由了。 阿闪跳脱,没事就想到处乱逛,有大白狼跟在她身边杨御成倒也不怎么担心。 至于血离花嘛,嗯… 她跟山内许多老人都有宿怨,真真是化成灰都能认出来。她进山这事一开始还在长老议会中引发了激烈的争论,最后还是杨御成挺身而出代她受了三闻之刑方才平息事端。 何为三闻之刑?视觉,听觉,触觉,这是修行插芊万法的三项基础。初入门内的新晋弟子都要经受有关于这三闻的长期训练方才可以开始修行入门的青春版插芊五式。 这不是立门槛,而是切实的硬指标。比如说插芊步,三闻任意一门有纰漏导致钎子没插稳或者一脚踩歪那可就是万劫不复…打起架来都用不着人家出手,你自己就把自己解决了。 强大的功法往往伴随着极高的风险,修行与处世也是如此。三闻之刑是一场对视觉,听觉,触觉进行摧残级测试的残酷考验,每个想要升任长老或者违反重规的弟子都要来上这么一遭。 插芊山近年来弟子升任长老的比例大概是两千比一,没错,整个插芊山上下都数不出两千号人,这也侧面体现了这项考验的难度。 当然了,也有苏乘这种低调的怪物老老实实当普通弟子,啥想法都没有的。 杨御成直接刷新了三闻之刑的历史成绩,以微弱优势胜过了前代飞仙…长老们当时脸都绷住了,要知道上代飞仙接受考验时已经是虚想巅峰的修为了,而这位呢? 插芊山…要出个沉浮长老了么? 杨御成倒也不傻,自己自然跟那些白胡子白头发的老头老太太比不了。 他借着此事的气势声情并茂声泪俱下地阐述了血离花已经改过自新的核心观点,又随便从故事书里抄了几个一路行来风雨相随的感人陪伴故事,最后表达出了若不让血离花进山,自己只能含泪离去的难舍之意。 长老们都没辙了,过去的事情虽然过不去,但这样一位稀世大才远比往日旧怨重要得多。真把他逼走首先是掌门的面子过不去,再其次他要是哪天修为大成含恨杀回来该咋整? 故此,血离花除了不能进插芊内殿之外也可以到处逛悠了,虽然是得在受严密监视的前提下。 贺谏跟这萝莉老太婆的关系复杂的很,俩人没事就关起门来偷偷摸摸不知道在商量什么。杨御成有一次好奇凑过去打探,结果差点没被师父直接飞起一剑戳在屁股上。 哎,老头老太太的事,随他们去。 今天把你一刀劈成两半,明天又凑在一堆同吃一张披萨的事又不是没有…而且从颜彻手下几位老人的三言两语中可以隐约得知,那发稍丛生淡紫杂毛的聒噪桀桀老屁孩好像还是大山主贺谏年轻时的暗恋对象呢。 “苏师兄~杨师弟~吃饭啦~~”远远有人挥着手向这边走来,是脂儿师姐。 师兄弟俩光是叹气都叹累了,此时也是相视点头,暂且揭过这章。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第二百四十三章 飞仙祭典 插芊山在体制极端固化的云响州内是个很有意思的地方,不同于其他历史悠久或者准军事化的超级宗门,这里反而像是一座大型学社。 弟子们出身各异,入门也只看眼缘或者测试成绩,长老之间也多以学术交流为主。虽然可以说他们不求上进不问世事,但宗门这玩意本来不就是非官方的抱团取暖组织么。 种种原因叠加便造就了一个很有趣的情况,插芊山虽然是云响州内最能打的,但整体影响力却是五山最弱…弟子们遵循门规低调行事,各自都在忙着自己的活计,很少能拧成一股劲全员出击。 比如说插芊山大师兄,贺谏的首位弟子,那哥们如今也已经年过四旬修至重梦了。按理说这么一位猛人应该是这个时代插芊山在世间行走的一大招牌,可他现在都在干什么呢? 给老婆守墓,守了十年了… 其他各宗也差不多,出师弟子们要么转入长老会继续深造,要么就跑出去撒欢了。有入雷行为官的,有明明是天下正道却天天跟魔教一起玩的,还有跑到别的宗门当保镖泡别家师姑师叔的…总之没有任何一个本事在身的人扯着插芊山的大旗搞事。 杨御成也就此事询问过贺谏,贺谏灌了杯茶打了个嗝,悠哉悠哉地解释道: “这不挺好的么?” 是,确实挺好的。 他又补充说,以前的掌门确实是管的,只不过他现在不管了。一是时势至此思想解放,再抓的太严反而容易激起弟子们的逆反心理,二是人心不齐,数十年没出过飞仙的插芊山已经很难再去跟人家谈什么凝聚力了。 杨御成听出了其中深意,点了点头。 您老怕麻烦就直说。 什么样的掌门,什么样的宗门。 “话说回来,杨师弟…”脂儿师姐搅着碗里的菜汤撑着脸翘jl起小拇指小心问道:“你真的跟魔教圣女是这种关系?” “真的。”杨御成点了点头:“她自打跟我一见面就缠上来了,从风来州开始就对我展开了狂风暴雨般的疯狂追求,甚至不惜一切代价调动教内资源只为与我一亲芳泽…” “真的!?”脂儿师姐和旁边几位师妹眼珠子都瞪圆了,八卦之魂熊熊燃烧。 “假的…”杨御成无奈地叹了口气:“人家是谁我是谁,老鼠还能吃上天鹅肉不成?她就是看我比较好用所以顺手利用一下而已,至于后面的那些传言是从哪来的…我也不清楚了。” “喔…”众人颇为失望地叹了一声。 不是,苏师兄?你跟着喔什么? “那你知不知道她最近干了什么大事?”脂儿师姐吃了口菜又抬起头来兴冲冲地问道。 “不知道。”杨御成很老实地点了点头,进山半年以来别说什么天下大势,就连雪隐跟老六他们的消息自己都没收到一份。 “十大双源之一,血鹿翁在星烁州陨落了…据说就是魔教圣女出的手。”同坐一桌负责执守后山的诸位精锐弟子脸色都变得认真了起来。 虚想杀双源?呵呵…像是那女魔头能干出来的事,难怪她先前说自己是要去自杀了。 双源原来也会死的么?哦,对了,寻香之前不是说我爷爷也不是死在失流上的… 菜啊,杨守心,菜啊。 “厉害。”杨御成扒了口饭点头赞道。 众人仔细观察了一阵杨御成毫无表情波动的平淡面孔,最终还是由性格最活泼的脂儿师姐领衔开口问道: “杨师弟,你是不是…不喜欢女孩子啊?” 杨御成呛得差点没把饭喷出来。 “咳咳…何…何出此言!?”连拍了好几下胸口,接过苏乘递来的茶水猛灌下去方才缓过劲来的杨御成惊诧疑惑道。 所有人都偏过头去装起了无事发生的样子,徒留杨御成一人在桌边凌乱。 仲阳月,也就是新历法的六月…虽说雪从去年冬天开始就没断过,不过日头确实已经攀上了夏日列车,即将驶向蝉鸣的演唱会。 闷热的大太阳天下着鹅毛大雪…有的时候杨御成真的觉得这世界挺搞笑的。谁说夏天就不能下雪了?你怎么敢妄自假定夏天的气象呢? 插芊山的唯一一项重要节日“飞仙祭”正办得如火如荼,这是项集团聚,商业,补充人员等等事项于一身的中心典礼。 换言之,这段日子插芊山会开放山门摆出摊位,出游弟子也大多会在此时回返探望师尊。有意收徒的门内长老与有意拜师的山外人便会在这个时候来找找眼缘,飞仙祭结束之后,长老议会将正式公布今年的新入弟子名单。 严格来说杨御成本该是先在山外接受基础培训,等到这时候再正式入门的。只不过这小子走了后门得以提前到位,也顺理成章合情合理地成为了本届弟子的头名大师兄。 嗯…不过规矩也得看人,算上他贺谏一共收了七位亲传弟子,其中没有哪怕任何一个是通过飞仙祭走正式流程收进来的,长老议会也早就习惯他的做法了。 当然了,杨御成与插芊山之间属于互利互惠的双赢关系。在少年英杰会足以媲美小剑神的惊艳表现使他出了大名,卡牌游戏大厂商现场印卡狂卖不说,坊间许多好武的孩子都开始模仿他的标志动作喊着黑流白滞玩对战过家家了。 虽然他死了,但帅还是帅的,这世界确实比较需要出招时会喊技能名的人。 “说实话,有点热,而且这样反而更显眼了好…”裹着兜帽戴着墨镜,端着超大杯粒粒乐满脸无奈的杨御成小声嘟囔道。 “没办法嘛,你是不知道你有多火…现在露个脸只怕明天你老家的人都会知道你在这了。”搓衣板许蜂习也十分疲惫地回了一句,在她旁边的是脸上长着可爱小雀斑的曲赫纤,以及作为气氛组跟着一起苦笑的陈明熠。 彩宗门下三支花,没错,就是半年前女澡堂里除了李如脂脂儿师姐之外的三位女杰… 杨御成到现在有时候做噩梦都还能梦见她们那几条丝绸般的大白腿,以及迅捷似电,如狂风暴雨般挥洒而下的铁拳。 从淫贼恶徒到不喜欢异性,虽然不知是哪起的流言,不过女人的思想还真是颇具弹性啊… “对啊对啊,现在入门还送你的联名限定版收藏卡呢,大家都知道你长什么样啦。”曲赫纤从口袋里抽出一张裱过框的小卡片亮了出来,上面赫然画着杨御成那邪魅狂狷的微笑侧脸。 未竟之英杰———插芊山杨御成,攻击力一千五百,右下角还刻着龙飞凤舞的鎏金签名… 这不是老子的字啊,谁瞎签的?再这么乱搞我真要把收费这事提上日程了! 言语间赫纤又开始掏出她的卡片收藏册跟众人炫耀了起来。插芊山确实出过不少明星,诸如苏乘与李如脂这些上一代的精锐弟子在本地修行圈也已经颇有名气,足够那些靠着广告宣传吃饭的博物牌厂家将他们印上去了。 今年的主题卡则是杨御成,主打近战交锋与天妒英才…虽然攻击力只有一千五。 不是,红眼小子为什么有一千八啊?? 我比他差么?我输出比他低么?当时难道不是我全程压着他打么?凭什么!? 杨御成自从来到插芊山之后就没出过后山,当然了,没人拴着他不让他出来。只是他每天光是上课都快把脑袋搞晕了,现在这个装死的状态也不方便到处抛头露面。 他今天出来的原因嘛…今年的飞仙祭实在是太火爆了,光是入门志愿都快把审核处撑炸了。基本上能动的人手都已经被丢进了祭典现场当苦力,作为实打实的门内弟子的杨御成自然也逃不脱被抓壮丁的残酷命运。 “喂,你东西掉了…”这边三位师姐叽叽喳喳聊了起来,难以加入女子话题的杨御成无聊地抱着膀子扫了一圈,正好看到有个满头大汗的小男孩飞速跑过还顺道啪嗒一声掉了张卡片出来。 杨御成走上前去将那孩子掉下的东西捡起了起来,对着上面那张自己的帅脸陷入了沉思。 “谢谢哥哥!”小男孩直接一个漂移转弯绕了回来,急吼吼地接过杨御成递出的限量收藏卡,直接就是一发头槌式的鞠躬道谢。 “嗯,下次注意点,如果你把它搞丢了,这家伙会很伤心的…”单膝跪地的杨御成急忙闪开对方的火箭头槌,无奈地笑了笑。 “他不是死了嘛?”小男孩抹了把汗,眨巴着大眼睛疑惑道。 “呃…在天之灵…”杨御成叹了口气。 话说,刚才赫纤说了什么来着?只有入门才会送这张卡是?那这孩子… “大哥哥,你也是插芊山的弟子吗?”虽然杨御成这副防备狗仔队似的打扮堪称诡异,不过小男孩还是从他身上穿着的精锐弟子制服判断出了他的身份。 “嗯,是。”杨御成挠了挠脸:“去年刚入的厉宗,没准之后咱俩就是师兄弟了呢。” “啊!我是华宗的葛爷爷刚刚收下的徒弟,名叫杨予辰,小名二铁柱!大家都说我的名字很像卡上这个帅哥哥呢!那个…喔,对了,请多多关照,师兄哥哥!”小男孩十分兴奋地捧着卡片,学着大人的模样敬了个不伦不类的礼。 杨予辰,二铁柱啊…啧啧。 “呵呵,好名字,听着就像个帅哥大侠!入山之后努力修行,十年之后这卡上印的就是你了。”杨御成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勉励,被狠狠夸了一顿的二铁柱乐得鼻涕泡都冒出来了。 又招呼了两句,经过杨御成提醒二铁柱才想起来自己刚才好像是急吼吼的有事要办,这才敬了个礼嗖地一声如风般跑向了远处熙攘的人群。 别的不说,这小子肯定有练头槌的天赋。 “御成,过来一下…这边…”细密如蝇般的微弱声响似线般悠悠飘入杨御成耳中,他站起身来左右观瞧了一阵,终于在不远处树荫遮蔽的隐秘角落寻到了发声者的身影。 “师兄…你没事?”与三位师姐打过招呼,杨御成猫着腰踱步来到苏乘跟前。看着他那虽然盛装打扮帅气至极,却犹如大病一场瘦了两圈般的憔悴模样不由得发自内心地关心了一句。 “没事…就是孩子们有点太热情了…前几年都没忙成过这样。”眼窝深陷的苏乘捏了捏眉头,他可是插芊山的招牌之一,去会场中心站木桩摇横幅这最苦的活自然是躲不掉的。 “辛苦你了。”一想到自己要是没在装死估计也得站到苏乘那个位置摆姿势,杨御成不禁背后一寒,庆幸起了命数对自己的娇纵。 “也辛苦你了。”苏乘疲惫地摇了摇头。 “什么意思?”杨御成一愣。 “师父找你。”他从怀中掏出一张已经尽力保护,却还是被揉得皱皱巴巴的信函。 掌门密函…? 咕咚,杨御成吞了口口水。 第二百四十四章 继袍飞仙 “我现在是你的徒弟了,也不好意思把话说得太重…”杨御成叹了口气盯向正端着釉壶眯眼嗅茶香的贺谏:“不过大家忙得都快找不着北了,你作为堂堂掌门,在这地方摸鱼真的好么?” “啥叫摸鱼啊,这里可是你门禁地,呆在这里防备歹人就是最重要的工作了。”歹人本人血离花坐在太师椅上翘着二郎腿,一边嗑瓜子一边含糊不清地说着。 飞仙祠,插芊山的核心之所。祠内供奉着历代四位飞仙的全身玉像,除了掌门与三宗宗主之外,只有拿着掌门手谕的弟子才能进入。 若敢擅闯,三闻之刑伺候。 “俗世多纷乱,庸人自扰之~”贺谏十分惬意地哼起了小调。 “腐败,彻头彻尾的腐败。”杨御成皱着眉头严厉批判道。 “行了,叫你过来不是让你来婆婆妈妈的。”贺谏一甩大袖站起身来:“去,立到玄幸尊跟前,跪就不用跪了,规规矩矩站好就行。” 杨御成冲着满脸幸灾乐祸的血离花吐了吐舌头,按照贺谏的指示跟着他来到最新的那尊仙女玉像跟前,抬起眼皮仔细打量了起来。 三昧玄幸真尊,又称上玄子…插芊山的前代飞仙贺荒岚,贺谏的师父,也是他的养母。 虽然不知这所谓的飞仙法号之中为何会有菩提教用语,不过天下万法彼此相通,和道法半点边也沾不上的山鸦都被翻译成了道人… 随他们喜欢。 “师父,我带他过来了。”贺谏背手抬头凝望着玉像那英气勃发的绝美面庞,千般情感于眼中翻涌:“您别惊讶,脸虽然很像,但他们并不是同一个人…您瞧,我都已经老成这样了。” 杨御成偏头瞧向贺谏,这是他第一次从师父身上看到那种老人特有的寂寥感。 “这小子也不知怎么就拿到了您的剑,而且还挺好忽悠…他入插芊山,于您来说也算是一种圆满?世事果真就是一道圈…”贺谏摇了摇头叹了一声,接着神情一肃,厉声喝道: “插芊山贺谏膝下亲传弟子杨御成听令!飞仙于前,话无虚言。入我门中即入茫茫因果…滚滚红尘业障遮眼,失心即踏无边苦海,我说一句,你念一句,不得有误!” “弟子得令。”杨御成十分合作地应道。 “我愿秉承飞仙之侠,飞仙之义,飞仙之情。遇苦不避,遇难不疏,守本心,悟天性。” 祠中空荡荡,就连尘埃都不得浸染半分,唯有一老一小的庄严誓词悠悠回响。 “我愿以身济世人,破尽世间不平事。我愿天下大同,强弱不起干戈…飞仙之剑为我剑,飞仙之念为我念,飞仙之思为我思。” 血离花在一旁撑着脸颊静静关注着这场莫名庄重的仪式,表情下似乎藏着不少情绪。 “不行恃强凌弱之事,不行奸淫掳掠之举,千年一脉,杀孽修罗。武为身力行,智为处世胆,行走天涯不负仙字尊名。” 杨御成闭上眼睛,机械性地跟着念了起来,这冗长誓词要是再跟这叨叨上半个小时,他估计都能当场睡过去。 “我,愿成为飞仙。”贺谏深情地凝望着飞仙玉像,苍老的声音中隐约有些颤抖。 “等等。”杨御成皱了皱眉头:“你师…师祖她是出生在插芊山的么?她是一生下来就内定会成为飞仙的么?” “不是。”宣誓被打断,贺谏倒也不怎么气恼,只是颇为缅怀地摇了摇头:“我师父她是洗砂州人,后来才经由一系列机缘巧合入门插芊山…那时她已经是虚想境界了,功法也早已成型。” 洗砂州…九州? 你…杨御成略感震撼地望着贺谏,却能从他脸上的表情看出来,自己已经不可能再问出什么其他的东西了。 “随便说点什么…用你自己的话说。”贺谏难得露出了一丝温柔的微笑:“其实前面那一串都没什么所谓,你自己的誓词才是最重要的。” 这样啊。 杨御成瞟向场中四尊按星斗方位摆好,各镇东南西北的温润玉像,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如果有必要,如果有人需要,如果命当如此。我会成为飞仙的…但是一切规矩条框都要由着我来,我只能说这么多。”他耸了耸肩,十分无奈地跟老祖宗们讨价还价起来。 贺谏嗤笑一声点了点头。 这就够了。 “所以我现在是飞仙了?”完全没感觉到有什么柔光入体或者脑内浮现英灵殿的杨御成上下拍了拍自己的身子,有些疑惑地问道。 “不,得别人承认你是,你才是。”贺谏甩了甩袖子无谓说道。 “这玩…这名号有什么先决条件么?要只是行侠仗义以武止戈就行的话,那岂不是飞仙满地跑了?”杨御成揉了揉脑门疲惫问道。 “神行步,御成,神行步…”贺谏的声音沉重了三分:“习得神行步,向世间昭示飞仙归来…最好是赶在我还活着的时候。” “事实上我已经入山半年了。”杨御成皱起了眉头:“告诉我…什么是神行步,什么是飞仙的道?我觉得现在以我的身份应该有权知晓。” “呵,你倒是挺会蹬鼻子上脸的。”贺谏笑了笑:“我也不知道,因为我不是飞仙,也不会神行步…那东西与其说是身法步法,不如说是某种超然之中的超然,必然之中的偶然。” “以我等世俗中人的眼光来看…那不过是瞬间消失又瞬间归来,是只要熟练掌握插芊步就能大臣的效果。”贺谏接着补充道:“其实现在山中流传的插芊步就是你爷爷,杨守心他当年夺去记述着有关神行步法门的秘典再改良而成送回来的。故此,插芊山与你江北杨家其实是死仇。” 杨家人都这么爱搞事啊,也难怪老疯子用的插芊步总感觉有些奇怪了…比起改进后的当下版本,那动静简直不是一般二般的大。 无声插芊步,出自杨守心之手。 “这么说…他也会神行步咯?虽然你说了这些,但我感觉你其实并不怎么恨他。”杨御成耸了耸肩咧着嘴疑惑道。 “他会,但只是残次版。至于窃法一事,我不仅不恨他,反而还要感谢他。”贺谏笑了笑:“引神录你也看过了,我插芊山自古时流传下来的都是些仙人修行之法…此方天地,或者说这个时代并不存在在世仙人,在我之前有多少先贤是死在探究神行步奥秘上的?后山深处有片先遗冢,站在高处放眼都望不到头…” “而杨守心则将那虚无缥缈,难以名状的东西改造成了切实可行,足以让插芊山再创辉煌的犀利功法。别的不说,我年轻的时候可被这招救了不少次命…金砖再好也不能充饥,画中女子再美也只可远观,我为何要恨一位恩人呢?” “嗯…我大概明白了,反正就是没线索也没提示,全得靠我自己来呗。”杨御成抱着膀子十分机械地点起了头:“这可真有意思了,杨守心说我已经用过神行步了,但我自打离家以来就没撞上过几件正常点的事…鬼知道他指的是哪个。” “失流复生,还不算玄中玄?”血离花翘着腿十分慵懒地提醒道。 “不…我觉得那个应该不是。”杨御成低头瞧了一眼在自己胸口睡得正香的小黑猫。 那事情应该与天道之力脱不开关系,既然是依托于天道之力,那么前面几位飞仙就绝对不可能将其当作自己的招牌使出。 天道不可能如此眷顾区区一座插芊山。 “至于飞仙的道…”贺谏捋了捋胡子:“每一位飞仙的道都不尽相同,只是到了最后一刻,他们都无愧于苍生,也无愧于自己。” 不负苍生不负己…杨御成回忆起苏乘当时摆出“飞仙的道”四颗大字时那副神圣的表情,心里倒是有些释然了。 这事听着简单,但又有几人能做到呢?若能将其贯彻人生始终,那也确实该当被尊称一声浊世真仙人了。 “我觉得我八成没戏,光是这岁数我每到大半夜都会被往日的愧疚疯狂攻击了…”杨御成叹了口气拉了拉身上的精锐弟子修行袍:“我就一个要求,如果我真成了飞仙…给我整雕像的时候千万别按着这一身来,这套衣服真是又丑又无聊。” “我觉得还挺好的啊,比我那时候见到的那群只有破布口袋穿的正道小蚂蚁帅多了。”血离花呱唧呱唧地磕着瓜子漫不经心地反驳道。 贺谏苦笑一声摇了摇头,并不准备对此事进行表态。他抬头深深凝望贺荒岚的玉像许久,方才动了动嘴唇: “您瞧,就是这么个唧唧歪歪的怪小子要继承您的衣钵了…这天下真是越来越难看懂了。” 杨御成哼笑一声,双拳对贴,向着四尊玉像行了个最恭敬的弟子礼,接着便转过身去凑到血离花身边抓起了一大把瓜子。 “哎…我也是老了,本不想让你这臭小子看到我这副模样,要笑就笑。”贺谏缓缓收回了满腹感伤,十分艰难地将视线从玉像身上抽了回来,略有些疲倦地苦笑了一声。 “没什么可笑的。”杨御成边嗑瓜子边说:“死人不会说话,但是活人会…也许这就是我唯一尊敬你的一点,也是我想从你身上学的东西。” 侠义有范本,唯情难悟。 “哼,牙尖嘴利。”贺谏背着手缓步踏出祭台,一瞬间又变回了平日的那张臭脸:“行了,现在来谈谈你的小男朋友。” 我的,小男,朋友? 第二百四十五章 思念成山 “我的?小男?朋友??”杨御成怔在原地如遭雷击,手里的瓜子都洒了好几颗出来。 “嗯?不是么?若没有亲密关系,你这么臭屁的家伙怎么会跟其他人维持这么高频率的通信?”贺谏眨了眨眼:“为了你俩的事负责收发邮件的弟子都快跑断腿了,真是…” 这么高频率的,通信? 老子都已经与世隔绝半个年头了,通的哪门子的信?跟谁?怎么通的? 血离花眼珠一转,轻轻跳下椅子,猫着腰就准备溜出门去,结果被目光空洞的杨御成稳稳一把揪住了后脖颈子。 “哎呀,放手啦!桀桀…我这不是看你天天修行焦头烂额的腾不出时间,才好心替你回信的嘛,喔喔!恩将仇报!以大欺小!!”血离花被拎到半空连弹了好几个脑瓜崩,这才捂着脑门踢着腿骂骂咧咧地招供道。 “什么意思?所以我这半年的信都是你回的?”杨御成皱起眉头。 “嗯啊,其他杂事也是我替你办的…真是的,人家好心替你分忧换来的反而是暴力相向。四娃,我可不记得把你培养成这样的孩子了…”血离花故作委屈地嘟囔道。 我知道我那卡上的名字是谁签的了…感情您老虽然脑子看起来不怎么灵光但其实还有设计签名的天赋是?真是小看你了… “雪隐他们怎么样了?老六那边有没有什么消息?”杨御成理清了前因后果叹了口气放下血离花,他倒不是那种极其看重隐私的类型,之前在神幕阁时的个人信件也大多是雪隐代为处理的。 “五娃他们好得很呢,反正比你这边有意思多了…丑娃娃的事是你师父负责对接的,他说没有那就是没有。”血离花伸手指向贺谏。 贺谏端着茶壶摇了摇头。 “所以…你是怎么回的信?”杨御成揉了揉太阳穴问出了那个最关键的问题。 “怎么回的信?”血离花眨了眨眼睛,接着抱起膀子挤出一副厌世脸歪着嘴压低声音念道:“啊?哦…嗯,啊对对对,所以关我屁事?拜拜了您呐,祝你生活愉快…就像这样?” 这个简直就是我本人了。 “以后我的信也拜托你了,不过至少记得给我看一眼…”杨御成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所以你一直在和谁通信啊?话说我真的认识会那么频繁回信的人吗?他怎么知道我在这的?” “我也不认识,只是看他挺喜欢你而且还挺有热情的,所以我就简单回复了一下。”血离花耸了耸肩:“我带你去看看,信件都在山口的收发室里存着呢。” 两人朝贺谏挥了挥手,老头子从刚才开始就没了兴致,只是简单点头以作回应。 飞仙祭办得正火热,杨御成戴上伪装直接拿着掌门手谕狐假虎威地甩出了掌门特权,开通密道悠哉悠哉地逛到了山门口。 山门之内即为宗门领地,不过各山负责收发邮件货物的机构都比较特殊。 毕竟有些大件不可能耗费宗内人力下山去取,山内性情各异的弟子们也会不时会订购一些…嗯,极难形容的怪东西过来。 故此,这地界基本是个人就能上来,有运包裹的货郎,有来送热菜的弟子家属…当然也有心怀歹意妄图不轨的神秘人。 各山称呼不同,但这个部门通常都是由宗内弟子结成队伍轮流值守,特殊时期也会有长老前来坐镇…修行界的看门保安可是高危职业。 然而,插芊山历来只会派一人驻扎于此。 “小黎,奶奶我又来啦!”蹦蹦跳跳的血离花以极为标准且华丽的回旋踢一脚踹开收发室的大门,里面坐着个累到面无血色的青年弟子。 那人先是挤出微笑冲血离花点了点头,接着看向随行前来的杨御成愣了一下,然后马上反应了过来其中关联。 “喔,你就是杨师弟,对?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你呢…传笺弟子黎寻臻。”他微笑着敬了个礼,接着起身开始招呼两人。 难怪了,这家伙是虚想境界啊… “掌门弟子杨御成,见过黎师兄。真的麻烦你了,我…哎…”杨御成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这事闹的… “没事没事,你把我当成思念的邮递员就可以了,能见证如此炽热的情感也正是我喜欢做这项工作的原因。”黎寻臻脸上的笑容宛若冬日暖阳一般散发着神圣的光辉,他端着热腾腾的奶茶壶与焦糖块十分自然地摆到桌上,血离花也宛若执行军事化流程一般相当熟络地大吃大喝了起来。 我就说你这老太婆怎么会主动揽下这份活计呢,感情是有好东西可以随便吃是。 “不过…杨师弟,我倒是不怕麻烦,只是收发室内能存储的邮件有限,管理起来也颇耗精力。”黎寻臻疲惫地挠了挠脸:“主要是我没办法一直盯着,山里那些飞猿,步鹊之类的小东西都很喜欢纸墨的香气,稍一不注意它们就会钻进来损毁信件,而且还机灵得很…” 真是麻烦你了,真的。 言语间杨御成左右环视一圈,这座木制小楼分为三层,其中隐有阵法假设的痕迹。一楼是黎师兄的办公室,二层应该是供他休息的起居室,这么分析的话三层大概就是临时仓库了。 此时别说楼上,就连入口这层能摆东西的位置都堆满了收拾得整整齐齐的浅黄信封,颇有一股即将爆仓的趋势,看来插芊山中的修行者们跟外界的交流还是挺丰富的。 每天为了保护这些信件跟那些精明的山中小兽打攻防战,这活真不是一般人能干得了的。 “你如果得空的话最好还是带一些回去,毕竟是这么重要的信文,弄破了多可惜呢…” “好的,我现在就带回去,全带回去。”杨御成赶忙点头指着血离花继续说道:“以后再来信的话就让这家伙直接给我带过来…虽然我也不太能确定会不会还有“以后”了。” “真的?那真是太好了!不过一口气全带回去的话…”黎师兄先是开心地笑了笑,接着莫名浮出了略显担忧的表情:“这样,我先把你家人寄来的那一部分取来,剩下的你看情况再考虑?” 杨御成有些不理解他言语中所蕴含的深意,只是乖巧懵懂地点了点头。 很快,黎师兄便拎了一沓用红绳系好,大概臂长程度高的信件过来。是雪隐跟拉结他们寄来的,两周通信一次,这倒也符合老五的习惯。 “嗯,囤了六个月的信确实够多的…真的麻烦你了,黎师兄。告诉我其他的在哪,我自己去取。”杨御成插着腰简单翻了翻那些封面上写着“致大山主贺谏”的家信,心情好了不少。 “啊?在哪?”黎师兄眨了眨眼。 “呃…怎么了吗?”杨御成不解其意。 “这些全都是啊。”黎师兄愣愣地用手指扫了周围一圈:“二楼和三楼也全都是,你要是想一口气带走的话我就去帮你搬下来,再联系山里运辆板车,可能还得搞匹马,后山可不近呢…” 全都是?什么全都是? 杨御成干巴巴地眨了两下眼皮,机械性地顺着黎师兄的指尖环绕了一圈。 “全都是?”杨御成望着那多如繁星,整齐码好却颇有撑爆小楼气势的如山信件。 “全都是。”黎师兄再次确认道。 杨御成偏头瞧了瞧正旁若无人大快朵颐的血离花,逐渐陷入了对人生意义的沉思。 第二百四十六章 骑士亮相 谁啊?这他娘的,谁啊!? 拉着板车,一步一个深沉脚印的杨御成满头是汗,血离花正坐在堆积如山的信笺上啃着烧饼,好一个惬意的奴隶主。 飞仙祭太忙,山里的精壮骏马都被拉去干活运货了,黎师兄等了半天最后也只分配到了一头老驴…看着那位安静地嚼着萝卜,眼中透露着无尽睿智与生无可恋的仁兄,最后杨御成还是决定自己拉车了。 光是将信件全部装车就花了大半个小时,与轻薄纸页堆积起来的夸张重量相比,血离花那几十斤肉反而没什么感觉了。 所以…到底是谁寄来的这些信啊?扪心自问,我杨御成生于世间十八载,真的认识过有如此强烈的表达欲望的人吗? 这世界不是大家都很酷么?不是所有人说话都只说一半,惜字如金么?而且他是怎么做到平均一个月写出五百多封信的…纸墨不要钱么? 夕阳展露着它最后的一丝小尾巴,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的杨御成跟满脸惊诧的后山守卫打过招呼,拼尽最后一口气终于回到了小屋。 “御成哥哥,这是什么呀?”刚刚带着大白狼玩累回来等着开饭的阿闪也被那一车摇摇欲坠的货物吓了一跳。 “没什么…阿闪,记好了,随着慢慢长大你会遇到很多人…他们有的很可爱有的很讨人厌,不过大家其实都有自己独特的个性在等你去发掘,但是只有一点,千万不要接触那些话痨…”杨御成拿起毛巾擦了把汗,无比疲惫地回道。 “话痨?”阿闪歪着脑袋琢磨了好一阵:“哦!这是之前给离花姐姐写信的那个人?” 你也知道啊… “桀桀,别管他了,阿闪,这小子就是欠磨练。”血离花怪笑一声从板车上潇洒落地,相当帅气地掏出从黎师兄那里顺来的糖果丢给阿闪,小姑娘开心得一阵蹦蹦跳跳。 “杨师弟,开…哇,这什么啊!?”循声走来的脂儿师姐望着那一车物事也愣住了。 “师姐,你先带着这俩小的去吃,我现在没什么胃口…”杨御成坐在板凳上长叹一声,望着信山的眼中满是艰深与疑惑。 “我不饿。”血离花眨了眨眼。 废话,你刚才可没少吃。 不谈牵着阿闪一步三回头,脸上画满了问号的李如脂。极少干体力活,身心俱疲的杨御成唉声叹气地缓了好一阵,这才稍微缓过点劲来,翻出了雪隐他们寄来的信文。 我已到达第一站,一切安好,勤勉修行,勿念…信件走正常渠道很容易被拦截,故此雪隐也没在信上提过杨御成的名字以及自己所在的位置,只是简单介绍了一下近况。 okok,下次记得寄点好吃的东西过来,要荤腥大的,进这破山就跟踩了和尚窝似的,一个星期都吃不到几两肉。 “杨御成”如是回道。 你是血离花?最近过得怎么样?你没事的话他应该也没什么事。他写信时的语气和用词是这样的…啦啦啦。 明显沾着油渍的信纸上,杨家四娃的书写习惯被掀了个底朝天。 受教了,五娃你也要加油啊!争取下次见面的时候能让奶奶我抱上个大胖小子…大胖闺女也行。注:肘子不错,多来点。 接下来的几封大概就是雪隐与拉结的日常汇报,最后一次来信是在两天前。他们跟随赵抚兰的队伍一路探查都十分顺畅,虽然接触到过几次形迹可疑的人物但也没起正面冲突,看起来距离魔教暴起还有一定的准备时间。 话说…抱个大胖小子么?我其实还是比较喜欢闺女…雪隐和拉结这两个性格很认真的孩子确实挺合得来的,而且彼此间也有些好感,不过他俩现在年纪是不是有点太小了,我这个当哥哥的是不是该规劝几句…? 算了,风来州那边十四五岁就娶妻出嫁的又不在少数,反倒是自由恋爱敲定结果的时间才晚。大不了生个孩子送来我这嘛,我教她掏鸟窝吹泡泡打响指。 胡思乱想了好一阵,确认家人安全的杨御成终于平静下来,将手伸向那座高高堆起的恐怖信山,随便抽了一张出来。 血离花也凑过来好奇地眨着眼睛。 “不是,你都跟这人聊了半年了,为什么会不知道他是谁啊?”杨御成皱了皱眉头。 “哎呀,奶奶我年纪大了,哪有精力去看这么多字?每次我都是简单回个“关我屁事”之类的就完事了,结果他一直拼命寄信过来,我有点不服就跟他杠上了。”血离花耸了耸肩。 “我说你啊,可疑的人寄来的可疑的信就不要…唔。”一边抱怨着一边看向信封的杨御成瞳孔猛然缩紧,当场就僵在了原地。 “哎!哎?怎么了?四娃?”血离花吓了一跳,虽然杨御成平时都是插科打诨没个正形,不过这孩子还是挺沉稳的,生死关头都不带翘一下眉毛,真不知道是何样的冲击才能让他如此时一般整个人瞬间陷入深度石化。 我认识这样的人么?好…确实认识。 这是个被我封在记忆深处,绝对不愿想起丝毫,就算放眼整个人生也是排名前三的梦魇级别的超级不想见到的麻烦人物。 “致我的心之挚友,永远的劲敌,秋风中华丽飞舞的孤勇恶狼…闪银韧铠,坚贞不屈,永远信仰爱与正义的幻影骑士敬上!”看着信封上密密麻麻的两行小字,杨御成只感觉电流瞬间在脑中炸响,头疼得都开始冒青筋了。 如果说这世上有什么人是他绝对搞不定的,答案就只会是这一位了。 “…哼哼哼,你还是老样子,我仿佛都能想象到你那如同狸猫一般满脸不耐烦但内心深处却难掩炽热的故作冰冷但表面之下饱含着激情的虚伪却又令人心生怜意的伪装之相。不过作为你一生的对手以及拥有共同炽热的我可不会让你独自一人耍酷到底呢!我……” 能不能断个句?能不能断个句!? 强忍着头疼将手中废纸丢在地上踩了两脚,杨御成又抽出了下一封信。 “呜呼,我的挚友兼永远的劲敌,果然澄如璞玉的你终归还是向世间展现出了那无比耀眼无比璀璨的透亮光芒…听说你最近在云响州闹得很大呢!真想不到如你这般人也会去凑那种小孩子过家家的趣…印着你的那批限量版收藏卡我已经订了三十套了!哼哼哼哼…明明自己是主角却在收藏数上被超过,你应该很不甘心?不过没办法,这就是你我的斗争啊!世界就是如此残酷,你我的宿命相互交缠又激烈碰撞,真是…” 会写字不会断句是?不是…你订那么多套收藏卡干嘛啊?老子攻击力只有一千五啊!?插芊山入门随手就送啊!! “最近风来州的鼠辈也逐渐开始活跃起来了呢,不知经历过这一切乱象的你会如何思考?啊啊,我的挚友兼宿敌,我从以前就知道你是个背负着不凡命运的家伙,却没想到你的盛放时刻竟然这般绚烂多彩…” “哦,对了,我一直在帮你盯着你家那边的情况,最近他们好像在给族中嫡系建衣冠冢呢…好像是叫…杨御成还是什么来着?去世的那一位也姓杨,据我分析应有可能是杨家人,是你的兄弟吗?还请节哀顺变,这就是所谓的江湖啊…” “多余的劝慰我就不多说了,想必如你这般人也有需要独自消化内心波澜的时刻,我会一直在背后默默支持你的!当一切过去,就让你我在世界之巅好好决斗一场!” …………… 杨御成,无话可说。 “咦?等等,杨御成…不就是你吗!?呜啊啊啊啊啊啊!我一生的好朋友兼永远针锋相对的强劲宿敌!你怎么可以在与我决出胜负之前就早早谢幕于异乡呢!?为何…为何上天会对一位有着大好前程又心地善良的年轻人如此残酷!?这无情的苍天啊…不,我不相信,你等着!我这就去云响州,我一定要把这事查个明白!什么狗屁失流,我不相信,我不相信啊啊啊!!” 我靠,等等,别… “噢,你说的好像也有点道理,死人好像确实没法回信…哈哈哈哈哈!是我太急躁了,竟然在这上面摆了我一道,真不愧是你啊!撕裂万古阴云的炽烈黎明,黑与白的交响激奏,江北杨家的明日之星!不过我可不会轻易…” 杨御成倒吸了一口冷气,扫眼略过了快要溢出信纸的密集小字,紧张地抽出了下一封。 “虽然你没死,不过我来都来了,那么就在此处暂且停顿,寻觅美丽人生的下一乐章!话说云响州这地方真不错啊,夏天还会下…” “走,快走!”杨御成甩飞信纸,慌忙抓起了血离花的胳膊就要冲出门外。 “啊?啊啊啊?怎么了!?不是,走?去哪啊?”血离花被他拽了个趔趄,当下也是两手一搭使尽全力将杨御成拽了回来赶忙问道。 “去哪都行…对了,去星烁州,那边够乱,没有船能开过去…你快去叫阿闪,路上再通知雪隐他们!”杨御成直接跑进屋里开始收拾起了家当,留下血离花一人站在原地满脸懵逼。 “那家伙已经到云响州了,必须抓紧一切时间逃跑…哦,他应该进不来插芊山,这里安全…”杨御成的脑回路转了个弯,似乎反应过来了什么,停下了手中的慌张动作撑着柜子长舒了一口气。 “这人到底是谁啊?至于这么怕他嘛?我感觉你跟他关系应该挺好的呀…”血离花捡起躺在地上的几张信翻来覆去看了好几眼,也没从中找出什么致命的危险之意。 谁?还能是谁… 穗凌钟家第三子,钟水镜,自称尤里乌斯?势良?荷希亚?钟…风来州为数不多的光耀教会授勋圣骑士之一,我儿时的玩伴。 他来了,他来云响州了… 我的天呐,饶了我! 第二百四十七章 初识俊才 杨御成在这个世界上最怕三样东西。 鬼,陈露凝,还有钟水镜。 一个是童年阴影,一个是打不过也玩不过,还有一个…应该算是天然克制了。 钟家三少爷也不知怎么的就看上了跟个猫儿一般时常满脸不爽的杨家四子,打从第一次见面起就开始死缠烂打着要跟他决斗。 统计截至今日为止,两人包括比赛吃面比赛偷西瓜比赛尿得远等等一系列激烈交锋的比分结果是:一千七百三十二比零。 杨御成一千七百三十二胜。 有个经常能胜过对手当然是件很爽的事情,怕就怕对方越挫越勇,热情呈指数级增长,完全无视自己的拒战声明… 当那天杨御成正蹲在厕所里沉思宇宙的起始与终结,面前的地板忽然塌了个洞,熟悉的面孔从中潇洒跃起高声喊道:“在此一决胜负,我的宿敌啊!!“的时候,他终于崩溃了。 当然,那场猜拳他赢了,紧接其后的那场补洞比赛他也赢了。 那是个非常有热情,宛若精力二字的具象化,并且让人无比头疼的怪人…在杨御成来看,这就是他这辈子交际履历之中最大的败笔。 他很喜欢活泼的人,但要是活泼过头那就有点恐怖了。 “嗯,交友不慎这事谁都会碰到呢…”听完杨御成解释的血离花抱着膀子摆出一副老太太的样子点了点头:“你不想撞见他的理由我大概清楚了,不过我想你应该不用担心了喔。” “什么意思?”杨御成一边往火盆里丢信纸一边疑惑问道。 “你看…我找找,喔,还没烧掉,你看这个。”血离花在一旁乱翻一通,捡出了两张外包装用料完全不同的信件。 一张一如既往用的是奢侈的混材银箔,另一张则是简单用草纸包了两下。 “哼哼,不愧是我的劲敌,你的隐匿功夫简直就像一滴清澈水珠跃进了浩瀚的无想海…放眼天下,我尤里乌斯?水镜(下略)如此苦苦寻觅都搜不到半点身影的人应该只有你了?” 省略五千字毫无意义的废话。 “最近我逛到了一处名唤碧方的小镇子,这里的风景真不错啊,虽然雪下个不停枝头却开满了桃花…桃木虽然是这块的特产,不过镇口老奶奶开的那家小食坊里的土豆泥也是本地一绝呢。” 这段虽然也该略掉的,不过碧方镇…是在瞳笃县西边,盛产制符原材料的小镇子么?跟插芊山完全是反方向呢… “这地方好是好,不过大家面上似乎都笼罩着难以挥散的阴云呢。我经过缜密的深入调查才发现…这里竟然正在饱受妖山群僚的威胁呢!泱泱云响竟然发生了这种就算是在风来边境都很难见到的事情…正义的我不能坐视不管了!!” 妖山?碧方镇的旅游招牌不就是有个亲近人类的小妖集落么…威胁?妖群伐木采矿,人类跟他们以物易物,正经和谐的共生关系好? “哼哼哼哼…我尤(下略)将会如同冬日暖阳一般驱散人们脸上的乌云,在此处开启骑士传奇的最新篇章!看着,少年英杰会的璀璨明星,我一生的劲敌杨御成!我是不会输给你的!!” 等等…你该不会… 杨御成颤着眼皮翻开了那张被草纸包裹,脏兮兮皱巴巴的小纸条。 “救命!杨四蛋!!救我!要被吃掉了,救我——————!!” 后面“我”字的撇十分夸张地拐了个弯。 “你看。”血离花耸了耸肩:“这都是一个星期前来的信了,之后我回了三封都没收到半点动静,想来应该是被吃掉了?” “不…碧方镇那块的妖群经过千年时光,基本已经融入人类社会了。莫说野性,之前它们因为不满薪资待遇还搞过罢工示威呢,更别提吃人了这种野蛮行径了…”杨御成捏了捏眉头: “他多半是人家话说到一半他就一溜烟跑去挑事了,我猜都能猜到那场景…虽说已经文明开化,但妖毕竟是妖,底子就比人类高出一大截,修行起来更是厉害非凡。” “啊哈,所以这位钟下略小哥是被妖怪叔叔们抓走绑起来狠狠教训咯?”血离花幸灾乐祸地拍了拍大腿:“这你不来个英雄救美刷刷好感度?” “什么狗屁好感度啊。”杨御成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随手将信件丢进了火盆:“不止不教训他,我估计人家还得管他的饭,真是…” “那怎么说?放着不管就行了么?”血离花模仿阿闪的样子眨了眨水灵灵的大眼睛。 “……”杨御成眉头皱得越来越深了。 “不管他么?不管他么?”血离花疯狂眨眼。 “去看看…”杨御成深深叹气。 “耶!出山咯!!”血离花噌地一下蹦了起来,脸上满是奸计得逞的放纵狂笑。 这半年的枯燥日子确实给她憋坏了。 “你先别急,再怎么着也得明天再看,我得先知会一声师父和师兄,还得跟老六那边通通气。”杨御成挥手拦住了激动的血离花。 “我不急,我不急,桀桀!大肘子,酸菜鱼!奶奶我又杀回来啦!” 一夜无话,阿闪吃饭归来得知近日就要下山也是开心得不行。虽然偌大的插芊山她才逛了一小半,门内弟子也都很宠她…但人就是这样,就算身处再怎么宽广的环境,一旦意识到自己是被圈在其中之后总会感觉不自由。 天大地大,凭什么不能想去哪就去哪呢? 孩子如此,大人也如此,杨御成其实每天蹲在山里听课也感觉有点闷了。 通过半年来的交往打探,山内愿意参与云响乱局的修行者远比他想象中要少得多。毕竟只要不站队就不会出错,能够安静修行平稳度日,何必去掺合那些水深火热呢? 死十人,死百人,死万人…那都是远在天边的事情。心痛归心痛,可我们实在是无能为力,点根蜡烛哀悼一下。 再留此地,无益。 安稳的生活,于我无益。 次日清晨,杨御成联络执守后山的弟子一路直奔插芊主殿。早会刚刚结束,长老精锐们窸窸窣窣地迈出大门寻到相熟的朋友讨论一会吃什么,杨御成跟门口抱着膀子踮着脚恭敬等候了半天却没见到贺谏的身影。 “找师父么?他已经出山了。”一看就没睡好的苏乘从背后拍了拍杨御成的肩膀,给他吓得怪叫一声蹦起来转了一圈摆开应敌姿态。 “嗯,看起来你还是挺有精神的…哈~”苏乘抻着懒腰打了个大大的呵欠,接着对颇为神经质的杨御成悠悠说道:“我听说你想下山是?正好有几个麻烦角色要见你,跟我来。” 有人要见我?麻烦角色? 第二百四十八章 青獒如丝 “哦,这就是小七啊?”脸上有道兽爪抓痕的短发青年朝这边招了招手,在他身边不远处静静矗立着一位颇具仙气的白衣女子。 嗯…虽然保养得非常细致,不过以杨御成极为敏锐的观察力来看,那女子应该少说也有三十出头了,相貌难辨,但成熟的气质是无法隐藏的。 “奉礼师兄,谪师姐。”挂着黑眼圈的苏乘十分随意地敬了个礼,杨御成还真的很少能见到他与人交流时这般惬意。 关系很好啊,而且那兽爪脸还叫我小七。麻烦的家伙…原来如此。 “师兄师姐,末学后进,风来州杨御成。”杨御成兼顾恭敬与潇洒地敬了个礼,搞得对面两人面面相觑,接着止不住地笑了起来。 “呃…怎么了吗?”杨御成有些疑惑。 “喔,没事没事,不是你的问题。”被唤作奉礼师兄的青年挥了挥手止住笑声:“师父对你的评价比较…呃…微妙?我们先前还以为你这人有多难相处呢,那老头啊…” 那臭老头评价别人的时候原来不微妙么? “少年英杰,名声在外…是张配得上你这股奇异气息的脸呢。”女修者微微一笑潇洒回礼道:“尹谪,大山主门下第二子…既为同门又是同宗同脉那便好好相处?” “大师姐。”杨御成抱拳回道。 还是猜保守了,这位看起来也就二十正中的美丽女修竟然是跟自家大哥同龄的“如丝剑”尹谪尹女侠,她可是五州有名的风云人物。 “陈奉礼,不是雷行的人。”短发青年嘿嘿一笑:“师门排行老四,二四六都在这了…你这个单数辈的可是要被孤立了呢。” “四师兄。”杨御成再次抱拳:“另外两位呢?不趁着今天这般大好日子齐聚一堂?” “收回前言,你这小子确实挺刻薄的。”陈奉礼哈哈大笑起来:“他俩跟我们这一票是玩不来的,反倒是你应该能跟他们处一处…换言之,你能在宗内拉到的助力已经全都站在这了。” “喔?快人快语,看来山里也不全是软蛋。”杨御成呵呵一笑:“我也只是赵先生拉来的帮手,两位如何行动…还是得自行决断一番才好。” “没人是看你的面子才来的。”陈奉礼咧着嘴挥了挥手:“我挺喜欢你小子这股臭脾气的,简直跟师父一个鬼样…但是记好了,这天下间不愿看到生灵涂炭的可不止你一个。” “师兄师姐他们是从雨落州赶回来的,今日凌晨方才入山。”苏乘在一旁补充道。 “师父那般人自然教不出什么奸妄小人…但师兄师姐如此急公好义,看来大山主确实不是徒有虚名。”杨御成点了点头:“不过赵先生那边还没来消息,两位尚可稍事休整…” “行了,你就直接说你要去哪。”陈奉礼耸肩打断道:“虽说你比较特殊,但门规也不能就这么给晃过去…弟子下山需要直系师长的首肯,若强行擅离则等同叛门,你不会不知道?” “我不在乎。”杨御成耸了耸肩。 “哈哈哈哈哈…”三位前辈一齐笑了起来。 “好小子,难怪长老们对你的评价都这么高呢,简直就是年轻时的师父。”陈奉礼乐得鼻涕泡都快出来了: “你要下山我们自然是绿灯全开,不过你也瞧见了…我跟你尹师姐都是闲不住的人,要不然也不会到处乱跑搞什么“行侠仗义”了…你就当满足一下我们的好奇心嘛。” “呃…”杨御成捏着下巴琢磨了半天,也没整理明白自己该怎么解释。 “私事。”他表情复杂地简略回道。 “男朋友?”陈奉礼眨了眨眼,其余两人无比炽烈的目光瞬间凝聚了过来。 ??? “不是。”杨御成坚决否定道:“我们不是那种关系,在我看来甚至连朋友都不是…不过,呃…确实是跟他有关的事。” 没想到小师弟还是个傲娇性子呢,真可爱…尹谪捏着下巴眉眼低垂,心中无声说道。 嗯,他的长相就挺有那种感觉的,这应该属于是回收人设了?陈奉礼点了点头。 他就是这样的人,虽然有点怪但是性格还不错…那个词怎么说的来着?哦,敢爱敢恨。苏乘打了个呵欠望向上空飞过的乌鸦。 都说了不是了。杨御成深深叹气。 你们插芊山人聊天都不用嘴的么? “好了,无论如何…你虽然通过了三闻之刑却没经历过入门考验,我这人一般都不太会认同走后门的家伙…”陈奉礼掰了两下指节: “最关键的是我现在比较手痒…你呢?如果你跟阿乘一样还没睡醒那就算了,毕竟关爱新人可是我们这一支的传统。” “我不太擅长拒绝人,尤其是对方把脸凑上来的时候。”杨御成摊手点头道。 “哼…”陈奉礼亮出一口白牙。 插芊大殿本就是座演武场。此时刚刚开完早会人员尽数散去,普通弟子不得擅入,高层人员没谁会逛回来,确实是个治手痒的好地方。 而且有尹谪与苏乘两人在旁压阵… “来,直接来。”陈奉礼站在朱雀方角摊章摆了个简易架势:“不用在乎那些繁文缛节了,快点打完快点吃饭。” 行,反正我本来也没准备鞠躬敬礼。 插芊步,空行三重。 起先看到对方那完美融入沉浮段位的插芊步时,陈奉礼还颇为不屑地冷笑了一声,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直接让他皱起了眉头。 消失了?这小子难不成真会神行步? 不对,不是神行步,折柳贯… 砰!! 无尘风惊起,极为恐怖的灵气震爆在大殿正南扩散开来。陈奉礼稳扎正步单掌下压,在他膝前则是左臂白花飞舞,右掌撑地,低伏身体行状如兽的杨御成。 既然已经抢到了先机,为何还要刻意从下打上呢?不谈境界,这可是随便有点格斗经验的门外汉都不会犯的严重错误。 话说回来,这一下可真够劲啊…天道之力。 “看你的表情似乎并不开心…怎么,我没通过你的测试么?”陈奉礼轻吁一声浅笑说道。 “你的眼睛…”两人维持着角力的姿势,杨御成抬起头来朝他刻着抓痕的左半边脸点了点下巴:“这边看不清楚么?” “嗯,是个样子货。”陈奉礼咧着嘴转了转左边的义眼:“这抓痕的主人废了我一半的视野,不过我也收下了它的性命…于我来说,这还算是场不错的交易。” “原来如此。”杨御成闭目颔首:“我没有不高兴,正相反,你能如此轻松地接住这一下,我其实也没什么辙了。” 他遗憾地叹了一声又睁眼继续开口。 “我刚才只是有点惊讶,你的反应力明明这么恐怖,却没注意到这个。”受到巨力压制的杨御成缓缓抬起右手,只见其上正缠绕着滚滚黑焰,而随着他的抬手动作被紧紧抓起的竟是… 我的影子…? 陈奉礼倒吸一口冷气瞳孔猛缩,静立一旁的尹谪默默盯着那两道梦幻般的黑白辉光一语不发,似乎正在思考着什么。 苏乘又打了个呵欠。 被杨御成抓起的并不是陈奉礼的影子,而是在他动身的瞬间弹射至对方身下的浓缩黑焰。 浊流,风捉影。 “如果我现在加重掌力…会发生什么?”陈奉礼衣袖一震,脸上的笑容愈加狂放。 “自打我琢磨出来这一招后还从未用来拉过活人…”杨御成呼出一口白气:“以你的反应能力来看,撑死了只是废掉一双鞋再赔上一对脚。” 黑焰紧握,被缓缓拉起的人影逐渐扭曲撕裂,仿佛在挣扎咆哮着无声的哀嚎。 “只需要准备好买双新鞋的钱,你的猎杀履历上就会多出另一只野兽。以我对你的了解…不错的交易,对?”黑焰与白晶顺着肩膀如同指痕一般爬上了杨御成的侧脸,将他平和腼腆的邪恶笑容映衬得宛若魔王降世。 真是个招人喜欢的怪小子。 “欢迎来到插芊山,小飞仙。”两人同时撤掌收力,陈奉礼一把拉起杨御成拍了拍他的肩膀,另外两人也迎上前来各表祝贺。 “所以,你准备去哪?”苏乘揉了揉眼睛颇为困倦地出言问道。 师兄,不行就去补一觉… “瞳笃县碧方镇,具体去哪我也得到了地方打听一下才能知道。”杨御成如实回答。 三人闻言一愣,眨着眼睛面面相觑起来。 杨御成用鼻子无奈地哼了一声。 我还真是个命运之子啊… 第二百四十九章 暑假出游 瞳笃县最最近出了件怪事。 起初是一座小村中所有老龄家畜莫名死亡,身上找不出半点创口却被抽走了骨头…然后是有人深夜向窗外望去竟看到人影幢幢一闪而逝,到了最近,终于开始出现遇难者了。 与先前那些家畜一般,死者身上没有半点伤痕却失去了全部的骨骼,宛若没打气的人皮气球一般的苍白脸孔上还挂着诡异的微笑。 有说是阴兵索命,有说是邪修炼器。官府与本地修者组织了巡逻队明线暗线追查了两个星期,愣是一点头绪都没摸到,就在他们打着油灯连夜开会的功夫又传来了乡民的死讯。 死状与之前的遇难者相同,最讽刺的是死者竟然就住在他们的临时基地隔壁。 成心搞事是? 官府的脾气可不是盖的,云响州又不缺高手。巡逻队当场大手一挥派出三名虚想修者还下了死命令,就算没日没夜加班加点也要把幕后的始作俑者抓出来,打完屁股再绞刑伺候。 后来的结果也不用猜了,那三位虚想高手失联一夜,接着他们的皮囊在清晨时分就被早到抢占摊位的小贩发现挂在市场正中迎风飘荡。 诡异的微笑,沾染着纯白的雪花… 这下可热闹了,求援,我们必须马上求援。三位虚想官军离奇死亡的消息直接捅到了崇亲王那边,厚崇哥倒也不含糊,大袖一挥当场从王府内调去了两员重梦大将。 两位重梦大拿倒是没出事,真要连他们都被抽了骨头那估计老天师都得跑来救火了。 只不过他们也没查到什么可疑的迹象,而且只是要他俩呆着的地方就会一切太平,稍微离远一点又开始死人…短短十天,已经出现二十四名同样以诡异姿态离开人世的受害者了。 这可真是奇了怪了,重梦都查不出来,甚至都感觉不到。几公里的距离对于他们来说简直就跟放在眼皮子底下没什么区别…可现实是事情就这么发生了,谁能给个合理的解释? 难以理解,但出了事就得处理…怎么处理呢?横不能隔几公里摆一个重梦跟那站桩?一县之地连绵数千里,就算是四大世家之首,堂堂崇王府也没阔到那个程度啊。 跟上头要人?咋的,小崇你想造反是?几百来号重梦都能轻松推平三座云响州了! 崇亲王头很疼,但人家不止修为精深手段高明,最重要的是…他超级有钱。 重赏之下必有不要命的狠人,一时之间黑道白道纷纷揭榜应征开拔瞳笃县。尹谪和陈奉礼本来也是听说此事之后,准备在云响大战开启之前先回山内组织人手一探究竟的。 贺谏一脉高洁如千仞剑峰,黄金白银何等美妙?他们眼里却只能看到那二十多条人命。 不管你是什么玩意,杀生,总得还的。 更何况是对无辜之人大肆出手。 这就是插芊山的嫡系,一群自命不凡高高在上,自诩正义多管闲事的烦人精。 一群可爱的闲人。 “会是虚子么?”杨御成用指尖在桌上转着化作戒指的独行轮,捏着下巴嘟囔沉声道。 “那东西对普通人根本就没反应,就算是被人操纵搞出来的也只是正常的物理影响。”十恶子抱着膝盖飘在半空,从地上视角来看杨御成就能知道自己之前在间宫穹那边是有多烦人了。 “应该是某种超出我们认知的东西…御成,此行也许会伴随着不小的危险。”十全子摸了摸正趴在他怀中的阿闪的小脑袋。 阿闪很少能见到化身人形的大白狼,不过于她来说,是人是狼其实都没差。 “嗯…”杨御成沉吟着望向血离花。 “不管你说什么,这山我是下定了!”血离花跺着脚鼓气道:“奶奶我戎马一生,什么妖魔鬼怪没见过?这天下还有我需要怕的东西么?” 说着,她俯身蓄力,朝着不远处的花盆打出了颇有气势的惊天一拳。 好厉害喔,盆栽的叶子动都没带动一下的…杨御成歪头死死盯着她的脸。 “呃…你那眼神是什么意思啊!老娘虽然没了修为但再怎么说见识还在,臭蝎子我都躲得掉,还能栽在这点小风浪里么!?”血离花见来硬的不成迅速转换了进攻模式,拼命挤出一副泪眼汪汪的可怜模样拉上小泥鳅一起哀求道: “大不了我不进瞳笃县不就行了么?求求你啦…四娃,奶奶我真的…真的快在这个破地方呆得想不起来肉是什么滋味了…” “嘶嘶…”金牌配角小泥鳅强势配合。 也是,这萝莉老妖婆沾上毛就是只猴儿,几十年的江湖经历可不是白混的。 “阿闪,我们…”杨御成偏头转向阿闪。 “御成哥哥,我也没问题的!”阿闪啪嗒一下蹦了起来,将手伸进怀中寻摸一阵之后掏出一个小纸包递到杨御成跟前:“你摸摸看!” 杨御成略带不屑地挑起眉毛,大大咧咧地将手伸了过去。 噢噢噢噢喔喔哦哦哦哦啊啊啊啊啊咿咿咿咿嘎哈诶诶诶诶诶——————!? 指尖刚刚碰到那枚纸包的下一个瞬间,杨御成直接被突如其来的强烈电流电得发梢直竖七窍生烟,脑子当场就化作了一片空白。 “噗嗤…”十全子在半空中晃了晃不存在的尾巴,坏笑之中满是嘲讽的恶意。 “嘎…”吐出一道烟圈,杨御成收回手傻愣愣地瞅着阿闪,脑子一时间都有点转不过弯来。 “这个是师祖给我的,他说要是遇到坏人就直接激发,保准电他个屁股朝天!”嘻嘻一笑,阿闪又从自己的随身小口袋里掏出五六张杨御成颇为熟悉的精致符箓:“还有这些呢,是丑师叔送给我的,里面的叔叔们可厉害了呢!” 影兵,比老六自己先前在圣墓下面用的那几尊品相都要好出不少,天师一脉的两位俊杰对这位可爱后生真是下尽血本了… 得到诸多资源加持的阿闪此刻简直就是一座小小的移动堡垒,别的不说,罩个血离花那绝对算不上什么问题。 这样…应该就没问题了。 杨御成理好发型,再次陷入了沉思。与十全子的判断不同,其实从一开始他的直觉就没收到任何有关“危险”二字的提示。 虽说目标地点鱼龙混杂又有诡异之事,导致此行难以归类到旅游的范畴之内。但有尹谪这位初揽重梦的美丽师姐加上虚想巅峰的陈奉礼两座大靠山一同前往,想出岔子是真的没那么容易。 而且杨御成隐约有种感觉,那作乱瞳笃,迷踪抽骨的奇异存在可能会与自己有某种关联… 四十二恶兽么?不,它们不会如此下作,就算真要补充能量那也是直接来硬的…人就算再怎么虚弱也不会去躲着蚂蚁做事情。 是什么呢?是什么呢? 梦中赤瞳,倏然浮现。 红…眼? 这时杨御成方才如梦初醒一般打了个寒颤,那经常出现在他噩梦中的赤红双眼…明显跟两位姓间宫的赤面鬼牌所有者截然不同。 怎么说呢,梦中那一对更加缺乏…知性?还是说没有生物该有的特质?甚至于恍惚之间,杨御成都难以确定那两颗红灯笼到底是不是眼睛。 “好,收拾一下,咱们明天就启程。”杨御成最终重重点头道:“大家一起。” 耶~~阿闪与血离花跃起击掌。 杨御成闭目沉思了一阵,接着睁开双眼与十全十恶对视半刻。 有些事必须得亲身经历才能寻到端倪。就算前面是个火坑,我也不得不跳。 兵戈,雪灾,以及…龙。 第二百五十章 碧方生龙 即便是插芊七子也不会脑残到用插芊步去搞长距离移动的,这招牌步法虽然不是特别耗费体力与灵力,但使用过程中却会因为某种难以解释的神秘现象导致体内水分大幅流失。 只作至近距离的快速移动来运行的时候没什么感觉,但谁要是真敢用插芊步定位个十几二十公里远,只怕起跳到一半人就直接化作干尸了。 故此,就算是有着全云响最高机动力的插芊山二代弟子中的翘楚们在出行时,大多也会老老实实预约排队去坐传送阵。 但七师弟强烈拒绝迈进传送阵。 尹谪点了点头,她这境界的人自然照顾得了后辈的难言之隐。罗裳白袖飘飘一挥,几道深棕光华伴着来自荒古的嗥叫倏然落地凝聚成型,杨御成观瞧着那五头狮虎大小的威风异兽,心中不禁感叹自己算是抱上大腿了。 驺虞,或者叫驺吾。这玩意大家应该都挺熟悉的了,很常见的坐骑专业户…古卷中讲此物可以日行千里还是种仁兽,“非自死之兽不食”嘛。 但说实话杨御成并没有觉得眼前这几只有传说中的那么通灵,可能是血脉不纯的缘故? 在众人惊诧的目光注视下,杨御成跟师姐豢养的这几只大笨猫聊了聊,三言两语之间大概也摸清了它们的底细…谈不上日行千里,但跑死三匹马还算小意思,作为坐骑姑且合格。 坐过赵抚兰那位老尊师撒开蹄子玩命拉的车之后,杨御成对速度感的要求越来越严苛了。 他挑了那头瘦小一些名唤“五更”的大脸驺虞骑了上去,最壮实的“卯出”留给了阿闪与血离花。尹谪与陈奉礼各自就位,而最后剩下的一头则由黎寻臻黎师兄来驾驭。 没错,黎师兄也来了。他是华宗葛长老的亲传弟子,幼年入山与那时的插芊五子交好,此行也是受了陈师兄的邀请共同前往瞳笃县。 黎师兄有一项十分恐怖的天赋,那就是追踪秘术…虽然他平时总是一副温婉沉着的无害模样,不过此子可是有着仅凭凋落叶片上的水珠痕迹就一路追至杀害同门的凶手身边,再干脆利落地解决掉一整窝恶徒的傲人战绩的。 “收发室的工作不会耽搁么?”杨御成带着一大家子来到山口遇见黎师兄时也愣了一下。 “没事,山里会派各宗弟子暂时轮值的。”黎师兄温柔笑道:“你把信全部运走之后,附近林子里那些小东西可是难过了好久呢…其实收发室的工作并不繁重,我平时基本都是呆在里面偷懒,也就是这半年才开始忙起来的。” 真的非常抱歉。 黎师兄摆出一副“完全没关系呢”的表情摆了摆手,笑得就跟画本上的太阳公公一样。 驺虞脚程极快,一行人在官道上走走停停,只花了两日便抵达了与神幕阁正相对的蓝望海角,惹得过往行商游人一阵艳羡。 这东西就是五州的超级豪车,寻常人光是听到那发动机轰鸣一般的嗥叫声都得喊一句哇塞再转过头来注视良久。 人类文明的发展越过了一个又一个巅峰,鸿荒异兽早就不再是随处可见的东西了。它们或被击杀或自行隐入山林海底,就算是类似驺虞乘黄这些自古就与人类关系不错又威胁不大的小东西,也只有大宗门大组织有才能力饲养了。 但这五只大家伙竟然是尹谪师姐的私人财产,她年轻时游历四方,在雷行南方撞上了百兽相斗的稀奇场面。 一番机缘巧合之下她闯进了某对驺虞在山腹之中留下的巢穴,那会还只有巴掌大的五头小家伙就在里面瞪着大眼睛瑟瑟发抖地瞧着她。 小东西们看起来已经很长时间没被照顾过,最小的五更都饿得打蔫了。尹师姐心一软就掏出随身携带的食料喂了它们,结果这一喂就喂出了一段不解之缘… 驺虞都是大胃王,被它们缠上的尹师姐不得不四处奔波赚钱家,跑着跑着遇到的怪事多了,也就有了今日的如丝剑。机缘这东西…许多时候真是自有一番玄妙难言。 众人于蓝望海角的码头集镇暂且休整,陈奉礼本来想要请客,结果钱袋子一掀开只蹦出了两枚小子。杨御成大手一挥直接包下了整座客栈,随便吃随便玩,钱不够再来找小爷要。 这小子有的是钱,雪隐启程之前考虑到四哥大手大脚的性子以及他还有两个小的要养,于是便把大部分财产都交给了他来管理。 血离花左手一块肘子右手一条鸡腿直呼老板大气,驺虞们大快朵颐吃了个肚皮朝天,就连三位师兄师姐都推辞不得被一人塞了两套新衣服。 插芊山那套修行服虽然不丑但是太平庸了,而且容易暴露身份,最关键的是那以白为主绿为辅的设计并不符合杨少爷的心意。 客栈老板乐得满面开花,直给眼前这位年轻的凯子推荐刚到附近的戏班子,杨御成捏着下巴呵呵一笑当场甩出三枚黑袋子嚷嚷着叫他们来!爷今天开心,唱全套的! 戏班就位,锣鼓齐鸣,这世道真的挺抽象的。外面大热天的下着雪,里面大白天的拉着帘子灯红酒绿,不知若有哪位忧国忧民的文人路过后会不会发出“朱门酒肉臭”的感慨呢… 杨御成是凯子么?可能是,但他并不是个痴迷于享乐的纨绔子弟。师兄师姐们虽然不太明白他的用意,不过也没出言阻止他这般大张旗鼓,毕竟是掌门认可的人,能出什么差? 一台青烛好戏唱完,戏班鞠躬敬礼收拾家当姗姗离去,一行人中反应最迟钝的陈奉礼终于也看出了一丝端倪。 “哼,明王宗唱观花戏,三教正朔跳火龙舞,伏魔坛奏青烛调…想混魔教是不是都得带点才艺啊?”杨御成抱着膀子冷笑一声。 “魔教最开始本就是由一群在底层讨生活的可怜人组成的,压迫愈演愈烈,反抗也随之增强…虽入了修行一道,但他们并没放下原本的手艺。”尹谪点了点头:“他们的确是菩提教伏魔坛的中坚成员,其中应该也有人认出我和奉礼了…师弟,你有什么想法?” “没事,应该只是凑巧撞上了,小小的伏魔坛还犯不着来寻插芊七子的晦气。”杨御成沉吟了一会望向黎寻臻:“现在菩提残部的状态也由不得他们这般悠闲打工了,这一票好手大概是路过休整于此…我对云响州的地形不太熟悉,黎师兄,你能看出他们是从哪来,要去哪么?” “是从瞳笃县来的。”黎寻臻搓了搓方才从对方带来的箱子上揩下的混尘雪泥,眯着眼睛思索半刻:“去向…应该是北边,具体地点现在还难下定论,需要我去打探一下么?” “不用了,此刻还没到剑拔弩张的时候,对方既然选择埋头赶路,我们这边也不必去干那山大王的勾当。”杨御成摇了摇头:“各自休息,现在还是不要随便乱捅马蜂窝比较好…瞳笃县一事才是我们此行的主要目的,其他的旁枝末节就教给该忙的人来忙。” 杨御成在阁楼上抱着膀子看着楼下大堂那一群眼中满是锐气,正随着戏班离去起身结账的食客队伍,用鼻子哼笑了两声。 雷行皇室…现在你爹我还没空陪你们玩。 三位师兄师姐相视一笑,老老实实按照小师弟的指示各自回屋休整。 杨御成牵着阿闪靠着墙闭目等候了半刻,这才前踏两步扶着围栏,朝楼下那个大夏天还戴着斗笠裹着黑袍,整个人宛如“可疑”二字的化身的奇怪家伙点了点下巴。 “好久不见了,萨西尔,看来最近你的伙食还不错。”来到客栈后方的死角处,杨御成呵呵一笑冲着从阴影中绕出的神秘人挥了挥手。 “都是托您的福…”与初遇时相比明显胖了半圈的萨西尔小心翼翼地左右张望一圈,接着压低声音说道:“四爷,您怎么就跑出来了?现在到处都不太平呢,我…哇!” 凌空飞来一物落到手中,把萨西尔给吓了一跳,他稳住心神仔细观瞧,这才看清手里抓的竟然是枚沉甸甸的白袋子。 我靠,银子!我靠,好重! “小姑娘那边又有什么指示来了?入山半年岁月如梭,我还真的有点想她了呢。”杨御成抱着膀子耸了耸肩,示意对方有屁快放。 “呃…多谢四爷,咳咳…”萨西尔惊慌失措地收起了钱袋子,整理了老半天被猛然打断的思路这才回过神来:“抱歉,可能大人她最近比较忙,我还没收到要寄给您的消息。呃…赵先生倒是有一封信要交给您…” “嚯,你也开始搞副业了?世道艰难啊。”杨御成挑了挑眉毛接过对方递来的小蛤蟆戳信封。 “是圣女大人的命令…”萨西尔挠了挠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道。 “行了,你忙你的,若有要事或者遇到危险直接去插芊山找苏乘,我现在在那边也算是号人物了。”杨御成将信件收入怀中。 “好,不劳烦您费心了。”萨西尔恭恭敬敬地敬了个魔教礼节,接着转身隐入了阴影之中。 这小子也越来越厉害了,看来下放干部这事还真挺锻炼人的。 瞳笃碧方,有龙气。 这是杨御成把阿闪甩给血离花之后,回房拆开信封看到的第一行字。 龙气啊,会是我们要找的那种古代怪龙么?还是说…呵呵,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第二百五十一章 血现三骨 云响州人最近的日子过得并不好。 天气炎热,雪花落到地上就成了水。道路泥泞,作物欠收,随着魔教作乱的传闻逐渐扩散开来,物价眼见着噌噌上涨。 是雪引来了争斗,还是争端引来了雪? 令人欣喜的是装了许多年死人的四大世家终于动了起来,四处赈灾救难。难过的是不具名的瘟疫开始逐渐蔓延,已经有许多例通体灼热全身发红,狂暴失心袭击他人的患者出现了。 龙熄热,没人知道这名头最开始是从哪冒出来的,也没人知道这诡异的病症是否真与那些平时没事就找座塔盘上睡懒觉的大笨龙们有关…不论如何,至少熄热二字还算挺贴切的。 一切都在昭示着乱世将近,但人们还是不肯相信,或者不愿相信。云响州已经和平太久了…至少表面上是这样的。 相较于其他县镇城池,在碧方镇生活的人们脸上的阴霾显然要更加浓重。 家中大人都教育孩子说天黑了之后不得乱跑,但实际上那神秘的抽骨杀手并不会按点上班。不论白天黑夜,只要看你顺眼,那就是骨头拿来微笑带走…真不知道该如何评价。 人心惶惶,附近的小妖山也不知为何封闭了交流来往的路线,也许它们这些浑然天成的灵物远比愚钝的人类要更加敏感。 黑白两道聚集于此,此时的碧方镇到处都是心怀鬼胎的投机者…解决疑案拿到赏金只是其次,如何在这乱象之中做到利益最大化才是各路豪雄们优先考虑的事情。 说实话,杨御成也不例外。 他…哎,他有个算不上朋友的朋友要救,还得按赵老六的指示破解此地谜团。 人一动,事情就会自己找上门来,真难说他这体质是幸运还是不幸。 众人抵达镇内稍事休整之后便开始了行动,尹谪师姐作为总指挥居中调度,黎师兄负责探查各方消息顺便照顾两位小魔王,陈奉礼与杨御成则被分成一组,担任处理事件的强攻手。 “小师弟,麻烦你多关照一下奉礼。”分组完毕后尹谪来到杨御成身边悄悄说道:“他这人性子比较冲动,你比他靠谱不少…” 杨御成愣愣地点头应下,心里已经在琢磨怎么杀进县衙去找那两位重梦的麻烦了。 两人被放了羊,杨御成虽有主意却不熟情况,陈奉礼是那种典型的师兄师姐说啥他干啥的类型,故此两位不同时期入门的插芊嫡系在熙熙攘攘的碧方小镇上展开了波澜壮阔的闲逛之旅。 “不去救一救你那位…朋友么?”陈奉礼抱着后脑勺吹着口哨拗口问道。 “山路都封了,就算不准备走寻常路也不可能赶在大白天。”杨御成晃了晃脑袋,抬起手来啃了一口刚才顺道买的炸豆腐:“师兄你在这块没什么熟人可以提供线索的么?” “熟人?哈…仇家倒是不少,我这人没那么八面玲珑,一路闯过来遇到的全是互相看不顺眼的家伙。”陈奉礼挠了挠脸上的疤痕:“怎么样?跟师兄去顺手掀几个黑道小窝不?” “下次。”杨御成叹了口气:“倒不是怕节外生枝,只是我现在脑子有点乱…况且我也不是那种很喜欢当出头鸟的类型。” “是啊,你这小子总是阴恻恻的,也就打起架来才有点意思。”陈奉礼不置可否地回了一句,两人一边聊天一边逆着人流走向镇中心。 当下举目尽是迷雾,只能等待黎师兄探查归来才能决定下一步的路线。这世界就是这样,并不是所有人都拥有到哪哪出事这项被动技能的。 但是呢,杨御成有…而且这贼老天也不会让他如此闲适无聊的。 “站住!”一道迅捷身影跟个大黑耗子似的从道路右侧的屋顶上蹿了过去,在他身后正追着狂喊老套台词的雷行府卫军。 杨御成一直觉得这些公务员的官服挺好看的,风来州的是青底风纹飞龙锦,云响州的则是墨底云纹金蛇绸…呃,有点偏题了,既然阿兵哥们左一声站住右一句别跑,那就说明… “来活了呗。”陈奉礼见怪不怪地耸了耸肩:“小七,整手帅的!” 整手帅的?嗯…这个距离,这个角度… 杨御成双脚齐平肩头迈步站正,右手平伸开掌锁定迅速远去的背影,怀中小黑猫也探出头来晃了晃耳朵抬起爪爪开始共同瞄准。 府军队伍奔行而过,有人还抽空侧目瞅了一眼路边这个傻乎乎地站在原地伸手向前,不知正在搞什么飞机的奇怪少年。 “哼,想逃?闪…错了,身…盈一握!” 双声交叠,有风起。 杨御成与小黑猫同时将手朝着反方向猛力一拽,各自摆出了无比潇洒的招牌姿势。 嗖,那被府军追逐的迅捷身影以近乎无视物理定律的诡异角度倒飞回来,真的就像被一只来自虚空的无形大手拽到一般。 陈奉礼吹了声口哨,轻踏一步跃至砸向人群正中的倒霉蛋身前将其接下。 有个反应快的兵哥哥一个滑铲止住冲势,怔怔回头望来,险些绊倒身边的同伴。 “小七,出手不用这么狠?”维持着接敌警戒的陈奉礼将肩上已经陷入深度昏迷的可怜虫放倒在地观察一阵,眉头微微皱起。 “抱歉,刚才念错台词,出手慢了一步…”杨御成捏了捏右手,表情稍显不豫。 他与十恶子的黑流共振远远达不到完美,虽然现在已经不至于像对战间宫忌时那样直接自爆一臂了,但想再进一步还是比较困难的。 焰转…何时才能实现? “无妨,修行怎能一蹴而就?”陈奉礼点头勉励了一句,接着低头瞅向地上那张熟悉的面孔:“飞耙子,没想你小子也有今天啊…话说这家伙现在是什么情况?多久能醒过来?” “不等上个十天半个月应该没戏,我刚才一着急手抖抓歪到他脑袋上…没把头壳直接掀开已经算万幸中的万幸了。”杨御成将小黑猫摁回怀中叹了口气,十分无奈地分析道。 嗯…? 杨御成赶在府军队伍折返之前凑上来矮身拍了拍地上的倒霉蛋,突然眉头一皱。 骨头少了…三根? 眼角一刺,杨御成顺着小黑猫耸鼻子的方向望去,只见一道肉眼不可见的猩红血流正从被他抓了脑袋的倒霉蛋身下缓缓流向不远处。 只能通过天道之力看到的痕迹… 是在引诱我么? 第二百五十二章 复云隐盟 能看到别人看不见的东西…这事听着挺酷,其实实际体验下来几乎尽是麻烦。 比如说此刻,红布条一般悠悠飘荡的血痕明晃晃地指向道路对面。所谓上钩的鱼儿并不笨,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抑制住好奇心的。 只能通过天道之力看到的痕迹…简直就像木工碰上了塌房子,铁匠在旁边帮着修锤子,突出的就是一个专业对口,手痒难耐。 “师兄,你看看这里。”杨御成转过头来眯眼观察了一下缓步靠近的府军,压低音量轻声问道:“能感觉到什么异常么?” 陈奉礼会意,轻轻将手掌搭在杨御成提示的脊背正中,闭目感触一会之后轻轻摇了摇头:“没有,一切正常,你看出什么来了?” 果然啊。 脊椎缺了三节骨头的人自然不可能像方才那般飞檐走壁,自己作为天道化身能感触到的东西也与常人不同…若不是时间紧迫又不方便暴露身份,杨御成真想对着这哥们来一发绿洲。 “多谢二位出手相助。”带头的青年府军走上前来收起跨刀抱拳敬道:“瞳笃县衙典吏,李笙景,不知两位英雄…” “插芊山,陈奉礼。”陈师兄站起身来回礼一笑:“这位是我的表弟,呃…小…小橙子。” 小橙子?那苏师兄就是大橙子了呗,再拉上小桔子,我们仨直接就能用维生素战队的组合花名强势出道了。 “小橙子,见过诸位官爷。”杨御成面无表情地搭了一句。他先前化过妆,特意粘了两条浓重的大眉毛,此时就算有人拿着通缉令走到他跟前都未必能认得出他这张脸。 “喔,原来是插芊山的侠士们,失敬失敬,不过,陈奉礼…陈奉礼…”典吏李笙景沉吟了一阵,接着猛然抬头瞳孔紧缩惊诧喊道:“陈大侠!?插芊六子?您回云响州了?” “哎呀哎呀,别喊那么大声嘛…”陈奉礼嘿嘿笑着擦了擦鼻子:“是我,怎么,我可不记得我在这附近闯出过什么大名头啊?” “呃,抱歉…”李笙景一缩脖子,音量直接转成了悄悄话的程度:“您之前在晾马桥救过我家大哥呢,秧子李,大刀李阔景,您还记得他吗?” “也不至于跟做贼似的…喔,你是老李的弟弟啊?我靠,这么一看你跟你哥长得还真像!”陈奉礼笑哈哈地拍着肚皮:“笙景笙景,我还听老李提过你呢,小拍子是?” “是!就是我!”李笙景十分激动地搓了搓手,当下两人也是不顾其他同伴疑惑的神情,相见恨晚地拉起了家常。 不是说没朋友么?这不就来了一个? 杨御成翻了翻白眼,他是真的不怎么喜欢这种走在大街上遇到熟人凑上来聊天的场面。 “笙头,贼人…”旁边一位府军终于耐不住性子戳了戳李笙景的肩膀,指着正躺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倒霉蛋轻声提醒道。 “喔,对了。”李笙景一拍脑门:“这飞耙子可是雷行州榜上有名的朝廷钦犯,到了云响之地还敢如此张扬…哼,这不就让陈大侠给逮住了?” “他干什么了?还是你们刚好撞见他就开始追捕逃犯了?”杨御成突然插嘴道。 “橙少侠。”李笙景相当恭敬地抱拳行礼,接着解释道:“此僚先前进到瞳笃县内时就已经被监控起来了,只是府衙人手不足就没人去管他…没想到他刚才竟然敢在大庭广众之下突然暴起伤人,正好被我们的巡逻队撞上…” 低调的逃犯,暴起伤人? “他伤的是什么人?那人现在状况如何?”杨御成皱了皱眉头继续问道。 “朝廷公务,闲杂人等莫要…” “哎。”李笙景一把摁住走上前来就要拔刀示威的手下,略带歉意地苦笑一声:“受害者应该是从风来州来的游人,有些修行底子。飞耙子突然暴起从背后用小刀将其手臂划伤,结果那练家子反应了过来…两人当场扭打成一团,大概只交手了三个回合我们就到场了。” “好,立刻派人去将那位伤者请来,再扛着这家伙一并送进医馆验血探骨,报告发给陈…我表哥就行了。”杨御成皱着眉头点了点头:“要快,检验过程也不得含糊,听明白了吗?” “不是,你小子谁啊?” “啧。”李笙景转过脸去狠狠瞪了手下一眼,接着换上一副认真的表情对杨御成应道:“好的,请放心交给我们。” “看出什么了?”陈奉礼嘴唇微动,以三闻术数中的基础传音法门轻声问道。 “还不能确定,不过应该是只有我才能发觉的东西…机会稍纵即逝。”杨御成回头盯着逐渐干涸挥发的血痕,眉头皱得越来越紧了。 “你习惯单独行动,是?”陈奉礼低头看向地上的二耙子微微一笑。 “师姐说过让我们互相照顾,不过我觉得咱俩都能照顾好自己。”杨御成也笑了。 “去,这边由我来盯着,注意安全。”陈奉礼中断传音抬起头来,脸上又亮出了那副人畜无害大大咧咧的悠闲表情。 “这回真是多谢陈大侠出手相助,不知您有没有时间陪我们去记录一下事情经过?这多少也算是件案子…”李笙景正在指派手下去寻找伤者,见两人交流完毕,有些不好意思地出言问道。 “行啊,我正闲的没事干呢,咱哥俩也该好好唠唠…我好久没见过你大哥了,他还好吗?”陈奉礼哈哈一笑将二耙子一把拽起抗在肩上。 “笙头,刚才好像是他出的手…”李笙景的手下指着杨御成小声提醒道。 “是陈大侠出的手。”李笙景淡淡回道。 “可是…” “你看错了。”他又斩钉截铁地补充了一句,看向手下的眼神蒙上了一丝严厉。 聪明人,我喜欢。 杨御成冲他微微点头以示感谢,接着转过身去面容一肃循着血痕指引的方向迈步走去。 “陈大哥,那位是…?”前往医馆的过程中,李笙景有意落在了队伍最后,朝着正扛着飞耙子昂首阔步行走如风的陈奉礼悄悄询问起来。 他是秧子李的兄弟,而秧子李除了是个成名已久的江湖刀客之外还有一层隐秘身份,那就是云响复国会的内部成员。 他们是共同对抗雷行的战友,换言之,至少在一定程度上属于自己人。 “笙景,你是个聪明人。”陈奉礼没有看他,只是自言自语般嘟囔了一句。 “抱歉…”李笙景吞了口口水。 “不用那么紧张,我只是想纠正一下你刚才话语中的一项错误。”陈奉礼耸了耸肩:“插芊六子这名头,已经是过去式了。” 六子已是过去… 第七子,小橙子…成?原来如此。 李笙景眼前一亮,深深点头朝着陈奉礼无言致谢,接着三两步赶到队伍前方,呼喝手下的声调都多了三分气力。 杨御成在钻入坊间小巷,脱离热闹的人群之后移动速度直线上升,那若隐若现的血痕仿佛也在有意将他引向静谧幽深之所。 若看不出来这是种明晃晃的勾引手段,那也不用再继续混江湖了。 不过钓鱼这事呢,不到最后怎会知道是谁在钓谁?起杆之前没人能预测到,黑乎乎的浑浊水面下到底潜藏着多么恐怖的怪物。 敢钓你爹,那老子就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倒了八辈子罗圈血霉之赔了夫人又折兵… 桃林拐角处闪出一座尘封已久的破旧仓库,门上那把老掉牙的烂锁根本无法抵挡小飞仙灼热如太阳般的冲天霸气…好,严格来说是它已经朽得太狠了,轻轻一碰就掉下来了。 锁落,门开,烟尘起,掌风袭来。 嚯!好犀利的一掌! 这迎面而来的凌空一掌不说别的,速写下来当武打戏的海报那绝对是冲击力拉满。 但也仅此而已,若幕后主使的蓄意偷袭仅仅只有这种程度的话,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拿起榔头一边敲他的大板牙一边揭秘戏法了。 话说回来,这掌法,这人的轮廓… 哎?不是,你咋也在这啊?? 第二百五十三章 中间人 一瞬间杨御成就明白了,迎面袭来的这家伙绝对不可能是县内事件的相关人物。最大的可能就是他也被某种线索引到了此处,结果俩人正好撞了个满怀。 由此说来,那血痕是想支开自己么?还是在试图表达一些自己没能领悟到的信息? 琐事不谈,瞬间理清大半因果的杨御成站定当场,只用四成力道运气平推,与直冲而来的熟悉身影狠狠对拼了一记。 这一下差点没给杨御成顶了个趔趄,此子之前果然隐藏了实力,悍然出手瞬息之间竟然只比雪隐和红眼小子那一线人物弱了半筹。 “嗯…咦?你是…?”两人一触即收,神秘身影翻身跃回仓库正中,颇为疑惑地抬起头来。 “工帮的劳止泽是?哼哼…你之前是顾及那没出息的哥们特意留手了,还是这几个月人品爆发在地上捡了两斤人参果一步登天?”杨御成挥散飘至面前的呛人灰尘邪魅一笑。 我记得之前比赛的时候不是说他跟好哥们拼到最后,是神豹之子以兵器优势险胜么?说实话,他这水平哪怕是空手上阵,就算来三个路人甲估计都不够他打的。 “杨少侠?你果然还活着。”双方姑且也算是交过手的人,尽管杨御成化了妆,劳止泽还是能通过气息将其辨认出来。 “是我,好久不见了,劳少工。”杨御成挺直腰板抱拳行礼:“其他两位,那大和尚跟耍鞭子的是不是也留手了?我先前还真以为云响州无人,原来只是各路英豪没放开了玩而已。” “呵呵,你就别糗我了…”劳止泽摇了摇头无奈地苦笑道:“尽不尽全力又如何呢?我们跟你们这种天纵之才是没得比的。英杰会上多方势力交缠纷乱,止泽不敢轻易透尽底细,还请杨少侠多多包涵…” “好了,玩笑不谈,既然出现在了这里…也就是说你也在追查抽骨诡案?”杨御成挥了挥袖子迈进仓库,脚步卷起积尘飞扬。 “你呢?“劳止泽站定反问道。 “我是来这块找人的,适逢其会便也掺上一脚…”杨御成耸了耸肩:“我没什么很强烈的正义感,不过二十来条人命离奇消亡…总得有些说法?你当我是好奇心发作就行了。” “杨少侠能为外乡之事如此费心,当得上义士之名了。”劳止泽深鞠一躬。 “不是外乡的事。”杨御成呵呵一笑:“忘了么?我可是大山主门下插芊嫡系第七子,前些日子还被拱着继任了飞仙的名头,严格来说我对这边的感情可比对风来老家还深呢。” “啊!?你?飞仙??”劳止泽人都傻了,刚刚从墙边捡起准备收回背后的长柄斧直接哐当一声砸在了地上。 至于么?至于这么惊讶么? 不过我承认我的长相是那种冷峻之中带着一点神秘邪气的狼系帅哥,跟传统观念中仙气飘飘的前四任确实有点对不太上… “你…”劳止泽张着嘴巴愣在原地。 “我真的是,不信你去问我师父,大山主总不至于骗人?”杨御成有些不满地嘟囔道。 十九里常信帮出身,九岁修行十四岁得入沉浮的工帮青年劳止泽彻底陷入了对人生的怀疑,满脑子都是对面这家伙在暴打自己与三位同伴时脸上那宛若灭世魔王般的笑容。 他站在那大概石化了五分钟。 “所以你是跟着普通人无法观测到的血痕一路追过来的?”两人在仓库外的桃树林中挑了个阴凉角落坐好盘起道来。 “是,从我的感知来看,引出血痕的那人应该是莫名少了三根脊椎骨节,不过我师兄…陈奉礼你知道?他都说没感觉到有什么异常。”杨御成托着下巴皱眉答道。 血痕到仓库门口就消失了,如果幕后主使有意通过这玩意引导杨御成去做些什么,那么很显然,他现在已经成功了。 “陈大侠既然都这么说了,那应该确实是只有你才能感知到异常…”劳止泽点了点头。 “你呢?这地方是常信帮的秘密基地么?”杨御成抱着膝盖无谓问道。 “不…我也是顺着线索一路追来的,只比你早到了几分钟而已。”劳止泽从袖口的内衬袋子里掏出一颗类似碳块的黑色颗粒:“我帮中有一位弟兄就是在碧方镇附近失骨而死的,会内长者剖开了他的尸体,从里面发现了这个…” “喔?其他尸体里面也有么?”杨御成盯了那颗小黑球一阵,没能看出什么端倪。 “不知道,我们只是一介小工会,雷行官方是不会跟我们共享情报的。”劳止泽叹了口气伸手将小黑块朝杨御成递来:“你摸摸看?” 杨御成也不防备,直接摊掌接过了那颗指甲盖大小的黑色硬块。远看还没什么异常,可一旦将此物握于掌中仔细探查,竟然能隐隐感觉到一种类似灵气流淌的奇异波动。 波动收束的终点,就在仓库的方向。 这可就怪了去了。 他将小黑块换到另一只手上,右掌抬起冒出冉冉黑焰,同时用眼神向对方询问道。 劳止泽点了点头,反正指引已到终点,这玩意应该提供不了更多线索了。 呼,杨御成以右手三指夹住小黑块支成了一个小火炉似的形状。恶念黑焰的火苗缓缓升起,两种东西虽然都是黑色却各自分明,层次清晰,让人不禁感叹自然的瑰丽玄奇。 黑焰炙烤,小黑块起先并没有产生外形上的变化,这让杨御成更加确信此物不凡。毕竟这世界上黑焰烧不动的人有很多,但烧不动的物件可是抻着脖子踩着高跷都找不出来几个。 小黑猫也有点坐不住了,直接一个猛猫打挺蹿出身来潇洒落地扭了扭屁股,两道黑焰强势交火,今天烧不掉你这莫名其妙的小破煤球那我这天道化身也不用当了。 终于,烧到杨御成的肝都开始隐隐作痛了,那颗经历了开篇以来最大功率的黑焰灼烧的小煤球终于出现了变化。 两人一猫呆呆地望着那逐渐褪去漆黑外壳,显露出梦幻般的透彻明黄,每个角度都完美符合玄理的五角棱形晶片,一时间都出了神。 这玩意…怎么那么像龙鳞啊? 并非所有龙身上的鳞片都能被称作龙鳞。比如说小泥鳅丧失修为前的蟠龙模样,它虽然已经初步具备了真龙的形体,但无论是爪还是鳞还是发都是软趴趴的脆弱装饰…与真正满身玉鳞的强横巨龙相比几乎是虫与蛇的区别。 真正的龙,无论是腾云蛇龙还是有翼四足龙,它们的鳞片都是无坚不摧刀枪不入的,这也是它们可以纯靠肉身上至九天下潜九渊无处不可去得的重要倚仗。 到了这个时代,龙凤之属大多被人类驯化,拥有逆行大轨,直面九雷天劫攀升超凡的不屈意志的长虫已经越来越少了。 但这个,这块从人尸内剖出的煤晶又是什么东西?为什么会对天道之力起反应? 退一万步讲,就算这是龙鳞,谁家龙身上一块鳞片只有指甲盖大小? 咔啪,晶体碎裂消散无踪,满面疑惑的杨御成这才回过神来朝同样在发懵的劳止泽问道:“呃…你帮里那位兄弟…” “就是普通人,修行过,但是没入沉浮。”劳止泽挠了挠头:“这个…应该跟他本人关系不大,我现在脑子有点…” “没事,人生就是这样,随便出门逛一圈回来都能写出三本未解之谜。”杨御成站起身来拍了拍屁股:“我那边也在关注调查此事,留个联络地址,也许我们可以互通信息…你比我想象中要精干得多,这还是挺令人欣喜的。” “谢谢你,杨少侠,我们很少能遇得到愿意跟我们合作的组织…如果插芊山也加入了调查,想必进展一定会快上许多。”劳止泽写下镇西头一座小旅馆的地址递了过来松了口气,语气中有着毫不掩饰的感激之意。 “别会错意了,我看得起你,不代表我看得起你那个什么狗屁工会。”杨御成接过纸条拎起小黑猫揣进兜里笑了笑。 “呵,杨少侠,你也是…远比我想象中要好相处得多。”劳止泽也站起身来:“对了,刚才听你说你是来救人的,是同伴跟附近的地方组织起冲突了么?也许那个狗屁工会可以帮你斡旋一番。” “这事啊…嗯,应该也算是地方组织?就是附近那座小妖山,你跟他们说得上话不?”杨御成努了努嘴,这事真的… “小妖山?”劳止泽皱起眉头,整个人一下就警戒了起来:“它们应该不会主动袭击或者无端扣押人类,杨少侠,到底是怎么回事?” 喔,对了,工帮嘛…专门就是倒腾各类器材加工的,跟产出原材料的小妖山应该算得上是超级老熟人了。 “不是你想的那样,呃…简而言之…”杨御成捏着眉头摊手将事情原委简单讲述了一遍。 “原来如此,哎,看来交友不慎这事谁都会碰上呢…”两人同时疲惫地叹了口气,劳止泽苦笑一声点头道:“明白了,杨少侠,我相信你的人品…我会跟它们联络一下的。只要你那位朋友没做太过分的事情,再过几天应该就可以去领人了。” “如果他真的给大伙添了太多麻烦…帮我个忙,直接把他吃了就行了…”杨御成耸了耸肩。 “呃…它们不吃人的。”劳止泽无奈笑道。 瞧瞧,事情往往就是这么好办。 第二百五十四章 咬钩猛鱼 “如此这般…似乎是有某种东西在刻意混淆官方的调查方向,如果这一切都是人类所为,那么目标应该是以团体的形式在行动的。” 日头西沉,集合回到客栈房间内的插芊山一行人开始总结归类各自收集到的信息,黎寻臻作为资深分析员正指着小黑板上的剪纸讲解道: “根据大家目前调查到的线索,我的猜测是此案的幕后主使可能拥有类似杨师弟那种穿行虚实的能力…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事情就很难办了。” “不可能。”杨御成靠墙抱着膀子摇了摇头:“我那一手其实并不怎么高端,只是比较难察觉到的小造界而已…即使如此,以我现在的水平也只能在里面最多呆上十二秒。” “如果那东西的修为比你高出许多,或者是某种拥有这方面能力的异兽呢?”陈奉礼抬头问道。 “关键就在于“虚与实”的穿梭。”杨御成用手指在空中划了个圈:“打个比方,把我们能看到的这个世界列为实,将其他一切不同属性的空间列为虚,再把穿梭于两者之间的过程比作“跳跃”,各位首先能想到什么?” “插芊步…”尹谪皱了皱眉头。 “没错,我们赖以为生的技术就是这种“跳跃”的精简版。祖师…或者说改动过这门步法的人非常聪明也非常务实,他提供了一种思路。”杨御成继续解说道: “用灵力凝成扦子,钉到想要去的具体位置…这减少了许多不必要的风险,代价则是削减了移动时的速度与能达到的极限距离。但对于人类来说,这已经比直接用脚走路要快多了。” 事实的确如此,如果没有扦子先行定位试探,盲目起步的结果基本上就是被表层空间的灵气乱流碾成碎片,这一点但凡入了插芊山看过两眼学前指南的人都会知道。 “那如果背后搞坏事的家伙有方法在不同的世界之间插那个什么扦子呢?”血离花玩着黎师兄给她买的虎皮帽颇为无谓地说着。 “绝对不可能。”四名插芊弟子齐声回道。 “呃…吓我一跳…”血离花肩膀被吓得肩膀都颤了两下:“我,我又不懂你们那套花架子,所以为什么不可能啊?虚幻现实不同世界…不就是消耗灵力多寡的问题么?随便来头好好修炼过的荒古异兽体内的灵气储量都是人的很多倍啊。” “不愧是紫苑堂主,随口一提就切到关键点上了。”杨御成耸了耸肩:“如你所言,插芊步无法迁跃太远确实是因为受制于人类的极限。只要气海够大或者体内的水分够足,从这一口气蹦到对面的星烁州也不是什么难事。” “可我们在讨论的并不是距离与耐力,想要迁跃就得插扦,灵气,地脉…许多东西都可以作为扦子的介质。”杨御成扭过头去像看弱智一样盯着血离花继续说道: “但所谓的虚幻世界可是跟这边完全不接轨,彼此不干扰的…你怎么能确定那边也有灵气和地脉之类的东西?如果有,甚至还能和这片地界互通往来,你觉得会没人去过么?转移的时候引起的灵气波动会连重梦都感知不到么?” “喔!传送阵就是这个原理对?”血离花恍然大悟似的以拳拍掌。 “没错,所谓的洞天福地就是这么回事。无论用什么方法,只要你开辟了空间就一定会留下通道,只要有通道别人就能跟着进来…所以各大宗门的老家就算有着专属特性的禁制在也需要留人来看大门。”杨御成摇了摇头: “这是别的话题了,简单来说,这次的目标要么是找到了某种没被任何人发现过的介质,要么是拥有能够无视不同空间规则的强大肉体,要不然穿梭虚实这个作案条件根本就成立不了。” “嗯…如果只是单纯以介质来迁跃的话不可能会无人发觉。”黎师兄点了点头。 “那肉体呢?成体真龙不就满足这个条件么?或者是哪家的魔神挣脱了封印…”血离花还是有点不服,抻着脖子大声抢话道。 杨御成叹了口气。 “喔,按你的意思来,是有某位堪称龙神或者魔王的超级大拿最近心情好了出来遛遛弯,然后祂费尽心思冒着受伤的风险穿梭不同空间,再使出近乎神迹的庖丁术穿肉取节,只为了搞几根脆骨棒子剃剃牙是?” 血离花缩起脖子不说话了。 也是,都混到那个级别了,想吃骨头的话随便放点风出去就会有人来抢着上供了… “这个思路暂且保留,寻臻,辛苦你了。”尹师姐朝黎师兄点了点头:“许多势力团体用尽各种手段,调查了这么久都没有结果的谜案自然没有那么容易突破…大家也忙碌一天了,先就此散会各自休整。” “还有,把招子放亮点。”陈奉礼嘿嘿一笑:“我们现在也是局中人了,整个瞳笃县在那不合常理的玩意的笼罩下可没有安全的地方…我可不想明天一起来就看到咱们这有人被抽了骨头。” 血离花被他说的一阵恶寒。 “不,不会有问题的,只要你们别离我太远。”杨御成低垂着眉头悠悠说道。 “喔?”陈奉礼挑了挑眉毛。 “就像惧怕重梦,它也惧怕我。或者说我们都在害怕与对方相见,宛如林子里的两头黑熊…”杨御成闭目沉思了一阵:“很难说清楚,但我就是有这种直觉,我与它之间一定存在着某种能够对彼此造成毁灭性打击的特质…而且我们都是掠食者,没必要在食料丰富的情况下拼个你死我活。” 命运将我引导至此,还是你将我引导至此?梦魇中的两点猩红啊… “杨师弟。”黎师兄走上前来拍了拍杨御成的肩膀:“别太难为自己了。” “多谢。”杨御成抬头微笑:“如果真的遇到什么突发情况,我一定会尖叫得很大声的。” “哈哈哈哈哈哈!那就好。”陈奉礼一拍大腿猛蹿起来:“诸位辛苦了,那我先去小酌一杯,呃…师姐,别这么瞪着我嘛…对了,小七,那两个人的检查报告你要看么?” “都是敌龙寄生虫发作,一个症状严重,一个稍轻一些,对?”杨御成摇了摇头:“不用看了,随便找个文档袋收好就行了。” “你总是智珠在握呢。”陈奉礼耸了耸肩。 “做事情的时候展现给他人看的态度是很重要的,毕竟不止咱们一家在调查此事…浑水摸鱼或者试图操盘的人在哪都会有。”杨御成理了理袖口站起身来:“有钩我就咬,有墙我就撞,不过呢…想看乐子的人还是得付些门票钱的。” “你要去哪?”尹谪师姐疑惑问道。 “图书馆,今天在镇上逛的时候我瞥了一眼,里面的东西好像还挺全的。” 除了血离花之外其他人都疑惑地眨了眨眼。 大半夜的…这么爱学习么? 第二百五十五章 覆漆死眼 此后三日,杨御成一头扎进了碧方镇中心那座全天候开放的图书馆里闭门不出,就连饭都是阿闪两头来回跑给送的。 活泼的阿闪对此毫无怨言,而且相处已久,她自然能看得出御成哥哥紧皱的眉头之下那份对完美答案的迫切渴望,以及焦虑。 就像她的爷爷,就像她的师父。他们都是一样的,试图接近危险的真相却又不得其法。 男人…都是这种感觉的么? 雪隐哥哥就不是呢。 期间还发生了一则趣闻,也是杨御成日后不怎么会通过先进手段获取信息的起始原因。 “如果想要精准查询什么东西,也许可以试试这个?”黎师兄抽空来看望师弟时,顺手递出了类似陈露凝先前用过的那种机械通话终端。 “嗯?这个还能查东西么?我还以为就是个机巧传音器…”杨御成跟个猩猩似的拿起那巴掌大的机器左手倒右手揉搓一番。 “这是雷行大巧阁研发出来的一体式通讯机,大体原理就是通过灵气流动来上传或者下载数据达成信息调用。其中也有以代码构筑出来的书文留存,呃,简单来讲就是个随身书库?”黎师兄琢磨了一番说明词: “这东西还没普及到民用层面,也不知道最后官方会不会将其推广…不过现在里面的数据网络已经留存了很多信息条目了,据说大巧阁是有意想把全世界的书籍都录入进去…” “八成没戏。”杨御成摇了摇头:“高科技的事情我不懂,但这玩意就算最后真能发展到人人皆可用的程度,那也只会沦为官方的喉舌,稍加改进一下甚至还能起到监视之用。” 黎师兄也颇为遗憾地点了点头。 “知识就像甜蜜的毒药,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格去品味的。”杨御成揉了揉太阳穴:“但旁边有铲子还用手挖土那就是蠢蛋,没人帮我整理关键信息的日子确实不好过…这个咋用?” 黎师兄挪挪屁股坐到杨御成身边,开始从最基础的地方指导起了这位机械白痴。 嗯…搜索?在这个栏打字?打…字? 啊?键盘?跟算盘一样么? 索引?条目?类似书签是… 搞到脑袋都大了三圈,杨御成终于从围着火堆左右横跳的直立猿进化成了披着兽皮到处乱跑的原始人,我们的天道化身,江北恶少在此事上的天赋究竟差到了什么程度呢? 这么说,当黎师兄扯着沙哑的嗓子以无限的耐心完成教学后,之前凑上来好奇地打量着那花花绿绿的屏幕的小黑猫跟金悟都已经会用了。 杨御成仍是两眼放空满头问号。 总之这玩意本来就已经设计成了小孩都能用的操作难度,虽然搞不清楚那堆乱七八糟的各项机能,但至少用是勉强能用了。 “龙”,杨御成在搜索栏中输入了值得纪念的第一个关键词。 “龙,神异之物。其中长似蛇,有鳞爪,能幽能明,能巨能细,能飞天潜水,能行云布雨的真龙之属则是我们风云文化的图腾之一,常见于云响雷行两地,内中细分…” 行了行了,跟这给小娃娃上课呢? “龙是怎么来的?”,杨御成似乎将手中的小机器当成了万能的神灯精灵,没错,他在搜索栏里打出了那个会让人脑溢血的问号。 “龙是卵生的。” 废你奶奶的话。 应该是我搜索的方式不对,嗯…喔,除了第一个索引条目之外别的地方也能点是? “第一条龙”,杨御成稍微跟数据网络同步了一下波长,又重新搜索了一次。 这次点点别的地方? “第一条龙,又称祖龙,众所周知有许多神话传说都是围绕着这种奇异的生物展开的。今天就让小编来带大家来深入了解一下这些我们经常能见到却又知之甚少的祥瑞之物。现在点击下方链接获取尘箓世家年度精选符咒大礼包,畅享优惠劲爆来袭,千万豪礼等你来拿!详情咨询…” 杨御成呆呆地注视着屏幕,虽然看不太懂上面写的都是些什么玩意,但大受震撼。 “怎么样?挺厉害的?”黎师兄看着他整张脸都变成“0a0”的模样一时间会错了意,微笑着继续说道:“其实这个东西雷行那边给每个宗门都分发了不少配额,你想弄一个的话直接跟长老那边知会一声就行了,现在还有活动可以定制外壳呢!我觉得黑金色就跟你挺搭的…” “我就算了。”杨御成平复了心中的惊涛骇浪,尽量挤出一丝正常的表情将机械终端还给了黎师兄,伸出大拇哥指了指桌上的书堆:“我还是用老路子来,虽然效率可能比较慢,呃,高科技对我来说还是有点太超前了。” “嗯?哎呀,操作熟练了之后用起来就会很方便了呢…”黎师兄劝诱再三,杨御成始终没有丝毫意动,他也终于放弃了跟师弟共享科技改变生活的美好感动:“真奇怪啊,年轻人不是都挺喜欢这种的么?要不…整个玫瑰金的?” 杨御成没说什么,只是深深叹了口气。 不讨论杨四娃此时脑子里在想什么,如果我现在正在写一本书,那么一定得把这一段教科书级别的魔幻现实场景给记录下来… 这世上曾经有过以真龙后裔自居的王朝,不过历史进程如大浪淘沙,没有文明与信仰是可以万古长存的。 诸如璃,鼤,啻这些只存在于古籍角落中的神异之物早已随着星辰走移消亡殆尽,就连麒麟在这些年都少有现世了。不知遗留下来的龙与凤在抬头仰望星空时,是否会回忆起血脉记忆中那些曾与自己争锋天下的老朋友们呢? 感伤时刻就此结束,现在的关键问题是危机笼罩上空,而唯一的线索只有从劳止泽的小煤块中烧出来的类龙鳞晶体…如果这真是幕后主使有意引导的结果,那也怪不得一群各方精英会被它耍得团团转了。 苦读数日,杨御成也没找到有关龙从何处来的线索。寻常说法中龙是由蛇修炼而成,但目前五州主流的学术研讨已经发现了新的方向。 蛇,蛟,蟠一类虽具龙形,本质却与生来便身负神性的龙截然不同…它们成长的尽头是一种被唤作“真蛇”的近龙半灵,寻常传说中所谓的龙王与祖龙也多是代指此物。 而真正的龙尽管血脉高贵,却未必能敌得过同年龄段下的蛇属,两者之间只存在下限与上限的问题,就如同人类的贵族与平民。 如果…此刻盘踞瞳笃县的是一条正在为了破茧而积蓄能量的龙呢?这种被封印避讳在经书典籍边角之中的神秘存在,是否真的仅在幼体阶段就能做出诸多超越人智的超凡之举呢? 鳞,龙气,敌龙寄生虫… 等会,难不成…? “搞明白了?” 恍然大悟之际忽闻耳边传来一阵苍老悠扬的人声,杨御成惊觉抬头,却见长桌斜对面正坐着一位秃了大半个脑袋的白须老者。 在他身后不远处,尹谪师姐垂眉静立,指尖已经触到了背上剑柄。 除了三道身影之外,图书馆内空无一人,陡然爆发弥漫四周的肃杀之气却会让人在恍惚间产生自己正身处修罗战场的错觉。 “不要着急,尹家姑娘…”秃头翁抬起枯槁的手臂扭了扭肩膀:“老头子我已经是半截入土的年纪了,就连三餐如厕都不太灵便,哪有闲心去关注那些庸人自扰的小破事?” “您说笑了。”尹谪无声收手,后退半步淡淡回了一声。 杀气散去,这时杨御成方才发觉,刚才那股如火山喷发一般沉重激昂的威压,竟然全都是那位成熟美丽的漂亮师姐独自一人激发出来的。 月色宜人,雪花飞落,就连树上的蝉都在这一刻本能地止住了鸣叫。 半晌过去,虫鸣悠悠响起。 “搞明白了?”秃头翁努了努嘴,又摆回了先前酷酷的姿势向杨御成沉声问道。 “有点头绪了。”杨御成长抒一气合上书本:“不过还是得看看您…或者您背后的那群人会分享什么样的线索,现在我还不敢保证自己的猜测就是正确的,毕竟推理需要根据。” “喏。”秃头翁揩了两下大鼻头,随手掏出一枚木盒放到桌子上平推过来。 不要在图书馆里这么玩啊,真是的… 抵住木盒缓缓打开,里面全是能被黑焰烧成龙鳞晶体的小煤块。杨御成挑了挑眉毛随手抓起一把紧握闭目,凝神感知起来。 “看到什么了?”秃头翁等候一阵开口问道。 “点位,就像我之前找到的那座破仓库…”杨御成睁开双眼微微皱眉:“只要煤球够多,就算不去测绘应该也能画出瞳笃县的地图,是?” “这可不是什么煤球。”秃头翁摇了摇头:“这是将人的灵魂凝缩成物理形态失败之后遗留下来的残次品…敌龙寄生虫的尸体。” “它衰弱了,所以才需要从后代血脉那边汲取力量,而敌龙寄生虫的苏醒阶段正好是依附在人的骨骼之中…”杨御成放回煤块直勾勾地盯着秃头翁:“古代云响的战士…还活着?” “是的,最后一位化龙者,它就沉睡在瞳笃县地下,永远监视着它的敌人…偌大的雷行王朝立国百年耗费无数精力也没能解决的麻烦。”秃头翁诡异地笑了笑: “你这么爱读书,不知道你有没有在哪看到过这个名字呢?武器-i,或者叫…覆漆死眼。” 第二百五十六章 虹落再现 秃头老者外号叫悉云翁,云响州玉鸣山出身,早年跟宗门闹掰之后投身云响官军,如今已是功成名就门生遍地的一方宗师了。 他也是崇亲王为了应对此次事件投入的两名重梦修者之一,看得出来,崇王府确实对发生在瞳笃县的异象给予了足够的关注…至于他们关注的点嘛,无需多想,官方事务,闲人回避。 说回武器-i,或者覆漆死眼… 你真当我天天都能翻到雷行机密是? “武器-i…是什么的缩写?”杨御成皱起眉头:“说句老实话,我可不是什么返老还童或者青春永驻的老妖怪,你们跟我聊天的时候能不能把我当成应该适当给予关爱和耐心的后辈?” “其他人都对你的评价很高,我们这些老棺材嘛…你懂的,别人说什么我们就听什么咯。”悉云翁努了努胡子:“异域文老头子我也不懂,那是种远古尸怪,雨落时代曾经泛滥过一阵,后来被他们捡拾残尸改造成了对人兵器…这真不是我给前朝泼脏水,事实如此。” “也就是说瞳笃县正在发生的事件大概就是:那个叫漆什么死的生物兵器莫名启动,然后云响古代留存下来的敌龙战士跟它们干起来了,老祖宗状态不怎么样就开始跟后代借力…结果体质孱弱的现代肥宅们直接连同敌龙寄生虫一起被抽了骨头,无法再生塑形?” 悉云翁笃定点头。 “仅此而已?”杨御成追问道。 悉云翁再次点头。 “那它们的战场…”杨御成皱眉。 悉云翁用手指点了点地板。 地下… “明白了,我不会再调查这事了。”杨御成一把将木盒推回给悉云翁:“人总是喜欢朝着奇幻的那一端想入非非,强行忽视掉眼前明晃晃的既定事实…现实世界往往就是这么无聊呢。” 悉云翁接下木盒收回怀中。 三人皆未动,场面温度又降回了冰点。 “插芊山会继续做他该做的事…我只是个刚入门的小小徒众,没有资格去指示长辈。”杨御成瞥向悉云翁淡淡说道。 悉云翁闭目不动。 “哈…你倒是活够本了。”杨御成无奈地叹了口气:“我以飞仙之名起誓,这事老子不掺合了,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如果你再腆着那张蔫黄瓜似臭脸跟我装哑巴,我可不管什么八百刀斧手还是天降神兵了,换个地方?你不想睡镇上的居民还得睡呢。” “飞仙…?”悉云翁微微抬头睁开眼睛,略带讶异地打量了杨御成一阵,很快又变回了先前的从容模样满面疲态地点了点头:“没有八百,也不会天降,堪堪可用而已。我不想难为你,只是事关重大…这世界说到底全都是无奈啊。” “只有你会这么觉得而已,一个活了大半个世纪依旧一事无成的地中海老茄子…别把别人都想得跟你一样无能又懦弱。“杨御成这个星期的好脾气已经透支到极限了: “每个时代都会有人站出来将绝望扭转成希望,他可能是任何一个此时正在为了生存而苦苦挣扎的平凡角色…可绝对不会是你这种人,我无意冒犯,但在宾语这一块是不是称呼你为一条狗反而比较合适?” “是啦是啦,每个时代都有英雄。就像你爷爷,就像你的前任,就像此时的你…我确实是一条狗,还是一条老狗。”悉云翁无谓地摆了摆手站起身来,偏头望向静立一盘的尹谪: “屈服是每个人在成长过程中都不得不踏入的十字路口,但你的个性似乎没有留给你选择方向的机会…我只是比较惊讶,你竟然真的会关心刚认识没多久的同门师长…” “我不是铁石心肠,只是没有多余的精力陪你们这群臭鱼烂虾玩过家家…你不要脸,那我也没有体面可以给你,就这么简单。”杨御成暴躁地抱着膀子踮着脚怒声说道: “而且你那对老招子只能看到人么?这是哪?图书馆!里面有不少书都是残本,我翻页的时候都不敢使太大劲!在这开打的话它们会变成什么样!?就是因为有你们这帮做事不过脑子,以为只靠暴力就可以解决一切的混账东西在,这世界才会如此扑朔迷离,无数唾手可得的答案才会悄然消失在历史长河之中!” 悉云翁被他说得愣了一下,恍然抬起头来环视一圈,这才想起来自己现在身在何处。 对啊,图书馆,知识的宝库… 我们人类文明的结晶。 我已经毁了多少这样的地方了? “也许你说得对…”悉云翁叹了口气:“但是…看看新时代,年轻的小飞仙。文字逐渐转换成了数据,各类学术都会慢慢接受统合,总有一天知识也会变得不再如现在这般脆弱?” “数据更容易毁灭,甚至都不需要放火去烧,想要删除什么只需要按下一个按钮…这就是你为之奋斗的新时代么?”杨御成反问道。 “我说过,人生尽是无奈。”悉云翁缓步离去,兀自耸了耸肩:“你确实是块良材美玉,当得起他们的盛赞。于我个人来说,我与你的大哥杨赐羯是忘年交,扼杀少年天才也不是一件会让人感到多么开心的事情…” “所以。”他转过半张脸来,昏花的老眼中绽放出了无比凛冽的锋芒:“希望我们不要在…不该相遇的地方再次相遇,你要是死了,只怕我那边各方各面都会很难交代的…” “我也是这么想的,如果你不希望临到头来连夜加急改棺材的尺寸,那就离我远点。”杨御成冷冷补充道:“我一般是不会给人留全尸的。” 悉云翁笑了笑不再多言,直到步子踏在图书馆入口的门槛跟前时才简单地招了招手。 哗啦啦…连绵的脚步声与军装甲片的晃动交鸣就像夜中惊飞的鸦群。根本无需多看,只要稍微感知一下靠前的那几位甲士身上散发出的凝重杀气,就能大概计量出雷行官方在这处地界到底投入了多么庞大的军力。 直到悉云翁与他麾下的人马尽数远去,图书馆内再也听不到除了落雪蝉鸣之外的任何声响后,杨御成方才松了口气,转头望向尹师姐: “阿闪…还有师兄她们没事?” “我没让他们过来。”尹师姐缓步走上前来,脸上早已没了方才对峙悉云翁时的彻骨严寒:“你没事?” “我入门时间不长,现在吹牛还不太好意思带上插芊山…”杨御成勉强挤出一丝微笑:“但我好歹也是江北杨家的四少爷,正经的名门贵族满盈一霸,区区一个半截入土的重梦再加上一队狗腿子还唬不到我。” “不,我说的是…你的愤怒,还有即将抵近真相却被强行截停时的遗憾。”尹师姐盯着杨御成的眼睛:“这些东西会逐渐成长为心魔,扎根在我们不愿探索的意识深处…你很有天赋,但你现在还太年轻了,我不希望你…” “别担心,尹师姐。”杨御成这回是真的笑了:“我,就是心魔。” “这样啊。”尹谪也笑了。 “话说回来…也不是完全没事。”杨御成有些不悦地撅着嘴低头在自己身上左右寻摸了一番:“雷行那边是不是在我身上设下什么布置了?怎么时机抓得这么准?我才刚有点搞明白…” “你自己不知道么?”尹谪师姐愣了一下,直接出声打断了杨御成的自言自语。 “不知道什么?”杨御成眨了眨眼。 “虹落再次绽放了,就在这栋建筑上方,就在几分钟之前。”尹师姐不解地继续说道:“我以为那是你主动引发的异象,类似天道之力…” 杨御成挠了挠后脑勺,快步冲到门外仰头望天,当场就被一阵疾风裹挟着鹅毛大雪糊了一脸,整个人差点没原地栽个跟头。 抹去眼前雪粒,呃…一切就跟往常一样,漆黑的乌云,朦胧的月亮,还有不合时宜的星雪。 老天爷似乎在跟他玩躲猫猫,或者干脆就是对他比了个大大的友好手势。 虹落…到底是什么? 第二百五十七章 小妖山 悉云翁给出的信息真假难辨,虽然从各个方面来琢磨,老祖宗大战生化武器这个解释都是诸多天马行空的可能性中最合理的那一个,但问题就在于这“合理”二字。 敌龙寄生虫是否存在上下级之间的强制操控力,它又是通过何种形式被抽离的?为什么那位当街被捕的遛墙大盗在自己的感知中缺了三根骨头,但在其他人的视角下却一切正常呢? 只差一发绿洲,只要果断地对他使出那能够锚定现实的奇异能力,一切都会豁然开朗。 不想暴露身份,不愿多惹麻烦去踩雷行官方的尾巴,没有时机…这些其实都不过是杨御成用来说服自己的托辞。 一切不作为只是源于恐惧而已。 就像他自己说过的,在食料丰富的广阔密林之中,两头漫游而至的黑熊完全没有奔向对方展露爪牙的必要。 谁先出手,就意味着谁先开始挑衅…高傲且狂暴的野兽们绝不会逃避挑战。 杨御成隐约能察觉到那位隐藏在千重迷雾中的幕后主使的想法,他们是一模一样的…不害怕战斗,却害怕开启战端。 未能取走的骨头与血痕,以及明明有无数个瞬间却始终未能激发出的绿洲就是答案。 一条龙,一条真正的,无中生有的龙…此刻就匍匐在瞳笃县这片古代守护者的长眠之地,在两股势力激烈争斗的夹缝之间火中取栗,只为破茧腾空呼啸九天,只为不负它本能的骄傲。 幼小的透明鳞片与微弱的漆黑火苗,凝形失败的敌龙黑块与戛然而止的探索之旅。 何其相似?你与我,何其相似? 它的诞生与存在一定关系着雷行王室的某种根基,这也是他们对正在飞速接近真相的杨御成如此敏感的原因。 那他们为什么不干脆直接做掉小飞仙?呵…治理天下靠的可不是匹夫一怒的血勇,留着这个怪家伙早晚都是能用得上的。况且他现在还如此幼小孱弱,根本构不成什么威胁。 说不掺合就不掺合,杨御成直接两腿一蹬缩在屋里过上了吃了睡睡了吃的悠闲生活。云响府军不知是忌惮尹谪还是真的还稍微要点脸,总之是没有对他展开严密监控或者再行骚扰。 抽骨事件自从他一把拽晕飞耙子之后就再也没有发生过,插芊山一众也采取了收缩战略不再主动出击探寻,转而运作起了先前安插在此地的外围力量与宗门人脉。 如果说之前的瞳笃县就像各路鱼龙纷纷入水激起满池泥沙,那么现在这里就是一座潜伏着无数巨鳄森蚺的小小水塘。 杨御成与雷行官方之间的莫名纠葛先放在一边不谈,这地方还有一伙满脸写着亲切二字的老熟人需要他去费神对付。 盘蛇会,当杨御成带着阿闪出门遛弯侧目一瞥望到擦肩而过的壮汉脖子上那诡异的纹身时,他就明白了,老天爷总是会成全有仇人的… 这帮很难说是主动贴近官方势力,还是官军落草的风来水贼跟杨御成可是有死仇的,再怎么松散野蛮的组织也不可能任由其他人踩在自己头上宰了自己的当家之一后还能逍遥自在。 虽说不是小杨亲自下的手,但贼嘛,懂得都懂。他们哪敢去找更大的贼头,恶名遍千里的风来复国会的麻烦? 云响州真是越来越热闹了,随便吸两下鼻子就能闻出潮湿气味的雨落修者,裹得严严实实却难遮碧眼的光耀教徒,敞胸露怀尽显豪气的风来蛮徒,以及眼中满是轻蔑与不屑的雷行精英… 乔装打扮过的桑原武者,四处游艺的三教徒众,鬼鬼祟祟眼神闪躲的各路探子。 这几天的瞳笃县碧方镇简直就是五州天下的缩影,也是接下来会在云响州全境展开的大混战诗篇的前瞻图。 师兄师姐们的眉头皱得越来越深了,每一日都会有新的势力入场,每一天的情势都会变得愈加安静深沉。当这份短暂的宁静积蓄到极限,只需要随便擦出一颗小火星… 哎,随着雪势加深逐渐爆发蔓延的龙熄热不就是最好的火源么?现在尚能维持微弱的平衡不过是大家都在考量忌惮罢了。 不过呢,这一切都跟少年人们关系不大。孩子嘛,不就是该无忧无虑活蹦乱跳的么? “阿闪!接下我这如混沌怒涛般的惊天一剑!”虽然嘴上说这说那,但杨御成还是买了今年推出的英杰主题卡牌扩展包。 以北风卡组为主,混入插芊山与蓝莓山套牌之后再把带杨家词条的卡全都剔除之后,他那套不伦不类的娱乐卡组确实获得了质的提升。 这就是版本的力量啊… 不过牌王阿闪可不是浪得虚名的。她面无表情地翻开手边的盖牌,得到全面强化的杨御成直接惨叫一声倒飞出去消散在光芒之中,迎来了今天的第十五连败。 有的时候实力差距太大,就算卡强也没用。 “小七,有客人找…哇,输得这么惨啊?”陈奉礼一把推开屋门刚要说些什么就被那醒目的计分板与上面的数字吓了一跳,再看看躺倒在地眼中尽是空虚的杨御成,一瞬间就想象到了牌局的具体经过。 “让他们等着,我…还没有结束,我还能战斗啊啊啊!!”重燃希望的杨御成强撑着残躯晃晃悠悠地坐了起来,颤抖的指尖缓缓伸向牌堆,脸上满是不屈的炽热战意。 “呃…你还是现在就过去一下比较好。”陈奉礼揉了揉脑门:“来的不止一位,也不是同一伙人…总之你去看一眼就能明白我的意思了。” 杨御成眨了眨眼,叹了口气将散落一地的纸牌收好,对满脸“高处不胜寒”的表情的阿闪放出两句诸如“你给我等着”之类的狠话后直接夹着尾巴逃出屋去。 阿闪端起茶杯细细品味一番,眼中尽是高手的寂寥。一旁的陈奉礼挠了挠后脑勺,也从腰间掏出卡套笑嘻嘻地凑上前来。 “阿闪妹妹,要不咱们来一局呀…” “请,陈叔叔。”阿闪淡淡回道。 不久之后,屋内传出了陈奉礼伴随着卡牌飞散整个人消散在光芒之中的效果音。 “哎呀,这该说是热闹呢,还是该说尴尬呢…”来到旅馆客厅的杨御成一眼就看到了保持着微妙距离坐在一桌的那三位客人。 劳止泽,萨西尔,还有李笙景。 桌上茶杯冒着热气,三位小哥尴尬地望着彼此,想开口打破沉默也不知该从何处讲起,这场面真的有点超现实了。 “抱歉,我该早点过来的。”杨御成满怀歉意地扯出条凳坐到桌前,尴尬地抻了抻脖子:“咱们都是自己人,是?” 他问这句的时候特意瞅向了李笙景。 “是,呃…橙少侠。”李笙景对其他两人尴尬地笑了笑,朝杨御成拱手回道。 “直接叫我的名字。”杨御成摆了摆手转向劳止泽:“嗯…劳少工,你要说啥我大概知道,可以上山领人了对?多谢你了。” 劳止泽跟左右两位拱手见礼,转过脸来勉强挤出一丝不失礼貌的微笑点了点头。 “那…你呢?”杨御成瞧向萨西尔。 “橙四爷,某位先生…呃,相师,就是那位相师派人过来找您了,说有要事相商,我只是负责引路…”萨西尔缩了缩脖子。 “我知道了,叫我的名字就行了。”杨御成无奈点头再次重申一遍,最后转向李笙景。 “我的事情与这位…黑衣兄弟差不多,也是有某位大人想找您商量些…公事。”李笙景小心地整理着措辞,手指缓缓比出了一个“三”。 “好,让你说的那位大人多等一会,这镇上有家不错的汉堡店,就在…” “不必了,我已经找到了。” 声音清脆如黄莺,翩翩倩影轻挥肩头鸦色长发悠闲地跨入厅内,手中还端着一枚已经被啃了一半的超级加倍混合肉排肉肉畅享霸王级多汁皇家三层版特别限量汉堡。 她换了身跟时月昙的姐妹装似的黑衣白纱,铁靴已然卸去变成了颇合夏日气质的玲珑绣花鞋,白皙丰腴的美腿亮出大半,真不知道这姐们一路逛来到底吸引了多少焦灼视线。 “许久不见了,看起来你也没什么长进,死而复生的倔小子。”陈露凝绕到桌边随手抽出一张餐巾擦了擦嘴,美若天人的俏丽脸庞闪出一抹无比绚烂的甜蜜微笑。 “呃…是呢,我不是个多努力的学生。”杨御成耸了耸肩:“如果您不介意,我有点私人事务需要亲自处理…如果您介意,那就介意着。” “喔,我还是有这点容人之量的。”陈露凝也耸了耸肩,保持着那醉人的微笑转向屁股都快沾不住椅子了的萨西尔:“你呢?你介意吗?” “小人不敢,几位先忙。”萨西尔背脊一寒,噌地一下站起来朝众人敬了个罗圈礼,接着迈开僵硬且迅速的步伐顷刻之间便冲出了旅馆。 “看来他们那边好像也不是很急。”陈露凝努了努嘴又转回过来:“现在呢?” “我这人向来都不会收回说出去的话…”杨御成抬眼望向劳止泽。 “我也不急,我也…”劳止泽抹掉额前冷汗笑哈哈的准备起身开溜,结果被陈露凝冷冷瞪了一眼无奈地坐了回去。 “嗯,那就按我们刚才讨论的…”陈露凝单手撑在满面艰深的李笙景的肩膀上,直接一句话带过了冗长的讨论环节: “走,去小妖山,我们边走边聊。” 第二百五十八章 寻龙尸 虽然已经算是老相识了,但这里为了故事连贯性还是要表述一下陈露凝有多美。 所谓世俗的美丽常常与妖艳二字绑定,但她的脸并不是花魁名角之类那种看上一眼就会惊艳三天的狂猛型,也很难用靓丽脱俗或者清纯耐看来具体形容。 她的脸是面标志,特点明显到足以被刻在印章或者服装图案上,但仔细琢磨起来又很难说到底其中哪一块比较特别…也许这就是均衡的完美,基因工程严苛筛选出来的旷世杰作。 和她走在一起压力真的挺大的,一是路人投来的各色视线,二是来自她本人…当然,这种压力就与她的长相无关了。 紫电,雷行皇室力量与荣耀的象征。即使她本人无意逞威,那力量依旧会漫溢渗出,让人感觉像是旁边站了头滔天巨兽。 “山上关的那个是你男朋友?”陈露凝吃完汉堡将包装纸收进口袋,擦完嘴角的油渍突然抬起头来冷不丁地来了这么一句。 走在前面的劳止泽与李笙景虽然没做出什么反应,但明显都竖起了耳朵。 “你都看过信了,里面写的都是些什么玩意难道你还琢磨不清楚么?”杨御成皱起眉头。 “我很忙的。”陈露凝耸了耸肩:“我只是让手下的人稍微帮你“审阅”了一下信件再发个报告过来而已…据我所知,你跟那位尤利乌斯?钟先生的关系一栏上写的可是“亲密”二字。” “我跟老六那栏写的是啥?” “商业合作。”陈露凝挑了挑眉毛。 “换批人,你那群手下估计都是关系户安插进来混饭吃的。”杨御成无奈摇头。 “如你所言,这个阶段我手底下确实没几个有能力又有手段的可用之人。”陈露凝老老实实地继续说道:“而且你也知道了,狐机关现在正在搞夏季招新,这个时候通过预筛选的话可以直接跳过培训环节待岗实习…” “等冬招的时候我再考虑一下,现在这大热天的我不是很想上班。”杨御成简单回复。 “机会只会留给努力争取的人。”陈露凝面无表情地转过头来:“这是你第二次拒绝我了,你应该知道我这人脾气不好也没什么耐心。” “试试超越一下自己的极限,我亲爱的三公主殿下。”杨御成瞥眼耸肩道:“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正在来的路上呢。” “你想惹我生气,是不是?”陈露凝摆出一副老狐狸般的嘴脸笑了笑:“不会有第四次了,我会在第三次的时候直接把你做掉。” “您真是比我想象中的要宽宏大量多了…”杨御成翻了翻白眼微微加快脚步。 “如果你和山上那一位不是负距离的关系的话…我想我还是提醒你一下比较好。”陈露凝跟个老学究似的推了推不存在的眼镜框:“这种类型的家伙一般都是书信往来热情如火,实际上真相处起来还是挺无聊的,大多数时候可能都得要求你去主动维系情感交流。” 多谢你的恋爱建议啊。 “我不同意你和月昙的事。”机关枪一般嗒了半天,陈露凝在句尾补充道。 知道了知道了。 “你们俩凑成一对会搞得鸡飞狗跳的,日子还是该以安稳为主。”陈露凝努了努嘴。 抛开事实不谈你说的确实有道理。 前方两人,强势偷听。 “前面就是小妖山了。”埋头赶了半晌路,劳止泽与李笙景同时转过身来,指着不远处的一座青翠小山包恭敬说道。 山倒是普通的山,视野死角处隐约弥散出的虹辉光环也确实表示这此地有着品质不错的混合矿脉…山下并无人类或者妖兽把守,反而是四面八方都架满了高深莫测的防御阵法。 这真是妖兽的手笔么? “我得上去通告一下,不知您…”劳止泽怯生生地面向陈露凝,话只说了半句。 “我今天是突然到访,一切都按照你们自己的安排来。李二,你也跟他一块上去。”陈露凝轻描淡写地挥了挥手,两人大喊一声得令,撒开步子就朝着山脚飞奔而去,简直就像背后有人在用鞭子抽他们的屁股一样。 陈露凝不耐烦地抱起膀子摇了摇头,再睁开眼睛,表情终于恢复了先前的严肃。 “不要再引发虹落了。”她语调冰冷地对杨御成说道:“你现在还太弱,这么搞简直就像自己主动躺到靶子上一样…低调做事不懂么?” “如果我说我都不知道虹落是什么玩意,也不是我以主观意识引发的,你会相信么?”杨御成颇为无奈地摊手回道。 “那就找出其中的关联,然后将它压制住。”陈露凝皱了两下眉头:“我不在乎你的个人情况,现在你跟云响军部的承诺打乱了我的计划…如果你真的准备继承飞仙之名,那就不要做出这种自行降低自身可利用价值的事情。” “一个答案换一个答案。”杨御成叹了口气,懒得再就此事与她扯皮了。 “那条龙的形状是什么样的?”陈露凝掸开肩头长发轻声问道。 “双翼,蜥首,土黄鳞,很传统的有翼恶龙…我之前按照龙气的线索对照天南乡那一条却怎么都寻不到类似的痕迹,直到我在书柜角落里翻出了一本异域童话书。”杨御成闭目沉吟道: “与蛇龙好香火不同,翼龙喜欢亮晶晶的东西,它们会在巢穴中囤积金银财宝…我用之前联通红眼小子的眼睛窥探地脉的方法搜了一圈,才终于发现了一丝微乎其微的宝气,以及盘踞在最核心处的那具尸体的模糊轮廓。” “就在这里。”杨御成手指着小妖山的方向:“就在这附近,但我还没看清,你们的人就来了…或者说是虹落把他们招来了。” “果然啊…”陈露凝托着下巴沉吟道。 “风云腹地有条异域龙的尸体,这虽然挺奇幻的,但也不至于你们这般倾力关注。”杨御成转头问道:“为什么就连太后那般不问世事的尊者都要特意赶过来压场子?我可不信她只是为了跟老朋友下盘斗兽棋。” “那条龙是九州倏然转变为五州的关键线索之一,也是在这个时代生活的人们绝不可触碰的禁忌。”陈露凝悠悠说道: “从政治层面来讲,这条龙涉及到了某桩公案,一旦它的身份被揭露就会成为某些人推行某项法案的重大助力…我不是有意向你隐瞒,只是在这事上还是不要倾注过多好奇心才能活得久一点,尤其是你。” “我也不关心你们那点屁事。”杨御成点了点头:“继续问,下一个问题。” “它复活了?还是它的子嗣…?”陈露凝的表情愈发严肃起来。 “都不是,我在那下面没有感知到任何有关生命的气息。”杨御成搓了两下手指:“呼吸,颤抖,甚至是意欲…那空洞的地下没有任何与其相关的迹象,也有可能是我的感知水平还不足以察觉到某些更加细微的东西。” “你是怎么想的?”陈露凝抬起头来。 “一条龙正在经历诞生的过程,就像它们最初降临到这片土地时一样,从无到有。”杨御成继续说道: “只要我使出锚定现实的能力,大概就可以通过被抽骨的尸体寻到它的行踪与下手时的方法,接下来的事你也清楚,正好就在这个阶段…我被强行挤出调查小组了。” “你害怕了,很好。”陈露凝笑了笑:“你做了正确的选择,有些帷幕还是不要轻易揭开才好…不要再调查这事了,至少现在别再掺合了。” “我是个会老实遵守承诺的人,尤其是在“个人”协议方面。”杨御成无谓地摊手回道。 “呵呵…”陈露凝笑着摇了摇头:“悉云翁是位忠诚的实干派,失去他我会非常痛心的…好了,最后一个问题,请。” “敌龙寄生虫真的会被抽走么?”杨御成挠了挠头问出了心中最大的疑惑。 “就问这个?”陈露凝略显惊讶地眨了眨眼:“现在可是特惠大派送时间,你大可问些更加惊天动地的问题,或者打听一下月昙的情感状况…?你的谨慎反而让我感到有点被轻视了。” “就这个。”杨御成点了点头:“我信任老六,他也不会对我隐瞒,我只是…需要多方求证,抽丝剥茧是个慢工细活。” “可以被抽取,它们没有那么玄妙,只是天道摇篮震荡之后遗留下来的破损数据。”陈露凝颇为无趣地用脚尖点了点地板: “敌龙寄生虫可以通过大地互通转换,共享遗传信息,它们并不是无限的…只是从深埋地心的主体中增殖的速度远快过消耗。” “地心的…主体?”杨御成眨了眨眼。 “就是颗大蘑菇加上它的菌丝网,里面记录了天道摇篮中规划好的标准遗传信息,天道摇篮出了问题所以它也出了问题…人们总是喜欢把这些事跟什么诅咒或者神话扯上关系。”陈露凝疲惫地叹了口气: “皇城天棘宫底下的实验场就埋着一颗小的,如果你有意向的话下次我们可以去那约个会。” 你真当大伙都能看到官方的机密文件是?咋说得跟义务教育普及不完全似的呢? “我不会跟你约会。”杨御成揉了揉太阳穴忽然改口道:“我的意思是,呃…就算约会我也不会去类似实验场那种地方…” “别担心,这不算第三次。”陈露凝奸计得逞似的邪魅一笑,前方有复数脚步声纷沓而来,两人同时止住交流绑起膀子装酷。 “殿下。”乍看一眼这场面还真的挺有冲击力的,劳止泽与李笙景身边跟着两个整比他们高出四五个头,身着木纹甲胄手持长矛的壮硕猿妖。 结果这两位面容无端凶悍的直立大猩猩一瞅见陈露凝,还搁着老远就推金山倒玉柱一般单膝跪倒在地,行了个无比标准的宫廷大礼。 “村长身体可好?”陈露凝点了点头随手一挥示意两位猿壮士无需多礼,转过头来朝杨御成捋了下鸦色秀发:“这下不管你愿不愿意,我们都得约个会了…你之前说那东西是在地下,对?” 杨御成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望着那两位缓缓起身的擎天巨柱,心中只有一项疑惑。 这他娘的是…“小妖”山? 第二百五十九章 殊途同归 小妖山,小妖村…名是这么个名字,但里面住的可都是大家伙。 简单介绍一下此处地名的来历,最开始是有一群避乱来到云响州的姬鼠小妖,嗯…比花枝鼠鬼机灵体型要小一些的那种。 它们生性胆小又经历过纷飞战火,对人类与其说是抱有敌意不如说是充满恐惧,驻扎于此打打洞挖挖草根,勉强能够生存繁衍就是鼠妖们的全部追求了。 千年前尚处风来王朝创立初期的天海五州整体来说对妖属异类还算宽松,只要别伤人别拦路,基本不会有人前去无端骚扰。 小妖孱弱又没什么剥皮抽筋的价值,故此本地修者并没有难为它们。后来五州局势逐渐稳定,官方大兴文教,学者们云游至此远远望见已经过数代繁衍重建种群的鼠妖集落时,一下子就意识到了这种生态环境的重要性。 从那时起,这座小山包连同后方的大片林地就被简单统称为小妖山了…最开始的小妖山是作为学者们观察妖兽而设立的保护区而存在的。 后来王朝更迭文化变迁,有好事的驭兽修者想去拐两只可爱的小鼠妖回来当宠物。一开始小妖们是拒绝的,奈何那群两足行走的大高个给的实在是太多太好吃了…两方物种一接触一投喂,瞬间就引发了火星撞地球般的激烈反应。 小妖们集体出击与善良的人类主动接触,最开始自然只是为了多讨两口奶糕肉糜,到后来两边的羁绊越来越深关系也越来越混杂,真的很难说清楚到底是谁离不开谁了。 简单举个例子,雨落王朝时期曾有位拼得十三级军功的授衔侦查鼠妖兵,它就是出身小妖山,与伙伴们主动接触人类的传奇妖兽之一。 那时候士兵们打起仗来肩上扛着只小老鼠可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估计金悟的前身,某位沙场战将都曾经有过这么一位奇异的伙伴。 小妖山一下子翻身成了妖兽的世外桃源,许多有意与人类和平相处的异族灵物纷沓而至,到了后来小妖山已成气候…就算是宗门大派想要往里硬闯都得事先掂量掂量自己够不够格。 姬鼠小妖们作为最初的开拓者,虽然随着雨落王朝的消亡逐渐失势,但在小妖山内的地位还是相当尊崇的。其下则是天生体格壮硕学习人言又颇为迅速的猿妖部落,还有出生不到两年半不练爬树先练化形的狐妖族群。 妖属异灵没有人类那般心思复杂,有一口吃的没人来找茬日子就能过,历代政治中枢对此地的态度也是友好友好再友好,保护保护再保护… 搞到现在,这地界都成为旅游云响时必须去转一圈的名胜区了。若不是因为异象封山,只怕这会的来往行人绝对不会比少年英杰会举办时的神幕夜市少上半点。 “我年少时曾在云响州呆过一段时间。”陈露凝瞥眼试图解释为何众人上山时,路边总会撞到有口执人言的各类妖兽单膝跪地大喊殿下。 我知道,我知道,你不是被那个谁给过继给了那个谁又啪唧一下换回来了么…皇家那点亲戚辈分我堂堂飞仙还能搞不明白? 脑袋空空的杨御成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说实话,各类思想不同,习性不同,甚至连形体都完全不同的生物挤在一处和谐共存这事,在人类的世界里根本不敢想象。 也许这就是为何大家都想要保护小妖山的原因,无论立场如何是善是恶,人们总是在不断探索新的可能性…而小妖山的景象也许就是我们能够寻觅到的答案之一。 嗯…比如说穿过阵法屏障之后第一眼就能看到的那一根…绝对不可能付诸文字具体描述其与生物的某种器官在外形上极为相似的奇异建筑。 不是,故意的,什么玩意会把巢筑成这样还明晃晃地摆在村口供游人瞻仰啊?妖怪也喜欢搞后现代艺术吗? 我真服了,我早饭吃的还是香肠煎蛋,柳暗花明之后就给我看这种旷世奇观是? 冷静,冷静… “噗嗤。”陈露凝别过脸去笑出了声。 “好,好,只有我觉得这玩意很奇怪是?”杨御成终于憋不住了。 “呃…这是松鼠们的集群巢穴,从外形上看可能确实会跟某种东西产生微妙的重合…”李笙景苦笑着扮起了导游: “它们应该不是故意的,只是随着种群扩大不断增筑就变成了这副模样,再过个几十年也许就不会有这么厉害的节目效果了…顺带一提,下面那两颗球形耳室是它们的公共储粮仓,顶层那个三角形的椭圆建筑是族群领袖居住的地方,呃…顶端开口是为了方便了望…” 好了好了不要再详细讲解了,都说了这玩意不能随便乱写了。 “你不是本地人。”劳止泽也笑了笑:“往里走还有更惊世骇俗的东西呢,小妖山的妖兽们的艺术天赋比人类高得多,云响州也远比外地人想象得要更加精彩呢…” 还有更离谱的是,我能回家么? 也许是村庄外围的妖兽们考虑到了创作不易,除了入口处那座极富冲击力的松鼠塔之外,其他群落的巢穴建筑倒也还算正常。 哎…狼妖跟羊妖就住隔壁,真的很难想象小妖山在千年风霜之中到底承蒙了多少上苍垂怜方才能把各类文化融合到这种程度。 人类,也能变成这样么? 算了,一个爹生的亲兄弟都在恨不得对方赶紧被雷劈死呢…这条路不付出点人类承受不了的代价是绝对不可能走出来的。 结合自己的实际经历,杨御成无奈地摇了摇头在心中叹了口气。 “喔喔,小凝儿,你真是好久都没来过了…”村庄外缘最中心的,也是看起来最像人类搭建的砖瓦小楼跟前,顶着鼠耳长尾,身高近到人膝盖的白须老者早已在此等候多时了。 “村长。”陈露凝微笑着对那小老头行了个礼:“抱歉,我其实也很想回来看看的…只是麻烦接踵而至,一晃眼都过去这么多年了。” “你小时候就是这样,总想把所有事情都担在自己肩上…别太苛责自己啦。”鼠耳小老头慈祥地笑了笑,接着眼中瞬间闪出无比犀利电光扭向陈露凝身边正在四处观望的杨御成: “这位,难不成是…你的男朋友?” “不是。”陈露凝微笑着摇头否认。 “那就是这位咯?”小老头又指向李笙景,差点没把他吓了个趔趄。 “也不是。”陈露凝继续微笑。 “我也不是。”劳止泽冒着冷汗抢答道。 “喔,那就是四人一起咯?哎呀…”小妖村村长亮出了温暖和煦的笑容捋着胡子继续说道:“想当年老头子我也是有过二十八位夫人的,这事我也不太好劝。不过年轻人嘛,还是得注意节制。” 您老年轻的时候玩得还挺花啊… “我知道了。”陈露凝依旧是那副礼貌的微笑,看来她早就已经习惯这小老头的脾气秉性了,甚至连解释都懒得解释。 “我想去看看矿洞,也许那里面有我正在寻找的东西…”又唠了几句家常,陈露凝直接开门见山地甩出了自己此行的目的。 “唔…这可难办了…”村长露出一副颇为凝重的表情捋了两下胡子,接着抬起头来瞧向一直很安静的杨御成:“这位小哥呢?你是来做什么的?我听村里的小伙子们说…” “我是来找人的。”杨御成挠了挠头:“一个跟我年纪差不多,发梢带点橙色杂毛,左眼眼角有道指节宽的钝刃伤痕,肩头应该还挂着一枚非常醒目的纯银令牌…您最近见过大概长这副模样而且做什么事都非常吵闹的烦人家伙么?” 陈露凝抱着膀子眨了眨眼。 这形容的也太具体了,你们不是至少有五六年没见过面了么? 真的没猫腻? “喔!你是那位小哥的朋友吗?”村长激动地拍了拍手,但很快又将目光转向陈露凝,脸上露出了相当晦暗的表情:“原来如此,殊途同归,殊途同归啊…这可真的难办了…” 难办么? 行,那我不办了。 “好,麻烦您了。诸位,今日就在这里解散,我先回旅馆睡觉了。”杨御成倒也不怎么在乎劳止泽与小妖山间的沟通似乎出了点差池这种小问题,扭头就准备迅速开溜。 “回来。”陈露凝冷冷地瞪了他一眼。 好,反正我打不过你也跑不过你,那就勉为其难再续两个钟… 第二百六十章 致命约会 钟水镜倒是没有如杨御成猜测的那般大闹小妖山,经过最初的惊骇接触,性格开朗的他很快就和友善的妖群们打成了一片。 他寄出最后一封信时正好赶上云响官方前来协助封山,故此后续的信件都被他寄存在了村长家里。当然了,杨御成并不打算去仔细翻阅那座光看一眼都会让人感到绝望的纸山。 随着雪幕逐步覆盖整座云响州,各地异象频发,而小妖山深处的矿洞也是积极响应号召,首当其冲地爆出了超级大新闻。 覆漆死眼,武器-i…这些不知先前被埋藏在何处的生物兵器纷纷自行启动,从矿洞深处一头接一头地冒了出来。 团结一心的强大妖群们自然不会惧怕这些无人操控,只知道抓咬爬行逮谁扑谁的愚钝尸块。但接触一阵之后它们终于发现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那就是这玩意…杀不死。 “杀死”尸体这事听起来可能有点奇怪,不过一般来说这种类似僵尸或者石偶之流本身就不具备生命体征的造物只要被解除了威胁,基本上就和真正死去的东西没什么区别了。 但武器-i之所以能被雨落王朝如此看重,就是因为它具备有别于不死性的不破性。简而言之,不讨论它的身体结构与能力参数,这玩意基本就是纯粹的不可回收垃圾,重梦撞上都得头疼一下该如何将其处理干净。 本身就是尸体,打不坏敲不烂,利刃钝器火烧水浸皆无用…所幸这东西数量不多,故此它的存在并没有给当年雷行崛起时的西线战场施加多么沉重的压力。 当时参与战争的修者们应对这玩意的方法也相当简单暴力,武器厉害我认了,解决不掉你那就解决背后操控的人呗。 雷行稳坐天下,炮制操控覆漆死眼的技术随着雨落王朝的消亡彻底失传。官方虽然仍留有部分档案,但他们根本就不需要依靠这种有违天理的东西来达成自己的目的。 雷行皇室有什么?紫电,天赐的无上之力…探索科技与传统完美融合的进取精神,各大宗门贵族的支持,以及大多数群众的拥戴。天下归心,自然就能立于不败之地。 但有时进步就代表着遗忘。 小妖山矿洞中不知从何处涌出的覆漆死眼迅速引起了云响官方的重视。在小妖村将这个情况上报不久之后,崇王府就立刻派出了一队以三位虚想加上六位沉浮修者组成的特遣队赶赴现场,力求迅速且漂亮地将这阵异象掐灭于萌芽。 然后…然后他们下了洞就没信了。 云响军部紧急秘密加派了一位重梦大拿前来探查,小妖山也派出了数名精锐加入搜救行动。后来的事猜也不用猜,那矿洞就像一座魔窟,就像一个填不满的无底洞,除了第一批迅速撤出的妖兽守卫与矿工之外,任谁一头扎进去都得落得一个音信全无的失踪下场。 崇亲王急了,一位重梦修者就这么不见了踪影,这是任何一个组织在和平时期都无法承受的惨痛损失,更何况半年前王府亲卫还在神幕阁被夜心王一派宰了不少。 他焦急将情况上报给了皇宫,同时也向老天师与太后递出了求援信。三方给他的答复都出奇的默契:“封山待时,冰雪消融异象自解。”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不过真要等到那时候估计先前扔进洞里的人不被害死都要活活饿死了,要知道十八年前那场劲头远比现在小得多的雪灾都持续了好一阵呢。 那里面有云响官军的战友兄弟,有小妖山群兽的家人朋友。官方一方面前来执行封山工作,另一方面也召集了几位自愿参加搜救任务的好手,由几位壮年妖兽引导着钻入了矿洞之中,试图做出敢死队一般的最后努力。 嗯,最后一队刚进去半个钟头,矿洞的八个入口就全部坍塌封死了…而杨御成的目标,尤利乌斯?钟水镜也在这批搜救队伍里。 难办,确实难办了。这是插芊山一行刚刚抵达碧方镇时发生的事情,放到现在已经过了将近一个星期了。 “也就是说那洞子底下此时埋…蹲了十几位精锐好手,却没有任何人通过任何方法跟外界达成半点联络?”杨御成皱了皱眉头。 “哎,这孩子的父亲也在那下面,我当时真不该…”村长揉了揉桌上懵懂小鼠妖的脑袋,它的其中一位子嗣正是第二批探索队的领队之一。 “我认为他们失踪的原因并不是在洞子里面遭到了什么意料之外的袭击,虚想不谈,重梦可不是任人宰割的萝卜白菜…”杨御成瞥向陈露凝,用眼神询问着她从太后那里得到了什么指示。 陈露凝回了他一个相当微妙的白眼,扭过头来朝村长点了点头:“应该还有通道可以进入矿洞?我记得后山…” “不行,如果连你都陷进去了,老头子我该怎么跟霜程和你爷爷交代?”村长猛力摇头:“不行不行…而且那处间歇泉早在几年前就活跃得不能进人了,里面喷出的灼气可是连金铁都能轻松熔化…我已经答应晴护不再放人下去了,就算是小凝儿你也不行!” “村长,你是知道我的。”陈露凝笑了笑:“我来此不是为了征求你的同意,给我指条能快速下洞的路,日落之前我就要进去。” “哎…”村长叹了口气,将桌上正在偷啃糕点的孙子小心翼翼地收进怀里:“你带了多少人?我再去找几个精壮的小伙子过来…调配人手需要时间,你先去小荟那边休息。” “不,我不需要其他帮手了。”陈露凝叉着腰拍了拍杨御成的肩膀:“就这个,我只带他下去,外面那两位就麻烦您照顾了。” 啥玩意?杨御成眨了眨眼。 你不是来救人的么?陈露凝亮出公式化的微笑也眨了眨眼,无声反问道。 “这…”村长的表情愈发凝重起来。 “就这么着…”杨御成甩开陈露凝扒在自己肩膀上的柔嫩手掌叹了口气:“速战速决,我来之前还定了晚饭呢。” 村长晃着尾巴眼皮跳了三下,也不知道该如何评价面前的两个小年轻了。 你俩真当是来约会的不成? 第二百六十一章 间歇焰柱 小妖山内有三道天然深井,全部通向地下深处的混合矿洞,世代居住在此的妖兽们又沿着山壁脉络开凿出了八条通道。 从现在这个情况来看的话它们凿洞前并没有做好足够的规划,当然,八条通道同时垮塌…在追究设计师与承包方的责任之前,首先还是得考虑一下洞内的异常问题。 甚至还没来得及领略小妖村的美丽风光,杨御成就被陈露凝拎到了风翼狮蝎的背上,招呼都没跟随行的两人打上一声,顷刻之间便已经到达了目标地点。 小妖山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寻常人想逛完开放区域怎么也得耗个四五天。若加上深处被阵法隔绝开来的原始丛林与无想内海的海滨,这地界的占地面积少说也得有好几百里了。 不过对于这头偶尔接单充当私人飞机的壮硕狮蝎哥来说,横穿全境也不过是一盏茶的功夫。 杨御成直到脚面踏到岩地上时脑子都在发懵,他这人习惯在做事之前先定制好周密的计划,再不济也要有个行动纲领… 而三皇女则喜欢单刀直入力求简洁,饶是杨四这般适应力极强的猛人在跟她办事时也会有种被强制开机的错觉。 如果这是一场小队行动,那么这两人一定不会是多么合拍的搭档。如果这是一场约会…杨御成甚至都有点想祭出尿遁大法了。 “是我这人慢半拍,还是你刚才直接把任务对话和过场动画全都给一键跳过了?我怎么感觉漏掉了许多关键信息…”望着展翅归去的狮蝎大哥,杨御成拍了拍脑袋懵懂地念叨着。 静下心来想一想,两章之前我不是还缩在屋里打牌呢么?怎么一晃眼就跳到任务点了? 等等…上次好像也是打完牌就失流了… 难不成是打牌的问题? “我有我的理由。”陈露凝从离开小妖村前村长慌忙递来的袋子里掏出一件寒地皮裘丢到杨御成手上:“下面的环境不太稳定,有的地方会莫名涌出熔岩柱,有的地方温度低到能冻碎一些脆弱的金属…虽然这东西对于你我来说意义不大,但有总好过没有。” 杨御成望着搭在手臂上的厚重皮裘,心神早已飞到九霄云外去了。 陈露凝挑了些轻便的工具出来揣进小包裹挂到杨御成的肩头,盯着他木然僵硬的脸孔眨了眨眼睛,两指轻搓,深紫电芒噼啪作响。 “行了行了,我都听到了!”杨御成被吓得打了个激灵,急忙回过神来连退三步扛好包袱挥了挥手:“我不问你为什么这么着急,也不问你为什么一定要强行带上我。总之下去之后你说什么我做什么,事情办完各回各家,最好这辈子都不要再见面了…这样行了?” “我收回之前的话,半年修行确实让你成长了不少。”陈露凝冷笑一声收回弥散开来的电光:“事情办好了,你自然能得到赏赐…呵,不过你也没有办不好的余地,我会盯着你的。” “你刚才说矿洞下面有活动的岩浆,那要是有人不小心失足踩进去的话估计连骨头渣子都剩不下几斤…雷行皇室的掌上明珠会是例外么?”杨御成皱着眉头轻轻活动了两下手指关节。 “试一试就会知道结果了。”陈露凝的面色也逐渐转冷:“实践出真知,这也是皇室的家训之一…我相信我们在这个议题上应该能够达成至少一定程度的共识。” “这半年我可不是睡过去的。”杨御成话语中的情感色彩缓缓褪去:“陈露凝,我一直在寻找杀死你的方法,也做好了被你杀死的觉悟…我们可不是朋友,这两项先决条件会在我们独处于一座陡生异变的地下矿洞时显得尤其扎眼。” “很好。”陈露凝轻轻颔首:“所以,你现在想到几种干掉我的方法了?” “一种。”杨御成将皮裘裹好搭在包袱上:“我演算了许多种可能性,但唯有最不合条理的那一个才最有可能成功…顺带一提,我已经为了这个猜想做了很久的专项训练了。” “也许你的猜想已经接近正确答案了。”陈露凝轻撩长发,转过头去望向不远处正喷涌着灼热气流的隐秘洞口。 艳阳飘雪,沉默。 “我需要你的帮助,杨御成。”陈露凝美丽的眸子中浮现出几丝深邃:“只有这一次,我需要你的帮助…抛开世俗的牵绊,抛开恩怨。这事不是为了我自己,也不是为了那位大人…” 话语至此结束,雷行三皇女绝不会向任何人展露出哪怕一丝软弱。 “我知道,我也说了,我什么都不想问。”杨御成点了点头,顺着她的视线一同望向那道间歇气流:“所以…我们在等什么?” “那是整座矿洞唯一一处天然排气口,洞壁上附着着许多纯度极高的血焰晶和红衫石…换言之,现在正在喷发的其实是一蓬无形的火柱,如果你不介意趁着它势头正盛的时候钻进去滚两圈…”陈露凝耸了耸肩。 “算了,这大夏天的再去蒸桑拿属实是有点没事找事了。”杨御成吞了口口水,陈露凝回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没有再多说什么。 呼啦,呼啦… 温度高到连颜色都能烧没的火焰到底有多热呢?杨御成是真的挺好奇的,如果有个倒霉蛋现在愿意跑过去摸两下就好了。 呼啦,呼啦… “呃…这玩意要喷多久啊?”杨御成等得有点不耐烦了。 陈露凝摇了摇头,她也很久没来过了。 矿洞中的环境在异变发生之前就不太稳定,这也是为何只有普遍健壮非凡的妖兽才能进入其中的原因,十年时间足够里面发生太多变化了。 呼啦,呼啦,呼… “嗯?气流好像变弱了?”两人就这么傻愣愣地在原地杵了半个钟头,那不断喷涌的透明火柱终于出现了势头衰减的迹象。 “大概…再等十分钟。”陈露凝闭目感受着附近的灵气变化:“十七秒,我们必须在十七秒内穿过喷发口下到最深处并且远离这片区域…不然下场估计就跟你之前说的差不了多少,骨头渣子都剩不下几斤。” 十七秒啊… 都够我吃顿大餐,剃牙遛弯回家洗澡睡觉再起床叠好被子,刷完牙洗完脸的了。 但十分钟就有点长了。 呼啦,呼,呼… 呼~呼~哗… “我觉得我们刚才那段酷酷的台词应该放到这时候再说…故事书里不都是这样的么?大家都是刚撂完狠话就能直接潇洒出发的…”杨御成疲惫地叹了口气,陈露凝没有对此做出任何回应。 “我要提前收取报酬。”又沉默了几秒,杨御成突然抬起头来冷不丁地说了一句。 陈露凝颇为意外地转过脸来。 “时月昙她…也跟你一样么?你应该知道我问的是哪方面…”杨御成低下头挠了挠脸。 “哼…”陈露凝露出了邪恶的微笑:“如果是,那你会怎么想?她可是魔教圣女,权倾天下…这样的人身边有几个能随时提供特殊服务的俊俏仆从会是什么很不正常的事么?” “你只需要提供答案就行了。”杨御成脸上显出一缕不易察觉的苦闷。 “不。”陈露凝转过头去望向逐渐熄灭的透明火柱:“据我所知,她对男人不感兴趣,这也是为什么我会对你如此感兴趣的原因…” 生活真是有着无限的惊喜啊。 不再管眼冒精光重拾希望的小少爷,陈露凝将包裹用石块压好,面色凝重地迈开步伐走向陷入喷发真空期的矿洞入口。 杨御成没有问通道的深度与那所谓“远离这片区域”所指的大概距离,但从陈露凝的表情也能看出,这事就算对她来说都是场挑战。 气流的喷发间隙只有十七秒…我刚才是开玩笑的,十几秒的时间哪够干完那些事? 毕竟刷牙得刷满五分钟呢。 第二百六十二章 地狱门廊 通常类似这种自然生成的出气口是不会呈现出直上直下的脉络,而是歪歪扭扭有着一定的坡度,犹如被扭了好几圈的斜置铁丝一般。 这与水渗风蚀还有气体类型等诸多原因有关,而只要存在坡度那么对于修行者来说几乎就等同于一马平川的康庄大道。 起先杨御成预想的结构图是这条通道整体距离不超百米,正下方则是一处天然形成的风斗般的梯形空间。所谓十七秒挑战的难度所在也不过是入洞之后的水平移动范围而已。 结果当两人顶着热风来到入口边缘向下眺望时皆是一惊…不是,这漆黑一片深不见底的正圆形垂直洞穴怎么看怎么可疑啊? “你小时候…”杨御成的眼皮跳了跳。 “我那时这里还不是这样的。”陈露凝秀眉皱起,两人尽管出身功法各异,但都有着能在暗中视物的恐怖目力。 若连他俩凝神望去都看不到底,那这洞子的深度基本就得是千米开外了。 千米垂降是什么概念?杨御成是真的切身体会过的,就算不考虑风阻环境等一切外部因素跟着重力加速一头扎进去,人少说也得看上十四五秒的走马灯才能落地摔成一坨肉饼。 也许有人不太明白地下千米是什么概念…好,毕竟现在的故事书里讲的奇幻冒险动辄就是千里万里深入地心。 拿杨御成的实际经验来说,他小的时候曾跟父亲一起去参观过风来北部的铜矿深井。其极限深度大概有九百来米,普通人员能够进入的限制深度是七百五十米… 杨家四娃跟着父亲以及一众风来官员搭乘巨型升降梯前往预定参观的矿坑,期间他颇感无趣就拿出姐姐先前送的羊毛毡织了起来。 终于落到底时他已经织了四头大象,两条鳄鱼,小鸡小鸭若干… 可以肯定的是今天这场旅行是没有毛毡可以给他织着玩的了。 “下面会是什么情况…现在我也没办法跟你打包票了。”陈露凝的眉头皱得越来越深了:“但我必须下去,无论前路有多么艰难。” “无所谓,听到重梦都能被困在底下我就已经有心理预期了。”杨御成耸了耸肩。 “呵…”陈露凝微微一笑,从衣衫内衬掏出一枚仅有指节大小的紫色小海螺:“这是…算了,没时间解释了,你大概能明白它的用处?” “遗言?”杨御成接过小海螺,陈露凝轻轻点头将纱衣牢牢系紧在身上。 “这回我是真死球了,吃好喝好,勿念。” 遗言大概就是这么回事? “随便找个你心仪的地方埋好就行了,会有专人前来接收的。”陈露凝蹲伏在洞口边缘,指尖轻触地面计量着土表迅速散去的灼热。 “你呢?”杨御成捏着小海螺问道。 “我早就留好遗言了,十年前。”陈露凝面无表情地回了一句。 “我猜也是。”杨御成挎好包袱将小海螺往远处随手一弹,迈步来到陈露凝身侧。 “五。”陈露凝轻声开始倒数。 风来州流传着一部相当着名的童话,大概讲的就是井中恶魔半夜会爬出来吃小孩… 作者可能是有意警示孩子们不要随意靠近水井,也有可能只是单纯的坏心眼喜欢吓小孩。 “四。” 人们总是对幽深的地下世界保持着敬畏与好奇,不少文艺作品的灵感都是从中汲取而来,是为了追求浪漫还是吃饱了撑的? 无论如何,如果这世上真有地狱,只怕这座承载了三皇女幼时探险回忆的诡异的洞口就是通往其中的阶梯之一。 “三。” 哎…我的晚饭,我的大虾卷… “二。” 能不能搞快点啊? “跳。”陈露凝也懒得再数了。 呼… 整个身体跃入洞内的瞬间,一阵无比熟悉的异常感倏然席卷了杨御成的每一个细胞。 瞳孔缩紧,呼吸加速。 这感觉…伊扎塔特…? 不对,是鲸玄号。 天道摇篮!? 侧目观瞧,仿佛知晓天下一切辛秘的陈露凝也瞪大了双眼,脸上满是不可置信的惊疑神情。 现在踩踏洞壁还能攀附回去,在半空中极限转体腾挪对两人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 下一个瞬间,三皇女眼中闪出的狠戾之色明确表达出了她那即使前方真是地狱也要下去探个究竟的坚定决心。 为了一个秘密,为了掩藏某种线索,人真的会拼命成这副模样么? 当然不会。 下面也有你在乎的人吗… 真有意思。 一入洞中,眼中景色翻天覆地。深邃的黑暗瞬间转换成了炫目的火红,这洞子已经不能说是“附着着许多血焰晶与红衫石”了…简直就是一条由无数深红晶体堆积构筑而成的星光大道。 上下垂直的那种。 离谱,真的太离谱了。这些完全无视各大定律肆意生长的赤色结晶宛若胶管上凹凸不平的真菌颗粒,“魔鬼的直肠”这五个字在杨御成脑中一闪而过,看来他平日里翻的那些乱七八糟的奇怪书籍终于在这时候体现出作用了。 如果魔鬼有直肠… 上帝佛祖老天爷啊…原谅我这个想法。 与奇异景象并排袭来的则是灼热,只需瞬息就能淘汰掉大多数脆弱生命的恐怖灼热。杨御成下意识地吸了一口气,几乎是在疼痛感还没来得及传达至大脑中枢的眨眼之间,他的喉咙连同气管与肺叶就全部化成了新鲜的焦炭。 在这样的环境下,血肉与骨骼蒸发熔解想必也只需要打个响指的功夫…当皮肤开始干枯脱落,杨御成身上终于迸发出了莲花般的黑焰。 陈露凝显然也没好到哪去,提前一步敞开紫电屏障的她漂亮的脸蛋上也浮现出了几道深褐色的焦灼痕迹。 两人从信心满满到濒临崩溃大概只花了一个呼吸的时间…当然了,这不过是旅程的第一步。 不行了,插芊…我叉尼玛! 灼热可以被两人背负的奇异力量屏蔽,那么犹如弹丸的实质灵气呢? 富灵区域,绝对的人类尽区…星光一般美丽梦幻的霓虹灵气宛若针雨,迎面穿透了飞速坠落的两人身体的每一个角落,甚至连死亡都要比这一切慢上半步。 越往下,灵气越浓重。杨御成于空处钉下的扦子竟然直接被那复杂交缠的灵力气团给直接弹开了…硬要形容的话,这场面有点像巧克力棒掉在了布丁上,接着“嘣呦~”一声… 空行三重,三相天地!! 白花飞舞漫卷天地,一头扎进白滞造界的他瞬间就感受到了数个世界交错叠加而来的酸爽。这是灵气的排异反应,是来自宇宙的倾轧,是终将消灭一切不合乎规则的事物的无上之力。 “能撑多久!?”陈露凝的嘶吼宛在天边,侧目一看,她缠绕紫色电芒的倩丽身影已经浮现在了自己眼前。 你看,我就说,我这招真的不怎么高级…随便在街上逛一圈都能钻进来个人… 五。 杨御成摊开手掌,他还没来得及修复喉咙的损伤。不过这场面下能不能呼吸其实已经不是什么需要特意去思考的问题了。 “够了,抓…” 雷光如龙,白紫交辉。被陈露凝咬紧牙关拼尽全力的空中加速带了个晃神的杨御成再次刷新了自己对“速度”二字的上限理解。 声音?太慢了。 “紧我!” 白花散去,脚踏实地,她之前那句话的后两个字才终于着急忙慌地赶了上来。 无暇抬头,也没时间去思考自己刚才到底跨越了多远的距离。通道下方的广阔空间换成了让人倍感压抑的棕褐色,而这座真实存在的地狱此刻也换了种方法来招待可怜的游客们。 气压。 一步迈出,筋疲力尽。 两步,浑身骨节噼啪作响。 三步,汗如雨下,肌肤随着水分飞速流失肉眼可见地干瘪了下去。 十七秒…意思是我得在这地界活活熬上十七秒才能死个痛快么? 陈露凝作为天骄大才,又在无数资源加持之下先行踏上了修行之路多年,其体质自然不是半路出家的江北小子能比得了的。 她走了五步才倒下去。 血汐流…幽世旅路! 意识消散的前一刻,杨御成才终于察觉到了身下大地那微乎其微的亲切鼓动。 地脉,无论你是天道摇篮还是什么烈焰幽狱,任何东西都无法改变影响大地的血线。 因为这是规则,是万物的基础。 名为“杨御成”的某种东西当场发起狠来将自己呼啦一下炸成了一团澎湃血焰,化作旋风裹挟着陷入昏迷的陈露凝一头扎进了大地之中。 严格来说这所谓的“血汐流”并不是什么招数或者天道之力的演化,而是杨御成在回光返照时揭示出的脆弱本相,是没能跨越“焰转”一坎的他终将面对的无奈结局。 以人身施行天道显化,怎会毫无风险? 不过即使如此他还是专门给这个状态取了个技能名…算了,随他开心。 百米,百米就已经是他能以焰身穿梭地脉的极限了。再留半刻,神形俱灭。 上方会有什么? 杨家先烈,佑我平安!至少别在石头里活活卡死就行了…老祖宗们,来点作用!! 甚至都背不下来列祖列宗名号的杨家四少似乎忘了,他家的坟山就是他亲手炸没的。 呼,上升,返形。 焰丛之后是寒冰,我该觉得很意外么? 怀抱着幽幽转醒的陈露凝,不知何时搞丢了一条腿的杨御成眺望着眼前湛蓝的冰封洞窟,心里除了那三个字之外已经没有别的词了。 仍未来得及滴落的汗珠瞬间凝结成了惨白的冰碴,将两人冻成了一座颇具艺术气息,瞳孔甚至还在收缩的绚丽冰雕。 有那么一点点冷。 话说,之前是不是还带了个外套下来啊…好像是跳进洞里的时候直接就给烧没了。 过了几秒了?垂直通道布满火晶,下面的深褐坑道又被压得一马平川,再往前百米则是走一步都能滑三跤的冰天雪地。 那么,顺着排气孔冲到外界的气流是从哪来的?不是正下方积压的不稳定气体么? 风?地下洞穴里会有风么? 思维至此,眼前化作一片漆黑。视觉神经是很脆弱的,如果场域温度都能把人冻成冰棍,那么它绝对是最先停运的那几个零件之一。 有风声迎面袭来,宛若海浪交响。 “呜——————……” 鲸鸣。 梦中赤眸浮现于黑暗尽头。 对了,那个时候我要是不急着发动神剑一闪不就赢了?原来如此,阿闪一直盖着的那张牌果然就是为了给我施加压力… 下次我一定会… 第二百六十三章 伪珠行尸 颤抖指尖,睁开双眼。 这是段非常令人印象深刻的寻死之旅,也是陈露凝的光辉履历上相当值得批判的冲动行为之一…不过都无所谓了,我是死过一次的,自然知道那是什么感觉。 岩壁,木梁,遮盖在琉璃罩下忽明忽暗的老式矿灯…眼前景象终于有点矿洞的感觉了。 浑身嘀嗒着污浊黑泥,形体类似蜥蜴,感觉上又有点像虚子的四足怪物正迈着沉重笨拙的步伐缓缓走远。 “你为什么要救我?”杨御成撑起身子敲了敲宿醉未醒般浑噩脑壳:“我们…不是敌人么?” 怪物驻足半刻,没有做出任何回应。污泥顺着它那诡异的身体曲线缓缓滴落,接触到地面时又在顷刻之间消散于无形。 “你是我在这世上唯一无法理解的东西,我只知道为了达成我的目的,你必须死去…”杨御成疲惫地问道:“你呢?应该也一样?” 怪物迈开步子,身影缓缓消失在矿道尽头。 “那是什么?”躺在旁边装死的陈露凝撑着地板坐起身来,用指尖在颊上轻抹一阵,数道恐怖的伤口迅速痊愈,整个人又变回了平日那位水灵灵的雷行三皇女。 “武玄思,坤道四十二之终末…严格来说那并不是它的本体,只是某种类似投影一般不具备神性的残破碎片。”杨御成身上燃起黑焰,低头瞧着自己自膝盖齐根而断的右腿深深叹了口气。 “抽骨案的真凶?” “不,现在看来它与此事并没有什么直接关联,它也只是应劫而生适逢其会罢了…这里面的水远比我想象中要浑得多。”杨御成摇头道。 “它就是你说的那条龙么?”陈露凝望向怪物远去的方向沉思一阵:“真的很难想象,未成形体的龙竟然是这副污秽扭曲的模样…” “你看到我这条腿落在哪了么?”杨御成艰难地扒着地面把自己拖到了木梁边上。 “之前降到洞底的时候我想用紫电加速离开,结果那块区域的重力扭曲得很严重,我手滑了一下,而你那会又正好傻不拉叽地躺在我身后…”她撩了下头发。 “你失手把它给砍掉了?是不是?”杨御成满怀愤慨地怒声质问道。 “一条腿而已。”陈露凝无谓回道。 “我又不是章鱼!”杨御成急了。 “别废话,搞快点。”陈露凝理好衣衫,站起身来抱着膀子不耐烦地皱起了眉头。 她这般金贵的大人物身上穿的衣物自然是能抵御极端环境侵蚀的特殊材质,而杨御成有黑焰护体也没落得跟之前一样浑身上下只剩一条裤衩的悲惨境地。 关于这事他是有过深刻思考的,那些高来高去的大人物为啥在激情对波环节结束之后还能衣袂飘飘谈笑风生? 要知道人能抗住的冲击衣服可未必能扛得住,但是俩仙气十足的白胡子老头交手几回合之后衣物破碎,光着膀子强行念台词的场面简直比连中十回彩票大奖还难碰上。 他为了此事专门请教过门内长老,得到的答复都相当一致。要么搞点很难弄破的衣服穿,要么就用护体气场把衣服一块护上。 大家年轻的时候都有过打得太激烈以至于身上就剩一条底裤的经历,不丢人,不丢人。 “话说你为什么不像她那样搞一身墨龙衣之类的东西穿穿?以皇室的财力来讲这东西应该算不上有多稀罕。”杨御成一边灌注黑焰加急长腿,一边偏过头来悠悠问道。 “月昙那一身跟普通的墨鳞甲不太一样…”陈露凝摇了摇头:“当然了,次一级的东西我周围也有人在穿,不过我不喜欢,脱起来太麻烦了。” “脱着麻烦?为什么要脱?”杨御成挠了挠头:“我看她睡觉的时候也不用特意收拾啊,那玩意不是贴身透气没啥厚度,穿在身上根本就没有感觉的么?” “是没有感觉,睡觉的时候也确实不需要脱掉。”陈露凝歪着脑袋答道:“不过穿着那玩意的时候有些运动不太方便做。做运动,不方便,需要我说得再明白一点么?” 好了,我懂了,不用说了。 生命在于运动嘛。 跨过地狱入口,于绝境之中莫名得救的两人休整完毕,开始打量起了四周的环境。 矿洞嘛,就是任谁一看到这两个字都会浮现出的那副景象,但前方不远处的那个装饰品就显得有点过于符合地下阴暗压抑的气氛了。 杨御成偏头望向陈露凝。 “尸体。”陈露凝相当郑重地给好奇宝宝章鱼人阐述了一下那东西的官方名称。 哇,是尸体哎,好厉害喔~ “我说你啊…”杨御成揉了揉太阳穴。 “不是我们的人,矿洞里出现几具尸体是很奇怪的事么?”她轻飘飘地回了一句,抬头望向上方洞壁指尖微颤,显然是在通过紫电与灵气的复杂交缠测量当前深度。 “所以说,妖怪们的矿山里为什么会出现一具人尸?”杨御成叹了口气:“算了,我跟你聊不来…现在咱们在地下几万米了?” “四十五米,浅矿层。”陈露凝皱起眉头反复感受着穿过指尖的紫色电芒:“通风,有活水,仔细一点甚至还能听到雪的声音…” “如果我把这些经历写到书上,读者们大概会想:你到底在讲什么玩意?”杨御成摇了摇头:“接下来怎么做?” “找到先前进入这里的队伍…或者是他们的尸体,再带我去看看那具龙骸,然后回家吃你的晚饭。”陈露凝收回电芒解开纱衣外套,颇为闲适地用双手掸了掸背后长发。 虽然想指摘的点有很多,不过行动计划这玩意翻来覆去也就是这么回事? 杨御成站起身来晃了晃新长出来的小腿,猛然想起什么似的又朝着不远处的那具尸体望去。 小妖山的矿山可是人类禁地,是受法律与环境保护的私有财产…既然不是云响府军派出的探索队,那么什么样的人会死在这里呢?而且好像才刚死不久的样子… 果然,这回眸一瞧就瞧出事了。 那具衣衫褴褛靠墙蹲坐的诡异尸体虽然各方面都“正常”得很,但那深入骨髓的异常气息还是无法逃过杨御成的敏锐感知的。 或者说任谁仔细看上两眼都会发觉出它的拙劣伪装,毕竟人就算变成尸体,五官也不可能这么匀称地摆错位置。 你家人眼眶里长鼻子的? 啪嗒,仿佛是为了回应杨御成的疲惫叹息,那尸体微微抽搐一阵,接着便以极不协调莫名诡异的扭曲姿态缓缓站了起来。 “它站起来了。”杨御成面目表情地转过脸去瞧向陈露凝。 “很奇怪么?”陈露凝耸了耸肩。 杨御成静默不语。 “好,可能确实有点奇怪…但矿洞底下会冒出几具僵尸不是理所当然的事么?”陈露凝皱着半边眉头仔细打量了一下那具拖着僵硬躯杆缓缓挪蹭过来的尸体:“风来州不是经常闹僵尸么?你没见过么?孤陋寡闻,小题大做…” “大姐,你家僵尸鼻子是长眼睛上的?”杨御成右手一捏,黑焰迸发渗出。 “丑是丑了点,但比赵抚兰好看多了…”陈露凝收拾着打结的发梢:“搞快点,咱们…” “嗷嗷嗷嗷嗷嗷嗷!!”也不知是两人哪句话刺激到了这位僵尸哥,原本笨拙慢行的它突然身子一绷,从喉咙中发出了明显不属于人类的咆哮。 接着,原本应是人类眉心的部位倏然开裂,显露出了其中蒙尘珍珠一般,纹路细分成树杈模样的墨色瞳玉。 覆漆死眼…? 两人眉角一撇,各自摆出了临战态势。 还没完,戏幕开场时就登上舞台的首位演员怎会如此平凡呢? 人尸模样的覆漆死眼佝偻身体,缓缓由站立变作了蟾蜍般的四肢趴伏…接着,它开始呼吸了。 呼…哧… 胸口每颤动一次,它表皮之下的猩红荧光就越来越明显。只过半刻,这位怪尸哥就变得跟刚从熔炉里捞出来的铁棒子差不多了。 龙熄热…敌龙寄生虫? 您这成分还真够复杂的啊… 第二百六十四章 黑流独行 凶猛,机敏,变化多端…三个词正好用来形容坑道之中正在飞速移动的三道身影。若再加上一条从容不迫,那就只能单指通体红光,全然不受外物影响的武器-i了。 那交缠辉映的深紫电芒与黑白狂澜简直就是能够轻松冲碎世间万物的死亡飓风,大罗神仙路过估计都得踮着脚绕开以免刮破了衣服。 而伏于坑道正中,不断以诡异的身法辗转腾挪,试图扑杀眼前猎物的怪尸仿佛根本就看不到这噩梦般的地狱景象。 黑流从它肩头擦过,白滞重拳连它的衣服都打不出褶,紫电倒是能吹起它占满土腥与油渍的飘逸长发… 不过下一个瞬间红光一闪,飘飞青丝就化作了焰形群蛇迸射袭来。 如果说不死性是对生命构架的错误编译,那么不破性就是绝对的程序漏洞,这是对规则的忤逆,是对造物主的傲慢挑衅。 世间任何物体都有承受力的极限,俗话说滴水都能穿石,但这玩意就算拿着大锤子邦邦敲上一万年估计也不会有什么反应。 它的身体根本就没有“硬度”这一项指标,也并非虚子那诡异身体中产生的自力反震…一拳打在棉花上好歹都会有点力道反馈,但打这玩意时的那种魔幻感真的很难具体形容。 硬要描述的话大概就是:棉花一拳打在棉花上,你在远处拿望远镜看着。 我知道这个比喻到处都是问题,但此时,这就是我一拳击中对方之后的实际感触。 换言之,这坏东西开挂。 根本就没法打,哪个混账说他娘的洞子里的武器-i只会慢慢悠悠傻了唧地到处乱扑的? 好家伙,此物灵动之迅捷,直觉之敏锐,还有那精密非凡的战斗技巧…说它是武器都算蔑称了,简直就是杀器,杀人机器! “富灵殉爆!”险些被对方陡然伸长化作七指巨抓捞掉脑袋的杨御成喘着粗气连退数步,咬着牙重整态势再度前冲顶住压力。 尽管这具怪尸与虚子完全不同,但它无论如何变幻姿态与身型四肢都从未离开过地面,也许浓缩的灵气真的是万能的呢? 陈露凝会意,手腕一翻亮出一枚颇具科技色彩的棱形金属片。亲身经历过神幕阁的虚子袭击,堂堂雷行三皇女自然不会毫无准备。 这玩意也不知是啥新锐科技,总之吴聆一直当宝贝似的带在身上的那枚小型阵基石与此物相比简直就是垃圾桶里可燃垃圾。 金属片电射而出,陈露凝这姐们认真起来素手掷物的威力与起步速度几乎跟大口径狙击枪差不了多少,饶是灵活迅猛的敌龙怪尸在与杨御成的激烈对冲中也躲不开这一发冷箭。 虽然它也没必要躲就是了。 轰…震爆灵气如霓虹蝶翼,精准集束猛击在了怪尸眉心正中的珍珠瞳玉上。不考虑富灵震爆带来的影响,光这一下砸来的力度与精准度,别说珍珠,钢珠都能给你弹成碎末。 寻常故事里被此等极耗经费,一连闪现了三个特写镜头的超级特效轰中的角色多少也该晃动停顿一下,不过怪尸哥的精神状况显然容不得它去顾虑制作组几点下班… 又一轮猛攻,或者说是继续延续它上一帧动作的狂暴捶击如滚石般猛冲而来。杨御成心中一万头毛茸茸的羊驼飞奔而过,脏话涌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当即运起插芊步让开了身位。 打个屁啊!?我真要骂人了啊!! “拖!寄生虫跟它的本质是相冲的!”陈露凝迅速切入,华丽递出一脚勾断了险些把杨御成鼻头秒掉的伸缩焰爪。 “脱?现在吗?不好?”杨御成吓得花容失色,急忙抬手紧紧抱住了胸口。 “你他喵…”本来就被下洞时的亡命经历与眼前的敌龙怪尸搞得心情极差的三皇女直接带着紫电一脚戳了回来,这一下是真的有杀意了。 急什么呀,急什么呀? 不过确实如她所说,怪尸那明显与人类有着某种亲缘关系的躯体虽然坚不可摧,但通过敌龙寄生虫衍生出来的莹红肢端却脆弱得像阿闪最爱吃的彩虹软糖。 弄不死的东西不死了反而有可能被弄死了?世界啊,你是真的好奇妙呢。 闪过陈露凝示威性的捎带一脚,杨御成亮出右手食指上发出莺啼般嗡鸣的独行轮,心里已经大概整理好了接下来的战斗计划。 通过几个回合的交手就能看出此物确实没有受到操控,谁离近了它揍谁,就像阵法中会被自动激活的符兵机关一般… 先前关于覆漆死眼的情报应该没有出错,只是在这几周内发生了某些异变才会导致其与敌龙寄生虫意外融合。 敌龙寄生虫有求战本能,怪尸精妙的战技与扭曲却招招致命的肢体变化应该全部出自于此。 深入剖析,既然不死性与不破性存在本质相冲,那么只要诱导敌龙寄生虫不断扩散侵蚀它那无可撼动的诡异躯体,战况应该就会向着“勉强能够处理”的范畴行进了。 从目前的状况来看,怪尸身上的龙熄热大致已经进入到了第三阶段:骨骼肌理全部改造完毕,能够引出一定程度上的形体变化… 那么,只要让它判断眼前的敌人需要再进一步扩大感染水平才能对付得了,武器-i的不破性就将在敌龙扩散的峰值彻底崩溃。 那之后会发生什么?没准未来的经卷古籍之中会出现一种不死性与不破性完美融合的恐怖怪物,也有可能它会就此陷入无限自毁的本能纠错死循环,万劫不复。 此时不再继续刺激它,绕道离去才是正确的选择。但两人若想确保能够完成跑下洞来的最终目的,那么就必须得在这场突如其来的开幕演出中搞清楚对方的斤两。 谁知道这玩意是杂兵还是精英怪呢?要是一扭头就撞上百十来只感染了敌龙寄生虫的覆漆死眼还没有应对方法…那不就成主动跑来送人头的了么,还谈何救人? “去!黑流百花…墨日轮!”独行轮拐着诡异的偏折角度电射飞出,其后还紧追着一枚速度稍慢的黑焰圆环直朝怪尸下腹划去。 杨御成不怎么喜欢让独行轮扩展成锋利圆刃的进攻模式,这也是他与前两位使用者在作战思路上截然不同的直观体现。 传闻说杨守心十分擅长同时使用杨家五宝,但主力还是以铁规为重,晴历末的杨家第五子雪隐则完美继承了爷爷的御器天赋。 独行轮就像他的分身,无论需要进攻还是防守,他总能在需要的时候将其调度到自己预先布好的位置,犀利非凡。 不过呢,若问历代杨家豪杰里玩这枚小飞轮玩得最出彩的是哪一位,嗯… “嗷呜…!!”戒状独行轮与黑焰圆环前后脚绕开了怪尸胡乱挥舞的增生肢体,精准地刺进了对方几乎是紧贴在地上的猩红腹部。 还是那个问题,你会感觉到痛么? 怪尸惨叫一声猛扳起身连退数步,由敌龙寄生虫衍生而出的触手与利爪也悉数缩了回去,搞得刚准备开大招让对方感受一下什么叫“雷行王朝”的陈露凝原地绊了个趔趄。 “嗷,嗷,嗷嗷嗷!!”怪尸一边咆哮一边胡乱挥舞着手臂,根本就没有思维可言的它终于知晓了何为恐惧,但…这感觉是从哪来的呢? 逃,这是世间万物面对自己无法处理的事物时都会做出的第一反应,而能压抑住这份情感扭转判断的只有理性的力量。 很显然,它没有那么奢侈的东西。 “好了,再等一阵顺着踪迹摸过去就可以知道它会被敌龙寄生虫影响到什么程度了。”杨御成潇洒地甩了下刘海,目送着怪尸逃窜离去的背影十分轻松地解说道。 他半年前就从老六那收到过不少有关于龙熄热的临床资料,这要是不抓紧预习一下提前准备几个压箱底的针对技能那他就不是杨御成了。 “嗯,做得不错。”陈露凝面色复杂地点了点头:“那戒指不是你家的…喔。” 看到杨御成右手上明晃晃的银色戒指,陈露凝耸了耸肩不再多问了。 这小子就算啥都不会,去街上耍把式变戏法估计也饿不着肚子。 “走,十恶子在这个状态下没法离我太远。”杨御成拍了拍身上的灰尘。 需要查明白的事可多着呢… 第二百六十五章 死眼化晶 “所以那东西就是覆漆死眼?”幽深的地下坑道,摇曳的微弱烛光,两人压低脚步并行在为矿车铺就的铁轨木枕上,杨御成悠悠问道。 “不是,或者说是跟资料里的有些出入。”陈露凝略显严肃地回道:“覆漆死眼的常规形态并不是人型,大多都是类似熊或虎豹之类四足行走,身体两侧生长着无用肉翅的兽尸。” “它额头上的眼睛…” “那确实就是它得此别称的原因,不过刚才那一只也跟资料上记载的不一样。”陈露凝盯着地上敌龙寄生虫熔断后的残骸一字一句地说道: “普通的覆漆死眼都是一颗杏仁状,表面呈漆黑碳层的不规则个体…刚才那一颗太圆,也太透亮了,但除此之外其各方面特性都符合书面记录与各类传闻中提到过的模样。” “又一个谜团。”杨御成耸了耸肩。 “也不尽然。”陈露凝抬起头来望向前方:“我有个猜想,最好不要被印证的猜想。” “它们本就不是什么尸怪,而是与敌龙寄生虫十分相似的远古生物,只是出于某种原因收缩变化成了现在的干尸模样…”杨御成直视着陈露凝被烛光映照得无比美丽的侧脸: “此时又出于某种外部压力或者环境影响导致它们开始退化了…逐步退化到巅峰状态。” 陈露凝转过头来撇了撇眉毛。 “我真该现在就宰了你。”她无奈点头道。 “呵呵,过誉了。”杨御成嘿嘿一笑:“毕竟我现在就嵌在它的身体里呢,它的鼓动与身体结构的变化可是一丝一毫都逃不过我的感知。” “那是种什么样的感觉?化身…对于常人来说这可是个相当难以实现的技术。”陈露凝颇为好奇地出言问道。 “很难形容。”杨御成皱眉思考了一阵:“就像你和时月昙用的那种通信终端,你们可以通过它来跨越距离达成交流。但说话的并不是那个机器,而是你们的嘴…大概就是这种感觉?” 他挠了两下后脑勺:“再明确一点的解释我也说不出来了,以我现在这个水平还做不到深入浅出…此事的关键在于人本身,而不在方法。” “谢谢你,杨御成。”陈露凝点了点头:“你不吝啬于分享知识,这很可贵。” “我不会用知识来要挟他人,这只是一种大家都有权利使用的工具,而不是该被自私者掩埋起来带进坟墓的宝藏。”杨御成叹了口气:“就算你是我的敌人。” “你果然…”陈露凝低垂眼帘。 “果然什么?” “抱歉了,小子。”她亮出一副广告牌大头照似的闪亮笑容:“我就是你口中那种会用知识去要挟别人的混球,故此…无可奉告。” 啧。 “嗯…?”边走边聊,杨御成忽感心中一动,连带着肩膀都跟着颤了一下。 死了?这么快? “怪尸开始崩溃了,敌龙感染发展到了第五阶段,就在前面…可是,怎么会这么…” “走,过去看看就明白了。” 气氛瞬间收紧,两人调整至临战状态顺着矿道疾驰前行。 一路走来,洞内的风景并没有什么变化。小妖山的矿坑经过数代居民的开发规划,逐步形成了各大矿区之间以坑道相连的复古体系,这在进入了大规模开采时代的五州显得相当质朴,但传统也有传统的好处。 矿洞并非天然形成,纯粹是妖兽们以巨力硬生生挖出来的,故此各大矿区之间基本都只有一条通道可供穿行…换言之,你要是想在这底下追踪某人或者某只怪物那真的是很难跟丢。 很近了,只跑了不到三分钟,怪尸那诡异的沉重气息便悠悠弥散开来。两人的神经绷紧到了极限,现在前方就算出现一窝感染了敌龙寄生虫的武器-i估计他们也能沉着应对了。 但现实往往很平淡,或者说表面的平静之下总会隐藏着意外的惊喜。 “喵~”小黑猫乖乖蹲在地上舔着爪子,在其身后则是一坨,一坨…呃,晶簇? “什么玩意?”陈露凝率先疑惑道。 杨御成将小黑猫拎起揣回怀里,走上前去仔细打量着那坨仿佛水滴落地飞溅四散时恰好被冻成冰茬的透亮晶体。 这是…琉璃晶? 琉璃晶,官方定名为碳晶,民间则称之为钻石…这玩意不是什么稀有矿材,火山地腹之类高压高温,掩埋远古遗骸的地下一抓就是一大把。 一两银子就能买一大袋子,这还是算上人工搬运成本之后得出的价格,五州之内对这玩意有需求的也就是会做某些精细活计的工匠。 虽然其外表就跟无法染色的玻璃一样了无生趣,面是面角是角,也不像其他大多种类的晶体一样能够渗透浸染灵气…但这玩意也有着一项算不上是优点的优点,那就是硬度。 “那怪尸…变成这东西了。”杨御成颇为无语地用指关节敲了两下身前的晶簇,并没有传出什么很明显的回音。 “变成这东西了?”陈露凝的眉头跳了跳:“你指的是“转换”还是“塑成”?” “不是我干的,我不懂炼金术…”杨御成也苦闷地抱起了膀子:“龙熄热迅速进展到了第五阶段,在最后的瞬间十恶子与它失去了联系被排挤出来,接下来就是咱们看到的情况了…它就是这么硬生生地“变成”了这副模样,会跟天道摇篮的影响有关么?” “不会的,天道摇篮就算再怎么玄妙终归也是人造产物,不会无端搞出这种垃圾。”陈露凝走上前来轻抚晶簇,眉头皱得越来越深了。 没错,垃圾。 若是探矿队规划矿道时发现了这玩意,估计都要摆出一副愁眉苦脸的表情。这玩意太硬了,也没什么价值,绕开它去挖坑又得无端消耗许多人力物力,简直就是地母神设下的门禁。 换个方面讲,它又不够硬…随便来个重梦修者或者搬台大型器械过来都能将其轰成碎片,食之无用弃之也不可惜,不可回收又难以处理,垃圾中的垃圾,自然中的异数。 “有何见解?”杨御成转过头来眨了眨眼,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不行,我对紫电的掌控还未臻至完美。”陈露凝领悟到了他的意思摇了摇头:“这东西是一个整体,根系刺穿了洞壁…如果我把它敲碎,只怕整个矿洞都会受到冲击震荡。” 矿难。 “好,我试试。”杨御成会意,轻捏左掌凝聚飞舞白花,今天这一趟真是亏了血本,受尽折磨不说还得超量加班。 白滞… “啊啊啊啊——————!!” 不是,我的妈呀,又怎么了? 两人蹙眉对视一眼,同时向着身后远处传来飘渺惊叫声音的方向望去。 哎,这故事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讲了。原本两人直线行来的矿道竟然就在这么一会的时间里莫名变成了一座“y”字路口,而那凄惨的叫声则是从岔路左边传来的。 “老板,这可得加钱了…”杨御成收回白滞,又转过头去瞧了一眼一转身的功夫便消失不见的琉璃晶簇与黑洞洞的矿道。 天道摇篮么?是我的问题么? “直接写张支票送到崇王府。”陈露凝也开始有点不爽了,这境地并不诡异,反而像是某些东西在有意戏弄两人一般。 行,过去看一眼。 毕竟没人会无聊到在幽深黑暗的地下矿坑里吊嗓子。 第二百六十六章 毁灭之子 天道摇篮是一个被各大学院默认边缘化的繁杂课题,就算是最博学的学者在触碰到其领域时也会自觉避开… 它就像是最为混沌深邃的糜烂梦境,却又时刻遵循着某种持续变化的条理。上一秒面前还是一堵墙,下一秒就变成了席卷而来的洪水…每一颗粒子都是那么的真实,但一切结合起来之后却能在顷刻之间冲垮人们对常理的认知。 晶壁消失,道路变幻,循着惨叫声飞奔的过程中陈露凝再次测量了一下两人现在所处的位置。 地上二百六十六米,气压却几乎与高原地区相同,气温三十五度,空气湿度百分之九十五… 嗯,简单形容的话就像你在一座海岛上裹着大棉衣插着氧气瓶看长颈鹿打架。 世间最为恐怖的事情就是在极端理智的情况下直面疯狂,这也是为何天道摇篮无法被系统化研究,人们也不愿去深入探索它。 还是给这世界留些神秘感。 高原反应对修行中人来说简直就是笑话,脚程飞快的两人并没有受到任何环境影响。很快,在越过了数道错综复杂的分岔路口之后,杨御成与陈露凝终于寻到了惨叫声的源头。 好大一只蚂蚁…哎?有点眼熟? 这不是当初神幕阁地下溶洞的那些石化巨蚁么?原来它们是深蓝色的,我还以为… “孽畜!”杨御成光顾着看巨蚁那一撅一撅的大屁股,结果被冷不丁娇喝一声的陈露凝吓了个激灵,这才回过神来仔细观察场中情况。 喔,难怪了,这一声“孽畜”喊的并非没有道理。在洞壁两侧微弱灯光的照射死角,也就是巨蚁背对着两人视线的头部下方,一道瘫软无力的身影正随着回荡在矿坑内的诡异咀嚼声间歇抽搐,看这架势…哎。 这哥们出门之前一定想不到自己会被一只大蚂蚁吃掉,还是从头开啃。 陈露凝动了,紫电激荡。甚至于那声“畜”的尾音才回响了两声,她就已经一个箭步划到了巨蚁身后,抬腿勾起一脚。 砰——————甲壳爆裂,汁液飞溅的盛大场面无端华丽。那倒霉的大蚂蚁甚至都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便撅着大腚倒飞了出去,而未沾片缕污秽的陈露凝已将手掌捏作鹰爪,准备与瞬间集束的紫电共同对其掷下绝命一枪。 看得出来这姐们今天的心情糟透了。 但是…感性会被更为强劲的感性所掩盖,当那巨蚁滚落在地,顺势昂起头颅正对两人时,无论是新晋飞仙还是雷行皇女都愣住了。 太恶心了。 杨御成心中只有这四个字。 那是一只蚂蚁的头…呃,蚂蚁的头当然是蚂蚁的模样,但问题就出在它的口器处。 两只巨鄂正中似乎是被刀削斧劈一般展露出了一条极不和谐的十字破口,破口正中竟嵌着一张轮廓无比清晰,神态万分诡异的人脸。 杨御成下意识地以为那张脸是惨叫者被硬生生撕扯吞下的人头,但巨蚁的面部并没有沾到任何血迹或者汁液。再看地上昏迷的那位仁兄,就算灯光如此幽暗也能知道他没少什么零件。 那张脸…是这蚂蚁自带的部件。 “咯咯…”身受重伤的巨蚁强撑一阵还是微微一倾跨倒了半边身子,口器十字中那张诡异的面庞也随之扭曲变幻…只用了半秒不到就换了一副杨御成颇为熟悉的面孔,眉是眉,眼是眼。 陈露凝的脸。 “嘶…”三皇女这回是真的生气了,额头都开始往外冒青筋了。 你竟然…敢用我的脸摆出那副诡异扭曲的表情?这都不是挑衅了,简直就是…蔑视! 轰隆…碎石飞射,地动山摇。雷行皇室的骄傲也不再管用力过猛的紫电会不会把矿道震塌了,直接灌足全身的力量猛扑过去,一记盖印掌将那可怜的蚂蚁轰成了碎末,连带着前方的大片岩壁都被削成了一道完美的半圆土坑。 您这手艺搞拆迁定是一绝。 “呼…”咬牙卸力,收回弥散在空中的噼啪电光,陈露凝平复心情回转过来,走向正扶着地上那位倒霉蛋检查其伤势的杨御成。 这年轻男子看服装应该是云响府军,外衣虽然沾满了泥土灰尘却并无破损,其下内衬的软甲也没有任何受到过冲击的痕迹。 他全身上下唯一的一处伤口在后脑勺,并非蚁鄂划伤或者受到啃食之类的凌乱创口,而是类似棍棒或者石块猛击形成的钝器伤。 “还活着,顶多就是有点脑震荡,歇上俩月带薪假就能重新上班了。”杨御成瞥了陈露凝一眼,一边将人小心放平一边汇报道。 “这是第一批队伍的成员…”陈露凝仔细打量了一下青年的面孔。 “我没什么生活经验,不过看这哥们红光满面装备齐全的模样,他顶多也才刚下来不到三天。”杨御成咧着嘴继续说道:“终于连时间都开始混乱了?我们现在是不是跟故事书里讲的似的,正蹲在一尊古神的魔幻梦境里?” “鲸玄号,终于还是…”陈露凝叹了口气。 “你不是那种遮遮掩掩的人,想说就说不想说就闭嘴。”杨御成皱起眉头:“我说过,我不会再深入追究真相了。如果你觉得没必要解说情况那就赶快给出下一条指示…如果此处的时间流逝确实与外界不同,那么也许还有很多人在等着我们过去搭把手呢。” “不,你有权知道。”陈露凝摇了摇头:“我一定要带你下来也是出于这个原因,我以为你的存在能够稳住这里的情况,但现在看来我们还是晚了一步…不,很多步。” 杨御成直视着她的双眼,静默不语。 “你现在看到的一切都是雷行皇室在毫无意义的权力斗争之中遗留下来的过错…但并不能太过苛责他们,苍蝇会围着腐肉转,这是天性。”陈露凝拂去灰尘坐到杨御成对面的矿灯下: “其实所有东西都源自于你,以及…观天世家第六子,赵抚兰。” 我跟老六?杨御成眉头皱得更紧了。 “你觉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陈露凝捋了下头发突然话锋一转:“不问性格,也不谈你们这些小男孩口中的仁义大论,只说长相。” “丑,很丑。”杨御成想都没想就笃定答道,接着又仔细思索了一会才补充道:“可是又好像没那么丑…我也说不太明白,可能是他丑得比较合我的品味,或者气质能掩盖一些相貌上的瑕疵?” 陈露凝嗤笑一声摇了摇头。 “你的直觉很敏锐,敏锐到连你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无意中察觉到的真相。”她平视着杨御成,语调淡然,悠悠说道: “浊世行…杨守心留下的书信,观天世家收到的那一份上没有记载什么惊天动地的大秘密,也没有指引或是云山雾罩的线索,只是简单纪述并极为主观地预言了一个人,一个孩子。” 杨御成眨巴着眼皮。 “那孩子,赵抚兰,观天世家第六子。”陈露凝闭上双眼平淡念道:“他的美貌宛若星辰划破夜空,无论男女鸟兽皆为其动容,天下无有可争艳者…他是观天世家的明珠,是云响州对众生的祝福,那不染一丝尘埃的湛蓝双眸会引领人们走向未来,开创下一个繁盛时代。” 你放屁。 “我也很难相信上面那段屁话。”陈露凝笑了笑:“但事实如此,浊世行上记载的内容从未出过任何差错…直到你出生为止。” “我…?”杨御成疑惑道。 “当你降生,原本停驻在风来州的三艘悠远船舰…星烁三舟纷纷启动,承载着各自的天道摇篮驶向未知之处…”陈露凝轻吸了一口气:“最为活跃的鲸玄号来到了云响州,改变了这里的一切。未来不再既定,过去也逐渐清晰…” “我还以为这玩意千年前就停靠在这了…”杨御成抬头瞧了一圈矿道洞壁。 “时间对它们来说没有意义。”陈露凝睁开双眼:“这里,云响州也只不过是鲸玄号半途停歇的中转站,至于终点在哪…你应该明白。” 杨御成眼角一颤,心中明悟顿生。 “毁灭…”他沉声应道。 毁灭。 第二百六十七章 星烁三舟 龙骧号,鲸玄号,鲫芒号…星烁王朝崩溃解体之际,这三艘方舟载着悠远帝国的一切科技与文化还有诸多惊世骇俗的研究成果驶向了未知之地,至少从结果来看,这场远行并不顺利。 龙骧号搁浅在风来州北域,霍德约克以此为基盘建立了又一个无比繁荣昌盛的不灭王朝。千年岁月蹉跎,三艘方舟或因缘或因人力终于重新齐聚在了北风呼啸之所,祸乱与阴谋也由此开始萌芽于阴影之中。 雨落倒戈,天道摇篮震荡…千年风沙王朝就此落下帷幕,徒留苟延残喘的无知后裔。 事实上这千年以来从未有人见过三舟的全貌,以至于它们是不是“船”这么简单的事情都成了各家学者争论不休的核心议题。 不见舟影,但天道摇篮却是实实在在的…这东西玄妙非凡,却并非人力不可操控。 按现在的观念来讲,天道摇篮实际上就是现实世界的备份盘,其中纪述了近乎无限的信息,就连命运都可以被其量化。 每座摇篮里承载的事物都不尽相同,智慧有限的人类虽然无法从其中汲取完整的信息,却可以改写或者增加代码…原理并不复杂,只要用你最擅长的手段阐明你的意愿即可。 想要钱吗?想要力量吗?天道摇篮几乎就是一台来者不拒的许愿机,而这甚至只是它的边角功能,毕竟…那里面什么都有。 按理说这样的东西应该被神化,应该被争抢,应该有无数传奇与纷乱围绕其展开。但现实情况却是,根本没有人会向它索取什么,反而地位崇高的人们都在十分默契地往里面丢垃圾。 喔,丢垃圾,换言之就是填补。 天道摇篮是完美无缺的,但将带有强烈主观意识的灵魂们投入其中之后便能轻微动摇其基盘,打乱数据,混淆规律…到最后它会变成一团纷乱的混沌,不再具备任何实际意义。 为什么要这么做?茫茫众生都在为了有限的资源争斗不休,为何不直接从天道摇篮中将那片完美和平的大好世界照搬出来? 没有约定俗成的潜规则,没有什么庄严的政治公约,人们只是简简单单地达成了共识。 天道摇篮必须被毁灭。 想想,你在玩一个游戏,你修改金币,修改出无敌的属性和装备,抬手一刀秒了最终boss…喔,似乎听起来不那么有趣。 接着,你调整自己与敌人的强度平衡,增减机制,修改贴图与材质,最后的成果甚至近乎于创造出了一部全新的游戏。 很有意思,至少前五分钟很有意思。 然后呢?接下来呢? 换个游戏玩…当然没问题,这就是我们的人生,这就是我们每天都在做的事情。 所以…再之后呢? 你融身入道,再从中脱出,翻手创造,覆手毁灭。就连万千宇宙,亿万生灵都只是供你随意塑形的星空色橡皮泥。 可能过程会挺有意思的,至少在前五亿年,前五万亿年,前五个时间单位… 人们常说欲望是会无限膨胀的,各大学说都将其视为虎狼。因为历史告诉我们,所有欲望的尽头无一例外都在连接着毁灭。 但毁灭之后总是伴随着新生。 乌有之乡的消亡却没有诞生出任何东西,世界就这么陷入了无尽的空白。 这是世间最可悲的事情,我们的欲望并不是无限的,因为我们的想象力有限。 想想,闭上眼睛,将思维飘向远方…想象你能达到的最远点。 到了吗?那已经够远了吗? 还能再延伸哪怕一点点吗? 别试了,那里就是你我的终点。思域的极限其实是一份无比璀璨的祝福,而非枷锁。 人,生活在人的世界,共同构筑人的世界…这就是我们,伟大而渺小。 天道摇篮,并不是人能承受的事物。 “萝卜干,吃不吃?”陈露凝在随身包裹里翻腾一阵掏出了一袋还在冒着热气的街边小吃。 “呃…咱们就这么蹲在这聊天真的没问题么?上一章不是还…我真的适应不了你这人的节奏。”杨御成瞥了一眼旁边呼吸平稳睡得正香的云响府军,无所适从地叹气伸手道:“吃。” “我刚才放出的紫电就跟静夜之中炸出朵大烟花差不多,不会没人察觉到的。”陈露凝直接又从包里掏出一袋甩给杨御成:“此处环境诡异,我没有矿山的地图…所以现在我们的状态都说不上是迷路,而是根本就无路可走。” 你那包里装的都是些啥玩意啊? “嗯哼。”杨御成拆开包装看着里面炸得香酥爽脆,还撒着辣椒面的萝卜块挑了挑眉毛。 “而且…我总感觉要是继续跟着你一起到处乱逛,一定会撞上些本不该遇到的怪事。”陈露凝平静补充道:“我们就在这等着,麻烦和朋友总有一个会自己找上门来的。” “名句。”杨御成点头应和道。 “我真的不该放你下到天道摇篮内,虽然我事前并不知道鲸玄号竟然漂到了这里…而且就算知晓内情,我也别无选择。”陈露凝嚼着萝卜干含糊不清地说着:“这地方就像一颗极不稳定的复合炸弹,而带你进来几乎就等同于拿着一颗没装计时板的定时炸弹跑来拆弹。” “这哥们的事怪不到我头上?”杨御成咯吱咯吱地啃着萝卜干指了指一旁昏迷的府军。 “你是一根锚。”陈露凝舔了舔手指:“你的存在使现实定型,这在根本没有条理可言的天道摇篮内就意味着好的坏的我们都要照单全收。” “那要是没有我…” “要是没有你,这下面的所有人都会永远沉湎在错综复杂的信息乱流之中,直到与陷入疯狂的鲸玄号彻底同化。”陈露凝抢先回道:“所以我说了,就算不应该,我也没有别的选择。” “陷入疯狂的…”杨御成微皱眉头。 “记得之前神幕阁下面的溶洞,还有最深处的那颗球么?”陈露凝又掏出一包纸巾。 “嗯,你们那时候什么都不让我碰。” “现在尽量也什么都不要乱碰。”她擦了擦手:“那个时候的鲸玄号还在我们的掌控之内,它…被我们用海妖之歌哄睡着了,睡了十八年。” “你这话说得我都能脑补出十几篇论文了…尽量挑简短精辟的讲。”杨御成揉着太阳穴,颇为疲惫地回应道。 “代价。”陈露凝淡淡说道:“丑东西跟你说过集辛县?上一代云响修者们在那里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十八年前,人,对抗命运…很难断定最后是哪一边赢了。” “实际上他根本就没主动和我提起过集辛县这三个字,我们也一直没机会好好聊一聊。”杨御成拍了拍手上的辣椒面:“我唯一知道的就是他曾因此对时月昙怒吼过,那愤怒…不知为何,我能感同身受…所以我选择帮助他,不论他要做什么。” “你凭直觉选了自己的路,就像大多数盲目自信的蠢货一样。”陈露凝摇了摇头。 “真的很讽刺,你的谋划毁了我的家园…但你告诉我的东西却比整座城的人加起来都要多。”杨御成叹了口气:“发发慈悲,最后一个问题,就当是给我的附加报酬了。” 陈露凝阖上双眼。 “云响州底下到底埋着什么?” 再睁眼,电芒迸射。 “敌龙寄生虫,覆漆死眼,甚至于龙和鲸玄号都不过是烟雾弹而已,对?”杨御成毫无惧意地直视着陈露凝表情愈发冰冷的美丽脸庞: “神幕阁,集辛县,还有天隙…三道封印,三个秘密,它们共同指向的…” “想,都,别,想。”陈露凝几乎是一个接着拼音一个拼音似的寒声打断了他的话语。 “我已经揭开其中一道了,神幕阁,我的朋友间宫穹将一切都托付给了我。”杨御成抬起左手,其上闪出片片飞舞白花:“雪已经开始下了,你们到底要把这一切隐瞒到什么时候?” “这不关你的事。”陈露凝静坐未动,空气中却响起了电流震荡的噼啪声:“你只要乖乖当好天道傀儡,一根锚,一枚钥匙…以雷行之名,我会给我们之间留下一丝体面的。” “不关我的事?”杨御成愤然道:“它就在梦魇之中死死盯着我!那对如同即将熄灭的太阳的暗红双眸…它一步一步牵扯着天罗地网将我引导至此,如果问这世上什么东西离它最近…答案就是我!你现在跟我说这些都不关我的事?” “你的力量还不足以…” “会死很多人的!!” 死很多人的… 很多人的… 人的… 激愤的怒吼在矿洞中悠悠回荡。 “你说过你不愿见到生灵涂炭…现在它就要来了,天海四州,听起来有点别扭对?”杨御成压低音量惨笑一声: “满盈城,小约克…它们就在我眼前被烧成了一团灰烬,我却无能为力。我不在意施行此事的是什么东西,或者为了什么目的,这里也不是我的家…我只是…不想再看到更多绝望了。” 雷意散去,陈露凝低下头颅静默不语。 怒视与沉默。 “我奶奶来了,天师也来了…”半晌,陈露凝垂下眼帘自言自语一般轻声说道:“变数就在其中,静待时机才是上策。” “孬种。”杨御成长叹一声:“真不敢想象雷行皇室倾尽资源耗尽心力,结果就养出了你这么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废物。” “我有我的立场。”陈露凝平淡回道。 “而我选择活在当下,尽人事,再去他奶奶的天命。”杨御成将萝卜干的包装纸揉成一团揣进了一旁昏迷的府军小哥兜里:“这就是我跟你…还有杨赐信之间绝对无法调和的点,你们都是天命之子,我只是一条癫狂的老鼠。” “你已经是个死人了,杨御成…很可惜。”陈露凝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随手将包装纸丢到了府军小哥身上:“说起来,我名义上可是你的二嫂,你都不懂什么叫礼数么?” “你俩又没成婚…不是,真的?你们那一眼就能看出是阴谋家的幌子的婚约现在还算数?”杨御成将陈露凝丢来的纸团塞进府军府军兜里。 “不算数了,你二哥单方面撕毁了婚约,我们的合作也正式结束了。”陈露凝笑了笑:“你们杨家男人都是这样,宛如野心与倔强的集合体…一代复一代,半点教训都没能记下。” “不,我很确定他只是不满于你们的优柔寡断,你俩还是挺有夫妻相的,要是生个孩子肯定是一落地就会冷笑的那种。”杨御成耸肩道。 “我是个女人,雷行皇室的女人,生来就背负了终将成为政治牺牲品的命运…”陈露凝缓缓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至少现在还是,以我目前的立场,我只想跟你说一句。” “你若是因为一时冲动继续深入下去,即便我们不管不顾等待你的也只有死亡这一个结局。”她平淡念道: “我说过,别太急着死了,接下来的世界会变得很滑稽的…总有一天人们会需要你,你此刻的牺牲也许能拯救千人万人,那么之后的浩劫呢?之后的亿万生灵呢?” “我真的想现在就…” 啪嗒啪嗒啪嗒… 刚要骂出口的杨御成耳朵一颤,凝神捕捉到了逐渐靠近的脚步声,他这才明白陈露凝为什么刚才要站起身来。 她的感知能力至少比我强三倍…当然了,只指物理层面上的感知。 “殿…啊,中郎!”一队人马颇为狼狈地跨过那道被紫电削平的土坡,为首那名灰头土脸衣衫褴褛的青年摸了把面上的尘土死死盯着两人,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是我,嗣睿和昌来呢?”明显松了一口气的陈露凝抱着膀子点了一下队伍的人数。 “嗣睿受了点伤,并无大碍,昌来留在临时据点照顾他了…”青年激动地鼻涕泡都快冒出来了:“您怎么来了?这里…” 杨御成看着默然点头,表情明显柔和了不少的陈露凝。又瞧了瞧这群尽管一队人都未必凑得出一件完整衣服,肩头却统一挂着擦得雪亮的狐爪银牌的精锐修行者。 难怪了,难怪你这么着急了… 真看不出来你还挺关心下属的。 第二百六十八章 碎晶破壁 形容狐机关这个组织的时候,前后通常都要加上一句“令人闻风丧胆”…但面前这班逃荒大队显然不太符合特务机关干员的刻板印象。 “嗯?这位是…杨…!?”感激涕零地寒暄了好一阵,那小队队长才终于瞧见正像看猴似的打量着他们的杨御成。 “他是本次行动的特别顾问。”陈露凝挥手止住话头,硬生生将队员们疑问给顶了回去。 “你们在这呆了多久了?”杨御成也懒得跟这帮特务走传统流程,直接出言问道。 “六十四天。”狐机关行动小队的队长倒也是见过世面的厉害角色,迅速调整好心态回道。 “这人你们见过么?”杨御成跟陈露凝对视一眼,又指向身边昏迷的云响府军。 “咦?他是第一批的…怎么会在这里?”队长仔细观察了一下那人,略显惊讶地自言自语起来。 “行了,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杨御成拍了下巴掌,也不顾众人满脸莫名其妙直接转过头来朝陈露凝说道:“我有个能快速跳过剧情的法子,但是不太保险,你怎么看?” 陈露凝抱着膀子扬起半边眉角。 “原理我事后写篇论文给你寄过去,你可以选择现在相信我,或者在这里支锅架火等上几年,到那时外面的雪也该停了。” “不保险…是什么意思?”陈露凝皱眉。 “只要搞出半点差错,咱们俩就会回到之前那座冰窟,接下来的事应该也不用我多说了。”杨御成无谓地耸了耸肩。 陈露凝望向一旁脑袋宕机的行动队。 “他们不会有事的…或者说除了咱们俩之外的所有人都不会受到任何影响。”杨御成咧嘴笑道:“这就是运气,时间,地点…一切的一切都卡在了最完美的那个点上,我有点理解老六之前的心情了。” “需要我做什么?”陈露凝点头道。 “控制住你的情绪。”杨御成撇嘴。 “呃…”狐机关一众刚要上前问话便被杨御成挥手拦住,从亮相到现在,这五六号人加起来都没说满超过五句话。 “现在还没到你们出场的时候…”杨御成将昏厥的云响府军扶正靠墙,狠狠捏了两下指节:“一会见,到时候再做自我介绍。” “等等,你要干…” 众人还没明白他话语里的意思,只见杨御成忽然抬起左掌凝聚白滞,臂轴直朝那倒霉的阿兵哥的大脑袋猛然轰去。 控制住情绪,陈露凝在瞬息之间抬起的手指又落了回去,她了解面前这小子的脾气秉性…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再不济也不至于突然狂性大发滥杀无辜。 砰… 人脑袋被巨力轰碎的场面其实并不像开西瓜,当然了,我不是在借当下的情况举例。 毕竟,什么人的脑壳被掀开之后会爆出一大篷骤雨般的纯净晶体呢? 府军小哥…算了,还是叫他“恰到好处的中继器”比较合适。总之他的脑袋被白滞一掌轰中之后并没有出现大家预想中的血腥场面,而是在掌与颜面的接触之际瞬间爆散成了一篷散碎钻石。 整个矿道随之变换颜色,先是红,再是紫,最后化成了梦幻般的湛蓝。 伸长手臂,想要阻止杨御成危险举动的狐机关一众在准备移动身体的下一刻,陡然同扩散开来的晶雨一齐变成了碎片。 只有纹丝未动的陈露凝依旧立于原地,漂亮脸蛋上的表情有几分惊讶,也有几分阴霾。 此人不可久留,雷行皇室并非是惧怕杨御成日后逐渐成长起来的力量,而是因为其接近真相的速度才会对他无比警惕。 每一秒都是除掉他的好时机,但每个人都想要从他身上寻到某种价值。若就这么拖延纠缠下去,只怕不久的将来他真的会冷不丁揭开许多不得了的东西…到那个时候后悔还有什么用? 我呢?陈露凝在心中无声地苦笑了一声。 我甚至是主动给他提供信息的那一个,所为的不就是利用他来达成自己的目的?月昙和赵抚兰,魔教与正道又何尝不是… 你是个可怜人,生来就不平凡,每个人都有必需要杀你的理由,每个人却都会出手拉拢你。 悄然收回凝缩成无形雷箭的集束紫电,陈露凝望着犹如慢镜头一般缓缓扩散的晶雨,心中感慨万千。 控制住情绪,呵呵。 处于晶雨正中的杨御成此刻也没功夫去管身后是否会突然射来一道冷箭了,他的头脑飞速转动,眼珠也犹如陷入梦中一般不停移位。 每颗晶片的面上都倒映着一张人脸,大多都是他从未见过的面孔。有官军打扮的壮年士兵,有拿筷子随意扎了个发髻的赤须老者,有奇形怪状的凶悍妖兽,还有… 呵,钟水镜,你在这啊。 不过现在我要找的不是你…应该很接近了,我的直觉应该不会出错…想象飞速翻页的日历,想象从尖锥变为坑洼的水滴石,想象赵抚兰在伊扎塔特里飞掷过来的大陀螺… 老六,你为何会知晓破解天道摇篮信息乱流的方法?你下到圣墓里真的只是为了一尊莫名其妙的雕像或者祝词么? 那一刻,你真的是不经意间踏进了那间房子,又恰好被铁铉勾走了么? 我相信你不会骗我,也没必要骗我,但是这一切都让我很难再像之前一样平淡面对你… 有了,找到了。 无数张不同时间段下的不同面孔中,杨御成终于寻到了那位因惊惧而张大了嘴的倒霉蛋。 绿洲…!! 晶雨凝结成簇,展现出了宛若六角雪花一般美丽玄妙的完美结构…这就是鲸玄号的倒影,也是此地天道摇篮的真正姿态。 世界随之变色,湛蓝不再,空间重新平铺。幽暗的矿洞之内,每隔十步远就有一盏陈旧的烛火矿灯,摇曳倒映着微弱的火光。 与往日不同的是,此刻矿道内并没有辛勤劳作的妖兽矿工,只有一名似乎受到了什么惊吓之后紧紧抱住脑袋放声大叫的云响府军。 “啊啊啊啊啊———…诶?” 府军小哥尖叫了半天,预想中的危机却并未到来,他缓缓松开手臂睁开眼睛偷瞄了一下,结果又被倏然出现在眼前的两人吓了个激灵。 “你…真的会为这事写个论文么?”陈露凝瞟了一眼那本该是躺倒在地睡大觉的倒霉府军,又转向撑着地板站起身来的杨御成。 “也许,喂,你。”杨御成应付了一句,拍了拍手上的灰尘望向府军小哥:“我知道你现在脑子里很乱,不过我要提醒你一件事…你面前的这位大美人就是传说中的雷行王朝第三皇女,狐机关的总负责人,左中郎陈露凝殿下。” 府军小哥愣愣地倒吸了一口冷气。 “如果你多说一句废话,她会跟你的上级联系罚你一年俸禄,取消所有假期,再把你的军籍调到星烁州去填补人员亏空…”杨御成趾高气昂地指着冷汗直流的倒霉府军沉声问道: “现在是你们下到矿洞内的第几天?还有,你刚才是被什么东西吓到了?” “回…回禀大人,今天是第三…咦?第八十…”府军小哥僵硬地颤抖着连忙行了个不伦不类的大礼,刚想要汇报情况,脑中却是一团浆糊。 杨御成不快地哼了一声。 “小人罪该万死,罪该万死,我…我真的搞不清楚现在是第几天…”府军小哥吓得都快哭出来了:“我刚才是被这块突然爆开的东西吓到了,好像是某种结晶碎片,现在又突然不见了…求求您了,别把我发配到星烁州啊,我家里的老娘还…” 杨御成与陈露凝对视一眼。 “所以…”陈露凝揉了揉太阳穴。 “解决了,矿洞已经变回原本的模样了。”杨御成耸了耸肩:“我们现在可以回到小妖村去调集人手,也可以直接深入去抄了那帮人的后路…总之接下来就不是小孩子能看的环节了。” “那帮人?”陈露凝叹了口气。 “啊,我忘了你不是幽视者了。”杨御成挠了挠头:“怎么解释呢?这矿洞内的异常并不是自然形成的,而是有人主动触发了鲸玄号的防御机制…而这家伙就是那个瞬间唯一的见证者。” “不用解释原理了,我现在脑子里也是乱的。”陈露凝踢开脚边的石块:“所以你的意思是…有不属于我们这边的人进到矿洞之内引发了此地的异变,并依托这里的异常环境困住了前来探索搜救的数支队伍?” “没错,而且他们要搞的一定是大事。”杨御成点头指着脚下继续说道:“咱们脚下是什么你还记得不?地脉…大地的血管。” 陈露凝目光一肃,矿道另一端又有复数脚步声接踵而来,倒也是难为这帮狐机关出身的特种精锐再跑一程了。 府军小哥见两位大人物似乎无心再顾虑他的军籍分配问题了,这才长抒一口气,抹掉冷汗将手伸向衣兜。 刚才开始就感觉有点奇怪了,我记得我过来之前兜里没揣东西啊…嗯?这啥呀?包装纸…? 还挺香的… 第二百六十九章 最表层 天道摇篮的领域之内,智慧生物的感官只能接收到一项信息,那就是“乱”。 这里不存在时间,不存在空间,就连所谓的现实也可以随意转换…但凡事都有一线生机,历经长久钻研与瞬间顿悟的杨御成终于捕捉到了它的特质,唯一的一项特质。 那就是:这东西虽然能影响外界,却不会受到外界的影响。它是有规则的,只是凡人无法理解,一旦你深入其中,所做的一切都不过是在其体制内反复横跳罢了。 是赵抚兰与陈露凝共同启发了杨御成,完全不懂解脱原理的赵抚兰将圣墓下的大陀螺砸到了武煞罗脸上,而陈露凝则告诉杨御成:“天道摇篮不会无端生产垃圾。” 两地情况不同,但特点却是共通的。伊扎塔特内有着不属风来的神秘镔铁,而小妖矿山内则莫名冒出了毫无意义的琉璃晶体。 如果它能超越理智,那就找点弱智过来感染同化它…这本质上跟雷行皇室向其投入灵魂,形成人智球干扰天道摇篮平稳运行的处理方法差不了多少,只是效力与持久性更弱。 伊扎塔特经历的外部时间更久,镔铁已然被其依照某种记忆塑造成了诸多铸像与其融为一体,但那显然不是出自凡人之手的大陀螺依旧死死卡在最关键的点上。 摇篮启动,它旋转抵消塑形的影响力,摇篮沉睡,它也随之入梦。相生相克,一体共存,能搞出这种东西的风来王朝到底是受了何等恐怖的冲击才会完蛋的啊? 说回现在的小妖矿山,作为大陀螺拙略仿品的人智球足足压制了鲸玄号十八年…现在它在错误的时间失效了,而琉璃晶则经由某人或某个组织的布置成为了一时的替代品。 估计鲸玄号上的天道摇篮看到这玩意时也是懵的…这是个什么玩意?资料库里好像有又好像没有…喔,它炸了,有点像血… 血联系着死亡,正好附近有好多死不掉的怪东西,那就这样那样… 嗯,琉璃晶就这么成了“非常理性死亡”事件发生时的现象产物。现在回想一番进山时的场景,先是高温,再来强压,最后冰凝…这不就是个大力出奇迹版本的钻石熔炉么? 圣墓因被镔铁陀螺卡死导致进程停滞,故此里面的东西无论被搓爆几次都会瞬间返回至最初定型时的状态。而小妖山的鲸玄号则在加班加点赶制琉璃晶体,展现出来的实际效果即为近乎玄幻的体感时间加速。 有人说三天,有人说六十多天,回过味来之后又感觉是八十多天…体感会因各人的承受能力产生变化,估计那位愁眉苦脸的赤须重梦可是好好地体会了一把什么叫岁月蹉跎了。 而杨御成做的事其实也比较简单,就是告诉天道摇篮:这个不是血喔,正常人被天道之力轰死是不会爆钻石的喔。我这招叫绿洲,能锚定现实,所以这块我说了算,赶紧把备份盘倒一下,要不然哥哥要生气咯。 天道摇篮:好嘞,哥! 哎,都叫天道摇篮了,里面装的自然不会是什么多聪明的东西…所谓超越人智也有可能是超级弱智,这时候只能见仁见智了。 “和您先前预测的一样,此刻山体内部确实滋生了许多异常生命体,灵气波长反应最高的是一座石芽魔,它…目前能观测到至少有二十四个活性核。”狐机关行动队的小队长也姓陈,不知是不是皇室血脉,不过他这一身洒落的紧身黑衣加上紫狐纹袍倒是挺有那味的。 矿山内的事物进程回归到了第一批队伍下洞后的第三天,故此理论上这时候压根都没进来的行动队又变回了事发前的行装。 这挺难解释原理的,不过他们在天道摇篮的笼罩范围内晃荡了这么长时间,想必什么鬼事都碰上过了…有衣服穿总归是好事。 “二十四个活性核?”陈露凝听完小队长的报告,眉头直接拧成了一个倒着的“八”。 “是的,而且…”陈队长颇为头疼地转了两下手腕:“它的体积只有标准体型的四分之一。” “长着二十四个活性核的…微型石芽魔!?”陈露凝这一句喊出来嗓音都高了八度。 “抱歉,中郎。我们在任务初期误入了一片血晶群生地,损失了许多器材…”陈队长摇了摇头:“现在暂时还没法确定这些是不是天道摇篮造成的影响,不过武器-i应该是此刻洞内威胁级别最低的东西了。” “你们见没见过感染了敌龙寄生虫的覆漆死眼?或者类似的东西。”杨御成靠在墙边打了个呵欠悠悠问道。 “敌龙…?没见过,您的意思是?”陈队长眼皮一跳转过来望向杨御成。 “我就不卖关子了,现在无论是石芽魔还是武器-i或者其他妖魔鬼怪都不过是疥癣之疾,最危险的东西永远都是人。”杨御成竖起三根手指: “矿洞内的场域,呃…时间层现在至少被分成了三个部分,第一批下来的队伍就在这附近,察觉到环境变化的他们应该很快就要过来了…” “第二批,也就是重梦带的队伍处在相对较深的区域。那里的状况非常恶劣,如果我之前得到的情报没出问题,那么他们已经减员了…我不太懂地质学,不过那边有许多,呃…颜色偏金黄,性质比较温润的晶笋,如果你们想继续执行任务,先把最强的打手救出来才是上策。” “第三批…我的目标所在的队伍,他们…大概在一片需要穿过深水区才能抵达的高层岩井,应该是借助妖兽的力量穿过去的。有点瘴气,不过草木丛生也能渗进光照,那群旅游团有吃有喝,状态是所有队伍中最好的…我的建议是跟其他队伍会和之后再分派人手去进行联络。” 陈露凝脸上终于露出了点轻松的表情。 “最后…我跟你们的上司有相应的协议,其他事务一概与我无关,但我这人心地比较善良…给你们一个小提示,从第一队下洞起发生的所有异象都是人为造成的。”杨御成耸了耸肩: “若论起对天道摇篮的理解,我只是学徒,而他至少也得是祖师爷级别起步…所以只要他乐意,我们随时都会撞上远比那些什么狗屁石芽魔恐怖无数倍的怪东西。” 狐机关一众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心中大概也明白为什么陈露凝会带他下来了。 “多谢你的解说,顾问。”特意加重了最后两字,陈露凝潇洒地撩了下头发,转身面向一众手下郑重说道:“好了,如情报所示,接下来我们…啧,这边在开会呢,你们真的就完全没有哪怕一点点礼仪概念么?” 一直乖乖立在人群外围,莫名其妙被她冰冷一瞥的府军小哥打了个寒颤,虽然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情况,总之先谢个罪肯定没错。 结果他刚要声泪俱下重申他复杂艰苦的家庭情况,便被杨御成一把拽开了。 呼…利爪落下,激起碎石飞溅。 朋友和麻烦都会来,只分先后。 几头比常人高出一大截,肩宽腿短,通体似铁锈油墨呈现淡绿反光的兽型怪物不知何时偷偷摸摸地爬到了众人近前。 覆漆死眼,正版的覆漆死眼…那状如海葵肥厚触手,随气流变化不断扭动的平滑头颅上,镶嵌在正中的蒙尘黑珠正反射着诡异的光辉。 看得出来,这玩意确实挺傻的。 第二百七十章 重梦人蚁 矿山内的信息乱流既已趋于平稳,那么小妖村的妖兽们察觉到后山灵气变化,掘开通道前来增援就只是时间问题了。 杨御成不敢打包票,毕竟解题和出题根本就不是一个水平的事。目前还不能排除那懂得利用琉璃晶干扰天道摇篮的幕后黑手是主动放开门道,故意让他破解此间乱局的可能性。 若在一切都是被对方牵着鼻子走的前提下进行思考,那么每进一步都只是加重错误而已,故此他还是更倾向于最简洁的行动路线…收拢最高战力,凑齐炮灰,直捣黄龙。 陈露凝显然也听懂了他话语中的深意,一行人在矿道内疾驰奔行,眼前景色倏然变化,地势也随着不断深入逐渐开阔了起来。 至于那群覆漆死眼则根本不在大伙的思虑之内,这玩意就跟之前情报中形容的一般无二,除了打不烂之外基本不存在任何威胁。 说实话,就连队伍中修为最低的府军小哥都不会拿那些大傻子当回事。这东西的危险程度就跟林子里的捕兽夹差不多,只要你能看见又不去踩着玩,那就只是道风景而已。 一路行来,杨御成一众短短一刻钟就撞上了四五批浑浑噩噩的武器-i。它们并非是出于某种布置被安插在各处或堵路或埋伏,纯粹就在是漫无目的地四处游荡而已。 甩掉一批再撞一批,又甩掉一批又撞一批。这要是赶上毫不知情的普通人掉到洞子里的话倒是能写出一部恐怖故事,不过对于一大队经历过艰苦训练的精英修者来说,此番场面确实有点误入低级副本的无趣感了。 “你们这几天吃的都是什么?”跑着跑着,杨御成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扭过头来问道。 狐机关行动队总共有八名成员,五男三女,先前那位伤者由于乱流逆转也回归了全盛状态。不得不说,心情指数上升不少之后的陈露凝还是挺可爱的,至少不像先前那般咄咄逼人了。 “我们下洞之后抵达的那片区域有不少洞苔和鹅颈菌簇,一开始我们担忧洞内异象没敢胡乱触碰,不过后来为了节省给养还是吃了一些…”陈队长略显担忧地回复道。 “没事,你们都是这方面的专家,哪个有毒哪个没毒自然能分得清。”杨御成点了点头不再询问此事,结果被陈露凝冷冷瞪了一眼。 “呃…我的意思是只要你们没吃蚂蚁就不会有什么事。当然,如果你们吃了,咱们现在应该也没法在这里正常聊天了。”杨御成打了个冷颤,组织了一下措辞郑重补充道。 “蚂蚁?”陈露凝眉头微皱。 “蚂蚁。”杨御成点头:“如果鲸玄号是一艘船,那么蚂蚁就是船上的水手…它们是某种介于物质与精神层面之间的奇异生物,伴游在鲸玄号左右,为其开辟停驻的空间。” “现在不是详细解说教科书上世界构成的好时机,简略来讲…物质,灵气表层,未知深层,这就是支撑我们生存基盘的三大位面。我们只是物质层面上的尘芥,而地脉则具备物质层与深层的双重特质,灵气被其夹在正中所以才会产生我们能够观测到的“流动”模式。” “而蚂蚁…就是咱们先前见过的那只人面怪蚁,还有神幕溶洞底下那些堵风穴的石像。呃…我其实也搞不太清楚,不过它们应该是来自深层的奇妙造物,只是偶尔会以物质的形式显化出人类能够理解的形态而已。” “说重点。”陈露凝不耐烦地打断道。 “我这不正要说呢么?”杨御成叹了口气:“深层造物有一项特性,那就是它们每一个都是独一无二并且不可动摇的…神明如此,坤道恶兽如此,蚂蚁们应该也是这样。” “嗯哼。”陈露凝努了努嘴。 “众所周知,我是天道化身,而灵气对我来说无异于剧毒。它就像一张大筛网,强迫我们这些出于某种原因挤到世界表层,不合常理的怪东西呈现出物质必须具备的特性…这也是为何富灵区域内的虚子会那般脆弱。”杨御成抬起大拇指在自己脖子跟前作势划拉了一下: “杀了我或者杀了坤道恶兽并不会造成什么很严重的影响,我们只是在物质层面被抹除。顺延下来,其实你就算扭断某尊大神的脖子也跟宰了一位国王没什么区别…规则如此,活着的东西就会死,没有永恒,没有怜悯。” 这回大伙都怔怔望向他,大气都不敢出一下了…这是能随便乱说的吗? “别紧张,咱们现在讨论的不是那么高深玄妙的话题…还记得话题最开始的蚂蚁么?”杨御成当场来了一个侧身脚刹,表演了一手平地滑铲,接着潇洒地拂了下刘海: “杀戮是再正常不过的小游戏了,但“进食”可不一样,这是项相当神圣的仪式。” “你是不是看到什么了?”狐机关一众被他突如其来的急停晃得差点集体翻车,只有身体协调性堪称恐怖的陈露凝依旧保持着风度。 “是的,当我们撞上那只大蚂蚁…我感受到了来自本能的嫌恶与恐惧,简直就像在镜子之外的地方看到自己一样。”杨御成耸肩笑道: “那玩意太原始了,未经修饰。当它被你做掉的瞬间,我突然明白了许多事情,就像书本翻到了新的一页,一切复杂的公式都迎刃而解。” “我反馈给你们的第一个提示就是…别乱吃东西。”他伸手指向不远处的矿道拐角:“至于反面教材嘛,我们很快就会见识到了。” 话音落下,仿佛预先排演好了似的,那昏黄光芒笼罩下的矿道拐角处突然冒出了一道…难以靠形状辨识其为何物的怪异影子。 干枯树枝划过泥土的声响随之而来。 “好好回忆一下,你们第一批队伍下洞的时候,除了三位虚想和六位沉浮之外还有什么人?”杨御成转向府军小哥,又环视了一圈各自抽出兵器,进入临战状态的众人: “好好想想,为什么崇亲王会这般不计代价地送人下来填无底洞,而那位表面上满口招呼着“雪停事解”的太后大人又向你们下达了什么指令?” 最先反应过来的依旧是陈露凝。 是啊…为什么我会派自己本就不充裕的人手下到这座破洞子里来?为什么我会这般焦急…救人?寻龙?抹除证据? 一切顺理成章都是有迹可循的。 指令,奶奶下达的某项指令,我怎么会忘记呢?我怎么能忘记呢? “还有…什么人?”府军小哥脑门青筋一跳,痛苦地抱着头跪倒在地:“还有…对了,还有一个人,应该…还有一个人的啊…?” “一眼,只能看一眼,那东西我们对付不了。”杨御成深吸一口气抬起左手。 阴影现出了它的真容,那是一群…蚂蚁,事到如今会出现齐人高或者嘴里长人脸的巨蚁好像也不怎么稀奇了,但问题就在于…它们竟然是站着走路的,这就很离谱了。 为首的那位半身是人,半身是甲壳与节肢。其余怪蚁则各自嵌合着来自不同妖兽的体表特征,或站立或趴伏。 多么诡异,多么亵渎。 “咯咯咯咯咯…” “悉阳公…!?”怪蚁与陈露凝同时发出了声音,一方诡异莫名,一方不可置信。 堪称恐怖的威压倏然扩散开来,无论那玩意现在是什么状态…他,或者祂曾经是位重梦修者这件事是绝不会产生动摇的。 与此同时,先前被众人甩开的覆漆死眼也慢慢悠悠地跟了上来。死亡与腐败的气息弥散在闭塞的单向矿道内,将一行人从知识的海洋中猛拖回了残酷的现实里。 “看够了没…走了!”重音回响,杨御成紧握左拳,白花激涌飞旋,雪色结晶宛若利爪,缓缓爬上了他左半侧脸。 白滞,断龙首…踏雪行梦!! 第二百七十一章 炖肉宴 写信把人从万里重洋之外诓过来,自己却迟迟不肯现身,甚至联络都就此断决…这是种非常不礼貌的行为,不过间宫穹脾气好,再加上他也有事要忙,这事就先这么搁置了。 “师父,土豆!”小月抱着一大盆削好的土豆兴冲冲地跑了过来,脸上满是灿烂的笑容。 “师父可不是土豆喔…”间宫穹放下毛笔苦笑一声,伸手扶住了险些绊倒的小月。 “嘿嘿…”小月甜甜一笑,放下木盆捞起里面最大的那颗土豆抓在小手中搓来搓去。 这是个身世不明的孩子,以前受过非常严重的头部冲击。她的记忆力,语言能力,行为能力都因没能及时医治的伤情而遗留下了不可逆的永久性损害。 她是个无法在这残酷的世界中独自生存下去的孩子,就算是生在桑原那些王公贵族家里,想必也只能黯黯接受作为一个活不久的药罐子,终日闷在暗室内等待人生终结的悲惨命运… 上苍无情,但人却能创造奇迹。 “嘎!哇,老大,别挠我啊!”窗外,大苏小苏正在负责收拾从集市上买回来的牛肉,以年龄的角度来看,他们的手法算得上是相当专业了。 苏家兄弟,生于云响旭河以南的名门望族…曾经的大世家旭南苏家。王朝变换,政权更迭,作为雨落势力中坚贵族的苏家会被暗中清洗这件事情并非不可预见。 本不该继续生存于苍茫天下的乱党遗孤,他们注定要走上为家族复仇的铁血命运似乎…似乎也在与他人交错之后产生了微妙的变化。 多么奇妙,这世间本来只不过是不凡之人与不凡之人注定相遇的英杰演绎,但某种及其微弱的荧光却使这一切变得不同以往。 “桀哈哈哈哈哈!看看,这是什么,是姜喔!被这个东西的皮蹭到可是会长疹子的呦!” 最后,是那个奇迹本身,也是我暂且放下那诡异的风云变幻驻足于此的原因。 在跟大苏小苏嬉闹的小乞丐注意到了间宫穹投来的目光,扭过头来撅了撅嘴巴。 间宫穹呵呵一笑。 那是迷信,被姜皮擦到是不会长疹子的。 你是个奇迹,没有名字的孩子…你就像冬日云端浮现出的和煦暖阳,以并不坚实的臂膀扛起了一个小小的家。弯下了桀骜不屈的膝盖,只为他人请愿,这…就是风雪中的火种。 盛夏季节是云响众生对自然馈赠报以感恩的神圣时刻,各大世家与宗门的特色祭典都将在此刻集中举行。 插芊山的飞仙祭,观霞山的观霞盛典…种种种种。再过不久,九州最大的盛会,投书会与少年英杰会也将如期开幕。 嗯,按理来说,平民老百姓们也会挑这段日子吃点好的,至少吃些是相对平日来说更加优质的食物。 和尚吃肉,这似乎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了。有人称此事为“沦丧”,普世对此嗤之以鼻,但就我个人来说倒不是什么大不了的道德门槛。 我不吃只是因为…不习惯,当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肉在我的家乡可是相当稀缺的事物。 现在我已经迈入了而立之年,大部分观念早已定型。克制欲望是场无比艰险的苦修之路,而生出欲望…是需要莫大的机缘的。 身戒心戒都已破去,我却依然远未能达到万法随心的豁达境界。这不禁让我怀疑,经文之中描述的玄妙佛理是否真的能够适用于凡人。 也许正如御成先生所言:“那些道貌岸然的混账东西搞出这些狗屁一样的清规戒律,实际上只是为了约束他人巩固权威而已。” 呵呵,我真的很憧憬您的说话方式。 嗯…但是我仍不太赞同您在大佛祠中对着金尊铸像竖中指的狂放行为。悠悠浊世,总有些东西是需要我们去尊敬的。 虽然我也没有资格去教训您就是了。 “喂,小月,这个很烫的!”大铁锅中咕咚咕咚炖着香气四溢的肉汤,口水流了满地的小乞丐一把抓住同样流着口水的小月的手,认真地向其解释了一番烧红铁板的温度有多么恐怖。 “呜呜…”小月抓起他的袖角擦了擦口水,噌得一下像只小兔子一样缩到旁边,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却还死死盯着大锅,目不转睛。 间宫穹与大苏一同翻搅着锅中浓汤,转过头来冲着两人温和一笑。 小乞丐扭过头去撇了撇嘴。 这一锅炖肉在资源丰富的云响之地并不是多么稀罕的东西,但若我不吃,孩子们也不会吃…这就是这个小小家庭的规矩。 不知何时起,我也成为其中一员了呢。 不得不说…炖肉的味道非常鲜美,孩子们吃得鼻涕泡都快冒出来了。 这让我想起了曾经与伙伴们在穷途末路时,于那座幽深山涧里炖的清水蘑菇汤…哈,我至今都还记得当时他们脸上的表情,就连那位闻不到也摸不到的“御灵”都无比嫌弃地捏住了鼻子。 也许这一切都与食材本身无关,而是在于共享珍馐的人们。 这味道,令人留恋。 这笑容,这喜悦,这份感同身受…这就是欲望的雏形,不纯净,但美好。 夜,落下帷幕。 我拜访了此地名宿,五山联盟,四大世家…当我提起“陈惜命”三字时,那些雍容瞳孔中闪过的动摇都是难以掩盖的。 天海五杰,来自五座大州,出身各异却又受命数牵引走到同一条道路上的五位不世英才。现在看来他们的名声其实并没有我预想中的那么好,但他们在书信之间流露出来的正直却是我不愿意去怀疑的。 如何寻到他们,如何处理这场即将到来的危机,这就是我当下正在面对的考验。 “喂,业斋。”有人敲门,是小乞丐。 但我也得承认,在这种环境下全身心投入工作确实是件无比困难的事情。 “哪里不舒服吗?”间宫穹收起文书摆上经卷,起身为小乞丐打开了房门。 “嗝,我没事,就是有点撑…”小乞丐被间宫穹拍了两下后背终于顺过气来,大大咧咧地走进屋内拎了个蒲团过来扑通坐下。 间宫穹呵呵一笑。 小乞丐撇了撇嘴。 “我…我就是想跟你说声谢谢…”小乞丐扭捏了半天方才开口说道:“这几个月你照顾小月,给小苏治病,还有今天…我已经很久没见到他们这么开心过了。” “如果没有你,我们就不会相遇…这于我来说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而你才是一直在支撑着他们的人。”间宫穹席地而坐微笑回道。 “不,是他们在支撑我。”小乞丐摇了摇头,欲言又止地盯着面前的白衣僧人。 “怎么了?”间宫穹扬起眉毛。 “你…不难受吗?我听说一直不吃肉的人突然沾到荤腥不是会感觉恶心吗?”小乞丐嘟着嘴小心翼翼地询问道。 “呃…我没事,你都是从哪听来的这些啊?”间宫穹挠了挠头苦笑一声。 “喔,对了,你是很厉害的那种修行者来着…”小乞丐抱起膀子点了点头,似乎是在心中说服了自己:“你这样的家伙应该是吃石头都不会有事的那种啦,害我白担心了!” 吃石头…应该还是会有事的。 “你想修行吗?”沉默一阵,间宫穹忽然抬起头来开口问道。 “咕…”被揭了底的小乞丐肩膀一颤,盯着间宫穹那人畜无害的笑容犹豫了好一阵,方才老老实实地重重点头道: “我虽然不太懂,但你肯定是那种有大事要忙的人…我们也不能一直缠着你,可如果没有你的力量,单靠我根本没法保护他们…” 间宫穹也点了点头。 “我明白你的忧虑。”他温和笑道:“每个人都有资格迈入修行之路,无论他的出发点是什么…我可以引导你们,就像教导小月一样。不过首先…你得有个名字才行。” “名字?”小乞丐挤了挤眼角:“唔,经你这么一说也确实…他们都叫我老大,但是你喊我的时候还真不怎么方便。” “大苏叫苏知仁,小苏叫苏知义…那要不我干脆叫苏老大,小月就叫苏小月!”他皱着眉头冥思苦想了半天,这才抬头喊道。 间宫穹噗嗤一笑。 “不行吗…哎。”小乞丐抱着后脑勺撇了撇嘴:“真麻烦啊,这不就是个代号么?随便冲我喊一声我自然就知道是不是在叫我了…” “我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间宫穹微微一笑:“但是后来我遇到了一位朋友,当他叫出我的本名之后,我才第一次感受到名讳此物的意义。” “嘁,那就随便取一个。”小乞丐吹了吹鬓边长发:“你姓啥来着?” “我姓间宫…” “算了算了算了…”小乞丐颇为头疼地连连摆手,接着托起下巴琢磨了一阵:“就姓蒙,街角鱼档的大胡子老板就姓蒙,之前他还送过小月一条大草鱼呢!” “蒙…不错,名呢?”间宫穹点了点头。 “我哪知道,你给我起。”小乞丐不耐烦地哼了两声戏调子。 “也行,那就…唔…这样。”显然堂堂桑原国师在替人起名一事上也不怎么专业:“桌上那本经书,你在那上面随便点两个字,按先后排出来就是你的名字了。” 小乞丐慢腾腾地挪到桌案跟前,不识字的他光是看到这一片密密麻麻的蝌蚪小字都直感头疼,故此圈选的速度也是相当之快。 “就这两个,方方正正的看起来挺好。”他在两段经文之间随手一点,整个人都显出了一种应付完差事之后的轻松感。 婆娑世苦难生,妙法上国…蒙…世国… 间宫穹神情复杂地盯着那卷经书沉吟一阵,在心中轻叹一声,深深颔首。 我竟在无意间翻出了这一本,罢了,缘既至此,诸生诸灭又如何? “蒙是锅?蒙世国?”小乞丐瞪大了眼睛:“唉!念起来还真有点意思呢…蒙世国,蒙世国,哈哈!小爷我也有名字啦!” 看着开心得蹦蹦跳跳的小乞丐,间宫穹心中那若有若无的哀愁也被冲淡了许多。 “呵,正好借此机会,我来教你怎么写?”他伸手拉住险些一下子顶在门框上的小蒙,脸上浮现出了相当公式化的微笑:“你不是觉得这两个字方方正正,挺好看的么?” 蒙世国眼皮一跳,猛吞一口口水。 读书…还是算了! 第二百七十二章 穗凌飞踢 用白滞的力量实现群体迁跃…这是项非常离谱且难以想象的自杀行为。 与传送技术或者造界法门不同,白滞并非依托于某物再以外力震荡挤出空间气泡,而是硬生生地在早已定型的世界中敲出一条缝隙。 缝隙会在现实撕裂之前极速闭合,穿过缝隙则需要时间…如果你没在其自愈之前冲到对面的话会发生什么?再提个无关紧要的小问题,一个人拖着十个人…能跑多快? 被喷涌狂灌而来的“世界”挤压会是种什么体验?若在茶余饭后闲谈起来,杨御成也许能从各方面具体分析出来好几黑板的复杂参数,再顺便给大伙讲点禁忌的神秘小知识。 但现在,他只想问候悉阳公全家。 言辞过于污秽,书中暂且不表。 十一人份的重压集于一身,本就不怎么壮实的杨家四少当然扛不下来…筋骨寸断都是轻的,只这一下,恍惚间他就把自家先祖见了个遍了。 但杨御成并非无谋之人,完全没把握的尝试只在生死一线时才会提上日程。他既然有把握拖着大伙逃出生天,那就不需要任何人去质疑或者担忧接下来的奇妙旅途。 我不想说废话,但这次真的是我离死亡最近的一次冒险…虽然我已经死过一次了。 天道摇篮是他的主场,这里的规则不同于别处,世界收束的效率与力度都轻缓许多。即使如此,“半死”这个状态描述词都已经不足以形容他目前的状态了。 这是神行步么?我不知道…说起来既然我就是飞仙本仙,那是不是就意味着这玩意的最终解释其实是在我手上的? 有没有一种可能,其实根本就不存在什么所谓的神行步,只是这岗位上的前四位成员都在十分默契地借此之名各施异能… 啊,世界,满是谜题的世界。 胡思乱想之际,空气与温度骤然涌来,活着其实只是另一种折磨。带领众人奇迹般迁跃至矿洞内缘的杨御成只觉眼前一黑,身子就如同断线木偶一般不受控制地向前倒去。 呼呼…有利刃破空划来。 “滚开。”反应最快的陈露凝甚至都没看清陡然袭来的是个什么玩意,便在瞬息之间递出三击,一脚崩刃,一脚定躯,一脚直轰面门。 她还是挺有风度的,不管对面能不能听得懂人话,她在出手之前都会先行警告。也许这就是贵族的气度,反正我是学不来。 嗯,很显然,突然袭击而来的东西属于听不懂人话的那个分区。三脚携风划过,杨御成只听到了类似木板撕裂破碎的响声。 “狐机关,结阵,应敌。”眯眼看清了周围的环境,很快便理解了自己所处境况的陈露凝一把拉住维持着斜角四十五度倾倒的杨御成,接着用毫无情感的冰冷声音下达了不容置疑的指示。 她在那冷若寒冰,被顺势轻轻揽入怀中的杨御成这边倒可以算得上是四季如春了。 “死了?”三皇女附在他耳边柔声问道。 是的,殿下,我死了。我这周已经没法继续工作了,请让我就这么永眠下去,顺便记得把我床底下藏的那些书都…嗯?等等!? 如果我能听得到你那毫无波澜的健康心音,这是不是就意味着我们的距离近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程度? 这难不成是那个吗?就是那个? 我靠,照顾战友一定要从这个角度把人扶起来吗?你作为堂堂皇家大小姐,心里难道就没有哪怕一丁点男女之防的概念吗!? 话说回来,这个,不沉吗?虽然陈露凝的规模远未达到魏小姐那个级别,但是也足够… 月昙那个型号不就挺常规的?同样都是地位尊崇的掌上明珠,你俩的伙食级别应该差不了多少?凭什么啊? “我宁愿没出生…”喉咙中发出干枯的呻吟,杨御成咬牙强打起精神,睁开双眼拼尽全力把脑袋从陈露凝怀中抽了出来。 毅力,哥们儿这几个月练的就是毅力。 “干得不错,我就稍微容许你撒下娇。”陈露凝嘴角上翘,美丽的面庞上恶作剧成功的邪魅笑容稍纵即逝:“多久能恢复到可以正常行走?” “三个小时,我两条腿的骨头都碎了。”杨御成在她的搀扶下试图站起身来,却险些原地栽倒:“没准你可以动用特权请我在门神轩吃个牛肉面,那家店跟前排的队总是一望无际…” “没问题,给你加一整头牛进去。”陈露凝嗤笑一声点了点头,抬眼观察起周围激烈的战况,神情又恢复了先前的冰冷: “鸢,照顾好我们的小顾问和闲杂人等。其他人…收缩阵势,锁出!” “锁出,迎雷主归位!” 狐机关在陈露凝的指挥下执行力堪称恐怖。无论是能够继续扩大战果,还是陷入颓势的行动队队队员都在陈队长的吆喝声中果断后撤,各立方位集成一束。 接着,他们收回了各自擅使的诸般兵器,统一从腰间掏出了闪着凝重冷光的龙纹锁链,如同翻花绳一般相互编织…只用了不到三秒,那曾经在战场上被老兵们称为“雷行绞肉机”的恐怖阵法便已然正式结成。 百般变化,千般变化,紫电,雷行皇室的狮王与偕行群狼…千上游?狼袭阵。 那边帅的不谈,这边被一把甩到另一位女子怀中的杨御成又震惊了一次。 之前没来得及仔细观察,此时面前这位被唤作“鸢”的狐机关女队员…不就是当时在神幕阁被虚子盯上的那位游荡女子么? 鸢将他的手臂搭在肩头将其撑起,转过脸来颇有礼貌地微笑了一下。 懒得再多想了,话说回来我其实是汤面派,肉多了反而太腥…算了,我倒也挺想见识见识一头牛上摆着一坨面的场景是啥样的。 冷静下来观察四周,这时杨御成方才看清,袭击众人的竟然是无数从地面涌出,收拢拟作类人型,枝杈生长坚硬薄刃的草木根系。 要么是受某物操控的群生植物,要么就是矿洞地下某个植属巨怪的体表肢端。 数量多,不怕死,不过这群草木拟型在陈露凝率领的狼袭阵前根本就算不上什么威胁…有点像是机关干部们团建去做园艺活,附着了紫电的铁锁阵时而利如刀锋,时而缱绻若丝,不出半刻众人周围的草木残骸就垒了将近一米高。 呼~铁索似风扇旋转吹飞残骸,军式化的砍瓜切菜大挑战依旧如火如荼地进行着。 难怪大伙都称此阵为绞肉机了,估计就算把这堆木头橛子换成真人,效果也差不到哪去。 但是…有些地方不太对劲,我挑选的落点是矿山不同层级间的夹缝通道,是整个地下空间中生体活动迹象最少的区域。 暂时还不能排除因其既是草木,又潜藏于地下的特质导致我的侦查出现了疏漏,但对方这般凶煞莫名又进退有度的进攻态势显然代表着它们进行过事前准备,再不济也应该有心理准备。 并非因领地被践踏而实施主动防御的土生精怪,而是敞开叶片等待猎物自行投入怀中的阴险掠食者么?那么…它们的目的是什么? 我…?呵呵,先前朝我砍来的那一刀真的太过刻意了,小盆栽跟人玩心眼终归还是差点意思。既然它们的目标不是我,事情就难办了。 很难办,而且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不对!不对!!快躲开…”灵光一闪想通事情关节的杨御成猛转过头,对着一旁正紧张注视着狐机关大显神威的府军小哥高声喊道。 “啊?”府军小哥愣了个神,但他说到底也是入了军籍的修行者,虽然搞不清楚情况,但跟着指令下意识地做出规避反应还是轻轻松松的。 但这世上可没什么轻松事,刚想来一个帅气侧滚翻的府军小哥身子一抖,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动不了了。 他的脚腕不知何时被缠上了好几圈钢铁般坚硬的枯槁藤蔓,与此同时,包括鸢在内的狐机关成员同时身子一震,显然也是集体中招了。 来了,收尾了…这掌控力,这瞬间变奏陡然收缩的执行力,这压迫感,难不成… 场中只有四人还能控制自己的行动,陈露凝,陈队长,一位鼻翼略微上翻的青年队员,以及根本就没人搭理的杨御成。 噗嗤——————地下陡然蹿出一根足有人手臂粗细的铁木巨针,寒光辉映的针尖所向,正是满面惊疑的府军小哥的锁骨上窝。 锁骨上窝是哪呢?就是脖颈跟胸骨之间的那个小凹槽。那地方要是被扎穿,估计就算老天爷亲自下凡都只能摇摇头准备联系火葬场了。 黑流———咳啊…我的身体… 为什么我总会在这种时候掉链子? 狐机关行动队跨越过无数死地,其在危急关头展现出来的默契与果决,以及铭刻在心头的行动方针自然不是寻常组织能够比拟的。 修为最高,且尚能行动的陈队长与翻鼻男迅速接下了草木拟型陡然加剧的攻势,同时帮助队员解开束缚。而立于正中的陈露凝早就提前察觉到了场中异动,周身紫电暴涨回防而来。 她的速度很快,半年前在神幕阁时,她出手的速度甚至比杨御成开启空行三重都要快。 但这一回的比赛项目似乎不是速度了。 行至半途,连同激迸的深紫电芒一起被定在半空的陈露凝睁大了双眼,怔怔地望着面前悠悠飘过的紫芯叶片,瞳孔猛然收缩。 从她的反应来看,她是认识这一招的,也想起了会使这一招的到底是哪路神仙。 重梦,又一个重梦,又一个化作人蚁的重梦修者…也只有到了那个水平的家伙才能这般精准地抓住踏雪行梦的落点,再迅速布防了。 不是,你们云响修行圈到底给这地方添了多少柴火啊?这不纯纯的折磨人么? 只有半寸了,铁木针尖离府军小哥的喉头仅剩下了半寸距离,而他本人甚至都没来得及换上一副传统的震惊表情。 太快了,太强了…这就是重梦,这就是潜心修行了一辈子杀戮技巧的天才人物。在文明社会中我们遇到功成名就的大人物时总会不以为然,但当一切回归猎手与猎物之间的简单搏杀,结局其实是显而易见的。 现在我只能祈祷,祈祷奇迹… 嗯?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正———义——————热烈…” 轻盈的脚步,伴随着那恼人的呐喊。 “喔喔噢噢噢噢噢噢哦哦———!!!” 我最不想听到的就是这个。 “飞———踢———!!!!!” 砰!铁木巨针应声断裂,可怜的府军小哥被那剩余的半截木棍截面狠狠顶了个满怀…虽然但是,这好歹比被直接戳死要温柔多了。 “记好了!臭花妖!你爷爷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尤里乌斯?水镜?h?钟在…诶?”来人周身漫卷烈焰,仍维持着俊逸飞踢的姿势飘浮在半空的他颇有种老驴蹬腿的潇洒之美。 这家伙其实长得挺帅的,不过当他无意间撇过头来,看到杨御成那疲惫至极的表情时,整张脸都被瞬间翻涌而来的各类情绪挤成了一幅相当夸张的世界名画。 大家都知道我说的是哪幅? “杨…!?!!?!”如果说刚才陈露凝被定住时的反应是瞳孔收缩,那么此时钟水镜的眸子里简直就像是来了场宇宙大爆炸。 哎…要不我还是回去找悉阳公玩。 第二百七十三章 超级英雄 “这火…是怎么回事?”杨御成捏着太阳穴疲惫问道。 见势不妙,迅速挣脱控制撤离草木群生地的一行人在钟水镜的指引下,来到了一片有微光渗透的井字岩壁无植被区,这才终于获得了短暂的休整时间。 “啊?这个啊?”钟水镜挠了挠头,挥手拍掉肩头熊熊燃烧的炽烈火焰:“我也不知道,它就这么莫名其妙地烧起来了…也不疼我就没管。” “你口中那个什么…臭花妖又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在这的?”杨御成叹了口气继续问道。 “喔,那家伙啊…”钟水镜气氛地捏起拳头:“我刚和伙伴们下到洞子里,周围的草啊树啊啥的就不分青红皂白地开始袭击我们…” “一开始我们还以为那些东西就是普通的草木成精呢,结果怎么绕都绕不开,后来大角哥才发现这些都是有人操控的…真的太过分了!” “过分?”杨御成撑着脑门追问道。 “对啊,本来大家想着不小心闯进它的地盘是我们不对,恭恭敬敬地绕开不就行了?结果它还不依不饶地追着我们打,走到哪追到哪…佛爷也有真火,今天我不给他长点教训,我这骑士就不用当了!”钟水镜肩头又开始冒出火花了。 “你这断崖式的叙事方式真是一点都没变…”杨御成摇了摇头:“我不指望能从你这问出什么了,所以…你那群伙伴呢?” “咦?”钟水镜拍掉肩头火苗,疑惑地转过头去朝来路眺望了好一阵,这才回转过来眨了眨眼睛:“刚才不是还在我身后吗,大伙呢?” 杨御成转过头去与狐机关众人对视起来,陈露凝颇感同情地朝他点了点头。 “喂,你这是什么情况啊,怎么看起来这么虚弱呢?吃坏肚子了?”瞬间遗忘掉诸多烦恼的钟水镜重新将视线聚焦回了杨御成身上。 “我,呃…” “哈哈,也对,你打小就是这副鬼样!”钟水镜抱着后脑勺哈哈一笑。 “你…” “他们是谁啊?你怎么到这来了?” “他…” “诶?你的腿怎么了?断了?” “终身残疾。” “什么!?怎会如此…?”钟三少大惊失色:“可恶啊…原本我还想着再见面时与你分出胜负呢,世事竟然如此多桀,呜呼,无情的苍天啊…” “……” “既然这样,那就下棋定胜负!”他亮出一口白牙揩了两下鼻头:“我这几年可是每天都有在潜心修炼棋艺喔~恕我直言,你若懈怠修行毫无进步的话,此刻只怕已经不是我的对手了呢!” “等…” “我先攻!五化三出马!!” “拒崖…” “四步横拱丁!” “架对炮…” “哈哈哈哈!上当了!天角压铠士!!” “起连车,将死。” “什…!?”钟水镜瞳孔巨震,颓然后退三步,许久都没能琢磨出来破解之策。 “可…可恶啊,不愧是我的劲敌,竟然连这一步都算到了吗…”他不甘地紧咬牙关,好半天才从失落之中重新站起,瞬间又变回了先前的灿烂笑容:“哼,这次就算你赢了…看来你也没有虚度光阴呢。给我等着,我下次一定不会输的!!” 你潜心修炼了个屁啊…? 杨御成背靠岩壁无言摇头,在心中呼出了开篇以来最为沉重的一声叹息。 “辛苦你了。”陈露凝走上前来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接着转向钟水镜礼貌说道:“尤里乌斯先生,刚才多谢你及时相助。” “嘿嘿,小事。”钟水镜撇嘴一笑:“真是位美丽的小姐啊,您是御成的女朋友么?” “不是,我是他的仇人。”陈露凝微笑回道:“他的腿就是我打断的,这次矿山行动也是我硬拖他下来的…现在把你知道的情报都如实,简洁地汇报出来,不然我就拧断他的脖子。” “!?”钟水镜眉头一跳,连忙压低身形左右确认一番方才咬牙恨声道:“原来…是这样吗。蛇蝎美人原来是这个意思吗…可恶,你觉得堂堂圣骑士会如此轻易地屈服于威胁吗!?” 陈露凝笑而不语,纤柔掌心啪唧一下搭在了杨御成的头顶上揉来揉去。 “啊,要死了,谁来救救我。”杨御成颇为配合地用毫无感情的语调哭号起来。 不得不承认,陈露凝对付这些怪家伙是真的有一套,就算是货真价实的大英雄估计也会在她手中光速折腰。 据钟水镜交代,他与最后一批救援队和几位妖兽精锐才刚下洞不到一天…笨蛋是没有时间观念可言的,天道摇篮也许真的对他毫无影响。 这一队的遭遇跟狐机关差不多,都是一下洞就碰上了自然环境与人为侵扰的双重袭击。幸运的是,他们的妖兽向导是曾在矿山中工作过不少年头的领队人物,而且同行者中还有一位经验丰富的百岁老鲵。 遇袭,撤离,第三队在老鲵妖的帮助下迅速躲进了向阳树根生长挤出的岩缝区。那是矿工们为了应对大型矿难而特意没有多加开凿的安全领域,里面放置着不少应急补给品。 妖兽领队,也就是钟水镜口中的那位大角哥最先察觉到了异常。 虽然它已经很多年没下过洞了,但总不至于连其中的大体风貌都记不清楚。表面上是没什么问题,但…这地方的植被之前有这么茂盛吗? 后面就跟钟水镜表达的差不多了,他们在富植区遭到了拟型植物的热烈欢迎。 于他这种浑身上下都是肝的大傻子来说,连番鏖战只是开胃小菜,但搜救队的成员并不全是专修搏杀的强力打手。很快,伤者数量便开始呈现出指数级增长的态势了。 “悉花爵。”陈露凝望向正在给府军小哥处置伤势的队员,颇为无奈地叹了一声:“那朵紫芯向雷花还是我父亲交给他的,而且他也是我的…该死,我怎么会记不住呢?” “看起来很久之前就有人在云响州布局了,想要拉拢那么多重梦可不容易。”杨御成耸肩回道:“他们吃了蚂蚁与其融为一体…这就意味着他们主动放弃了作为人类的存在证明。” “拉拢?”陈露凝痛苦地抬起头来。 “没错,不论过程如何,为了什么结果,吃下蚂蚁这件事一定是他们的主动行为。”杨御成啃了块饼干:“你想起了不少事情,对?那些被洗刷而去的记忆,那些本不存在的人…这就是天道摇篮的力量,这就是…浊世行。” “其实你我与悉阳公,悉花爵之流无异。他们为了某种原因将自己嵌入了蚂蚁的躯体,而你…靠着本能不断接近真相,因记忆与记忆的对冲陷入困惑与痛苦,慢慢转变成一名幽视者。” “我…幽视者…?”陈露凝顿了一声:“幽视者就能记住这一切么?” “不,但我能让幽视者回想起他们错过的东西,你现在看到的这些并不是记忆,只是另一段你从未经历过的真实。”杨御成瞥了一眼正在忙里忙外的狐机关行动队: “这些东西其实都无所谓,一切玄之又玄,超越理智的东西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还活着的人们,所以,你现在能想起几个了?” “算上悉阳公与悉花爵…五个。”陈露凝闭目凝思一阵:“如果他们全都变成了人蚁,而且都扎堆在这座矿山内,那我们的麻烦就大了。” “老天爷保佑,我他娘的刚才在晶壁映射上至少看到了八个重梦…如果里面有连你都没见过的,那这故事真的可以改到恐怖悬疑的分区了…”杨御成双手抱肩蹭了蹭鸡皮疙瘩。 “八…!?”陈露凝不可置信地喊了一嗓子,把一旁的行动队队员都吓了一跳。 “你们不是仇人么?怎么聊得这么热切啊?”钟水镜终于回过味来,抱起膀子疑惑道。 “那八个人…八个人蚁里有没有一位脸上长着深褐色胎记的银发老者?就算嵌合了蚁身,他的相貌特点应该也挺明显的。”陈露凝倒吸一口冷气,压低声音望向杨御成。 “什么八个人,什么人蚁,什么重梦啊?你们俩到底在说啥?” “很不幸,有。”杨御成咧着嘴点了点头:“怎么了,那家伙比其他的都猛么?” “谁?谁啊?” “何止是猛?那一位…名讳已经无需再提了,你只需要知道他是云响州曾经最接近双源境界的集大成者,而且…”陈露凝不安地扫了一眼天井:“他最拿手的把式是…地缚上琼诀。” “双源?这么厉害!?话说,那个什么上琼诀我好像在哪听过…” “嘶…”杨御成眉头一跳:“专搞缩地术跟地火劫的那个地缚上琼诀?” “啊,对了,咱们老家那块不是也有个啥啥会练那玩意的么?之前不还轰塌了徐桩山…” “没错,如果我们接下来走错一步撞上了他,只怕整座小妖山都…”少有因为异性而心跳加速的陈露凝这回终于明白什么叫刺激了。 “小妖山不是在外面么?哦对了,这一整片地界都叫小妖山厚…” “你们怎么能放会这种绝活的狠人安心修行的?真不怕人家哪天不开心了一指头震塌皇宫?”杨御成也张着大嘴望向头顶的岩壁,大脑都开始有点过载的迹象了。 “皇宫?哪个皇宫啊?这位仇人小姐是在皇宫工作的吗?” “你不也被放养着呢么?”陈露凝略显不满地反驳道:“这是大方针,招安他是有利且可控的交易选项,谁知道他会莫名其妙变成人蚁啊?” “应该没事?你们说的那个家伙好像已经被我解决掉了…” “交易交易,哼哼,什么事到你们那都是可控的,结果呢?你们控制得了什么?”杨御成冷笑一声,愤恨说道: “蹲在深宫内苑里的权贵们自然不需要考虑这些,于他们来讲这只不过是场试错,代价呢?代价就是人命!代价就是我们马上就要被埋在这座小破山底下化作春泥更护花了!!” “呃…别吵架呀…” “我那时候才五岁!你冲我发什么脾气!?”陈露凝直接一拍身下石台怒声顶了回去:“你总有说不完的话,你总觉得自己比其他人聪明…所以你都做了些什么?” “杀知县,乱云响,就这点小打小闹?现在你害怕了?呵呵,像你这样自命不凡的娇贵少爷我真的见过太多了…给我证明看看你那所谓的“天道化身”到底跟其他小混混有什么不同?” “那个…两位?” 狐机关一众小心翼翼地偏过头去,生怕卷入两人歇斯底里的骂战之中。 “你给我在那呆好了,臭娘们,等我腿好了我就过去把你那张漂亮脸蛋捶成包子褶!”杨御成额角青筋爆突,说话的音调都比平时高了好几度。 “等一等,你们先别急…” “哎呀哎呀,你真的吓到我了。”陈露凝摊开双手,毫无笑意地扬起了嘴角:“来啊,臭小子,看我不打断你第三条腿…” “都听我说!!”被无视了半天的钟水镜终于忍不住了,拍掌就是一记大狮子吼。 “啧!”两人同时转过头来,眼中满是下一秒就要开始吃人的骇人凶光。 “咕…真是的,干什么呀…”钟水镜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所以说,你们刚才讨论的那个家伙是不是脸上有道阴阳疤,穿着灰鹤袍,随手一挥就能搞出一堆地刺的怪蚂蚁?” 陈露凝哼了一声抱起膀子扭过头去。 “是。”杨御成不耐烦地点了点头,接着转向陈露凝长叹一声:“殿下,对不起,我对你本人没有任何意见,只是…” “我知道,我也有错。”陈露凝摇了摇头:“先处理当下的问题,你有什么见解?” “首先得找一处安全的地方,还得等我恢复到最佳状态…我尽量抓紧时间琢磨一下如何获取更开阔的视野范围,在我施术的时候你们尽量…”突然像反应过来了什么似的,杨御成与陈露凝对视一眼,又同时看向钟水镜: “你刚才说什么?解决掉了什么?” “就是你们讨论的那个家伙啊…”钟水镜撇了撇嘴:“那怪蚂蚁还挺厉害的,费了我好一番功夫…我还特意从他身上捡了个牌子呢。” 言语间,他在衣服内衬里面寻摸一阵,十分平淡地掏出了一枚鎏金龙纹的闪亮腰牌。 授命雷行,永镇云响———紫献王。 两人眨了眨眼,盯着那枚晃晃悠悠的华贵腰牌愣了老半天,又转过头来继续对视。 言语在此刻是多么苍白无力啊。 第二百七十四章 潜身者 现在回想一下,悉花爵蓄势已久的致命一击不是被这小子一脚踢断了来着? 世间事就是这么奇妙,来救人的陷入了困境泥沼狼狈不堪,被救的那个到处乱跑大杀四方…就算以后看到有哪部书的主角是两百七十多章才迟迟出场,我也不会惊讶了。 “呃…咳咳。”大脑重新连线,杨御成清了清嗓子,郑重对钟水镜说道:“水镜,很高兴能再见到你,真心的。” “啊?妈呀,你怎么突然变得这么恶心了?”钟水镜被吓得连退了三步。 “你说得没错,那些超越常理的奇异事物确实没有活着的东西重要。”陈露凝像是悟出什么人生至道似的兀自点了点头:“尤里乌斯先生,能简单讲述一下你击败那位…那只怪蚂蚁的过程么?” “过程啊…”钟水镜托起下巴挤眉弄眼地回忆了一下:“其实就跟其他那些差不多,只是这一只稍微厉害一点而已,但都是一脚的事。我想想…当时我那一记大概用了七成力?” “其他…那些?”杨御成嘴角一颤。 “对啊,你们没遇到过吗?”钟水镜像在述说某种极为日常性的事件似的眨了眨眼:“那些半人半蚁的家伙长得倒是挺吓人的,不过咬牙撞过去就会发现其实都是花架子。我来的路上大概随手料理了四五只?算上你们刚才说的那个。” “里面有没有一个皮肤惨白,但脖颈处有一道显眼烧伤痕迹的老太太?”陈露凝问。 “有,那家伙还带着条骨鞭呢,我在那看它猴戏了老半天怪老辛苦的,就给了它一脚。”钟水镜老老实实地点头答道。 “身后背着画轴的…” “喔,那个啊,转角的时候我俩撞上了,给我吓了一跳。”钟水镜耸了耸肩:“我没收住劲,直接一脚给它崩碎了…” “呃…两把鹰喙矛的那个你见过么?” “哈哈哈哈,见过见过,我当时看到终于有个拿着像样武器的家伙时还挺激动的呢。”钟水镜叉腰大笑道: “结果它也不耍枪,就跟那一个劲的念咒,咯咯吱吱嘀嘀咕咕的我也听不懂。嗯…它的身板确实比之前那些要结实一点点,身子都散架了还能拧巴好半天呢。” 陈露凝不说话了。 “水镜,很高兴再见到你,真的,发自内心的。”杨御成欣慰地长舒了一口气。 “你刚才是不是说过一样的话?”钟水镜挠着后脑勺,实在是想不明白自己的命中宿敌怎么几年不见就变得这么奇怪了。 “先把悉花爵解决掉,再回去找悉阳公。”陈露凝十分僵硬地开口说道:“加上矿山里的悉骏老和外面的悉云翁,今天月色不错,正好帮你做个单刷云卫七星的小成就。” 钟水镜歪着脑袋,满头问号。 已经晚上了吗?我还没吃午饭呢… 这家伙无论怎么看都只是个寻常沉浮,真要论起来可能比四大世家那几位还差点意思。 这也没办法,风来州那鬼地方地穷山恶水,盗匪横行。稍微有点天赋和心气的修行者要么是折在了半路,要么就是被各大势力保护了起来…能混出名堂的终究只是少数,不是所有人都有逆天运气加持于身的。 风来州就那么大点地,机缘资源也就那么多,不少成名修者都是在离开故土游历五州时才焕发了第二春。 就比如说此刻的钟水镜,万千门阀世家中高不成低不就的第三子,与光耀传教团交好后被随手封了个圣骑士…这样的人说不平凡其实也不平凡,但在云覆彼端的极西之地,他才终于开启了属于自己的不世传奇。 按常理来讲,敌龙感染只有五个阶段。蜕变到最终状态时,感染者要么化作心向之物成为无比强大的“化龙者”,要么就是身体崩溃消散于无形…当然了,这只是纸面理论上的说法。 没人能扛住敌龙寄生虫后续阶段的浸染与改造,就连古代那些传说中的战士大多都止步在了三四阶段的适应性不死期。 这就像一场没有分数上限的考试,所有人都是第一名的概率有多少? 淘汰,龙熄热只是一种要人命的疾病,一场由扭曲的自然主办的淘汰制试炼。不过呢…只要基数够大,异类总会出现。 风来穗凌估计做梦都想不到,自家的小儿子竟然成了古往今来第一位迈入第六阶段的敌龙感染者。例子我就不在此多举了,从无到有的宇宙大爆炸的几率是多少?同时发生六次宇宙大爆炸的几率又是多少? “中郎…”陈队长望着检测仪器上的绚烂图像,脸上的表情只能用精彩二字来形容了。 正常的龙熄热患者接受检测之后,屏幕上只会出现寥寥几个淡红星点,光是这几道小小的痕迹都足够要人好几条命了。但钟水镜的检测结果呢…也就是仪器没法整个变红而已。 “你要不试试变成一条龙?啥样的都行,总之就是能直接把山体整个撑开的那种。”被仪器灯光映得脸颊红红的杨御成抬起头来打趣道。 “啊?变龙?怎么变啊?”钟水镜挠了挠头,接着飒爽一笑摆了个帅气姿势:“比起龙我还是更喜欢凤凰,那火焰般的热情…唔喔喔喔!火!有点感觉了,要变了!喔喔噢噢噢!!” “别别别别,我错了,我错了。”陈露凝急忙伸手拦住肩头冒出熊熊烈焰的钟水镜,苦着脸转过头来狠狠瞪了杨御成一眼。 杨御成微笑着朝她抛了个媚眼。 一句话总结,尚且无法调用控制用体内力量的钟水镜别说杨御成与陈露凝,估计就是在狐机关行动队面前都算不上一盘菜。 但敌龙寄生虫有着排除异物的生理本能,这就意味着它在遇到“异物”时会自主启动防御机制…此刻被天道摇篮覆盖笼罩的小妖矿山简直就是他的个人游乐场。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不是它们太弱,而是我太强了?”钟水镜羞涩地揉了揉脖子:“哎呀,感觉有点不太好意思呢…” “中郎,检测到左前方,岩壁对侧三百米处有异常灵气波动。”穿着狐机关制服的圆脸女子抬头唤了一声:“目前能获取的信息不多…不过从灵场构成来看对方有七成概率是人型物体,总共四处信号源,请下指示。” “三百米?再探。”陈露凝微微皱眉。 “不用担心,我们这边有无敌的骑士哥。”杨御成揉了揉大腿:“诸如人蚁一般的异常事物但凡有点理智和本能都不会主动贴近他的,应该是洞内的其他官方人员…这是什么东西啊?竟然能隔墙侦测到灵气波动?” “心鉴仪。”陈露凝抱着膀子解说道:“大巧阁搞出来的小玩具,只要配件和能源齐全就可以扫描出一定范围内携带灵气的活动物体。” “是的,虽然现在我们随身携带的组件丢失了许多,不过它的核心功能还是能够正常运作的。”圆脸女子一边操弄着地上那堆复杂的拼接仪器一边补充说道: “人体灵气最浓郁的位置就是丹田,只要调整好参数锁定近似的活动迹象,就可以大概定位到附近的人或兽类…虽然反馈回来的数据和图像远没有全系统扫描那般精密就是了。” “啊哈,高科技。”杨御成撇了撇嘴。 照这个态势下去,随着科技进步,只怕不远的将来许多功法都不需要人们再去努力修炼了。 光精准扫人这一条普及化了之后,估计就得有不少以感知为主项的修者与其所属的宗门要面临失业危机了… 没办法,这就是趋势,路途不够平坦就总会有人想着弯道超车。 “我们之前就是通过这个方法找到您和中郎的,三个高反应指数当时离我们那么近,还把队长吓了一跳呢。”圆脸女子抬起头来笑了笑,看得出来她是个对自己的工作颇具热情的技术人员。 …等等,你刚才说啥? 三个高反应指数? 杨御成与陈露凝同时表情一滞。 “雨茗,你们来找我之前扫到了几个人?”陈露凝率先开口再次确认道。 “回中郎,三人。”圆脸女子虽然不知两人为何一下变得这么严肃,但还是十分专业地回复道:“三组丹田反应,间隔不过一米…其中您的紫电流是有标识在册的。” 我,陈露凝,府军小哥。三个人,扫出三个目标倒也合理,但问题就在于… “重扫一遍,就扫这里。”杨御成用手指点了点身下的岩地:“不用管百米开外那些人了,就扫咱们这块区域,快点。” “中郎?”圆脸女子疑惑地望向陈露凝,陈露凝则一语不发,重重点头示意她照做。 心鉴仪的运作相当精密却并不复杂,实际上它只是散出能够穿透灵气的微波,再收拢归来统计区分范围内的灵气浓度而已。 就像蝙蝠的声波感应,如果问这世上于机械一道最天才,最专业的人都在哪…那么除了大巧阁之外应该很难有人能给出更好的答案。 “数据解析,统计中…确认到八道狐印标识,一道紫电流标识,两人未认证,总共…咦?九,十,十一…?”圆脸女子疑惑地盯着显示器上的数据反馈:“总共…十一人?” 八名行动队员,陈露凝,钟水镜,府军小哥,确实是十一个人没错,这才正常。 “扫不到我对?扫不到才对。”杨御成用大拇指点了点自己的胸口左侧:“我是用这玩意来调动灵力的,要是扫丹田的固定数据能把我给圈出来,那简直无异于白日撞鬼了。” “心脏?”圆脸女子愣了一下,又捯饬起手中的复杂仪器重新操作起来。 “再确认,第二次,第三次结果维持原样…切换参数,数据解析中…”她擦掉鬓边冷汗缓缓抬起头来:“类心拍参数确认,一人…无标识,四次扫描结果共计十二人,报告完毕…” 除了没长脑子的钟水镜和被猛戳了一下之后一直昏昏沉沉的府军小哥外,场中所有人的汗毛全都竖起来了。 所以…你之前是怎么扫出第三个东西的? 惊喜总是说来就来。 面向众人的杨御成与陈露凝瞳孔猛缩,接着就像预先排演好了一样同时低下了脑袋。 就连脑回路运转比常人慢半拍的钟水镜都肩膀一颤,压下了他高贵的头颅。 心鉴仪发出了相当轻快的提示音,将陡然陷入冰冷死寂的矿洞衬托得愈发诡异。 圆脸女子盯着仪器的终端屏幕,颤抖着咽了口吐沫:“中郎,丹田扫描有新…” “不用了,我已经看到了。”陈露凝压低声音尽量平静说道:“所有人,不要动,不要回头。停止手中的一切活动,在得到我的指令前绝对不要轻举妄动…绝对不要。” 是的,不要动。 卑微且渺小的生物在面对滔天巨怪时理当如此,活在这世上最重要的东西就是…敬畏。 尊敬,畏惧。 第二百七十五章 不解神只 老话常说举头三尺有神明,其实这句俗语里有颇多误谬之处。这世上没有那么多神啊仙啊之类的怪东西,每尊曾经现世过的神明都有着各自不可替代的职责,根本就没空跑来跟个摄像头似的关心你有没有踢寡妇门挖绝户坟。 报应这玩意从来都不是老天爷给的。 不过呢,寓言俗语之类大多都是为了劝人向善,稍微不合理一点倒也能够一笑带过。威吓与恐吓是两个概念,若真的把所有现象都照实搬来,只怕大家都会怕得连门都不敢出。 这句话的正确说法是:不用抬头,也不到三尺,神明就在你身边,脸贴脸,背对背。 再多聊聊,数学科目中有个能让小孩子大动脑筋的课题叫做稚兔同笼,或者鸡兔同笼…具体的例子就不举了,想来不知道这玩意的人也不会有捧着本闲书惬意翻看的雅兴。 现在我向大家提出一个小问题,场中有十二名修者,其中虚想三人,沉浮九人。已知大家都是两足行走的智慧生物,那么请问…此刻杨御成从自己的视角望去会看到多少只脚呢? 别着急,慢慢算,时间有的是。 ………… 算好了吗?其实挺简单的对不对?答案当然是二十六只脚…如果你猜对了,那么我只能祝你身体健康万事如意了。 所以,多出来的那个是什么东西? 那对“脚”是什么东西?这世上有哪个人种的皮肤是透明的,还带着星空华彩的么? 为什么我要低下脑袋动都不动?为什么大家都要埋头与地板深情对视,将微不足道的恐惧牢牢压抑在心灵最深处? 无法理解,无需理解。每个人都会告诉你该怎么做,每个人都知道该怎么做。 这就是神,天成之神,真正的神…以及伴祂左右,无处不在且牢不可破的既定规则。 “啦~…啦啦~……” 温柔的吟唱,悠远,美丽…从个人角度来讲,我并不认为“天籁之音”这个词能够形容此时大家听到的动静。人类语言的局限性真的太强了,甚至都无法完整地表述出几个音节。 “啦啦~啦啦啦~……” 星空迈着轻快的脚步,如同欢愉的雀儿…那并不是纯粹的肢体美感,而是能引起人向往一切美好,渴望一切希望的本能暗示。 真的,太美了…那肢体,那律动,那步伐,那节拍。只是窥见一隅就能让人感慨此生无憾,那么抬起头来的话,我们会看到什么呢? 我不能,我们是人类,我们拥有与生俱来的伟大力量———理智。 “啦~……” 动人心魄的哼唱戛然而止。 脚步停顿转向。 别。 啪嗒,啪嗒~ 别!大哥,大姐,大爷,大妈…? 啪嗒啪嗒啪嗒~ 三清四御皇天后土,黑门会的老板娘,炉湛学堂的教书先生…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有罪,我忏悔…你,你不要过来啊!! 啪嗒,啪嗒。 完了,全完了,全剧终,完结撒花。 “哼哼~” 你笑你大爷,滚啊!有事没事离我远点,实话告诉你…我急了可真咬人啊! “……” 凝望…如果那是“凝望”的话,那么祂现在毫无疑问就是在凝望着我。 之前我说宁愿自己没出生…大家应该都清楚我在开玩笑,不过这回我是真心实意的了。 “啦~啦~———啦~啦~———……” 走了,祂…哼着片子的主题曲走了,如果这部剧有主题曲的话… 歌声渐行渐远,直至消散无踪,却依然余音绕梁。众人就这么压着脑袋,极力控制着呼吸的力度与节奏,拳头攥得紧紧。 总得有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抬起头来,杨御成僵硬地转动了一下视角,伸手揉了揉自己刚刚恢复行走能力的双腿。 陈露凝抬手在额前揩了两下,我日后记录这段的时候会特意备注她是被吓哭了。事实上她擦的九成九是冷汗,不过再怎么厉害的角色都得有几个吃瘪场面,要不然故事就太不真实了。 “我…”顿了半天,杨御成也没想好下一个字该说些什么。 圆脸女子颤抖着将手伸向心鉴仪。 “别测了,把那东西收起来。”陈露凝轻喘一声,垂眉低声道:“遗忘一件可有可无的小事…应该不怎么难?” 众人同时点头附议。 “那个…咱们刚才说到哪了来着?喔,对了,先找到其他队伍再联络支援,最后端了幕后黑手各回各家…是?”杨御成咬牙撑着膝盖站起身来,两手一拍打了个哈哈。 “没错,讨论正好进行到…总结第三批队伍去向的环节。”陈露凝点头附和道:“尤里乌斯先生,对此你有什么能够提供的信息么?” “呃…哦,我好像想起来了。”钟水镜捏了捏拳头想要抬手挠挠脑袋,犹豫一阵又把手给放下了:“大角哥他们应该就在附近,大概几个拐角的路程,我过来的时候顺道留下标记了…话说,你的腿不是…” “对不起,水镜,我撒谎了。”杨御成满脸真诚地坦白道:“我这个只是间歇性残疾,不能干重活的那种。从现在开始我就是个废人了,咱们之间的胜负就在此划下句点。” “不行,你是我命中注定的对手,我一定要赢过你。”钟水镜同样真诚地回复道。 “收拾东西,走…把他扛上。”陈露凝点了点昏昏沉沉的府军小哥,而行动队一众则早就开始收拾辎重准备启程了。 嗯,走。 不论如何,这地方我是真的一秒钟都不想多呆了…一秒钟都不想。 众人在钟水镜的带领下风卷残云一般迅速离场,徒留遍地汗水铺成的清晰脚印。 那么,与众人交错而过的“祂”去了哪里呢?如祂这般无比尊崇的存在,为何要特意附在杨御成身后潜进天道摇篮里呢? “哼~哼~~” 歌声悠扬,脚步轻快。 “你在这啊,真是害我一通好找。”青年的背影朝祂挥了挥手:“嗯?你说见到谁了?杨…喔,哈哈哈哈…希望你没吓到他。” 青年耸肩笑了笑:“走,我们得把这块的麻烦清理掉…剩下的时间不多了,尤其是对我这样的凡人来说。” 哼唱再起,只是这回多了一道脚步声。 ………… “前方侦测到冲击反应,请指示。”尽管收起了心鉴仪,但狐机关这支高科技战队还是揣着不少好货的。陈队长摁了两下脖子上闪着微弱蓝光的半圆金属环,扭头望向陈露凝。 “过去看看,尤里乌斯先生,请进入备战状态,接下来的遭遇战都以你为主力。”陈露凝接过队员递来的某种机械终端,颇为熟络地摆弄一番之后冷静命令道。 “是!”钟水镜下意识地敬了个礼,接着忽觉有些不对劲,表情复杂地转过脸来望向同样正在奔行赶路的杨御成:“呃…怎么感觉我变成她的手下了,这位小姐到底是谁啊?” 一会再说。 心事重重的杨御成没有搭理他,脑中满是那位神只驻足于他面前时的奇异画面。 祂…似乎在向我传达某种信息?我走了一遭失流之后已经能听懂各种异域语言,却仍然只能用标准语同人交流…难道说,再进一步之后我甚至会变得能听懂神的语言么? 可是…为什么?祂说了什么? 呼,拐角一闪,环境骤变。草木溪流遍布在这座极为宽广的地下空洞之中,头顶岩隙有微光洒下…空间正中则有一队穿着打扮颇为人性化的妖兽正在与某些奇形怪状的东西激烈交锋。 “大角哥,我回来了!”钟水镜朝那位一看就是个超级猛男的牛妖大哥喊了一嗓子,也不再管陈露凝有没有什么事先布置之类的战术指示,直接一个猛子蹿了过去。 杨御成仔细观察了一下正与妖兽队伍拼斗的怪东西,脑子里过了一遍妖魔图鉴,紧绷的心弦直接放松了一大截。 他与陈露凝对视一眼,两人同时点头,默然不语编队为利箭阵型,直突场中。 下洞这么半天,终于碰上点正常的怪了… 第二百七十六章 墨晶楼 大角哥无愧于大角哥之名,从四足驱动变成两脚站桩这事,实际上就生物性与功能性来讲是种相当严重的退化…但这一切都无法阻止人家刚猛无双,大杀四方。 牛是种什么样的生物呢?老实,劲大,好吃…啊不对。总之无论是家中牲畜还是野原生灵,无论其是否凶猛难驯,狂暴与否,想来任何人都不会在它们身上看到“侵略性”这三个字。 杨御成这缺德玩意小时候就经常拿摔炮炸牛棚,然后看着那些可怜的憨厚造物惊惧嘶嚎着顶破围栏,悄悄缩在高处阴影中捧腹大笑。 但在大角哥面前,估计就算是再熊的坏小孩都会自然而然学会什么叫做“收敛”了。 “哞~~!!”想来能跟钟水镜混得如此熟络的也不会是寻常人物。 杨御成一行还未冲入阵中,牛头人身腹生蛇鳞的大角哥便怒吼一声摆出了标准的健美姿势,直接用它那无比壮硕的胸肌夹住了对面石肤怪螂电射而出的锋利腕刃。 没错,我没用错词,就是夹住。 “唔~~哞!!” 啪嚓———利刃随着大角哥那毫无意义的跨栏短衫一齐爆散…还没完,大角哥再进一步,侧身抬起双臂用力挤压,整个人…整头牛的剪影宛若健美冠军一般,浑身上下无处不在闪烁着肌肉的辉光与沉重的压迫感。 与它对阵的怪螂兄脑子都懵了,这什么情况?我这是撞上了个什么东西?? “哞哞哞…哞———!!”身位转正,大角哥微压脊背,双臂下卷,浑身肌肉咯咯作响。吓得场中正打得火热的矿山群魔纷纷后撤拉开距离,紧张地摆出防御态势,生怕这位凶猛健硕的牛人二话不说放个全屏大招出来。 “哞…哞!!yeah———!!!!” 光,照亮了矿洞内的每一个角落。大角哥腿扎弓步,左臂平直伸向斜上,右壁卷曲握拳…那画面简直就像大力神拉满了千斤弓。 这,就是肌肉之美…这,就是肌肉的力量!肌肉就是爱,肌肉就是正义,肌肉就是一切!! “烦死了。”陈露凝冷着脸突入场中,紫电伴随着鹰隼鸣叫般的清脆声响骤然划过,三两下便切碎了正在队伍先头呆立的几只矿山妖魔,朝无比热切焦灼的气氛泼出了一盆冰水。 “哞?紫电?”大角哥双臂弯曲换了个姿势继续展现着它的傲人肌肉:“小凝儿?这不是小凝儿吗!吃饭了没?” “大角哥,我带着帮手回来了!”钟水镜轻盈落地,兴奋地朝牛头猛汉招呼道。 “喔!小钟子,我可找了你老半天了!”大角哥豪迈地哞哞一笑,又换了个无比标准的健美姿势挤压着肌肉喊道:“yeah!!” “yeah!!”肩头冒火的钟水镜也摆出了同样的姿势热切回应道。 这似乎是他们之间的交流暗号,就我个人来说…算了,我不理解。 杨御成轻叹一声,足尖点地提气前突,划入一头巨鼠魔物怀中抬手就是一记大撞钟掌。 同样满脸冷漠的狐机关行动队殿后而来,配合着陈露凝杀入阵中,砍瓜切菜一般料理起了这群并不能构成什么威胁的魔物集群。 一边是无比冰冷的军事化杀戮,一边是能将场中温度提高三成的肌肉交流…这世界有的时候就是这么不可名状,难以形容。 哎,就当是中场休息… ………… “和角…这是怎么回事?”接过手下递来的毛巾擦了擦手的陈露凝皱眉问道。 “哞哞,一段时间不见,当年的小凝儿都变成这样的大美人了…你们秃毛猿长得可真快啊!”心情大好的大角哥把胸脯拍得咚咚作响: “大概经过你们已经听小钟子说过了?老扇尾那边发现了奇怪的东西,我们正准备过去瞅瞅呢,结果一扭头就撞上这群不长眼的怪家伙…哞!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呃…他好像说过,又好像没说,反正我是没闹明白你们在洞内的经历…话说,你俩刚才除了在那耶来耶去的不也没说人话吗?怎么整的跟达成了相当具体的情报交换似的? “扇尾爷爷没和你们…” “话说,这位看起来就很没精神的英俊少年是何人哞?你身上和小凝儿她们散发着截然不同的气味呢哞!”无视了刚要继续询问的陈露凝,大角哥颇具气势地将它那对小眼睛转向杨御成。 气味…牛的鼻子也这么好使么? “杨御成…就是个路人,不用太在意我。”杨御成疲惫地摇头回道。 “杨御成?杨御成…哞!?你不就是小钟子的命中宿敌吗!他念叨得我们耳朵都快生茧了…想不到竟然在这里…”大角哥低头沉思了一阵,忽然猛哞一声挺起胸肌,眼中有泪光闪过: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你是来救小钟子的吗?哞噢噢噢噢!这就是好对手之间的羁绊吗!真的太叫老牛我感动了哞…yeah———!!” “yeah!”钟水镜与大角哥同步摆出了健美姿态,眨了眨眼转过头来:“哎?御成,原来你是跑来救我的吗?你小子竟然…” 不是,不是,别误会。 “yeah——————!!” 一人一牛擅自激昂了起来。 我想回家了。 “好了,既然如此…你们就在这里决斗!由我老牛来主持,青春,友谊,热烈!!”老泪纵横的大角哥当即宣布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好啊,来!御成!!”钟水镜一个大跳跃至十米开外,摆出临战姿态亮出一口白牙。 ? 什么玩意?怎么就…?啊?? 不过气氛都烘托到这了,我再不上的话好像有点…不是,什么跟什么啊!公主殿下救我… “这些事出去之后再说。”陈露凝横眉寒声喝道:“和角!你还搞不清楚现在是什么情况吗?你到底是跑下来干什么的?” “来干什么的?哞…喔,对了!”大角哥愣了一会,突然恍然大悟似的拍了拍脑门:“哎呀,抱歉,老牛我这牛一激动就…小钟子,小杨子,你们的宿命对决先暂且延后一下!咱们得赶紧去找老扇尾呢哞!” 小…小杨子…? 杨御成倒吸一口凉气,一旁故作冷漠的陈露凝与狐机关一众同时不动声色地颤了下嘴角。 “为什么要这么急着去找扇尾爷爷?能不能稍微介绍一下情况啊?”极力憋住笑容的陈露凝强行维持着面上的冰冷。 “哞,具体的事情老牛我也说不太清楚…小凝儿,你来之前见过这个没?”一边说着,大角哥朝旁边的鸟嘴妖兽努了努下巴,伸手接过对方递来的金丝小布包。 “嗯?”随着大角哥轻轻掀开布包外皮,看到其中内容物的杨御成不自觉地扬起了眉头。 小炭块,能用黑焰烧出龙鳞状晶体的墨块,悉云翁口中敌龙寄生虫的尸骸。 “这个东西似乎跟现在蔓延全州的病症有关呢哞,我们下来之后也是一直在跟着此物的指引到处乱逛…”大角哥用粗壮的手指挠了挠它那标志性的巨大尖角继续说道: “老扇尾那边发现了一个跟这个很像的东西…但足有一栋楼那么高呢!” 一栋楼那么高? 盯着在大角哥掌中简直就跟一粒小芝麻似的诡异碳晶,杨御心紧紧皱起了眉头。 第二百七十七章 地脉震颤 第三批搜救队兵分三路各自探索,鲵妖老扇尾带领精干人手靠高机动力穿梭各处渗水区搜寻异常源头,两名虚想修者携几位行动迅捷的小妖负责清理路障寻找补给,大角哥则带着精力最为旺盛的亲随与钟水镜辗转两方居中策应。 第一批队伍下洞后应该是直接遭到了悉阳公的背刺,除了被有意放出的府军小哥之外要么埋骨于此,要么成为了食蚁者与天道摇篮同化。 毕竟与他们落在同一层级的狐机关那么长时间都没能寻到人影,众人对第一批队伍最乐观的猜想也就是他们还保留着全尸。 第二批队伍在悉骏老的指挥下直接一头扎进了矿山最深层…重梦嘛,在外头横惯了自然会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事实上他本人确实身心无碍,不过跟着他的手下已经有好几个可以预定参加今年年末的英烈追悼会了。 小妖矿山从海平线高度开始计算,是一座倾斜向下深入地幔约八百米左右的深坑矿洞,而鲸玄号的到来则将其划分为了三个部分。 浅层,或者表层。也就是杨御成与陈露凝得到武玄思搭救后被搬运到的,矿脉较少,人造通道蜿蜒曲折的暗区。 这里的特征是盘踞着无数覆漆死眼,张牙舞爪的恐怖人蚁,还有许多莫名其妙的超自然环境,确实称得上是地狱的门廊。 中层裂隙,众人此刻正处于的位置。这里是…大地的伤痕,没人知道这里是在何时,被什么东西以何等的力量撕扯出了一道绵延数里的恐怖断层。 正是因为探测到了这块诡异的空洞区,妖群们才通过数代经营挖出了现在的小妖矿山。 矿山中层是一处有光有水有植被的旅游景区…呃,在数尊重梦人蚁都被钟水镜一脚解决之后真的是了。 此地游荡的大多只是些不识人言,不通人性,脑容量堪比芝麻粒的寻常魔物。它们是矿山内原本就存在的自然产物,是小妖矿工们平日在坑中工作时用来消遣的量产沙包。 近年来的各类游戏中,总会出现一些讨伐怪物之后剥点鳞甲节肢拿去卖钱的桥段。按这个思路来讲的话矿山内的魔物种群应该也是有着一定经济价值的,但仔细想想,果真如此么? 其一是这些东西身上产出的“素材”远没有我们熟悉的金铁木料那般方便加工,费劲啦整半天造个武器出来卖出的钱都没成本消耗多,更别提会不会有人来买了。 其二则是道德门槛,魔物们…虽然不那么招人喜欢,但多少也是万千生灵之一。除了不懂事的小孩和专修某种功法的人之外,想来也没人会喜欢扛着其他生物的胳膊大腿抡来抡去? 天海五州是人类的主场,一切道德体系与思维方式也是以人为主流。事实上灵气会在生命消亡之时自动离散,就算是曾经再怎么厉害的滔天巨怪死后也只会留下一滩烂肉… 除了精神崇拜以外,我真的想不到在什么情况下才会需要用生物材料来制作武器和装备了。 法器其实也是这么个道理,材料再怎么金贵说到底卖的还是工艺。极品食材可能直接生吃也别有一番风味,但在大厨的烹饪下才能搞出一盘佳肴…你是愿意直接把大头菜从地里拔出来抱着啃,还是带回家等你妈开发新菜谱? 一条草鱼也就两枚铜板,拉到食肆里起火装盘却能卖到半吊钱,你以为价值是从哪来的? 扯远了,我想说的是,在这个功利主义与实用主义并行的年代,这世界上确实是存在毫无意义的垃圾的,矿山最深层就是一座垃圾场。 那里到处都是铜铁灵晶之外极难加工的复合矿物,而且盘踞其中的怪东西也远比中层表层里的要恐怖得多…真的很难想象有重梦带领的队伍会在自然环境下发生减员。 整座矿山的横切面大概就是中宽下窄的“三”字,本来杨御成的设想是直接跳到底层,把悉骏老捞出来了解一下情况再继续下一步的谋划。 他带着队伍一口气转移到了中层与深层的交界处。虽然消耗很大,但相较靠脚板硬走来说还是节省了许多时间,接下来只要稍事休整一番… 然后他们就遇到了不能说的事。 此路不通,队伍中也没人敢再折回去打探情况了。不过柳暗花明又一村,大角哥捎来了全新的震撼消息…堪比高楼体积的神秘墨晶,如果情报属实,那么它一定跟抽骨案有着莫大的联系。 工作很多,先干哪件都行。 现在的问题是…呃…我都已经自言自语,给自己介绍了大半天当下情势了,咱们什么时候能抵达下一个任务地点? “哞…”大角哥端着那张三岁小孩涂鸦一般的临时地图,瞪着眼睛挠了挠它的牛角。 “和角…?”陈露凝也有点走烦了。 “哞…小凝儿,老牛我脑子不太好使,你来瞧瞧咱们现在是在哪?”大角哥将那张图纸来回摆弄一阵,无奈地扭头瞧向陈露凝。 “我哪能知道啊!?你们这画的是什…咦?”陈露凝接过地图刚要炸毛,突然愣了一下抬起头来,直勾勾地望向不远处的黄玉晶簇。 晶簇在岩隙渗光的辉映下闪着温润的暖芒,没什么不对劲的…但在那张三岁小孩都能看懂的简易地图上,作为地标建筑的黄玉晶簇周围应该至少有三座中型水洼。 两个问题。 第一,不得不说绘图者的笔法虽然相当粗糙,但晶簇的形状画得还是十分准确传神的。那么,晶簇周围的水洼呢? 第二,杨御成与陈露凝是正午之前下来的,满满当当折腾了大半天,按理说当下矿山内的时间已经与外界同步。那么,岩隙间洒落下来的温暖光芒是什么玩意? “顾问?”陈露凝皱着眉头转过头来。 我是异常项目临时顾问,不是地理专家。 “我没有感受到任何异常…”杨御成环顾了一下周围,指尖顺着气流微微颤动:“可能是因为我还没恢复到万全状态,或者你们记录的其实是在天道摇篮影响下的区域地图,但也不应该…” 轰隆…众人忽感脚下一震。 我话都没说完呢…什么情况?又要冒出什么史前巨怪或者诡异造物了么? “等等…这是…”陈露凝眼角一颤,怔怔抬头望向天井:“不对,震动的源头不是矿山…” 杨御成眨了眨眼,低头瞧向地面。 不是矿山,确实不是。 地脉…正在…翻身…? “菩提残部…”陈队长缓缓抬起头来,不可置信地看着倏然从上方岩壁慌乱飞出的铺天夜蝠。 虫蛇逃窜,水纹震荡。 云响魔教…出手了?现在!? 第二百七十八章 逆星落 空中不会出现两个太阳,如果把场景放到夜晚,那么按理来讲一个太阳都不该出来。 不过呢,最近这一阵的云响州似乎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先是有传闻说看到了曝光画片一般的扭曲宇宙,接着一场无视温度限制的雪一口气下到了仲夏。彩虹如同丝绸从云端滑落,无迹可循的龙熄热以洪水之势大范围蔓延… 现在,太阳终于开始上夜班了。 当然了,天上那玩意并不是太阳…就连牙牙学语的肚兜娃娃都不会指着它喊太阳公公,我只是喜欢在该严肃的场合整些不合时宜的幽默。 那是什么?想必除了一只手都能数出来的那几位之外,此刻全云响州正透过窗棂,瞪眼了望天穹的人们心中都在寻找这个问题的答案。 暖色光环如缱绻长蛇般纠缠不休,逐渐从一个个独立的个体团成了一枚巨大的光球…光环来自地面,而光球的目标则是天顶。 它点亮了沉沉黑夜,将空灵苍白的雪花染成了金黄的光点。但它不是太阳,人们无法从它那里感觉到任何温暖与安全。 事实上大家的直觉都是正确的。这东西,这不合常理的异象…它是死神的提灯。 异常天象———逆星落。 菩提残部想要达成的效果并不是引爆地脉,给大家来一场血肉模糊,波澜不惊的烟花表演…他们的舞台功底可是经过漫长岁月锤炼的。 还有什么能比将全州地脉连根拔起,像拎口袋一样把整座云响州送上云端更能让观众们拍案叫绝的呢? 就像前人对那消失的四州所做的一样…你们忘记了,不过没关系,我会带你们去看看的。 人,是怎么毁掉人的世界的。 也许当真相摆到眼前的时候,我们就能迎来真正的和解了…当然,是在佛陀座下。 我累了,业斋。你的理想虚无缥缈,我却愿意为之奋斗一生,哪怕粉身碎骨。 但现在我已经身心俱疲,而且留给我的时间也不多了…人无法反抗上苍,人无法对抗那些玄妙诡秘的超然存在。我终归只是个无法继承你意志的可悲凡人,那么至少… 至少…… 蒙世国深陷在厚重的大氅兜帽之下,哪怕面前的景象如此绚烂,也没有任何一丝辉光能够穿透那深不见底的黑暗,拂过他的脸庞。 现在,只剩最后一个问题了。 逆星落凝滞半刻,忽然暴涨收缩迸出一道炽烈辉光,如流星般划破西南苍空。 至于它的落点…还用猜么?这对杨御成来说是个相当深刻的教训。以后要是轻易就被女孩骗出门还夜不归宿,那就等着头顶落光球。 “洛先生…”杨雪隐扯下面罩望向远方的硕大光团,拉结与玛蒂尔妲在一旁看得出神,似乎于冥冥之中回想起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魔教出手了,比预想中的还要快。”洛极乾没有回头,肩上的青狮臂环散发着与整座天空格格不入的莹莹冷光:“现在过去也于事无补了,我们的任务没有变化。” 雪隐犹豫半刻,无言点头。至于小剑神…他根本就不在意身后两人有没有听到他说的话。 呼唤拉结跟上步伐,雪隐埋头踩着洛极乾留下的脚印。山道上的草木越来越稀疏,他的心却越来越乱了。 那光柱直击的方向…不是插芊山的位置。 不过以你的性格来看,在一个地方闷上半年几乎已经是突破极限了。御成,你该不会…正好就在那个地方?不至于…? 甩了甩头,一行三人加紧脚步朝着目标所在的山顶行去。 “菲…我感觉到了。”李结缘沉重地喘了几声,对着一旁满头银丝的黑袍少年说道:“地脉…母亲在哭泣,那到底是…” “人类的愚行,周而复始。”菲凝望着空中光团,无比失望地摇了摇头:“我们需要她的力量,没有功夫再去管什么命运的枷锁了。拿荻丽和摩森坦早就预见到了这一切…现在,是时候该了结这场闹剧了。” “璃婪…喔,现在该叫她雪寻了是?真搞不懂这些乱七八糟的称呼有何意义…”废墟角落的阴影中,顶生虎耳,环抱双臂,穿着打扮颇具武者风采的丰腴女子轻蔑一笑: “虫子们总是喜欢乱给人取外号…只是因为长得有点像他们崇拜的大猫图腾,我就被随手扣了个“寅虎”的帽子。不过呢…他们的判断有的时候还是挺准确的,雪寻确实是个疯子,你确定我们已经被逼到这个份上了么?” “这无关凡人,也无关雪寻本身。”菲缓缓转过头来:“珊瑚…放下成见,以前的那一套在现在已经行不通了,我们都得适应环境。” “喔,我对你和她可都没什么意见。”寅虎无谓地耸了耸肩,瞳孔缩成一束。颇具玩味地打量起了李结缘:“我是在担心你。又要忙里忙外又要照顾孩子,说实话…我可不记得你是那种会筑巢的顾家鸟爸爸,这就是所谓的“新时代”么?” “珊瑚。”菲闭目沉声喝道。 “他甚至都不记得你的本名,什么“母亲在哭泣”啊?你只是半个他,甚至就连这半身都沾染了来自凡尘的污秽。”寅虎狞笑着点了点手指: “叛徒…你背叛了我们,然后一转身就把曾经的一切都忘得干干净净。不得不说,这世界真是座对小孩子相当宽容的乐园呢。” “珊瑚!”菲加重了语气。 “我会承担我的过往,也绝不会逃避任何审判与清算。”李结缘毫不客气地顶了回去。 寅虎冷哼一声,不再多言。 “没关系的,萨什。”菲转过头来望向李结缘,温和地笑了笑:“你既是瑟克萨什也是李结缘,这是你应得的新生…往昔的一切,那些都不是你的过错,全都交给我们来处理就可以了。” 寅虎没好气地翻了翻白眼。 “菲…”李结缘苦涩地沉吟一阵:“你无法再承受更多了,尤其是在这种情况下。我有一个想法,只是…寅虎,我可以叫你珊瑚么?” “说。”寅虎不置可否地叹了一声。 “杨御成。”李结缘抬起头来:“找到他…他就是那把钥匙,他关联着我们的一切。” “凡人之子…”菲皱了皱眉头。 “我们不再需要那个存在的帮助了,纳地利就是最好的证据。”寅虎放下手臂冷冷回道。 “不是帮助。”李结缘轻声嘟囔着:“这是一场赌博,通向自由的豪赌…” 辉光照耀,无尽沉默。 “好啦好啦,我知道啦,刀子嘴豆腐心这句话简直就是用来形容我的…”寅虎无奈地甩了甩手:“你们两个不中用的家伙,一个婴儿,一个废物…我还能说些什么呢?” “拜托你了。”菲满怀歉意地点了点头。 “可别指望我会像你们一样对他那么温柔…如果他不够格,我会把他的脑袋拽下来的。”寅虎轻叹一声,足尖点地,身影倏然消失不见。 我倒是觉得你俩会有很多共同语言的… 李结缘沉思半刻,目光越过垂眉不语的菲与悬浮在空中的巨大光球向东方望去。 凡人之子…不,天道的化身。 如果你真的能够改变这一切,那么此时此地就是你展翅高飞的破败崖角。 启航之风,乘上它,向东去。 风来北境的懵懂少年啊… 第二百七十九章 终之终 活着就是受苦,有些人比较幸运不用经历那么多磨难,有些人被生活击垮陷入颓丧,还有些人吃饱了撑的没事找事上赶着往乱处凑。 如果在满盈城燃起遮天大火前,你去跟杨御成说他接下来会经历各种超越常识的苦难,他会呵呵一笑打开音响给你整点帅气台词。 但只要介绍得稍微具体一点,比如很明确地告诉他:很像陨石的东西会砸到你脸上… 认真的? 认真的。 我就不在此臆测他的反应了,人生一途没有卖后悔药的7x24便利店。我们需要做的就是估量一下前方的坑有多深,再尽量谨慎潇洒地迈出脚步,等候命运的裁决。 当然了,这不是杨御成的人生进程。毕竟稍微正常一点的家伙都不会刚刚成年就去脸接激光炮…人家都是还没成年就接的。 光远比声音快得多,而声音远比寻常修者的极限反应要快得多。修为境界虽然会全面提升一个人的各项能力,但这并不代表境界高的人就能对境界低的人实现全方位碾压。 小妖矿山裂隙层中,察觉到了天顶异象的只有两人。陈露凝耳朵一颤注意到了周围大气被撕裂灼烧的恐怖空洞感,杨御成则是屁股一紧,脑子里冒出五个字:大的要来了。 墟螺县与童笃县之间坐马车的话大概要走上一个星期,但光在两地来回逛上四五圈则连一眨眼的功夫都用不上。 无声,苍穹激荡。炽烈光柱的尖峰与小妖山上空常时展开的防护法阵陡然相撞,冲击未至,透过岩隙迸出的璀璨辉耀便在瞬息之间灼伤了众人的角膜。 下一刻,呼吸随着渗透而来的恐怖压力变得沉重,动物的求生本能翻搅着众人体内的每一颗细胞鼓动扩张…感官与反应,面对危机时的身体机能都在这一刻提升到了极致。 然而,有什么用呢? 叮铃———不同于预想中的轰鸣震爆,光柱与防护法阵相撞的声响其实相当清脆动人…就像夏夜悠悠晃动的风铃,这声音杨御成是听到过的,就在神幕阁,就在虚子现身的前奏中。 两者之间到底有什么关联? 咔嚓…哎呀,这一声就有点毛骨悚然了。 防护法阵…没碎,至少没全碎。此地的布置可是历经雨落雷行两朝顶尖大拿精心设计过的,埋阵之初就预想过应对大范围强力打击的情况。 但世间事自难面面俱到,用来保护数万生灵的阵法在面对难以承担的压力时,会选择性无视掉十几人的安全也是应有之事。 很难说清小妖山上空裂开的那道澄黄破口是被光柱冲开的,还是防御阵法自主敞开的。不过都没差,也无需多想,现在的事实是光弹的一部分撕裂阵法屏障轰了进来,直指矿山山腹。 准确来说,直指杨御成头顶。 死神不一定是身裹黑袍的狰狞骷髅,也不一定是扛着大镰刀的白毛萝莉…至少对此刻的洞内众人来说,它是一团耀眼的明黄光球。 杨御成回想不起那个瞬间的记忆了,人在遇到突发性的重大危机时大脑真的会陷入空白。这无关勇敢与否,只在于经历与眼界。 画面,声音,感触…一切的一切就像被拔掉了电源的小电视。很难说世界是陷入了一片无边苍白还是幽深漆黑,反正杨御成本人那一刻是没有看到什么通向天堂的阶梯或者直通地狱的大门。 剧情杀炸不死人,有烟无伤,每篇传奇都得来上这么一套老式桥段…但是,为什么?我虽然竭尽所能甩出了所有能丢出去的东西,可我那点家当哪能扛得住这么恐怖的地脉光弹? 视觉,听觉,触觉都尚未恢复。但我很确定自己还活着,哪怕体表化作焦炭,哪怕体内留存的力量被榨得一丝都不剩,但我还活着。 为什么?是陈露凝么? 光辉散去,光芒大盛。从地下数百米透过烧红的巨大空洞仰望天穹,这真是有钱都买不来的绝佳体验…但要是得拿命来换,那还是算了。 天上那是什么玩意…?夜空,星云,还有…谁家太阳飞得这么低的? “咳…咳咳…” 喔,我从来没想过有一天我会在听到你的声音之后感觉这么开心。 陈露凝喘着粗气,皇家特供的华贵衣衫早就蒸发成了昂贵的透明气体,但预想之中的香艳场景并未出现。 她身上的墨龙鳞甲从左肩到腹部右侧几乎全都化成了冒着黑烟的絮状焦炭,破开裂口之中,柔嫩的肌肤上赫然印着数道被深紫电芒包裹的醒目灼痕…你还说你没穿? 看看,对人不真诚,遭天谴了? 两人在那一刻同时激发了天道之力与集束浓缩成湛青色的璀璨紫电。自觉能傲视天下的两位少年英杰在面对此等天威时,能做的不过是组成了一道会被瞬间冲散的锐角屏障。 怎么可能?我们真的把那玩意挡下来了? 悬浮在半空的独行轮就像被回炉重铸了一遍似的,通体赤红冒着火星跌落在地,这下估计要被雪隐狠狠骂上一通了。 陈露凝甩出的诸多法器在独行轮前方承受了更为恐怖的压力,十来件形状各异的稀世珍宝至少一大半都圆满升天了…不过从三皇女的表情也能看出来,她是真的一点都不心疼。 有钱真好啊。 杨御成颤抖着抬起焦了大半的手掌,小心翼翼地敲了敲胸口正散发着温润光芒的小挂坠。难怪世人会如此推崇神器至宝之流,人力确实有穷时,揣上那么一两件在兜里,有些时候是真的能救命的。 狐机关一众受到了陈露凝的重点照顾。虽然他们那好不容易复原的帅气制服又变回了颇具艺术气息的乞丐装,人也昏倒在地不知受了多重的内伤,但好歹还留着一条小命。 大角哥那边全是胸板比铁板还硬的强壮妖兽,在黑流白滞的裹挟之下,样子看起来是挺凄惨的,不过烧掉点厚实毛发和突出的体表特征总比魂归九幽要好得多,只可惜… 大角哥从今天开始应该就没法再叫大角哥了,改名叫断角哥。 至于钟水镜…嗯,只剩下副骨头架子了,不过上面已经开始咻咻地往外长肉了…不得不说这家伙的骨头不论是在精神层面还是物理意义上都超乎想象的硬。 一切都好,简直就是奇迹中的奇迹。 运气,这就是主人公的最强外挂。 不可能。 那天威,那骇人的震荡…绝对不是靠运气和能力就可以这般轻松地扛下来的。 到底是怎么回事? 杨御成艰难地转动着嘎嘎往外崩碎渣的脖子,在这片被光弹犁得整整凹陷了三米的平坦焦土上巡视起来。 啊…我知道了。但是,为什么? 那漆黑淌油,肥痴愚钝的丑恶巨蜥,武玄思。它的表皮已经被光柱落下时的爆燃削掉了一大片,露出了其中灰褐色的斑驳晶质。 再看它那如同破碎气球一般外翻敞开的腹部,石块,草茎,无法被消化的水中杂质…如我所想,高洁的坤道四十二恶念,保有灵知的四十二恶兽绝不会沦落到偷窃吞噬凡人的血与骨,哪怕那就是它需要的,也是它渴望的。 为什么?为什么要屡次三番,奋不顾身地救我于危难?你的生命不该是可以这么无端浪费的东西啊…为什么? “咕…呕…”武玄思硕大的身子一阵颤抖,被光弹冲碎了大半个的脑袋晃了两下,咕噜一声吐出了一颗沾满漆黑粘液的多面晶状体。 那是… 晶体滚落在地,武玄思的身体随之塌陷崩溃成了一滩油墨粘液,只三息之间就蒸发于无形,仿佛它从未来过这世上。 寂静,风雪灌入,异阳当天。 轰—————— 两坨黑影拖着烟尘尾迹,在杨御成与陈露凝惊诧的目光中划了个完美的半圆迅速飞过,轰隆一声把刚熨平的地板又砸出两个大坑。 很显然,没有人会自愿以这种方式登场,尤其是名声在外的赤须重梦与尾呈折扇的百年老鲵这种,踏出一步路都要抖三抖的犀利组合。 “哎呀,哎呀,哎呀…” 空气陡然凝滞,脚步声悠悠响起。 “蒙世国这小子可真能搞啊…想不到竟然在这防了我一手,害人精啊,害人精。” 与想象中苍老兜袍人的形象不同,从两人背后传来的男声显得相当年轻又富有磁性。 气势到位了,就是嘴有点碎。 “不过…也真是有意思了,我虽知行事,却不想是以这种形式…可叹呐。”光着上身,只穿着一件束腿裤的长发男子迈着悠闲的步伐,对杵立当场两人视若无物,缓缓从他们身边走过。 神只,双源,还是别的什么? “武玄思,连栗罗…瞧瞧,你们联手耗了这么半天却还没一个小伙子的小钢炮好使,啧啧…”男子将脚板轻轻搭在武玄思吐出的多面晶体上: “老伙计们,真让人唏嘘啊…一路走好。” 使力,落脚,晶体破碎,炸出满头星光。 武玄思…!! 第二百八十章 始复始 很难形容杨御成此刻的心情,在他自己的认知中,武玄思与他的交集并不多…充其量只是超凡之物与理解者,艺者与听众的关系而已。 短短一天之内它救了杨御成两次,两次都拼上了自己的性命。饶是江北四少这般,铁石心肠的狼心狗肺之辈也会开始困惑了。 当武玄思吐出的奇异晶体散碎纷飞,杨御成的心也随之颤动收紧了一下。 为什么…我的心会这么痛? 长发男子驻足沉默了一会,似乎像是在哀悼着什么逝去的过往。至少从面部表情上来看,他可显得比杨御成难过多了。 接着,他偏头转向另一侧,再次迈开了犹如死亡战车般轻盈无声的沉重脚步。 前方是已经依托骨架迅速生长出大部分关键组织的钟水镜,他要做什么?从他那颇具玩味的狠戾眼神中虽然看不出多少恼羞成怒,但剥夺生命这事对于此人来说显然是家常便饭。 只要他想,钟水镜绝对不可能如期变回往昔模样,哪怕他此刻已经是堪称天下最玄妙的六阶敌龙感染者。 近了,越来越近了。 长发男子的步子很快。 就要靠近了。 “想都别想,你敢…” 世界陡然一滞。 那男人,如果他是“人”的话…他被身后传来的,那阵干枯沙哑的嘶吼吓了一跳,蓦然回首,整个视野为之澄清。 那女孩姑且不论,这具会说话的焦尸是什么玩意?难道是那些家伙留在这的…不会,他们留下的东西怎么会这么弱?我真是变得有点惊弓之鸟了,这世界本就是遍地意外啊。 喔,是你啊,你在这啊…? “我没看到你,抱歉。”长发男子停下脚步,转身面向杨御成,温和一笑。 “天极敕雷,速速呈…呃!!” 嗖~陈露凝这段咒诀念得其实已经很快了,但长发男子的手更快…实际上人家只是抬起指尖轻轻一挥,堂堂雷行三皇女就跟块破抹布似的斜飞出去轰起大片烟尘,生死不知。 到时候搞雷行皇室精彩集锦的时候一定要把这一段剪上,我真的爱死这个画面了。 “上人正在找你,你却自己跑来了…该说你勇气可嘉,还是不知敬畏呢…”长发男子又挥了两下手指,周遭昏迷躺倒的所有事物都如被飓风卷起一般倒飞十数丈,为两人清出了一张无比宽广干净的巨型谈判桌。 “哈…哈…上人…?”杨御成喘着粗气,胸口漏风的感觉可不好形容。 “嗯…?等等。”长发男子眯眼低头思索了一阵,接着恍然大悟似的拍了下巴掌: “原来如此,我们不该在此相见的,是因为这个么…?受大蘑菇眷顾的小屁孩…他真是毫不客气地搞掉了好几个我苦心拖来的帮手呢。” 男人望着被一把推出了个相当艺术的姿势的钟水镜,兀自嗤笑一声:“虽然他是在浪费他的力量,不过我还是挺喜欢这小子的…他的招牌飞踢真的挺有那种感觉的,你明白我的意思?” “飞踢是不错,但这孩子也是个可怜人,他被连栗罗利用了,在不知不觉间…”长发男子耸了耸肩:“你看,我只是老老实实地做自己的事,结果自诩守护者的家伙们为了阻止我反倒是打破了他们自己立下的规矩…甚至还把你给卷进来了,真的搞不清楚到底谁才是反派啊~” 就像我说的,这男人作为幕后黑手各方各面都已经够格了,就是嘴有点碎。 “你喋喋不休地让我很烦,呼…告诉我,你是什么东西…”杨御成皱着眉头打断了他即将继续演讲的长篇独白。 “我是什么东西?”长发男子哈哈一笑:“不问我是什么人么?你真的比我预想得还要聪明,看来不止是我这两个老伙计…其他家伙也在拼了命地影响你呢,这世道真是…” 杨御成咳出了几口焦炭般的血块。 “我无意戏弄你,不过我是谁…这问题真的不怎么关键。就和你说过的一样,我只是个路人,不必太关心我,这个答案你满意么?”长发男子无奈地摆了摆手: “其实只是…我还没想好该怎么向你做自我介绍,实际上我们理应在相当久远的时光之后才会见面,现在发生的这一切…于你无益,于我也无益。所以,你应该先去见见上人。” 上人…?这家伙到底在说什么鬼话? “我不该跟你产生过多交集,但…就当是为了满足我的好奇心。”长发男子始终与杨御成保持着十步以上的距离,表情看似从容不迫却从未放松过一丝警惕: “为什么你看向我的眼神会如此的…哎,我想不起那个形容词了。为什么你想杀我?是因为我杀了武玄思么?它可不是出于公义才来救你的,成年人的世界里只有互相利用这个词。” “而且它又不会真的死去…说实话,要是如此简单就能把它做掉,我就用不着耗上这么长时间,还把自己搞得这般辛苦了…” 无视了男子后半段的自言自语,杨御成压下肺部混乱的气流,深吸了一口浊气: “不,我嫉妒你的身材,还有你的头发。” 长发男子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结实匀称,一尘不染的健硕上身,愣了好一阵,这才终于反应过来面前这小子竟然是在调戏自己。 “哈哈哈哈哈哈…!!太有意思了,你和你那死脑筋的爷爷真的完全不一样。”捧腹大笑了老半天,男子忽然收住笑容变回了先前的悠然姿态:“喔,他们来了。我想我们的谈话也该就此结束了,很高兴见到你…霍德约克。” 霍德…? “呃,我又剧透了是不是?”望着满脸惊容的杨御成,长发男子眼皮一跳缩了缩脖子:“呃…别想太多,我说的不是前些年从北境来的那个毛头小子…古王,新王,你爷爷,你…其实都是同一个人在演绎着同一段故事,这你知道?我只是在这段谈话中用了个我比较熟悉的称呼,你现在叫…妈呀,不是!已经过去一千多年了!?” …?? “我好像干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长发男子尴尬地挠了挠头:“这世界没有什么前世后世的说法,就算有也与你无关…算了,我还是别再多说了,不如我们换个话题?” “我同意…”杨御成喘了一声:“咳…所以你想说什么?信奉你就给我力量之类的屁话么?” “我可不敢如此僭越,你是天道化身,活着的天道…这世上还有什么是比你更尊贵的?”长发男子耸了耸肩:“事实上应该是我信奉你才对,不过…嗯,你抓住对话重点的能力很强,我确实对你未来的路线规划有一点小小的建议。” “我的回答是“不需要”,抱着你的阴谋诡计和没发完的传单见鬼去…咳咳…潜身者是来收拾你的对?无论你盘踞在天道摇篮里是为了搞些什么腌臢烂事,现在都已经失败了。”杨御成颤抖着抬起手臂擦了擦嘴角: “你在这停留得太久了,久到就连我都能感受到祂那不可思议的脚步声正在缓缓靠近…我很期待看到你在撞上祂时露出的表情,碎嘴老妖怪。” “祂朝这边来了…?”长发男子皱起眉头耸了耸耳朵,接着换上了一副严肃的神情盯着杨御成的眼睛悠悠说道: “好,我们早晚都会再见面的,到了那个时候再好好聊一聊。至于我要做的事…” 他摊开手掌,掌心浮现出了一颗纯净璀璨的琉璃晶体:“我并不是想“给你力量”,而是…你被他们影响得太深,甚至都有些忘记自己本该是什么模样了…我认为我有义务让你回忆起你自己的力量所在,虽然不知道上人会不会有意见。” 嗖,琉璃晶化作一道湛蓝光点,悄无声息地打进了杨御成的胸口正中。 不疼不痒,甚至都没有半点感觉。 “不是,老天啊,你竟然用心脏…”长发男子露出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你还真的以为自己是人类不成?这…这简直就像在一副千古名画上涂鸦出一副小鸡啄米图,简直是,简直是…” 他丧心病狂地大笑了两声: “简直是杰作…孩子,你无比聪慧却又无比愚蠢,正宛若你那黑与白不可相融合的矛盾本源…完美,太完美了。” 止住笑声,男子转头望向背后那道由光柱轰出的宽广空洞。 “再见了,尽量活久一点,杨家小子。” 呼…长发男子很符合他那神秘气质地原地消失了,所以说…你既然不用走道为啥还要特意瞅一眼那道空洞?我还等着你表演身法呢。 杨御成叹了口气,唧一声瘫倒在地。 真不敢相信我能撑到完整听完那家伙的一大长串废话,这就是传说中的潜力么?不过…无论接下来将面对的是昏迷还是就此死去,我都不能轻松地闭上眼睛。 有一件事我必须去确认。 指尖扒着地面,挤出体内每一丝残存的余力,手不行了就换牙齿,向前…爬行。 几十米的路程竟然这么远… 如同蛆虫一般,咬牙挣扎着向前蠕动的杨御成终于在力气耗尽之前抵达了目标地点。 武玄思的殒命的地方…那里还残留着一点点没有随风飘散的破碎晶体。 果然,果然…你如此坚强,岂是区区狂风骤雨能够撼动摧毁的? 杨御成手握着破碎的晶粒,感受着其中无比微弱的生命脉动,半覆焦炭的脸上露出了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我不清楚你为什么要救我,也不知道你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才会罔顾终将降生现世的宿命扎根于此对抗灾厄… 市井流氓厮混于庙堂之上,明争暗斗。心性高洁者则以草木石砾果腹,不厌污浊,不惧艰险,默默无闻地守护着原本与自己无关的重要事务,最后无声地消散在苍莽世间。 我绝不允许这种事情在我眼前发生…我绝不允许。但问题是,我能做什么? 握着鼓动迅速衰减的晶体碎片,杨御成干瞪着眼睛陷入了迷茫之中。 这怎么救?呃…等等… 老天,我都对陡然之间冒出这种想法的自己感到震惊,不过这种情况下好像也没有别的选择了,可能我真的是个疯子,傻子。 抑或两者皆是。 咔啦,杨御成将心一横,直接就把手中的晶粒连同掌上沾染的灰尘一起吞进了肚子里。 我太阳您母亲…真他奶奶的… 又疼又难吃!啊啊啊啊———!!! 第二百八十一章 梦中梦 深渊彼端,猩红光晕点亮幽夜,宛若海中烈阳,宛如噩梦中的噩梦。 哇哦,好厉害哦,好有压迫感喔。 巨龙鏖战,鳞片血肉飞溅四散,漆黑洞底,身染烈焰的卑微之物缓缓抬起了头颅。 这真是标准的电影叙事了。 诅咒,不死,不破…眼球与树,疯狂将苍茫世间引向进步,怠惰为万千生来带来战争。 视角一晃,伴随着听起来就很贵的转场音效,眼前画面豁然开朗。风从北境起,云卷极西来,大平原上攒动的人头与漫天飞舞的华丽光效显示着这是一场旷世之战。 书中从未提到过的风云之战。 人,陨落,龙,陨落。任何人都逃不过死亡的追逐,英雄盛时意气风发,暗流涌动无端凶猛…最后,一切都趋于平静。 就像他们从未来过。 下雪了。 巨大,华贵,无端扭曲的金饰沙漏抖落一身铜锈。每有一片雪花落在顶上,它的底座便深陷些许…当那雪线漫至三寸,终结即至。 天逝…将至。 ………… 没了? 杨御成抱着膀子眨了眨眼。 我是不会做梦的,这一连串的画面虽然震撼非凡,但从我的体感上来讲就跟看了一场未经剪辑的超长互动电影一样,毫无代入感可言。 下次讲故事记得提升一下封面的吸引力,比如把标题改成《我和我的七个美女姐姐》之类的,先介绍一下人物讲讲他们没羞没臊的幸福生活。至于其他波澜壮阔的东西…不提也行。 所以这段云山雾罩不知所云的“记忆”是什么玩意?机翻谜语版的云响州通史么? 我想想…现在我体内蹲着十恶子和十全子这俩常驻房客,长发暴露狂打了颗小钻石进来,武玄思也被我吃进肚里了。 懂了,每个人都想说话,每个人都在说话,每个人都在说不同的话…结果就搞出了这副波澜壮阔的迷幻场面呗? 什么天道化身,我就是个人型菜市场。 黑暗,寂静… 嗯,我没词了。 故事讲完了,还不放我走? “御成,你看这个!” !? 这声音…怎么会… 你们里面应该没有人见过她? 暮然回首,苍翠树木,潺潺小溪。金发少女裹着不合身的黑白修道袍,赤足蹲在土包跟前,脸上满是欢欣的甜美笑容。 她的眼睛…那双蓝眼睛,真的很美,真的。多少次,在多少个孤寂寒夜中,我于阖眼前深深祈祷,只为能再看到一次这对无暇宝石般的晶莹眸子。我…这是…我的记忆?怎么可能? 薇妮安,我…我… “快来看呀!快来!”金发少女兴奋地招了招手,指着身前的小土包一阵激动。 杨御成吸了吸鼻子,快步走去。 “大肉虫子!”少女笑靥如花。 嗯,确实是个大肉虫子,如假包换。 “这是寻风蝶的幼虫,在你们那边应该叫玛丽蝶…它应该是从树上掉下来了,这位置简直就是在跟经过的鸟兽喊:快来吃我!”杨御成抬头看了一眼头顶的树荫。 “骗人,玛丽蝶才那么小一只…”少女嘟起小嘴,抬起两只柔嫩手掌比了个蝴蝶的剪影。 “它体表下储存的脂肪最后会变成供它羽化蜕变的坚实甲壳…事实上现在还没人知道它在成虫的过程中,体内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杨御成抱着膀子叹了口气: “不过虫子不都是这样么?生命中的每个阶段都长得截然不同…一旦化为最美丽的形态也就意味着生命即将到达终点,交配繁衍,然后死去…其实跟人类也没什么区别啦。” “你懂得好多喔…”少女眨了眨眼。 那是,小爷我风北神童三岁识百字,五岁背会九九乘法表,八岁洗去一身铅华天天爬房顶揭瓦片…天才都是自孩提时代起就不平凡的。 “那就帮帮它,把它送回树上…一直趴在这里被吃掉就不好了。”少女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戳了戳跟前的大肉虫子,不得不说这妮子是真的胆大。 不干涉自然,不干涉环境…都是教科书上骗傻子的屁话,人这一辈子什么都不碰那还活个什么劲?不要把源于自己的无知与无能所造成的灾难归咎到世间规则上。 面对浑身上下散发着恐怖气场的大肉虫子而无从下手的少女左右寻摸一阵,终于智商上线拾起了一根结实的小树枝递到了虫宝宝跟前。 “御成,你变成蝴蝶之后不要死得那么快喔…要坚强,灿烂,幸福地活下去…不然我会生气的!”她转过头来竖起秀眉郑重念道。 杨御成也不知道该怎么答复,只能无言地点了点头以示遵命。 事实上,我是哺乳动物。 如果必须得变的话还是变成大象,我比较喜欢大象,它们每天能拉一吨… “嘿嘿…”胡思乱想之际,女孩已经用树枝轻轻挑起虫宝宝,坏笑着朝杨御成缓缓走来。 这是那个环节吗,拎着大虫子吓小孩的那个环节吗?不是,是不是搞反了?这事难道不是该由我来干吗? “嘿嘿嘿嘿…”女孩越来越近,树枝尖端微微抬起,杨御成甚至已经能看到那可怜的虫宝宝瞪着自己时,眼中闪过的晶莹泪光了。 等会,别… 我靠,我怎么动不了? 这就是梦吗?梦就是这样的吗!? 别…别过来!要戳到脸上了! 别—————— “你!不!要!过!来!啊——————!!”伴随着凄厉的惨叫,杨御成如同一条膘肥体壮的绝世猛鱼一般从床上轰然翻起。 赵抚兰坐在一旁眨了眨绿豆眼。 “哈…哈…”喘着粗气擦干脑门上的冷汗,杨御成环视周围,看到了被他吓了一跳的阿闪与血离花,以及缠了一身绷带皱眉堵住耳朵,显然是对隔壁病号抱有极大不满的陈露凝。 “呃…嗯。”杨御成长舒一口气,扭头转向赵抚兰:“我不是在吼你,你想过来就过来…毕竟你长得还挺可爱的,我这人看人只看脸。” “这家伙头部受到了不小的冲击,看来是对智力造成永久影响了。”赵抚兰停下收拾医疗器具的活计,越过杨御成对陈露凝遗憾说道。 “他打从娘胎里出来就是这样的。”陈露凝无奈地合上了手中的紫印文书。 杨御成点了点头握了两下拳头。 “女领导还没走,我这回应该没昏多久。”身上没什么异样沉重的杨御成十分轻松地抻了个懒腰,用大拇哥点着陈露凝开口问道。 “四个小时,再加上你们在矿洞下面集体睡大觉等待救援的时间…四个小时二十七分钟。”老六耸了耸肩:“以你之前的履历来看,我个人建议你再多睡一会。” “睡不着了,我现在感觉很好…好到有些异常的那种程度。”杨御成拧了两下肩膀,看着自己已经恢复如初的细致皮肤摇了摇头:“我的身体应该是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变化,它甚至都开始…算了,我先去洗个澡,回来我们再好好谈谈。” “嗯哼。”赵抚兰努着嘴瞥了一眼窗外缓缓升起的朝阳与悬浮在空中的大光球:“不用着急,离世界彻底毁灭还有点休闲时间,都够咱们打几轮牌的了。” “那可太好了,我还定了桌饭呢。”杨御成哼了一声,随手抓起床头边也不知是谁放在那的外套披在肩上,潇洒地推开屋门走了出去。 陈露凝和赵抚兰对视一眼,没有多说什么,很快又各自低下头忙起了手中的事情。 少年心事不容戏谑,让他自行调整一下。 至于他会说梦话这个小问题…还是瞒下来,也许以后会爆出更有意思的东西呢? 说回健步如飞穿过偏院长廊的杨御成,这也不知是碧方镇哪家豪门的宅邸,单大院就有四五座,不得不说云响州是真的富啊。 哎…再瞅瞅我家那个一把火就能烧没的小小茅草房。我现在明白人家为啥老觉得风来世家都是乡下贵族了,拿什么跟人家比嘛… 算了,无所谓了,反正已经被我炸了。 连同往昔岁月一起。 我不需要…过去的记忆,随风而去。 乱逛期间他还隐约听到了凄惨嚎叫着:“我不要打针!”的钟水镜的声音,以及大角哥那响彻天空的浑厚一哞。 在人家的超级大宅子里迷路了老半天,杨御成终于寻到了一间人声鼎沸的大堂屋。 崇亲王,杜会长,悉云翁,悉骏老…还有一大堆气势不凡的猛人凑在屋里正在激烈地争论着什么,看起来这就是传说中的高级军事会议。 所以…那个…浴室在哪? 第二百八十二章 先开会吧 每当一个世纪进入末期,与世界末日有关的流言总会莫名传出再迅速扩散开来。所有时代的所有人群都乐此不疲,仿佛这是场百年一度的狂欢盛宴似的。 不过这一回,它真的来了,世界末日。 传播谣言的人们反而不说话了。 晴历93年夏,云响州西陲,被内地过着富庶生活的人们逐渐忘却的墟螺县升起了第二轮太阳…这话不是在形容某位英杰闪亮登场,而是指物理意义上的太阳。 什么是世界末日?火山喷发,超级海啸?这些超自然级的无痛手术对于人类来说算是最完美的结局了,晴历末的这一回…比较贴近现实。 想象一下,一座房子,五个房间。每个房间中的人都在忙着自己的活计,各自产出吸纳维持着整座房子的资源循环。 有一天,西边那间屋子里突然冷不丁冒出了一颗炸弹,这是个非常悲伤的故事…更令人伤感的是,这颗炸弹是定时的。 为什么有的时候说人死了比活着好?要是直接没了一屋子的人,大家难受归难受,缝缝补补日子还能勉强过…但如果他们只是失去了自己的房间,流离失所无处可去呢? 人能够产出资源,人也会消耗资源,自给自足说难也不难,但具备一定基数的群体则需要依托“房间”来实现资源的转运与调度。 云响州对于生活在此的人们来说既是家园,也是仓库。身居高位者可以在大陆破碎后跑去别处继续荣华富贵,有手艺有本事的俊杰们也只是换个环境接着讨生活,那么…剩下的人呢,剩下的那些大多数,那些“泱泱众生”呢? 规模最大,伤亡最惨烈,波及范围最广的战争往往就发生在大迁徙与大流亡的过程中。人如果能够学会委屈自己和平共处,只怕这世界早就理解万岁步入下一个辉煌时代了。 当然,也有不少人怀着崇高的意志,愿意也乐于为他人牺牲…不过一颗老鼠屎已经足够搞垮一家粥店了,更何况是一兜子屎块。 这就是我们的世界,美好也不美好。 雨落分立起源于风来皇室的内部争斗,最初只是一场贵族与下辖门阀间的小规模冲突。哎,具体过程就不在此赘述了,当两座王朝正式割离分裂签订停战条约时,那一年的人口统计已经划掉了将近百分之五。 百分之五,不怎么令人震撼,却又无比冰冷阴沉的数字,这就是战争。 那么后来的雷行崛起与雨落叛乱呢?三成,总数加起来超过一州之地的生灵在那个地狱般的时代中灰飞烟灭。但是…这也为日后五州的迅速发展腾出了珍贵的资源与位置盈余。 七十年前这世界还有九座大州,那么七百年前呢?七千年前呢?到底是经历了多少次这样的流亡与生存战争的折磨,天道摇篮的修正,我们才会从乌有之乡的遗脉跌落至此呢? 蒙世国只是拉响了枪栓,接下来,人们会自己毁灭自己。把他列成晴历头号恶人来口诛笔伐其实是有点过了,看看后来的双天历,看看后来名震寰宇的天海五杰… 我的天哪。 说实话我还挺想看看天海一州是啥样的,也有可能那时候就该改名叫天海大陆了。 说回逆星落,这玩意的原理其实很简单。将龙筋一般川流不息的地脉揪出一段来死死卡住,地脉则会根据自身的上行特性追溯过来。 两股来自不同方向的激流对冲,左脚踩右脚,右脚踩左脚,小地脉就这么把自己揉成一团可爱的大光球原地升天了。 表面温度两千起步的小光球。 接下来,它会将周边的泥土岩石吸到自己周围一同带去老天爷家串门。逆星落本身是没有任何物理性质的,将他凝聚成型的也不是内部引力…不过我作为天道化身倒是可以给大家提供点内部消息,其实这事我之前也说过好几遍了。 山水草木皆有恶念,凡有恶念之物就能被黑焰灼烧,换句话说,这世间的一切其实都是活着的。多么伟大的人都会死,但他尸骨中盘踞的细菌细胞微生物却未必会主动给他殉葬,道理就是这么个道理。 随着逆星落的规模扩大,大地受到的吸引力也会越来越强。最后,全州地脉将被自己连根拔起,因它而定型的大陆基盘也会随它一同展开波澜壮阔的飞天之旅。 天空大陆…听起来可能挺浪漫的,不过就算你能在那地动山摇的末世环境中存活下来,还能牢牢扒住核心岩壁不让自己掉下去摔成肉饼,高空几千米也不存在足够你呼吸的氧气。 颜彻口中的“宇宙并不存在”其实是段相当富有哲学深意的辩证箴言,仔细想想…如果井口被大石头堵住了,那么对于底下的青蛙宝宝们来说,天空在或不在又有什么区别呢? 还有一点,揪出地脉将它卡死这事听着挺简单,换个说法来讲其实就相当于: 给你一根小牙签,让你在五秒之内把全天下的绸缎布匹都织成鱼粒粒大人的一比一等身玩偶,每一个的姿势神态还不许重样。 这绝非人力可为,蒙世国定是得到了某种超凡之物的全力帮助。 值此危亡之际,云响州本地与周边地区逗留在此的势力领导们终于意识到了大事不妙。蒙世国…不,明王宗这都已经不是在掀桌子了,简直就是在扛着锤子猛砸承重墙。 雷行皇室,云响复国会,四大世家,五山联盟,大小地方组织…甚至是一部分与明王宗关系并不热切的菩提残部首领都以最快速度聚集到了瞳笃县碧方镇。 虽然凑齐这些大佬足足花了七天时间,嗯,事发之后最关键的黄金时间。但光是能让这些平日里明争暗斗,缩在自家老窝半年不带挪一次屁股的老东西共处一室就已经够了不起了。 人在形容群英荟萃之际时,常会说“这里就是某某地方或某某组织的缩影”,不过此刻瞳笃县本地豪门碧方夏家的大堂里聚集的这群人…毫不客气地讲,这就是云响州。 如果能在此刻搞成一次精准袭击,只怕整座云响上至政治中枢,下至民生基础都得瘫痪上个二十年起步。虽然这世间也没有什么人,或者什么组织能干成这件大事就是了。 一条大肥鱼跳上甲板令人欣喜,但一江的大肥鱼全都跳上来…任谁都得琢磨一下自家小船能不能顶得住了。 那么,危机关头,崇王府宁愿错过处理事件的最佳时段也要把人凑齐的目的是什么呢? 没错,传统艺能。 先开会。 先,开会… 第二百八十三章 枝头夫妻 “所以…你真的在那下面吃了那玩意一炮?”雪隐指了指小妖山的方向,又望向空中悬挂着的超级大光球,言谈间表情无比精彩。 啊哈哈… “以后你要去哪之前记得先跟我说一声,我绕着点走。”雪隐耸了耸肩,拉结牵着小阿闪与血离花的手立在一旁咯咯直笑。 啊哈哈哈哈… 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这么倒霉。 晴历93年,由蒙世国突然激起逆星落,从而在云响中南瞳笃县,碧方夏家主会堂引发的诸方当权者大会谈,史称… 算了,没什么值得赋名的点,而且这又不是历史。通过这场会谈达成的协议,以及对未来产生的影响就任由后来闲人随意评说。 少年英杰会时的场面跟现在比简直就是小水塘和…大水塘的区别,熟面孔不少,不过是多了几条大号王八。半年山中修行,杨御成也大概知晓本地名门望族的脸长啥样了。 令人感兴趣的是生面孔。 与师兄师姐和下山长老们打过招呼,杨御成径直走向准备厅的角落。真想不明白这些酷哥为什么都喜欢蹲在角落里跟自己的剑深情对视,白衣洛极乾如此,眼前的黑衣男子也是如此。 此人,这位缩在大厅边缘满脸低调,却难掩出尘气质的英俊青年…说他英俊其实都有点不合适,那脸蛋简直就是美到妖艳。 他给人的感觉跟某位兜揣火箭筒的英气女子很像,这也是杨御成对他很感兴趣的原因。嗯…事实上萨西尔正立在他身边满脸恭敬,其中因果关系真的是一点都不难猜。 “云响州最近冒出了许多生面孔,每年的祭典期这里都会迎来旅游旺季么?”杨御成与萨西尔招了招手,十分轻松地跟朝青年打起了招呼。 “你是本地人,应该比我更清楚。”黑衣男子抬起头来温和一笑:“不过当下浮现的诸多奇景确实值得人们来此一游,尤其是在寻死的人。” “事实上我才刚接任师们内部分配的老套名头不过半个月,而且我跟过惯了舒心日子的家伙们也合不来。”杨御成无谓地戳了戳身后热切聚会的一众权贵: “我这人比较擅长给着急送命的旅行者提点建议,就连最精干的特务头子都在喊我“顾问”…虽然我并不知晓这词的含义是什么。” “每一代飞仙都不是云响生人,但他们都在这片土地上留下了无比精彩的传奇故事。”黑衣男子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行礼道: “很高兴见到你,风北的英杰。我的名字是沙维尔?阿斯匹安,赴月宫三平侍之一,兼任圣女阁下的…家庭教师。” 嗯,三平侍的另一个叫法…星烁三先知,难怪他这个年纪就是重梦了。当然,鬼知道这些怪物的外表和实际年龄是否相符。 “杨御成,无名之辈。”杨御成笑了笑:“世俗的捧杀之言于我无益,我也自知没有能担待得起那些名头的实力和气度。如果你不是那种对礼仪方面相当考究的人,那就直接叫我的名字,远星的沙文先生。” 将那些拗口的异域人名简化称呼是他的坏习惯,比如说把坞德佩克砍掉一半只留佩克,把沙维尔简化成沙文。 而且他说的也是实话,杨家四少本人确实不怎么在乎什么飞仙之类的浮华名头。他真正看重的…除了鱼粒粒粉丝团风北分部荣誉团长之外还能有什么呢? “你有着非常特殊的魅力,不甚高贵,却讨人喜爱。”沙维尔微笑着点了点头:“我听过许多有关于你的事情,好坏参半。但实际见面之后却发现你比我预想中要值得重视得多。” 这帮孙子在背后是怎么编排我的? “希望你口中的那群人没人身攻击我就是了。”杨御成叹了口气,很快又打起了精神:“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你这样的大家伙可不该就这么蹲在角落里无人问津,我是个直性子,所以有事说事快点把手底下的活都搞完?” “我想要觐见太后,你能帮我引荐么?”沙维尔平淡问道。 “你真是太看得起我了…”杨御成摁着太阳穴摇了摇头:“那种大人物岂是我这等货色想见就能见到的?不过我可以帮你联系一下她的孙女…跟你家圣女挺熟的那一位。” “三皇女殿下么?也可以。”沙维尔点头。 也可以…哎,先知大人说话就是不一样。 “这家伙借我一下,我太擅长应付上流社会的功利场。”杨御成一把揽过慌慌张张的萨西尔的肩头,不由分说地便拉着他走向人群。 “拜托你了,萨西尔。”沙维尔再次点头。 “杨杨杨杨…” “羊个屁,老实交代,到底是怎么回事?”人群嘈杂,势力交错。场中的每个人都是一方角色,自然都有大事要忙,倒也不用担心会有闲人竖起耳朵偷听他俩的对话。 “什么怎么回事?”终于被放开的萨西尔紧张地左右回望了一阵轻声回道。 “那个啊…”杨御成皱着眉头指了指沙维尔的方向:“他来干嘛的?你家圣女知道这事吗?还是说你们赴月宫真的开始琢磨拯救世界了?” “沙,呃…沙文大人他在教中一直就是负责处理外务的,我可没有权限过问他的目的。”萨西尔双手合十朝天拜了拜,接着贼兮兮地眨了眨眼:“不过他跟圣女大人同属一个派系,行事也是受…那位大人直接指示,应该没问题?” 什么叫应该没问题啊?大人来大人去的…听得我脑壳子都发紧了。 而且满盈城那会你口中的“那位大人”也没跟你家圣女站在一条线上,甚至还留了位教内要人缩成个娃娃蹲在我这吃我家大米呢… 那边首席爱徒刚刚起手刀落宰了十大双源血鹿翁,这边就派顶级信使跑来联络太后了,好巧不巧还是在这么微妙的时机。 老魔头山鸦道人到底在布置着什么?同为天海五杰的这几位老牌双源现在彼此之间又是什么样的关系呢?至少从表象上来看,太后和天师可不怎么合得来。 “我知道这样可能不太好…不过我希望你能帮我调查一件事情,个人委托。”杨御成拉过萨西尔压低声音说道:“接不接,你自行判断。若寻到任何头绪,不必回复我,直接把所有消息无需整理,一股脑发给时月昙和赵抚兰就…” “啊,杨四哥!” 杨御成耳朵一颤,若无其事地拍了拍萨西尔的肩膀。这位圣女直属的特别使者也相当懂行,微微点头,接着三两下便隐入了人群之中。 至于委托书…已经躺在他的上衣领子里了,杨家四少不去做贼真的太可惜了。 小桔子张矩,女罗汉张呈铃,福祥千金卫南溪,以及尘箓才女魏韶颜。许久不见了,这倒是意料之中的组合。 “杨四哥,杨四哥!”小桔子挥着手小跑着蹿过来,十分激动地抓起了杨御成的手腕:“你果然没死啊,真是…真是好人不长…啊呸!吉人自有天相啊!嘿嘿,嘿嘿嘿嘿…” 你刚才是不是一不小心把肚子里的潜台词给抖出来了?算了,我就当没听到。 半年不见,小桔子腰间挂着的海鹤玉坠已经添了两道彩纹,这是观霞山内门亲信的标识。看起来他这死脑筋在吴龄的照料下混得还不错,至少没受欺负,这就挺好的了。 再看看被我放在家里吃灰的寒光剑上的小葫芦呢…呵呵,老子都是飞仙了也没见上面添过什么圈圈线线,连点门内支援金都没收到过。 好歹伙食…不追究了。 “诸位,许久不见,插芊山掌门亲传弟子杨御成,给大伙拜个晚年了。”杨御成咧嘴一笑,作势就要开始恭贺新春。 “去,这都快到下一年了。”卫南溪故作不满地呸了一声,眼珠滴溜溜地转向一旁眸中满含泪光的魏韶颜:“常听家中老人说风来群侠最重义气,你这个没良心的倒好,若不出点什么事你就真的准备装死装到底了是?” “都是刻板印象,风来州那破地方侠客我没见过几位,山贼土匪倒是一抓一大把。”杨御成摆了摆手,转身行礼道:“铃儿师姐,魏小姐,半年不见,两位侠女的气质愈发出尘夺目了呢。” “你就笑话我。”张呈铃羞涩一笑。 “杨…” “你会挑这时候来找我…应该不止是想打个招呼而已?”魏韶颜刚要绽放的浓烈情感被风声掩过,杨御成左右观察了一下逐渐从人群中投来的游离目光,微笑着对小桔子说道。 “呃…是。”小桔子颇为惋惜地瞧了一眼卡壳在原地的魏韶颜,迅速正色道:“之前你托我查的那件事情,那根铁楔子…” 哎呀,这可不能在大庭广众下随便乱说。 杨御成一把摁住小桔子,微笑着摇了摇头,接着抬眼望向正缓缓走来的那对中年夫妇。 两侧与会者纷纷让道致礼,整得跟这对夫妻比外头天上挂着的那俩玩意还耀眼似的…气势不凡,郎才女才,朗貌女貌,可以用来夸赞这对神雕侠侣的好词实在是太多了。 观霞山山主,“铁君子”吴聆,以及那位传说中的山主夫人,“枫栖女侠”陈西雯。 喔,不对…应该是“内鬼”陈西雯。 第二百八十四章 天下会议 能看见小熊的踪影,那么熊妈妈自然不会离得太远。吴茜寻虽然没被安排前来刷脸,但技术天才张矩来了,可想而知…铁君子他老人家哪敢放着这样的宝贝疙瘩随意乱跑? “不错,数月潜心修行,面上确实有些风霜了。”吴山主一上来就摆出一副挺熟的谱温言招呼道:“你是逸才,大山主是名师,此番际会真是五州少有的幸事,可叹啊,可叹。” “师父的剑我半点都没学到,旁枝末节倒是搜罗了不少。”杨御成面无表情地耸了耸肩:“不过收拾你手底下那群废物倒是够了,再怎么说我也是坊间有名的插芊大才,怎能以经历年岁论英雄呢?你说是不是?” “呵,脾气倒是更臭了。”吴山主哈哈一笑,这才终于露出了点毫不作伪的喜意:“这是我夫人,茜寻她娘,之前跟你介绍过的。” “见过女侠。”杨御成低头弯腰深施一礼,接着挺起腰板无奈笑道:“我来云响州之后,随便搜罗点什么信息最后都会搭到您二位年轻时那轰轰烈烈的侠侣故事上…” “如今一见本人我倒是明白吴山主为何对您这般死心塌地了,莫说韶华,就算现在估计都会有无数豪侠会被您迷得一头撞到门柱子上呢。” 这位据传比吴山主还要大上几岁的枫栖女侠岂止是风韵犹存?简直就是正当桃花,乍一眼看过去还以为是全面升级版的吴茜寻呢。 “呵,你不像插芊山人,倒是和宫里那些油嘴滑舌的二世祖有颇多相似之处。”轻轻挽着吴聆手臂的陈西雯微微一笑,媚态横生:“既然已经拜入大山主门下,那么你便也是云响修行圈的一分子了…我不敢颐指气使地对你说教,只希望你能和同辈人物多行亲善,彼此间也能留些路子。” 她扶额轻叹了一声:“茜寻那孩子…确实被我们惯坏了,不过你刚才也说听过我和老吴的故事了…我们这一路走来并不容易,若非万不得已,还请对小女手下留情。不要让我们这对苦命人再落得个老年丧女的下场。” “您放心,我对她已经没兴趣了,现在我查的都是些更大更有意思的东西。”杨御成刮了刮鼻子:“打小蛇是打,打成了精的蜕皮老蛇也是打…那我干嘛不去搞点大新闻呢?” “你看,我就说没事跑来戳这小子是自讨不痛快?”吴山主翻了翻白眼。 “我倒觉得挺好的,与杨少侠快言快语总比跟那些话都说不清楚的老东西扯皮要有趣得多。”陈西雯呵呵一笑。 不得不说,我也有同感。 “好了,贤侄,我们还有些事要忙。”失去耐心的吴聆甩了甩手:“矩儿刚入我门内不久,性子也直,还不太懂江湖上的规矩。你若乐意便多教教他,呃…也别把他折腾得太惨了。” 寒暄一阵,吴山主与陈郡主与诸人别过,在众星捧月之下迈向了人群中心。 小桔子一众对着他俩离去的方向深深施礼,久久都没有直起腰杆来。不得不说,无论吴聆与陈西雯当下正在谋划着什么,单这两人白璧无瑕的仗义简历就足够让人肃然起敬了。 到底是什么东西…才会将一对满腹正直侠义的神仙伴侣扭曲成家族式的阴谋集团呢? 这世道,这贼老天… “四哥,什么是江湖规矩?”过了好半天,小桔子方才抬起头来拽了拽杨御成的衣袖,十分好奇又颇为小心地轻声问道。 对了,我都忘了,这家伙混进观霞山之前就是个正经武侠迷来着。 “江湖规矩啊…”杨御成托着下巴琢磨了一会:“就是我看你不顺眼,我也能杀你,但是我不杀你,因为我比较牛批…大概就是这么个感觉?所有混江湖的人其实都是靠面子吃饭的。” “那…那你不要面子么?”小桔子眨了眨眼。 虽然知道你想问什么,但是…废他奶奶的话,老子当然要面子。 “我是靠这个吃饭的。”杨御成抬起左掌捏了捏,指节噼啪作响:“我是专门掀人家面子的那个坏东西,你可别学我…我自己都清楚自己是个会少年早夭横死街头的命。” 卫南溪与张呈铃立在一旁默默点头,深以为然。她俩长到现在这么大,就没见过敢在吴山主和陈郡主面前这般猖狂的憨货。 “我倒是觉得你应该挺能活的…”小桔子挠了挠后脖颈子。他虽然没听明白杨御成的解释,但心里其实也勉强构筑出几缕轮廓了。 可杀而杀,便是公义与法律。 可杀而不杀,即为江湖。 那么,不可杀而杀呢? 杨四哥又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好帅啊…刚才那个动作能不能再来一次?魏韶颜美丽的眸子中闪着点点星光。 “好了,刚才那事…先跟我去一个地方。”杨御成拍了拍小桔子的肩膀,接着转向一旁正在发呆的魏韶颜:“魏小姐,你接下来有空么?” 众人同时一愣。 “诶?”魏韶颜肩膀一颤,有些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接着如同连珠炮一般汇报起来:“我…我之后预定和父亲还有大哥一起参加会议,那个…我不去也行。会议结束之后还有晚宴…我不去也行,家门规定要在晚上九点之前洗漱睡觉…不过,不过我已经长大了!不睡也行…!” 呃… “意思就是…有空呗?”杨御成维持着礼貌的微笑挠了挠头:“我有些事想要问你,和小桔子的事并行处理…不会占用你多长时间的。” “可以!”魏韶颜踏前一步,声音都高了八度:“问,我一定知无不言!” “那,那请跟我来这边…”杨御成干笑了两声,他也搞不清楚,平时文文静静的魏小姐怎么会突然变得这么咋咋唬唬。 “我,我去那边吃个虾球。”卫南溪一把抓住张呈铃坚实的臂膀,火速撤离现场。 年轻真好啊…望着风风火火离去的两人,杨御成不知为何在心底发出了这样的感叹。 大人物有大人物的会议,小孩子有小孩子的娱乐场。无关窗外是否悬挂着两颗太阳,已成定式的社交体系是无法轻易动摇的。 云响毁灭在即,大家该吃吃该喝喝,这世界其实没那么容易冒出电影里常出现的群体恐慌景象。大家一路越过了不知多少艰难险阻,早就学会将心事藏到心里了。 但是…有些人是藏不住心事的,而且他们很着急,非常着急。 “尹师姐,葛长老?”带着两人一路行至碧方夏家专门为陈露凝开辟的小院跟前,杨御成望着立在门口的两位师长,略带疑惑地转头望向雪隐用目光询问起来。 他俩来这干嘛? “别问我,屋里的情势有点…”雪隐点了点亮着灯的幽静小屋:“我知道你们这些自命不凡的家伙都不爱搞那种世俗的形式主义,不过…我个人认为接下来还是需要有人替你站台的。” 站台…?什么情况? “没事,多谢了,只要是你的安排我都会全盘接收。”杨御成笑了笑,又朝身后略显紧张的两人点了点头,最后才向两位门内高人致礼道:“社会经验这一块我确实不行,那就麻烦两位尊长替我这新入弟子多担待一番了。” “你们谈你们的,我就看看。”葛长老抚掌而笑,尹师姐也静立一旁点了点头。 她是个淡薄性子,杨御成刚从小妖矿山里被拖出来的时候陈奉礼与黎寻臻都炸开了锅了,尹师姐也没有多说多问什么。 重梦和重梦也是有很大区别的呢。 “走,让我见识见识这小破屋子里能有什么修罗地狱。”语毕,杨御成瞅向雪隐。 “我在外头呆着就行了。”雪隐挠了挠脸:“里面有点…太沉闷了。” 说得我都开始怕了。 咔啦,推门而入…我靠,大家都是年轻人,要不要把气氛搞得这么沉重严肃啊? 外面五山联盟四大世家那些成名宿老不都有说有笑的么?干啥呀这是… 陈露凝将一条美腿搭在太师椅的扶手上,满脸无趣地摆弄着手中的小物件。在她身后,茄子脸侍卫与一名看起来就不简单的紫衣文人正立当场,一人满面戒备,一人垂眉不语。 不是,你能不能乖乖坐好啊?我都看见了,不对…是角度再偏一点就能看见了。 赵抚兰的脸在烛光侧映之下简直能把走错门的魑魅魍魉吓得哭喊着跑回家,他端坐在椅子上身体微微前倾。左右手各站着一位颇具武者风范的裹巾武僧,以及一位长衫赤足,光是看上一眼就能让人呼吸加速的绝美女子。 嗯?那女人…我绝对没见过那张脸,不过怎么感觉…有点面熟呢? 给人压迫感最强的自然是洛极乾,这位帅到离谱的小剑神正抱着他的宝剑靠在椅背上,双目微闭宛若睡狮。两位侠客靠墙抱剑呆在他身后三步开外,一位是英气极盛的劲装女修者,一位是满面疤痕的中年猛男。 呃…我敢肯定小剑神已经睡着了,而且他身后那两位猛人应该也差不多了。 “来了?”赵抚兰朝杨御成身后的一大票人微微点头,接着伸手指了指屋内空着的第四张太师椅:“坐,我们可以开始了。” 陈露凝瞥了一眼,似乎感受到了杨御成的炽烈目光,冷哼一声放下掌中物件合腿坐好。 “呼…呼…咂巴咂巴咂巴…”帅如小剑神,就算在打瞌睡时也不可能发出这般没品的动静,这是杨御成在心中给他配的音。 我记得神幕阁那会差不多也是这个阵容,怎么过了半年仪式感一下就拉满了呢? 哎,人数会稀释关系,真难想象外面那场百人大会会是什么样的风景。 开始,决定天下走势的会议。 第二百八十五章 赤目上人 “汇报情况。”陈露凝打了个呵欠,十分不耐烦地瞥了一眼小桔子。 “呃…是的,回禀殿下…”小桔子紧张地愁了杨御成一眼,接着躬身致礼。虽然并非出于本意,但在观霞山中作为掌门看好的内门弟子厮混半年,就算再傻也能知道面前这位颇具威严的绝美女子到底是什么身份了。 “说重点。”陈露凝冷冷道。 “是!”小桔子打了个激灵:“半年前夜心王一派袭击神幕阁时,用来禁锢崇亲王的铁楔的成分已经查明了,是杨四…少侠让我…” “说重点。”陈露凝弹了弹手指。 “楔子内含的神秘镔铁来源于雷行州双柳山地区,应该是从某处遗迹中…” “不可能,回去再查。”陈露凝平淡地打断了他的报告,又观赏起了自己的指甲。 “殿下…”赵抚兰无奈地叹了一声。 “双柳山周围根本就没有铁脉,也不存在什么未被挖掘的远古遗址。”陈露凝面向赵抚兰:“就算陈西雯与颜彻有所勾连,谋划了现在这一连串的乱局,但在皇城内部完全没有话语权的她也绝不可能悄无声息地调动雷行州的资源。” “若是有其他王公为她站台呢?”杨御成用眼神安抚了一下小桔子,接着转头问道。 “别的地方倒还有可能,但双柳山是在天赐三王之一,治亲王的直属辖区内的。”陈露凝摇了摇头:“他是陈厚崇的皇雷导师,你们可能不太懂,紫电与紫电只有在双方完全信任对方的情况下才能产生共鸣…换句话讲,陈厚崇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之所以能在那位置上坐这么久,全都是治亲王在背后替他撑腰。” 绝不会相互背叛的羁绊么?有意思。 “嗯…倒也有理。”赵抚兰皱着眉头沉思了一阵,接着尽量平和地对小桔子说道:“张匠师,你是如何确认铁楔材料的来源的?” “这个…这个…”赵抚兰虽然长得吓人,但待人接物还算真诚温和,小桔子很快便从被否认的失落中缓过劲来,踏前一步言之凿凿地说道:“是通过对比,我这半年来通过云响州本地的几座大集运场,大概对比了两万多件来自五州全境的金属样本,最后才找到了这个…” 言语间,他从怀中掏出了一枚沉甸甸的布包当着众人的面拆了开来。里面正是当初杨御成交给他的其中一枚铁楔,还有一块是类似某种金属工艺品的破碎残片。 铁楔上的涂层已经被他擦去了一部分,显露出了内中那深沉的金属光芒,至于另一个让人摸不着头脑的物件,大家也很快就通过小桔子的展示明白它是用来干什么的了。 咔啪,铁楔尖端在他手中十分顺畅地嵌进了那块金属残片之中…哎,两者接触面上的铁锈都长得一模一样,简直就像是在数万张碎块之中找到了两枚能完美嵌合的拼图一般。 接着,小桔子将那铁块背面转向众人,只见上面十分清晰地刻着“雷行州宏图辖区双柳山-甲叁叁陆玖贰号-遗存发掘归档-伍贰零伍”。 “嘶…”陈露凝皱着眉头倒吸一口冷气,满脸不爽地转向杨御成恨声嘟囔道:“我自从认识你以来就没遇见过什么能用常理解释的事…” 怪我是?怪我是!? “辛苦你了,小桔子…我真的没想到你会做到这个程度。”杨御成满怀歉意地说道。 “我其实本来也没打算查得太深,结果搞着搞着倔脾气就上来了。”小桔子羞涩地揉了揉脖子:“不妨事的,杨四哥。我作为匠人,这点刨根问底的劲还是有的,我师父他才厉害呢…” 师父…说的是那位铁匠? “多谢你了,张匠师,云响州有你这样的人真是一大幸事。”赵抚兰感慨一声,又陷入了沉思:“不过确实如殿下所言,我也未曾听说过双柳山那片有什么遗迹或者大型墓葬…” “但这东西绝对是在那块挖出来的。”陈露凝抬掌一捏,空中电流微震,小桔子手中的金属嵌合体竟然直接被她吸了过去。 “先头的数字是文物管理局,访古阁的常用标识…前面是发掘地点,后面的是责任团队的编号信息,以及物件的用途和专属序号。”陈露凝打量着手中的铁块叹了口气: “那群死拧死拧的老学究是不会在这事上搞出差错的,至于为何这玩意会流入坊间…应该只是内部的腐败者在盗窃藏品时顺带着捎出来的边角料,无人在意的那种。” 也就是说这玩意已经被彻底研究过了,而情报机关的领袖却毫不知情…那么就代表有关此物的一切课题都不是什么大不了的项目。 “我有个想法。”杨御成指着陈露凝手中的金属嵌合体说道:“一路走来,受尽无数启示,现在我终于有点头绪了…这东西可能根本不是被“挖”出来的,而是被现场制造出来的。” “喔?”赵抚兰眼中灵光一闪。 “咱们俩都见过武煞罗,对?”杨御成朝他耸了耸肩:“它在临近崩溃前浮现出的那些“相”,那些不合常理,也不具备任何我们熟悉的特征的奇异生物的样貌…我起先觉得那些东西有可能是曾经存在过,但已经灭绝的,或者是随着其他大州消失而被抹去的古老生命。” “现在回想一下,其实那些大概率都是“从未存在过”但“终将出现”的东西。创世仍在继续,但新生的武煞罗尚处幼体,连原本的九相都没找回来…而我和殿下在鲸玄号中遇到了武玄思,用屁股想都能知道它没有在好好履行灭世的职责。” “你的意思是…天道摇篮与各路在世神只填补了武煞罗目前缺失的部分功能?”老六点了点头:“有没有什么证据?” “这就是我会请魏小姐过来的原因。”杨御成转向魏韶颜礼貌一笑:“魏小姐,牝鹿鼓你有带在身上么?可以借我一下么?” “可以!”魏韶颜呼啦一下将牝鹿鼓从腰间小包里掏了出来,接着边翻腾边嘟囔道:“您等一下,这个是牝鹿鼓,这个是百化齐生符,这个是定上铜绸盘,还有这个,这个是我的本命玉…” “等等等等…有牝鹿鼓就够了!”杨御成赶忙拦住即将掏出全部家当的魏韶颜,双手接过她递来的牝鹿鼓,十分疲惫地笑了笑。 大姑娘是真实诚啊。 “诸位且看…听我号令,醒灵现身!”杨御成一手端着牝鹿鼓,一手悬于半空轻捏激发胸口挂坠。和煦微光于屋内荡漾而起,那精致的小小手鼓微微晃荡一阵,很快又没了动静。 嘿!?老子还治不了你了是? “大姐,给点面子,说正事呢…你这样搞得我很尴尬诶…”杨御成硬着头皮把大脸轻轻凑到牝鹿鼓跟前,好话说尽,利逼利诱,那脾气明显不怎么好的器中灵物才终于有了点反应。 “啊,鹿灵…”魏韶颜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盯着浮现于鼓面的青翠小鹿,她自从接下这件法器以来可就没见过几次内中器灵。 “你们看。”杨御成捧起正在自己掌中不满地刨着蹄子的大角牝鹿:“这世上没有长角的牝鹿,至少在咱们的认知中是没有的…但这一尊器灵的样貌不论怎么看都太过自然了。” 所谓器灵大多都是人为主动捕捉的妖物与游荡灵体,当然也有通过各种手段无中生有孕育而出的例子。只不过,非自然的产物在外貌与灵智方面都相当的一言难尽…而牝鹿鼓中的树角鹿灵显然不在此列,那小脾气是真的大得很。 “没错,因为这位小朋友是树生灵。”赵抚兰身边的美丽女子突然开口道:“人为水生灵,鸟兽为地生灵,虫蛇伏焰生…树生灵则是这一阶大创规律的核心产物,也就是该有而未有之物。” “御成小友,你注意到很关键的东西了呢。”她眨了眨眼笑着夸赞道。 您是哪路神仙啊,一开口就念设定集是?话说这大姐怎么看怎么眼熟啊… “您怎么看?”赵抚兰扭头问道。 “牝鹿鼓与牝鹿灵一体共生,既非执念缱绻,也不是巨力掳获…其源自天隙那便是孕于天隙,御成小友的猜测不无道理。”女子笑眯眯地扫了一圈洛极乾之外的吉祥三宝,最终将视线定格在杨御成这边:“还是看看我们的小天才怎么说?” “呃,如前辈所言。我的想法是…创造新物种并不难,但其基底绝不能是既存之物,就像小妖矿山里感染了敌龙寄生虫的覆漆死眼,还有伊扎塔特下的活动铁俑。”杨御成将鹿灵放到鼓面上递回给魏韶颜: “那些都是失败的造物,不具灵性…这些规则神知道,我知道,常人却难以通晓。颜彻占据北地三郡剖解神尸,借机搞搞实验整出点副产品来倒也合理…各路妖魔已经开始活动了,他会急着开海破云想必也是形势所逼。” 陈露凝放下金属嵌合体抬眼望来。 “矿洞下的那位长发暴露狂,那个“东西”…他的原话是这么说的:上人正在找你,你却自己跑过来了。”杨御成与陈露凝对视起来:“潜藏在鲸玄号最深层的东西,那个所谓的“上人”…也许祂就是这一切事件的元凶。” 至于“一切事件”内都包含什么,云响州的雪灾与明王宗引发的逆星落到底是否与其有关,这就得在深入调查之后才能得出结果了。 “上人…”赵抚兰沉吟道。 “赤目上人。” 屋内众人同时一惊,齐刷刷地向着发出声响的方向望去。 呦,您睡醒啦? “为什么都在看我?”小剑神放下佩剑,颇为疑惑地撇了撇眉毛。 “你长得好看,大家喜欢看你是很正常的,习惯就好。”赵抚兰打了个哈哈:“极乾,你刚才说的赤目上人是什么意思?” “一只异龙,天生残缺,吞噬了神格。”洛极乾平淡说道:“它现在是天立九柱之一,就排在我的名单首位,杀尽纸上写的东西…这就是我下山之后要做的第一件事。” 听你这话的意思,该不会我也在名单上?杨御成无端打了个寒颤。 嗯,虽然我知道有些东西不该问,也不能随便乱问,但是嘛… “天立九柱是什么东西?”杨御成故作无辜地嘟起嘴巴,拉高声音漫不经心地问道。 唰啦—————— 一瞬间,屋内的气氛压抑到了极致。除了座上四人与那位赤足女子岿然不动之外,所有人都在激烈摩擦的火花之中抽出了兵器。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就是喜欢看你们这帮麻将脸剑拔弩张,浑身炸毛的狼狈模样。 第二百八十六章 裂隙难合 “熄火,熄火…你们还能把这一屋的人全都给灭口了不成?”葛长老单手前身,自脚底升出一股无边恐怖的沉重气势,脸上却依旧笑吟吟的。 感觉就跟背后起了个炸弹似的… “在下也认为葛大先生说得有理。”陈露凝身后的紫衣文士哗啦一下收起打开的折扇,风度翩翩地朝屋内众人敬了一圈礼:“若真在此处大打出手,只怕咱们谁都讨不到好处。诸位都是人尽皆知的天下名宿,何至于连一位少年的无心之言都容忍不得呢?” 这位重梦修者看着比杨赐信都年轻,还真应了那句朝中有人好进步的老话了。 “你们这帮朝廷鹰犬倒是乐意息事宁人。”疤脸猛男浅握着抽出了半身的赤铜配剑:“我不在乎那孩子说了什么…今天我只是想看看,我这把剑到底入不入得了你们的眼。” 喔,葛长老,敢情您还有官方背景呢? “生命可贵,此方幽室乃主家好心出借,莫要践踏了善施者的好意…”裹巾武僧将粗厚的手帐利于胸前,用低沉的嗓音诵了声佛号。 “呵,生命可贵?”英气女修冷哼一声:“现在开始害怕手上沾血了?那楼台郡天船胡家的一十八口人命债该由谁来偿?” “房剑侍,论起血债…你与我之间倒还有点东西需要理一理呢…”尹师姐微微睁开双眸,这是杨御成自从认识她以来,第一次从这位恬静淡然的师姐身上感受到那火焰般炽烈的怒意。 大家都是老熟人呗。 场中只有两人没有表态,茄子脸能成为第三皇女的亲随护卫,修为绝对不会比屋内的任何一个人弱上半分。但从面相上就能看出来了,这是条不会叫唤,只会吃人的阴沉老狗。 至于那位笑意盎然的赤足女子… 纯纯的看猴。 砰!陈露凝一掌拍在身侧桌案上,茄子脸与紫衣文士谨退半步,躬身致礼不再多言。 小剑神没搞什么大动作,只是轻轻将怀中佩剑偏转半寸。刚才还剑拔弩张的两位江湖豪侠一下子就熄了火,咔嚓一声收剑回鞘同样后退半步,眼观鼻鼻观心,宛若两尊雕像门神。 “哎…”赵抚兰长叹一声,无奈地摇了摇头。裹巾武僧解开暗中结出的辉煌佛印,不声不响地退到回了赤足女子身边。 至于我…我倒也想搞个帅的,问题是身后这两位爷哪是我能惹得起的? 索性两位尊长还是比较给同门面子的,而且葛长老也是主张莫生事端的那一方。 待众人悄然收回架势,早已吓呆的小桔子与魏韶颜终于喘出了一口气。 “老四,你可能不太清楚,蓝莓山中人历代都肩负着守护世间安宁,斩妖除恶的使命。”赵抚兰拈了两下不存在的胡子:“有些事于世人来说知晓无益,故此极乾他可以说,你却不能问…如若不然就会被视作对蓝莓山及其合作宗门的挑衅。” “天下第一的派头嘛,我懂的。”杨御成靠在椅背上翘起二郎腿,直视着又一副快要睡着了的样子的洛极乾:“我不是不明事理的人,不过呢…老六,你也不是不懂我。” “我不需要被“视为”挑衅蓝莓山,我就是在直接跳他们的脸…”风北恶少脸上的笑容满溢邪气:“所以,我郑重地,极尽耐心地再问一遍…天立九柱…是什么玩意?” 空气简直就跟凝固成实体了似的,如果说刚才那回是点炮仗,那么这次这间幽静的小屋只怕真的要变成屠宰场了。 “哼…”洛极乾睁开双眼,眸中凌厉尽现,嘴角却不易察觉地上扬了十五度。 妈呀,这小子又把小剑神给逗笑了!?等等,我们为什么要说“又”? “雨落州,雨池山,你去了就会知道了。”笑容迅速褪去,小剑神淡淡答道。 好,我去的时候一定要带面鱼粒粒大人的旗子插在山顶上。 重要的事情在照面时说完,接下来的流程就是吹水与交换情报了。首先,想要解决云响州当下乱象的话,大概率得把那劳什子“赤目上人”给揪出来暴打一顿… 陈露凝会继续在云响州行动,代替太后调配四大世家。她与赵抚兰口头签订了暂时性的停战条约,也会分出一部分精力调查双柳山与夜心王一派的联系。 洛极乾与杨御成都是被宿命与使命牵引至此的打工人,当然,他俩都是站在赵抚兰那边的。想必这也是陈露凝会主动提议暂时议和的原因之一,这位姑奶奶可不会讲什么人情世故,强弱与价值才是她衡量万物的唯一标准。 别看对面是俩沉浮一个虚想,真把他们惹急了指不定会节外生枝搞出多大乱子呢…尤其是杨御成这个阴晴不定的捣乱大王。 境界与境界之间的区别如果说是天堑,那么同境界之间的差距就是山顶与谷底。真正的强者无论身处何种境况之下,一定都是站在同辈巅峰的那一个。 别的不说,刨去间宫忌这种怪物,把整座云响州的沉浮修者全都拎出来,估计也没有哪个敢说自己能跟老四和老六碰一碰的。 虽然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但总会有分子和分母。人比人气死人,这就是现实。 云响峰会将在明日正式开启,届时四人也会代表各自的势力参与讨论流程。说是峰会,无非就是简单扯皮一下该分几路由谁指挥,何时进军墟螺县讨伐菩提残部,重点则在于当下与事件后续的利益分配。 集云响群豪之力,还能解决不了你一个小小的明王宗么?至于逆星落…天师太后现在都尚未离开,高尚如他们,怎么可能罔顾万千生灵的性命对这一切坐视不管呢? 菩提残部虽然破败,但也是瘦死的骆驼…哎呀,他们的人手与宝贝,想想都开始馋了。 “哦对了,赴月宫找你有事。”离开之前,杨御成突然想起来好像还有件事没办,扭头对陈露凝说道:“是他们的三先知之一,沙维尔?阿斯匹安,你认识么?他本来是想直接找太后大人的,但我琢磨着我这小身板也没资格去给那种大人物传话,就直接撂到你头上了。” “沙维尔?阿斯匹安?”陈露凝皱了皱眉头,与身边的紫衣文士交流一阵:“晾着他就是…算了,告诉他今晚…算了,无炽,你跟这小子过去,直接与他商议相关会见事宜。” “遵命,中郎。”紫衣文士欠身施礼,接着转向杨御成微笑道:“杨少侠,麻烦您了。” 没事没事,杨御成摆了摆手。 “老四,我也想起来件事。”赵抚兰也顺着气氛走上前来:“还记得我之前有事找你不?结果你和殿下扭头一猛子就一起扎进小妖山了。”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来着。”杨御成挠了挠头:“这对于我来说感觉都是前世的记忆了…所以,啥事?直接写信不就行了?” “我也是代人牵线。”老六跟一旁笑吟吟的赤足女子对视了一下,接着无奈地转过头来从怀中掏出一枚巴掌大的五彩小风车:“拿着这个,再带点零食啥的,挑个人少的地方吹两下…总之让这玩意转起来就行,之后你就能遇到她了。” 杨御成接过风车点了点头,又特意瞅了赤足女子两眼,到最后也没认出来她到底是谁。 怎么这眼熟呢…怎么这么眼熟呢? “麻烦你了,跟我搭上线的应该都是麻烦人麻烦事。”杨御成苦笑一声。 没事没事,赵抚兰摆了摆手。 商议完毕,三人齐齐转向洛极乾。 没事没事,洛极乾摆了摆手。 “有点饿了。”小剑神清退两位高手侍卫,抻了个懒腰走上前来,露出了平时那副呆呆的模样:“抚兰,吃饭。” “殿下?”老六转向陈露凝。 “同去,我请客。”陈露凝用眼神跟茄子脸和紫衣文士交代了一番后续安排,接着捋了两下肩头长发疲惫说道:“还有…别殿下来殿下去的,要么叫我的官号,要么叫我的名字。” 或者直接学杨御成叫女领导也行。 赵抚兰与洛极乾同时倾身致谢。 没事没事,陈露凝摆了摆手。 “您两位我可不敢使唤,今天真是麻烦长老师姐了…小桔子,魏小姐,也多谢你们。”杨御成拍了拍走进屋内的雪隐的肩膀,咧嘴笑着朝葛长老与印师姐说道:“有什么事跟我弟弟说就行,接下来我得去干点私活…” 小桔子与魏韶颜一齐点头应道,刚才那一段是真的把他俩给吓坏了。 “去,去,年轻人多折腾折腾总是好事。”葛长老哈哈一笑捋了捋胡子,全无之前那般震撼人心的恐怖威慑力。 尹师姐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风风火火啊。”雪隐调笑了一句,接着拱手道:“葛大先生,尹女侠,请随我来,杜会长在内厅开设了鱼头宴…” 我也想去吃鱼头宴。 告别众人,杨御成同紫衣文士一齐走向大聚会厅,却在半途被伸手拦下了。 “杨少侠,我不想如此无礼,但是…中郎与赴月先知的会面将会是一件非常机密的事情。”紫衣文士无奈地笑了笑:“非常抱歉将您卷入其中,在非雷行直辖的领域我们总是人手不足…” “没事,我其实根本就不想陪你们跑完全程。”杨御成耸了耸肩:“你也听到了,我还有点私活要做,你乐意撇开我我反倒觉得省事了…呃,你知道他现在在哪不?” 紫衣文士笑而不语,伸手平摊,掌中倏然出现了一张按颜色以点位表示出的全息图像。凭感觉来看,上面显示的应该是场中的重要人物。 看来是不需要我多费心了。 “希望未来某天撒网抓我的时候你们也能用上这个,那场面一定会刺激很多。”杨御成叹了口气,与紫衣文士拱手道别。 “有关您的事项并不在我的职责范围内。”紫衣文士平淡摇头,指尖微动,立体图像上最靠近中心的黑白小点悄然消失无踪。 虽然不太明白你为何要跟我示好,不过官方的好处不拿白不拿。 这一天的气氛都有点太沉闷了,是时候该出去吹吹…嗯,夕阳与大光团日日同天,干燥细雪夹杂着龙熄热病原体的夏日暖风了。 哎,这什么地狱。 第二百八十七章 主线任务 赵抚兰只说要带点零食,却并未详细提示需要带什么口味的…糖豆奶糕是零食,肉干腌菜也是零食,万一人家不喜欢吃辣呢? 带“点”零食具体是该带多少?万一人家骨骼惊奇,胃口远超常人呢? 不过杨少爷要啥没啥,就是钱多,这种能用银子解决的问题都不叫问题。除了从江北满盈带出的近半家产,先前他主张投资的粒粒乐项目也开始逐步收到回报了。 新奇的口味,优秀的产品质量,尘箓世家的大力推广,再加上最近通过少年英杰会爆红云响的小熊猫歌姬,看板娘鱼粒粒… 说实话,这般天时地利人和全部凑齐,想挣不到钱都难。杨御成虽然大手大脚但也不会真的无脑撒钱,只是没想到…投资收益竟然来得这么快,这么猛。 云响州真的是块风水宝地啊,从各种意义上来说。 话不多谈,且不论望着肩负一大兜子各类零食,手端超大杯粒粒乐潇洒离去的杨御成时,小食店家老板心中有几多疑惑,只讲揣着小风车的加班少年心中有多少忐忑。 也不给地点,也不给时间,风车转两下就能冒出来的…那能是正常人么? 为了防止意外发生,杨御成特地左拐右拐,险些都快绕到先前与劳止泽相遇的城郊区时方才停下脚步。跟个刨坟贼似的撂下一身家当,掏出小风车怔怔地抬头望向天顶。 虽然苍穹耀如白昼,但月亮已经出来了,甚至还是毛月亮。当年李试武讲给他的第一个鬼故事可就是在这种月色下发生的。 呼…呼…白夜无风,那就只能人为造风了。 沙沙,沙沙,近处草丛一阵耸动。 嗅嗅,嗅嗅,那使劲吸鼻子的声音我这都能听清楚了,您老人家出来得可真够快的啊。 叮铃~不知从何处传来了风铃的响声。这动静杨御成倒是不陌生,只是…音效排列的先后顺序是不是出了点问题? “何人…扰我安…咦?是你呀,你怎么现在才来呀!”话音和语调与想象中的苍老干涩截然不同,反而是十足的奶声奶气。 杨御成皱着眉头望向声响源头。 那东西是个人类,人类幼崽,至少有百分之九十五点五的可能性是个女孩。当然,对方只是展露出了这么一副外形而已。 灰衣赤足,梳着可爱团发,整张小脸突出一个玲玲可人的小姑娘啪嗒啪嗒地跑了过来。她先给了杨御成一记颇具稚气的白眼,接着二话不说便翻腾起了地上的大包裹。 喔,能吃辣的是? “惊扰前辈歇息实非本意,小可…” “嚼嚼嚼嚼…行了行了,别整这套了。”小姑娘抄起滚过辣椒面的酥心米饼,又拎出了一杯密封好的鲜榨西瓜汁,不得不说,讲究。 “我…” “真是的,叫你你也不来,害我在这地方等了好半天。”小姑娘又翻出一袋五彩软糖,将其甩甩拉伸到极限这才跟嗦面条似的吞进肚里:“不过你倒还算有点良心,带来的都是我爱吃的,勉勉强强原谅你!” 拜谢圣恩,拜谢圣恩。 “流离王那个小混球占了鲸骨船,赤目上人又在跟一群佛来陀去的怪家伙一起打地脉的注意…真是,真是太不把我放在眼里了…咳咳!”她气呼呼地一口猛灌下去大半碗腌萝卜块,结果不出意外地呛…也有可能是被齁到了。 杨御成无言地递出了手中的粒粒乐。 “这是什么呀?滋滋…哎!我没喝过哎,这个好喝!滋滋滋…”看来粒粒乐对世间万物都有着一击绝杀的强大效果呢。 现在至少可以肯定,这一尊大概率不会是在北地三郡吃过香火的座上铸像了。 “好了,来。”勉强解了嘴馋,小姑娘将手在灰袍子上擦了两下,迈着小兔子似的轻快步伐斜角倒退数米,十分自然地招了招手。 呃…来什么? “动手,别留余力。”小姑娘眨了眨眼,伸出小拳头点了点自己的胸口。 杨御成眼角一颤,不经意间抬了下头,这才发现无论是雪花,还是空中飞鸟都已经如同按下了暂停键一般停滞住了。 “好,那我来了…!”杨御成将包裹稍稍推远,压身弓马,左手白花右手黑焰倏然涌起,片刻之间就在体内积蓄起了无比恐怖的力量。 黑流,白滞… “啊?你还得先蓄个力吗?”小姑娘十分不解地嘟起嘴巴,高声问道。 呃,其实是不用的。但我这个人怎么说呢,还是比较注重仪式感的… 出! 黑白同往,影化细线。这是杨御成自出道以来在常态下打出的最快,最猛,角度与精准度都是最为完美的倾力一击。 事情很不对劲…自己在勇闯小妖矿山时那般透支力量,又在末尾正面硬吃了一发地脉之力分流而出的散射激光炮。 虽然那威力大部分都被武玄思抗了下来,但按照自己以往的经验,经历这么严重的损伤之后半个月下不了床都算轻的了。 但是…我现在却感觉很好,比任何时候都要精力充沛,甚至隐约间有点瓶颈松动的开明念头。于插芊山半年的系统训练在经历生死磨难之后终于开花结果了么?呵呵…小说都不敢这么编,我什么斤两我能不清楚? 是那长发男子打过来的钻形结晶,还是被我吞下去的武玄思残片在起作用? 嗖…唧。 黑白双铳在达到小姑娘身前三寸时硬生生地停了下来,特效挺恐怖,结果连人家的头发丝都没能吹动半根。这结果杨御成虽然预想到了,不过实际体验下来还是会感觉有点受伤。 “都说了,别留余力呀。”小姑娘随手一指点灭黑焰白花,颇为不满地撅起了嘴。 好,好,不留,不留。 杨御成深深吸了一口夏夜晚风。 天染墨,地涂雪。 黑流顺斩,连顺斩,再连顺斩!婆娑斩,百花袈裟斩,天行焰“璨”字剑…风云无常!! 浊世行…天命,一现———!!! 黑流独行,六天日冕!! 白滞,断龙首…天穹断铡!白滞风起,大广尊王槌!白滞连天铳!白滞… 唰,小姑娘似乎失去了耐心。只见她简简单单抬手一捏,裹挟着足以敲碎无尽虚空的力量的灿烂白花便悄无声息地没了踪影。 呵,好一手点灭万物。老子自打出道以来技能就没甩得这么痛快过!白滞…嗯!? 小姑娘依旧没动,产生动摇的是杨御成自己那并不坚强的内心。 疑的是体内那不知从何而来的无尽能源,惊的是再起白滞时左手上冒出的东西。 极非破碎流转的炫目光点,也不是幽然飘舞的纯白花瓣…这了无生趣的,令人感到沉闷…甚至是绝望的灰色飞絮是什么东西? 一掌轰出,白滞破空。与先前习惯的巨力震荡完全不同,灰色飞絮自杨御成左臂平指的方向飘忽漫出,片片分明吸附在了它所能接触到的一切事物上。 接着,无论是岩石,草木,还是半空中凝滞的干涩雪花都在眨眼之间与灰絮同化…大概三息之后,除了小姑娘周身三寸与立足的地面之外,杨御成前方扇形近十米的区域全都被削成了一片凹凸不平的空白地带。 腐蚀。 这是…什么东西?白滞怎么变成这样了?为什么…那灰色飞絮给我的感觉竟是无比的凶险?简直就像是… 会刺穿自己下颚的毒牙。 “就完了?”小姑娘等了半天,才对正呆呆望着自己毫无异常的左手出神的杨御成喊道。 “啊?嗯,完了。”杨御成将左掌捏成拳头,回过神来应道。 小姑娘踱步到他跟前,眯着眼睛上下打量了好一阵,最终无奈地摇了摇头:“你怎么会这么弱的呀?不应该啊…是过来的路上乱捡东西结果吃坏肚子了吗?” “真是的话就好了,刚才那几下就是我百分之二百的超常发挥了。”杨御成喘匀气息,略显羞涩地挠了挠头:“您看我这个…有什么说法没?” “没说法,你就等着被赤目上人吃掉。”小姑娘面无表情地呛了一句,接着又十分为难地低下了脑袋:“哎,要是真让它把你给吃了那麻烦可就大了,我还想多偷偷懒呢…” “那要不我自绝一下?”杨御成耸肩道。 “喔,这倒是个办法!”小姑娘抬起头来忽闪着大眼睛:“那你先死一下,胜败乃兵家常事,大侠请重新来过!只要你不在,赤目上人也得被迫缩回老家等待时机了,不过…” “哎呀,不过你要是提前死了,云响州就会被抹掉呢…虽然走这条路也未尝不可。”她又跟个小大人似的托起下巴沉吟道:“可是这里的东西那么好吃,毁了多可惜呀?怎么办呢,怎么办呢…” “呃…您预想中我最差也该有什么水平?”杨御成满面疲惫地叹了口气。 我这刚离家一年都没到呢,新手教程都没过完呢,你们怎么一个个的都指望我开局就能玩出中后期的花活? “再不济也得有循一刚成年时的水平?”小姑娘恨铁不成钢地跺了跺脚。 循一又是哪路神仙? 他…或者她成年时又是什么水平? “对了,我想到了!”还未待杨御成接话,她突然将小拳头拍到掌心上,脑袋顶仿佛冒出了小灯泡似的恍然大悟道:“先做做主线任务!” “主线任…” “先做这个!”小姑娘也不知从哪掏出了一个小本子,不由分说地翻了起来:“嗯…《瞳笃碧方遇故人,峰会落幕乱阳雪》,奖励是…铜钱八文,经验值一百二十五点,破旧的皮衣一件,喔!还有三瓶初学者回复药水呢!” 啧。 不是,等一下… 主线任务的奖励竟然这么丰厚!? 第二百八十八章 佛下武士 我是真的搞不懂这个世界了。 “你会用剑吗?”小姑娘收起本子翻手一招,一个绣着小熊图案,比她人还要高的超级大包袱从天而降…她要给我发新手礼包。 “呃…不太会…”杨御成呆立在原地,看着她从包里抽出来的+15银河圣剑,眼皮直跳。 “喔,仔细想想你这么弱,给你好东西你也留不住。”小姑娘皱着眉头开始在包里胡乱翻腾起来,口中一边嘟囔着:这个不行,这个也不行…一边像翻垃圾一样挑挑拣拣。 埃文德尔的大圣象,无名英雄之枪,唤魔瑶心笛,阴阳相渐戟…等等,那个变身器似的东西是什么玩意?那贼有科技感的头盔又是啥? “怎么都喜欢往我这丢垃圾呀?”小姑娘嘟着嘴在包里随意扒拉着万千修行中人梦寐以求的各类“垃圾”,十分不满地碎碎念着。 那个…要不我替您处理一下? “算了,没哪个是现在能用得上的…你怎么长到这么大兵器专精还只有三级啊?谁家小孩到了这个年纪还没打过场仗啊?”翻了两分钟,她终于耗尽了耐心,转过头来开始数落这边。 “这,这就要打了。”杨御成蹲在一旁老老实实地垂下了脑袋。 “你看看你,将近一年都在干什么呢!”她叉着腰跟教导主任似的掏出了另一个小本子,随手翻开就是用涂鸦笔法画出的属性面板: “瞧瞧,瞧瞧!跟上个赛季结算前的属性对比一下,身法升了四级…还可以,耐力只升了一级半,力量和智力甚至退步了!搞这么多技能还分散着加点,你不会觉得自己很帅!?” 别念了别念了,再念我要哭了。 “听好了哈,前期过渡要注重专精一道,再趁着没进中后期的互相秒杀的阶段之前,尽量锻炼一下很难大幅提升的那些被动技能!”小姑娘扶额叹气继续说道: “人一辈子也就百八十年,环境随时势而变…现在这号都快让你给玩废了。你说说,你说说,我该怎么帮你嘛!让人吃了得了!” “真的很对不起,我已经深切地,痛彻心扉地,近乎绝望地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杨御成一脸狗腿地从零食包里掏了包炸薯片双手奉上:“我明白您说这些都是为了我好,是我不争气,辜负了您的殷切期望…” “哼!态度还不错。”小姑娘气呼呼地接过薯片用力拆开:“那你自己想个办法,反正按现在这样下去的话只有死路一条。” “这个…我窃以为,虽然我的基础属性这块大概是过不了关了…但应该还勉强能在体质方面上做些文章。”杨御成挠了挠头。 “体质方面?什么意思?”小姑娘抓了一大把薯片塞进嘴里嘎吱嘎吱地嚼了起来。 “就是…凡人的境界划分您应该知道?您看上面写的这个“天道化身”,这个技能介绍…”杨御成小心翼翼地指了指自己的属性面板: “您看这里写的:专属技能随境界提升增加固定百分比伤害与额外属性…” “嗯嗯,入乡随俗嘛。”小姑娘点了点头。 “从这方面切入的话…是不是我只要成功提升境界,就能把眼下的问题给应付过去了呢?”杨御成忐忑地抬头望向面前的小小指导员。 “好像是喔,怎么搞?”小姑娘一边吃着薯片一边含糊不清地回应道。 “呃…就,可以试试找人给我传个功。或者您那有没有什么那种…吞进肚子之后就能让人一步登天的灵丹妙药?”说实话,他只是想赶紧把这一章跳过去,估计就算真的跟那传说中赤目上人打起来都不会有现在这么累。 怎么可能会有那么方便的东… “有啊。”小姑娘将薯片包装袋仔细叠好塞回给杨御成,啪嗒啪嗒拍掉了指头上的盐粒,扭头折回自己的小熊大包跟前翻找起来。 不是?我的老天爷…还真有啊? “喏。”她抓出一枚…靠,光是表面上镶嵌的金银珠饰就足够在雷行都城,三环以内盘下一座三进三出的大宅子的小丹盒丢了过来。 杨御成怔怔地捧着手中那盈盈宝气直冲天顶的小盒子,整个人都已经石化了。 “你把里面的小药丸吃了应该就能直接冲到…叫什么来着?重梦?应该是,反正就是当前版本相对来说比较高的那个等级区间啦。”吃饱喝足,似乎开始有些犯困了的小姑娘伸手一招,杨御成怀中的小风车便被滴溜一下吸了过去。 “有什么副作用吗…”杨御成也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了,一边吸着冷气一边小声询问道。 “副作用?”小姑娘眨了眨眼,将手中的小风车随意朝身后一丢,只见那风车落地便噌地一下长成了足够两人环抱的高挺榕树: “应该会长胖个一两斤?你现在这身材还ok的啦,小孩子就是要肉乎乎的才可爱。” “那个,不是…” “好啦,拜拜啦,记得做主线任务喔。”不待杨御成多问,小姑娘一把扛起巨型零食包,挥了挥手嗖地一下蹿进了树干里。 那些零食本来就是给你的,干嘛跟做贼似的这么着急啊? 恍惚中,小熊包裹自行将带子系成了螺旋桨,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进行了原地升天的旷世壮举,雪与鸟鸣再次回归世界的旋律之中。 “上仙,大神,天尊,帝君?”猛然回过神来的杨御成迅速扑到榕树跟前就是一顿乱敲:“大姐!大妈?别溜啊!主线任务怎么做啊!?” 邦邦邦邦… 对方只是一棵树,并不想和你说话。 叹了口气,杨御成无奈地转过身体靠在树干上,结果低头一瞥脚下,刚呼出去的哀息险些没让他给一口咽回去。 脚底下出现了一枚指向左前方的半透明橙黄色箭头,没错…就是最常见的那种,懂的都懂。 下回能不能把自动寻路也给顺带着整上?不是…难道我还真得为了那点铜钱和经验还有一件破衣服自力跑腿不成? 说到底,一百二十五点经验值…算多的还是算少的?我现在人物等级是多少? 我… ………… 夏月白夜的碧方镇中央大道上,出现了一位失魂落魄,不断怀疑人生的异乡人。 他能够理解各路神只将人间视作游戏,只是一时还接受不了祂们竟然把这玩意量化得如此具体…还是说,只有这一尊是这样? “不好意思,这位兄台,请问您能看得到这个么?“杨御成抓住了一位正在赶夜路回家的幸运路人,无比机械地指了指自己脚下的空地。 “嗯?脚?”路人望着青石地板疑惑一阵,接着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猛然抬起脑袋,冷汗唰得一下就流了出来:“有的,有的,你有脚的。” “呃…不是,再往前一点,您能看得到这个东西么?”杨御成指了指自己脚下的任务指针。 “小哥,你别吓我…”幸运路人抬头瞅了一眼朦胧的月色,如临大敌似地缓缓后退了两步:“天,天可还亮着呢啊!” 哎… 道歉谢过路人,杨御成继续朝着任务提示的方向迈开了沉重的步伐。路人则怔怔望着他那形同僵尸的佝偻背影,不自觉地伸手紧了紧身上单薄的短衫。 再也不走夜路了。 碧方镇本就被抽骨案闹得人心惶惶,为了确保当下正在举办的云响峰会能够顺利举办,本地官府又一反常态地实施了戒严令。 这不是座商业城镇,不会有什么夜市之类的热闹场面…漫步数里连声鸡鸣犬吠都听不到的幽静蓝调正好十分符合杨御成此刻疲惫的心境。 这场景适不适合做任务我不知道,但是真的挺适合杀人的。 不过直觉…或者说脚下的箭头却在不断提醒着他,今夜自己大概率不会被安排打戏。 指引的终点已经很明显了。播幡塔,碧方镇的地标建筑之一,一座不知何时由谁出资出力修建起来的六角佛塔。 虽然经历千年风雨,这座佛塔已经被重新装修过无数次了,但内中供奉的核心却一直没有变过…菩提古闻十六护法之一,播翻天王的趾骨舍利与地蜕龙的逆鳞。 不用我多说了,故事都是一样的故事,无非就是怪物为祸四方,英雄闪亮登场。简单的异族斗殴口传口人传人,主角起个外号往经上一写,后世拉起围栏门票一卖… 哪会有正经人来打这的主意? 轻松翻过无人看守的外围院墙,跟逛大街似的晃开几个呵欠连天的巡逻僧人,杨御成疲惫地跟着指示迈入了佛塔不对外开放的内殿。 他第一眼看到的是那尊怒目横视,左掌托钵右手扬杵的镇厄罗汉像…文明真的是个很有意思的东西,菩提一教来自异域,但象征他们神只威严的各类铸像却都披上了风云人的外套。 这尊肌肉拉满的罗汉像身上怎么缠着羽带啊?或者叫…披帛?这玩意不是娘们穿的么?不是只有仙女才需要靠这个起飞么? 啧啧啧,有趣,有趣。 对面投来的视线越来越尖锐,当然,罗汉像就算再怎么吓人那也是死物。再者说,若比眼神凌厉摄人这一块,您还真的比不过正下方大大咧咧坐着的那一位。 也该搭理搭理你了,红眼小子。 间宫忌一手握着刀柄,一手啃着饭团,正像看到了什么脏东西似的盯着杨御成。他那猩红瑰丽的双眸之中满是嫌恶,眉角却又隐约透着几分疑惑与惊奇。 啪,脚下箭头倏然消失不见。 确实没错,这还真是主线任务。 第二百八十九章 赤青宿怨 他受伤了,他那靠坐在铸像基座前,机械性地往嘴里塞着毫无营养的食物的模样…简直就像条正在舔舐创口的痢皮野狗。 隔得这么远我都能闻到他身上传来的血腥气息,依然危险,依然凌厉。这小子其实是个非常有魅力的少武者,至少没有夕御前那种贵族千金下乡视察民间疾苦的剥离感。 冷哼一声,三两口吞下一颗大饭团,舔去指上米粒。间宫忌一手握柄抽刀,一手伸向静静躺在一旁的全新“法器”。 雨落须蓝会的最新杰作,srw-92“宰牛刀”霰弹枪。既能在周末阖家出游时带着你的小老弟打鸟打鹿爆西瓜,也可以手动装填二十米内轻松掀翻大象犀牛的独头钢芯弹。 看得出来传统武者小忌忌还是挺喜欢这件…不知从哪个倒霉蛋手上缴来的战利品的,砍人需要体力和灵力,阴阳术箭的威力也与本人当下的状态息息相关,但这玩意呢?只要子弹够多,神仙来了都得靠墙抱头老老实实乖乖蹲好。 我仍记得神幕溶洞中那几位黑衣刺客手里的小小滋水枪,如果当时须蓝会高层舍得给手下配点这种级别的装备…估计他们至少能多撑个两分钟呢,虽然对结果不会有什么影响就是了。 “如果你要拿那个玩意射我,我会非常,非常伤心的…”杨御成随意挑了尊净瓶菩萨像,擦了擦基台上的灰尘坐到了红眼小子的斜对面:“它再快也没有你的刀快,可就连你的刀都砍不翻我。” 间宫忌眼角一跳。别的不说,光对面这烦人精嘴里蹦出来的,那段无比标准流畅的桑原官话就足够他震惊五分钟的了。 “你跟谁学的这些?” “无师自通。”杨御成耸了耸肩:“不过我觉得即使没有语言,咱们也是能交流的。” “你这个虚伪狡诈,莫名其妙的家伙。也许你能掌握我们的语言,但我与你之间绝无交流的可能,现在…”间宫忌眯起眼睛。 “等一下,等一下。”杨御成摆了摆手:“内容暂且不论,你说话的语序有点奇怪…” “从我眼前消失。” 嗯,说他是痢皮野狗都算夸他了。 “去你娘的,红眼小子,当我是你爹呢?一天到晚给你惯的…”杨御成抽出别在后腰上的随身短铳往基座上咣当一拍:“来来来,咱俩就跟这对着射,谁挪一下腚谁是孙子!” “你来这干嘛?”红眼小子冷冷问道。 “你以为我乐意来?”杨御成气得直捶菩萨小腿:“老子这一整天就没消停过,上星期山那头的激光炮你看见了?我当时就在底下!” 哼,间宫忌冷笑一声。 真可惜,怎么没把你这孙子轰死呢… “我不是来找你的,我也不知道你为啥会在这,你就当这回咱俩是被命运牵上了一条线。”杨御成挠了挠头直切主题: “我遇到穹了,间宫穹…或者叫业斋法师。还有夕御前,徊隆,魍魉,这几个名字你应该挺熟悉的?我们可有的是共同话题呢。” 红眼小子再次哽住了。 “你是怎么知道这些…” “我说了,我遇到了。”杨御成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跟咱们年纪差不多大,活生生的那种…很难解释其中原理,呃…夕她还好吗?” 其他人都已经死了,魍魉在少年英杰会末尾时勉强算是碰过面,那么能用来唠家常的就只剩那位身材曼妙的千金少武者了。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鬼话,但你若是再敢直呼大神官的尊名…”间宫忌眼中红芒愈发鲜艳。 “怎么?砍了我?”杨御成啧了一声点了点自己的脖子:“你这个孤僻扭曲,奇奇怪怪的烂人。我是不是就不能跟你好声好气地说上超过三句话啊?下次不用再吓唬人了,直接照这来!” 你的语序不也挺怪的么。 间宫忌紧皱眉头,拉了拉缠在腹间伤口上的绑带。杨御成有多难杀他是知道的,不过让一位正统的王家武士妥协可没那么容易。 “听着,小子。”杨御成无比疲惫地晃了晃脑袋:“也许你我初次相遇的时候确实发生了点…不令人那么愉快的小意外。我也承认我平时表现得不太像个东西,但是现在…危难当头,前路尽是荆棘雾霭,没准咱们可以各取所需呢?” “贵族,商人,妖怪都会这么说…他们之间的区别只在于背叛的速度。”间宫忌眼中的红光暗淡了些许,语气也没有那般咄咄逼人了。 看不出来你小子还挺有人生经验的。 “我需要你的帮助。”杨御成叹气。 红眼小子细细打量了他一阵。 “我需要治疗。”半晌,他终于开口说道。 “成交。”一拍巴掌,杨御成站起身来将短铳揣回腰间:“跟我来,老六…呃,赵抚兰他也在附近,回到据点咱们在慢慢讨论。” 间宫忌点了点头,人却未动。 “又怎么…喔。”杨御成扭过头来刚要呛人,却在一瞬间读懂了对方脸上的痛苦表情。 伤得这么重?什么玩意会把你这等人搞成这样,还能让你活着跑出来啃饭团的? 杨御成三两步走到间宫忌跟前,轻轻穿过肋下支起了他的手臂。红眼小子倒也没拒绝,既然双方都放下高傲摊了牌,多余的掩饰便不再有任何意义了。 “我的天啊…你不会真的是拿着缴来的枪去打大象玩,结果反被狂踩了一顿?”尽管表面上看起来没什么大问题,但当两人身体接触的瞬间,杨御成便探知到了对方体内那,简直像是全身脏器都被撕裂搅碎般的恐怖暗伤。 “象?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间宫忌闷哼着在杨御成的搀扶下站了起,还没忘随手把他的新宝贝收到背上的枪套里: “我在按照你给的线索追查纱夜下落时,遇到了你们陆人的忍者组织。我不知道他们跟最近发生的事情有没有关联,不过我和你都在他们的抹杀名单上…率领他们的上忍…很厉害。” 我就说怎么须蓝会一直都没动静呢,感情是你在吸引火力呢是? “他们不是忍者,是杀手。”杨御成尽量轻柔地撑着间宫忌:“无所谓了,也没什么区别…你可得撑住这口气,千万别死在我肩上。” “嗯。”红眼小子老老实实地应了一声,垂下头去不再多言。 两人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挪动着,巡夜的塔内僧人自然不会是瞎子聋子,很快便有人察觉到了附近的响声,提着灯笼赶忙跑了过来。 “哎,你们两个,怎么回…” “滚。”“失せろ。” 巡夜僧人被同时抬起头来,目露滔天凶光的两位少年吓得一哆嗦,一时间竟然竟然想不起来自己在这种场合下该做出什么反应了。 接着,他看到了被撑着的矮个子背上那把,在灯笼映照下闪着冰冷光芒的超级凶器。 咕咚,咽下口水,僧人摸着自己的光头颤颤巍巍地原地转向,迅速退出了两人的视线。 没看到,没看到,我什么都没看到。 无事发生,空中光团在两人脚下照出了一道剑形拖影。飘雪潇潇,绸夜空飞鸟…这,想必就是传说中暴风雨前的宁静。 不得不说,这两位同样身负往昔传奇,却似乎生来就不怎么对付的乖僻少年其实挺合得来的…至少是在一致对外的前提下。 第二百九十章 观霞螺 赵抚兰的医术十分高超,只是杨御成与时月昙这种,要么呼吸回血要么装备拉满的怪物根本就不会给他展示才艺的机会。 不过呢…医术是医术,魔术是魔术,再高明的医者也不可能硬靠技术将一具尸体变成活生生的人类。延伸到此刻小忌忌的身体状况…把他丢到太平间里他都算最虚弱的那个了。 “是不是找个死灵法师过来反而会好一点?”雪隐一边搬来各式药箱一边自言自语道。 不愧是亲兄弟,这句话正是我想说的。 “忌,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来,看这里…这是几?”得知杨御成莫名其妙把间宫忌给捡回来了的赵抚兰风风火火地赶了过来,几人没有选择在人多眼杂的夏家大院碰头,而是来到了先前插芊山一众下榻的旅馆。 “二。”间宫忌平躺在床上,略显不耐烦地挥开了不断在自己眼前晃动的两根手指。 “赵先生,这位少武者…?”黎寻臻皱着眉头观察着红眼小子的伤势,轻声问道。 这座旅馆是插芊山华宗在外界的联络据点之一,从夏家餐会归来正准备洗洗睡的黎师兄让几人吓了一跳。不过他很快就冷静下来,清退其余弟子开始操办起疗伤事项了。 “不,英杰会的事想必您也有所耳闻,忌这孩子虽然怪力非凡,单论体质却与常人区别不大。”赵抚兰自然知道他想问什么。 “原来如此,这就怪了…”黎师兄点头谢过,又十分严肃地打量起了床上的桑原小子。 他虽然听不懂桑原语,但通过两人的声音交流,还有间宫忌那没事人似的神态就能看出对方似乎并无大碍…但问题是,眼前这位小哥从肠子到心脏,从中段脊椎到颈上软骨,几乎所有重要器官全都被震得稀碎,撕开衣服一看整个上半身都是大片大片的深紫淤血… 桑原人都这么淡定的吗? 红眼小子身上能看得到的体外创口只有腹部左上方的一道透骨刃痕,经过应急处理再加上肌肉自主收缩再生,这对有过实战经验的修行中人来说其实算不上什么大麻烦。 真正恐怖的是他受到的内伤,正如杨御成所怀疑的…这哥们要么是被大象狂踩了半个小时,要么就是被重梦高手来了一下狠的。 问题就在于,若真有重梦出手,你一个外乡小屁孩怎么可能从人家眼皮子底下逃出生天,再悠哉悠哉地跑到佛塔里啃饭团的? 说他此刻是具虚弱的尸体那是真的没在开玩笑,从基础医理来讲这小子确实已经死了,但实际上他还活的好好的,甚至胃口还不错。 “敌龙寄生虫?”抱着膀子靠在墙边,神游天外好半天之后的杨御成终于重新连上了线。 “不是,忌是不会感染龙熄热的。”赵抚兰摇了摇头:“老四,帮个忙?” “谁叫我把这小子给捡回来了呢?”杨御成笑了笑摊着手走到床边,结果被听得懂他话语的小忌忌狠狠白了一眼。 赵抚兰转向黎寻臻,闭口不语,不得不说这家伙沉默的时候那脸是真的吓人。 “黎师兄,接下来就是付费环节了。”杨御成也望向黎寻臻嘿嘿一笑。 “喔,哦!抱歉,我脑子没转过弯来。”黎师兄愣了一下赶忙站起身来。不死尸加上夜叉脸,任谁都得懵上一阵,情有可原,情有可原。 “该道歉的是我,黎少侠。感谢您的帮助,天师一脉日后定有重谢。”赵抚兰深表歉意,十分郑重地向黎寻臻施礼说道。 “不妨事,不妨事。若还有别的需求,让杨师弟招呼一声就可以了。”黎师兄连忙回礼,接着收拾好手边物事退出屋去,十分恭谨地推上了门。 脚步渐远,赵抚兰这才终于转回过来,与杨御成静静对视了三秒钟。 “你这师兄…” “我已经知道了,我们来瞳笃县之前,他上赶着凑过来的时候我就已经觉得很奇怪了。”杨御成点了点头苦笑一声:“但他不是坏人,他师父是朝中重臣的亲家…而且放眼天下,只怕也没有几人如你我这般,不将雷行官方视作伙伴的。” “也是,我们才是坏人。”老六努嘴应道:“希望不会害得你们同门相戕。” “呵呵,插芊六子我都只见过半撇…老大摆烂不玩了,任由一班师弟师妹三对三打擂台。”杨御成耸了耸肩:“再瞅瞅我家呢?一师传承尚且如此,一家兄弟尚且如此,更何况是一宗,一门,一山乃至一州一天下呢?” 四个大字,传统文化。 生命不息,内耗不止。 “很快了,一切都会改变…蒙世国起了个好头,接下来的世道就没有人能再靠解定式题混日子了。”赵抚兰叹了口气。 “我倒是不在意这些,既得利益者与后来者的斗争是永恒的,再怎么闹也不过是左手倒右手而已。”杨御成打了个响指:“破局之策不在主义和嗓门大小,而是在于灵,在于智,在于革…” “喂。” 两人顺着声音低头望去。 “我快死了。”间宫忌没好气地说了一声。 早就在一旁摆开一式医疗工具的雪隐嗤笑一声,有些时候乐子确实能跨越语言的隔阂。 “抱歉,忌,我这人一说起话就停不下来。”赵抚兰微笑着掏出一块木符,随手一丢将其定在半空,接着撸起袖子轻轻将指尖搭在了红眼小子的胸口正中。 “我就是在耗着你玩呢。”杨御成捏了捏指节问道:“所以,需要我做什么?” “忌的伤势过重,单靠缝补和药理是不可能收拾得了的。”赵抚兰指尖微颤两下:“而且他应该是在不知情的状态下中了庚子漆傀咒,那是福祥初代家主从风来王朝的大丹房里偷出来的断章残篇,雨落官方钦定的禁咒之一。” “简单来说这就是种能通过消磨灵魂,将活人变成浑噩行尸的阴险法子,只是下手那人估计也没想到忌的意志竟然坚韧到了这个程度。” 呵,有人想要小忌忌死,但是得在他定好的时间和地点死掉才行,是? “别跟我说什么意志不意志的,这玩意要是真的顶用,那群眉毛都快耷拉到地上的老和尚们早就圆满成佛了。”杨御成翻了个白眼。 “哎呀,情况紧急一切从简嘛。”老六讪讪笑道:“还记得你跟陈露凝在矿洞底下碰到的覆漆死眼不?那些东西就是用这法子的完本,在进行某种仪式时顺带着搞出来的副产物…” “忌这孩子虽然赶不到赤目上人那个程度,但好歹也继承了神力的碎片,怎会被一点微末术法的边角料版本轻易影响呢?” “难怪这玩意会失传了。”杨御成耸肩道。 “你就听他们放屁,庚子咒及其原本就算再不济对凡人也是有用的,而有用的东西只会“被失传”…时候未到罢了。”赵抚兰抬手一阵,浮空木符终于完成蓄力,缓缓展开了一道覆盖室内的透明力场。 “接下来我会将忌的身体与阵内一的切死物转回到他中咒之前的状态…这很难具体解释,你就姑且将它当成是一种回溯时间的异能。”赵抚兰捏了捏鼻梁:“事实上,抛开人情纠葛与利益交织,这就是我会被收进天师一脉的原因。” “我懂,我也很难跟人解释黑流能烧什么,不能烧什么,还有白滞为啥能搞出那么大的劲道。”杨御成呵呵一笑,没有多做纠缠。 “施术时我动不了,不能分心,雪隐也察觉不到场中的任何变化…”赵抚兰的表情逐渐严肃起来,压低声音缓缓说道: “第一,我需要你取出庚子漆傀咒的媒介,就跟之前在神幕溶洞里咱们做的事情差不多,觉得什么东西比较可疑直接上手抓就是了。” 杨御成无声点头。 “第二,如果有任何不合常理的事物出现在施术过程中…赶跑或者解决掉它。怎么做都随你,只要别打扰到我就行了。” “又难又简单,而且非我不可。”杨御成后退两步,压低身形摆好临战架势:“懂了,来。” 间宫忌无奈地闭上了双眼。 呼…赵抚兰高抬双手,两掌朝天,这次已经不用再像当时在圣墓里那样装孙子了。 不管在形式上表现得帅不帅,咒诀与术数都只是用来勾连天地神灵的工具而已。如果你准备调用的力量本就属于你自己,那喊技能名或者念叨咒文就纯粹是为了表演或者自我安慰了。 世界静滞,万籁俱寂。这简直就是神迹,虽然我两个钟头前才体验过一次就是了。 屋内三人倏然消失不见,整个空间只剩下了杨御成与定格浮空的木牌,还有呈现玄妙轨迹四散飞舞的耀眼尘埃。 场景飞速变换,被褥,食器,日月光影…三天,五天,一月,两月…这一切确实很容易被理解成时间回溯。只是赵抚兰做的更绝,他…直接把物质变化的进程给倒带了。 这是杨御成心中第一次浮现出“此子不除,定成大患”的想法,搞得他都乐出声了。 哐当… 所以,赶跑或者除掉都…嗯?哎呀,突然出现在角落的这个玩意…应该不是传说中的“不合常理的事物”?先放着。 人生真奇妙啊。 啪嗒,杨御成侧步前滑,左手探出三指轻轻一夹。那陡然现身的小黑块便乖乖地定在了他的掌中,一切都像预先排练好了一样。 神秘的小煤团,有人说你是敌龙寄生虫的尸体,但我却拨开了你这磕碜的外皮,见到了里面似乎是在昭示某种答案的龙鳞晶体…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贯穿事件始终的你,到底想要告诉我什么? 噗呲…时间归位,血浆飞溅。早有先见之明的杨御成已经闪到角落里抱起了膀子,其余三人则被陡然生出的异象惊得肩膀一颤。 “啊…!”身子一扭,间宫忌随即突然痛呼一声。嗯,虽然腹侧刃伤还在,但先前遍布他整个上身的青紫痕迹已经不见了踪影。 “咳…我的骨头…”咳出好几口血沫,他终于缓过劲来无力呻吟道。 “没想到你这么久以前就中招了…”赵抚兰看了一会陡然出现在房间角落的破碎尸体,又扭过头来瞧了瞧杨御成掌中的小煤块。 雪隐眨了眨眼,他跟杨御成混了这么久,神经早就被锻炼得异常粗大了。 真有意思,这世界真有意思。 在少年英杰会八强比赛的末尾,就在我身处血汐流的状态下对红眼小子挥出第三记白滞?截的瞬间,他中了那所谓的庚子漆傀咒。 同一瞬间,远隔千百里之外的瞳笃县碧方镇的东市旅馆中,在这座插芊山的隐秘联络点里,有个倒霉蛋被撕得支离破碎,血肉模糊。 杨御成回头瞅了一眼桌上倏然浮现出的陶瓷茶杯,还有里面那反螺旋形状的奇异茶叶。 滑稽啊,滑稽。 哎…先收拾下屋子,血呲呼啦的,吓到小朋友就不好了。 第二百九十一章 杀人夜 菩提残部,须蓝会,以及他们背后的神秘存在还有数也数不清的遍地内鬼…这只是四大世家及五山联盟要面对的冰山一角,更别提后续必将揭开帷幕的云响乱局了。 三方联合只论战斗力的话确实能对云响魔教形成碾压之势,但他们需要应付的可不仅仅是那么几个会唱曲儿的修行者。 什么才是云响民心的支柱?是高高在上,任侠如风,过往之处一地鸡毛的五山联盟?还是依仗官方狐假虎威,把控着市场与上升阶梯,风花雪月独领风骚的四大世家? 或者是遍立苛捐杂税,不作为,不表态,将天下民生视作博弈棋盘的雷行皇室…? 嗯…我不回答这个问题。当铁蹄奔涌,战乱纷起,当人们连得过且过这个小小的要求都不能被满足的时候,答案自然就会浮现出来了。 没人能成为民意的代言人,而民意…也不可能总是将人们引向正确的道路。 “如果你没什么重要的事情要说,我觉得我们可以加快步伐进入下一段了。”杨御成撑着脑门颇为不耐烦地念叨着。 怎么了?我觉得这个开头还挺符合当下情境的啊?说起来你似乎很久都没主动搭理过我了,搞得我好寂寞呢… “小煤块,房中尸,这么多事都能拿来介绍,你却跟这一遍一遍重复着嘟囔章节大背景…”杨御成摇了摇头:“算了,我不评价了,只是…马上就要进打戏了,能不能提提节奏?” 好好,你是老板,你说了算。 小忌忌在离开神幕阁之后进行了一段奇幻旅程,之所以称之为奇幻…呃,他在短短半年之内几乎把所有云响州本地的黑恶势力全都招惹了一遍,如果这还不叫奇幻,那我是真的找不到其他合适的形容词了。 这小子独自晃悠了大半年,除了“滚”,“别烦我”,“我不知道”这三条万能台词之外也没学会几句标准语。不过他行事已经算相当低调了…主角体质是这样的,不找麻烦麻烦找你。 那些边缘帮派就不赘述了。异乡武士间宫忌在跟着线索一路追踪自家公主的旅途中,先是遭到了云响府军的暗中追击,菩提徒众的围追堵截,玉鸣山与猎脊山的示威打压,以及连城工帮与金湍山的鼎力相助。 与放个屁都会被人记在小本本上的杨御成不同,间宫忌的故事大多都发生在官方势力羞于启齿并会极力掩盖的黑暗地带中。 传奇式的平推剧情在遇到同样跟没头苍蝇一般,四处乱蹿的须蓝会时迎来了终结。好巧不巧,间宫忌跟他们撞上的节点正好就是他快摸到三轮纱夜所在的时候。 须蓝会不由分说,拎着刀子拉开枪栓,追着心急火燎的赤目武者就是一顿爆碾。小忌忌这个气呀,打又不好打,追又容易被人抓到破绽,桑原传统的牛脾气往脑门上一顶,两边就热热闹闹的干起来了。 起先他还以为这帮黑衣皮裤人跟挟持纱夜的那群魔教混蛋是一伙的。两边在墟螺县郊外的针叶林中僵持对峙了三天,他才终于看出这堆无端凶狠的垃圾人纯粹就是来拿自己寻开心的。 两伙境外势力从云西一路干到云北,又从云北犁到云东,硬生生在地图上围着神幕阁画了个等边三角形出来。 跟着薛大先生的队伍只是今年须蓝会投入云响的其中一小支,小忌忌光是边逃边打就宰了二十来号职业杀手…可想而知,他们在人手问题这方面上应该不会存在多大压力。 三天之前,追击间宫忌的刺客小组似乎收到了某种紧急调令。须蓝会之中任务即为绝对,刚想撤离回返的他们却忘了,同事们一直没能解决的这坨桑原小麻烦到底有多麻烦。 他不止眼神好,耳朵也不错。 从血浆尸块中爬出来的小忌忌喘着粗气撩了下散乱打卷的长发,十分欣慰地擦了擦沾满烟尘与肉沫的“宰牛刀”。 接着,他看到了正站在不远处抱着膀子,表情相当复杂的那位鹰钩鼻老者。 精锐的衣服比普通会众的衣服好看,长老的衣服比精锐的衣服好看。至于混到了当家那个级别的人中龙凤…他们想穿啥就穿啥。 “瞬息之间”这个词用来形容五州顶级刺客的出手速度那都算是十成十的侮辱了,上一秒还在思考晚饭吃啥的小忌忌下一秒直接出现在了二十米开外的土地庙废墟中。 发生什么了?很难形容。间宫忌只知道出手救他的是一位满身疤痕,锐鳞龙蛇金竹纹横跨胸口与臂膀的壮硕僧人。 那两人用低沉的嗓音嘟囔着小忌忌听不懂的高深标准语,就像两只街头相遇,四爪抓地躬起脊背,不断喵喵喵喵的流氓野猫… 哎?等一下? “等会…满身疤痕,锐鳞龙蛇金竹纹,秃子…”杨御成眉头一跳:“虽然这形象应该挺普遍的,不过我怎么一晃神就在脑子里把那人的长相给闪出来了呢?” “苏知仁就在附近!?”正将沾满血污的袋子收进桶里的赵抚兰嘶了一口冷气,结果被那股腥骚温热还混杂着灰尘的气息呛得咳嗽不断。 “酥,七,棱?”满身绷带夹板的间宫忌用蹩脚的标准语咀嚼了一遍这个响当当的人名,接着笃定地点了点头:“我确实听到了类似的发音,而且还被那位黑衣上忍提到了很多次。” 都说了他们不是忍者,是… “等一下,老六,敌在明我在暗,莫要打草惊蛇坏了局势。”杨御成赶忙伸手拦下掏出铜钱准备开算的赵抚兰,真正的高手大多都会在一定程度上通晓命理。这般明晃晃的算卦寻人,简直就跟去拍对方家门高喊“小苏在不在”差不多了。 “对了,对了,我这慌张性子真该好好扳一扳了…”赵抚兰一拍脑门:“三卦捎带,脉理无惊,有没有什么想算的?” “第一卦算屋里这倒霉蛋是谁杀的,第二卦算须蓝会有没有潜入镇中,第三卦不要直接算苏知仁…算琵琶和手鼓铃,只有观花戏才会同时用到这两样乐器。”杨御成绞尽脑汁,尽量列出了一套相对来说比较循序渐进的路子。 赵抚兰点了点头,掐指计算了一下天地人三筹,接着轻车熟路地将铜钱往空中一丢。 第一个问题,能在五山联盟的据点中悄无声息地撕掉一个大活人,还没在水面激起任何反响的想必也只有五山中人…奇妙的点就在于,这堆可怜的肉块并不是出于插芊山人之手。 我可是飞仙…呵,不开玩笑,我好歹也在山里厮混了半年。五式及其衍生手法的痕迹我要是连一点都看不出来,那干脆直接找块豆腐撞死得了。 尸体虽然被破坏得相当严重,但灵觉敏锐的杨御成与阅历丰富的赵抚兰还是能够看出其上留存的凌厉剑痕。 那么,五山之中没有跑去凑少年英杰会热闹的人,使剑的人,喝完观霞螺茶之后不会被苦到狂吐舌头,反手就能出手杀人的人… 迟来者,任务,剑侍… “深涧荡血带,荒山坚石来…” “朱池韧?” 两人同时抬头出声道。 “灵光一现,灵光一现。”杨御成挥了挥手陪笑道,赵抚兰撇着嘴开始算起了下一卦。 有趣,死者的身份暂且不用讨论,但他一定戳到了亲雷行派的逆鳞。猎脊山,玉鸣山,这些内里不稳,靠大肆收敛钱权人力填补亏空的组织最不想看到的会是什么呢? 改换门庭,另寻东家。 这哥们是个牺牲品,被上级派来参与了一场绝对讨论不出结果的会议。魔教与正道早就撕破了脸皮,夜心王与各路势力做完交易之后便跑回老家接着忙他的活计去了。 须蓝会,还是须蓝会。这是唯一一个体量大到足以掺合进这湾鳄鱼塘的外部势力,而为了寻到最佳的合作对象,他们首先需要奉上的就是诚意…以及成绩。 第一个目标就是皇室手中的好牌,前任金湍山主上坂生业。第二个则是颜彻甩出的香饵,半身化人的地行鬼李结缘。 第三个嘛…这就是他们内部出现分歧的象征,也是忌得以悠哉悠哉旅游云响的原因。 还有什么能比干掉大伙眼中的香饽饽,以强势姿态轰然掀桌更能讨人欢心的呢? 但这么做显然就是断了自己的后路。 须蓝会中某些人发现菩提残部已经接纳了某种超然之物,致使自身也陷入了疯狂…而有些人则被那耀眼的虚妄所吸引,试图共舞狂澜。 无论风向如何,盯梢还是得做的。 “就在附近了对?他们应该已经察觉到留在红眼小子身上的手段被人动过了。”这回赵抚兰都没来得及抬头,杨御成便脱口而出道。 “老四,我承认你比我聪明。”赵抚兰双手撑着桌案,十分无奈地扭过头来:“但是你能不能稍微尊重一下我的专业?我这人虽说不太看重名利荣耀一事,不过碰上算个卦都被截胡的场面时,还是会稍微有那么一点伤心的…” “我只是在胡言乱语,你懂的。我从小就没怎么跑过学堂,教养这一块还有待磨练。”杨御成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算第三卦,定点找人这事我是真的一定头绪都没有。呃…好啦好啦,猜到我也不说话,行了?” 雪隐蹲在一旁收拾着沾血的绷带,悄悄别过脸去偷笑了两声。 赵抚兰气鼓鼓地哼了一声,手搓铜钱朝天一丢…叮叮当当,金铁落,卦象现。 他十分警惕地瞥了杨御成一眼。 “赵先生…卦象…如何?”杨御成擦了擦脑门上不存在的汗珠,故作紧张地踏前问道。 噗嗤…雪隐终于憋不住了。 “呵呵…拿你这家伙真是一点招都没有。”赵抚兰苦笑着摇了摇头:“没有,至少碧方镇内没有会唱观花戏的“专业团队”,苏知仁要么是独自跑来的,要么就是他已经带队离开了。” “所以,苏知仁…或者说小龙集会卡在逆星落刚刚升起不久的时间段来到了碧方镇附近。”杨御成瞥眼瞅向间宫忌:“应该不是在搞破坏或者侦查,看样子他跟须蓝会也不是一挂的…” “需要调查的东西太多了,先考虑眼下的情况。”赵抚兰收起铜钱,叹了口气站直身子:“几只苍蝇离得很近了,怎么说?” “你把这里收拾一下,然后带着小病号去找陈露凝。”杨御成耸了耸肩:“挺讽刺的,现在能助我们破局的反倒是最危险的敌人…天也晚了,无需多想,外面那几个交给我来处理。” 赵抚兰点了点头,直接收起木符唤出影兵进入了专业清洁模式。 “走,雪隐。”踱步到窗沿跟前的杨御成回头一笑,冲雪隐招了招手。 “嗯?啊?哦…”雪隐愣了一下,放下手中活计拍了拍灰尘走上前来:“我以为你不会带我玩呢,现在我都有点习惯这种模式了。” “哪能呢。”杨御成呵呵一笑:“我可乐意把你带在身边了,只是…现在你也能自己做事了,浪费人力资源可不好,对不对?” “你说是就是。”雪隐干笑两声,掏出驭风镖捏在手上甩了两下。 “记得咱俩去抓木精那一回么?”杨御成扒住窗沿摊了摊手:“有雨后彩虹的那一回。” “当然记得,你把我丢在岩洞里,自己不知道跑到哪去了…我一边尿裤子一边哭,后来还是大哥亲自跑来接的我。”雪隐耸肩道。 “呃…那就不是那回。”杨御成缩了缩脖子:“咱们一起去踢馄羊屁股那次呢?” “嗯,你把我放在树上,结果那群馄羊惊慌乱跑,撞掉了附近的马蜂窝…”雪隐用毫无感情的音调叙述着他的幼时噩梦。 抱歉,雪隐,作为兄长我似乎没能给你留下什么美好的童年回忆。 赵抚兰在一旁无言叹息。 唰啦———两道飘逸黑影翻窗而出。 我说了,月黑风高杀人夜,不是不杀,只是天还不够黑… 第二百九十二章 猎蜉蝣 血肉横飞的江湖争斗是什么样的?先来一首《十面埋伏》铺垫气氛,再搞几个意味深长着重强调眼中冷光的特写镜头…接着,唰的一下抽出大刀片子就开始往人脑袋上招呼? 没准会有这样的情况,不过大多数伏击战都是从讨论战术开始的。帅不帅,节目效果好不好先放在一边,杀人才是正事。 “哈哼啊哼。” 四娃:我在这个点蹲好,看看能不能悄默声地摸个舌头,你去吸引下注意力。 “嗯哼嗯哼。” 五娃:明白了,就按你的路子来。我先突进后方再用驭风旗冲散他们的阵型,你看准机会抄侧翼,第一波攻势以让对方减员为主。 “呼哈啊嗯!” 四娃:尽量把动静压低一点,能不杀人就不杀人。现在这镇子就是处是非之地,随便干点事都容易闹成政治问题! “啊嗯哈呵?” 五娃:我不反对杀戮,不过现在的情况还是该以谨慎为先…当然你大概也听不进去对?杀个痛快,我也很久没活动过筋骨了。 “嗯哼。” 四娃:见势不妙就先撤下,这只是场前哨阻击战,可以留几只苍蝇慢慢玩…重点就是不要搞得人尽皆知,满城风雨。 “啊哼…” 五娃:你就是喜欢大场面对?哎…让大伙看看你这半年修行的成果。剿清敌人,死战不休,能多华丽就多华丽…明白了,一会见。 无奈点头,雪隐遮上简易面罩,悄无声息地闪进了对面的暗巷之中。 瞧瞧,瞧瞧,这就是亲兄弟!默契劲儿都不用谈了!说实话我都听不懂我自己哼哼哈哈说了些啥…不过雪隐似乎已经完全理解了。 有个又聪明又精干的弟弟真是太棒了,回头我就匿名去给《好弟弟周刊》寄篇稿子… 如果真的有这种杂志的话。 接下来,整场阻击战将会在静谧的黑…亮堂堂的白夜之下无声终结。如果说须蓝会的成员是精锐杀手,那么雪隐就是天生的杀手…呃,同时也是后天的杀手,反正就是最顶级的那种。 后天先天,然后是啥境界来着?那几本小说里是怎么写的来着?哦,炼气是?嗯…听着好像也不怎么帅的样子…算了,无所谓了。 贴墙绕柱子的刺客小队此时还不知晓他们接下来会面对怎样的命运,不过从职业杀手的角度来看,他们行伍的阵型已经相当专业了。 下巴一点,派斥候上前侦查探路…嗯,其实完全没有问题。但是请记住恐怖电影第一定律:不要莫名其妙就开始分头行动。 还有,小孩子不要孤身一人钻进乌漆麻黑的背光小巷子里,天知道里面会有什么怪东西? “……!?”斥候刚踏进小巷里还没来得及多走两步,便被定在原地动弹不得了。 血脉降压,呼吸迟滞,指尖酸麻,就连下眼睑在跳了两下之后都失去了感触反馈。 我会尽量绅士一点的。 “放松,别怕…我只是有几个问题想要问你。”杨御成微笑着捏紧掌中黑焰,轻飘飘地从屋檐夹角处翻了下来。 “……”刺客斥候没有反应。 “这种感觉不太好受对?但我现在还不能放开你…你懂的,我只是个平民老百姓,而你们可是臭名昭着的职业杀手。” “……”刺客斥候没有反应。 “我不会跟那些正义之士一样去苛责批判别人的道德观念,大家不都是为了那俩臭钱儿跑生活么?可以理解,可以理解…” “……”刺客斥候没有反应。 杨御成缓缓踱步到他跟前,在光暗交界之处露出了无比温和的邪恶笑容。 哎…可怜的刺客,被重压黑流身定住的他连收缩瞳孔这么简单的事都做不到。 “没准我们将来会变成同事呢…我就受累在这里替你念一下台词。”杨御成抬起两根手指潇洒地撩了下刘海:“你是…杨!?…嗯?” 呲啦,哗啦,呼… “啊——————!!” 眼皮一跳,猛回过头去的杨御成正好瞧见雪隐陡然冲入刺客队伍后方,蓄势递出无比凶戾的一记黑色短刃,将那粗心的黑衣人胸口轰出一篷鲜红的蘑菇云,接着大展驭风旗与指环弯刃“泪鹰”潇洒接敌的帅气场景。 “什么人!?呃…” 五娃:叮,唰,呲啦~ 四娃:呃…什么玩意? “我们是鹭羹分队的,停手!等等…你不是我们的人!?啊!分散迎击!!” 五娃:砰!咚咚…嗖~ 四娃:嗯?哦,哎…行… 雪隐这般行动之迅捷,潜伏之隐秘,出手之暴烈,会被对方误会成同行倒也情有可原。 杨御成与那快要哭出来的倒霉刺客对视了零点二秒,一口气叹尽世间百般无奈。 “忘了,当我没说。”迈开步子顺手一掌将那刺客斥候的颈骨敲断,江北四少捏了捏指节涌起黑焰白花踏出巷外。 瞧瞧,这就是亲兄弟,这就叫默契。雪隐已经完全,八成,六成…我靠,别丢手雷啊! 嗡——————!! 呼…黑流百花,蝶翼轻舞。 我记得好像在哪听到过“杀人是种艺术”这类危险的台词。如果说这话的人真是这么认为的,那么他可真既扭曲又…充满激情。 事实上,生活就是一场大型艺术展,杀戮只不过是其中的一间小小偏厅。 而我就是手舞足蹈,歇斯底里,高喊着癫狂之言往画布上乱泼油彩的那个人…呵,只是手边能摸到的桶里恰好都只装着红色染料罢了。 今天也没有例外。 滑步闪身入场,背后焰翼招展。自然界中常会有动物在遇到威胁时尽量躬起身子,扩大自己在对方眼中的体积大小。 虽然在天海五州这种怪物遍地走,怪事天天有的世道下人们早已见怪不怪,神经麻木…但杨御成是个实诚人,这小伙子只要开着全特效朝你直勾勾地走过来,那就说明他已经没有跟你虚张声势的耐心了。 蝶翅无法伤人,但蝶粉可以。所谓百花,本就是走马观花时留存的鲜艳追忆。 须蓝会鹭羹分队仅有九人,其中虚想两名,余者皆为沉浮。斥候未归,雪隐又在突袭奏响的瞬间解决掉了两个…简单的数学题。 第四个,虎念孔雀舞漫卷黑焰,他都没来得及嚎出那一嗓子就被洗成了黑乎乎的火人。 第五个,雪隐以弯刃袈住弧线划来的热辣刀锋,驭风旗收缩扩展,杆尾上挑虹光,反手就给他看了个更热辣的炽烈戟刃。 第六个,呃…他被队友不小心绊倒了,被动点满落井下石的杨御成轻描淡写地,照着他的胸口就是一记大妈踩蟑螂。 第七个,意志不坚定的典型教材。他与雪隐对拼一记,结果胸口被画上了一道基本可以直接去纹条龙的凄惨血痕…脑子里过完“点子扎手,风紧扯呼”这句早就没人会说的老套台词之后,他选择直接丢下同伴弃阵奔逃。 只要…只要能到那个地方… 他要去哪?我不知道,但杨少爷是个场面人。他眼见对面的两位虚想哥腾不出空去手刃逃兵稳定军心,便抬起右掌猛力一拉结了个善缘…正所谓送人玫瑰手有余香。 身,盈一握。 不留力的“盈一握”大概是什么效果呢?人脑袋连着整条脊椎被硬拽出来的样子,其实跟深海里那些触须很长的水母差不多。 第八个,虚想修者该帅还是帅的,只见他一脚蹬在街边石墙上凌空连纵三步突破了杨家兄弟的强势封锁,回头望月掏出枪来就是… 唉,你掏枪干嘛啊?真琢磨不明白我背后这两扇扑棱蛾子似的大翅膀是干嘛的? 想必这位不知是不是小队长的精锐刺客在那个瞬间也是懵的。他这辈子端枪指过太多人了,射中的多射偏的少,却从未见过会有哪个神经病突然邪魅一笑,伸出手来跟指流星似的指着自己的枪口的。 人动,枪口动,指尖跟着动。 扣下扳机,炸膛,意料之中。 蝶翼招展呼啸,弥漫空中的细微焰粉循着热源蜂拥集束,最终在指挥者的示意下炸出了极为细小的灿烂烟火。 虚想刺客在惊讶之中被反弹而来的破碎弹片划伤了眼睛,下个瞬间他忽感脖子一凉…然后再感觉脖子一凉,最后又感觉脖子一凉。 弥漫虹光的驭风镖,裹满熔锈的独行轮,最后是雪隐本人的凌空一斩。杨家人似乎都对取人首级这事有着超乎寻常的热烈兴趣,真不知道是教育的问题还是血脉遗传所致。 从雪隐投出的音爆雷夺去了场中诸人的听觉开始,到身首分离的虚想刺客狼狈坠地为止,时间刚好经过了一分钟。 说实话,慢得都让人想打呵欠了。 能在此番闪电突袭中存活到最后的必然是整支队伍中最强的那一位,黑衣刺客半眯双眼定下心神,抽出腰间配枪撇到一旁,缓缓亮出了自己引以为傲的链刃长鞭。 对面这两个小子长得很像,眼神中所表达的东西却截然不同。一个只想赶快把这场“公益活动”应付完事,另一个则不带半点笑意地乐了两声,十成十的把自己当成了玩具。 大当家…我明白您执意要除掉此子的原因了,但是,您忘了把他弟弟也给一并带上了… 长鞭呼啸如狂蟒,少年黑影两散包抄。黑衣刺客有的时候还真的挺欣赏现在的年轻人的,不仅身手好,手里的家伙也都不错。 若两人皆能入得须蓝会,那么自己一定会把他们重点培养一番的。只可惜…所谓少年天才哪哪都好,唯一的缺点就是过度自信。 鞭雨在黑衣刺客的犀利把控下十分自然地敞开了一道极难察觉的口子。 他相信那位面带残忍笑意的舞焰少年一定能察觉到自己卖出的破绽,他也确信自己暗中蓄力的这一脚一定能把他的脑袋当场踢出三百米远,直嵌城门楼台。 果然,他进来了,无比轻盈潇洒,同时又保持着十二万分的谨慎。 可悲,可叹,若世事没有这般凶险,我又怎会去为难你们这样有着大好前程的俊才呢? 最后再给你们上一课,若问天下间近身搏斗最厉害的是什么人?答案想都不用想,当然是我雨落须蓝会出身的… 当然是我,插芊山的飞仙。 轰…方圆五米,青石龟裂。 空行三重,杨家步法,再加上之前没事闲的偷偷抄来的猎脊镇崖步…虚想与沉浮的差距实在是太大了,为了躲掉对方这一脚,我需要调用思虑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 不过…现实不是只看数值的背板游戏,每个人都只能失误一次。 以多种步法叠加,压身掠过绝命一脚的杨御成左手白花飞绽,势若焰柱喷涌,凝力一拳猛然轰向对方大开空档的胯间正中。 精锐刺客刚想收势援防,手臂一拽,这才发现自己甩出的链鞭尖端竟然已经被雪隐用弯刃牢牢卡死在地上了。 砰———不,我不会详细描述被一拳轰中大宝贝后的精锐刺客脸上的表情的,实在是有点太煞风景了。 敌群的光杆司令斜斜倒下,杨御成不敢懈怠,翻手撕下背后蝶翼,顺势劈出一记蕴藏了半分大山清剑飘忽锐意的黑流顺斩。 “嘶…啊!!”剧痛终于传入神经中枢的黑衣刺客大吼一声,颤抖着捂住腰腹处熊熊升起的恶念凶焰,身影虚晃一阵,整个人倏然消失不见。 第九个,最后一个,同时也伴随着今日整整一天中最值得讨论的那个问题。 插芊步和蓝溪亭闪,哪个比较快? 飘于半空俯瞰碧方白夜景,喘着粗气的黑衣刺客忽感背上一沉,心下几多释然。 “你们是不是还没收到相关情报?我已经继承飞仙之名了…”杨御成轻轻搭在对方身后,语气中并无嘲讽之意,更多的还是无奈。 “我现在知道了。”精锐刺客惨笑一声,抽出内衬短刃回身斩来,眼中悍勇无限。 ………… 看着地上的巨坑与肉泥,又抬眼瞧了瞧逐渐从远处涌来的灯火辉光。杨御成转向雪隐耸了耸肩,咱哥儿俩说话还需要用嘴么? “嗯,我也有点饿了。”雪隐收起兵器揩了揩身上逐渐凝固的温热血浆,用下巴朝左前方的幽深小路点了点。 呵…瞧瞧,这就是亲兄弟。 走,哥带你吃夜宵去! 第二百九十三章 雪势疾 这场被记录在云响州史典中的“碧方峰会”在开幕的第一天,只讨论了一个议题。 那就是:要不要打菩提残部,要不要阻止逆星落继续扩散? 可能会有看官说了:“这他娘的不是废话么?穿鞋之前还先得给鞋做做心理工作是? 这您就不懂了,类似这种顶级会议大多都是在全部流程结束之后,才会对外发表最终讨论结果和新政策的…你永远都不会知道大人物们动辄聚上十天半个月时都在聊些什么。 第一日,天师没来,太后没来,崇亲王只派了个秘书蹲在角落里旁听。作为内部人士我只能悄悄透露一点…那就是初日与会的大多都是各地的基层小帮派,也就是真正希望能过上安稳日子的那一群地方代表团。 他们讨论一整天得出的结果是:待定。 废他娘的话,双源四大世家五山联盟一个都没来,崇亲王的小秘书只会“对对对是是是,好的我会在整理完毕之后进行上报”等等公式台词,他们能干啥?靠唾沫淹死蒙世国么? 划划水啦。 第二天则是五山联盟高层的内部会议,由威望最高年岁最长的大山主贺谏主持。五位宗门领袖各自携亲信长老与亲传弟子与会,力求能够开诚布公地聊点结果出来。 “杨少侠,半年修行倒是添了三分英气,真是后生可畏啊!”许久未见的胖子山主王杰云还是那套金钱纹的丝缎员外服,肚子还是那个大肚子:“来,这个你拿去。莫要让背后风言戳我猎脊山的脊梁骨,说我们净传残本…” 杨御成接过王山主递来的《猎脊十传诀:内部参考版本》,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哎呀呀,王师叔,这合适吗?” “格老子的,这就成王师叔了?”王杰云抚着肚皮笑骂道:“这本只是内门弟子的通用教材,再往高了来就多是些个人风采浓重的不传之秘了…想来你也看不上别人的绝活。” “哪能呢?真要是能练得跟您家剑侍一般潇洒俊逸,我还是会想研究研究的。”杨御成嘻笑着跟王山主身后的朱池韧点头致意。 呵,这位就差把“滴水不露”四个大字印到自己脸上的红衣剑侍,在暗中杀人的时候又怎么会大摇大摆地使用自家功法呢? 不过我本来也没打算指正你或者借题发挥,这点小动作是真的没啥可讨论的。 “就连我这样的小屁孩都知道,当下情势大伙应该齐头并进共度难关…世事纷扰,何人能说清谁对谁错呢?”杨御成叹了口气将秘籍收入怀中:“谋杀?反杀?无所谓了。你杀了一个,我杀了九个…有的时候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多谢理解,杨兄。”朱池韧和煦笑道:“也许我们可以借此机会重新认识一下彼此。” “战场上见,我这人不太习惯用嘴说话。”杨御成耸肩,没有接茬。 “这就要看诸位师尊讨论的结果了,我只是个做事的人,眼中只有任务。”朱池韧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给摘了出去。 “你这条红毛卷尾巴狗,我想我们确实重新认识到彼此的长处了。”杨御成温和回应道。 “哈哈,真不错,都让我想起自己年轻的时候了。”王杰云笑着拍了拍两人的肩膀:“你别多想,我把长老会忽悠了一圈,再传你这些不过是为了宗门发展…无论事态如何,我们这些研究武功修行的闲汉,说破天了也只不过是群手艺人。” “我爷爷当时跟飞仙打架的时候,有用过插芊步么?”杨御成挑眉问道。 “有,杨尊王剑法凌厉,贺仙尊步法轻灵。两人激斗数日难分胜负…这才有了现在的大山清剑与插芊步,这才有了你们…插芊七子。”王杰云点了点头,沉稳答道: “如你所言,世事难料。但仅凭残篇就能自行领悟出镇崖步的你,就是证明我们曾经存在过的最佳载体…也是新时代的路标。” “好,若有朝一日,桃前李下把酒言欢…我没准会帮你们改进一下技术的。”杨御成笑了笑:“当然,得看我能不能活到那个时候。” “你说得太重了,朱剑侍只是巡游归来,还没习惯云响州的氛围而已。” 瞥眼观瞧,有白衣女子轻缓行来。 观霞山中人不论男女皆是英气十足,想来铁君子座下也教不出什么奸佞佝偻之辈。 这女子梳着规矩的游侠发髻,既不像吴茜寻那样贵气招摇,也没有陈西雯那般大气内敛,不媚自窈窕。 观霞山铁君子门下首席,“英天枪”夏心禅…没错,碧方夏家的夏。 “夏师姐,这几日承蒙你照顾了。”杨御成规规矩矩地作揖行礼道。 “住得开心就好,我还得感谢你没把血溅到我家院墙上呢。”夏心禅微笑回礼,接着转向走路带风的吴聆,静立一旁不再多言。 “拿着。”先前已经打过招呼,作为除了自家师尊之外最为熟悉的五山山主,杨御成跟吴龄其实根本没啥需要多聊的。 接下对方随手丢来的《激流元君志》真本,杨御成深躬至地,无言拜谢。 该谈的都谈过了。 “杨少侠,诚如你所言,现在咱们真的是自家人了。”脸上那道可怖的疤痕为金湍山主祁奉辉添了几分江湖烟雨气…但光有气质是不够的,身边的精锐与长老随便拎出来一个修为都比他高出五六圈,可想而知他这半年混得有多难了。 “再进一步就是朋友了。”杨御成眨了眨眼。 “我是把你当朋友的。”祁奉辉咧嘴道。 “我也是。”两人握手,相视一笑。 “都是些水里的路子,你若觉得有趣便随意翻翻。”祁奉辉掏出一本封皮崭新的册子塞到杨御成怀里:“就当是迟来的寿礼了。” 《十二路三支辨脉经》,有水而不提水…我还以为会是本海上求生指南呢。 “无以为报,祁山主。”杨御成郑重施礼,却被祁奉辉微笑着托起来了。 对视半刻,两相无言。他还依稀记得半年前那位血气方刚,所行之事只为讨一口气的明眸少年…但现在为了责任,你选择了妥协,选择了不再去走那条靠人力无法攀登的险境。 这就是这世道,要么吃人,要么削掉自己的棱角顺应大势。 你从那道疤痕中领悟出来的…是警示么?那道血痕尚且徜徉在你心底么? 我看不出来了,你成长了。 成长到足以担得起山主之名了。 对话结束,杨御成转身朝已在不远处等候多时的玉鸣山主徐复迎拱手致礼。 “你仍活着,云响州就仍有希望。”徐复迎疲惫地笑了笑,走上前来将本门压箱底的《玉鸣视云图》交到杨御成手中,犹豫一阵方才抬起头来轻声说道: “你可能还不知晓成为飞仙的意义所在…那不只是插芊山中的一项职位,也是我们…整个云响州的骄傲。但,命运总是会…” “与命运无关。”杨御成直视着徐复迎的双眼:“人引出的结果不能归咎为命运…而有些事,就算没人叫我去做,我也会做。” “抱歉,杨少侠,我…”徐复迎叹了口气。 “没关系的,徐山主。”杨御成拍了拍他的肩膀:“洛极乾绝非仅靠人情与利益就能请来的街头小厮,他相信你,那么我就不会再做过多纠缠…也许将来哪天你可以教教我怎样才能成为一个合格的飞仙呢。” “我不能。”徐复迎苦笑着抓过杨御成的手用力握紧,接着转身协同长老亲随走向了大会预先给自家安排好的位置。 杨御成在心中叹了口气。 四山诸人落座,位于首席的大山主贺谏睁开了惺忪的睡眼,平淡地环视了一圈周围那些无比熟悉的老面孔。 忆当年,个个都是热血难凉,一猛子扎出去拉都拉不回来的主…真是岁月催人老啊。 “还有什么要谈的么?”他将木纹宝剑往身前长桌上轻轻一拍,眼中满是黯淡惆怅,却又好像是在凝视着悠扬远方。 “观霞山不动,但心禅会带领一支三人小队参与相关工作。”吴龄平淡说道。 “猎脊山不动,由门下剑侍朱池韧带队跟进官方的决策与布置。”王杰云垂眉道。 “玉鸣山不动,锦园县是进出墟螺诸领的要地。我们会派人布防阻击,严阵以待。”徐复迎强打精神,言语之间颇为公式化。 “金湍山不动,本阵与预计的交战地点距离过远,而且近日无想海贼又起作乱之势…不可让他们趁了空档。”祁奉辉闭目念着长老们交给他的演讲文稿,宛若一台报幕机器。 贺谏点了点头,抬眼瞧向杨御成。 “插芊山,动。”杨御成翻身跃起踩到桌上,笑着环视了一圈死气沉沉的五山众人:“但只动飞仙一人,其他人都可以回去洗洗睡了…你们这群胆小如鼠的猪猡痢犬之辈,就这么抱着你们的无上成就和远大志向虚度余生去。” 确实没什么可谈的。 众人无言。 杨御成不动声色地回望了一眼贺谏,接着一脚踹翻脚下长桌,挥袖仰天,迈着无比桀骜不屈的步伐愤然向堂外走去。 众人依旧无言。 你们这帮家伙打架可能在行,但戏演得真的很烂…给你们搭戏真是太考验我的演技了。 转身拐进偏房小路的杨御成紧皱眉头,脚下步幅不断加大。 太聪明了,这群老东西真是太精了。 这几本沉甸甸的绝世秘籍都是他们宗门中的不传秘宝…就算里面夹了几张奇怪的小纸条,或者添了几颗醒目的红字,非五山中人拿到手里也不可随意翻看检查。 至于功法之外的附加内容,光看他们的眼神我都能猜出个大概了。 走,速走。 离开云响州,不要回来。 徐复迎做得更绝,他直接在两掌接触时,把直通雨落的简易传送石交给我了… 旅馆中的凶杀案…在我看来最不起眼的一件小事,竟然是捅破窗户纸的那根小树枝。难怪它会这般诡异,这般难解前因后果。 云响州的这堆破事,简直比天道摇篮里的纷乱景象还要让人头疼。 可恶,还来得及吗?我错过太多东西了。魔教狩令背后的支持者,暗中统合菩提残部的纵横家,到访过碧方外围的苏知仁… 我本以为这只是人与人之间的权力斗争,所谓的赤目上人也不过是头可以按部位结算功绩的巨大野兽…但我错了,我下意识地将理智者与疯狂者划分成了两派对垒的势力… 善恶黑白本为一体,人亦如是。 云响乱局,因我而起。 我是胜者的奖励。 颜彻提醒过我,木鱼僧提醒过我,寻香提醒过我…我却卡在了自己的思维死胡同里,从未想过自己竟是棋盘边上的赌注。 并非“云响地下埋着什么东西”,而是“云响建立在什么东西之上”… 赤目上人…就是云响州本身。祂苏醒了,就像七十年前,就像十八年前…祂咆哮着,嘶吼着向居住在身上的房客们索取祭品。 而作为祭品的我,多方博弈之中最波澜不惊的那个风暴点…有些事是我绝对不能知晓的,现在…他们要开始执行强制措施了。 五山联盟,保不住我了。 还来得及吗?还有时间吗? 啪嗒…脚步戛然而止,雪势愈发汹涌。 偏院后门,众甲士单膝跪地,手持长戈,明晃甲片映天光,杀意直冲云霄。 前任丞相赵絮仇,现任丞相李成诗,还有一排排派驻云响的文官武官。 仿佛天下一切矛盾的结合体,雷行王朝四字的具象化…他们安安静静地立在院口,阖目躬身一语不发,肩头积雪三寸。 因为他们并不是这场默剧的主角。 抬眼,握拳,深吸气。 我承认我之前把大人物们都描述得过于“平淡”了,以至于当他们真的在该出现的时候出现在你面前时,反而会让你感觉无所适从。 好好看着,孩子。 左有天师陈惜命,白衣镌云海。 右有太后韩霜程,金缕紫雷纹。 世界,天下,此刻就站在你的眼前。 第二百九十四章 难凉血 世人撰写故事,动辄就是震撼世界,天地震颤…事实上哪会有那么容易? 我不敢自认天下绝顶,但随着岁月流逝,欲孽滋生,我也会在不经意间对林林总总的凡俗修者生出轻视之心了。 境界并不能代表一切,这世间无时无刻不在发生着巨鳄折戟小鱼塘的奇妙故事。就连我这般气运加身的愚钝人物,也是走过了一条漫长的以下克上之路,方才攀登至此的。 世人称重梦为凡尘峰顶,我却已经记不清自己亲手击败,击杀过多少这样的傲慢存在了。但即使是这样的我,也无法在这苍茫天涯掀起哪怕一丝波澜,更别提什么震荡世界了。 可这些人…眼前的这些人却和我遇到过的庸碌旅人不同。也许他们真的能谱写出某种…某种我绞尽脑汁都想不出的旷世传奇。 活生生的传奇。 但说实话…这场面与我预料中的…有些不太一样,我也说不清楚自己到底在期待什么。 左边这位人高马大,肌肉壮硕的圆脸大汉应该就是邀请我来到此处的“云麒麟”陈惜命…云响一地多文墨,他却有些像我家乡的冲阵力士。 右边这一位…想来便是那位着名的雨落遗孤“盗雷”韩霜程了。她很美,就像夕…冰冷与热忱交织在她看似柔弱的身体中,在那闪着耀眼光芒的清澈双眸中,隐隐燃起了野心的烈火。 也许这就是陆人的生活方式,这就是风云交际处的灿烂生灵…复杂,又美好。 “间宫阁下,衷心感谢您能莅临至此。”陈惜命满脸歉意地走上前来深施一礼。 “劳烦您费力破开阵法了,我带着孩子,实在是不方便…”间宫穹苦笑一声,低头看了一眼正紧紧握着他的手的蒙世国与小月。 “啊,没事没事,本来就是我这边出了问题才害您耽误了这么久。”陈惜命心中的愧疚如潮水般顶在了脑门上,急得他都恨不得当场跪下来了。 “就是你这根肌肉棒子把业斋骗过来的?”蒙世国皱着眉头嘟着嘴,十分不满地盯着陈惜命。 “肌肉棒子!肌肉棒子!”小月指着陈惜命的腱子肉,蹦蹦跳跳地高声应和道。 “世国,小月…” “哈哈哈哈哈…!!是,就是我。”陈惜命豪迈大笑,终于找回了点熟悉的感觉:“阁下,您看,这就是九州人的优良传统。” 间宫穹轻轻拍了蒙世国的小脑袋,抬起头来也对着陈惜命微微一笑。 我完全明白了。 “听说你是个国师还是什么来着…场面上的事想必你也都看烦了了,咱们直接进入正题。”抱着膀子站在一旁,欣赏了好半天指甲的韩霜程不耐烦地打断了两人的亲切会晤。 “呃…小韩,间宫阁下他好歹是…” “是不是也不是你能说了算的,他这样的我出门买包烟都能顺手弄死九个,真搞不明白你们这帮闲人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韩霜程皱着眉头呛了陈惜命一句,接着指了指身后的屋门: “进来,门没锁,不用脱鞋。” “非常抱歉,阁下…”陈惜命陪笑着挠了挠头:“小韩,呃…韩小姐她每个月都有那么几天心情会不太好,就像现在这样…” “呵呵,这种感觉反而让我有点熟悉。”间宫穹的心情莫名其妙的好了起来:“请稍等,容我安顿一下孩子们…” “没事,带着俩小的一块进来。”陈露凝哐当一下推开屋门,转过头来咧嘴一笑:“这天下间会带着小孩到处乱跑的可不止你一个。” 间宫穹眨了眨眼睛。 吱呀~…… “哎呦,嘶…哎呦!他娘咧,臭算卦的你这蒙古大夫,什么破玩意啊,根本就不好使!疼死你爷爷我了!止痛药,把止痛药给老子拿来!” “语叔,你别乱动啊…咕呃!!” 哐当,少年被榻上那位跟条大鱼一般,精力旺盛手舞足蹈的乱发怪人一脚踹飞。 “哈啊———”顶生青尖狐耳的明艳女子打了个呵欠,一边翻着手里的竹筒,一边轻飘飘地挑起个酒葫芦,一脚踹了过去。 嘣~怪人平躺在床,迅速出手稳稳抓住斜飞而来的酒葫芦,揭开盖子就是一顿痛饮。 “噗哈!嘎哈哈哈哈!没错,我说的就是这个…”一抹嘴巴,乱发怪人扑腾一下翻起身来,大红鼻头上的眼睛睫毛长长。 要是能好好收拾一下的话,这家伙其实应该是个相当英俊帅气的大龄美男。 “嗝嘿…咦?怎么有三个小韩啊…我说,臭算卦的…你别转圈了,弄得我头都晕了…啊,不对,好像是房子在转…”说着说着,那长年游走在宿醉未醒状态之中的邋遢汉子似乎又要倒下去了。 呲啦…韩霜程毫不留情地抬起指头,对着他的脑门就是一记无比犀利的簇型紫电。 “哇靠!喝!!”乱发怪人猛打了个激灵,直接在原地来了一个角度极小的侧身空翻,无比潇洒地闪过了破空而来的紫电飞镖。 紫电掠过他的发梢又行出半寸,倏然裂解消散,遁于无形。 “好了,好了!我醒明白了,醒明白了!”眼见韩霜程又要继续追击,乱发怪人连忙退到墙角不断挥手求饶,急得汗都快下来了。 “哼…”韩霜程耷拉着眼角用鼻子哼了一声,缓缓放下了竖起的手指。 呵,这位应该就是传说中的…他的异名实在是太多了,不过我最中意的还是“醉猿剑”语沉渊这一个,形容得真是太贴切了。 “噢,你就是他们说的那个…什么来着?外地和尚?”语沉渊意思了一下,理了理自己凌乱的衣衫,接着嘻笑问道: “你们那片的和尚念经的时候,是不是都敲着骨头棒子啊?我听说外岛好像还有用头骨做碗来装饭的事呢…真的吃得下去吗?” “耍剑的,我不是说过…”陈惜命叹气道。 “哈哈哈哈哈!无所谓,骨头装饭我是吃不下,但若用骨盖作酒盏,嗝…”语沉渊拍了拍胸脯,打了个相当浓重的酒嗝:“老子能喝三碗!不…三缸,三大缸!!” “臭酒鬼…”蒙世国捏着鼻子嘟囔道。 “我挺喜欢你的,小子。”韩霜程解开外套随手一丢,微笑着附和道。 充满活力,充满生气…这让我想起了曾经的青葱岁月,那时我也是… 间宫穹会心一笑,没有回答。 踏,踏…厚实的脚步声稳稳压在了陈旧的木地板上,引得屋内众人纷纷转头望去。 “阿彻,没事你?”人未露面,话音先至。间宫穹眼前一亮,抬起头来循声瞧去。 呵,竟然连声音都这么像… “我再也不干这活了…”小颜彻揉着头顶的大包,满脸不豫地从家具堆里爬了出来。 “哈…所以,你来了?”那男人转过头来撇嘴一笑。他身上缠了一圈又一圈的绷带,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让人直感钻进了中药铺子的感觉。 即使如此却依旧难掩英武潇洒。 间宫穹双掌合十,轻轻向他施礼。 真的好像。虽然不是同一个人,却有着同样的鼓动…这就是我想要看到的。 “请你过来其实是我的主意…抱歉,害你等了这么久。”男人无奈地耸了耸肩:“你到这也有一段时间了,大概也知晓五山联盟了?我们,呃…跟他们的头头打了一架。” 他翻了翻白眼,就差把“不屑”两个大字印在脸上了:“你懂的,飞~~仙~…” 话语间,男人翻手掏出一枚小铁针踮了两下,接着往场中随手一丢。 铁针见风便长,倏然化成一把残破长剑哐当一声拍到了地上,激起大片浮尘。 “咳咳,咳咳…”狐耳女子被呛得直咳嗽,嘟着嘴开始对他施展起了眼神攻击。 “抱歉,抱歉。”男人微笑着随手一挥,扬尘如遇风卷,恍然消匿天外。 “这玩意…”男人指着地上的破剑:“它之前是叫“无规”来着。但你也看见了,按现在这个情况来看,只能称之为“破铜烂铁”了…你大概能猜到这场斗殴有多惨烈了?” “没关系。”间宫穹揉了揉蒙世国与小月的脑袋:“我捡到了非常珍贵的宝物。” “哈哈,我猜也是!”男人随手一招,破剑变回铁针被他收回袖中,接着他眨着眼睛瞅了死死盯着他的蒙世国一阵,咧嘴笑着问道:“小子,我挺喜欢你的眼神的,你叫什么名字?” “蒙世国…”他往穹身后躲了躲。 “蒙世国啊…真帅。”男人撑着脑门叹了口气:“你知道吗,我爹在我老家的祭典上骑射十二牌,抽中了写着“守心”的那张,然后他就拿着作为奖品的花束送给了我娘…所以我就叫…” “杨送花?”蒙世国撇嘴道。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语沉渊侧卧在床拍着大腿嘎嘎直乐。 “哎呀,看来连坊间的孩子都认识我这张老脸了…”男人颇为疲惫地摊手嘟囔道。 是啊…我从甲板上下来的第一眼就看到您的通缉令了,虽然悬赏报酬有些不尽人意。 “嗨,我来之前也去玩了一次,不过抽中的不是守心,而是“登明”…没准有朝一日我能延续一下家族传统呢?”男人挠了挠后脖子:“扯远了,请坐,站着也行。” 语毕,他随手拉了张不到膝盖高的小马扎叉着腿把屁股哐当往下一放,铺垫了许久的潇洒俊逸之姿一下子就随风而去了。 间宫穹开心地摇了摇头,抱起小月牵着蒙世国,点头施礼之后坐在了陈惜命赶忙给他搬来的太师椅上。 “我不在意外人是怎么称呼我们的,先给你简单介绍一下。”他伸出手指开始在屋里跟点小鸡子似的指了起来:“壮大个,算卦的。” 陈惜命躬身行礼。 “大美女,踢腿的。” 韩霜程背靠木墙,闭目不语。 “老酒鬼,耍剑的。” 语沉渊咧着嘴挥了挥手。 “啊,还有个玩蛇的…正跟里屋躺着呢。他…伤得比较重,可能得下回才能跟你打招呼了。”接着,男人竖起大拇哥点了点自己的胸口:“至于我,无名之辈…出钱的。” 狐耳女子依旧安静地翻着竹筒,被唤作阿彻的少年嘶嘶哈哈地揉着头顶,显然并不怎么在意场中正在讨论着什么。 间宫穹单掌前立,躬行大礼。 “也许你已经听过很多遍了,但是我还是得多余提一嘴…欢迎来到云响州。”男人翻手一笑:“然后,直切主题,我们会助你成为菩提教主。” 菩提…教主? 间宫穹愣了一下,随即舒展眉梢,无比轻快地叹了口气。 就连强人所难这点都跟您很像呢。 “先别急着拒绝,这事还是有考虑的余地的…我先提点个人请求。”说罢,男人朝里屋招了招手高声喊道:“木鱼,出来,你朝思暮想日夜念叨的那位来咯…” 现在回想起来,他最后的那段话我其实根本就没能听进去。重见故人脸孔的喜悦充斥心田,使我如同孩童一般雀跃兴奋。 这就是…我与天海五杰的初次会面。 也是我攀登菩提之顶的。 第二百九十五章 分界线 突围,还是老老实实地呆在原地? 陈露凝都能轻松挤进空行三重,依托地脉的血汐流在逆星落当天的情况下也不可随意乱用。至于断龙首…我还从未在现实环境下成功使出过以其为核心的变招。 故事书里讲直视强敌的时候,常会将人物的心理活动描述成“眼前似乎有一座山”,或者“他在那里却似乎又不在”之类的高深情景… 不过说实话,当我立于两位双源尊者跟前时,我所体悟到的直观感受就是: 他们捏死我绝不会比捏死一只蚂蚁更费劲,我所有的一切在他们面前都是毫无意义的。 就这么简单…蚂蚁多了还能咬死大象,但凡尘生灵绝对无法战胜双源尊者。 压迫感?我根本就没有体会到任何压迫感。事实上,我已经开始在原地挂机等死了。 并非认知,也不是来自本能。双源的强大就像卖饮料要贴生产日期的标签一样…是规则,是无论你在不在意,它都会恒定存在的东西。 “呃…咱们就在这这么干站着么?还是要等信号枪响再开始干事?”等了老半天,场中最为紧张的杨御成终于率先开口道。 无人回应,整座院子安静地连雪花擦过禁军盔甲的声音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完了,不苟言笑,要玩真的了。 “是我,孩子。”身形枯槁的老天师面无表情地沉声说道:“计划将你引入圣墓的,是我…安排你来到云响州的是我,引导你参加少年英杰会的是我,策划旅馆中的那场谋杀,将你拖入失流假寐之中的都是我。” “大概五分钟之前我已经猜到了。”杨御成喘了口气点头道:“那,暗中统合菩提教的…” “是她。”老天师瞥眼捋了两下胡子,伸手指了指一旁满脸冰冷的太后殿下,不是自己的锅,不该背他还是不会乱背的。 “逆星落…”杨御成咽下口水又问道。 “遗策,你爷爷的遗策。”老天师垂下眼帘用鼻子沉沉出了道气:“抚兰并不知晓真相,但以他的聪明才智多少也该窥见到了一些…想来这也是他会不断摸索,不断试探我的原因。” “就算他真的是奉命行事,我也不会怪他…我甚至都不会怪您。”杨御成笑了笑:“我喜欢他的长相,原则在我这是得给五官让路的。” “是吗。”老天师终于露出了和煦的笑容:“他…交到了一位好朋友啊…” “等等…您先别退!”杨御成赶忙伸手拦住念完台词即将下场的老天师,一边无比谨慎地朝太后敬了个躬身大礼:“劳烦您稍等一下,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问完我就闭嘴!” 太后一直没动,要不是她的眼皮还在眨,杨御成都会以为那里站的是张立式海报了。 “问,孩子。”老天师静静望着他。 “这个。”杨御成抬起双手,细密白晶与微弱黑焰无声浮起:“这个也是你们安排的么?” “不,孩子,一切都是天数。”老天师摇了摇头:“你出生以前我们就预料到了你很特殊…却没想到竟然会这么特殊。” “谢谢您…好了,我问完了。”杨御成收回黑流白滞,十分恭谨地后退了半步。 风吹起了太后的发梢银丝,她从外衬内胆里掏出一支…只论造价估计都能把夏家大宅整个买下来的华贵烟杆,轻轻一磕,无火自燃。 “恐惧。”呼出袅袅青烟,吹散万丈飞雪,太后眼划微光淡淡说道:“这不是该出现在你身上的情感,你觉得是什么让你感到恐惧?” “您孙女…她给我造成的心理创伤实在是太严重了,但我对您本人绝对没有…” “再想想。”太后微闭双目。 恐惧…深渊下的赤色双瞳… 恐惧,呼…当寻香第一次对我坦白世间真相。当父亲化作火球陨落时,山鸦道人的回眸一瞥…当颜彻在漫天烈焰下收回掌中星河… 当我面对木鱼僧,当我面对老天师,当我面对你,以及继承了你力量的…啊。 “明白了吗?”太后缓缓睁眼:“不是本能,而是规则…那感觉就是最纯粹的“恐惧”本身。” “但它能给我力量,当我战胜它时…” “真的么?”烟杆尖端,丝雾飘荡。 ……不,我知道答案。 战胜恐惧…呵,无稽之谈,自我欺骗。 那是构成“我”的一部分,是在一切建立之初就早已设计好的固定代码,是规则中不可动摇的一部分,是…我的人性。 越接近它,我就与人愈发相似。 害怕可以被克服,但恐惧… 恐惧本身就是一种力量。 “但是…为什么?为什么我会惧怕双源?为什么我会惧怕这些…似神而非神之物?”杨御成握紧颤抖的手掌,满面疑惑地抬起头来。 “你已经知晓世间是如何运作的了。”太后的声音依旧毫无波澜:“不过就是进食,繁衍…小周天如此,大周天如此,天外天亦如此。” 杨御成直勾勾地盯着她。 “野兽,我们都是野兽。”太后缓缓说道:“而你,就是我们的食粮…是枝头落下的蜜果。得到你,我们就会获得能够改变整个世界的力量,成为新天道的建立者。” 新天道。 “所以你们就…就这么立好规则和谐竞争,罔顾世间生灵于水火…”杨御成不可置信地加大了音量:“你们玩弄人命,所为的不过是下赢一盘自己制定规则的棋赛,只是为了…只是为了建立一座合乎心意的,可笑的新世界!?” 天师与太后静默不语。 “呵,呵呵呵…就这么无聊吗?你们…你们这些受众生敬仰的伟大存在,就这么…就…都闲到这种程度了吗?”呼吸逐渐加重。 静默依旧。 “我不相信…” 沉默。 “回答我!你们两个菊花脸老浑蛋!!” 吼声震天。 黑焰炸裂激荡,十恶子自浊世黑莲中冉冉升起,笑容残忍,长裙如墨。 白花飞舞飘散,十全子如雪砌而成,目中慈悲深邃,衣若白昼天光。 树杈般的黑白掌纹从左右起始,缓缓爬上了杨御成那因愤怒而扭曲的面庞。 “浊世…呃!!” 上空黑莲倏然裂解,而眼前那两位不可撼动的无上存在甚至只是晃了下手指而已。 “哈,哈,哈…”从无根处发出了三道不同步的喘息,杨御成轰然跪倒在地。无力感与潮水般涌来的孤独感逐渐替代了愤怒,整个世界在他眼中仿佛都化成了一道模糊的虚影。 我…我… “我们不制定规则。” 强撑着抬起头来,只见天师与太后正一齐仰望着漫天飞舞的黑白光点。 “规则不是我们定的。”老天师安静地看着面前那,被疑惑与绝望的漩涡死死抓住的小小困兽,再次重复了一遍之前的话语。 接着,两人同时向对方伸出了手。 苍老干枯的指尖互相穿透划过。 “什…”杨御成瞪圆了眼睛。 “我们无法触碰到彼此。”老天师眯起眼睛缓缓摇头道:“双源与双源,你话语中的“似神而非神之物”是无法互相影响的。” “那…也就是说…” “没错,孩子。”太后在空中磕了两下烟杆,发出了无比清脆的撞击回音:“天寿将尽,世界正在渴望着新生…你觉得哪一条路会更好?” 杨御成无语凝噎。 “你也说了,我们受众生敬仰…但你却不知我们也同样爱着他们。”老天师惨笑一声:“我们是人,只是承受了不可能承受的事物而已…我们也深爱着这个世界,但…它是有尽头的。” “我们可以一语不发,将你吞噬殆尽…然后把我们所爱的事物一并扫清,带着永远无法忘怀的记忆,在一片新天地中重蹈覆辙。” “我们也可以就像刚才对你所做的一样,不告知人们真相,安静地面对他们的愤怒与绝望…在有限的时间之中,以有限的悲剧为代价,使这无限的世界一息长存。” “赤目上人…其实与我们并无区别。”太后随手一挥,黑焰白花随风而散:“祂只是不愿再等了,祂只是想了结这段永无休止的踌躇之苦。” 双源无法拯救世人,而面对陷入疯狂的赤目上人时,世人根本无能为力。 所以,哪条路会比较好? 以云响州为代价平息赤目上人的狂躁,还是干脆在此将故事画上休止符? 怎么选?谁能选?谁敢选?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就因为我是杨守心的孙子么?”杨御成缓缓站起身来。 太后与天师一齐笑了。 笑颜展,天清地澈。 “你又猜错了,御成。”老天师捋了捋胡子:“与你无关,是因为我们的孩子开始反抗了。抚兰,极乾,露凝,月昙…他们远比我们年轻时要聪慧优秀得多,他们所做的一切…甚至都让我们开始产生动摇了。” “也许他们能寻到一条从未有人走过的路,也许我们不该用自己的悲剧框住属于你们的未来。”杨御成仿佛能从太后那坚冰融化般的笑容下,依稀看出她少时的美艳模样: “尤其是你…虽然懒惰,软弱,心中满是自以为是和幼稚的阴暗,但…在你这般复杂的存在里萌生出的,那颗人性的幼苗又是如此的璀璨。” 杨御成低头摸了摸自己的胸口。 呃…人性的幼苗?长在哪了? 该不会是我胯下那… 闭嘴。 这回换你来呛我了是?杨御成在心中悄悄嗤笑了两声。 “所以,我们决定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就当成是“天海五杰”这个名头的交接仪式。”老天师挑了挑眉毛:“你可以寻求我们的保护,去到一处绝对安全的世外桃源了此余生。” “我以天师之名立誓,你所珍视,热爱的一切存在都会完整地行过他们各自命运的轨迹,不再受到任何世俗之外的伤害。” 代价,则由我们来承受。 “你也可以选择反抗。”太后收敛笑容,再次回归了先前的冰冷:“你可以现在就离开这座院子,但…当会议结束,你将面对整座云响州,乃至于整座天下的追猎。” “我以雷行王朝之名向你保证,你只要走错任意一步,犯下任何失误,忽略了哪怕任何一个微小的疑点…我都会让你后悔生出来的。” 杨御成喘了口气,左右扭头瞧了瞧跟没事人似的,正在各自舔毛的黑猫白狼。 “您两位会出手吗?”他小心问道。 “看情况。”老天师笑道。 那就没什么可选的了。 “好,请代我告诉大家…别来惹我,来一个我杀一个,肠子都给他扯出来那种。”扛起大白狼捏起小黑猫,杨御成朝着院口一点下巴: “让您的狗腿子们都闪开,我跟地底下埋的红眼虫子还有场浪漫的约会要赶呢。” 太后闭目抬手,众甲士与两位丞相敞开道路分立左右,宛如石兵机巧。 呵,当奴才能当到这个份上,也算是有点与生俱来的天赋了。 挥退一众手下,两位双源尊者凝望着杨御成远去的瘦弱背影沉默了好一阵。 叮当~老天师努着胡子丢出一枚铜币,太后嘴角上扬挥手接下。 “我说过了…天下最桀骜,他爷爷和他爹都是这副鬼样,孩子又能差到哪去?”韩霜程得意地笑了两声,故意在陈惜命跟前把弄着赢得的赌注。 “我知道,我知道…”陈惜命叹了口气:“我只是觉得他会更聪明一点呢,那可是赤目上人…我真的想象不出来他要怎么搞才能打赢。” “那就任由一切毁灭,如果这就是孩子们选择的结果,我们这些老人只能全盘接受了…”韩霜程将硬币揣进皮衣的口袋里:“而且…你忘了他说的了?聪明的人可成不了天海五杰。” “说得也是。”陈惜命也笑了笑。 “去吃个饭,然后再商量一下细节,我们这些老家伙可还有不少活要做呢…”韩霜程打了个响指,双手插兜酷酷地走出了院门。 嗯,小韩说得对。 布置棋盘可得花费不少功夫,毕竟…在任何时代想要逮住五杰都不是一件容易事呢。 第二百九十六章 欢迎来到云响州 人生是场很奇妙的游戏,最开始你会以为人家是来一边摁死野怪,一边互相博弈的…到头来才发现两位双源尊者从一开始就是在玩你。 会议行程共有七日,进行一场复杂的深度计算之后可知,留给我的时间还有五天半。 五天半…在熟悉环境的情况下撤离云响已经完全足够了,但想在州内寻到一处相对安全的避难所还是比较困难的。 必须得动起来,犹如蜿蜒蛇行。在运动之中迷惑敌人甩脱追踪,赶在赤目上人彻底苏醒之前绞尽脑汁将其杀灭于未然。 墟螺县其实离瞳笃县不远,但就像刚才会议中五山联盟不经意间提及的情报一样…它周围常规的进出要道一定会受到重兵把守,而北方金湍山势力范围下的无想近海则是个安稳去处。 但是,选择北进路线无疑就代表着与魔教和诸多灰黑地带的小势力达成合作。一旦跟他们沾上边,真相就会变得跟这本小说的更新进度一样,距离结局遥遥无期… 只能由我自己来了,不借助任何大型组织的力量,不让自己陷入利益交织的泥潭。 我需要一本详略皆有的地图集,以及一条不涉及官方背景的坚实补给线。 呃…我能先折回去拿几件衣服吗? “嘿!” 啪嗒,肩膀忽然被人轻轻一拍。 “噢噢噢噢噢啊啊啊啊呜吼喔喔喔!!!”杨御成全身上下的神经一阵激烈抖动,被吓得发出了本卷开篇以来最怪的一声吼叫。 赤足女子收回手,十分疑惑地眨了眨眼。 “别…别吓我啊…我靠,心脏都停了一拍…”杨御成抓着胸口大喘粗气。 “你需要帮助对?我来驮着你走。”赤足女子嘿嘿一笑,用大拇指戳了戳身后小巷。 什么玩意?驮着我? “呃…前辈,你在说啥?”杨御成挠了挠头。 “过来。”她不由分说地拉起杨御成,一脚油门干到底,嗖的一下就来了个火箭起步。 …?? !?!!?!!?? 我尼玛,想起来了,我就说怎么每瞅一眼这妮子都觉得眼熟呢?是得眼熟啊,老子跟她处过大半个月呢。只不过我在车厢里,她在车厢外,而且那阵她的外表还是匹低调的老病马… 呕——————…… “停,停…停一下,老尊师,不行了,我受不了了,呕……”一个螺旋急刹,杨御成只感天旋地转,就差没打着旋化身呕吐陀螺了。 “哎?你还记得我啊?”老尊师将美丽的眼睛眯成月牙,相当豪迈地把正趴在地上干呕的杨御成拽了起来,猛力拍了拍他的后背:“已经到啦。” 到了?到哪了?天堂? “老四,快,快上来!” 下次叫我出来玩的时候,麻烦用些稍微普通点的方式,求求你了… 抄起正在地上仰面朝天,不断眩晕打滚的黑猫白狼。杨御成朝老尊师点了点头,扒着地板三步一并跃上了升级扩容版的豪华马车。 “对不起,老四,我之前漏掉太多关键信息了…”赵抚兰一把掀开帘子将杨御成拉上后座,满面苦闷地说道。 “没事,我原谅你。”杨御成抹掉刚才于飞驰之中拖出的口水痕迹,潇洒地笑了笑。 “啊?你已经知道旅馆里死的那个…是须蓝会派来找你的联络员了?”老六挠了挠头。 “啊?啥?”杨御成愣了一下,瞅了一眼车厢外的老尊师:“我说的是…算了,无所谓了。” “有机会一定要让他们三个体验一把老尊师的银河快车,不能只让我一个人受苦…”拍了拍老六的肩膀,杨御成恨恨地指向正在角落里抱剑打瞌睡的小剑神,还有一脸生无可恋的红眼小子。 至于摆着标准健美姿势,满脸兴奋,似乎有一大长串台词要念的钟水镜… 原则性忽略。 “呃…极乾之前已经感受过了,至于忌和尤里乌斯先生…他俩刚才也是这么过来的,你们几个算是前后脚。”老六朝老尊师深施一礼,接着尴尬地摊手笑道。 那我就平衡了。 “我看到你在夏府那边放大招了,没出什么事?”雪隐一把将旅行包丢了过来,拉结将玛蒂尔妲放到垫子上,两人一同关切地望向这边。 “我跟俩双源打了一架,六四开。”杨御成摊手平淡答道。 雪隐与拉结同时叹气。 “话说回来,小的呢?”杨御成抬头问起。 “交给陈小姐…三皇女殿下照顾了,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太危险,我担心…”拉结低头说道。 “你做得对,拉结。”杨御成摆手道:“就当给那坏女人找了点活干,那俩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但我相信她是不会难为孩子的。” 众人寒暄片刻,老尊师又与赵抚兰眼神交流一阵,腾空一跃化成了一头丈高焰尾狻猊。毕竟一匹老马拉这么大的车,属实是过于可疑了。 这姑奶奶的本体到底是啥啊? “所以大伙都知道咱们接下来要做什么了?”杨御成耸肩道:“我很想说我是个理智的人,但事实证明…不多说了,我知道你们都是些热爱作死的家伙,那就大干一场。” 众人无奈一笑。 “边走边说,咱们还有很多需要接洽交流的事情。”赵抚兰拉过手边桌案,潇洒一抖摊开地图册,指着其上标记的诸多小点介绍起来: “时势所趋,我们又处在最艰难的起始地点…这就意味着我们必须躲开官方与正道的全部主力,围着无想内海绕一大圈才能抵达墟螺县。” “集辛县只是中继地么?”杨御成看着地图上的红色叉叉笑了笑。 “呵呵,我承认里面掺杂了私心,不过这确实也是耗时最短的路线。”赵抚兰咧嘴笑道:“第一站我们要去最近的玉梳县,获取补给并且整编队伍…你们知道那里的,三崖镇就在那附近,观霞山的地盘。” “赶在节目开始之前,先去最摇摆不定的吴聆眼皮子底下转一圈么?有意思,事实上我对观霞山底下压着的东西也有点想法。”杨御成点了点头:“你找来的帮手还剩几个能用?” “难说,天师一脉能够知晓世间一切隐秘,但立在最顶端的天师本人却可以控制他人获知信息的范围…我还没到能跟自家师尊顶牛的那个级别。”赵抚兰揉了揉脑门:“这话是最不该从我口中说出来的,不过…走一步看一步。” “无所谓,有咱们,呃…一二三四五六七…有咱们七个就够了,再加上老尊师。”杨御成耸了耸肩:“这阵容已经比我经历过的大多阵仗都要豪华了,我不敢再过多奢求什么了。” “七个?”赵抚兰抬起头来眨了眨眼:“哎?这阵法竟然对你有用?” “什么意思?”杨御成一愣。 唰啦,车厢内门一掀,只见其中的空间远比从外面看起来要宽敞数倍。 阵法玄妙,机巧豪华…这些都不关键,最重要的是身处其中的少年俊杰们。 他们眼中的光芒…远比真正的太阳更加闪耀,就像漆黑深渊中陡然升起的希望。 强撑勇敢的小桔子,揣揣不安的卫南溪,一看到这边就呆若木鸡的魏韶颜。 插芊山中曾经最年轻的天才人物,身着金红鲤纹袍的束发剑侠,白衣鹊摆的英气女枪修,渔夫打扮宛若刚从海里捞出来的壮硕男子,以及…哎呀,您这肚子真是得了令尊三分真传呢。 最后,是蹲在角落一块鼓鼓囊囊的大盖布旁,看似最不起眼的四位未来之星。 满脸不爽的余复载,啃着榛子棒的劳止泽,依旧阴恻恻的顾生平。还有那日夜撞钟,撞得满手老茧的文化人,武僧寂叙。 “一会再为你挨个介绍。”靠在车板上的苏乘呵呵一笑:“至于我会在这里的原因呢…咱们这一脉历来都是一对一指导教学的。师弟到处乱跑,师兄总不能装作没看见。” 杨御成这才从震惊中缓过劲来,嘴咧了半天才终于整出一个相当难看的笑容。 “你入门这么久了,但似乎还没人跟你说过这句话…?”苏乘站起身来,挥手掠过神态各异的车内众人。言语之间,豪气顿生: “欢迎来到云响州,外地小子。” 要我说真心话吗? 我爱死这个鬼地方了。 第二百九十七章 小王子 狻猊是皇家九兽之一,能请得动这玩意拉车的爷多少都有点低调奢华的隐藏关系。 再加上此刻碧方镇堆满了全云响州的顶级修者与达官显贵,故此根本没有只为讨生活的守关府军上前拦截盘查,杨御成一行的大马车跟郊游似的,轻轻松松便离开了镇子。 好,实际上很有可能是他们接到了上峰的暗示,一场游戏总不可能在开场动画阶段就直接进制作组名单? “王觅幡,嘿嘿,您应该也看出我是谁的儿子了。”穿着与父亲王杰云同款员外服的小胖子笑嘻嘻地拍了拍肚皮:“多指教啦,飞仙哥,真打起来当没我这人就行!” “觅幡是王师叔的独生子,剑法与步法…都在修行中,不过天赋还是不容置疑的。”苏乘看着大大咧咧的王觅幡无奈苦笑道。 “这小子还有个外号,叫霹雳翻天鬣。”白衣女枪修咧嘴一笑,轻抽了一下小胖子那颇具弹性的大肚皮:“我叫吴朦,跟七哥…呃,吴山主沾点亲戚关系,不用想太多。” “吴朦师叔是观霞山前任山主的堂侄,虽不像夏师姐那般年纪轻轻便入了虚想之境,但也有“颇具铁君子青年之俊姿”的美名…很厉害。”苏乘转过脸来重音说道:“记好了,御成,这位是师叔,别叫串了…” “朦师叔,鬣师弟。”杨御成呵呵一笑拱手致礼,接着转向王觅幡耸肩道:“霹雳翻天鬣么?我也有个自封的名号叫做“无敌冲锋汪汪侠”,如此看来咱们倒是能凑出个“云响猪狗”的组合呢。” “汪汪侠?云响猪狗?”王觅幡眨了眨眼睛,轰然捧腹大笑道:“有趣!有趣!哈哈哈哈哈!姑姑您瞧,我就说飞仙怎会是寻常之辈呢?” “呃…我个人还是不太希望你俩把这个组合名给流传开来…”吴朦揉了揉鼻梁:“这位…嗯,还是你自己来?” “我看过你的比试,很精彩。我还想看更多…所以我来了,仅此而已。”金红束身袍的绑发剑客简单施礼道:“徐尚绳,一个憧憬蓝莓山却不得门路的失意剑修罢了,无需在意。” “徐师兄,这事我不太好评价…但有一条我是可以肯定的。”杨御成指向正在打瞌睡的洛极乾:“有的人强不是因为他进了蓝莓山,而是生来如此…您瞧,那位就连在梦中都有努力修行呢。” “呼…呼…糯米饼…” 小剑神的轻声梦呓让全场的热切气氛一下子就陷入了寂静之中。 是配音?这是恶搞配音? “呃…无论如何,剑可不看宗门。”杨御成耸了耸肩:“我会以飞仙的身份亲眼见证的,让我看看玉鸣山的剑到底有多耀眼?” 徐尚绳淡淡一笑,再施一礼。 “接下来…是我了。” 渔夫壮汉舒展健硕的古铜色胸肌,咔两下扭了扭脖子:“我是个水手,于暴雨之夜出生在“老姑娘”怀中…喔,就是那艘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漂亮至极的战船,老鱼头最好的伙计,巡鲟号。” 他狞笑着细细打量起眼前的江北四娃。 “当那群道貌岸然的混蛋说要征用老姑娘的时候,我真恨不得走上去一人一拳把他们的脑壳全都给砸开…什么狗屁传奇方舟?什么狗屁龙骧号!不过是一艘搁浅风蚀的移动棺材罢了…”壮硕渔夫点了点杨御成,又用指尖扫过间宫忌: “老姑娘仍能乘风破浪,尽管年事已高,可她依然是艘能喝退鬼神澄清玉宇的好船…但我们活在这世上,面对某些事情时就必须妥协…” “而你,还有那个小子,像两个真正的爷们那样在她的托举下爽快地打了一架…你们给了她一艘不败战船应有的荣耀,一场足以让海平线都为之泛起波澜的盛大葬礼…” 渔夫猛男颇具气势地哼了一声,眼中闪着倒映星河般的细碎光芒:“少渠说你是条能掀翻楼船的大鱼,而我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挑起鱼叉跟那些深海巨怪斗上几个回合。” 你应该跟钟水镜挺合得来的。 “祁狼,祁师叔…上代金湍山大船头的义兄弟,全云响州最好的水手之一。”苏乘挠了挠脸,十分轻松地代他自我介绍道。 “喂喂,阿乘,不要带上那句“之一”啊!”祁狼叉着腰,哈哈大笑着反驳道。 “最好的水手。”苏乘挑眉重申道。 “我是最强的飞仙,一样没有之一。”杨御成咧嘴笑着朝对方行了个江湖礼。 “好小子。”祁狼亮出一口白牙。 呵,五山亲属团真的是个性十足呢。那么接下来…杨御成转向车厢的另一侧。 “我没问题,我没问题…杨四哥,我没问题的…”小桔子紧握拳头自我催眠道。 “我要吐了…”卫南溪的脸都绿了。 “啊…”魏韶颜跟个小兔子似的肩膀一颤:“那个…杨少侠,我带了蛋卷…要吃吗?” 嗯,很有精神。 “接下来的交流氛围可能就不会那么友善了。”杨御成哐当一下坐到余复载等人跟前: “五山中人向来无拘无束,会在门主的授意下跳出了几个刺头反倒寻常…至于四大世家,你们也看见了。除了老六这根本就和他们不在一个级别的妖怪之外,其余两位都会受到我们的重点保护…她们什么时候想回家了,只是一句话的事。” 顾生平抬起眼皮冷冷一瞥。 “你们几个,没有势力,摇摆不定,一直生活在夹缝之中…而我呢?说到底就是个外人。”杨御成敲了敲车板:“当我们抵达玉梳县,你们几个就会成为这一车反贼里唯一可以用来杀鸡儆猴的标靶。而且说实话,你们四个一起上都未必扳得过我的小拇指,所以…” 杨御成眯起眼睛沉声念道: “滚蛋,这不是你们有资格参与的游戏,也不是你们能借此赚取名利的跳板…与整个云响为敌可不是郊游一样的请客吃饭,会死人的。我不认为你们几个离家出走的小屁孩已经做好了这方面的觉悟,或者有能力站上这张舞台。” 车内众人静默不语。 话糙,但也是真理。逞一时之快白白送命是最愚蠢的事情,而连自己都照顾不来的实习兵也没有被他人称为“战友”的资格。 “杨檀越…”武僧寂叙缓缓抬起头来,宽厚笑容中竟有佛性隐现:“我只是…厌倦日日撞钟,夜夜诵经了,我想要真切地感受这个世界。” 哪怕代价是无法承受的。 “哼…”劳止泽嗤笑一声,没有多说。 呵呵,我知道我吓不住你。 顾生平撇过头去,满脸无谓。 好好,我承认我已经被洛极乾还有间宫忌那两个究极酷哥折磨得,完全理解该怎么和你这种家伙交流了… “给我听好了,杨御成!”余复载一拍车板大吼起来:“我管你是什么狗屁飞仙,天赋有多高,或者有什么莫名其妙的气运加身…你是个外地人,而现在这个是云响州的家事!” “云响州的事由云响州自己来处理,还轮不到你这个混账东西说三道四!还有,我最后再说一遍,记好了,老子不叫什么路人甲,我叫…” “余复载?对。”杨御成笑了笑。 激愤异常的余复载突然卡壳了。 “你爹的外号够蠢的,也许到时候你可以自己取一个更好听点的来公之于众。”杨御成撑着车板站起身来,盯着他的眼睛耸了耸肩:“那时,我会记住那个名字的。” 余复载愣了一阵,唰得一下红着脸,慌忙别过头去。 娘的…这小子…故意玩我呢是? “我小的时候,经常在幻想与英雄人物并肩作战会是种什么感觉…呃,其实现在也是。”杨御成转过头来摊手一笑:“我尽量尝试一下不拖后腿,但是…真出了突发情况也别怪我。” 四人一齐朝他翻了翻白眼。 云响州这片土地到底受到了怎样的眷顾?随手拎出几个年轻人来竟然寻不到半个孬种。 打过招呼,接下来就该是和谐友好的交互环节,以及严肃认真的战术讨论了。 不过…在此之前。 “这是什么?我已经盯了好久了?”杨御成指了指四人身边鼓鼓囊囊的大盖布。 “哦,是我一位朋友…”劳止泽伸手拍了拍最大的那坨隆起:“小妖山的防护阵之前不是被轰破了一道口子么?我怕它在里面呆着会出问题,就把它一并带来了。” 朋友…出问题…一并带来? “呃…这孩子比较怕生。”揉搓了半天,大裹布下的东西十分不满地晃了两下,完全没有要跳出来做自我介绍的意思。 哼,我最会对付熊孩子了。 黑流…扎屁股! “嘎嗷!!”细小焰针翻飞刺入,大裹布哗啦一掀,当场从里面钻出一头跟大白狼差不多高的…我靠! 羊头狼蹄,圆顶五彩鳞…这,妈呀! 麒麟!纯种的!? “嘎吼,嘎吼吼!!”小麒麟骂骂咧咧地蹿了出来,照着杨御成的屁股就是一阵冲锋。 等等,我脑子有点乱… 一边躲闪小麒麟的猛烈进攻,一边望着盖布轰然掀开后的微妙风景。杨御成陷入了对人生的沉思,以及对新时代的感叹之中。 拉结之前说…把孩子都托付给陈露凝了是?劳止泽也只提了一嘴“这张布下面盖的是他一位朋友”来着,对?所以… 慢镜头中,三个孩子瞪着大大的眼睛,握着人形小蓝符的阿闪嘴边还沾着巧克力渣。 “啊!”拉结噌得一下站了起来。 “瞒天诡藏符?我靠!师父把这玩意也给她了!?”赵抚兰也坐不住了。 哗啦,盖布落下,尘嚣平复。 “哎,算了,没事没事。”杨御成摆了摆手:“你看我说什么来着?孩子们都不是省油的灯对?乐意跟来就跟来…” 嗯,孩子们都…等等。 阿闪,血离花。阿闪,血离花。 一只,两只,一只,两只。 不算小麒麟,我刚才是不是看到了… 三个?对?是三个孩子? 在杨家小院呆过的几位都发觉了不对劲,齐齐探出脖子朝这边望了过来。 小麒麟进攻无果,呜咽着钻进了劳止泽怀中,扭着屁股大诉不满。 杨御成吞下口水,轻轻捻着一角掀开盖布。 阿闪依旧保持着先前的小鱼望月之姿,血离花则在一旁悄悄扯着她的衣角,嘴里嘟囔着:是不是被发现了呀?是不是被发现了呀?之类的碎碎念。 是的,你们被发现了。 然后,我没看错。第三个孩子…是个头顶乱发中长着几撮紫毛,生得颇为清秀贵气的小男孩…真的,一看就不简单的那种。 杨御成瞪着他,他瞪着杨御成。 车内众人面面相觑。 呃…娃儿,您哪位? 第二百九十八章 杨御成包围网 “吾乃…唔,那个…什么来着?”对视一阵,小男孩扭扭屁股爬了起来,拍掉裤脚上沾着的灰尘,歪着脑袋眨巴着眼睛向众人反问道。 是个好问题。 “殿下!?”卫南溪惊叫一声。 “哎?卫姐姐!魏姐姐也在呀!”小男孩循向声音来源咯咯一笑:“早上好呀!” “殿下”我最近一段倒是见过不少了,很显然,这是其中最亲民的那一位。 “殿下贵安。”两女同时下意识地整了套皇室礼仪,接着一齐僵硬抬头:“殿下,您…怎么会在这里?三公主知道您在这吗?” “我自己跑出来的!”小小殿下自豪叉腰。 卫南溪的脸色变得比之前更差了。 “会死的,杨少侠,会死的…”这基本能算是魏韶颜第一次与杨御成正常交流了:“殿下可是殿下的心头肉,真的会被杀掉的!” “呃,虽然我大概能听得懂你说的哪个殿下是哪个殿下…不过这位殿下是何许人也?”杨御成也叉起腰来开始跟小殿下激情对视。 “太子的独生子,雷行皇太孙…“紫涯王”陈孤环陈殿下。”赵抚兰揉着太阳穴郑重介绍道:“这么说也许不太好,不过这位小爷可是下下代皇位的热门继承人…甚至有可能是下一代的。” “对!就是那个!”小王子啪嗒一拍手:“吾乃紫牙王陈露凝,有事说事没事滚蛋!” 别跟她瞎学啊… “好了,我大概理解了。”杨御成挥着手朝小王子摆了个帅气姿势:“您好,尊敬的紫涯王殿下。我是风来州江北杨家第四子,杨御成…同时兼任云响州插芊山的飞仙,姑且算是地方领袖。” 小王子懵懂地点了点头。 “江湖规矩,打过招呼咱们就是朋友了。既是朋友,那就得秉持苟富贵莫相忘的基础原则…”杨御成嘿嘿一笑:“他日您若飞黄腾达可不能忘了朋友,这横竖不得给哥们儿整个大鸿胪玩玩?” “大鸿胪?不行呀,那可是九卿呢…”小王子低下脑袋,颇为苦恼地掰起了手指头:“太上奶奶,爷爷奶奶,爹和姑姑都说了:人事任免乃家国大事,不可率性为之…” “先从宗正丞开始干?”小王子精打细算一阵之后抬起头来眨了眨眼:“那是管内事的,升得快。好好干个两三年,到时候平调过去再走走过场应该就没问题了!” “全凭您调遣。”杨御成躬身施礼道。 这应该就是传说中的皇家天赋。 “好了,你俩,汇报情况。”杨御成随手一挥划出一片薄幕黑焰,拦住了正试图偷偷开溜的阿闪和血离花:“车里就这么大点地方,你们还能跑到哪去?速速把前因后果如实招来!” “姐姐,我也想吃蛋卷…”阿闪小嘴一撇,眼巴巴地望向了魏韶颜。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血离花一挺胸前钢板耍起了无赖:“奶奶我不是怕你们几个小年轻办事不牢靠,这才急忙赶来出谋划策的么?怎么啦?嫌奶奶老了,没用了?真是枉费我一片好心!孩子大了翅膀硬咯…蛋卷给我留一份。” 小泥鳅趴在她肩头作愤愤不平状。 不,事实上反而是你现在太小了,从各方各面来讲。呃…魏小姐带来的蛋卷看着确实挺好吃的…啧,不对! “你们想来就来,我个人是没有任何意见的,但最关键的一点…为什么咱们这班送死快车里会有一位正经的皇亲国戚?”杨御成皱眉道。 “啊?这小子啊?”血离花一把揽过小王子的肩膀:“我看那群大人物天天都在围着他转,想着没准能骗来拿捏雷行皇室呢?而且这小子也挺有意思的,我出门之前就捎带手给劫来了。” “奶奶!”小王子咯咯笑道。 “哎,在呢,奶奶在呢,乖孩子…” 到底是谁拿捏了谁啊? “调头,调头,先把殿下送回去。剩下的事情从头再议,玩命也不是这么玩的…”杨御成甩了甩手转过身去,引得众人纷纷点头。 “我不想回去嘛…”小王子撅嘴道。 “殿下,人生在世就是这样。很多事情都是不能随心所欲的,哪怕您是皇…” “我想和帅哥哥一起玩嘛…” “是,我相信您的理由绝对正当,情况也会因人而异。但是按实际情况来讲,咱们这一…嗯?等会,您刚才说什么?”杨御成忽然一愣。 “帅哥哥!”小王子坚定地将指尖戳向不远处的杨御成,杨御成往左他往左,杨御成往右他往右。魏韶颜也在一旁追踪着小王子手指的轨迹,莫名其妙地点了点头。 “……” 杨御成大概沉默了三秒钟,接着猛抬起头来瞧向老六:“我认为血离花说的也有一定道理,一个明事理的人质总会有他的价值…再者咱们都是雷行子民,公有意臣不得不从。这一波我选择站在道德高地,你怎么看?” “你啊…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你,随便一句漂亮话就给你糊弄过去了。”赵抚兰摇头叹气道:“就你这样还想着跟雷行皇室作对呢?人家靠嘴都能给你劝回老家乖乖种田,我不同意…” “聪明哥哥!”小王子指着赵抚兰大喊道。 “是,是,我有点小聪明这事已经是云响共识了,这一招对我没…” “聪明哥哥,这上面的字是您写的吗?好漂亮啊,比我老师写得都好看呢!”小王子蹦蹦哒哒蹿到桌案跟前盯着上面的自制图册,眼中满是小星星:“哇,用的都是熙辰墨…这些图都是您自己画的吗?太厉害啦,我在宫里都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地图呢…咯咯,这里还有个小蛤蟆!” “啧啧啧,一句一句来…”赵抚兰连忙摆手道:“殿下的老师乃是京中大文豪傅老先生,我怎敢与贤人争辉?折煞了,折煞了…呃,那个…他写私人信件的时候字真的没我好看?” “对啊,老师他也就写公文的时候认真一点,平时随笔乱挥的时候字写得可潦草了…”小王子十分认真地点头道:“就像好多小蛇在爬呢!” “嗨,我就说嘛,哪能呢。”赵抚兰哈哈一笑,轻点了两下小王子的额头: “孩子,且听我细细说来…你老师平日里写的那些呀,叫作草书。有道是“临于池,酌于理,师于物,得于心,悟于象,然后始入草书妙境”,傅大文豪能于日常之中挥毫自如,这才叫臻至化境,这才叫功底深厚,可知?” “唔…知道了,可是他写的那些我都看不懂呀?”小王子嘟着嘴挠了挠头。 “哎,此物与其说是书写字迹倒不如说是种艺术。千万星河流转,再好的东西也会变成相轻文人之间的玩具了。”赵抚兰揉着陈孤环的小脑瓜,颇觉可惜地叹了口气: “文士高傲,敝帚自珍之事古来有之,自亦不识的疏狂杰作也多被论作笑料…他日若你得攀风云绝顶,切记辨清何为可用,何为金箔刍狗。如此方才能洞明事理,不像你的老师那般…独领文道群芳,自己却钻了死胡同,可知?” “环儿明白了,先生。”小王子恭恭敬敬地后退数步,两掌相接纳头便拜。 “哎哎哎!不敢当,不敢当!”赵抚兰慌忙起身将他扶起,语气之间却有几丝自豪之意。 “先生!” “不敢当!不敢当!” 唧唧唧… 两人热切交流之间,这边魏韶颜带来的一大包蛋卷已经被众人分食一空了。 你别说,还真挺好吃。 “啊!”赵抚兰倏然惊觉。 “嚼嚼嚼…怎么说?”杨御成蹲在野餐布跟前,一边往嘴里塞着蛋卷一边转过头来。 赵抚兰颇为忌惮地盯了一阵眼前那人畜无害的可爱小王子。 接着,他低下了高傲的头颅。 雷行皇室…不容小觑啊。 这就是即将在云响一地翻江覆海的复杂队伍,现实总是平淡无奇却又充满戏剧性。 但另一头的气氛就没这么欢乐了。 陈露凝立于窗前未着片缕,缓慢自我修复的墨龙衣敞出了她身上大片的明媚雪白,还有那极尽完美的曼妙曲线。 嗯…当然了,屋里那些跟鸵鸟似的跪成一圈,瑟瑟发抖,直落冷汗的侍卫官员们应该是没什么心情欣赏眼前美景了。 “中郎,发现踪迹了。”狐机关中名叫鸢的神秘女子缓缓走上前来,递上一张印有小狐狸肉球章的纸条,一边轻声说道:“是…钦犯杨御成与赵抚兰身边的那几个孩子。” 陈露凝伸手接下纸条,咔嚓一声,掌中紫电激震,密文化作齑粉。 跪着的那几个眼泪都快嘀嗒到地上了。 “也就是说,我的小孤环现在正和一群大逆不道的反贼呆在一起…而且很有可能,就这么一会的功夫…他们已经离开碧方领内了?” 声音越平淡,空气越压抑。 “是的…四大世家已经在联合锚定他们的具体位置,并开始测算行进路线了。”鸢恭敬报道。 陈露凝缓缓点头。 ………… 啪嗒,有个哥们没绷住,也不知是泪,汗还是口水落到了地上。那动静在这极端安静的正院内室里,简直就跟敲锣打鼓差不了多少了。 陈露凝随手从旁边的椅子上抄起一件金丝青袍披在身上,潇洒越过人群向门外走去。 “中郎…”鸢急忙喊道。 “我亲自去。”陈露凝淡淡回应。 “可是,计划…”鸢的手僵在了半空。 陈露凝驻足在门口,又沉默了半晌。 “杨御成…”她轻吟了一声。 接着,三皇女缓缓转过脸来,朝屋里吓得腿都开始打卷的众人亮出了一个大大的甜美微笑:“我要亲手,把他的筋,全抽出来。” 半毫米都不留。 语毕,倩影如风远去。 三分钟之后,捂着胸口的鸢这才终于喘匀了一口气,与同样心有余悸,靠墙站好的一众狐机关成员开始了眼神交流。 殿下刚才…眼睛是不是变紫了? 第一次见她气成这样… “走。”陈队长抹了把汗,招呼着其余队员搬起设备,尽快赶上头领的步伐。 哎…没个天估计是追不上了。 哐当,跪伏在地的一位金甲侍卫轰然倒地…嗯,吓晕过去了。 与此同时,坐在马车里望着窗外景色的杨御成忽然感觉屁股一紧。 对了,魏小姐刚才是不是说了…这位小小王侯是另一个“殿下”的心头肉来着? 我之前脑子没转过弯来,按她的级别应该见不到太后“殿下”,那么也就是说… 嘶…!! 第二百九十九章 鏖战九城 云响州坐落于天海西陲,形如戏珠龙首。这里虽不似风来州那般地广人稀,混乱无序,但大体秩序也是由各地的官方势力与天下正道直接统辖管理的。 换句话说,雷行皇室只管收钱收人,至于你想怎么玩…爹不在乎。 其实从地图上就能看出来了,旧时代的云响被十分规整地划成了三片势力范围。从中心的神幕阁至极南极西归属魔教管辖,从北到东则是正道的地盘。 至于临近国都的雷云,舀峡,缀满三大官道所在的区域则被云响军队重兵把守。 三十年前的那场正魔大战打乱了天下局势,也改变了云响州的门牌划分。 趁着菩提教主携诸宗诸堂诸会坛直奔星烁响应三教号召的空档,雷行皇室与天下正道突然暴起,兵不血刃地拿下了西云七县。 虽然卑鄙,但这其实是最效率,也是手段最温和的路线了。双方几乎都没起什么流血冲突,上层社会的菩提色彩就这么被迅速抹去了。 接下来的事大家也知道了,菩提教主与众多教内元老战死星烁,狼狈归来的菩提残部无力回天退守西南墟螺,渐瞑两县。最后三方在五山联盟的斡旋下达成了停战协议,由此展开了云响州在主旋律领导下的辉煌时代。 但是…他们无可奈何地遗留下了一个致命问题,那就是:魔教的基盘并未产生动摇。 再换句话说,人杀得太少了。 原本处于魔教势力范围内,苦苦支撑艰难度日的玉梳观霞,锦园玉鸣在秘密吸收了众多菩提残部后实力大幅提升。 接受官方扶持的他们成为了镇压西云的主力宗门,摇身一变化作雷行皇室的传声筒,隐隐有了云响正道新领袖的派头。 正道血脉纯正的君致插芊在失去了飞仙之后逐渐日落西山,又与公鼎金湍一同卷入了包庇魔教要员的官司中… 这其实是项欲加之罪,正魔一体共生,大家同住一室同吃一锅饭…不过也无所谓了,皇室并不喜欢这两家纯粹正道的桀骜态度。 猎脊山呢?大伙也看到我刚才都在五山跟前,把他们大本营所处的地名给标出来了。猎脊山的另一个名字就是…雷云猎脊。 雷云道的雷云,他们自打雷行王朝建立伊始就是皇家的忠实看门狗。 如果之前杨御成没听他二哥说的走海路,而是傻乎乎地直奔雷云道的话…不难想象他被猎脊镇崖步踩扁的情景会有多么好笑。 那也会成为他的另一处人生。 再回到我之前说的那个问题,云响魔教真的灭亡了吗?真的只是化整为零,扛起戏班子的家伙事干回了老本行吗? 铛…铛—————— 抹掉额前汗水,将定型好的胚子浸冰冷却…这是五州最好的铸造材料,不必像其他破铜烂铁那般小心照顾。 哪怕是从炽红到冰蓝,它也不会崩出丝毫断裂,极端的摧残反而会使其愈发柔韧。就算破开铁甲,就算切入骨肉,它也不会卷刃破碎。 不过在实行这一切粗暴工作前,它…它们仍需被细细打磨才能成为狭义上的“兵器”。 这是最后一批了。 铁匠抬起头来,望着忙得热火朝天的铸造室,以及寒意冲天的一箱箱成捆凶兵,渐渐陷入到了悠远的回忆之中。 都像是上辈子的事了,那个时候…我们可没有这么好的条件。 “您会唱戏么?” 被问及此事,街边菜摊的老板不禁一愣,低头看向柜台前戴着老虎帽的拖鼻涕小孩。 “您会唱戏么?”小孩再次问道。 “会,当然会了。”老板哈哈一笑,抡起壮硕的臂膀拍起手来:“兄弟们,天好水好,不如咱们齐唱一曲儿…来———呵——————” 其他摊位的商贩们也纷纷放下了手中忙活的事情,跟着他的拍子搭上了腔。 一人,三人,百人…小小的草台班子逐渐演化成了一场盛大的史诗合奏,这是属于云响的歌,这是…属于生活在此地的人们的歌。 是这片土地孕育了无数热爱艺术的人,还是对此道有着崇高追求的人们来到了这片土地? 无所谓了,没人能看到摊子深处那些,被木板碎屑与堆积货物深深掩埋的各色法器。 这就是太平盛世。 桃花枝头下,翩翩墨客们衣着得体,举手投足之间风雅非凡。他们是学生,是全州最具天赋的一众文坛幼星。 不论他们出身何处,家境是否阔绰,抑或是有着怎样有趣的性格…文人天生傲骨,没有人会打从心底佩服另一位同行。 这并非小肚鸡肠,而是于文,于艺一道,人们永远无法互相理解。雅俗共赏更是无稽之谈,每个人都不过是在自己心中的疆域里铺出了一片锦簇花团,孤芳自赏。 但今日,他们放下了成见,抛开了世俗的纷扰,从五湖四海前来齐聚一堂。 只为听一场课。 “诸位,欢迎来到采梨苑…嗯,说是采梨…这里却只开着桃花,真的跟我们很像啊。”发间略带银丝的中年文士举止豪放,大敞着胸前刃痕,衣襟上还沾着浓重的酒香。 是位狂士,不羁…就是他的代名词。 “这里其实是某位大学士的故居,他和他的众位友人曾在此歇息过一段时间,然后…”中年文士咧嘴笑了笑:“啊,我又开始喋喋不休了是不是?不重要了,过去的事情都不重要了。” “不知诸位有没有听过一首诗?” “就在我脚下立足之处,就在这片桃林之中,由某位怪客在醉后谱出的狂诗…” “没听过?没关系。” “写出自己的诗,呼出自己的调子。就在此刻,就在此处…” 然后,酩酊大醉,唱,跳。 这才是我们的本来姿态。 呼…风吹雪涌…等会,先别急着转场。 各位看官一定觉得我是在通过抽象手段,简略描述云响州阴影下潜藏的菩提残部? 猜对了一半,简略是确实简略。 但上面所讲的一切…其实都只是发生在一座沿海小镇,三崖镇之中的日常故事而已。 呵呵…三崖镇有多小,云响州就有多大。 “都是主上的安排,你我阔别十数年再次相遇,以及这里发生的一切。”金发碧眼,戴着银丝单片镜的中年男人温和一笑:“这些全都是主上的安排,你现在应该能明白一点了?” “啊,霍斯兰,按雨落礼仪来说…我并不想见到你这张杀千刀的臭脸。”薛否林把玩着掌中的匕首,并未起身,也没有抬头: “如果你再端着你的狗屁十字架,跟我念叨那些比苍蝇嗡嗡飞还烦人的异教经文…我真的不介意现在就把你剁成肉酱拿去喂猪。” “是我失礼了,薛大先生。”霍斯兰依旧保持着和煦的笑容,落落大方地收起了福音书与十字架:“我在那边呆得太久了,难免会沾染上一些…嗯,乡土气息。” “听着,大当家确实接下了你们有关于“兽”的委托…但我的目的从一开始就没变过。”薛否林一把将匕首狠狠插在桌上: “我的任务目标只有“红”…无关他身处何处,或者跟谁在一起,你明白我的意思?” “是的,所以我才会来到此处提供帮助…须蓝与光耀才会破天荒的携手合作。”霍斯兰掏出一张纸条呈到桌上: “英杰荟萃,天师大才,蓝莓山的小剑神都跟他们处在同一战线…这项任务,哪怕对你我来说都是一场考验。” “这路线…”薛否林瞟了一眼纸条上的路线图,若有所思地眯起了眼睛。 “是的,他们很聪明,选择了一条相当古老的巡礼之路,为的就是一举戳破明王的心脏。”霍斯兰后退两步:“内海九城,他们的前辈势如破竹高歌猛进,最终踏破云响的荣耀之路。” 薛否林点了点头,没有答话。 霍斯兰微笑摇头,转身离开了房间。 让我看看你的能耐,如果你真的继承了她的莲与焰,那么… 薛否林深陷在座椅之中阖上双目,幽暗的静室再次扬起了更加深沉的黑雾。 十恶子狠狠打了个喷嚏,整只猫直接从桌案上打着后空翻旋了下来,小脸着地。 “好活。”杨御成朝晃晃悠悠站起身来,满脑袋都是星星的小黑猫鼓了鼓掌。 猫猫队加一分。 不远处的丛林树梢间,坤道四十二恶念十二地支之三,传说中的“寅虎”珊瑚正啃着桃子,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飞驰而过的超大号马车。 这年头真是什么玩意都开始拉车接活了呢,我是不是也该找点副业干干了? 啃下大半颗桃子,将零碎随手一丢。抹掉嘴边果汁的寅虎头枕双手,晃了晃好久没打理过的呲毛虎尾,打了个相当漫长的呵欠。 算了,管他呢,车到山前必有路… 呼~…呼~…哈啊—————— 闲啊~ 嗯? 猛然翻起身来,寅虎愣了大概八秒钟。 刚才车里拉的那个,那气息,那宛若天道本身变成小钢珠蹦蹦跳跳的异常存在… 凡人之子…杨御成!? 妈呀,还真让我给撞上了! 第三百章 昼明夜幕 “小爷…这可是批硬货…”穿着短衫的精干男子摘下满是油污的手套,面色复杂地解下腰间毛巾擦了擦满头大汗。 “我知道。”余复载不耐烦地点了点头。 “呃…价钱就先不谈了,您的信誉在咱们这自然是走得通的。”男人小心翼翼地拧了两下毛巾:“但我还是得多余提一嘴,您别多想啊…这事…您爹,豹爷他知道不?” 余复载皱着眉头叹了口气。 “您这是…要去跟府军干一仗?” 哐当,他直接甩出了一沓银票。 “之前的帐…全都结了。”余复载挠了挠耳朵,无论表情还是声音都充满了无奈。 男人傻了半天这才缓过劲来。 “玩真的!?” 别说了。 余复载抬手再次叹气。 山风呼啸。 “观霞枪并不复杂,横来竖去也绕不开“拦,拿,扎”这三个核心动作。”吴朦手持削平的长杆木棍,拿了个相当漂亮的姿势立于众人跟前: “枪种繁多,而我激流元君一脉只取其四…小青霞花枪,大双霞鸦项枪,三奇撰拐子枪,以及现任山主最擅长的…掼天明大枪。” “那个,姑…啊不,师叔。”王觅幡挺着肚子蹲在地上,高高举手问道: “那红缨枪是干啥的啊?” 众人齐刷刷地望向吴朦,杨御成立在一旁的树荫下颇为无奈地朝她耸了耸肩。 “呃…枪上绑条红缨就叫红缨枪,你要是乐意也可以自己整个蓝缨枪,绿缨枪啥的。”吴朦深感苦闷地揉了揉脑门。 “老师,老师!那为啥要往枪上挂红缨啊?”钟水镜举手问道。 众人齐刷刷地望向吴朦身后插在石缝中的红缨花枪,眼中满是疑惑。 杨御成再次朝她耸了耸肩。 “为了好看!行了?”吴朦翻了翻白眼:“好了,是我不好,不该整得这么专业的…看好了啊,拿上枪就这么戳!别人拿枪戳你你就这么躲,这么挡,或者这样反击…” 嗯,受益良多啊。 众人依照赵抚兰与杨御成两位队伍领导的指示,于三崖镇外缘驻扎暂歇。一边补充给养联络人手,一边也在为了应付接下来的艰苦作战研讨战术,交流心得。 现在已经不是保守门户之见,各家藏私的时候了。五山联盟虽然不一定会大举攻来,但彼此间互通功法战术也是种相当破格且有效的修行方式…哎,反正咱们五家的秘籍都跟我这揣着呢,那就大伙一块看着玩呗? “呃…符箓阵法么?”赵抚兰捋了捋不存在的胡子:“这个…哎呀,真不是我想藏私,只是这玩意真的需要天…基本功,相当扎实的基本功。” 众人热切地眨了眨眼。 “那这样…”苦思一阵,赵抚兰从怀中掏出了一本相当有年代感的古旧典籍,表面封皮已被岁月磨去,一看就是某种上古神书。 那样式…《快乐阵法三百问》的学龄儿童版本是?我是不会说出来的。 “魏小姐,你看这个怎么样?”赵抚兰翻了翻书,在上面随手点了一页。 “哎?啊!这题我六岁的时候做过呢,当时还琢磨了好半天…”魏韶颜悄声笑道。 “行,就这个了!”赵抚兰哈哈一笑甩了甩袖子:“只要诸位能把这道题解开,天师一脉与尘箓世家绝对知无不言,倾囊相授!” 大伙都卯足了劲。 结果只有杨御成轻松解开了。 间宫忌与洛极乾都在试卷上随手划了一道,那个…叫你们解阵没叫你们破阵啊。 虽然确实是破开了。 “你…想学不?”赵抚兰与魏韶颜一齐转过头来,十分尴尬地望向杨御成。 麻烦。 “剑术一道,王师弟懂,苏师兄懂…我学艺未精,不敢误导大家…”徐尚绳拱着手,缓缓转向一旁正抱着膝盖数树叶的小剑神:“而且…” 众人的呼吸节奏跟着他的视线移转而急促了起来,这回就连经常充当技术指导的杨御成都跑到人堆里,扭扭屁股乖乖坐好了。 小剑神有些疑惑。 为什么大家又开始看我了? “你长得好看…”赵抚兰尴尬笑道:“极乾,可以跟大家分享一下你的剑道心得么?” 洛极乾轻轻点头,周围欢呼骤起。 洛极乾缓步行到石台跟前,拎起摆在跟前的粗制木剑,十分平淡地转向众人。 一帮人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剑。”洛极乾掂着木剑轻吟一声。 所有人的眼睛都开始发光了。 “斩。”洛极乾将木剑轻轻一挥。 嘶…好帅!好快!好犀利的剑!! 啪嗒,洛极乾放下木剑。 众人眨眼。 沉默…… “呃,有没有什么招式…或者修行方法之类的可以给大家讲讲?”赵抚兰强颜欢笑道:“不用太勉强,挑简单的说就行了。” “招式?师父没教过我招式。”洛极乾沉思了一阵:“修行方法…就是劈斩悟剑。” 众人眼中重燃火焰。 “斩草茎起,斩花树,再斩岩石。”洛极乾扫了一圈周围的景致:“斩山斩水,斩天斩地…何时能斩断溪流,大概也就算是入门了。” 斩断溪流…众人眼皮直跳。 “用手指。”小剑神手比剑指补充道。 大伙向小剑神抱拳致礼,接着齐刷刷地将目光抛向了徐尚绳与苏乘。 两人无奈点头。 还是讲讲我们的庄稼把式。 “在开始之前,我得先问一句…你们里面应该没人不会游泳?”祁狼搬着一堆分水刺,破浪浆之类的专业工具站到台前。 只有杨御成尴尬举手。 “而且他还怕鬼。”赵抚兰挑眉补充道。 我不怕…啧,至少不怕水鬼。 碧叶飞落。 “我这套想必大家应该也没什么兴趣…”杨御成挠了挠头,抬起双手亮出黑焰白花:“黑的这个叫黑流,白的叫白滞。呃,各位只需要成为天道化身,然后激发自己的想象力就行了…能杀人就是好招,杀不了人…打得漂亮也行。” “怎么成为天道化身?”有人提问。 “我也想知道。”杨御成答。 好。 “所以,我给大伙搞了点特别节目。”杨御成嘿嘿一笑抱起不断挣扎的小麒麟。黑猫白狼,玛蒂尔妲与金悟,还有小泥鳅小地地齐齐亮相: “驭兽,这也是门主流学科对?” 众人眼前一亮,嘴角上扬。 “其实这事不难,与其说是“驭”倒不如说是精诚合作,就跟交朋友差不多…大家都懂的,你帮我我帮你,你好我好大家好。”杨御成揉了揉小麒麟的肚子呵呵笑道: “就像之前苏师兄讲过的三闻修行一样,想要与某物达成交流就得先从看,听,触开始…但在与自然生灵的相处过程中,我们需要换一种…” “嘎吼!!”小麒麟怒吼一声。 “哎,不是,等会。”杨御成狠狠一指小麒麟的脑门,直接给它吓闭嘴了:“这孩子是到底谁教的,谁带的啊?怎么张口闭口净骂脏话呢!” 大伙一齐望向劳止泽。 “不…我可没教他说过这些!”劳止泽慌忙辩解起来,一旁的余复载别过头去偷偷挠了挠脸。 雪转星扬,白夜泼墨。 山中冰风起,挥毫寒霜露,彻骨夏夜。 杨御成端坐崖角,细细观察着三崖镇周边的府军动向。霓虹纷乱入眼迷,越靠近西南,天光反而愈发暗淡…两极倒转,想来此刻的墟螺县一定是在顶着永无终结的压抑黑夜? 为什么?蒙世国…你到底想要做什么?你又从我爷爷那里继承了些什么? 所谓浊世行,所谓真相…真的能如此简单地击垮一位桀骜霸者,搅碎人们的信仰么? 赤目上人,就是一切混乱的源头么?真的只要将其擒杀,就能拯救人们的心灵了么? 选哪条路会比较好…? 这把剑…杨御成轻抚着自己出道一年以来几乎没抡过几次的寒光剑。 你曾是飞仙的剑,却被掺入了沉重的银…它害得你无法复现往昔的轻灵姿态。就像徘徊在天道摇篮内渴望诞生却拒绝诞生的武玄思,就像我…掺杂了人性污浊的天道化身。 我越与人接触,人性的幼芽就愈发茁壮…快乐,幸福,代价则是无可抗拒的衰弱。 人性,灵气…这都是在不断试图将我从这世上彻底清除出去的恐怖力量,但是…不再是插芊第七子的我,不再是杨家第四子的我,不再是“杨御成”的我又会成为怎样的存在? 流离王,鲸玄号里的长发暴露狂…他说我已经忘却了自己原本的模样。那么,我是什么?而你又为何要将生命托付给我? 薇妮安,我,我是… “御成哥哥?” 呵,我还真不习惯被小男孩这么叫。 “怎么了,孤环,睡不着么?”杨御成转过头来微笑着朝他招了招手:“过来,山风凉。” 小王子乖乖蹲到杨御成身边的草甸上,杨御成则伸手给他披上了毛毯。 “我偷偷跑过来是不是给您添麻烦了?”陈孤环撅着嘴抬起头来,大眼睛忽闪忽闪。 废话。 “没事的,我们本来就已经是麻烦的集合体了。”杨御成摊手道:“顶多是到时候被抓包之后,我会被你姑姑杀…狠狠修理一顿罢了。” “对不起…”小孤环垂下脑袋。 杨御成笑了笑,继续抬头仰望苍穹。 “你在寻找某种答案,对?”过了半晌,杨御成轻揽小孤环的肩膀,挤眉弄眼悄声说道:“你虽然是个孩子,却聪慧得令人生畏…而我是个专业的恐怖分子,绝不会对你放松警惕的。” “嗯。”小孤环腼腆点头道:“老师给我出了一道题目,只有在这里才能找到解题的线索…我来了,然后就看到了您。” “真让人受宠若惊啊。”杨御成潇洒地挑了下刘海:“所以,你的暑假作业遇到什么麻烦了?” “什么才是天下?”陈孤环望向杨御成。 我懂了,四十二兽上来不管咋着高低都得先朝我来一句“凡人之子”。顺延到你们雷行皇室的规矩就是…见面之后抛开事实不谈,横竖都要甩个“什么是天下”的无奖大竞猜出来,对? 说实话,可真问倒我了。 “你怎么不去问老…赵先生?” “先生他…不是很喜欢雷行皇室。”小孤环颇感遗憾地摇了摇头:“他并未苛责我,只是…我不确定自己能否在他那里得到答案。” “原来如此。”杨御成点了点头:“我不是很想用问题来回答问题,不过…孤环,在你看来,什么才是雷行皇室?” 小王子撑着下巴琢磨了好一阵。 “我的家…有爹爹,有太上奶奶,有姑姑…有许多我喜欢的叔叔阿姨哥哥姐姐,也有…我不太喜欢的。”他掰着手指头认真说道。 “这就是天下。”杨御成微笑道:“无数个家庭构成了国家,无数个国家又构成了世界…我们生存在其中,因爱生恨,又突破恨的枷锁重拾希望。往复轮回,千秋万代。” 并且…原地踏步。 小孤环瞅着山下风光,重重点头。 “您有家人吗?除了雪隐哥哥之外。”过了一会,他又抬起头来:“真正的血亲。” 呵,怎么听着像是在骂人呢? “当然有了,啊…现在夜里太亮,好像找不到紫微星了…不过你看到那坨光球没?那里是正西南,所以,以它为顺时针转上一大———圈…”杨御成伸出手指划过夜空,最后指尖停驻在了山隐星宵之处; “北方,跨过山与海,那里就是我的故乡,风来州。就像童话中描述的世界一样,有着无数国王,无数有趣且古怪的小东西…那是片十分可爱,也十分可敬的悠久大地。” 小王子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得出神。 “我的家,我的家人就在那里…虽然残破,但依然温存着一丝亲情。”杨御成轻叹道。 “您会想家吗?”小王子问道。 “不,我不想回去。”杨御成挠了挠头:“记得我刚才说过那边有好多国王吗?他们每一个人都想要我的命…” “您的家人不会保护您吗?”小王子疑惑道。 “喔,很遗憾,国王们的王就是我哥…我与雪隐的第二个哥哥。”杨御成笑道。 “您讨厌他吗?”小王子略显悲伤。 “不,正相反…我很爱他,也很尊敬他。”杨御成揉了揉小王子的脑袋:“我相信他应该也是这么想的,我们之间其实并没有多大区别。” “那…为什么…”陈孤环十分不解。 “我们选择的道路不通。”杨御成阖目轻念道:“我想毁灭一切,而他想保护一切…最后再用他的大屁股狠狠地坐上去。” 陈孤环依旧不解。 “抱歉,孤环…我无法回答你的问题。我不是什么饱学之士,很多事情就连我自己都想不明白。”杨御成拍了拍小王子的肩膀: “但你一定能找到答案,也许在明天,明年,十年…甚至是五十年后。你一定可以的,你有天赋,也足够聪明…可能到了那时,反而得由你来告诉我真正的答案了呢。” 小王子乖巧地点了点头。 “别这么遗憾嘛,嗯…”杨御成托着下巴努了努嘴:“我给你讲个故事以作补偿?” 一听到有故事,小孤环瞬间就来了兴致。只见他噌得一下坐起了身子,眼中直冒小星星。 杨御成苦笑一声。 “很久很久以前,在一座妖兽魔物,恶徒盗匪横行的远方国度…出现了一位小和尚。” 一位爱吃蘑菇的小和尚… 第三百零一章 翻天大戏始 那么,天下到底是什么呢? 说实话,杨御成这小子哪都不好,但对孩子却是一等一的宽容温柔。他倒不出的垃圾,就由我来僭越抢答。 一部分人生下来就开始吃香喝辣,还朝端菜的店小二嚷嚷着努力才能出头。一部分人伴随着硝烟与弹孔嚎哭降生,学会的第一件事不是怎样向父母撒娇,而是如何生存下去。 哪边幸运?哪边不幸?哎,至少在战场出生的那一个已经算是相当幸运的了。毕竟…他们拉起枪栓来可比普通人流畅许多倍。 剩下的大多数,既没有顿顿吃肘子的条件,也没有能手压机枪的体魄,甚至连跑进食肆里端盘送水捡剩菜的门路都没有。这个群体经常被统称为“我们”或者“你们”,只是图表中的数字。 而“他们”,就是天下。 所以…脱离了“他们”,随便划两步一个帅气扭头就能撞上“天下大事”的风云儿,也是人们口中的“英杰”们此刻都在做些什么事情呢? 他们还真的在埋头苦干,至少镜头跟前这一批是有在做事的。 咔哒,咔哒,咔哒… 掌中怀表的指针不断传出齿轮交错的震动,这象征着光阴不可复返的流逝,也代表着计划开始的实行的节点越来越近。 我们要做的第一件事… “啊———!?冲破观霞山的山门!?”吴朦很确定自己听错了,但还是大喊了一声。 “不是,不是,你冷静一下嘛。”赵抚兰笑呵呵地朝她推了推手。 “嗯,不是冲破山门,是拆掉山门。”杨御成抱着膀子笃定道:“没个几年压根修不好的那种,我这回要运的货比较大。” “我了解了。”吴朦夸张的表情倏然冷清下来,无比郑重地理了理自己的衣衫:“我要走了,找个安静的地方自行了断。代我跟山主说一声,这些年来承蒙他照顾了。” “别急,先把这事办完了再死也不迟。”杨御成与赵抚兰憨笑着齐声说道。 “那可是…观霞山的…” “哎呀,我们有这二十年来全云响州…也可能是全世界最年轻的阵道天才。”杨御成公式化微笑着指了指身边的赵抚兰。 “我们还有个对空间的理解远超世间九成学者的超级天才,你见过有谁十几岁就能学会造界术的吗?破界的原理其实也差不多啦。”赵抚兰公式化微笑着指了指身边的杨御成。 “总结:洒洒水啦。”两人和声。 “可那里是我的…” “最坚固的堡垒往往都是从内部被攻破的…这话虽然没什么史实依据,不过倒也有一定参考价值,是?”赵抚兰托着下巴作深思状。 “是的,而且我们这还有最优秀也是最合适的内…潜伏人员。当真是瞌睡来了有枕头,作业做不明白了遇到学习委员。”杨御成深以为然。 两人一齐抱臂托腮转了过来。 吴朦只感背后一阵恶寒。 “第一,我需要你引开大部分门内长老,重梦太多我们还是扛不住的。”杨御成一巴掌拍在吴朦肩上,表情瞬间严肃了起来:“第二,帮我确认雪寻和屏篷的位置。第三,把山内的联络点和通信处都标出来,我弟弟会带人去使其暂时瘫痪,你负责在这个过程中尽量拖延时间。” “雪寻…屏篷…?”吴朦瞪着眼睛。 “它们跟我的因缘相当深厚,我有种感觉…想要终结云响乱局就必须得借助它们的力量。”杨御成开始清点起人手:“放心,它们要是还没疯透我就能跟它们搭上话。要是疯透了…呵,无想内海的水可凉着呢,我有预案的。” “不管老四怎么想,我可还准备在这地界混呢,不会搞得太过分的。”老六唱起白脸。 “你,跟你吴师叔一起上山。”杨御成一指头给正在原地发愣的王觅幡点了个激灵:“说实话咱俩相识日浅,不过我年轻的时候也是个资深熊孩子…你平时怎么糊弄你爹,这回就怎么帮着你姑姑糊弄观霞山上的列位长老。” “喔,哦!”王觅幡下意识地敬了个礼。 “你,你,你。”杨御成分别点过洛极乾,徐尚绳和顾生平:“你们三个负责带着老六手下的人去吸引府军的注意力,别让他们跑来捣乱…怎么打,该打到什么程度,什么时候撤这些你们心里都有数,不需要我多说了。” 三位沉默酷哥静静点头。 “你,你,你。”他又点过苏乘,祁狼与间宫忌:“你们三个配合雪隐与拉结去破坏山内的通讯系统,这项任务才是重中之重,绝不能出现任何闪失…不能露脸,深入内部之后走水路离开,最后…尽量搞得漂亮点。” “他平时在山里也这样吗?”祁狼平移到苏乘旁边悄声问道。 “不是,他平时…又懒又馋,除了天赋要啥没啥。”苏乘抱着膀子挠了挠下巴。 “我喜欢这小子。”祁狼挑眉道。 “我也是。”苏乘点头附和。 “你,你…和魏小姐,劳烦你了。”杨御成点过余复载与武僧寂叙,最后朝魏韶颜简单施礼道:“你们跟我走,听我的直接指示行动。” 余复载有些意外地拧了拧肩膀,接着两拳一拍冷声一笑。寂叙双掌合十平和地行了个礼,魏韶颜则在一瞬间卯足了十二万分的力气:“我会加油的!哪怕拼上这条小命!” “呃…实际上我只是需要你去帮老六参谋一下阵法相关的问题。以你的身份还是能不露脸就不露脸的好,真动起手来记着放我们几个大老粗先上。”杨御成苦笑着朝她摆了摆手。 魏韶颜完全没听进去。 “小桔子,我能信得过你么?”杨御成转向满脸紧张的张矩。 “四…四哥!”小桔子咽下口水猛猛点头。 “你的天赋是受这个时代需要的,而你已经踏出了最初的一步。”杨御成紧紧抓住他的肩膀:“这世界很残酷,尤其是对你这样的人来说。早晚有一天,杀与不杀的抉择会直接出现在你眼前…到了那个时候,不要因为紧张与恐惧而让自己后悔终生…或者搭上小命。” “杨四哥…你总在说一些很黑暗很吓人的话,但是…”小桔子喘了两口气,剧烈的心跳莫名平复了许多:“不知道为什么,我感觉好多了!” “看,当恐怖分子其实不难。”杨御成拍了拍他的胳膊:“重点是和谁一起,怎么做。” “保护好他,水镜。”说完,杨御成又朝钟水镜点了点下巴:“我想这些日子相处下来你应该也看出来了,这小子有大用。” 钟水镜竖起大拇哥咧嘴一笑,唧一掌拍在张矩的后背上:“嘿嘿,小桔子,你可是被邪恶组织的头头盯上了…不过放心,哥罩着你!” “呃…其实我不太想当恐怖分子,尤其是去搞自家宗门…”小桔子尴尬笑道。 “我知道,所以我给你安排了一个很重要,又很容易洗清嫌疑的任务。”杨御成笑了笑:“你这几天在摆弄的那些小玩意,给我两个。” “啊,原来如此!”小桔子赶忙掏出两枚拉弦花铳交到了杨御成手上,这玩意还有个相当时髦的军事化称呼…信号弹。 “五分钟。”杨御成转手将其中一枚信号弹递给雪隐,接着摊开五指沉声说道:“整场行动从开始到结束…我给自己预留了五分钟的时间,应该够大伙把活干完再去搓个澡的了。” “截断通讯之后,由雪隐发射第一枚信号弹…这个时候吴师叔,你自己想辙带着飞天鬣离山。”杨御成耸了耸肩:“走不脱那就留在这里喝茶,他们不会拿你们怎么样的。” 吴朦面对认真起来,丝毫不容置疑的杨御成终究还是没了脾气,只得叹气点头。 “小桔子,你是本地人,我需要你和老尊师提前落位在安全的撤离点。”杨御成转向洛极乾:“我这一组会响应雪隐的提示轰破山门。三十息之内,如果成功了,我会发射第二枚信号弹…从这个节点开始计算,五分钟之内我不希望看到有阿兵哥遛弯遛到我跟前,可以么?” 洛极乾静静点头。 “五分钟…可能会存在二十到四十五秒之间的提前差,但绝对不会超过五分钟。”杨御成再次望向小桔子: “这个时候不管撤离点是否合乎你的心意,拉响第三枚信号弹。所有人都要放下手中的一切事务前往信号所在的点位集合,不用担心跟在身后的尾巴,我会在最后赶到…路过的时候顺手处理一下就是了。” “赵先生的人呢?”苏乘侧目问道。 “不用管他们,丢在那里就是了。”赵抚兰抱着膀子回应道:“我之前已经跟他们交代过我自己这条路子的各项预案了,接下来进入九城路线之后也依照这个方针行事。说实话…我不是很能信得过外地人与复国会。” “你们另算。”他又朝杨御成一家补充道。 “集合完毕之后直接按照先前在地图上规划的路线行进,这事老尊师会负责的,不用多想。”杨御成继续解说道: “不用等我这一队,如果我失手了,大伙各回各家避避风头…如果我成功了,我会尽快追上你们的。不需要等提示,只要我歇菜了那第二天绝对是新闻满天飞。” “这是我最后一次说这句话了。”整体布置完毕,杨御成环视众人正色道:“这是场恶作剧,被逮住了就会掉脑袋蹲大牢的那种。现在这里站着的每一个人本来都有着大好的未来,无须为一时意气自毁前程…” “现在,对计划有意见的人可以提出来,脑子清醒的人可以离开。如果我刚才说的一切都传达清楚了,那么接下来就全程按照我的指示做事,不容反驳,不容临阵脱逃。” 众人或点头或肃容站定,只有卫南溪和劳止泽相互对视了一眼,缓缓抬起了手。 “那个…”卫南溪小声唤道。 “真没想到刺头会是你啊…”杨御成抱起膀子挺起腰杆,嘴角一歪邪魅一笑。 “啊,不是,我…!”卫南溪慌了。 “呵呵,开玩笑的。”杨御成甩了甩手:“我没给你安排任务,你当然会困惑了…” “卫小姐,你的实战经验尚浅,而且是特种人才…我在后面的计划中才会用上你,而且我也给你准备了一套…相当紧凑的培训流程。”杨御成呵呵一笑:“这一次,你见习。” “唔…叫我的名字,卫小姐来卫小姐去的,我老感觉你是在喊韶颜呢…”卫南溪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挠了挠脸。 “嗯,我知道了。”杨御成点了点头,接着转向劳止泽:“少工,我不用你并不是因为看不上你…反而是因为我清楚你有多强。” 劳止泽有些疑惑地眨了眨眼。 “而且我知道你的身份。”杨御成微微一笑:“你处在这样的立场却能坚持自己的道德准则,瑞兽也不会找上不仁不义之辈。小麒麟相信你,所以我也相信你…接下来是我的个人委托了。” 杨御成从兜里掏出玉鸣山主徐复迎交给他的传送阵基石,十分郑重地拍到了劳止泽手上:“雨落州莲落诸城的薄荷巷,那里有个秃顶的蓝眼助教…罗切斯特,接头暗号是:风从天上来。” “异域文么?”劳止泽苦笑一声,十分珍重地将传送石塞进了衣服内胆里。 “标准语就行了,见势不妙就带着孩子们直接离开云响州。”杨御成看向一众娃娃:“这个委托持续到赤目上人翘辫子为止,如果祂就是不肯死的话…我很抱歉占用了你接下来的人生。” “别这么悲观,杨御成。”劳止泽笑了笑:“我相信那玩意在你跟前估计都撑不过一盏茶的功夫…而且,我可住不惯雨落州。” “多谢,劳少工。”杨御成点头致谢。 “直接叫我的名字,你不是我们工帮系统的人,少工少工的喊着其实有点怪呢。”劳止泽拍了拍杨御成的胳膊,咧嘴爽朗笑道。 所以,开干? 撅翻这层无趣的苍天。 如果老天爷有天灵盖的话… “哎?你不是…” 思绪被呼喊声陡然拉回现实。 杨御成抬起头来眨了眨眼。 “你不是之前在少年英杰会上的那个…”刚好下山不知要去干什么的一队观霞山弟子驻足于前,十分惊诧地指着杨御成说道。 “是,插芊山,杨御成。”杨御成呵呵一笑:“我没死,很惊讶?” “哈哈,对了,对了!哎,我是你的粉丝呢…你之前那一招真的好帅啊,叫,呃…什么来着?”其中一位弟子赶忙凑上前来激动喊道。 咻~~砰—————— 一道粉红色的光点从观霞山背阴深处悠悠升起,轰然炸成了一团相当可爱的大猪头。 小桔子,你啊…还挺有艺术天赋的。 “哎?那个是…” “你们就当是看了场噩梦。”收起怀表,杨御成撑着膝盖缓缓站起身来,右手冒出徐徐黑焰,高高抬起用力紧握:“飞仙办事,闲杂人等…算了,对粉丝还是稍微温和一点。” 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不是这一招。 黑流,浊世行… 劫杀诸行。 地升黑莲无声爆散,漫天墨染。 “挡我者,死。”杨御成温柔一笑。 第三百零二章 攻观霞 “所以说啊…小朦,山主他是真的不容易。”胡乱拿筷子插了个发髻的灰袍老者抓着吴朦的手,语重心长,痛彻心扉地说道: “看看,看看,这一天到晚那么多事呢…你好不容易回山一次就撞上了这么多麻烦。俗话说治一山如烹小鲜,好嘛,现在这一锅好货糊的糊烂的烂,连灶台都快给烧穿了!” “师叔,您说的是…”吴朦苦笑着拍了拍老者布满皱纹的手背:“我定率二代弟子尽心尽力辅佐山主,拨云见雾,至死不辞!” “别给老头子整那些虚头巴脑的!”老者气呼呼地甩开手,脸上的皱纹都拧起来了。 吴朦继续苦笑。 “小朦儿啊,你辈分大但是人小,也是从困难时期一路走过来的…”老者叹了口气:“你是我看着长大的,老头子我还记得你光着腚满地跑,谁抱尿谁的绰约英姿呢…” 吴朦继续苦笑。 师叔,这个…算是性骚扰了喔。 “你不像茜寻那孩子。”老者话锋一转,眼神倏然凌厉几分:“你不会骗人,也不屑于骗人…我只问你一句,这一切…” 场面依旧热闹,各家长老依旧围在长桌跟前成群热热闹闹。只是在某一个瞬间,空气似乎陡然沉静了数分。 呲啦~…… 就连满嘴荤油的小胖子王觅幡一把扯下锅中鸡翅膀的声音,都是如此的刺耳。 热气腾腾,冷冷清清。 观霞元君当初想建立的…是这样的一座观霞山么?是这样一座宗门么? 吴朦深吸了一口气。 “山主他有他的计划,而我,也有自己的路要走。”掷地有声。 半晌,堂内的气氛又热烈了起来。 “我知道啦。“老者拍着大腿哈哈一笑:“你们这帮年轻人啊…” 咻~~砰——————… 大猪头横空出世。 “哎呦喂!哎呦!姑姑!我肚子疼!”王觅幡跟抽筋了似的忽然捧起他的大肚皮,唰啦一下站起身来脑门上直冒汗:“茅房,茅房…” “你这孩子,大伙都在吃饭呢!”吴朦也唰啦一下站起身来皱眉嗔怒道:“让你来之前别吃那么多冰糕,看看,遭重了?有什么都给我憋着!就当给你长回记性了!” “姑姑,别呀,我错啦!”王觅幡急得直跺脚:“不行了,真不行了!腾耘师叔,您挪开点,快躲开!我要…啊~~” 腾耘师叔眼神一肃,瞬息之间使出了五十年潜心修行的全部功力闪躲数米,这才躲过了王觅幡的蓄势而出的生化气体。 “这憨货,真拿你没辙,看我回头怎么跟你爹说道你。”吴朦三步并作两步跃上跟前一把揪住王觅幡的耳朵,扭过头来灿烂笑道:“诸位师长,我带这不省心的小子去解决下私人问题。” 太假了… 灰袍老者挥了挥手,示意众人放行。 由她去。 轰隆…吴朦与王觅幡刚跟兔子似的蹿出去不过半分钟,山门处忽然冒出一捧黑云。 这回大伙是真要坐不住了。 “安,诸事皆安…”灰袍老者伸手弹压住一众同门长者,抬起头来深深凝望着窗外云海。 阿聆,西雯,还有风来州的臭小子。你们…玩这么大啊…?老头在心里嘀咕了一声。 回溯百息,黑线惊风。 陈西雯先前以“守护官道,阻断魔教分子外逃雷行州祸乱王都”为由,调走了山内众多精锐长老,吴龄又抽了一大批赶去开会。 山里留下的全是脚一踩,整座云响州都要晃三晃的观霞元老,而他们对待当前情势的态度… 相当暧昧,我说得够暧昧了? 一掌,剑柄猛击,人倒。 “never gonna give you up~~”执守通讯层的观霞弟子正在跟着硕大耳机中流动的旋律打着响指,看得出来他还是挺享受这份工作的。 高抬腿,正中面门,人倒。 “never gonna let you down~~”跟着节拍左右摆头,他是个相当专业的听众。 一巴掌,转了五圈,人倒。 “never gonna run…” 砰! 嗯!?哪个龟孙儿给了老子后脖颈子一下?呵!好歹你爹我也是蝉联十届村里“脖子最硬”比赛冠军的超级硬脖人… 我的建议是,呃… 戴着面具的壮汉正捧着他同事的下巴将其轻轻放倒,已经料理完手中事物的两位年轻面具人正朝这边懵懂望来。 那个,那些机器很贵的… 再转头,他看到了自己身旁那位挥起手刀却停在了半空的精瘦面具男。 场面一度非常尴尬。 矮一些的红面具直接摇头走来,从背上抽出了他那经过专业人改造过的霰弹枪。 现在这玩意真的算是一件法器了… 子弹上膛,加装的短枪口隐现红芒。 通讯看守眨了眨眼,常年混迹山内的社会经验终于在这一刻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任务。 “rua~”看守哒一声将脑门砸在桌上,眼珠翻到极限,舌头吐得老长。 “多谢…”雪隐无奈地叹了一声,找准支点又狠狠补上了一记手刀,这回是真晕了。 甩甩手,这孙子的脖子怎么这么硬啊? 这是最后一处了。 众人对视,同时点头,解下外套丢下面具,露出了内衬的鲨鱼皮水靠。 发射信号弹。 “不用担心我们,老四。”赵抚兰走上前来拍了拍杨御成的肩膀:“走这玩意就跟逛我自家后花园差不多,虽然我没去过就是了…” “我不担心你,照顾好复载还有大和尚。”杨御成点了点头。 “事实上…我比较担心你。”赵抚兰耸了耸肩:“不过,也无所谓了,你有分寸对?” 杨御成笑了笑,没有答话。 “我们先进去了,五分钟。”赵抚兰随手一挥,承载了千年智慧的复杂防护阵直接在他面前化成了一条坦途:“一会见。” 一会见。 回到现在… “爽!”从阴影中蹿出来的魏韶颜看着整座观霞山一阵氤氲,大阵在赵抚兰的指挥下束成了一道只许进不许出的金光铁壁,不禁握紧拳头,蹦蹦跳跳直呼过瘾。 我还以为这阵永远不会被攻破呢… “走,魏小姐…不,韶颜。”杨御成周身燃起黑焰,掠过呆若木鸡的一众观霞山弟子,颇有绅士风度地朝魏韶颜伸出手臂。 爽!魏韶颜双眼一亮跑了过来。 守山弟子陆续涌出,如临大敌。 “容我失礼…韶颜。”杨御成撇过头去在魏韶颜耳边轻声说道,还不待魏小姐做出任何反应便把她一把抱在了怀里。 公主抱。 “滚…我只是来取两样东西,还没到灭你们满门的时候。”杨御成眯眼盯着涌出的诸多白衣,恶狠狠地报上了热情的初见致辞。 守山弟子傻了,魏韶颜也傻了。 “让开。” 目光宛若孤狼,吓退守山十数。 “走了,若有抱怨…之后再说。”杨御成抓紧魏韶颜的肩膀,足尖一点运气插芊步。 爽——————!!! 尘箓世家的大小姐在心中咆哮着。 第三百零三章 破囚笼 第二枚信号弹发射,是只小狸猫。 封印是由三项事物结合而成的统称概念,具体分别为:囚牢所在的绝佳地点,针对内中用户的专用术式,以及有充足的耐心陪着里面的东西一起坐牢的看守。 这世界可没什么随便画上两笔,结几个印记就能把东西关起来的方便事。封印禁地若无人看守维护,里面的东西捡块小石头硬挖都能分分钟把牢底捅穿。 毕竟…你要是打得过它,杀得死它,或者管得住它,那又何必耗费精力将它关起来呢?留着对方当活体收藏品么? 封印术式由赵抚兰解决,我负责破坏地基,至于看守…只能共同面对了。 千年观霞山,底下可不止压着雪寻和屏篷。许多人听过的或者没听过的妖魔鬼怪都在其中享有豪华套间,精准劫狱是项技术活,这就是我为何要冒着风险带魏韶颜与寂叙进来的原因。 这两人性格各异,水平参差不齐,就连修行的路子都隔了十万八千里…不过他们身上有一项共同点,那就是连他们自己都没能发现的“慧眼通神性”,有别于幽视者的另外一种认知力。 如果幽视者是能够看到重世交叠之所下被掩埋的真相,那么通神性就是能分辨出常世平稳之处上不和谐的隆起塌陷。 那些凹凸会体现出异常本身的形状,屏篷长什么样我不清楚,但雪寻…化成灰我都能认出来。魏韶颜与寂叙就是我和老六的眼睛,而作为常人的余复载则是标定现实的参照物。 丢在这也不心疼的标尺。 呼…脚跟划地急刹,从山门到封印雪寻与屏篷的瑞来峰还有很长一段距离,但我已经没办法再用插芊步来加速移动了。 放下迷迷糊糊的魏韶颜,杨御成抽出腰间的水筒一饮而尽,猛喘了两口粗气。 太渴了,而且动静太大。每跨空一次,周围的草木山石都会在浑然天成的大阵引导下奏起自然的交响乐。 我可以替他们保证,能被派来守卫山中禁地的门内弟子绝对没有一个是白给的…哪怕其中大部分顶级精锐都已经被山主夫妻档调走了。 比如说面前闻讯赶来的这两位金枪修者,现在的剧情进度已经到虚想满地走的程度了么?想想也是,这世界又不是游戏,鬼知道出门吃顿饭能撞上几个顶级高手。 “何人生事?此处乃观霞禁地,受天下正道联合保护,无关江湖争端。”年纪大一些的金枪士立定当场,抬手高声喝道:“速速离去,风云大好,江山多娇…莫再深入,违者格杀勿论!” 还他娘的挺有礼貌…说实话,如果不是必须这么做,我也不想来找你们的麻烦。 能赢,哪怕是两位虚想,我也有在魏韶颜的配合下不杀而胜的信心…前提是有足够的时间,而我现在最缺的就是这玩意。 “初次见面,抬头。”杨御成手指上空。 年轻一些的金枪修者愣了一下,顺着杨御成的指尖朝上空望去,忽然肩膀一震。 浊世黑莲于飞雪之中无声招展。 “你是…!”金枪修者瞳孔猛缩。 浊世行,霞山对影!! 黑莲似受热熔化般裂解垂落,并未爆散,反而是如黑雨细线般轰然崩碎降下。 说快也快,说慢也慢。 出门没看黄历的两位金枪修者大喊不妙,急忙撇下了高手的格调,连滚带爬手脚并用,直接爆发出了有生以来最快的速度左右逃离。 好累…半边脸颊爬满黑焰抓痕的杨御成咬了咬牙,长长呼出一口浊气。 恶念雨落浇灌地面,印出了两道无比宽广的水墨莲影,黑焰熊熊燃烧。 立于远方石台上的金枪士心有余悸地瞅了瞅突然出现在面前的大型艺术作品,犹豫半天,最终只得无奈朝这边拱了拱手。 路都被截断了,还有啥辙?感谢不杀之恩…毕竟岁月悠悠,来日方长。 杨御成疲惫点头。 你说的对,风云大好,江山多娇。何必在内耗中混个光荣牺牲,锦旗一面的下场呢?没事就赶紧回家洗洗睡。 “韶颜,接下来可能会有点刺激了。”杨御成挥手在焰丛之间清出一条坦途,转过身来用沙哑的声音对魏韶颜说道。 “啊,杨…阿成…”终于鼓足勇气喊出自定制称呼的魏韶颜双颊一红,接着连忙打起精神握拳说道:“我能自己走的,不会拖你后腿的!” “我相信你能走得动,但接下来的路可没法用“走”来赶了…”杨御成摇了摇头:“而且你若离开我三尺之外,我真的会失手炸死你的。” 魏韶颜这才从梦境中惊醒过来,十分后怕地观赏了一番周围久久不散的狰狞黑焰,同时也在心中嘀咕出了自己的疑惑。 不能用“走”来赶?什么意思呀? 他连莫名其妙的时候都很帅呢… 不待魏韶颜念完内心独白,杨御成两袖一震伸出双手,胸口挂坠熠熠生辉。 “侵蚀加重了。”十恶子于焰中浮现,翻转莲裙悬空立在杨御成身后。 “我知道,来。”杨御成冷冷点头。 十恶子与延后现身的十全子一齐点头,默然不语迈步跨入杨御成体内。 魏韶颜瞳孔一震,这是种非常玄妙的体验。方才面前这位风流倜傥邪魅狂狷行事果决一身正气可狼可奶坚贞不屈强势中带着温柔冷酷中满是豪,呼…喘口气,气的风来翩翩美少年在善恶天道入体之后,仿佛一瞬之间就变成了… 一头野兽,一头滔天巨兽。 虽然依旧很帅就是了。 抱歉,魏小姐,您在贯口一道上很有天赋…不过我不会再请您充当临时解说了。 “飞了!” “唉?哇!哇啊啊啊啊——————!!” 指尖轻挥,魏韶颜只觉脚下一空,整个人嗖得一下就以极近子弹出膛的速度朝斜上方蹿了出去。再回神,人已飘然浮苍穹。 别别别…别掉下去… 过山车落下陡坡的惊心动魄并未如期而至,刚有了点下坠态势的魏韶颜忽感腰肢被一只温热的手掌紧紧托住。全身上下虽然没有一处沾在可控的重力范围内,却莫名找回了些许平衡。 尽量绅士地将魏韶颜揽入怀中,天道化身并没有空闲照顾她的感受。只见那人悬浮于空,右掌摊开瞄向崇山峻岭,当空爆喝一声。 “云…起——————!!” 这一嗓子,整座观霞山都听到了。 三重回音…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硬生生地焊在了人们的心畔正中,宛若重锤敲打。 雪势骤停,云稀雾散,天地之间隐现金光丝线。是老六按照计划启动了自己简易改造过的观霞大阵,接下来… “韶颜,我需要你帮我分辨出来…没有时间解释了,但我相信你一定能看出来。”杨御成半眯眼睛迅速扫过禁地诸峰,最终还是没能搜到半分端倪:“目标是一团…外表很像狼獾的淡青色气息,尾巴是分成四杈的针叶状…” 魏家小姐到底是见过大世面的人,情势危急不容桃色烂漫。她很快就定下心神,紧紧抓着杨御成的衣襟细细观察起地面的情况来。 三息,下落十九米。 “有四个…你形容的气团,有四个!”魏韶颜揉了揉眼睛大声喊道。 啧…果然有相应的布置在么? “凭直觉挑一个!成败在此一举!”杨御成抓着魏韶颜腰肢的手都紧了三分。 成败…在此一举… 魏韶颜深深吸气。 再三息,下落五十五米。 “那里!”魏韶颜伸手指向峰顶似钩的鹰嘴山:“那是最凶的一个,旁边还有一头…前后都长着脑袋的大野猪!喔…好像后面的是尾巴…” 你真他娘的是个天才! 杨御成恨不得抱着她的脑袋狠狠亲上一口,不过现在已经没有表达激动的时间了。 “谢谢你,一会见。”附在她耳边轻念一句,还不待魏韶颜做出任何反应,杨御成便大手一挥将她甩向了观霞山外围。 “诶?啊!?啊啊啊啊啊——————!!” 什么情况!?但是好帅!啊啊啊啊… 唧,飞来影兵凌空蹿出稳稳接下发型乱成了一片,在慌乱中疯狂挥手蹬腿的魏韶颜。 下一秒,山石凝结成的巨大手掌拔地而起。一拳裹挟着无尽的荒古狂澜,宛若天神的攻城锤一般重重轰击在了护山大阵的中枢上。 轰隆…天崩地裂,金光淬白雪。 浊世行,浊世行,浊世…行! 黑莲殉爆,黑莲殉爆…殉爆,殉爆!! 端起茶杯结果被地颤晃得洒了一桌,于大殿正堂中沉默聚会的观霞长老们已经麻木了。 现在的年轻人啊。 修复大阵可是很费钱的… 十二息,临地二十七米。 半边身子都被黑焰反噬灼烧,右眼眼珠已经爆成了一抹璀璨琉璃的杨御成望着被自己轰成洼地的鹰嘴山沟,心中莫名浮现几分快意。 落地,无声,衣袂飘飘,笑颜似鬼魅。 黑焰缱绻再化莲。 四针叶尾迎雪招展,雾如息,尘似岚。另一边,冲天咆哮雷震起…呵呵,野猪可搞不出这种动静,多大的野猪都不行。 来做个交易…雪寻,屏篷。 我在意你俩很久了! 新春小剧场① 俗话说瑞雪兆丰年,具体原理大家可以随便打开手边的浏览器搜索一下答案,想来前几栏上写的东西肯定会比我这个半路出家的江北小子要专业得多。 虽然今年风来州没下雪。 虽然云响州有在下雪。 虽然现在还是夏天。 过个什么年啊?你们过年关我啥事啊?为啥非要强行同步现实时间线啊!? 端着大盆白菜末,戴着头巾围裙,满脸疲惫的杨御成深深叹了口气。 啪! “大年三十就开始叹气,像什么样子!”与杨御成的长相有七分相似的…算了,懒得解释了,这位异常有精神的烦人老太婆就是… “异常有精神我认了,老太婆我也认了,烦人是什么意思啊!”素鸿英叉着腰怒声说道:“有这么嘀咕你可爱的母亲的吗?不孝子!” 怎么你们一个个都能听见我的内心独白啊?我应该没加双引号? “唉…还记得你小时候明明那么可爱的,怎么蹿着蹿着就长得这么不讨喜了呢?”素鸿英颇为苦恼地撑着脑门摇了摇头,深感教育事业一道路艰而险,须时刻警钟长鸣。 “老妈,咱俩这辈子就没脸对脸互相见面超过五分钟好?”杨御成伸出手指比了个剪刀模样,顺着“8”字路线往下斜斜一划: “我给你捋一捋哈,你生出我之后就这样,然后那样,再这样…最后望着天念了句谢幕台词然后就这样…yue~(吐舌头)” 啪!又是一巴掌拍到后背上。 “有这么说你可爱的母亲的吗!不孝子!”素鸿英又重复了一遍招牌台词,伸出指尖点在杨御成的脑门上:“大过年的说什么生生死死,赶紧赶紧!把东西送过去再回来帮忙!” 杨御成望着手中的一大摊白菜末,脸都开始有点发紫了。 “亲娘啊,我已经一个人剁了八箱白菜了,拉两车猪过来都够吃了…”杨御成用视线点了点自己颤抖的双手:“大过年的就这么折腾你儿子吗?我再不济好歹也是个少爷…” 啪!我闪!啊…没躲开。 “唉…老公,你看看,你看看你把这臭小子都给惯成什么样了?”素鸿英撅着嘴瞥向杨登明,杨登明则眼角一颤赶忙加急捣起了蒜泥。 “就你娇贵,就你干不得活。”训完鼎鼎大名的满盈城主,素鸿英又转回过来数落起杨御成:“看看你的哥哥姐姐们,哪个不是少爷小姐?哪个不是一方人物?大家不都在帮忙干活么?” 杨御成眨着眼睛扭向厨房深处。 眼冒金星头升白烟,脸上盖着毛巾不知死活的大哥杨赐羯。半边身子趴在桌上,一只手死死抓着半瓶精力饮料陷入昏迷的三姐杨雪舞… 以及…似乎长了八只手,抡着各式器具手舞如花上下翻飞,几乎是以绝对完美的水平光速处理着巨量工作的二哥杨赐信。 “信儿,这家要是没了你可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素鸿英颇为感慨地柔声赞道。 “呵呵,三娘,您和父亲先去休息,这里交给我和御成就行了。”杨赐信手下活计丝毫不见停歇,亮出的和煦笑容却突出一个云淡风轻。 “哎~太可靠了~”素鸿英走上前去揉了揉他的脑袋,接着跨步滑到杨登明身后一把揪起了他的领子:“走~~老公,去见见大姐二姐~” “我在这里捣蒜就行了…等,别拽我…唔!赐信吾儿!御成吾儿!救我———…” 江北杨家,满盈城之主杨登明就这么被拎着衣襟活生生让自家老婆给拖走了。 结婚真可怕啊。 “雪隐呢?那小子跑哪去了?”打了个寒战的杨御成紧了紧围裙,皱着眉头转向杨赐信。 “他啊,一大早就跑没影了。”杨赐信呵呵一笑:“你也干了不少活了,先去跟朋友玩。” 二哥…这家要是没了你…日子估计真的要过不下去了。杨御成再次叹气,随手把怀中的大盆往旁边已经在脑袋上绑好端盘器的大白狼头上一丢,十分飒爽地解下了围裙。 “呜呜…”大白狼被压得脖子一沉。 “喵。”十恶子头上绑着个小财神帽。 跟朋友玩啊…朋友… 我头都开始疼了… ………… “哇哇哇!!” “呜噢噢噢,阿闪,别过来!!” “雷行———光束———!” “好蠢…哎?哇!” 哐当,轰隆,砰…… “孤环,过来。”菲朝正在架着膀子乱射雷行光束的小王子招了招手:“不要乱用雷行光束,很危险的,而且用多了脑子会变笨的。” “诶!?”陈孤环吓了一跳。 “这种时候要用铁羽光束。”菲比了个相当帅气的姿势:“上限威力更高,可控性更强,并且光束之间有十八种不同的形态组合…” “哇!!”陈孤环眼中冒出了小星星。 “我也要学,我也要学!”阿闪蹦了过来。 血离花刚才似乎正在拿积木搭着什么不可名状的奇观建筑,不过已经被奔行过程中的阿闪用一个头槌彻底粉碎了…至于她本人则躺在满地积木之中仰面朝天,生死难知。 “哼…”小苦力阿学偷偷瞥了一眼李结缘,又悄悄看向娃娃堆偷学起了铁羽光束。 呃…这位小苦力阿学…他是谁呢?之后会讲到的啦!过年嘛,别在意那么多。 “我姑且也算是个孩子…”李结缘叹了口气一把拽下死死叮在自己后脑勺上的小泥鳅:“能不能让这玩意别咬我了?” 另一边的礼物堆前,一众荒古巨兽正在进行一场堪称旷世奇闻的严肃牌局。 寅虎珊瑚身后站着沉默不语的血妖莉莉底娜,雪寻璃娄则有化作人形,穿着一整套鱼粒粒粉丝服的翩来迦参谋策应。 至于被强行拉来凑数的拉结则在玛蒂尔妲与鬼机灵的注视下瑟瑟发抖,冷汗直流,手里的牌都已经快要拿不住了。 “嗯…”寅虎沉吟一阵,目中金光隐现。 “四个二带俩王!!” 莉莉底娜抬手捂住了脸。 “你看,我跟你说过了,这家伙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傻子。”雪寻无奈抽出四张纸牌甩到桌上:“四个尖,你完了,斑毛畜牲。” “什…什么!”寅虎大惊失色,一把拉住身后的莉莉底娜:“明明是我的牌比较大…对了,对了…竟然还有这手?你怎么不提醒我啊!?” “你又没问…”莉莉底娜淡淡回道。 “要…要不起…”拉结颤抖过牌。 “嘁,算你有点狗屎运呢。”寅虎不甘地咬着牙低吼道:“该死的刺尾畜牲,你可别以为大过一轮就算赢了,胜负才刚刚开始呢!” “呵呵,很像丧家之犬会说的台词呢…不,是丧家之猫才对。”雪寻冷笑一声,纤纤柔荑出牌若惊鸿:“三个三带一张四!” “啊…!”翩来迦的手停在了半空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和莉莉底娜一样拍回了自己的脸上。 “要…要不起…”拉结颤抖过牌。 “哈哈!!全在我的掌握之中啊,你从以前就是这样,稍微有点优势就开始得意忘形!”寅虎豪迈一笑,气势直冲天顶: “三个四带一张五!” “四个六。”还不待对方宣告出胜利台词,雪寻便直接冷冷地甩出了一副炸弹。 寅虎气得快要现原形了。 “要…要不起…”拉结颤抖过牌。 “无趣,与你对决…实属无趣。”雪寻深深感叹了一声高处不胜寒,接着双指轻夹,犹如谪仙落札一般拍出了,呃…一张三。 单走一张三。 “要不还是我来?”玛蒂尔妲揉了揉拉结僵硬的肩膀,十分担忧地问道。 子鼠鬼机灵兴冲冲地抱着自己的尾巴,大耳朵一颤一颤,整只鼠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好高端的牌局啊… 令人窒息的对局彼端,三位出身经历都差着十万八千里的异域少年倒是和气得很。 三位?别多问啦,过年嘛… “这里面混了三篷香,腐神骨粉,杓子叶和一些风来特产的香料。”坞德佩克热情地介绍起了他手中的小香炉:“成色我还是挺满意的,只是缺了些岁月的沉淀…” “哪里的话,佩克阁下…”间宫忌捏着下巴十分认真地打量着眼前的小香炉:“尽是毒物却结合出了和谐的香气,真是相当大胆的发想…而且炉壁上的纹样,是三顾镌刀?” “噢噢!间宫阁下,好眼光!”坞德佩克万分欣喜地将香炉拎了起来:“这确实是雷行州胡先生门下大弟子的刀工,桑原那边也有相关的工艺品流传过去的吗?” “少有流传,几乎都进到了达官显贵手里…”间宫忌挠了挠头:“我也是来了云响州之后才真正见识到真迹的,果然…不同凡响啊。” “说了那么多。”萨夏无所事事地抱着膀子插嘴道:“能吃吗?这玩意。” “能吃。”两人异口同声地答道。 真能吃…? 萨夏从里面捻了一捧探出舌尖舔了舔。 我靠… 好吃——————!! ………… 杨御成再次叹气,端了个果盘十分生硬地甩到了众人面前的桌上。 一边玩手机,一边叽叽喳喳的时月昙与陈露凝…捧着书卷埋头苦读的赵抚兰,抱着剑无声打呼噜的洛极乾… 朋友啊~ “对了,说件事!”杨御成突然朝着这边就是一个潇洒转身,没错,正对着的就是你。 “春节期间随缘更新,初五恢复日更…就这样~”杨御成颇为随意的挥了挥了。 新春快乐。 新春小剧场② “说实话,我真不敢相信你竟然大年初一还在写这个…”杨御成挠了挠头。 啊…我的头…要裂开了… “喝不了那么多就别跟着人往死里喝啊。” 你管我… “ok,ok。” ………… “呃,他怎么了?”赵抚兰放下手中书卷,表情复杂地抬手指了指天花板。 “宿醉嘛,理解一下。”杨御成嘿嘿笑道:“不用管他啦,我已经拿到作者权限了…机会难得,要不要去玩点刺激的?” “什么刺激的?”时月昙眨眼问道。 “前几年开始风来州这边不是禁放烟花爆竹了吗?”杨御成颇为不满地瞥了一眼陈露凝:“结果他们就连着城西边的升花台都给一起拆了…” 啪嗒啪嗒,杨御成掏出手机对着屏幕一顿敲敲打打:“动用一下权限…好了,台子已经重新搭好了。顺带一提,我屯了一仓库的三响炮…” “你这已经属于私设军火库了。”陈露凝揉了揉太阳穴:“作者权限也给我一份。” “我直接给你们几个都弄成管理员。”杨御成随手一划:“这话虽然不太合适由我来说,不过…别搞得太过分了。他要是一回来就看到满天乱飞星际战舰的魔幻场景,估计就连这个新春小剧场都得被回档了…” “安啦。”陈露凝甩了甩手:“这里除了你之外的所有人本来就都是特权阶级,该怎么玩大家都心里有数…总之先弄个光棱塔出来。” 随你便了,反正操心的不是我。 嗡,窗外浮现出了一座直通天顶的超科幻炫彩光棱塔…滋~咻~轰~~!! 激光炮发射,雨落州沉没。 “哈哈,没劲。”陈露凝将手机甩到一旁,打着哈欠抻了个大大的懒腰。 “也算了了你一件心事,虽然有点空虚。”时月昙瞅了瞅窗外那座巨大的概念武器:“那玩意叫什么?借我用一下…” 咻咻咻咻~光棱塔开始无差别散射。 天海五州进入毁灭倒计时。 “很显然,论放烟花…姑娘们要比你专业得多。”赵抚兰给自己改了袋去壳花生出来边吃边说:“还是来聊点有建设性的东西,比如,呃…今年的更新计划之类的?” “根本就没有那种东西啦。”时月昙翘着二郎腿摆了摆手:“我可是女主角哎,出了海报的话横竖都得站到c位的那种。” “你们想想,就拿风起北境那段乱七八糟的剧情来举例子…”她伸出手指比了个“一”继续说道:“大家迷迷糊糊地看完全篇再从电影院里走出来,这时候突然有个小孩指着海报上的我的脸问:粑拔马麻,这个漂亮姐姐是谁呀?” 该怎么回答? “我倒是觉得你扛着火箭筒的飒爽英姿一定会让人印象深刻呢…”陈露凝无比温柔地轻拂着时月昙的乌黑短发:“其实我觉得你才是这本书的主角呢,不管别人怎么想,反正我是把你没出场的部分都给跳过去了。” “真的?阿凝,还是你对我好呢…”时月昙顺势躺进了陈露凝怀中轻声耳语道。 “打住,打住。”杨御成叹了口气:“这是部长篇小说,人物都得随时间慢慢塑造…再说了,就算你没出场我不也一直在念叨你么?天海五杰扎堆介绍的时候也没把你撇下啊…” 时月昙狠狠白了他一眼。 “所以,呃…”赵抚兰又变了袋瓜子出来边磕边说:“这故事真的有大纲么?” “有啊,当然有啊。”杨御成皱着眉头从虚空之中掏了个新建文件夹出来,低头翻腾了半天这才狞笑一声亮出了名为“新建文本文档”的超神秘远古隐藏之真理卷轴。 众人一齐凑上前来。 “可别告诉他啊,这玩意平时可不能让人随便乱看的…”他捧着《新建文本文档》开始对着上面有重点标记的地方一字一句地翻译起来:“杨御成摔了个狗啃泥,杨御成踏过枝头一脚没踩稳惨叫落下颜面着地,杨御成被一掌轰飞二十多米…” 啧。 “我喜欢这本书。”陈露凝认真点头。 “算了,刚才是不是有人问接下来的更新计划了?”杨御成叹了口气将新建文本文档丢回虚空,又掏了本封面上写着“大纲”的废纸合订本: “看,这上面不是写了么?闯天门关卡,狙杀四叶教头,战倾城夫人…呃,天门关卡是哪啊?这都谁跟谁啊?我再瞅瞅,刃王叛…” “别别别,别念了!”赵抚兰慌忙伸手盖住大纲:“这是后面的事了!妈呀,差点让你把底裤都给掀开了,哎呦…我的小心脏啊…” 你难道是作者的小号不成? “就,就念现在这段就行了。”赵抚兰赶紧没收了大半皱皱巴巴的稿纸,只留下薄薄几页。 “现在这段?哦…”杨御成挠了挠头:“话说现在讲到哪了?云响天穹还是霁雪屠龙?年前的最后一章说到哪段了来着?” “诶?啊!?啊啊啊啊啊——————!!”时月昙机械性地复述了一遍魏韶颜的经典台词,同时在胸前比划了两个气球的形状:“哎呀,真是个相当可爱的小姑娘呢,身材又那么好…” “哦,雪寻和屏篷那块是?呃…等等。”杨御成忽然眼皮一跳,转向目光逐渐转冷的时月昙郑重解释道:“我和魏小姐只是纯粹的队友关系,清清白白的,什么猫腻都没有…懂?” “我知道,你紧张什么?”时月昙翻了两下白眼,非常不爽地摊手反问道。 “我不紧张,但是我怕你紧张,这会让我感觉很紧张…”杨御成擦了擦脑门上的汗。 “我不紧张,反倒是你觉得我会紧张而紧张搞得我也开始跟着有点紧张了。”时月昙挑眉道。 “我不紧张,我…” “神剑诀…断!” 呼~金光拂过。 众人愣愣瞧向不知何时睡醒了的洛极乾。 为什么大家都在看我? 小剑神皱了皱眉头。 “呃…你长得好看。”赵抚兰哈哈笑了两声搪塞过去:“极乾,你刚才干啥了?” “我把叙事脉络斩断了,大概就像…过了段中场广告。”洛极乾淡淡解释道:“现在可以转场或者开始衔接下一段剧情了。” 这都能砍的吗…? 哐当!杨家大门被猛力推开。 肩头满是积雪,衣服上还带着焦灼痕迹不停冒烟的雪隐环视了一圈场中的众多妖魔鬼怪,眼角跳了两下开口说道:“抱歉,我回来晚了,这帮家伙是什么情…算了。” 他捏了两下眉头,抬手指了指正在毁灭世界的超级光棱塔:“外头那个是什么东西?” 时月昙与陈露凝同时别过脸去。 “春节快乐,雪隐。”杨御成将大纲随手一丢,指着桌上的果盘笑道:“先换身衣服吃点东西,小孩就是不让人省心,瞧瞧你出去一趟都给自己搞成什么样子了…” “有一道光柱就落在我身后,擦着头皮划过去的那种。”雪隐脱下已经碳化的外套丢到屋外,随手关上了大门:“你们怎么还有闲心在这聊天喝茶吃零食呢?快点准备干活了!” 干活?干什么活? 五杰面面相觑。 “年兽啊。”雪隐扶额摇头:“这些年禁放烟花爆竹,老法子已经用不上了…为了防止酿成大型灾祸,每年五州都得组织人手去击退年兽。今年轮到你们上了…你们不会忘了?” 年兽? “啊,说起来…”时月昙将手伸进墨龙衣的口袋里翻腾一阵,好半天才摸出一张皱皱巴巴的手写小纸条:“我来之前有个叫多汁多水的怪家伙把这个递给我了来着,我以为是哪家健身房或者游泳馆的小广告就没注意看。” “那个“怪家伙”就是作者本人…”赵抚兰叹了口气,懒得再多解释什么了。 啊,我好像也收到了。 杨御成努力回忆了一下,那张被自己随手叠成纸飞机悠悠驶向远方的神秘小纸条… “好啦好啦,管他是什么东西,快点干完活快点回家睡觉。”陈露凝抓着裘皮外套翻起身来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光棱塔倏然消失不见。 “呼…呼…”小剑神又睡着了。 杨御成揉了揉脑门。 过年还得加班啊…? 新春小剧场③ 被雪隐赶出来了。 大年初二,五个无依无靠的孩子游荡在空无一人…放屁,明明是人山人海的大街上。顶着寒风吹雪,世间漆黑一片…你瞎啊!看不见满街的大灯笼彩横幅十二夜长明灯吗? “啧…你这是养好了吗?”杨御成不耐烦地打断了自己的独白:“要不你来写?正传那边我都跟雪寻和屏篷无言对视老半天了,搞快点。” 跟你说啊…我可不像你小子这么自由散漫。我是大人,成年人,每天都很忙的… “你说的这些有什么必然的因果联系吗?”杨御成插着兜踢了脚小石头:“我终于知道这故事叙述混乱的原因所在了,要不让女领导给你介绍个名牌私塾回炉重造一下?” 我明天就把你的屁股写到你脸上。 “好啦好啦,我错了还不行吗…”杨御成无奈推手:“你去忙你的,这里交给我来处理就是了…别把质疑写在脸上啊!再不济老六不也跟这块呢么?出不了啥大事的,去去…” 我的直觉告诉我绝对不能相信你,不过…算了,好麻烦…你们随便搞。 “我这不也在干活呢么?真是…”杨御成咬牙一口啃下了一条鱿鱼腿:“你是去快活了,老子还得跟这料理那什么劳什子年兽。三天下来连顿饱饭都没给吃,嗝…” 记着,按着纸条上写的做就可以了,可以自由发挥但是绝对不许节外生枝…知道了吗! “是,是。”杨御成不耐烦地点头回道。 ………… “走了吗?”时月昙探出头来小声问道。 “走了…大概。”杨御成挠了挠脸。 哗啦…幕布撤下,热闹祥和的闹市景象倏然化成了一座直通地底熔浆的巨大空洞。 “他应该不知道咱们拿到作者权限了…?”陈露凝抱着膀子看了看化作大空洞的风来州,终于发觉自己好像玩得有点过了。 “老六,想个法子。”杨御成揉了揉太阳穴:“他一回来看到天海五州变成这样还不得活撕了我?人家要是一生气,明年不给我作者权限了的话那大家可就都没得玩了。” “都说了别点炮仗别点炮仗,真要点也别点那么大的,玩脱了!”赵抚兰气呼呼地拍着脑门:“咋整?这咋整?怎么复原!?” “呃…别急嘛,咱们可是有权限的…”杨御成拿着手机敲出了这行字,并且附上了冒号和双引号展开了下一段对话:“你瞧,我打在这上面的字直接就显出来了,大不了把前面那些大空洞和光棱塔之类的片段删掉不就行了?” “他要是哪天心血来潮翻出这两篇一看,前言不搭后语…那不就露馅了?”时月昙无奈道。 “哎呀,总得想办法糊弄过去嘛,一年到头就这么几天好日子,明年再来没了作者权限可就不好玩了。”杨御成挤着眉头苦思起来。 这书真的能撑到明年吗…? 赵抚兰扶额叹气。 “只要把满盈城复原就可以了。”立在一旁怀抱着小小年兽的洛极乾淡淡说道。 “哦!?”众人齐呼。 “这处时空是独立于正篇之外的,懒惰如他大概也没有特意规划出满盈城以外的布景。”洛极乾继续解释道:“只要把满盈城变回原样基本就能应付过去了,其他地方被看到了的话…直接反咬一口说是他自己喝多了乱写的。” “不愧是天下第一…”时月昙感叹道。 “好,就这么干!”杨御成巴掌一拍转向赵抚兰:“老六,把满盈城变回去。” “怎么变啊?”老六木然回道。 怎么变啊? 众人一齐望向小剑神。 “这是部文字作品,只要理清前后脉络达成因果闭环就能创造出既定结果。”洛极乾微微闭目平淡讲解道: “比如说列出满盈城的地标建筑或者标志性的人物,在原有的基础上随便增添一点春节元素…反正他前天肯定也没好好设计,随便搞一搞意思意思,面上过得去就可以了。” “不愧是天下第一…”陈露凝也感叹道。 “所以…”赵抚兰挠了挠下巴:“满盈城有什么地标建筑或者标志性人物吗?” 众人望向杨御成。 杨御成强势回瞪。 “啧。”陈露凝抖了抖腿。 “不是,我问谁去啊?”杨御成十分无辜地摊手辩道:“我也不知道啊!” “你不是在这过了十几年么?”老六瞥眼。 “那都是回忆篇章里的内容了,你就当我是第一章的时候才刚出生…”杨御成苦着脸继续解释道:“这不剧情还没进展到我的个人回忆阶段么?大纲又让老六给没收了,我也没辙啊…” “行了行了,不用说了。”老六扭了扭肩膀:“把设定集给我,我自己去找,真是的。” “你觉得那懒货会写设定集么?”时月昙呆呆地瞧向一望无际的焦土平原反问道。 “别再补充描述场景了啊!这样大家不都能知道现在周围是啥样了!?”杨御成慌忙跃至跟前捂住了时月昙的嘴。远方,枯槁大地随湍急淤泥崩裂塌陷,方圆千里寸草不生,灰烬飘荡… “完了。”赵抚兰耸了耸肩,火山烟尘遮天蔽日,苍茫大地遍布炽痕。皑皑浊雪掐灭生机…海卷陆,地吞天,世间再无天海五… “神剑诀…断!” 呼~金光拂过。 “首先要营造出一个大概场景,接着发散想象力补充细节,就像这样。”洛极乾捧起印有满盈城徽纪,上为棕风袭林古式七船坊晴历大写刻纹,下缀镀银宣彩列上八张雷行五十周年纪念托环,低调与奢华并行共存,取君子内敛平和之意而成的里外一色漆木酒杯,轻抿了一口杯中采风来州上好的“花中四君”雪盛梅尖酿造十八年整,开封飘香五十里的清冽寄梅酒。 “嗷呜!”小年兽昂首挺胸,意气风发,三步两步灵动似飞燕蹿上了通体实木打造,四脚一面十八根钉,经手五铺老而弥坚,承载了无数悲欢离合人间百态的黄台木长桌发出了一声清脆而有力且带着三分快意与七分欢愉的鸣叫,惹得铺中酒客无不眺望过来,眼中满是好奇。 小酒坊坐落于风来州满盈城近围西北,由一位常年行走江湖的着名义士建立,如今传到孙辈手中已过了六十个年头。店铺以木梁为主体,填北风石砖盖云窑红瓦,石砌三千八百六… “够了够了够了!”杨御成赶忙挥手:“我明白你说的是什么意思了,老六…就按这个感觉来,呃…细节方面先删掉九成左右。” “这可是要整一座城出来,又不是只盖一间酒馆,哪有你说的那么容易?”老六又变出了一袋腰果一边吃着一边望向小年兽:“话说…这个是什么玩意?啥时候开始在这的?” “吼喔!”小年兽晃了晃脑袋,此物…算了,懒得具体形容了,年兽长什么样大家心里应该都有数,就是你想象中那个缩水十倍之后的模样。 “刚才趁着章节变更的空档偷偷凑到小帅哥怀里的,应该就是那个什么…年兽?”陈露凝用指节拂了拂自己的下巴:“之前不是说要击退它来着么?那我动手了啊。” “呃…等一…” 啪嗒,小年兽直接挨了陈露凝一记大大的脑瓜崩,整个身子都打着旋翻下了酒桌。 “嘎吼!”脑袋上顶着通红大包的小年兽…哎,负责充当年兽的临时演员小麒麟怒吼一声蹿回桌上,气鼓鼓地一边骂街一边刨爪。 所以说…这家伙真的是要多懒有多懒,年兽这么重要的角色都是随便拎了个感觉相似的小朋友出来凑合凑合… “行了行了,我也不演了,今年就算击退成功了…”赵抚兰掏出计划版来在其中一项条目上打了个勾,接着又变了袋核桃出来。 “给我掰点。”时月昙伸手。 “哎…总之就按这座酒馆的原理把满盈城给重新盖起来。”杨御成瞥了一眼酒肆内的喜庆烟火气,抓起大杯粒粒乐猛灌了一口。 “我的脑子在正月期间是不上班的,你们出主意,我照着做就是了。”老六揉了揉小麒…小年兽头顶的大包疲惫说道。 杨御成面无表情。 时月昙神游天外。 陈露凝在看指甲。 “把第一章魔改一下就是了,毕竟这本书里讲的故事就是以满盈城为开始的。”洛极乾平淡说道:“用故事推进和背景介绍来带动场景建设,内容的话不必太过纠结,毕竟他也未必记得自己在第一章都写了些什么…这样做的话好处是能水上一章,美其名曰承上启下,新年总结。” “好办法。”杨御成打了个响指嘿嘿一笑:“可要是咱们写得比他自己整的都好那不就亏了?按他扣扣索索的性子可不会给咱们发稿酬,而且万一那小心眼要是再来一手嫉贤妒才…” “我们不是有作者权限么?”洛极乾抬眼说道:“如果新编写的比旧版好,那就直接把新的挪过去,把旧的挪过来…不会有人看到三百多章再调头回去逐字逐句地检阅第一章的。” 酒馆霎时之间变得鸦雀无声,听到几人对话的酒客艰难地咽下了口水,拿杯子的手都被吓得有些不稳了。 “这不过是个番外小剧场,大家应该都没有仔细阅读具体内容的闲心。”洛极乾眼中冷光一闪:“正所谓神不知鬼不觉,机缘巧合之下得来的作者权限…就是这么用的。” 嘶… 杨御成与赵抚兰同时倒吸一口凉气。 不愧是天下第一… 新春小剧场⑤ 若说有什么东西最能吸引观客,那一定是来自异邦的大商… “等一下。”陈露凝突然打断道:“4呢?” 杨御成瞥眼瞧了瞧正被小年兽抓在怀里,早已被啃掉一半还沾满了口水的4号标题牌。 就当无事发生。 若说有什么东西最能吸引观… “等一下。”时月昙挥了挥手走到镜头跟前:“这开头太没劲了,哪会有人想看下去啊?” “你来个有劲的。”杨御成垂头说道。 “而且啊…”时月昙随手翻了翻第一章:“标题都叫火龙舞了,摆明了这书我才是主角,结果第一章全都是在介绍你这个路人角色。” 不予置评。 “嗯,这样这样,再这样那样…”时月昙端起手机一顿删删改改,惹得凑在她身边看热闹的陈露凝邪笑连连。 “好啦,重新开始!”时月昙叉着腰挺起胸脯,无比骄傲地吆喝了一嗓子。 江北,满盈城,风来州的梦之城。 海滩,蓝天,永不入夜的热带天堂…宛若天海五州之地的凝缩倒影,每个人都能在这里看到自己理想中的世外桃源。 这是座盛产美男的富饶之地,个色或妖娆或清冽的绝色美男一年到头都穿着紧绷绷的高叉泳装,热情地向来客展示着他们的倾城英姿… 两女一齐偷瞄了一眼面无表情的杨御成。 今年,今日,从迢迢万里之外远道而来的大商团拉开了节庆的序幕。 城中挑选精壮青年身着草裙头戴花环,手拉手围在巨型篝火跟前唱唱跳跳,肆意挥洒着欢愉的汗水以感谢大自然的馈赠。 也是今年,也是今日。冲天篝火的光芒不再耀眼夺目,行在街头巷尾的翩翩美少年们眼中都隐隐闪着不安的涟漪…期待与忧虑的涟漪。 因为她们,那两位女孩。 天下闻名,无可类比的倾国倾城…魔教圣女与雷行三皇女要来这里度假了。 两女一齐偷瞄了一眼已经开始在一边和赵抚兰聊天,一边嗑着瓜子的杨御成。 哪怕能远远看到她们一眼,对于生存在这片梦幻乐土上的人们来说,想必都是一场由上天恩赐的不世奇缘了。 再次偷瞄。 “不是,你们老看我干嘛?”杨御成终于不耐烦地吐掉了瓜子皮皱着眉头瞪了回去。 “你长得好…”赵抚兰顿了一下:“抱歉,说顺嘴了。是啊,你们老看他干嘛啊?” 时月昙无言地将手机递了过来。 “嗯,还不错,除了直接把世界观给重造了一遍之…紧绷绷的高叉泳…什么玩…?”杨御成看着上面的一排排小字,表情逐渐丰富了起来。 “故事嘛,总得有点搞笑元素和性感元素。”时月昙耸了耸肩:“我比较喜欢又刺激又轻松愉快的那种,阿凝负责包场帅哥,美女全都归我…把五州风流录按这个节奏整改一下。” 连新书名都起好了是? “这玩意真的写得了三百章吗?你俩不会打算把肉戏都拍进去?”杨御成皱眉。 “艺术。”陈露凝横着比了个“二”。 “自由。”时月昙在半空画了个星星。 “无论怎么改至少得保留天海五杰这个基本元素?”杨御成对着手机屏幕叹了口气:“我怎么不觉得我跟老六能在您二位的“传奇大作”里混出五百字以上的戏份呢?” “我都想好了,直接把你性转一下收到我身边当那种万年小保姆。老六就负责穿针引线衔接章节迭代,毕竟五州有那么大一片呢。”时月昙抱着膀子理直气壮地讲解道。 “有点意思。”老六捏着下巴缓缓点头:“我还真的挺想看看老四变成女儿身会是啥样,你这狗都嫌的臭脾气放到女孩身上没准还真的有点带劲…我对当龟公倒也没什么抵触,干什么活不是干,其实我现在做的事也跟这个差不多。” “打住。”杨御成颇为疲惫地看向陈露凝:“这个不行,太自由了,咱们这个时代还没准备好接受这么超前的东西。” “你是皇宫里出来的,眼界高,看过的典籍真卷也多…来个靠谱点的。”他补充道。 “那就来套狐面女帝和八百美男平推五州天下的王道剧情。”陈露凝闭目沉思了一会:“嗯…女帝小时候是个天真烂漫的可爱郡主,每天都被一群深爱她的哥哥姐姐叔叔阿姨围着转。直到有一天她靠着自己的聪明才智参透了皇家幕后的血腥真相,从此走上了一条…” “等会。”杨御成伸手打断道:“这不就是你本人么,跟现在这本书里的世界线也完全没有任何出入啊?你想凑齐八百美男还不容易…” “重点就在于女帝幼时受尽皇室宠爱。”陈露凝将手臂撑在了时月昙的肩膀上。 “你没有么?”杨御成挤眉。 “有啊,但是现在他们都想杀了我。”陈露凝无谓地回答道。 “所以?”杨御成挠了挠脸。 “我也想杀了他们。”陈露凝用鼻子冷哼了一声:“乡下小子,你不懂…就算我登上了帝位也不可能真去搞一顿内部大清洗,拔出萝卜带出泥倒是不要紧,怕就怕在一不小心松了自己脚底下的土…慢慢悟去。” “算了,一点智商都不带的血浆戏也太没劲了…当然,我不是针对你本人。”杨御成叹了口气转向老六:“给点作用啊?” “呃…要是让我来的话…”赵抚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那就不用大改故事本身的脉络,在推进剧情的同时多讲讲风物和知识?一章两三千字的话,嗯…剧情大概用两百字来简单概括一下就行了,咱们这的奇珍异宝可多着呢。” “你可以自己去写本教科书。”杨御成捏着眉头,已经被这帮人气得有点说不出话了。 “众口难调,没人能写出一本完全符合所有人喜好的作品。”洛极乾淡淡开口道:“创作的过程就是求同存异与不断取舍,观念与结构其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书中人物经历的浩瀚旅途。” “那个,你不是极乾?”老六汗颜。 “这就是我想说的。”杨御成抱着膀子深以为然地点头附和道:“不是故事为人物服务,也不是人物充当发展剧情的工具人…我们是真实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每一个选择都会引出无限的可能性。书中书外,人与人其实都没什么区别。” “虽然我完全没听懂,但你俩似乎已经成功占据道德高地了。”时月昙面无表情地鼓了鼓掌:“反正到最后都得按着你的意思来呗?直接上总结,我老家那块还搁着一大堆事呢。” “并不是由我来决定一切。”杨御成揉着太阳穴摇了摇头:“只是…我有点遗憾。” “遗憾?”老六歪头问道。 “我这一路虽然还没走到多远,但也遇到了许多形形色色的怪家伙。”杨御成环视众人:“其中就属你们几个最离谱,但直到现在咱们都还没在正篇同框过…说实话,我觉得咱们几个凑到一堆打来打去的场面应该挺好玩的。” “你说是就是。”陈露凝耸肩道。 “新春之际,年岁交替…我个人觉得现在是个好时机。”杨御成笑了笑:“以满盈城之夜为底板,不需要那么多阴谋和谜题,也不需要什么一眼望不到头的沉重宿命。就咱们几个,各自挑选喜欢的背景来个简单亮相…这就是我心目中最完美的故事开篇了。” 众人思索一阵,接着齐齐点头。 就这么着,上才艺! ……场景渲染中…… 火龙舞,离心人,月下会,暗流涌…风依旧是那道终将吹起的浊世狂岚,火依旧是那场刻在无数人噩梦中的死亡漫舞。 但,风又是另一道风。 火…也是另一场火。 满盈城之夜,我们的命运交错之夜。 “我不灭,雷行王朝不灭。”城垣高台,青衫铁靴。焰无可夺珍珠明璀,夜终难掩紫电滔天…陈露凝,三皇女,雷行皇室的骄傲。 天下的骄傲。 “不明白么?”灿烂一笑如冰雪消融,轻揽起鸦色长发,雷网如蛛丝紧绷:“换个你们都能听懂的说法…现在,就在这,我会亲自下场…把你们所有人都砸成肉泥。” 我敢保证这应该会是许多人在意识陷入一片深紫之前,听到的最后一句台词了。 “我会拯救你们的…”甲胄影兵掀开碎石瓦砾,悬空巨掌化焰海孤岛。 天师一脉,算尽世间命数,算尽大小轮回,算尽时光倒置,算尽险恶人心。 面恶如鬼,心清似冰。 “这就是我赎罪的方式,这就是我…活在这个世界上的唯一意义…”赵抚兰抱起衣衫褴褛的虚弱孩童,默默嘟囔着含糊不清的话语。 拨开厚重云雾之后,天空会展现出怎样的色彩?恶面相师又会寻到怎样的答案? 无人能够知晓…因为,天师一脉最终的绝章,便是“使世人不知晓”。 那短发女孩,巾帼女杰的英气与小家碧玉的柔美在她身上相融得无比自然。但她知道,认识她的人也都知道…这两种片面的形容词都无法概括她这位天生的传奇。 美丽,狠辣,沉着,阴险。绝不动摇的忠诚与转瞬即逝的背叛…生活在这世上的我们本就是矛盾一词的具象化产物,而她… 她来自神的国度。 魔教,三教,古王三脉…无所谓了,无论世人如何称呼她背后的伟大团体,圣女本人今天也只是同往常一般参与了一场边缘地区的暴乱盛典。 仅此而已。 “但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也会因为偶然掺入其中的人而发生改变。”时月昙凝望着自周身虚空之中缓缓伸出的透青色手臂,示以凡尘的冰冷表情莫名浮现出了一丝不和谐的动容。 一次再简单不过的相遇,真的能带来一场大到无法想象的转机么? “哼…”她自嘲地笑了一声,抹去贴身鳞甲上的炽热鲜血,向着混乱的根源迈步走去。 女孩相信奇迹。 而那把剑…抑或是那个人?不重要,怎么形容都不重要。人即为剑,剑即是人,这就是蓝莓山中人所背负的沉重宿命。 这世界上有太多东西要砍了。 恰好,我的剑能斩断世间一切。 没什么可解释的,剑不会说话。 金光珠玉落,焰夜起浮华。剑如寒秋漫天飘霜雨,雨落州的剑,世间第一剑。 斩平焰丛的那袭白衣俊影名叫洛极乾,他还有个人尽皆知的外号:小剑神。 不过我也说过了…不重要。 风,云,雷,以及其上永恒不变的耀眼星辰…没什么是不可斩的。 不败,这就是只属于剑神的路。 最后。 那颗无论是搭上何种风景都显不出丝毫宁静的异样光点,那道从天而来,席卷凡尘不知去向何处的莫名微风。 那只从土洞中探出头来,拖着焦糊的残躯怔怔望向苍茫夜空的无名幼鼠。 他的结局永不可能被注定,他的经历足以被各家拿去解析成主旨截然不同的寓言故事。 但现在,他的旅程才刚刚开始。 江北杨家的四少爷迈出了属于他的第一步。 黑莲现,浊世行。 杨御成狂放一笑,目光转冷: “我要把你的xx踢爆!!” 时月昙捏着鼻子压低嗓音,极力拧了个凶巴巴的表情出来抢先配音道。 “我要把你的鸡…哎?”杨御成差点顺着台词指导从自己嘴里蹦出这句话。 xx是啥?被屏蔽了? “虽然有点煞风景,不过…”赵抚兰拍掉身上的碎石瓦砾凑了过来:“个人认为,这一句确实挺符合你的风格的。” 陈露凝在一旁笑得人都快翻过去了。 “嘎吼哇呜!”坐在导演椅上,戴着墨镜喝着汽水的小麒麟又学会了一句新词。 “抱歉,我就是突然有感而发。”时月昙嘻嘻一笑:“要不再来一遍?” “算了,其实这样也挺好。话说,你刚才说的那个xx该不会是…”叹了口气欲言又止,杨御成缓缓扭头瞧向正呆呆地四处观望的洛极乾。 洛极乾转过头来开始跟他平淡对视。 那眼神深邃而冰冷,看起来好像隐藏着什么大智慧,不过大概率…嗯,百分之百。他的精神已经睡着了,只是肉体还醒着而已。 说实话…这个感觉才对。 之前是啥东西上了你的身了? “好了,完事,回家吃饺子咯!”一拍巴掌宣告收工,众人凑成一团叽叽喳喳地翻过烈焰与瓦砾向着远处的杨家府邸走去。 话说,我是不是忘记什么东西了? 一边走一边想,努力了大概三秒钟,杨御成直接就放弃开动脑筋这项体力活了。 算啦,顺其自然! 毕竟过年嘛~ 新春小剧场⑥ “故事的开头似乎过于平淡了,满盈城的火并没有烧掉什么东西,孩子像是在逃脱什么东西一样飞快地离开了风来州…”小姑娘抓着一板巨型腊肉使劲浑身解数撕下了一块: “还有天道摇篮相关的章节,太混乱也太仓促了…我明白你想描写什么,但你的创作水平显然还没有达到那个级别。” -我就当你是在夸我。 “你说话的时候能不能加个双引号或者对话框?”小姑娘显得有些生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腊肉太难啃的缘故:“你这样搞得我都分不清那句是你的台词,哪句是旁白。” -其实也没什么区别…“咳咳,这样行了?我就是怕到时候读者分不清哪句是你说的,哪句是我说的,毕竟…” “没人会看这个的。”小姑娘恶狠狠地嚼碎了冻得跟木头梆子一样硬的腊肉:“不是,我的意思是没人会看这部小剧场…” -“无所谓…所以,您哪位?” “神,迷途旅人与强盗的守护神。”小姑娘又翻出一包鱼豆腐撕开了包装袋。 -“你到底是守护哪一边的?” “哪边的“诚意”比较多我就站在哪一边,而且其实这两个角色随时都能互相转换,只是心情与环境的问题而已。”她嚼着鱼豆腐十分无所谓地说着:“你呢?你又是谁?” -“我就是个臭码字的…” “写字只是手段,什么样的人都可以写字,什么样的事情都可以用文字记述。”小姑娘眨了眨眼:“源动力和目的,我问的是这个。” -“不,我只是跟着思想的轨迹随便写点东西而已…就像你说的,不在于目的,只是心情与环境的问题而已。一本故事书摆在那一定要教人什么东西么?一定要升华到什么境界么?这世界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无聊了?” “哼嗯…”小姑娘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好…我其实是个童话作者。” “什么样的童话会有拔人脑袋的情节啊?”小姑娘气得直翻白眼。 -“黑暗血腥的情节哪都有,只是经过润色之后显得比较隐晦而已。” 小姑娘不说话了。 -“所以你觉得这里怎么样?” 小姑娘啃着鱼干看了一眼一望无际的灰烬大地还有跟大火盆似的满盈城。 -没有评价? -“其实我一开始是想搞点废土冒险之类的故事来着,后来仔细想了想…所谓繁华人世就是最大的废土,然后我就在这片基底之上盖出了一座座巍峨的城池,并给了它们历史。” “这书到底要讲什么?”她不耐烦地问道。 -“勇者斗恶龙嘛,这不就要霁雪屠龙了么…都铺垫了这么半天你还没看出来?” “所以杨御成是勇者,赤目上人是恶龙?”小姑娘皱了皱眉头:“那之后呢?” -“不,杨御成是魔王,赤目上人…与其说是龙倒不如说是条虫子。” 小姑娘揉了揉太阳穴。 -“不是我答非所问,只是…哎呀,有些东西说得那么清楚就没意思了。” “那小子,魔王?”她垮着脸望了过来。 -“嗯,但不是后来那种很帅气还自带背景故事的讨喜角色,也不是经书典籍上那些象征纯粹邪恶的魔道大拿。他就是…最普通最原始的那种,打完了就全剧终进黑幕跳制作人列表的那种。” “那勇者是谁?”小姑娘又问。 -“已经死了。” “……” -“你看,我就是怕这样,你不在对话后面接个动作真的分不出来这句话是谁说的!” “你也可以做点动作加点主语…” -“我压根就没做什么动作啊,我只是呆在屏幕前面跟手机上敲字而已,要不然这些行行列列的东西也出不来啊…” “行了行了,随你的便。”她厌烦挥手道。 -而且你不用担心,旁白明天才开始上班呢,现在咱们这个属于是开发者模式下的内部会议。 “哎…”小姑娘再次叹气。 -我知道你们这些神啊鬼啊的都是千手千面的,不过你明明跟杨御成面前还会装出小女孩的模样…这算是区别对待么? “你对神的理解也就止步于此了,做神可是很累的…”小姑娘又抽出巨长一根奶油面包:“人们如何理解,我们便如何显化。态度和语气种种都跟交流的内容没有直接关联…他认为我应该是个小女孩,所以我就是个小女孩。你认为我和杨御成是同一种东西,所以我就只能用杨御成的方式来与你对话,明白了吗?” -好长。 “啊?” -没,我说你那根面包和台词都好长…而且你一段话用了两个句号… “聊不聊,不聊我走了!”小姑娘的耐心终于消耗到了极限。 -你走啊,没人叫你来啊…说到底你为啥会在这啊?杨御成呢?本来我是预备着在这跟他聊聊天的啊,人呢? “我哪知道!”小姑娘呼啦一下站起身来,不知从哪抽了根法棍就要开始打人。 -………… “…………” -杨御成呢? “唔…”她从怀里掏出小本子翻了翻:“哦,已经赶去观霞山就位了。说是过了个年把剧情都快忘没了,得提前赶场串串台词…” -就给我留了这么个烂摊子? “我家里还有事,先走了,拜拜!”见势不妙,小姑娘当场就准备拍拍屁股直接开溜。 …… “你不会想让我把这块都给复原?”被按在原地动弹不得的小姑娘无辜地眨巴着眼睛:“我可不知道这里之前是什么样的,三千年前的我倒是有点印象,就一点点…” -不是,这点小问题用天道摇篮覆盖一下就行了,我留你是有别的事要说。 “什么啊?”她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 -杨御成对我来说很重要,不要再擅自影响他了。流离是幕中人,我不过问,那家伙的嘴有多碎你也不是不知道… “你准备拿他来证道么?真老套。”小姑娘捡起轱辘轱辘滚到脚边的华贵药盒,撅着嘴巴擦了擦上面的灰尘:“真是的,人家孩子也不容易,这点就给他呗?干嘛还要没收了再还回来…” -我没没收他的东西,只是造了个一模一样的拿来还你而已… “这样会显得你很厉害么?唬唬小孩还行,我可不吃这一套。”小姑娘撇着嘴将药盒朝虚空中随手一丢,颇为不屑地嘟囔道。 -而且我也不是要拿他来证明,或者填补什么东西,只是…他是个很有意思的人。无论是新五杰还是老五杰都很有意思,但只有他…我只能从他身上看到一点不一样的结局。 “你是谁?”小姑娘皱眉问道。 -和你们差不多,翻手为天地,覆手布云雨…不同在于我是个写字的人,也是个看书的人。 “所以你想说这世界不过是一本书,而你有在其上随意涂改的权力?”小姑娘眯起眼睛:“没准你只是个认不清自己到底是什么东西的万千上灵之一呢?我见过太多了…祂们每个都嚷嚷着自己是创世神,是宇宙间的唯一真理。” 也许。 “这么敷衍?” -我还以为神会稍微聪明一点呢…离开,字数已经差不多水够了。刚才我说的那些…哎,只是建议你稍微考虑一下,那小子和你之前经手的孩子们不一样,随意招惹他可不是什么好事。 “字数?你…”小姑娘的眉头连跳了三下:“所以你是个…等等,现在的情况难道是作者亲自下场跑来“警告”书中角色么?” -你怎么想都可以,这只是个番外篇,是“从未发生过的事情”。而且你提供的思路也挺有趣的,我也想看看他到底会如何分配那枚,唔…能让人一步登天的“小小糖豆”。 “他还没吃吗?”小姑娘沉思了一阵,最后抬起头来换了副表情冷冷说道:“所以我什么时候才能下场?什么时候才能拿回属于我的东西?” -雨落缘生之后,先让他用自己的眼睛好好看一看这座荒芜的天下…借你的话讲,你对我的理解也是相当片面的。你觉得我应该是个记录者,所以我只能用记录者的方式和你交流… “你怎么知道自己不是被更上级的东西创造出来的?”小姑娘…不,“矫正序列”冷哼一声背起地上的巨大零食包,轻跨三步行至世界尽头,于天地交际之处化成了一棵占满视野的巨大榕树。 -神啊…真难伺候。 我回来了,那是什么玩意? -一棵树。 我当然知道那是一棵树…算了,我可不敢胡乱揣摩你的心思,那我上工了啊。 -春节快乐,给你拜个晚年啦。 不存在于过去,不存在于未来,甚至不存在于这一个瞬间的他挽起了一捧细沙。纯洁如雪的小白花于他掌中生根发芽,盛放凋零…春风拂过,再次招展,冬夜凛凛,再次枯萎… 生死轮回,永无休止 他笑了,枯萎白花随捧沙滑落。岁月飘零,万物推进,亿万时光稍纵即逝…再回首,落花处似乎从未有人来过。 天道摇篮发出来自荒古的…等等,你启动天道摇篮干嘛?喂喂~人还在吗?? 我靠,我才发现,这哪啊?妈呀,这里是…满盈城吗?什么情况,过个年怎么还把天海五州给过没了?谁能给我解释一下! 哎不是,别拖我…啊~~ -再启动 第三百零四章 疯癫兽 坤道四十二恶兽为何被称之为“恶”?又为何会有恶兽与恶念两种名头? “恶念”其实才是相较来说比较学术化的官方称呼。它们是天道衍生之初无法融入规则循环的四十九个异数,各自承载了一项源自世界基底,不适用于当下构架的“恶”。 举个最简单的例子,武煞罗代表创世,武玄思则代表灭世…这两样东西都不是一个既存体系必须具备的叛逆因子。 理所当然,人生有梦各自精彩。它们在当前的天道成立之后便被无情地进行了“优化”,降格至凡间成为了此世的第一批本土神明。 再到后来文明几度崩溃,天成神的系统在经历磨合之后正式站上舞台,加之天道以外的异度存在逐步渗透…四十九散失一周变成了四十二,神位垮塌更迭交替,哎呀…不用我说大家应该也能猜到后续的发展了。 有人开始不服了。 就像地行鬼,它代表的恶念是“联合”。心有怨气,毁而不销者都会按照古时流传下来的渠道进入它所在的领域。有些灵魂大彻大悟通过了筛网消散于天地之间,有些则…来个文雅一点的说法,变成了地行鬼的一部分。 这也是天海五州游魂不多的原因之一,每个灵魂都有自己相应的去处。想要留存世间可不是光靠执念就行的…就像只靠梦想可吃不了饭,就算你有天大的冤屈,没有能源供给那也是该消的消该散的散,绝无二话。 扯远了,但也没扯太远。没有稳定供养又非常想留在世间的家伙大多都化成了地行鬼,那么问题来了…作为这类意志的集合体,地行鬼本尊又能干出些什么感天动地的大好事呢? 地行现世灾厄起,越死人它越健壮。都不用说那种动辄当场死上一片的惨烈大会战,光是天南乡一处的积怨畜养,就足够尚处幼年的它帮风来州修整一下地势走向的了。 可能有些人不太理解天下第一的含金量,蓝莓山说白了就是座用老方法除四害的苦力公司,只不过…他们对标的活计都是类似全盛地行鬼这种级别的滔天巨魔而已。 大部分不愿掺合凡人俗事,或者本身属性就不允许它们入世过深四十二恶念大多都隐遁尘烟,不知去向。其中虽然也有翩来迦和舂瑕这种出于兴趣游历天下的,但剩下的荒古巨擎基本都只会干一件事情… 吃人,杀人,杀完了吃,吃完了再接着杀…叫它们恶兽倒也贴切。毕竟你已经不再是高高在上的辉煌神只了,没人会再跪在你跟前谄媚讨好,甚至哭着喊着要给您老人家当零食。 菲懂这个道理,纳地利不懂,所以它们一个是天母,一个是血妖。 为什么我又要在这种紧要关头搞这些长篇大论?我只是想要说明一下,坤道四十二恶兽的固有观念与人类不同,都是遵照着某种命数的牵引从而展开行动的。 而雪寻,这只满打满算在观霞山下蹲了千年大牢四尾狼獾…你们知道翩来迦在提起它时用了什么词吗?没错,疯子。 连翩来迦那个疯子都觉得它是疯子。 我可没听说过哪家封印阵还顺带着管治精神疾病的,一个赤目上人就已经让两大双源集体抓瞎了,再来个雪寻…啧啧啧。 “所以,我不需要一个毫无理智的盟友。”杨御成脸颊上的黑焰抓痕缓缓滴落,如漆似墨:“我准备了两层布置…如果这朵黑莲炸不瘫你俩,我就碾碎胸口的这个小玩意把你们连同观霞山一起丢进无想海…说点什么?” 巨兽虚影缓缓收拢,烟尘渐散,从中漫步飘出一位赤…!?哦,安全,身上的黛青色鳞甲刚好分布成包身泳装模样的…哎,怎么我遇到的女妖怪都是这般前凸后翘火爆非凡的呢? “凡人之子,天道的化身…?”外表约莫二十大几的美艳女子红唇轻启,微微皱眉,她身上最显眼的自然就是那对…朝哪看呢!?面颊上那两道对称的浅蓝色古字纹身了。 美则美矣,艳则艳矣。但你堂堂坤道四十二恶兽也没人家魏小姐大,真可谓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胜旧…啧。 错了,我想说的是雪寻拟形的模样本该是一位青袍老媪,如今现世却只能勉强摆出个冷艳御姐的姿态…可见千年囚禁对其造成了多大的消磨,而这场商谈的根基也将由此建立。 话说回来,这卷的封面就画你,大伙喜欢看啥我还能不知道么? “有的谈么?”杨御成右掌黑焰未褪,压身紧握,汗珠顺着未被侵蚀的半边脸颊悄然落下。 雪寻并未答话,只是静静抬起头来,望向头顶悬浮的滚滚黑莲陷入了沉思。 旁边的屏篷…或者叫并封化作人形之后,是个跟祁狼在某种程度上有些重合的长发猛男,不过光看他那满头问号的睿智的神态就能知道这是位明事理的好哥哥了。 我不认识你,也没空管你,之后的事情之后再说…反正谈崩了的话我可不管谁是谁。 “丝娜戈娅,子鼠让你向东去,你应该听得懂我的话?”杨御成再加码道。 “我不叫丝娜戈娅,那小老鼠总是分不清我和她…”雪寻转过头来秀眉微蹙:“把你的花儿收了,这东西让我感觉…很不安。” 无声收手,黑莲消散。杨御成猛咳一声单膝跪地,差一点就要昏死当场了。 “你…”强撑着站起身来,杨御成晃了晃脑袋沙哑说道:“不是,我,是我…我有个私人请求想跟你谈谈,你应该也能看出来我现在暂时没有抖机灵的闲情逸致了…” “帮我,做掉赤目上人。”杨御成咬牙道:“之后你想做什么,我不插手。” 敢说一个不字我现在就把你扔… “不行。”雪寻摇了摇头:“我做不到。” 该死啊,她说了两个不字! “但是。”她话锋一转:“我倒是乐意亲眼见证你的死期,走,一只眼。” 呃…我不是独眼…算了。 “那我先回老家了,千年未归,那边一定堆了不少麻烦事呢。”屏篷从旁边倒塌的热带树上扯了片大叶子勉强裹住不可描述之处,知道我刚才为啥没具体介绍他了? “你也一起来。“杨御成霸气一指。 “也行,反正我家估计早就被铲平了。”屏篷无所谓地耸了耸肩,随口应下。 洪荒异兽可没凡人那么磨磨叽叽。 “先想办法把后面那堆碍事的解决掉,我现在没法出力,至少撑下三日。”雪寻扭头瞧了一眼曾经有座鹰嘴山的“v”字隘口。 你那年代的人打架都是按天算的么? “还真有不怕死的敢凑过来,就为了那点宗门荣耀…到底谁才是疯子啊?”杨御成疲惫叹道。 “不是凑过来的,那三队本来就在这附近,你轰炸的点位实在是太随意了。”雪寻撩开垂下来的颊侧碎发,毫不留地情补刀道。 我知道,我知道…就是因为这样我才讨厌老太婆,不过话说回来… 三队? 第三百零五章 三崖掎角 “果真如传闻所言是个疯子,你可知此地布置耗费了历代先贤多少心力吗!?” 砰!约莫五十出头的白衣帅叔叔扛着一米六起步的超重蛇矛从天而降,砸得碎石满天乱飞…“袭天枪”何着孝。 这哥们可是当年跟着吴聆打仗闯观霞的超级猛人,有多猛?嗯…三台大型推土机拼到一起再开足马力往前冲那么猛。 “我真的挺好奇您二位当年到底有多疯,以至于经过千年时光都有人记得你们的外号。”杨御成一边回复体力一边说着风凉话。 “兀那贼徒!”何着孝矛尖嗡鸣一声指向杨御成,身后亲随弟子陆续赶到:“且跟我去大殿受押…这回就算是贺老先生也保不住你了!” 哦,说的是我啊。 “让路,袭天枪。”杨御成长抒一口浊气:“你是个英雄人物,死在我手底下实在是太可惜了。而且你说话的腔调也挺有意思,我不想杀你。” “好胆!”何大莽子气得头皮都开始发麻了,这世上还真有不怕死的人啊? 沉浮挑衅重梦,这事倒也不是没有,只是能流传出来的例子真的是少之又少。 第一队与我预想之中的差不多,浊世行布下的黑焰网格根本就不可能阻隔核心精锐太久…当然,我也有对付他们的后招。 问题是… 嘤———脑中过电一般,危机感顺着尾巴骨刺溜一下串过全身上下。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当然,也不是死前的瞬时预示。 被警告了? 杨御成被飞身跃来的雪寻与屏篷一把揪住衣领撤步疾退,观察到了气流异常的何着孝也当即将蛇矛一甩,虎步前跨扑将上来。 第二队并不是菩提残部,当然也不是云响府军。小剑神是能抱得住的擎天大腿,绝不可能这么快就放阻击目标涌入观霞山。 杨御成眯眼观察着那颗几乎是擦着自己脑门飞过,又被何着孝稳稳捏在指间的狙击子弹。 之前看小桔子帮间宫忌改造武器的时候他其实就在想了,所谓枪械说到底也不过是用来击发子弹的工具而已。改得那么精巧那么华丽却依旧打着最普通的市贩鹿弹,这不是本末倒置么? 很显然,人家专业玩这个肯定早就想到这一点了。娘的,他们还真在子弹表面刻了一大串符咒…所以这玩意打人身上算什么? 混合伤害?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这枚带着沉默的警告划空而来的子弹只讲述了一件事情:须蓝会也来凑热闹了,而且这回是动真格的了。 不是别的组织不会动枪,而是别的组织基本不会跑到本地宗门里,肆无忌惮地架起口径127毫米的“反灵识”重型狙击步枪。 我真的挺想去他们那上班的。可惜,至少从当下情况来看,须蓝会是敌非友。 第一发子弹在何着孝指中硬生生止住旋转,擦出了无比微弱的细碎火花。而转瞬即至的第二发同型号子弹已经划破灵力乱流,堪堪抵在了袭天枪何三爷的太阳穴三寸跟前。 不慌不忙的老何甚至还有功夫抖抖袖子,转头朝向枪手所在的方位冷笑一声。 我说过,枪这玩意很厉害,打到人身上就是一个碗口大的窟窿,可惜太慢了。 只见何着孝翻身一跃,整个人悬空三尺,足尖轻轻点在了飞射而来的索命凶弹上。左袖翻飞向杨御成一众拍出一道弧型气流,右掌执矛朝斜上…那矛是什么时候回到他手里的? 电光石火,自诩江北小疾风的杨御成甚至都没看清重梦大拿陡然之间爆发出的一系列精彩动作,便被迎面而来的实体气流轰隆一下撞了个东倒西歪,狼狈倒地。 又帅又快,又准又狠,这位爷绝对能一边扛住须蓝会的狙击一边将自己拿下…可惜,还是那句可惜,擒虎何必力胜虎? 况且,我只是想回去睡觉而已。 “走———!!”与心中的淡定不同,杨御成猛然伸手抓住雪寻与屏篷之后的这一嗓子…喊得真可谓是撕心裂肺,响彻云霄。 白滞,断龙首…他娘的,编不出来了!老六,快啊…哥们儿我真要交代在这了!! “休走!!”何着孝本来估摸着应该是想直接将蛇矛朝狙击手所在的方位轰然掷出,让那帮偷奸耍滑的贼娃子们见识见识什么才叫真正的“远程攻击”…结果自家的守山大阵竟然应着地上那小子的凄惨嚎叫运作了起来。 他不懂文夫子的那套天地山河,但他也不是傻子。眼下大阵启动,身边的小娃娃手上又乍现白光,这要么是准备拼命要么就是准备跑路…还能有第三种可能么? “喝啊——————!!” 邦——————! 重梦出手快,一息之间连出百拳再收势整理下发型之类的典故确有其事。但那自破碎阵脚处挥击而来,狠狠将他递出的矛尖敲歪半寸的扇骨却似乎已经呆在这里等了他八百年了。 天师一脉,后发先至。 杨御成与那两只史前巨怪在白光包裹下倏然消失不见,何着孝维持着霸王挑马的帅气姿势眯起眼睛,在心中暗骂了自己一声。 窝囊废,何莽子,你真是个软脚虾! 倒回二十年,这一矛的劲道和速度又怎会这般虚浮缓慢呢?修行修行,岁月风霜…人老了,修为涨了,境界高了,心却软了。 明明一矛掼死他就万事休矣,为何自己却在那一瞬间产生动摇了?自己真的相信吴大哥所说的,那只属于云响州的璀璨未来么? 袭天枪收势轻叹一声,挥矛转身向一众精锐弟子下达指令,决定把今天积攒的所有怨气都发泄到不速之客们身上。 真当我观霞山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随便进来逛的了?还他娘的端着你那小滋水枪… 架谁呢?啊!?我就问你在架谁! 咻~~~砰——————!! 第三发信号弹,在三崖东南角的林道方向,烟花的图样是只…哇,大老虎! “咳啊!!”“噗哈!!” 两朵炽热血花在半空交错,各自喷了杨御成与赵抚兰一脑袋。 “死人了么?”划破阵法空隙,移至老六预留的安全空间的杨御成抹了下脑门急忙问道。 “没有,这边也撞上硬点子了,我把他们仨都提前送走了…”白衣长衫印着数道破口,下巴上满是血迹狼狈不堪的赵抚兰疲惫回道。 硬点子,第三队么? “好,咱俩这也算是歃过血了,要不趁势拜个把子?”心中一松的杨御成喘着粗气调笑道。 “行啊,来,先拜东,再拜东南…”赵抚兰看了看他身后那两位气势不凡的化形大妖,顺着杨御成的话茬哈哈一笑。 “算了,出去再说。”杨御成捂着肚子晃晃悠悠站起身来,又咳了几口血沫。 “这可是你说的…”赵抚兰嘻嘻笑着撇开已经碎成渣子的半面折扇,抬起手掌于空中一阵指尖挥舞,氤氲金雾缓缓散去。 不出所料,已经有人在等他们了。 立于阵法外围,只身一人的半老头子微微一笑,朝众人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异域礼。 那人白袍红绣纹,头顶棺材帽,金发碧眼满面皱纹。他的目光慈祥和善,一手福音圣书,一手木制庭杖,还真是教科书里那种相当标准的异域高级教徒该有的模样。 第三队…竟然是光耀教会。 云响祸乱关你们啥事啊? “诸位,我乃…咕呃———!?” 嗖~砰!! 杨四娃与赵老六面面相觑。 说实话我真的挺好奇你姓甚名谁,在哪个分部担任哪类教职的,不过…嗯,还是以后找个合适的时间地点再重新认识一下。 黄毛教士还没来得及自报家门,便被角落中突然蹿出的黑影一脚踹飞出去四五十米。这故事就是这种节奏,我已经习惯了。 “呦呵,这不是“雪~寻~”大奶奶嘛?”来人是位…又是位身材相当火爆,甚至服装还是套艳红旗袍的丰腴女武者,长着老虎尾巴的那种。 “你如果在跟她合作,那我现在就折回去继续蹲山窝了。”雪寻盯着那容貌秀丽的虎尾女武者,相当不爽地啐了一声。 “怎么,好不容易逃出笼子,结果第一眼就能看到我…是不是让你很激动呀?”女子咯咯一笑,言语间尽是挑衅之意。 “老四,这位是…”赵抚兰有点懵了。 杨御成没有答话,盯着旗袍女子从上到下狠狠看了个通透,把人家搞得都有点心里发毛了。 “啧,凡人之子竟是个色眯眯的登徒子…”她晃了晃尾巴皱眉不悦道。 “哦,不是,不是。”杨御成连忙摆手:“我对你化人后的身材长相都没有兴趣,只是…你明明是头穷奇啊,为啥他们把你给封成寅虎了?” 寅虎眨了眨眼,稍微愣住了一小下。 “嗯…收回前言,没想到你这孩子还挺有眼光的…”寅虎耸了耸鼻子,也盯着杨御成瞅了一会:“你不是要去对付赤目上人么?走不走?” “走!”杨御成急忙点头,转向老六介绍道:“十二地支之一,摄提穷奇…意外之喜!” “嗯,得道者多助。”老六欣慰点头道:“好了,走…出山!” 又瞅了一眼直直插在山岩之中动都没动过一下的黄毛教士,赵抚兰挥手现出木符七面,各定星位,观霞大阵随之敞开一丈。 他倒是没吹牛,这地方要是没那么多闲人跑来捣乱,那还真就跟他家后花园差不多。 众人快步出山,却没见到山门外围有多少观霞弟子在围堵站岗,正疑惑中,忽闻远方三崖有烽烟喊杀之声遥遥传来。 杨四娃和赵老六又对视了起来。 什么情况?三崖镇怎么乱起来了? 第三百零六章 异渐显 二爷体弱,大爷目盲。 天将覆,怨声响。 李家三郎,瘦马一匹,猎弓一张,再捎那二袋炊饼肩上扛。 月色正明,观花悠悠赴营场。 ———观花戏第二节《三郎从军》 我之前可能没提起过,菩提残部几大样板戏之中着重演绎的雨落名将李观花,其实就是在三崖镇这疙瘩出生长大的。 他还有个别名叫“李反脊”,只因这哥们功成名就之后扭头就叛去了风来那边,结果在那混得不如意又自己扯起了大旗占城为王。 反骨这词已经形容不了他了,他自立之后脑子抽筋又叛离了自家弟兄,几经坎坷跟当时如日中天的星烁三教混到了一起。 后来,呃…反正他的奇幻旅程在三教那一段就戛然而止了,猎脊山之所以叫猎脊山… 鬼知道这不忠不孝的乱世奸雄为啥会在民间有那么高的呼声…猎脊老祖其实也挺可怜的,他规规矩矩堂堂正正地一对一踢翻了已入疯魔的李观花,结果就背上了长达数百年的骂名。 也许大家都喜欢骨子里全是叛逆基因的帅哥?反正扮李观花的演员都得是班子里最帅的那位白面小生,不帅观众可都不给钱呢… 李观花为何会如此桀骜难驯,逼急了甚至都能自己反自己?光翻史书和戏文估计很难找到合适的答案,不过呢…嗯。 “可能不是李观花本人的性格问题…”站在镇边火楼上眺望三崖风光的杨御成如是说道。 这破地方就他娘的有毛病。 察觉到镇中乱象的瞬间,杨御成脑中浮现出了许多猜测。其中可能性最大的一条就是小剑神他们闹到镇子上去了,不过蓝莓山上下来的人还是挺靠谱的…仅凭三两个人根本不可能引起如此激烈的大规模街头火并。 三崖镇的居民,云响府军还有蛰伏在此的正道弟子打起来了。哦,不对,已经开始动刀子…嘶…!架上大炮了…点火了! 轰隆———… 房屋垮塌,木屑飞溅。 我从闯进观霞山到溜出来一共也就五分钟的功夫,一炷香都烧不完呢…怎么刚才还一派祥和的镇子突然就快进到暴乱的最高潮了? 什么情况啊这是? “我是外地人,有点看不太懂,今天是什么节庆日吗?”颊上墨痕褪去近半,眼珠仍未复原的杨御成随手接住飞向自己面门的流矢挠头问道。 “这…”赵抚兰擦了擦汗观察了一阵情况:“西边我来的也少,不过那人用的是魔教功法,也许是菩提残部调动镇民组织了一场起义?” “你看那,那一整队人打的都是那哥们的拳路啊?全是一个起义培训班教出来的不成?”杨御成皱着眉头点了点镇中风景:“你再看那大妈,哎呦我去,这一掌可真够狠的…” “这些难不成都是菩提残部的正规教徒么?怎么可能有这么多?镇民都去哪了…?”赵抚兰赶忙掏出铜钱来朝上空一甩,看清币落掌中显示出的卦象后,他整张脸都唰得一下变绿了。 “你这朋友好丑啊…”寅虎凑近观察了一阵赵老六的盛世美颜,屏篷也在一旁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表示附议。 雪寻美目低垂,虽然她没说话,不过这应该是她跟斑毛畜牲寅虎珊瑚在漫长岁月之中,极少数能够达成共识的想法之一了。 “坏了,老四。”赵抚兰没有理会几位史前巨兽的调侃,僵硬抬起头来轻声嘟囔道。 “你不会想说…”杨御成揉了揉脑门:“你不会想说整座镇子的居民都是菩提教众?” 老六木然点头。 “你的意思是…老子从风来州漂洋过海抱着几块破木板划到这,结果一上岸就扎进了魔教窝?”杨御成眉头直跳:“就在天下正道观霞山的眼皮子底下,全镇的人都是魔教徒!?” “至少成年的都是。”老六木然点头。 “行行,那这又是什么情况?”杨御成一把捏住划空而来的猎兽羽箭,恶狠狠地朝着正往这边搭弓那人的膝盖丢了回去: “是他们在配合我们,还是我们在配合他们?这再怎么说也太巧了?” “计划没有泄露,就是赶巧了。”老六随手一挥,众人周围金光符墙隐现结盾阵,叮叮当当荡开了逐渐密集起来的箭雨飞石。 大伙都爱挑同一个时辰搞事是。 轰隆——————三崖镇叛军…不,菩提残部三崖分舵的那门重炮挪向了众人所在的火楼,二话不说就是一发满溢着好客热情的炮弹招呼。 “走,我没看到小剑神他们。”特意挥动硝烟遮挡住前方视野的杨御成倏然落地,转头对同样潇洒的赵抚兰说道: “乱成这样恐怕是没法走原定的外围路线了…不过也好,从镇子里横穿反而更快。把你的…算了,把你的外衣给屏篷,咱们低调行事。” 他瞧了瞧赵抚兰那件破了好几个大窟窿,单单一件基本上没什么遮体功效的沾灰白袍,叹了口气将自己心爱的外衣解下丢给了雪寻。 这长腿大美女模样的坤道恶兽撒开膀子满街狂奔的场景实在是太惹眼了。 雪寻接过外套还颇为嫌弃地闻了两下,这才不情不愿地将其套在了身上。 他娘的…真当我乐意给你啊? “呵,这就是我喜欢你们的原因,你们这群秃毛猴子不管什么年代都是这么热闹呢。”把老六的破洞长袍穿成了小马褂的屏篷哈哈一笑。 “哎呦~雪寻大奶奶竟然受了他人的惠,这不得以身相许,高低生上十来个大胖小子以报赠衣之恩么?”寅虎毫无笑意地调侃道。 “斑毛畜牲…我不介意撕了你的嘴,想动手就直接来。”雪寻裹紧衣衫冷冷回道。 “我哪敢呢,再说现在你这…” “闭嘴。”杨御成回头沉声喝道。 两位大美人毫不客气地瞪了回去。 “我现在很烦,尤其不想听到毫无意义的聒噪扯皮。你们的关系不好我可以理解…”杨御成眯眼说道:“干掉赤目上人之后,你们想怎么解决就怎么解决,现在…闭嘴,赶路。” “你…!”寅虎刚要骂人,忽感心中一刺,肩膀颤抖了两下,竟把递到嘴边的泄愤之语硬生生地给咽回到了肚子里。 雪寻也轻喘一声,瞳孔紧缩。 “你…你把洛特…武玄思怎么了?”缓了一阵,寅虎终于鼓起勇气踏前问道。 “他为了救我被人破坏了核心,我吃下了他残留的碎片,有什么问题么?”杨御成冷冷问道。 “……”寅虎眼皮跳动数下,最终还是泄气垂头嘟囔了一声“带路”。 “抱歉,我…”杨御成闭目皱眉半刻,这才稍微压住了些许心中的烦躁。 “你没事,老四?”赵抚兰走上前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刚才真的…有点吓人。” “我不知道…可能刚才说话的是武玄思,我不太了解他的脾气秉性。”杨御成摇头叹气。 寅虎雪寻无言,屏篷眨了眨眼。 “什么意思?武玄思在你体内复苏了?他的思维能影响你的行为么?”老六一愣。 “我也解释不清楚,也许你一直以来认识的都只是十恶子和十全子,而不是我…走,路上再慢慢聊。”杨御成捏了两下鼻梁。 老六点了点头。 止言,赶路,绕过烽烟踏三崖。 第三百零七章 骤来者 这场“大庆典”说是暴乱,实际上是三崖镇居民对府军与正道势力的单方面碾压。 气势汹汹拎着扫把扁担朝你走来的没准都是你的七姑六舅八大姨,这怎么打?府军虽说是收入崇王麾下的官军,但其实只有内中少数精锐才能享受朝廷编制。 民兵镇压不了民事,暴动愈演愈烈,不少年轻的府军都已经脱下制服开始朝着自己队伍的指挥系统反戈进攻了…是工资那俩钱儿重要还是乡亲重要,这问题需要思考么? 正道弟子就更憋屈了,虽说对面全是里外皆黑的魔教徒。但说一千道一万回归本质,他们也都是本地乡民…我昨天才跟您这买过油条呢,今天那根搅油的棒子就开始往我脑袋上招呼了。 这叫什么事啊? 府军如潮水般一泻千里,正道子弟念及情面难以出手一退再退…不论这场活动的组织策划者是谁,他都已经可以开始琢磨接下来该如何应对雷行王朝的正规军了。 杨御成一众穿街走巷,按照赵抚兰的指示避过了数支叛乱势力的主要队伍,向着镇西方向的三崖林地疾奔而去。 不得不说,还他娘的挺热闹。 “什么人…唔!” 不少试图上前拦截盘查的魔教徒中都被杨御成给恶狠狠地一眼瞪回去了,这哥们现在的形象可不似平日里那般英俊随和。 释放在外的黑流本身就有着让人感到压抑与恐惧的特性,加上杨四此刻没了用来扮酷的标志外套,以及从脖子蔓延到颊上的漆黑抓痕… 头发乱糟糟,少了一只眼,还有旁边那位同样短装打扮的活夜叉…呃,好,重新总结一下,大部分魔教徒应该都是被赵抚兰吓退的。 哎呦呦,老六,别朝这边瞪。 不过这事就像鱼儿突网,越往前冲绳子就收得越紧,总会碰上几块硬石头的。 “兀那小子!止…哦呦!!”黑襟大汉扛着开山刀刚要从天而降,便被杨御成一个滑铲顺势挑歪,转着圈飞出去五六米。 没点本事就别学人家英雄登场了。 “嚯,好俊的一脚。”鹰隼长啸落于臂上,那灰白胡须的斗笠豪侠嗤笑一声,身后伴随数十各色装扮的江湖中人,乌泱泱踩着房顶列成一排冲天杀阵,无声凶焰蔽云霄。 粗略一瞧,至少五个重梦起步。 “小龙集会,讲坛酪棉手下,李大疤瘌…有要事通告会长,弟兄们借道。”杨御成亮出小龙集会内部的隐秘手势沉声招呼道。 “哎?”有个麻衣大疤脸愣了一下,揉着脑袋站出行列:“我…我就是李大疤瘌啊…” 啧。 “知仁已经往东去了,你这信怎么净朝着反处报啊?”为首的擎隼大侠豪迈一笑:“好小子,编瞎话都不带眨眼,倒是有些胆气。” “灯王,此间事我无心掺合…放开门路。”杨御成盯着那人压低嗓音说道。 “你走啊,没人拦着你。”燃灯宗宗主摇了摇头撒手抛鹰,跨前一步肘垫膝上:“老夫不过是瞥见此处有仙灵之气浮现,闲来一观罢了。” 杨御成沉默一阵,转头与老六眼神交流一番,甩了甩不存在的大袖径直向前走去。 “小飞仙。”众人行到夹角巷口,房顶上的燃灯王突然开口喝道:“可别辱没了你师父桀骜一世的震天名头…哼,走了。” 杨御成站立原地,静静点头。 唰唰唰,菩提教众飞檐走壁迅速离去。 奶奶的,吓我一哆嗦。 “我的亲娘咧…”赵抚兰拍了拍胸脯:“马蹄坑里伏着大鳄鱼,这都啥跟啥呀…” “我真的有点怀疑你这天师一脉的含金量了。”杨御成也喘了口气:“这你没算到?” “不是,我横不能走两步就起一卦?时间允许精力也不允许啊。”赵抚兰拍着手背解释道:“再者说了,卦卜吉凶只能占出模糊显像,这不也没出啥事吗?” 雪寻寅虎屏篷三位巨怪倒是没啥感觉,反正真打起来火也烧不到他们头上。 “燃灯宗都跑到这地界来了,菩提残部还真想先下手为强向全云响宣战不成?”继续赶路,杨御成皱着眉头望向老六。 “难说…这几尊护法天王一直就不对付,我师父都搞不清楚到底谁和谁是一部。”老六凝神思索了一阵:“刚才那群只是灯王和他的几个亲随,真正的大部队应该还在后头。静观其变,避其锋芒…你有信心一炮炸废他们不?” “得试过才能知道,不过…”杨御成叹了口气:“那遛鸟的要是在场,绝对没戏。” “乐炽韵在这泱泱云响也算是顶有名的大人物了,五山中除了你师父,估计都找不出能跟他过得了几十手的。”赵抚兰点了点头。 “哼…”杨御成不置可否地回了一哼唧。 “哎,你还真别不服。我跟你说啊,这菩提教虽说在星烁一战折损了大量人手,但…” “等会,老六,先别说了。”杨御成挥手打断了他的云响英雄志:“不知道怎么回事…我突然感觉有点心慌,要不你帮我来一卦?” “算你?咋算,我的卦可算不了你。”老六掏出铜钱一摊手,“杨御成”仨字还没念完,三枚铜钱就滋溜一下立了起来。 对了,忘了这茬了。 “哎,等会?有动静了!”掌中铜钱微微一震,赵抚兰赶忙示意众人噤声:“咦…?两辟少阴,玉走灰蛇,是有点不太吉利喔…” “怎么个说…汪!?喵!?” 黑影,比光还要快的影子,甚至连堂堂坤道恶兽寅虎一脚横出都比它慢了半刻。 众人再回神,面前只有倏然滚落,满面震惊的黑猫白狼,杨御成却已然不见了踪影。 “这是…”寅虎望着自己高高抬起的足尖,瞳孔收缩,眼中尽是不可思议。 “老四呢?”赵抚兰收起铜钱左右寻摸一阵,忽然像是回忆起什么了似的肩膀一颤:“这感觉怎么莫名有点熟悉啊?” 是得熟悉,费达伊的不传秘术…桑哈伊特! 译名:解脱。 被掐着脖子在地上一顿狂拖的杨御成瞪圆了仅存的那只眼睛,陷入了对人生的怀疑之中。 这一招其实也不怎么新鲜了,玛蒂尔妲会,时月昙会。自己的空行三重也是差不多的原理,稍微带点特殊力量的神秘人物都能轻轻松松挤进来喝茶聊天。 说实话,就算是须蓝刺客,光耀教士,或者哪个唱曲儿的菩提教众突然来上这么一手,杨御成都不会如此震惊。 专门技术嘛,还不让人偷学了? 但这次…又是个女人,又是件紫衣裳。 晃神之间杨御成差点以为自己根本就没走出过北地三郡,直到捏着自己脖颈子的暴力女金刚掏出腰间那把冷光凛冽的短刀… 黑发,墨眼,外衣下的皮革软甲上绣着来自家乡的九月金菊。 肋差,忍术,伏山国采栗郡大龙王道场门内标志性的背手割喉。 那英气勃发的清秀眉眼… 徊隆,你还真娶着媳妇了!? 来者,忍者。 忍者! 第三百零八章 流浪猫 命犯太岁,老子是不是有史以来接过最多次解脱的那个倒霉蛋了? 一次不死还有下次,反正早晚得死…所谓必杀之技原来是这么个道理吗? “我给你一条建议。”杨御成咬着牙激发白滞握住了女忍者反持短刀的手腕:“背手割喉可不是什么好习惯,你爷爷因为这事害死了一位老伙计而愧疚了好几年呢…!” 女忍者瞳孔紧缩。 黑流,绽!! 那紫衣女忍惊愕一顿,迅速跃起后翻躲过原地起爆的黑焰火球,同时以极小幅度的动作掷出了两颗烟雾弹外加三枚手里剑。 专业,太专业了。 不过嫩也是真的嫩。 插芊步起,焰影如梭。杨御成毫无怜惜故人之后的意思,只见他瞬身闪来一把掐住紫衣女忍纤细的脖子,反过来就是一阵狂拖。 我是真的不明白为啥要这样…杀人就杀人呗,特意做个法开启解脱上来先拎着老子的脖子跟地上一顿摩擦,显得你很帅是? “唔咳!?”杨御成的动作实在是太快了,以至于她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就已经被拽着飞了二十多步远。 接着,杨御成力贯腰腹,原地急刹,亮出了一个相当标准的保龄球投掷姿势…如出膛炮弹一般整个人圆润飞出的女忍者脑子都停转了,怎么这家伙在解脱界域之中还能这么猛啊? 人已经伴着碎石纷飞的巨震嵌进了前方不远处的墙壁里,烟雾弹这才刚刚爆散开来。 “呼…”杨御成站稳身形喘了口气,其实在察觉到被锁入解脱的一瞬间他就可以激发绿洲暴力破界了,不过…哎呀。 最近这一段破事太多,心里实在憋闷,适当搞一些娱乐活动也是很有必要的。 如果时月昙的话语属实,我是历史上第一个入解脱而不死的幸运儿的话…那么你应该就是有史以来第一位在自己开启的解脱界域中吃瘪的倒霉孩子了? 嗯?想逃?哼,闪…!又错了。 身,盈一握。 轻轻将表情相当精彩的紫衣女忍捏到跟前,杨御成抬脚就是一发教学版本的插芊五式?辨青腿…可怜的忍者弹弹球再次倒飞出去,又在比刚才更高一点的位置撞出了一个大窟窿。 还不老实?盈一握,角鹿空杈舞! 砰——————轰隆…房子塌了。 杨御成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叉腰站定,这几下他根本就没使什么力。这家伙虽然完全不懂怜香惜玉,但面对不是非杀不可之人时基本上还是能不伤人就尽量不伤人。 姑娘家家,而且一眼就能看出是山贼头子的直系后裔,哪舍得打?我又不是魔鬼… 噗呲,废墟之中烟雾爆散。 “听着,我知道你们桑原人一个个都拧巴得要死,我倒也能受得了你们的臭脾气…”杨御成叹了口气,闭上空洞的右眼追踪起了开始迅速绕场游离的紫衣倩影。 “我也知道跟一位职业忍者唠家常是件挺蠢的事,不过…哎,我只说一句。”散去黑焰白滞,杨御成颇为疲惫地挠了挠脖子。 现身如迅雷,冷锋悄抵近。 “忌就在我这,还打不打?” 刃尖止于眸前半寸处,又是背手。 这臭毛病真的得好好扳一扳,你爷爷耍大刀倒无所谓,小牙签哪能这么玩啊? “忌…?”女忍者终于说话了。 “间宫忌,赤目之鬼,一刀斩破云幕的血甲武者。”杨御成笑了笑:“我的合伙人。” 紫衣女忍缓缓放下肋差。 “你叫什么?”杨御成盯着她的脸看了一会,他还是挺喜欢山贼头子那张浓眉大眼又略带几分滑稽的正派面孔的,却不想清秀柔美化之后放到细腻温润的女性轮廓上也会如此耐看。 “咲华…”她微微皱眉小声嘟囔道。 “日下部咲华?”杨御成眨了眨眼。 “…!”咲华肩膀一颤。 “那就是丰国?不应该啊…”杨御成捏着下巴自言自语起来:“继承将军正统的话应该就不会被送去当忍者了,而且你们那边女人是没法在朝廷里获得正式官职的?” “你到底…”咲华吞了口口水。 “呃…我跟你爷爷…徊隆是你爷爷?反正我是他的朋友,不是忘年交,就是最普通的那种…哎呀,该怎么说呢?”杨御成颇为苦闷地挠了挠头:“按辈分来讲,你应该管我叫爷爷。” “新井。”似乎是受够了杨御成的莫名其妙与胡搅蛮缠,咲华淡淡开口说道:“新井咲华。” “啊?”这回换杨御成发愣了。 “将军大人是我的外公…” 哦,对喔,会生女儿的喔…桑原女子出嫁要改成丈夫的姓氏来着。 “不得不说,你真的是半点都没遗传到你父亲…只讨论脸的话。”杨御成耸了耸肩。 两人一直离得很近,胸口与胸口之间不过一拳之隔…女忍者嘛,不是钢板哪能干得了此类特种职业?不过这倒是让杨御成轻松了不少。 最近见过的火爆身材实在是太多了。 作为忍者,新井咲华身上自然不会有什么沁人心脾的夜兰幽香,或者狂洒名牌洗发水堆出来的醉人发香…不过我可以确定,这妮子来砍我之前绝对吃了顿火锅。 “告诉我,忌在哪里。”咲华皱了皱眉头,那股附着在衣物上,随着她的呼吸起伏微微泛起的麻辣飘香把杨御成都给勾馋了。 从某种程度上来讲,她现在挺诱人的…不知道三崖镇的火锅店还开没开着。 “你信得过我的话我就带你去找他,信不过的话…”杨御成环视着蒙上了一层晦暗色彩的无人三崖镇:“云响州现在可不适合旅游,要么回你的桑原去,要么…去哪都行,反正就是别呆在这破地方,再过一阵估计吃饭都成问题了。” “告诉我忌在哪里,天诛是死亡的契约,若不击灭目标则无法…” 绿洲…啪嗒,响指起,天地破碎。 “啥情况啊?”赵抚兰被前方莫名其妙垮塌下去的房屋吓了一跳,又对着陡然现身的杨御成与女忍者愣了神:“哎?这不是御忍阁下吗?” “あっお化け…”女忍者望着生气回归,重新上色的绚烂天地,脑子终于停机了。 该从哪开始疑惑? “又捡了只流浪猫…先别问了,走。”杨御成在心中默算了一下周围的景色变幻与扬尘的动向。从进入解脱到破界回归,应该刚好过了一分钟整,然而实际情况却是… 有两秒的误差…这什么原理? 转身,起步奔行。 两位坤道恶兽自从杨御成身上泛起武玄思的气息之后就陷入了沉默,至于屏篷…这家伙从千百年前开始出门就不带脑子了。 老六挠了挠脸埋头赶上,跟这杨家小子呆在一块真的太锻炼神经了。 第三百零九章 赋剑交托 三崖林地…从今天开始应该要改名叫三崖林中公园了,当杨御成一众赶到小桔子标定的撤离地点时着实被吓了一跳。 大片树木齐根断裂,突起的地中巨岩被削成了石墩,泥土像是被人用大锤子夯实了一般紧密平整,周围还散落着不少破碎的布片盔甲还有折断的各色武器。 有朝廷官军的,有须蓝会的,有光耀教会的,还有魔教徒的绣纹黑衣…虽然场面凌乱,却没有任何一具尸体躺在这里。 等等…我好像突然搞明白了什么事情,燃灯宗当时和我们走的不是完全相反的方向,所以才会那么直勾勾地撞到脸上么? 赤足女子老尊师依旧是那副招牌笑脸,只是口中似乎隐隐还在咀嚼着什么东西。 小桔子和钟水镜定在她旁边神情呆滞,腿都已经吓软了…不光是他俩,雪寻寅虎屏篷这洪荒三巨头一撞见老尊师也吓了一跳。 “都到齐了,那就走。”咕咚,老尊师咽下最后一口…我不太想知道是什么东西的东西后拍了拍肚皮笑着招呼道。 “您…”杨御成抱拳施礼,眼皮直跳。 “哎呀,知道知道,我以后背着大伙吃…”老尊师擦了擦嘴:“我平时都是吃素的嘛,好久没跑过长途了,总得填点油水下肚…” “什么呀什么呀,我也想吃!”刚刚才被劳止泽拎到汇合地点的阿闪眨着大眼睛喊道。 不行,阿闪,只有这个绝对不能吃… 杨御成与雪隐相视点头,间宫忌低头拆着弹仓中的子弹,又变回了平日的节能模式。 “忌!”咲华噌得一下蹿了出来大吼一声。 “…!?”红眼小子身子一僵。 “忌!!”咲华加大力度又来了一嗓子。 “华…?”间宫忌缓缓抬头。 紫衣女忍当场化身小猫咪,嗖的一下扑进了红眼小子怀中,温馨滤镜与大结局前夕的背景音乐同时就位,好一副令人感动的团圆之景。 红眼小子跟个生锈织布机似的拍着新井咲华的后背,盯着杨御成的整张脸都变成了一个大大的通红问号。 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十恶子打了个大呵欠。 “你的眼睛…”钟水镜与吴朦等人凑上前来,上下打量起逼格降了一大段的杨御成。 “呃…没事,脑袋不断其他地方都能长回来。”杨御成闭上右眼苦笑一声:“别关注我了,众位里面有属虎的么?” 老六与吴朦同时举手。 “行了,这位是你们的本命神,稍微亲近一下。”杨御成反手把寅虎推出来顶场子,自己则带着雪寻和屏篷跑到了雪隐跟前。 “两个目标,领了四个回来?”雪隐看了看莫名热闹的场中风景。 “也许这个就叫人事天赋。”杨御成挠了挠头转向拉结:“拉结,多谢你了。” “小菜一碟。”拉结嘻嘻一笑,将用丝巾包好的小东西悄悄递到了杨御成掌中。 这个实际上才是整场计划中的真正核心,魔教突然暴起叛乱还真是帮了大忙了。 “这位是雪寻,坤道四十二恶念之一。这位是屏篷,呃…超级大妖。”简单介绍一番之后杨御成又转向两头巨兽:“杨雪隐,拉结?海默尔,我的家人。在你们恢复一定的实力之前,有什么事都可以找他们两个说。” 屏篷憨笑点头,雪寻并没有理会众人,而是和拉结肩上的玛蒂尔妲激情对视了起来。 “……”杨御成打了个响指。 雪寻与玛蒂尔妲同时扭开视线,无事发生的尴尬气氛在几人之间弥散开来。 “没事,我根本就没打算追究你的那点小秘密。”杨御成摊手朝玛蒂尔妲甩了甩:“我去看看伤员,此地不宜久留,做好启程准备。” 两人点头应下,略过依然在拍着咲华后背满头问号的红眼小子,杨御成接过雪隐丢来的长衫穿好径直走向马车。 祁狼与苏乘正在照顾伤员,顾生平和徐尚绳是计划中顶受最大压力,负责阻击府军的那一批。武僧寂叙与余复载,还有魏小姐则是在老六那边受到了光耀教会的围攻。 王觅幡也受伤了,与吴朦急忙下山时绊了一跤,正正好磕到了脑袋…我不评价。 守护马车的队伍在转移过程中应该是受到了多方势力的联合围剿,小桔子不是战斗员,卫南溪左胳膊被划破了点皮,至于钟水镜…那家伙变成骨头架子都能重新长回来,鬼知道他有没有跟人动过手。 敌人也不是傻子,菩提,须蓝与光耀三方联合这一手釜底抽薪玩得相当漂亮。若不是老尊师临场出手,只怕… 人手越来越多,前路却越来越晦暗。整场行动从开始到结束一共也就半个小时的功夫,我却已经看到至少十几个会导致队伍全灭的点。 顶尖武力有老尊师与寅虎,雪寻与屏篷恢复一阵之后再加上小剑神,应该也能硬生生顶住许多麻烦。中游有苏乘祁狼,老六和我…再加上以雪隐与间宫忌为翘楚的多位少年英杰,这其实是支相当人才济济的豪华队伍。 但,远远不够…燃灯宗先遣团那样的队伍再来上三批,我们一定会被轻松击溃。 我们可不是要下到天道摇篮那种诡秘之所刨坟掘墓,而是要突破九城封锁直刺墟螺…二十来号人需要面对的是成千上万的坚实阻力。 减员,不可避免。 希望…如此渺茫。雷行皇室的目的是清除云响魔教的有生力量,在敌阵升起的逆星落拖得越久影响越大反而对他们越有利…而赵抚兰先前纠集而来的外界势力与复国会也在情势动荡之下,成了只能临场借力的废子。 魔教本身呢…?谁和明王宗是一伙,谁又是他们的敌人?哪派亲近以太后为首的皇都势力,哪派又跟云响正道暧昧不清呢? 须蓝会,光耀教会,我日你们… 愠怒无用,我需要先把情势搞清楚。 突袭观霞山实际上只是打个招呼,连前哨战都算不上。接下来正式进入连珠九城才是奋战的起始点,我需要…我需要在雷行皇室与云响正道大规模冲击菩提残部之前…啧。 如那些家伙所言,我实在是太弱了。 弱到根本无法掌控命运。 “无需多想。”静坐墙边的小剑神缓缓说道:“做与不做,才是重点…你不可能一个人扛下所有事情,我们也不是你的私兵。” 臂上血痕在他那皎洁白衣与青狮玉环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刺眼。 “我着相了么?”杨御成苦笑一声:“我最想不通的就是你怎么也受伤了?怎么可能?” “抱歉,是我…”徐尚绳垂头说道。 小剑神摇了摇头,没说什么。 “心软了是?呵呵,没关系的。”杨御成轻轻拍了两下徐尚绳的肩头:“面对鲜活的生命无法挥剑的其实才是人…我们都被各种各样的传奇故事与混账逻辑逼得太紧了。” “不会再有下一次了。”徐尚绳咬牙道。 你有作为玉鸣子弟的骄傲,我不会多劝。只是…算了,没什么可说的。 “蓝莓山的小剑神…不,洛极乾。”杨御成缓缓转向洛极乾:“我有件事要求你。” 洛极乾无言起身走出车外。 挑个清净地方… 杨御成苦笑一声。 你早就知道我要说什么了是? 我之所以要拒绝双源尊者的提案,之所以敢以蝇黾之躯向参天大树狺狺狂吠的理由… 第三百一十章 为叛而生 三崖镇并非唯一一座起事的西境城镇,也不是第一片陷入混乱的云响区划。 明王宗迅速血洗墟螺县的一切外部势力,占据西南激发逆星落,无言宣战云响。 燃灯宗号召玉梳,季盛两县发起独立叛乱,情势难明,观霞缄默。 药师宗的手段相对平和一些,他们是菩提残部中规模最庞大,组织形态最为松散的势力。在他们影响范围内的渐瞑,裳展,勾鹏三县的地方官员集体倒戈,封闭了周边要道…哎呀,人家也没公开宣称自己已经造反了嘛。 至于坐落于云响东南,邻接风来的槐育县大乐宗…若诸势于锦园,玉梳与雷云道等地发起军团规模的大型冲突,那么他们就会变成一把捅向正道与官方后背的雪亮尖刀。 好消息是,这几支魔教的头部势力都不是一伙的,彼此间在起事初期就已经发生了不少摩擦。坏消息是,他们在对正道与官方的态度上相当一致…你来,你死,绝无二话。 皇家直属地集辛县被包围在三方正中…而那里,也是杨御成一众突击明王的中继之所。 狻猊飞驰于林野之间,九城线的第一站是季盛县的拨浪城,占地二百,领辖村落集镇三十有五。那里长着全五州最甜美的蜜枣红果,同时也是云响三大砖窑的总部根据地。 拨浪关隘,燃灯宗四罗汉的地盘。 我要是说我是奉了他家宗主,乐炽韵乐大侠的口谕前去讨伐贼子蒙世国的…他们会放我们过去不?会管饭塞盘缠不? 不会的话那就只能硬闯了。 “嘿嘿嘿嘿,稀罕玩意儿,我年轻那会都见得少呢…”屏篷蹲在车里捏着刚烤熟的大块羊排,左右乱晃调戏着精力旺盛的小麒麟。 “汪汪汪汪汪!!”想啃又啃不着的小麒麟乱蹿一阵,气得都开始骂方言了。 杨御成挑了挑眉毛。 “这小屁孩怎么嘴巴这么不干净啊?”雪寻瞥了一眼场中热闹没说话,寅虎则趴在柜子顶上耷拉着尾巴伸手指摘道。 十恶子趴在她头顶睡得四仰八叉,没什么办法,猫这玩意似乎都喜欢往高处爬。 “他真的一直都在骂人吗?”劳止泽颇为头疼地揪住了小麒麟的后腿:“怎么会这样啊?没人教他这些啊,不应该啊…” 余复载扭过头去擦了擦汗。 “嘎汪喵嘎!”无比狂躁的小麒麟穿插着各色方言不断骂街,就连被劳止泽一把抓进怀里死死抱住之后都不见老实,蹬着腿就要往外跳。 “嘎吼!” 劳止泽有点生气了,皱起眉头学着小麒麟的叫声压住嗓子低吼了一句。 哗啦…世界安静了。 小麒麟傻了,张着大嘴瞪着眼睛抬起头来呆呆地望着止泽哥哥,满脸不可置信。 坤道恶兽们傻了,屏篷捏着羊排的手僵在了半空。金悟小泥鳅玛蒂尔妲等一众小家伙全都齐齐瞧向劳止泽,瞠目结舌。 十恶子翻起身来,肉球踩着寅虎的脑袋,小小的脸上布满了大大的惊愕。十全子喉中呜咽一声,小心翼翼地向后退了半步。 就连在拉车的老尊师都来了个漂移急刹,扭过头来怔怔瞅向车内,神情紧张。 杨御成吞了口口水,捧着地图册的手抬也不是,放也不是,好半天连眼睛都没敢眨一下…插芊山塌在跟前都未必会把他惊成这样。 听不懂兽语的车内众人也都被这气氛搞懵了,面面相觑一阵,无人敢出声言语。 “你…”杨御成僵硬开口。 “啊…”劳止泽抱着石化了的小麒麟,已经被瞬间投来的灼灼目光给吓懵圈了。 “你…”杨御成再次应声。 “我…我刚才说了什么?”劳止泽终于反应过来了问题所在,颤抖着向众人询问道。 呼…诸兽长舒一口气,瞬间切换回了懒散自由的赖皮模样,马车重新驶动。 “诶?啊…?”小麒麟和屏篷又闹了起来,车内也恢复了先前的和谐氛围,徒留满面冷汗的劳止泽一人于风中凌乱。 我刚才…到底说了啥? ………… “赤目上人是一头天生残疾的,唔…被你们称为异龙的本土妖兽。”夜间驻扎,活图鉴雪寻开始向大家讲解起来自远古的隐秘知识。 “不过是条肉虫子罢了,还上人来上人去的…吃了神就真当自己是神了?”寅虎颇为不屑地哼了一声,赵抚兰赶紧在一旁向大家展开了画有异龙生动形象的绘卷。 “你打得过它么?”屏篷眨了眨眼。 “哼,要是再年轻个三千岁,这样的我根本都不会放到眼里…”寅虎瞥眼瞅向别处。 “如斑毛畜牲所言,赤目上人从你们这群秃毛…你们人类发动的大清洗中幸存了下来,并在机缘巧合下吞噬了陷入衰弱的地心神只。”雪寻插兜靠树继续解说道: “万载千秋地脉走移,世间几经震荡,云响州本身已经与盘踞地心的赤目上人融为一体。如果它因为得不到充足的祭品而暴怒苏醒,那么这其实也是云响州自身的意志体现。” “你的意思是说…赤目上人篡夺了云响州的地母神位,如今已经正式掌权,可以发动整片大地来为自己的意志行事了么?”赵抚兰皱眉问道。 “不是的,抚兰。”老尊师呵呵笑着:“大地没有供养生灵的义务,一切都不过是利益交换…她是很公正无私的,现在的情况看起来好像是她要的太多,实际上只是你们给得太少了而已。” “那…云响州想要什么?”苏乘举手问道。 “骨头,肉,血。”寅虎给自己编了条辫子拎在掌中甩来甩去:“反正就是除了你们肮脏灵魂之外的所有零件…这些对她来说应该就跟首饰上的珠宝差不多?” 大伙都沉默了。 呃…我们都清楚人类很渺小,但是这解释,这真相再怎么说也太… “这世间没有任何生灵能做到“篡夺”神位…任何存在都无法忤逆规则本身,那头身负悠远历史的残疾异龙早就不存在了。”雪寻闭目念道: “留下的只有云响州的代言者,思维中充斥着虚无与混沌的地心化身…但当祂以汝等能够理解的形态现身时,又会变成所谓的赤目上人。这其中的具体原理…以你们的灵智水平来说,真的很难跟你们讲明白…” 众人齐刷刷望向杨御成。 “世界是一张纸,天道是画画的人,我是他手里的那根笔…”杨御成抱着膀子解说道:“笔本身的思想和名目并不重要…反正纸上的东西会自行去赋予它各种定义的。” “哦~~”众人豁然开朗。 “大哥!所以我们跟你混的话其实就是在替天行道咯?”明明伤得不重,却一直在头上缠着纱布的王觅幡举手问道。 “我不知道…”杨御成苦笑摇头:“我说了,化身自己的思想并不重要。” “就是这么回事,赤目上人是不可能被消灭的…不谈它本身的力量与体魄,就算你们真的做到将其于物质层面抹除,对于云响州本身来说不过是换根笔的小问题罢了。”雪寻睁开双眼,目光掠过每一个人的面庞: “摆在你们面前的其实只有两条路,搞清大地的诉求并进行献祭…或者离开云响州,安静地等待她实行完自身的意志。她没有逼迫你们任何人,也不会区别对待任何一个生灵。” 很简单的问题,房东收租,要么交钱要么滚蛋。至于其他地方的情况…关房东屁事? 合同上写得清清楚楚,人家不过是按规矩办事罢了,天经地义。 “献祭…大概需要多少?”赵抚兰低头皱眉,半边脸颊陷在阴影之中。 “我们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执掌过大地了。”寅虎瞥了雪寻一眼:“当然,按现在这个情况来看的话…就算把你们全州的活物都榨成汁灌下去也抵不上人家要的一个零头,不用想了。” “云响州在渴望变革,毁灭…或者是别的什么东西。如果想让她继续维持现状,那就需要额外付出许多筹码,多到我们无法负担。”杨御成叹了口气:“但是…只要将因受逆星落影响而提前苏醒的赤目上人击溃,这份诉求的截止期限就会得到一定程度的延长。” 可能是三分钟,也有可能是五年,十年,百年甚至是千年。只要有时间… “哎?那这么说蒙世国其实是在干好事咯?”祁狼揉了揉后脑勺。 “我不知道,我不是全知全能的…”杨御成喘了口粗气强压住心底莫名升起的烦躁感,点头致歉之后继续说道:“他想做什么,只怕除了他自己之外没人能知道…最保险的路线就是做掉他再干掉赤目上人,将赌的成分缩减至最低。” 众人表情黯淡地点了点头。 “这么说…毁灭是必将到来的了?哪怕我们真的打败了赤目上人…”卫南溪嘟囔道。 “区别只在于些许细微的时间差,不过对于你们来说…应该足够一代人安安生生活到老死的了?只要你们别在那之前自己灭掉自己。”寅虎打了个哈欠颇为无谓地说道。 “所以说啊!”烦闷积蓄到了极点的余复载噌的一下站了起来:“你们一个个的,整的好像自己很了不起的怪家伙为什么要聚在这里?口口声声说着打不过或者打过了也没用,又为什么还要来凑这个热闹?直接有多远滚多远不就行了!” “老余!!”劳止泽赶忙伸手想要把他拉开,却被他一把甩开了。 “我不在乎你们有多伟大或者活了多少年…云响州的事情就该由云响州人自己来处理!”余复载狠狠下指道:“我们不需要神啊仙啊之类的狗屁东西跑来大施恩泽,是否为亲人朋友而死都是我们自己的选择,跟你们的良心无关!” 良心,自我满足… 噗嗤,三位大妖以及杨御成都笑出了声,气得余复载都要开始嘎汪喵嘎了。 “别急,老余。你的话没有错,这几尊大神也不是在笑你。”杨御成赶忙伸手拦道:“他们是在笑自己,你真的觉得活了万年起步的老东西们还会保留着“良心”这种稀罕物事么?” “什么意思?”余复载努嘴。 “天道,强权…多么霸道,多么无情?”雪寻止住笑容轻叹一声:“它创造了你,操控着你,要你生你便生,要你死你便死。但它却忘了在最初的黎明教会你逆来顺受,它无意中透露了众生皆自由的真相,只是为了折磨你…” “我们从来都不会为了任何外物而战,什么东西压迫我们,什么东西让我们不爽…我们就会去把它踢个底朝天。”寅虎挺起胸脯,盯着余复载翘起红唇邪魅一笑: “今天我们是朋友,明天我们就是敌人,为反叛而生,无须立誓,永不休止。这就是我们…被你们称为“恶念”的生存方式。” “我只是觉得跟璃…雪寻一起混比较带劲,见啥砸啥,比呆在聚落里天天挨老头老太太的训要有意思多了!”屏篷放声大笑道。 “看到了?这就是大自然。”杨御成耸肩道:“它有时会毫不留情地毁灭你,有时又会让你感觉很爽…矛盾本就是这堂课的入门议题。” 大伙都跟着笑了起来。 “那…你呢?”余复载撇嘴问道。 “我?”杨御成眨了眨眼。 “你不是说你和赤目上人一样,都是决定不了自己命运的家伙么?”余复载微皱眉头:“那你为什么还要战斗,为什么要去针对赤目上人?这些都是天道发给你指令么?” 杨御成沉吟一阵,摇了摇头。 天道从未告诉我该如何去做。 再抬头,面对着这些或相识已久,或新遇却十分投缘的面庞,杨御成恍惚了。 雪隐,拉结,阿闪,血离花…老六,苏师兄,小桔子,还有…算了,我就不挨个点名了,省得有人说我拿人名水字数。 我只是… 抱歉,我要撒谎了。 “我想成为英雄。”他洒然一笑:“你们也看到了,我身负天赐气运,胳膊断了眼球爆了都能轻松长回来…而且,我也不甘于平凡。” 篝火冉冉,面影摇晃,雪花落地沙沙作响。 “我正犹豫着该去当英雄还是大反派的时候突然被扣了个飞仙的帽子,赤目上人又赶巧不巧不知好歹地蹿出来了。”杨御成无奈耸肩道:“情势使然,我也不过是随波逐流罢了。” 风吹,云展,白夜无声。 “而且…跟你们一起搞事也挺有意思的。”杨御成将每一个人的面孔都深深印在了瞳孔倒影中:“就跟我小时候做梦都在看的英雄史诗一样,没准我能成为未来故事书里的主角呢?类似,呃…《晴历飞仙传》之类的?” 众人纷纷无奈摇头。 “没准是《云响天师传》呢?”赵抚兰哈哈一笑,挥了两下袖子抢话道。 也不错,就是听起来有点土。 笑颜… 我与赤目上人并无区别,它要毁灭云响,而我则要毁灭天道,但… 我只是希望你们能够活下去,我只是想要找到无须牺牲便可切断命数的方法。 属于人的世界…人道。 不会再有满盈城之夜的世界。 我需要通过赤目上人来否定自己,或者找到别的出路,又或者… 我… 第三百一十一章 雾漫关 盛夏渐衰,迷离误入秋风,碧空月至。 当然了,现在年轻人都喜欢叫它…七月。 拨浪关卡作为西极九城的第一道防线,自古以来便享有“人造天堑”的美名。此关两面环山,地势险恶,进出一途。 最关键的是它在布防思路上并未启用时下主流的防御大阵,而是每隔百米架设一座烽火台…老办法永远都是那么好使,至少赵抚兰这种符阵大师在面对此等绝景时只能抓耳挠腮了。 绕过去呢? 拨浪断崖的主峰一直延伸到了大陆边缘,再往西走几十里就是一片荒芜的无想海滩。水路不是不能走,但人家也可以在岸边建炮,小酒喝着小菜吃着等你来送人头。 “浊世行…还能用么?”苏乘盯着远处关隘上飘扬的燃灯旗瞥眼问道。 “我有想过,但此处的恶念淤积远未达到足以一击轰塌关口的程度…单凭我自己来顶多是给人家放几个炮仗。”杨御成探手接住从树上滑落的小黑猫一把揣进怀里: “而且…这关不破要比破了好,雷行皇室跟咱们可不是一伙的,留着这玩意往这一摆多少也能让他们头疼一下。” “化整为零,分散突破呢?”祁狼颇为苦闷地挠了挠头:“好像也不太靠谱哈…” “嗯…金湍山中人水性冠绝云响,我和苏师兄有插芊步,咱们确实不至于怵这几座小小岗哨。”杨御成捏着下巴沉吟道:“人总是能想办法运过去的,但马车呢…?咱们此刻如同身坠汪洋,没了载具就像在风暴中没了船。” “挖地道呢?”卫南溪跳了出来:“我有一道锹鬼掘地令,坚土碎石皆可无声破得,而且就算他们布置了地下机关…有顾大哥帮忙的话我这边也能提前反应。” “哦?”杨御成眉头一掀:“想不到你还有这门手艺,我真是小看福祥世家了…” “哼!那是~”卫南溪不由分说拉来满脸尴尬的顾生平,颇为自豪地刮了刮鼻子:“说,往哪挖,挖多深,挖多远?” “从此处向西南挖,纵深最少五米,宽度要能容马车平稳通过…”杨御成眯着眼睛计算了地势接着扭过头来说道:“最短十五里起步。” “十五…”卫南溪眼皮一跳,沉默寡言的顾生平扶着额头悄悄叹了口气。 “世间安得两全法?不过你这手艺我记住了,之后应该能用上。”杨御成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接着瞧向了正在摆弄手边奇怪小发明的小桔子:“你这是准备搞什么奇招么?” “啊,不是。”小桔子慌忙停下手中活计,朝身边正在观摩学习的雪隐点了点头:“我从雪隐的震爆弹上得到了一些启发,稍微改良一下的话应该能让十米范围内的敌人暂时晕厥…没准闯关闹出乱子之后能用得上呢?” 呵呵,你小子还挺务实…还是来看看咱们这的武力担当都有什么提议。 “强行突破。”间宫忌抬枪拉栓,这家伙自从拿上宰牛刀之后整个人的风格都变了…这就是男人的浪漫的威力吗? 新井咲华这妮子是在三个月前…也不知怎么就漂过来的,她的流浪过程就不在此详述了。 反正不熟悉云响地势的她乱晃了半天连入海口都没逛出去,穷得浑身上下就一把小刀和一套皮甲了…还好她路见不平悍然出手,帮火锅店老板摆平了几个外地混混得以收留,这才不至于沦落到沿街乞讨的凄惨境地。 嗯,我也不清楚老余买来的战略补给里为啥会有几套完整的忍术器具,反正现在全都落在她手里了。我还相当好心地给她配了把跟小忌忌那条是情侣款的双管短喷…“剜肉刀”srf-t2。 “暗杀守关将领,制造混乱。”她学着红眼小子的样子帅气拉栓道。 行了行了,桑原那点活计要是搁这还好使,那它就不是桑原了… “呼噜,呼噜…”小剑神似乎是在沉思剑道之奥妙,还是别打扰他了。 “要不我去制造混乱,你们趁机开溜?”一手托着阿闪一手托着陈孤环的钟水镜眨了眨眼:“反正我又不怕受伤…” “你这不跟小忍者说的是一个意…哦,对了,你听不懂桑原话。”杨御成揉了揉太阳穴:“这个方法是最行不通的,需要我跟你具体解说一下为什么吗?” 钟水镜懵懂眨眼。 无论是制造混乱还是强行突围,都不过是一人之策。就算行动真的不出半点纰漏那也是捅开了马蜂窝…一辆马车这么多人,这么大的目标能在魔教根据地的层层包围之下跑出多远? 老尊师很快,也很强…但我们的敌人既有数量又有质量。他们甚至都不需要对咱们实施集中打击,只要提前设好路障拖延半刻,咱们接下来就不可能再靠载具赶路了。 还是回到先前讲过的那一点,没了马车,队伍的行进速率就会大大缩减…分散赶路的话岂不是正中对方下怀?走得快的背着几个走得慢的…那还不如就地解散各回各家呢。 “哦…咱们现在的状态就好像是要在不戳破泡泡的情况下把针穿过去,是?”钟水镜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这怎么可能嘛?” 杨御成叹气点头。 形容的不错,正因如此我们这些智力发育正常的闲人才会如此头疼。 “实在不行的话,只能我上了。”赵抚兰眉头紧皱:“我数数…刨去小动物们的话是二十六个人加上一辆车,倒也不是很…” “几条路子?”杨御成偏头问道。 “两条。”赵抚兰比了个耶:“我可以在这里架设简易传送阵,但有两个难点。首先得确认最近的大型传送阵有没有被关闭或者封堵,要不然一传过去直接撞到对头脸上不就闹笑话了?” “而且…这工程在灵气层面上的动静非常大,关内的好手不可能察觉不到…你要么想法帮我遮掩一下,要么就派人出去捣乱。这其实就跟尤利乌斯先生和御忍阁下刚才提的建议差不多,只是相较之下更保险一点而已。” “另一条呢?”杨御成抱着膀子。 “算,硬算。”赵抚兰揉了揉脑门:“我直接连人带车把咱们这一堆全算进去,找出一条可以大摇大摆从关口眼皮子底下逛进去的路。” “你…”杨御成吸了口冷气:“你的脑子是几核的?能经得起这么造么?” 精准起卦可不是什么随便说说的事,若只算一人,那水平较高的相师确实能轻松做到光天化日街上走,往来游客无人闻。但要是增加人数…那可就直接从加减法快进到次方题了。 “一个一个过呢?”雪隐抬头问道。 “每过一人,环境都会变化一次,一切都要从头起算…排队走和一起走其实没什么区别。”赵抚兰摇了摇头:“我能算得出来,也能保证不出失误…不过这一趟走完,至少接下来三个月你都得背着我走了,软件能熬硬件也顶不住。” “让你好好修行,你偏说无用。”老尊师趁机教训道:“看看,若你早早按着惜命的指示踏了虚想,哪还至于像现在这般头疼?” “前辈,容小子斗胆一言。”杨御成抱拳道:“老六要真是个刻苦性子的听话宝宝,那他现在也不会在这陪着大伙吹风了。” “也是。”老尊师笑了笑:“时也,命也~” “算了,开头就把你整报废了,接下来的计划更难布置。”杨御成摇头否决:“实在不行就只能硬闯了,山穷水尽疑无路…娘的,就算真没路也得硬凿一条出来。” “嗯,最坏的情况不过是直接对上燃灯四罗汉和他们麾下的主力。”赵抚兰托起下巴:“来硬的虽然弊端多,但思路也宽,首先…” “咳咳。”寅虎突然干咳了一声。 杨御成反手甩出逗猫棒,十恶子如同黑色闪电般从他怀中蹿出就是一记猛扑。 “啧…你还真想把我当猫儿耍不成?”下意识跨前半步又急忙回退的寅虎皱起眉头。 “不是不是,抱歉,骨子里的服务精神突然涌出来了…”杨御成将小黑猫捏回怀中,收起逗猫棒抱拳道:“寅虎大人有何奇策?” “哎呀哎呀,不用这样。”寅虎美滋滋地甩了甩手,缓缓将目光转向正在角落里跟玛蒂尔妲激情对视的雪寻:“所以…你既然不打算借助她的力量,那为何又要将她从观霞山底下挖出来?” “什么意思?”杨御成一愣。 注意到有人看向这边的雪寻和玛蒂尔妲急忙双双别过脸去,无事发生,无事发生。 “啊?”这回换寅虎发愣了:“你不会不知道?那你特意带她来是干嘛的?” “呃…先前有朋友向我介绍过她,我想着他俩都是上古大拿,应该…”杨御成挠了挠脸。 多少也能充俩打手? “怎么了?”雪寻紧了紧衣衫缓步走来。 “你…知道她为啥叫雪寻吗?”寅虎满脸不可置信地盯着跟前的“凡人之子”。 “哦,对哦,她是雪寻来着!”赵抚兰与云响州一众也猛然想起了本地的古老传说。 呃…不是古人随便取了个名封着玩的吗? “到底怎么了?”雪寻跟寅虎保持着一段十分遥远的距离皱眉问道。 “我们想穿过那道关隘…”杨御成指了指远处的拨浪关卡:“神不知鬼不觉的那种。” “你们就为了这事讨论了这么半天?”雪寻随手一招,迷朦尘雾浮现纤柔掌中。 …啧。 行行行,这锅我背了。 以后再拉人入伙,一定得让他先交简历… 第三百一十二章 搅拨浪 人造天堑抵不住自然灾害,这就是古法关隘的局限所在。 为什么现在大家都开始费时费力布置绵延百里的防御大阵了?毕竟,会破阵的专业人员好对付,但要是碰上刮风下雪起大沙子…那就只能抬头张嘴看老天爷的心情了。 正巧,这三招雪寻都会。相传这姑奶奶在巅峰时期可以随手唤风沙雪霭削平一州之地,放到现在吹吹风迷迷人眼自然也是轻轻松松。 晴历93年碧空月,拨浪关隘遭遇了一场十分离奇的雾霾侵袭。风从北方卷扬尘而来,天又一直在下着毫无温度的鹅毛大雪… 海上岚打着滚把自己揉成了一颗大雾团直奔拨浪关呼啸而来,起先守关的魔教徒众看到这朵地上灰云款款漫步而至时还相当紧张。若云响官军突破了三崖防线,再趁着大风大雾赶来闯关…那可真是天要亡我了。 紧张兮兮硬顶了半个时辰,他们终于松了一口气。这视野差得别说伸手不见五指,就连伸出手去都得费好大功夫才能找回来…修行者也是人,在此等恶劣环境下急行军非得集体撞树不可。 封闭关隘,驻营收缩点亮烽火,守关教徒扯起防风工事开始享受突如其来的温馨小假。 波浪关隘平日仅有百人队伍轮流值守,干的也不过是盘查下大号商队的轻松活计。 此刻天地换人坐,非常时期魔教紧急朝这边增派了五百好手。其中修者百人,工兵箭手各百,还有不少运粮拉货的普通教众…人事管理是门高深学问,大家又不是雷行皇室麾下那种令行禁止的铁面机器人,趁此机会展开破冰行动增进感情,岂不美哉? 修为高受得住风沙雪雨的精锐教徒主动请缨站上关台,其余各部则拉起帐篷,喝上了小酒吃上了小菜。 这场蓄谋已久的全境叛乱的第一冲突点其实是锦园,渐瞑与集辛三县所在的西云正中。但凡雷行官方有点脑子,都不会下令派主力部队绕一大圈硬冲玉梳西北。 防是得防,但是今天不用防了。就像古时秋天要割麦子所以双方都会默契停战,今天这场大雾便是天赐的休整良机。 雾霭之中,明灯似的两颗大眼睛左右观望一眨一眨,小心翼翼地拖着马车蹭着守关伐木部队的大帐篷翻过了山坳处的备用粮道。 天师一脉算无遗策,老六说了走这条路不会被人发现,那就是绝对安全。 几丈高的焰尾狻猊踮着脚尖在人脸上潜行了过去,这时帐篷内的酒宴才刚上到第二轮菜…大伙可都还没醉呢,上酒上酒! “大哥,您怎么看?”关隘城楼之上,脑袋顶印着戒疤的盲目和尚沉声问道。 “……”那被唤作大哥的灰氅大侠与乐炽韵长得有七分相似,只是明显更年轻一些。 他看着那头背拖大马车,走路轰隆隆,脸上贼兮兮的丈高狻猊缓缓远去的姿态时应该也挺无奈的…这就是传说中的潜行吗? “无妨,几个毛头小子掀不起什么风浪…炽韵那边也没来指示。”燃灯四罗汉之首,“大哥”乐不响挠了挠自己的络腮胡: “这群孩子是从观霞山那块跑来的,若要找我们的麻烦应该早在三崖镇就动手了。既然对我们没兴趣,那么他们硬踏九城的目的…大概是想抓明王宗的空子。” “可是大哥,教内兄弟皆一家…”为人憨直的盲眼和尚不解道。 “无惑,世间事哪有这么简单?”乐不响望向南边逆星落的方向叹了口气:“你拿人家当兄弟,人家只拿你当垫背的…他蒙世国有他的想法,咱们宗主也有自己的万里宏图。世人皆英雄,真到背水时…这菩提教的名头不要也罢。” “噢。”不惑和尚愣愣点头:“大哥,我明白了…现在就是按兵不动,走一步看一步呗?” “咱家兄弟伙里就属你最聪明了。”乐不响哈哈一笑,挥手破开百米雪雾,视野骤清。 风声,沉默… “大哥。”不惑和尚缓缓抬头,沧桑面孔凝出无限郑重,只听他开口沉声说道:“我饿。” 声似洪钟,震人心魄。 乐不响颇为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说得也是,最近这一阵忙里忙外,确实该招呼兄弟几个好好吃一顿了…走。” ………… “大哥,我也饿!”阿闪望着车内石灶上烤得噼啪作响的柳眉鱼垂涎三尺,与同样撅着小屁股蹲在垫子上的小麒麟一起不安分地拍着地板。 “好啦好啦,马上就好啦…”祁狼一边伸手弹压住两只小馋鬼,一边满头大汗地扇着火。 窗外雪雾飘飘。 这边王觅幡和祁狼忙前忙后做着饭,另一边众人则围成一圈开启了作战会议。 “四罗汉的态度确实如你猜测的一般,那么接下来呢?”赵抚兰用毛笔蘸着朱砂墨在拨浪关的位置画了个圈:“进拨浪城,还是…” “进城。”靠在墙边的杨御成笃定说道:“马车由老尊师负责拖向汇合地点,咱们进城。” “众位觉得呢?”赵抚兰望向大伙。 “现在这种情况进城会不会有些危险?魔教起势之后不是已经发起叛乱控制住了局面么?”大部分人都没带脑子来,只有吴朦担忧问道。 “不可能的,人又不是白菜,一窝猪排着队给你捅你都得折腾一下午。”杨御成抱起了膀子:“本地官方,亲向正道的江湖势力与魔教的争端一定还在持续,只是被压缩到了一定程度而已。” 叛乱开启不过两周不到,尘埃才刚刚扬起,战争的最终结果可不是只看体量就能判断的…若不进城反而会错失良机,接着一错再错。 “你的意思是要帮助官方力量抗击魔教?可是这会不会…”吴朦微微皱眉。 “不是帮助,我们甚至都不需要亲自下场。”杨御成耸肩说道:“只是挑根顺手的棍子搅一搅浑水,耽误不了多少时间的…再者说来,帮朝廷擦屁股,吾辈正义之士人人有责。” 众人嗤笑。 “别笑啊,现在可不是伸张正义博取名声利益的时候,我们的人数…” “阿闪。”杨御成打断她敲了个响指。 “朦朦姐,你错啦。”阿闪擦掉口水换了副尖锐眉眼歪嘴笑道:“他们是在为自己而战,我们不过是去轻轻拨弄两下天秤…第一,助推人少的势力于舆论有益。实行此举就代表着能在接下来的行动过程中得到与其他城市,还有官军大部队的交涉筹码,不赚白不赚。” “第二…”阿闪笑得愈加邪魅:“他们人少,就算玩脱了卖起来也不会搞出后续的麻烦…只要处理得够干净,墙头草就是仁义之师啦。” 吴朦与血离花同时眼皮一跳,不可置信地看着瞬间换回天真面孔的可爱小阿闪。 这…这什么迷你杨御成? “第三,一旦成功…接下来的九城之旅就算是打通了一大截。”杨御成满意地点了点头:“不谈立场,不谈手段。我们的目的从一开始就是击杀蒙世国,终止逆星落…并将传说中的神只赤目上人设为最终的假想敌,就这么简单。” 云响战争是云响州的战争。 我们只是要在这片纷乱中取上一颗栗子,并且尽量保证不要烧掉自己脚上的毛。 至于栗子…谁爱吃谁吃。 吴朦默默点头,当下情势人少力薄,确实不是纠结手段与立场的时候。 “而且…”杨御成亮出了完整版的阿闪邪笑:“那群府军和江湖客可是为了利益连老命都舍得搭上。他们会为我们流血的,只要把机会摆到他们眼前…只要情势允许,谁又不想称王称霸呢?” 更何况我们的战略指挥是个心肝都黑透了的坏家伙…吴朦疲惫叹气。 “我在拨浪城里有些人脉,应该可以用上。”苏乘接过祁狼递来的烤鱼静静开口道。 我都快忘了你是个超级间谍了。 “老顾是拨浪城生人,我也可以帮忙联络下本地的工帮弟兄。”劳止泽沉思半刻之后拍了拍顾生平的肩膀,表情有些复杂地汇报道。 杨御成闭目点头。 八仙过海各显神通,能行风的行风,能下雨的下雨…看看天命是否眷顾我等。 望向窗外逐渐稀薄的沉闷雾霭,此处还远远看不到拨浪城的轮廓,但城头上那几张不断变换的大王旗…呵,世事真奇妙。 到底是风在动,还是幡在动呢? 第三百一十三章 情景剧 说实话,云响州的各处城池其实都没什么特色。这地方富庶,文人墨客也多,但建筑却都是清一色的风云砖瓦房。 城镇的主要功能都设立在中心位置,居民区与商业区切割分明,外围则是城防和工事所在…真让人怀疑是不是全云响的大城镇都出自同一位设计师的手笔,或者他们只是单纯的懒。 想我风来州,嘿嘿。大商铺旁边就是集群畜牧场,出了军事机构扭头走两步就是年轻人抗议游行用的大演讲台,这才叫… 算了,什么都不叫。 “那我走啦,你们要小心喔。”拨浪城郊,老尊师跟抓空纸箱似的轻松扛起大马车,表情像担心小孩看家一样朝众人挥了挥手。 “这玩意也是件法器呢…外头看着不咋地,里面却那么宽敞,各色器具一应俱全。”杨御成看着一颠一颠迅速远去的大马车感叹道。 “嗯,你们杨家的宝贝确实不错。”赵抚兰也抱着膀子衷心附和道。 “啊?”杨御成与雪隐同时转过头来。 “哎?你们不知道吗?”赵抚兰眨了眨眼:“这众成风走驷相传是你们太爷爷的太爷爷当时密谋造反,为了运送大铠精兵才花重金打造的…” “后来你爷爷跟我师父他们到处搞事的时候也用过一阵,最后他们散伙了就把此物搁在了云响州…我也是无聊偷翻师父的库房时才偶然撞上才让它得以重见天日的。” 杨御成颓然叹气。杨守心啊杨守心,真是崽卖爷田不心疼啊… “事成之后便将此物交还于你兄弟二人,倒也算物归原主了。”老六无谓说道。 “算了。”杨御成摇头:“扛着这么个玩意到处跑还不得累死我?光豢养拉车的畜牲就是件大麻烦事呢,我可碰不上第二位老尊师…” 大伙翻了翻白眼。 你跟杨守心有区别吗? 拨浪城守备森严,但化整为零偷渡入城这事对于众人来说并不困难。 祁狼与余复载等云响四兄弟负责各走路子将先前购置的军火运入城内,毕竟助人造反总得提供些物理诚意,这是非常重要的点。 几乎没有战斗力的小桔子,卫南溪以及一众娃娃则会在老六与钟水镜,徐尚绳跟小剑神再加上雪寻和屏篷这队豪华阵容的护送下遛弯进城…稍微体验体验本地的风土人情。 雪隐与拉结又新添了个寅虎,这三位依旧作为杨御成的专属耳目喉舌,自寻路子潜入城内打探重要信息。雪隐办事我放心,反而是坤道恶兽不要闹出乱子就好。 至于剩下的人…不,剩下的演员,我个人倒是有场好戏可以安排一番。 “神了,哥,真神了!”王觅幡看着自己在镜中起码老了二十岁的陌生面孔激动叹道。头发斑白形容年过半百,戴着金丝眼镜颇显干练的女掌柜吴朦也对着场中风物陷入了沉思。 “哼,这可是我预备着拿来吃饭的本事…只是世事难料被赶鸭子上架了而已。”杨御成从自己的专业化妆包中掏出一盒新的色盘低调一笑。 杨式易容,江北四少的独门手艺。至于他原定如何“靠这个本事吃饭”…我还是不过问了。 作为专业忍者的新井咲华自然也是此道高手,结果她蹲在一旁观察了一阵,竟发现自己完全帮不上忙…别说帮忙,她这点理解在人家那简直就是小儿科。 “こいつ何者でしょうか”咲华愣愣转向正在一旁看得颇有兴致的红眼小子。 “さぁ…”红眼小子无奈耸肩。 苏乘所说的“门路”可谓宽广至极,实际上这位爷除了插芊七子与崇王幕僚之外还有一层重磅身份:鸿鹄集会的少会长,隐大爷。 想来也是,那可是他亲舅舅的产业,他爹又是小龙集会之主,族谱两代都是根正苗红的魔教世家…呃,族内通婚横倒竖去理也理不清,反正云响州姓苏的应该都是一家人就对了。 似他这般天纵英才的聪明人物自然不会干出将家产交予外人的蠢事,只是把一切关联都转移到了地下而已…鬼知道插芊山在其中出了多少力。 糟老头子们一个个可都精得很呢。 “阿闪,我有个非常重要的任务要交给你…”杨御成走到特意留下充当儿童演员的阿闪跟前单膝跪地:“苏师兄是大间谍,你就是小间谍。这场演出的真实性可全要靠你托底了…所以,现场给我来一个纨绔子弟的表情。” “什么是纨绔呀?”阿闪懵懂地眨了眨眼。 “嗯…”杨御成挠了挠头:“呃…就跟我差不多?你模仿下我平时接待外人的表现试试?” 阿闪身子一侧,抱起膀子来酷酷撇嘴。 “我的意思是…”杨御成叹了口气。 “关我屁事?”阿闪酷酷回道。 几人深深点头,这确实是杨御成本人了。 “我来教,哥,这活儿我能本色出演。”王觅幡赶忙顶上前来揽下重担。 “嗯,尽量自然一点,别用力过猛就行了。”杨御成揉了揉太阳穴,继续收拾起易容工具。 王觅幡与吴朦一起围着阿闪指导演技,桑原二人组看得兴致冲冲,杨御成则拎着化妆包来到了无所适从的魏韶颜跟前: “韶颜,很抱歉我之前把你给扔出去了。” “没事没事,情势危急嘛,而且…”魏韶颜面颊一红赶忙低下头去,口中却在小声嘟囔着:“而且其实还挺好玩的…” “苏师兄得去应付他手下的那批人,朦师叔与飞天鬣这两人身为正道子弟又太过纯粹…进了城之后,咱们这一队中只有你我会作为行动主力。”完全没心思听对方的感想,杨御成直接扳过话头强势布置道: “其实我更希望能和老六一起行动,不过他那张脸实在是太显眼了,可不是费时费力化个妆就能遮过去的级别,所以…” “我会努力的!”魏韶颜握紧拳头。 “那就好,我相信你的能力。”杨御成点了点头继续说道:“你是位非常优秀的符阵师,与阵地布置一项的相性极佳。到达目标地点之后我需要你现场架构出一座隐秘基地…方法和材料由你自行判断,重点不在攻防,而在于信息获取。” “嗯嗯!”魏韶颜连忙掏出小本本记下。 “除此之外就是演技…关于这点,我又要跟你道歉了。”杨御成揉了揉眉心:“我的角色是一名做灰色生意的雨落富商,你要负责的角色是这位富商的…小妾,背着家里的黄脸婆带出来旅游的那种…剧本的内容很有挑战性。” 魏韶颜愣住了。 “别急着震惊,接下来我要说的才是重点。”杨御成伸手在她跟前晃了晃:“这富商是个浪荡性子,而她会带在身边的女人自然也是以妖艳媚人的刻板形象为主…那人可是个会同时带着孩子和小三一起去见客户的主,表现得越乖张越浮夸反而会越接近他本人的真实状态。” 魏韶颜张着大嘴,好半天都没合上。 “所以,我们需要在公共场合尽量展现较为亲昵的…肢体接触。我不想佯装什么正人君子,这一切就代表着我会对你有诸多失礼之处。”杨御成满脸歉意,十分诚恳地交代道: “我们两个会住进同一间客房…” “有床戏吗!?”魏韶颜呼啦一下绷直身子,一把抓住了杨御成正在不断比划的双手。 “呃…实际上是不会有的,但我们得使些手段让监视者以为有。”杨御成被他吓了一跳:“入夜之后我本人是不会呆在房间里的。那是展开行动的好时机,这也是我为何要带上忌与咲华。” “哦,噢…!”赶忙放开杨御成的手,魏韶颜红着脸颇为尴尬地扇了扇风。 演全套…其实…也…不是不可以… “朦师叔负责扮演我手下的掌柜,类似专属会计那种感觉。飞天鬣是“咱们”的小叔子,“你”就是他为我物色来的,其间关系如何处理…我相信你能搞清楚。”杨御成又揉了两下太阳穴: “我得帮你改变一下形象,再换身招展点的打扮,劳烦你为大计牺牲一下色相了。呃…让我想想,那家伙能看上眼的女人…” 不由分说,杨御成直接拿起化妆笔凑到魏韶颜近前,在脑中构思起了那副倾国倾城又略带小家子风尘气的粉黛面孔。 “啊,啊…”魏韶颜腰板挺得笔直。 “不用这么紧张,这个不需要在脸上动刀的…你本就天生丽质,我主要是想把你这份清丽和知性的柔美给掩下去…”杨御成抬起头来安慰道。 “啊,唔,哦…嗯!”结巴小姐答。 “也许会有点痒,要打喷嚏记得提前说。”杨御成皱着眉头轻轻托起了魏韶颜的脸蛋。 嗯…魏家小姐生得当真标致,单就容貌来说根本就无须过度施工。眼角稍微提高一点,眉形,人中,鼻梁,再来些淡脂粉勾勒特征… “抱歉,别动。”卧蚕落笔处稍微出了些小纰漏…杨御成不由分说,直接将颜面前伸,对着魏小姐僵化的眼角就是一吹。 呼~魏韶颜双眼翻白,应声倒地。 “真的没问题吗?她真的没问题吗?”杨御成赶忙托住魏韶颜的后背向苏乘质问道。 我都说了她脸皮薄干不了这事,现在再去找其他女演员来哪还来得及!? “不,她没问题的,只是需要调整一下…”举荐人苏乘摊开双手平推两下:“演戏嘛,第一次都会紧张的,但她可是位有名的才女。” 魏小姐,我只能帮你到这份上了,剩下的…就看你能不能自行把握住。 苏乘在心中暗自摇头道。 “紧张?紧张会把人紧张过去吗?”杨御成慌忙将魏韶颜扶到临时搭起的化妆台前,抄起蒲扇给她扇了扇风,脸上满是不解。 这姐们平时也挺正常的啊?是我的问题吗?难不成还能是我的问题吗!? “哇,姐姐好漂亮!”注意到这边热闹的三人连忙赶来,为首的阿闪兴奋喊道。 “御成…你,呃…”吴朦看着魏小姐画了半边妆容的精致面颊,深吸一口冷气:“这事结束之后你能帮我也画个妆吗…?不是…那个,你有没有兴趣别再混江湖了,专门做这一行?” “啧啧啧啧…”王觅幡与新井咲华已经没词了,只能立在一旁咂嘴赞叹。 “看情况…我就当你们是在夸我了…”杨御成轻抚了两下魏韶颜的脑门,却见她虽然满脸幸福但毫无转醒过来的意思。 “算了,先搞你们这边。”叹了口气,他无奈转向间宫忌与新井咲华:“忍者这边倒是不需要特意收拾了,重点在你…忌,你自己选,是铁面遮脸还是经卷缠目?” “为什么要遮住脸和眼睛?”间宫忌抱着膀子皱眉歪头:“全遮上的话不就看不见前面了?” “你眼眶里那俩红灯笼实在是太引人注目了,我可想不到别的办…” 唰,间宫忌眨了眨眼,眸中红芒悄然消散不见…这还是新井咲华和赵抚兰以外的大伙第一次看到他墨色瞳孔的平凡模样。 杨御成傻了。 “你直说不就行了?云山雾罩的…”对这场惊天剧变毫不在意的小忌忌本人耸了耸肩,瞥眼回给杨四一个大大的不屑。 两百章,两百章了…你他娘的一直顶着那对激光眼,已经溜达了将近两百章了… 现在你突然告诉我… 红眼是可以藏住的!? 可以藏住的!? 藏住的!? 穹,你该不会… 玩了我整整三年…? “你不知道吗?”新井咲华无情补刀。 “你…!!” “你又没问。”间宫忌不屑扭脸。 僵在半空的颤抖指尖缓缓落下,瞪圆双目的杨御成强压心中震撼,长舒一口浊气。 我是江北四少,我是天海五杰,我是天道化身…我最厉害,我最厉害… “好了,这样布置就差不多了。”杨御成吞下口水,强装出淡定模样干涩微笑。 “绷不住就别绷了,登台之前的心理调节也是相当重要的。”苏乘冷不丁插了一嘴。 师兄,你到底站谁那边啊? 第三百一十四章 阖家入城 “罗爷,前面就是了。” 轰隆隆…车轮滚滚,尘土飞扬。有钱人出门是不一样,三里地的路还要包上一辆大车。 打仗归打仗,乱归乱,饭该吃还是要吃的。这一伙抬眼就能看出非富即贵的外乡人随手甩出的那一锭大钱可是解了车夫的燃眉之急,故此他赶起车来也是格外使劲,力求四平八稳,可不要晃到了里面的阔太太。 说起为首那人身边的美艳女子,啧啧…真他娘的绝了。可不敢多看,可不敢多看。 战争是权豪富贵,蛮武鬼谋者的盛宴。至于既不通修行又没有门路的普通人,下顿饭有着落那就是天大的好事了,若能再来点小酒… 哎呀~王侯将相啊~ 这并非封建礼教的文人自傲,也不是身在屋中坐心怀天下人,事实确实如此。 民众是文明的基石,说到底这世间风景都是他们用沙砾与树枝,再加上无限的智慧与勤劳创造出来的…他们的力量无比伟大却难以集束,到头来反倒被投机者骑在了脑袋上。 卑鄙者创造规则,创造体制,运行千年万年便成了所谓的大道,所谓的主流。枷锁经过岁月沉淀早已融入骨血,就连最初创道者的直系后裔都反受其害,人啊… 车轮愈行愈缓,用不着跟电视剧里似的特意掀开窗帘瞅一眼,光是坐在这就能感受到城门跟前那群青壮劳动力的谨慎凝视了。 雨落富商罗明志是个修行时长总计不超过两分半的白丁,这位爷其实也是号当代奇人了…话不多说。想必对方也一定会通过这一点来试探我,别应激演砸了就好。 不求完美,只求安稳杀青。 “您稍候,我去跟兄弟伙们交涉一番。”苏乘秉剑起身,恭敬施礼。 “歇二,金翠,跟苏公子一起去。”罗明志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转头望向面脸不悦的艳丽小妾与正在闹别扭的可爱女儿。 持家,难啊… 胖子罗歇与女掌柜金翠共同施礼,怀揣着各自的心思越过了苏乘掀开的大帘。 “公子,许久不见了。”护城河上马桥落下,一群闻着味都能知道是魔教中人的灰衫修者并肩出迎,为首那大个子对着苏乘又是一拜。 混社会是真的麻烦,这前后不超过三分钟,一群人来来去去已经下了三趟腰了。 “近日乱象丛生,弟兄们辛苦了。”苏乘点了点头随手甩过去一袋金缕包裹:“凑了点酒钱,算不上什么心意,分予大伙乐呵乐呵。” 大个子探手去接,结果被那迎面掷来的大包裹撞得手臂一坠,差点打了个趔趄。 好家伙,这…这么一袋子真金白银,苏碴子这回是真傍上大款了啊? 大个子双手抱着包袱眨了眨眼,竟被这开局飞来的纯银炮弹给砸没词了。 “嘁…”罗歇捏着脸上那两撮滑稽的小胡子冷笑一声,鸿鹄集会一众这才回过神来,赶忙又摆出了先前的凝重气势。 “这位,雨落碧辉堂旗下,赫迎门大台主…罗歇罗二爷。”苏乘拱手介绍道。 “罗二爷。”鸿鹄集会一众虽看这胖子不爽,但职业素养还是战胜了感性。 “呵,乡下猴子…”罗歇啐了一声抬眼瞧向别处。这一下可真是得了寅虎三分真传,差点没当场把对面一众江湖豪客给点爆开来。 “这位,雨落碧辉堂三院掌柜,罗金翠罗掌柜,出面视同总院亲至。”苏乘抬起剑鞘拦下场中灼热,又拱手介绍起了另一人。 “三掌柜…”众人咬牙再拜。 “……”罗金翠无言点头,接着颇为无趣地抬眼望向了城楼上方。好嘛,这帮有俩臭钱儿的狗屁东西真是个顶个的不把大伙当人看。 “行了,别咧咧这些有的没的了。”罗歇厌烦摆手:“苏家小子,这就是你们的待客之道?放着爷们儿在这跟这帮臭哄哄的野把式一起吃沙子?还是你们云响州都是这副鬼样?” “你…”人群中蹿出个小伙子怒目一指。 “二爷,万分抱歉。是我联络得急,没能与城内教友达成接洽。”苏乘用眼神压住那不安分的半大小子,接着向罗歇恭谨致歉。 “不会办事就别办。”罗歇努了努下巴瓮声瓮气道:“你们这小破土疙瘩我也懒得进,一屁股下去都闲沾灰呢…乐炽韵呢?让他滚出来!” “你!你若再敢直呼灯王大名,当心我…”小伙子噌得一下抽出了腰间弯刀。 “呦呵?闷了几年总算撞上点乐子。”罗歇欠欠地伸出脖子贼笑了起来:“怎的?你这没毛的猴儿还想学人舞刀弄剑砍了我不成?来,照这砍,你不动手爷爷我今天还不走了…” “你,你!”小伙子眼睛都气红了。 “玉坞,退下。”大个子看了一眼抱着剑后退半步,置身事外观察起了脚下蚂蚁的少会长苏乘,颇为无奈地出声呵斥道。 “嘿,大马猴,你别来劲,今儿个爷还真就跟你家的吉娃娃杠上了。”罗歇吐了口吐沫:“老子走南闯北这么多年,就没见过哪条野狗敢这么跟我说话…不给你长点教训,怕是过个几年这天都要让你给翻个个了。” “不许骂我大哥!”与略显粗糙的外表不同,这小伙子的伸手竟然意外的利落非凡。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一时间鸿鹄集会中竟没有人能将蹿出去的他给拽回来。 “哎呦妈呀…”眼见对方亮真招,刚才还不可一世的罗歇当即惨嚎一声抱起脑袋就开始往马车跟前蹿,给正拎着烟袋看戏的车夫吓了一跳。 这魔教小子身手好,性子也冲。若无人出手,只怕他真能手起刀落,把那满脸太监得志模样的罗台主给剁成肉泥。 真要那样就没意思了。 肘击颚,抓头反扭,按倒跪地抽刀架颈一气呵成。来自桑原的紫衣忍者也不知是从何处现身而至,立时就给他上了一课。 现在知道什么叫专业了吗? 魔教小子被压得动弹不得,双眼通红,甚至都没意识到自己脖子上正架着把刀。 而另一位正牌的红眼小子…当然现在不红了。那赤甲武者从马车一侧缓缓走出,腰间打刀连摸都懒得摸一下,直接掏出了背后的改装霰弹枪指向众人,眼中满是冰冷杀意。 我甚至都能想象到他第一次端上srw-92时的情景:我靠,还是这玩意好用啊… 气氛瞬间降至冰点,鸿鹄集会刚要有人跳出来抱拳喊话,却见一溜烟跑到车夫旁边的罗歇又屁颠屁颠地溜达了回来。 “怎么样啊,小子,现在知道谁是爷了?”他在女忍者跟前一米处停住脚步,蹲下肥硕的身子贼兮兮地笑了起来。 咲华还很配合地揪起魔教小子的头发,把他的脸扬向了马车这边。 小伙子深吸一口热气,嘶~~~ 此处省略污言秽语三百行,不愧是祖传唱戏的,这一出一出都把罗歇给骂愣了。 “公子。”大个子终于站不住了。 苏乘回了他一眼,目光中带着六分气愤,两分无奈一分凶戾再加上半分优柔…隐约间竟然还有半分说不清道不明的迷蒙薄雾。 绝了。 空气升温再骤降,再升温再骤降,来屉包子都该熟透了…也该主角出场了。 “歇二。”马车中传来浑厚低音。 “大哥…”歇二肩膀一颤,慌忙回头。 一直很沉默的金翠掌柜折身绕过一地鸡毛来到马车近前,每一步的步长似乎都像精确计算过一般没有分毫偏差。 撩帘,躬身,扶尊驾。 “道歉。”那目光深邃,轮廓方正的中年富商用毫无感情的声音喝道。 罗歇脸色数变,最终还是颇为不甘地朝魔教众人低伏身子恭敬一拜,没有言语。 新井咲华无言放开魔教小子,一把将他往人堆方向推了好几步。要的就是令行禁止,精明干练的那个劲儿,虽说这也是本色出演。 气势这东西很难说清,不知罗明志本人登场时会不会有这般排场,反正江北四少还是能勉强挤出一点来的…当然了,他也偷偷掺了点无形黑焰进去,哭不出来就点眼药水嘛。 鸿鹄集会众人犹豫片刻,齐齐敬拜。 “早闻雨南槲生之地有大商贾,今日一见却远胜吾辈臆想,怎道天下英雄多如繁星啊…”城楼之上有羽纹白袍踏浪客悠悠走出: “接洽不顺,多有得罪。鄙人乃鸿鹄集会前座副使,苏镇之,正率弟兄们代燃灯众豪杰把守此方城门…见过罗大爷。” 终于碰上一个不施礼的了。 第一位观众,鸿鹄集会的无冕之主。乐炽韵的狗腿子,在谋杀前任会长苏知礼的计划中出力最多的参与者…苏师兄的远房叔父。 呵,顺带着把你也做了。 “苏会长,劳您亲自出迎了。”罗明志抬头环臂算是敬过。 “可不敢,我可不是会长。”苏镇之堆笑摆手,朝城前苏乘恭敬垂头:“这一位才是。” “这些年来都是叔父您在操劳会内事务,浮名浮声,苏乘不敢妄受。”苏乘恭敬回礼。 “好了,莫要叫客人再看笑话了。”苏镇之摇头叹气,再次转向罗明志:“您一路行来想必也看到此间乱景了…战事正疾,情报递交不畅。燃灯宗这边并未收到雨落方面的相关文书,不知您屈尊前来有何贵干?” “商人,自然是做生意。”罗明志笑了笑:“请问苏副使,燃灯王可在城内?” 苏镇之手扶城垛,垂眉不语。 “不进城,也没关系。”罗明志再笑:“请您派人代我传句话,就说碧辉罗明志有急单相商…若管事人方便,请出城一见。” 苏镇之凝神直视,冷脸对热脸互相瞅了半天,谁都没看出来对方有何想法。 半晌,手离城垛。 “灯王不在,不过管事人是在的…罗大爷若不嫌弃,不如入城内一坐?”苏镇之脸上泛起干涩的笑容,抬掌一挥,守门教众得令迅速拉响机关。轰隆隆…拨浪城,门洞大开。 “有劳苏副使。”罗明志松了口气。 “弟兄们,恭迎罗大爷进城,恭迎少会长回返!”刀斧手撤下,锣鼓队顶上。拨浪城迎宾大队刚要开台,却被罗明志抬手拦下了。 “您且稍等,我还有些…个人问题要处理。”罗明志抬起袖口擦了擦鬓角的汗水。 “哦?请便。”苏镇之愣了一下。 “出来,可以进城了…”上一秒还霸气十足的雨落大商贾提起下摆小跑着奔向马车,弯腰曲背左说右劝,费了好半天劲才从车帘内接出了一只纤纤玉手。 嚯!好美!! 一众“乡下野把式”,包括山崩于前云淡风轻的苏镇之,在看到那自车中走出的绝世美人后都下意识地吸了一口凉气,晃神半刻。 “哎呀…这路是人走的嘛?”美艳动人,穿着暴露,身材傲视天下群芳却稍带些无名尖锐的倾城女子被罗明志小心扶出。一开场就是秀眉紧促,极为厌恶地抱怨起了周围的环境。 “非常时期,非常时期嘛…”罗明志二话不说,手如盘蛇缠上柳叶细腰,对着女子那美艳女子的高耸娇臀就是一记猛拍。 波涛汹涌…车夫都看傻了。 “哎呀,你呀…人家都在看着呢…”嘴上这么说,但那女子并未推开至少比他大上两轮的罗明志,反而小鸟依人似的顺势贴到了对方怀中。 “漱儿,你也出来,别让大家等太久了…”调戏完小妾,才显出点春风得意的罗明志又换了副忧愁面孔朝车内招呼道。 “我不走!就不走!”阿…漱,阿漱在车里闹起了天宫,叮当一阵乱敲,就是不肯乖乖就范。 “哎呀,别闹啦,进了城之后想要什么爹爹都给你买,好不好?”罗明志颇为头疼地叹了口气:“快出来,人家都说你不乖了…” 鸿鹄一众集体扭头,我可没说啊… “要爹爹抱。”沉默一阵,帘子后面终于伸出了一双稚嫩小手。 “好嘞,好嘞,我们漱儿最乖啦。”罗明志呵呵一笑,赶忙撒开小妾将探出头来的漱儿高高抱起,这才终于转向苏镇之歉声说道: “让您见笑了,请领路!” 撅着嘴巴,满脸不爽的漱儿在除了罗明志之外谁都看得见的角度冲美艳女子吐了吐舌头。 那女子也毫不客气地在除了罗明志之外谁都能看得见的角度白了她一眼。 “呃,哦,哦…好的!”苏镇之这才从各种各样的震惊叠加之下回过神来。 呵,齐活了,进城。 话说魏小姐的…算了,不说了。 第三百一十五章 相见恨晚 拨浪城内发生的叛乱倒是传奇得很。魔教一众趁着原城主跑去碧方镇开会,纠结居民举旗涌向内城,浩浩荡荡阅了两个小时的兵,结果连个府军或者正道人士的影子都没看见。 有人说守城修士是怕了灯王乐炽韵的鼎鼎威名落荒而逃。有人说他们提前收到内部消息自知不敌,早在魔教起事之前便转入了地下,温存实力准备与日后攻来的雷行官军里应外合。 最倒霉的恐怕就是城主爷了,殚精竭力弹压魔教狂舔雷行皇室,吃着火锅唱着歌被人家叫去开了场会…一觉醒来老家没了。 呵,说碧方镇那帮子老头老太太里没有魔教的人我都不信,世间哪有这么凑巧的事?各地城主天天开会云游,怎么唯独这回大伙闹得这么准时,这么整齐划一呢? 不过说实话,无论原来的城内守卫是出于何种原因放了个空门出来,无论他们是有意还是无意,这一招都是相当精彩的。 权势来的太容易,魔教人心浮了。 “我是外来者,不清楚形势,不敢妄加断言也无不敬之意…”罗明志颇为谨慎地整理着措辞:“只是按理来说,燃灯宗率群豪起事,就算灯王于世俗无谓,这城也该由四罗汉代为统辖?” 又是马车,不过现在这辆可比杨御成一辈子坐过的所有载具加起来都要豪华…前拨浪城主估计也不是个多清廉的大好人。 光是大伙从他库房中搜出的这辆玉柄八架辇,应该就跟杨御成的脑袋差不多是一个价位的了。 哦,忘了提了,江北杨家对自家四少爷的悬赏仍然未撤销。这家伙说白了就是根会走路的活体金条,半吨重的那种。 辇内只有苏镇之与罗明志,碧辉堂一众则被安排在了紧随其后的大轿之中。 “哎…我也不必瞒着您了,这点破事迟早都要闹大的。”苏镇之十分为难地拍了拍手背:“情况确实如您所言,若四罗汉顺势接管拨浪城于我教弟兄们来说也是件好事…但坏就坏在,嗯…那几位天纵英才都是无欲无求的真英雄…” “呵呵,心有大志,爱惜羽毛不愿浸入滚滚浊世…说句您可能不爱听的话,这不就是所谓的好高骛远,只知打仗不知筹粮么?”罗明志叹了口气,似乎是回想起了雨落老家的同样风景。 “怎会不爱听呢?明人不说暗话,您倒是比我想象中的要敞亮许多。”苏镇之一拍大腿,两人之间的气氛迅速升温。 “草莽出身的江湖豪客大多如此,一听有酒来得比谁都快,一提起权又避之如虎…您说给钱,嘿,给多了他们还不要。”罗明志扶额摇头:“任侠求义并非不好,只是其中有许多沽名钓誉之辈都爱学文人那套三推后就的面子活计。若大家都能如苏会长这般心思缜密,多顾虑些世俗疾苦,只怕天下早就太平咯…” “罗大爷,若不放您进城,只怕苏某就要平白错失一位良师益友了啊…”苏镇之转向罗明志摆出了一副相见恨晚的模样,不过他在私人场合之下倒是没有推脱会长的称呼。 “哎,不敢当,不敢当。”罗明志连连摆手,两人自然而然地坐得近了些:“在下不过是欣赏苏会长的谨慎精明,您也知道,我是个买进卖出混口饭吃的生意人…而做生意最缺的就是这项素质。若与苏会长您这般人讲谈风云时都不能把话敞开了说,这世间岂不是太无趣了?” “好,好一个敞开了说!”苏镇之豪气一笑:“罗先生,你我二人投缘,若您不弃…不如我们就此以兄弟相称,如何?” “哎呦,您可是大英雄,在下何德何能…”罗明志赶忙瞪眼抱拳,脸上的肉都激动得颤了起来。 “哎,什么英雄不英雄,我不过水上一浮萍尔。”苏镇之摆手佯奴道:“这就是您所谓的敞开了说么?倒是搞得苏某有些不知所措了…” “哈哈,既然您有此美意。”罗明志笑颜舒展:“不瞒您说,我虽是商人不通修行,却也十分羡慕俊逸游侠们的快意恩仇…看他们大哥二哥的叫来叫去,我心里其实痒痒得很呢…” “哈哈哈哈哈哈,儿时谁无江湖梦?怎道世间几多沧桑…”苏镇之豪迈一笑,正色抱拳:“我虚长你几岁,便唤你一声老弟?” “大哥!“罗明志眼含泪花。 “老弟!”苏镇之与他伸手向握。 “大哥!”“老弟!”“大哥!”“老弟!”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勾肩搭背热切一阵,该继续谈正事了。 “苏大哥,现在咱们也算是自己人了,有些话你知我知,不该问的我也自然不会问…”罗明志压低声音:“依你看…那四罗汉是想受三推之礼,还是真的无心逗留此处?” 苏镇之沉默一阵,缓缓摇头。 “罗老弟,莫怪我不答,只是这事…”苏镇之叹了口气:“换个话题,你认为,这天下…这世间终将归于何人之手?” 看看,看看,来了,我就说是个人都喜欢聊这个?答这题我可是专业的了。 “自然是年轻人。”罗明志阴险一笑。 “哼哼哼哼…哈哈哈哈哈哈!”苏镇之亮出了一口白牙,这回他是真的在笑了。 不愧是大富商,聪明是真的聪明。 “不瞒您说,我拖家带口秘密来到此处也正是为了这件事情…”罗明志从怀中抽出一枚金缕紫纹的华贵信筒,恭敬捧起交到苏镇之手中: “做生意自然要广开门路,不过…跟亲近之人以物易物起来也会安心一些,您觉得呢?” 苏镇之接过信筒,眯起眼睛来打量了好一阵。不用看了,这玩意可是我冒着被陈露凝发觉我在摸她屁股的生命危险从她后腰上掏出来的,自然做不得假,至于里面的东西嘛… 我敢这么说,论起伪造公文,只怕全云响州都搜不出我跟老六这样的顶级人才了。 “老弟,天下亿万里,真英雄却唯有你我…”苏镇之收起信筒缓缓叹气:“寂寞如雪啊…” 罗明志也跟着叹了口气。 哈哈哈哈哈…辇内化作了欢乐的海洋。 抵达城中豪宅,下车,惜别,约好稍事休整明日再会。苏镇之与罗明志四手相握,情浓意切如胶似漆,真是扯都难扯开。 这一出给周围的大伙都看傻了,你俩好像才刚认识不到半个时辰? 鸿鹄集会人手众多,自然能匀出一部分来照顾碧辉堂一行的“生活起居”。 不过苏镇之只是随手留下了两个会来事,脸也长得清亮些的小伙子负责站岗当保安。其余队伍都被他哄到了街对面的临时营场,只要这边喊一嗓子,十息之内绝对会有人飞速赶来。 罗明志深深一拜,苏镇之则勉励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是我老弟,我还能信不过你么? 交洽结束,苏镇之告罪一声,领着几个亲信缓步绕过街角,接着当场切换成了百米飞奔的速度,揣着皇室信筒直冲拨浪内城。 这东西…有大文章啊! 苏乘拜过众人,与“罗明志”眼神交流半刻后,在几个面熟的鸿鹄会员的邀请下走向了他们的临时根据地,倒也离这边不远。 掐表一算,老六一众应该已经在城里吃完午饭了。至于祁狼他们…可能还需要一段时间。 步入宅内各领私室,负责老板们安保工作的女忍者轻轻瞥向大主顾罗明志,又在他的示意下装模作样地搜起了可疑之处。 故意避开那些监听法器反而更费劲呢。 罗明志偷偷掐了一下罗歇的袖口,自己则邪笑一声搓着手向那面若桃花,等候已久的美艳娇妻大步走去… “穷乡僻壤,真是…啧啧啧。”罗歇顺着咲华的视线望房梁夹层,随即又亮出了标准的土财主声线大声抱怨道。 金翠抱起撅嘴撅得脸都快僵了的阿漱,推了推眼镜暗自调整了一下表情。 先上点气氛,毕竟人家都辛辛苦苦趴在房顶认真听着呢… 第三百一十六章 中场休息 “苏镇之不过是个小角色,鸿鹄集会的力量虽然可观,但其中指不定分成了几党几派呢。”化妆成罗明志的杨御成撩了下额前碎发:“我会继续尝试拉拢他,看看能不能把跟他站在一条线上的魔教徒全都套进绳子里…” 他与魏韶颜在房中一顿翻云覆雨吱哇乱叫,硬嚎了两个小时才把监听者臊走…当然了,俩人根本就连外套都不用脱。虽未经人事,但模拟语音和音效对他们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 唯一的破绽就是杨御成扑到自己身上的脂粉香气与魏韶颜现在用的并不是同一款,不过这事随随便便就能给遮过去。 俩人倒也不是在屋里一边乱喊一边干瞪眼。趁着王觅幡与吴朦在外面云山雾罩,聊着些自己都听不懂的商业机密吸引注意力的功夫,魏韶颜已经在宅子里搭起了隐秘阵基的雏形。 屋内的监听法器已然被反过来握于掌中,你的耳朵就是我的嘴,接下来只要注意每天不定时不定点的人肉监控就可以了。 “哥,苏师兄那边没问题么?”王觅幡揉了揉唇上的两撇小假胡子。 “他是个没有家的男人,到哪里都能混得如鱼得水。”杨御成点了点头:“现阶段鸿鹄集会内部斗得再惨烈也不过是见点血而已,若他连这种程度都处理不好,我也不会认这个师兄了。” “接下来需要我们做什么?”吴朦握着眼镜吞了口口水,饰演冷漠女掌柜罗金翠的她,其实才是这趟戏班子里最紧张的那一位。 “貌合神离,各怀鬼胎…就像这座城里的所有组织一样。”杨御成轻点桌面:“你们两个接下来要做为罗明志的代言人,但在忠心之下也要藏着点欲盖弥彰的小九九…越可疑反而越合理,但无需刻意演给别人看。” 姑侄二人对视一眼认真点头,已经各自开始在心里琢磨起接下来的戏码了。 “你们二位继续负责“我”的安保工作,但要是有自己的想法也可以脱离队伍任意施行。”杨御成又转向桑原二人组:“在剧本上咱们只是金钱方面的雇佣关系,实际来说我们也不是上下级而是合伙人…内中分寸,自行揣度。” 新井咲华眨了眨眼望向间宫忌,小忌忌一边填着副弹匣一边静静点头。 魏韶颜安静地靠着自家“夫君”,将脑袋紧紧贴到了杨御成的肩膀上。杨御成倒也没客气,神臂环抱揽着她的纤腰自然而然地就揉捏了起来。 “接下来首先要等到对方…” “呃…那个,哥,不好意思打断你…”王觅幡看着场中烂漫颇为尴尬地举起了手。 “没关系,我一个人也不可能面面俱到,群策群力才能走得更远。”杨御成无谓点头。 “我倒没有什么想法,而且你在计划布置这方面基本已经是无懈可击的水平了…”王觅幡挠了挠脸指向过分亲昵的两人。 “嗯?怎么了?妆花了?”杨御成将手搭在了魏韶颜的大腿上,两人在彼此身上搜寻凝视了半天也没找出哪里出现了什么问题。 没毛病啊?到底咋了?话说,魏小姐穿上这套衣服可真是…等等,魏小姐!? 终于反应过来问题所在,两人双眼圆睁急忙撒开对方,在椅子上飞速平移了好几个身位互相远离,这一下子可真是把回过神来的魏小姐的脸都快给烧熟了… “韶…呃,我…”杨御成抬起仍然残留着一丝美好触感的左掌,怔怔僵立不知该如何解释。 “没…我…唔…”魏韶颜掩面扭身。 似乎是在角色里陷得太深了… 吴朦皱起眉头狠狠抽了王觅幡后腰一巴掌,饶是打小就不知情商二字怎么写的飞天鬣也终于意识到,自己似乎坏了什么天大的好事。 尴尬,屋内陷入了社会性死亡的尴尬之中。只有红眼小子满不在乎,哼着小调擦枪管的声音在上空悠悠回荡。 “爹爹,我要吃鱼豆糕!”同样没能走出角色的小阿闪撅着嘴巴纂拳跺脚道。 “呃…阿闪,现在可以稍微休息一下了。”满脸尴尬的杨御成轻声回道。 “哦。”轻松切换回日常模式的阿闪挥了挥小拳头:“御成哥哥,我要吃松奶饼!” 好好好,给你买,都给你买… 嗯?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杨御成,接着就是灵觉敏感似猫儿的新井咲华。场中演员都是专业级的,一看到导演脸上的表情瞬间严肃了起来,大家也坐直身子迅速进入了工作状态。 监听者来了,换了个好手。 “哼…这苏镇之可不是什么简单人物。鸿鹄集会势力不浅,面儿上的桩子似乎也已经被他牢牢捏在手里了…”罗明志俯身用指节敲了敲桌板:“我会继续跟他接洽,看看能不能多捞些便宜…歇二,那事可得盯紧了,不得有误,可知?“ “知道了,大爷。”罗歇捏着自己的小胡子,跟只肥猫似的坏笑一声:“不过您也太多虑了?不过是些乡下野狐禅…什么狗屁鸿鹄集会,还不是让您三言两语就给哄得团团转了?” “世上哪有能轻易获取的信任?仅凭几句话苏镇之他又能信我几分?”看似知书达理,气度不凡的罗明志在私下场合终归还是流露出了几分骨子里自带的市侩与匪气: “不过引咱们前来的苏家小子也不简单…呵呵,恶人自有恶人磨。放任他们互相牵扯精力,咱们就等着坐收渔翁之利…” 罗家美妾不易察觉地轻叹了一声,眼中幽怨一闪而逝,背地里轻拨阵弦的手却是一刻都没停过。私人情感是私人情感,工作是工作,岂能为了些许情绪耽误了大事? 话说回来…算了,啥都别说了。 “嘿,此间事全凭您做主,赫迎门恭谨听候调遣。”罗歇埋头抱拳:“不过大爷,咱们就这么逛荡过来,老窝那边的生意…” “磐三儿是我亲自选定坐镇大堂的人,这事情不用再讨论了。”罗明志皱着眉头摆了摆手:“金翠,钩子湾那边…等等。” 新井咲华受了主顾的眼神示意,从长袍之下掏出一枚颇具远古苍茫韵味的海螺出来,高举至面前悠悠吹响。 滋儿~呜呜呗儿~ 够他娘的难听的,毕竟这玩意只是阿闪与孤环在林子里乱跑时刨土坑挖出来的样子货…但魏韶颜布下的干扰阵法可不是白给的。 明面海螺响,暗处柔荑舞匆忙。几息的功夫稍纵即逝,屋内场景竟然隐隐变得有些模糊,连带着声音都听得有些不真切了。 梁上君子倒也不急,这么有钱的主儿出门在外再不济也得带些好东西傍身。但你的螺好,我家种的小型耳树也差不到哪去… 盆栽中的奇形小树枝插微动,虽然传音效果并不是特别理想,但已经足够收集关键信息了。 “金湍…无想十八寨…钩子湾…雷云道…光耀跟须蓝那边…西进之时…天大的功劳…”断断续续的交谈内容传入监听者耳中,惊得他眉头一跳一跳,险些没扒稳房顶砖瓦打着旋翻下去。 碧辉堂一众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自上方洒落的细微积尘,险些没当场笑出声来。 是不是编得有点太过火了?罗明志无声微笑摇了摇头,继续扯起了更离谱的淡。 说着玩呗,反正头疼的不是我。 哒哒哒…前来监听的苏镇之心腹显然已经吓慌了神,就连离去时踩踏隔壁屋顶发出的细微脚步声都忘了掩盖。 “好了,我给你们补下妆,换点持久性稍微长一些的材料。”掏出垫在衣服内衬上用来装啤酒肚的化妆包,杨御成站起身来耸了耸肩: “一会应该会有人来送晚饭,朦师叔,交给你来应付了,继续维持先前的状态就行。” “你呢?”王觅幡抬头问道。 “雪隐那边有消息来,我再顺便去看看老六有没有寻到什么突破口…”杨御成浅运黑流快速卸妆,黑焰拂过面颊,轮廓方正的精明富商又变回了那个玩世不恭的俊逸少年。 魏韶颜身陷软椅角落,看着转过身来微微一笑的杨御成,她的脸又红了。 他还是这样好看,这一趟离家走得可真不亏。不止有了这样那样的美妙经历,现在他都会冲我笑得这么甜了呢… 魏小姐,我不想泼你冷水,不过事实上…他其实是在透过窗户,微笑看向正在远处房顶上慢条斯理地用喙梳理着羽毛的玛蒂尔妲,而你… 有点挡视线了,真的。 第三百一十七章 所谓因缘 我从未跟这只来无影去无踪的神秘鸟儿好好聊过,她出现得那么突然,态度转变又好似倾泻水柱化成了间歇喷泉… 没有机会,抑或是我不愿深究,也有可能是命数使然。玛蒂尔妲正如她的人身相貌一般,是个薄雾裹面,优雅而浪漫的谜题。 白滞,空行三重。 换好衣服,翻窗而出,杨御成二话不说左掌前探,拨浪城白花飘雪螺旋飞舞。 “走。”羽翼招展落地化形,大了一圈的拉结姗姗落地,依旧是之前那样柔美淡漠。 “你的心情好像不错啊。”杨御成足尖轻点落于房顶瓦上:“是因为雪寻么?” “能见到老朋友总是件好事,也许你不会理解,但我其实也有社交需求。”玛蒂尔妲转头望向城南:“但珊瑚,她…变了很多。” “珊瑚,寅虎么?”两人飞身起步。 “名字并不重要。”玛蒂尔妲摇了摇头:“虽然难以适从,但万事万物都会随时间推移而变,这才是此方天地的常理…我只是有点感伤。” “我学会读书写字才十几年,你就算跟我说这些老黄历我也理解不了。”杨御成嗤笑一声:“无所谓了,我不在乎。” “神行步,有头绪了么?”她忽然开口。 “……”杨御成沉吟半刻,缓缓叹气:“什么都逃不过你的眼睛…不,毫无头绪。我越探究,它似乎就离我越来越远,缘分这东西强求不得。” “只靠缘分可打不倒赤目上人。” “祂真的很强么?集坤道恶兽之力也无法将其撼动么?”杨御成皱起眉头。 “祂不是不死的,却是不可破的…你已经亲眼见识过了,应该明白我说的是什么意思。”玛蒂尔妲面无表情,淡淡回道。 哎…不破性,这不是耍流氓么? “神行步未必是唯一的答案,事已至此,临时抱佛脚也不一定能抱得到。”杨御成摇了摇头:“我会去寻找别的可能性。” “你要死了。”玛蒂尔妲抬头一笑:“你已经在心底给自己设计了一套最佳方案…他在奔赴最后一场战斗时也露出过同样的表情。” “是么?”杨御成无奈一笑,稍微调整了下绷得紧紧的面颊:“也许由你来庇护拉结的命运会更好…我现在可是不堪重负了。” “我原本就是这么想的。”玛蒂尔妲悠悠说道:“你在选择成为一名蛮不讲理的闯入者时可没有现在这般踌躇,这就是成长么?” “应该说是三分钟热度。”杨御成啧了一声:“我已经厌倦打破平衡,挖掘真相之类的大事了…现在我只想好好睡一觉。” “命运一旦开启就无法停滞,压力会将你彻底摧毁,但你必须重新站起来…一次又一次。“玛蒂尔妲轻叹一声:“这就是你们人类的活法。” “我可以助你重塑法身。”杨御成撩起胸口闪闪发光的小挂坠:“就算末世风景真的如期到来,你应该也能照顾好他们…和你自己。” “不必了,凡人之子。”玛蒂尔妲摇了摇头:“你不必过度干涉我等的命运,我在乎的只有拉结。自从遇到你们…我从未见她笑得这么开心过,甚至有的时候我都会怀疑是自己之前做错了。” “嘿,唯独你不许这么叫我。”杨御成扭过头来:“我是你爹,你的兄弟,你的后裔…现在也是武玄思了。于此时来说老子可是一家之主,你大可换个不这么高高在上的称呼。” “呵,你跟他们一点都不像。”玛蒂尔妲轻轻一笑:“你比他们温柔多了。” 我,温柔? 天都要塌下来了。 “我会继续享受这场旅途的,哪怕它只不过是一闪即逝的模糊光点。”她淡淡说道。 空行三重无限延长…我不知道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天道之力的消耗竟然变得如此缓慢。 但哪怕这是被流离王或者武玄思有意引导而至的歪门邪道,光凭现在的我也绝对无法击杀赤目山人,绝对不可能。 好多中二病患都整得跟黑化了就能呱唧一下强上好几倍似的,世间事哪有那么容易? 风来王失败了,杨守心也失败了,重蹈覆辙似乎是命中注定的事情。 但一定会有别的方法,天道即底牌。 虚无缥缈的神行步,抑或是… 呵,还是先看看眼前的污浊漩涡。 古时常用石或斛来衡量朝廷官员的俸禄,一方面是那时相较现在来说生产力低下,另一方面来讲,这其实也挺挺科学的。 各位看官应该也有过诸如“这东西的钱够我吃多少多少顿饭了”之类的想法…珠玉奇珍,黄金白银拂眼而过,粮食才是经济的基本盘。 安,平稳耕作,一碗大米饭在雷行时代并不是什么会让寻常百姓家伤筋动骨的奢侈事物。 乱,民生凋敝,粮价暴涨,经济崩溃…最头疼的会是谁?每个人,尤其是军队。 拨浪城头顶的天虽然换得相对平缓,但云响州之乱已经是三岁小娃娃都能预见的事了。地主豪绅的吸血盛宴即将开始,有志之人,或是心存正义的冲动角色自然不会任由他们胡来。 拨浪城里有个人尽皆知的大型黑商组织,常年与本地工帮争抢着生存领域…也不能说他们就是百无一用的恶人蛀虫大坏蛋,毕竟杨御成那一车顶级军火都是从他们的上线那捞来的呢。 时间来到晴历93年碧空月,拨浪工帮为了平衡局势强压粮价导致自身元气大伤。而黑商们则发挥出了遇火便浇油的进取精神,高价收粮以次充好,就等着真打起仗来大发国难财了。 这事不好,大大的不好,心系苍生的正义之士岂能视而不见?心存良善,拿得动刀提得动枪的热血少年岂能坐视不管? 也就是说,雪隐那一队把黑商组织的头头给扣下了,再精确一点来说… “寅虎,是?”杨御成疲惫叹气。 “她不喜欢人类,更不喜欢人类对她不敬。”玛蒂尔妲也叹了口气,落地翻身重展鹰翼。 漫天白花悄然散去,飞雪双阳舞苍茫。 “也就是说,黑商头目今天正好有心情出门遛弯,还正好撞上了我们的珊瑚大小姐,还正好没带厉害的保镖…”杨御成头都开始疼了:“她…没动手打人?不…打得狠不狠?” 咕咕咕,玛蒂尔妲眨巴着眼睛收起羽翼蹦到杨御成肩上,装起了懵懂无知的大号鸽子。 杨御成望着面前街角处的隐秘破屋,闻着那细微如丝的血腥气,叉着腰揉起了太阳穴。 这可真是乱了套了。 第三百一十八章 友情出演 黑商老大名唤俞朝亮,在九城地界也是号响当当的人物。此人自幼丧父,少年丧母,好心收留他的叔父一家又背上了勾结二十年前南侵弧人的罪名,脑袋邦邦落地,一颗都没漏掉。 这可真是国仇家恨,天煞孤星了…但俗话说的好,暴风雨虽不会使花儿变得更鲜艳,但却能让四处飘摇,无依无靠的剧毒菌子在枯死的植物根茎上获得更多养分… 以便毒死那些没被大水浇垮的幸运儿。 俞朝亮叔父一家的事在十年后,朝廷例行整理卷宗时,新上任一批的办事员才发现其中存有诸多不合理的疑点。 冤假错案既成,那自然是该抓的抓,该补偿的补偿…是人都会犯错,官方也是活人。不过只要善后做得好,骂声都能转成美誉。 但这回倒是不劳他们操心了,构陷无辜的真凶早就在几年前的一桩未破血案中,连带着全家上下几十口人与三条大狗两只八哥一同化作了灰烬枯骨,一个都没漏掉。 而俞家唯一残存的遗孤…不知所踪。 他确实长成一颗了不起的毒蘑菇了。 再现身,俞朝亮已经成了云响西部黑帮组织中的一名小头目。而人们真正认识他则是在统领几大塘口的老担爷离奇死亡,大龙头亲自于葬礼上宣布他将接任死者位置的时候。 有人说是大龙头忌惮老担爷在帮中水涨船高的声望,便派心狠手辣又精明的俞朝亮前往暗杀。也有人说是他自己渴望权力所以谋害了老担爷,而大龙头正需要这样的少壮狠人。 人,是不是他杀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整片西云地界都看到了一颗冉冉升起的凶星,扯紧衣衫做好了应对腥风血雨的准备。 让人感到意外的是,俞朝亮在晋升黑帮高层后便主动肢解了老担爷与自己的势力,放权于各路堂口。他本人则来到西极关口,安安静静地拉起了一支黑商队伍。 为什么?答案太多,无人能够窥得真相。数轮星斗指尖过,再抬眼,已是十年苍茫… 只有一件事需要顺带提起:俞朝亮与老担爷其实是师徒关系。 正是老担爷在雨夜街头捡到了这条背着无数人命,奄奄一息却绝不肯低头的狼狈野狗,后续这么多传奇故事才会如期展开… 内中曲折,不足外人道也。 这是个狠人,也是个奇人。杨御成曾为他准备了一整套预案。说到底,他这个层面的滔天巨鳄该见的是罗明志,而不是杨御成。 可是现在…我真的想回家了。这位传奇猛人,黑道新星的脸让人揍得跟个大包子一样,从未低下过的头颅也跟被折断了根茎的花儿一般发蔫低垂…这都不叫狼狈了,简直就是可怜。 雪隐蹲在墙角,额顶墙壁,拉结在一旁擦着汗不断安慰他。至于闹事的元凶,十二地支之三,寅虎珊瑚大人…哎,我能追究她什么呢?本来就是我请人家来帮忙的。 “大人,下回我们也许可以…采取相对温和一些的手段…”闪身步入屋内的杨御成满脸无奈,恭敬抱拳向寅虎敬了一礼。 “哎呀…我还以为你会骂我呢…”寅虎笑嘻嘻地挠了挠头:“我也不知道他就是咱们要找的目标之一嘛,你们人类都长得差不多…” “无妨,无妨,您玩得开心那就比什么都重要了…”杨御成叹了口气缓步走到雪隐与拉结身边,重重拍了拍两人的肩膀。 辛苦你们了,真的,我懂的。 哎…该处理问题了。 “都听到了?我可没对你藏着掖着。”杨御成来到被绑得跟烤猪似的俞朝亮跟前蹲下身子:“合作或者死,三,二…” “啐…还没人敢这么跟我说过话…”俞朝亮缓缓抬起头来,大猪头上似乎是眼睛的部位闪烁着玻璃渣般的细碎光芒。 啪!杨御成抬手就是一记大逼斗。 啪!反手再来一下,这就叫正反板儿。 “我重新数啊,三,二…” “咳…换个方式。”俞朝亮恶狠狠地吐出了一口血沫子:“我从不跟人合作…” “做生意呢?”杨御成拍了拍手上的血。 “你能给我什么?”俞朝亮眯眼。 “想当城主么?“杨御成耸肩。 “没兴趣,你们替我杀个人…接下来这城里由着你们闹,我不出手。”俞朝亮沉声道。 “如果我费尽心思绑来一位黑老大,结果只换回几个不会动的群众演员,那我还不如直接往你嘴里塞颗苹果架上火瞧个景儿呢。”杨御成摊手疲惫回道:“你不是什么好东西,自然能看出我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你们要对付谁?”俞朝亮皱眉。 “蒙世国,逆星落,还有地下埋着的怪物。”杨御成摇了摇头:“如果局势急转直下…那就是全云响州,意下如何?” “你是谁?”俞朝亮面上浮现出几丝疑惑。 “飞仙,插芊山的飞仙…杨御成。” “……”俞朝亮陷入了沉思。 哗啦,杨御成伸手为他解开绳子,站起身来踱步到废屋角落,抱着膀子靠到了墙边。 “我看过你的比赛,不用往远了说,光是在这座城里的人捏死你就像踩蚂蚁一样简单。”俞朝亮也站起身来扭了扭酸麻的手腕。 “那他们出门的时候可得注意脚下了。”杨御成闭目耸肩。 “哼…”俞朝亮冷哼一声:“羽枝堂堂主李赴轩,三日之内,他死,我动。” “整理资料交给我弟弟,见他如见我本人。”杨御成用大拇哥指了指雪隐:“而你得配合我演一出戏,我在这座城里用的不是本名。” “哦?碧辉堂都被你诓来了?”迅速想通事情关节的俞朝亮稍微震惊了一小下,其实他就是为了这事才会独自一人匆忙走出据点的…要不然哪至于连个保镖都不带在身边? “算是。”杨御成点了点头:“我,就是罗明志…知道该怎么配合了?” “呵呵,原来如此,我就说罗拐子怎么会跑来这动荡不安的穷乡僻壤呢。”俞朝亮苦闷嘟囔一声:“把我的脸医好,再拿套像样的衣服来。二十分钟…我手下的人也该寻到此处了。” 这可让杨御成犯难了,不过拉结突然从包里掏出了老六先前交给她的消创膏油…我的好姑娘,还是你靠谱啊,真的。 “你这对后辈不错,让他们跟我走,至于另外一位…”略微惊讶于这三无产品消肿之快的俞朝亮略显后怕地望向寅虎:“把她领走,能走多远走多远,别让我再看到她。” “哎呀…”寅虎挠了挠脸:“你走路就好好走路,干嘛乱骂人呢?这不就惹到麻烦了?” “我知道,这事确实是我欠考虑了。”杨御成赶忙拦下寅虎,抱拳向俞朝亮说道:“三日之内见分晓,不要辜负了我对你的信任…我的家人可没有那么容易拿捏,小心崩着牙。” “哼哼…我若真下口,会被崩掉的估计可就不止是几颗牙了。”猪头消退,露出原本坚毅面容的黑老大终于有了点笑意。 “他俩的伙食费算我账上,完事之后一并付给你。”杨御成与雪隐相视点头:“还有,最近城里会从各路流出几批军火,不要拦截。” 聊完了,大家都是场面人。 “别再逢人便自称飞仙了,你跟那群自谓正道的家伙是玩不来的。”俞朝亮披上外套,眯眼点头走出屋外。雪隐与接过玛蒂尔妲的拉结也在跟杨御成简单交流几句之后,跟上了他的脚步。 场中只剩杨御成跟寅虎了。 “就算你现在说我两句我也不会生气的…”寅虎大人的态度意外的好:“不过我真的不太明白该怎么配合你们,这些破事实在是…” “无聊,对?我也觉得挺无聊的。”杨御成深深点头:“抱歉,是我的错。我看你是猫科,下意识就觉得你比较适合隐秘行动了。” “躲躲藏藏,伏草扑羊这点事我还是会的。”寅虎甩了甩尾巴。 “不必了,我找到了个更适合你的活计。”杨御成侧脸一笑:“杀人放火,喜不喜欢?” “谈不上喜欢,这事对我来说其实就跟吃饭喝水差不多。”寅虎挑了挑眉毛。 “我也喜欢,但我扮演的角色不是武力派。”杨御成垂头听了一会不远处细密的脚步声:“你现在大概是什么水平?” “现不了本相,但寻常重梦来上个基本不成问题,之前在山外镇上碰到的那个…”寅虎瞅着天花板冥思苦想了半天,也没回忆起传说中的燃灯王到底叫啥名:“反正就是你们很害怕的那个,我能跟他打一打,五五之数。” “这几声大人真是没白叫。”杨御成点了点头:“刚才说过的那个什么羽…什么堂主来着…?反正他由你来杀。动静搞得越大越好,雪隐会负责给你提供信息的。” “之后再有什么不需要处理得太干净的目标,我也会直接甩给你…接下来你可以自由行动了,但是尽量别错过联络。” “你跟之前那几任凡人之子真是完全不一样呢…其实我来找你之前还是有点抵触的。”寅虎嘿嘿一笑甩了甩手:“我会罩着你的,小子。” “还有这个。”杨御成随手丢出了一枚沉甸甸的白袋子:“在秃毛猴子的地盘,吃饭是得花钱的…答应我别在这方面惹出乱子,好么?” “我知道!我可比你大了不知道多少轮呢!”寅虎唧一下接过钱袋揣进了…胸口里?你这旗袍也有看不见的额外储物空间么?还是说… 我的天,真能给藏进去!? 女人,好恐怖的女人。 第三百一十九章 情感咨询 赵抚兰这边倒是没遇到什么曲折,大伙在他的指示下跟随举着小旗子的导游钟水镜,轻轻松松就找到了正好处于换班阶段守卫摸鱼,无人看守的岗哨大摇大摆地逛进了城。 吃了顿饭包了间旅馆,老六安顿好众人之后剔着牙看了五分钟的天,迈步出门在街角一拐就撞上了拨浪城原城主的手下。 这就是天师一脉,文道首席。 让人略感疑惑的是,城中守官并非惧怕魔教而临阵脱逃,也不是有人出了敞空门的狠招…他们从上到下,文官武官,包括扫地运货的杂役都在同一时刻接到了一纸调令,命他们赶赴四百里外的朱铜城暂归对方城主统辖。 能下达如此规模调令的自然只有城主本人,燃灯宗又正在磨刀霍霍想要杀鸡儆猴的劲头上,哪会特意花这么多的精力和手段去伪造那一大车盖有十数枚专属印鉴的公文? 就算想,他造得出来的吗他。 这事蹊跷,真正的亲信又都被城主带去碧方镇了,没人能揣摩得清他老人家的心思。于是高官们开了场会,大伙凑在一起一合计,最终决定先将主要的管理功能转至隐秘据点,同时向瞳笃县与朱铜城派出使者和斥候。 去朱铜城的队伍倒是很快就回来了,人家已经实行了全城戒严,张口闭口只有一句话:“你们过来干嘛?去去去,别添乱!” 而去瞳笃县的呢?渺无音信,估计是沉了。 果不其然,数日之后燃灯宗暴起,玉梳季盛瞬间陷落。至于拨浪城这边的结果大伙也知道了…所有人都懵了,什么情况啊这是? 就好像两只猫儿被上面垂下来的逗猫棒撩着玩,谁都没摸到对方的屁股。 不能排除这是雷行皇室刻意布下的迷阵,但此刻情势不明因果难定。当务之急首先是生存并且筹集力量等待城主反攻,事件的一系列谜团就等着尘埃落定之后再细细品味。 杨御成赶到时,赵抚兰已经差不多快和拨浪城的官方代表谈完了。 “不好意思,我问一句…你们派出的斥候信使不会正好是须蓝会的人?”杨御成挠了挠头。 “不是啊,我们怎么会跟那种宵小之辈合作?”守城将官也挠了挠头。 那就没事了。 此刻城中情况基本就是以鸿鹄集会,或者说是以苏镇之的私有集团为主,燃灯各部占领不同区划心思不一。而本地势力,诸如黑商工帮等等也在暗中观望,随时准备取上一杯热羹。 难怪四罗汉和燃灯王不愿呆在九城内了,这勾心斗角的事还是让精力旺盛的人来…就算真有不长眼的敢叛离组织自立门户,那也不过是大手一挥再攻一遍城的问题。 大浪淘沙,罐子里养出来的那只蛊才是有资格与我等同坐一桌的上乘人物。 或者他们纯粹就是懒,如同雷行皇室一般,手握大旗放任下辖肆意斗争。既能消耗不安稳的内部刺头,也能平衡各方势力锻炼人才。 这种政策其实也挺好,各代王朝玩了几百年也没玩出啥大事。怕就怕在大草原上莫名放养出了一头怪物…而且,今年的怪物尤其的多呢。 “你就是飞仙?”那人英俊挺拔,眉似宝剑目若朗星,哪怕是在如此动荡的环境下也不肯摘下自己腰间的拨浪金牌…当真是一表人才。 城主之子,孙祀元。 别号:西云小霸王。 “对,我就是飞仙。”他在打量杨御成,杨御成也在打量他。这俩人之间的气氛看似挺紧张的,但其实只有他们本人才能知晓… 那真是越看越对眼,英雄惜英雄啊。 “你的名声不太好。”孙祀元托着下巴沉吟一阵,接着抬起头来皱眉说道。 “赵先生应该已经阐述过我们一行的目的了,我不在乎这城由谁来把控…黑马白马,只要能助我推进墟螺就行。”杨御成无谓回道。 “我们会再商议一下…武器什么时候能送到?”孙祀元点点头直接使用了谈判快进。 “三日之内,快递和乱子一起来。我这里也需要再统筹一下,不过之后大概率就要看你们的表演了。”杨御成简单答道。 “好,具体内容之后我会派人再来详谈,插芊山的杨少侠…希望你真如传闻一般疯狂而轻世俗。些许蝇头小利,与在这拨浪城中生活的百万生灵比起来一文不值,这就是我的态度。”孙祀元向前平伸出手,表情严肃。 “我也是城主的儿子…算了,不必解释过往。我曾向自己发过誓,绝对不会允许满盈城的那一场火再现世间。”杨御成也跨前一步:“孙少爷,希望你说的是源自心中的肺腑之语,而不是从小册子上看来的公关台词。” 两人双手紧紧相握。 奶奶的,越看越顺眼。 基调定下,杨御成赶紧抓着老六迅速离去,孙祀元也和急忙招呼手下收拾起了谈判现场…真不能久留,再多聊两句俩人估计就会绷不住严肃面容,搭着肩膀一起来场促膝长谈了。 “老六,你说,这小小的一座城里竟然会有这么多不出世的俊才…少年英杰会那时我还以为云响州无人了呢。”走出小茶铺的老六老四轻松晃开魔教的巡逻队,闪身拐进了串城小巷。 “怎么了?苏镇之很难对付么?”赵抚兰摸了摸下巴,接下来还有几个目标需要拜访,但如杨御成所言…初见便能让人眼前一亮的孙祀元,确实拉高了他对接下来行动的期待值。 “那人不过是条长不出翅膀的虫子,又不想当会长又不想当城主…怎么的,义务劳动么?”杨御成冷笑一声:“我和苏师兄一起玩死他简直是绰绰有余。我说的是另外一人,俞朝亮,西云黑帮旗下的黑商头子,你认得么?” “知道是知道,不过这几年来坊间几乎没传出过他的消息,我也一直没呆在云响。”老六点了点头:“那人如何?可勘一用?” “可用,还是大用。”杨御成深深一叹:“若云响不毁,乱景开花…来日争霸必有俞,孙二人一席之地。我现在都开始感觉修行无用了,本身武力低微的人也未必不能站上时代巅峰。” “但如果你想扳倒蒙世国,那多少也得有能和他过上几招的水平。”赵抚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那边如何,有遇到什么问题么?” “一切安好,所有人都…嗯,不对,确实有那么一点小问题。”杨御成皱起了眉头:“而且是个我以前就有注意到,却一直在刻意回避的问题。有关于魏韶颜魏小姐,应该是我的错…” “啊?她怎么了?”老六愣了一下。 “我一直觉得她很奇怪,但不是你们五杰那种清新脱俗的怪。一开始我以为她只是个紧张又害羞的世家千金,但实际相处下来我才明白…她是位才华横溢,热诚勇敢的人中龙凤。”杨御成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就算我再迟钝也能察觉到她在对待我的时候会有些不同了,再联系到突袭观霞之后她的态度转变…她很讨厌我,是不是?可我当时真的是没办法,要不然也不会就那么把她扔出去…” 老六差点左脚绊右脚原地栽个跟头。 “我提一嘴,你也是五杰之一,而且是最怪最笨的那一个…”赵抚兰闭目叹气道。 “果真如此么?还挺令人难过的。”杨御成颇感遗憾地摇了摇头:“我真的不希望让一位如此杰出的女士感到不悦。之前是我故意忽略了情感方面的问题,也该趁现在重新调整一下人…” “等等等等。”老六扶着额头伸手打断了他的感伤:“你,你是真的不明白么?” “不明白什么?”杨御成眨了眨眼:“我不太理解人的细微情绪,但我已经在尽力表现得绅士一些了…东施效颦终归还是不得其法。” “不,不不不,也有可这些能不是你本人的问题。”赵抚兰好像突然想明白了什么:“对了,你跟寻香娘娘门下学习的时候不是经常泡在,呃…青楼里么?你是怎么保住处子之身的?” “怎么保住?我从来没琢磨过保护这玩意啊。”杨御成继续懵懂眨眼。 “说实话,你长得还不错。就没有过哪位歌女流莺看上了你,再邀请你去做些…只有大人才能干的事情么?“赵抚兰眼皮直跳。 “哦,你说那事啊。”杨御成耸了耸肩:“当然有啊,但她们的力气都没我大,而且我又不喝酒…呵,想放倒我可没那么容易。” 什么叫…没那么容易啊!? “我明白你问这话的意思。”不待老六开口杨御成便出言解释道:“她们做那些事无非就是为了金钱和快感,但我可以在无须肢体接触的情况下就满足她们的一切需求。现在想想,那段日子还是挺锻炼人的,也算是一门课业。” “也就是说你从未对异性产生过…生理上的冲动?也就是说…”赵抚兰倒吸了一口凉气。 “我也没对同性产生过这种乱七八糟的冲动…”杨御成白了他一眼:“不过我还是挺喜欢跟你呆在一块的,很多麻烦事似乎都能迎刃而解。” “我也是,不过这又是另一方面的问题了。”老六揉了揉脑门:“所以你说你喜欢女魔头,这又是怎么个情况?” “我不知道,别问我为什么…从第一眼起她就很吸引我。不论是面容,身材,神态和语气…经历与力量,还有那挥之不去的神秘感。”杨御成补充说道:“我真的挺想看看她鳞甲之下的风景的,这就是你说的那个“冲动”么?” 这不是挺正常的么!? “也许,我其实也不太清楚…”老六挠了挠脸:“那你有过…很想和某人呆在一起的那种想法吗?不是志趣相投,精诚合作的那种。” “雪隐他们。”杨御成抢答道:“哪怕他们什么都不做,跟他们呆在一起我也会很安心。” “噢,是的是的,这也是另外一方面了。”老六抓耳挠腮思索了半天:“所谓“冲动”应该是更具体一点的东西,直观来讲就是…欲望!你有对某位异性泛起过某种很直接的兽望吗?” “异性,兽欲?”杨御成望着空中飘雪思考了一阵,接着转过脸来直白答道:“陈露凝。” “对了!没错,就是那种!”老六一拍巴掌:“她是个相当有吸引力的女孩,你会有这种感觉才是正常的。等等…能不能具体形容一下你想对她干嘛?不用太露骨…” “她很美,也很危险,而且我们之间还有解不开的仇怨。”杨御成闭目道:“我想要接近她,在极近距离的激烈交锋中击败她…” 老六愣愣点头,然后呢? “然后我会将她扑倒,把脸凑过去欣赏一阵她不甘的表情,再说些充满侮辱性的台词…” 嗯嗯,接下来呢? “最后一口撕开她的喉咙!”杨御成紧握双拳狞笑一声,仿佛胜利已经近在眼前。 果然啊…赵抚兰疲惫叹气。 “可能会有点残暴,但是我真的很怕她。”杨御成耸肩解释道:“这是至关重要的事情,若能亲手将她击杀,我一定会更上一层楼的。” 是了是了,这确实是兽欲,如假包换。 “还是说得直接点,你有想过像你的父亲一样结婚生子,与人组成一个家庭么?”老六终于明白此路不通,转而直白问道。 “结婚?我从没想过…我一直觉得自己还是个孩子,而且我也未必能活到那个时候。”杨御成打了个呵欠无谓回道。 “时月昙,她怎么样?”老六眨眼。 “她?她应该是那种毁灭世界之后才会考虑婚嫁的类型。”杨御成笑了笑。 “说得也是,那妮子比较特殊…”老六揉了揉太阳穴:“那…魏小姐呢?” “魏小姐?”杨御成愣了一下:“她…她就像天上的金丝雀,我不过地下一痢鼠。” “别扯那些有的没的,就谈你最直观的感受,不许遮遮掩掩。”老六顺势添柴。 “最直观的感受…”杨御成皱眉嘟囔道:“她既温柔又聪慧,无论才能相貌都是世间难觅的高岭之花。娶到她,或者被她娶到的人一定会无比幸福?但她的要求一定也很高…” 对不住了,女魔头。 “魏小姐不讨厌你。”老六猛拍杨御成的肩膀:“你现在不必细细揣摩她的心理,只要对她好一些就行了。多来一点,呃…亲昵但绅士些的肢体接触,如果她有什么要求,只要不会让你感到不快那就全盘接受,听明白了吗!?“ “哦,哦…”杨御成被他拍得身子一颤。 她不讨厌我么?那就好…我可真的不想因为人际关系的原因失去这样一位得力助手。 话说回来,亲昵但绅士,要求…原来如此!这就是传说中的人事管理吗?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完全明白了! 不愧是天师一脉!! 杨御成眼中精光一闪,两人一同迈出小巷,道别之后各自返回据点。 他完全没明白。 第三百二十章 忽悠大王 苏镇之快愁死了,罗明志拖家带口不知通过什么手段扎进了城里,找到拨浪关那边也是一问三不知。但是…快要溢出屏幕的反常和可疑却仿佛印证了从他那边窃听到的重要信息。 须蓝会和光耀教会竟然是丞相府请到云响州来的,而且西云海岸的无想三大水寨已经被崇王府买通征收…雷行皇室从一开始就想肃清整片大州的黑白两道夺回直辖权力,该死的蒙世国倒是给了他们绝好的借口。 这还怎么左右逢源?袖子再长舞不动也没辙啊…难怪了,难怪燃灯宗撤得那么顺溜,给人当嫁衣的大好事谁乐意干? 碧辉堂那边得来的信息不知几分真几分假,但就算只有一成真,对他本人的野心都是无比沉重的打击…更有甚者,罗明志会不会也是被蒙在鼓里的耗材之一呢?没准幕后人玩得更大呢? 苏乘那小子不老实,能狠得下心亲手弑父的人怎会被些许权财纠缠?他的背景太复杂了,赶巧不巧盯着这时候带着碧辉堂过来…不就是在指着我的脊梁骨戳么? 难啊,原想趁乱搏个城主坐坐,现在只怕是身家性命都要保不住了。 要不要…出卖鸿鹄集会? 苏镇之正坐静室,眯起眼睛盯着桌上那张没写名字的鎏金城主任命书陷入了沉思。 所以说,人死都是自己作的… 哦,倒也不一定,像西云黑帮羽枝堂堂主李赴轩这种情况就属于遭了无妄之灾。 这哥们是云响本地文道世家出身,修行资质不算优秀,但胜在脑子好使。此人的过往便不在此详述了,只要知道他是被人使了手段逼上梁山结果越走越黑就行了。 人嘛,总有点儿背的时候。黑帮高层忌惮俞朝亮的莫名隐忍决定派人监视,羽枝堂抽中红签大脚踢屁股直接走你。 十年,十年时光已经足够了解一个人,而李赴轩错就错在太了解俞朝亮…以及他的小九九了。 还有一点,别敞着窗户睡觉。 李赴轩死了,死得轰轰烈烈,荡气回肠。现场大概是这样的…月圆白夜,一辆牛车连牛带车划着诡异的螺旋抛物线,轰隆一声撞破窗户飞进了羽枝堂大宅的三楼卧室。 牛没事车也没事,但我们敬爱的李堂主当场被砸成了一滩肉泥,拼都拼不回来的那种。 可怜可叹,智谋无双运筹一世的李赴轩竟落在了飞来横牛之手。羽枝堂连夜启动左察右测,把尚且还在貌合神离的魔教诸派都给惊动了。 调查的结果不用我说大伙应该也知道了,没错…事故,这就是一场意外事故。 恶兽寅虎,重新定义天衣无缝。 我之前还真是小瞧她了。 余复载,或者说是他老子云响神豹是有黑帮背景的。而顾生平此时的家门虽然还没发展到日后“拨浪顾家”的程度,但也是本地诸多以家族为单位的修行集团中比较有影响力的一支。 武僧寂叙出身慧洁道场,名头虽然拿不出手,但他本人看似愚钝木讷,实际上却是个文采藏胸腹,挥毫自成书的风趣角色。 他只身前往城内不属菩提教的大供刀寺,满打满算也就吃了两天西云素斋,便把那群平时说话都慢腾腾的和尚忽悠得恨不得立刻造反了。 至于劳止泽,他干的还是老活计,工帮嘛…日照东天柴米商,月明西海拦路贼。城里的弟兄早已准备好参加烽火盛宴,他要是来得再晚点估计大伙都不带他玩了。 万事俱备,东风也已经吹过四五轮了…干嘛?别看我啊,我又不是大哥。 “老弟,我便在此跟你交个底。”苏镇之与罗明志这两天打得相当火热,当然了,一起只是建立在互相欺瞒隐藏的和煦表面之上。 不过看今天他将碧辉堂大掌柜召来之后满脸真诚的样子,尴尬应该是快要被打破了。 “大哥?”罗明志有些摸不着头脑。 “哎…世事艰深,敞开心扉又谈何容易呢?”苏镇之背着手摇了摇头:“成年人的世界就是这般残酷,你我二人投缘,却不得不为了各自的立场与生计互相算计…这并没有错,我也不怪你,江湖本就是尔虞我诈。” 罗明志面容一肃,恭敬施礼。 “明志。”苏镇之敞开双臂:“鸿鹄集会并无反叛朝廷之意,至少跟着我吃饭的兄弟伙们都是忠心耿耿的雷行子民。” 话语未完,声调转阴。 “不过…人心难测,正如你我…”苏镇之咬了咬牙:“若到万不得已…树枝上的刺会由我亲自出手修整,我生于雷行长于雷行,绝不会做出半点不忠不孝的腌臢勾当!” “原来如此,到底是瞒不过大哥您啊。”罗明志叹了口气,后退半步郑重施礼:“请您原谅我的欺骗与隐瞒,诚如您所言,世事艰深…我从一捧金砂起家历经三十载挣扎创下些许家业,自然深知商场如战场,不是我卖别人就是别人卖我。” “我敬佩您的智虑与果决,故此才会在诸方英杰争鸣之处挑中了这根金枝头…”罗明志抬头悠悠说道:“天下英雄繁多,眼光远胜鄙人者不知几何…您应该也清楚,我作为“中间人”奔走四方,其实本身并没有决断任何事务的权力。” “哦?”苏镇之眼前一亮,当场踏前几步倾身就要往下拜:“还请先生为我们指条明路,指条明路啊!” “哎?大哥您这是做什么?”罗明志慌忙上前将他扶起:“千般迷离万般虚幻,世间唯独情义二字做不得假,这便是我的信条…” “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苏镇之抬起头来紧紧抓住罗明志的衣袖:“老弟,哥哥我当真就要栽在这座小城洼里了么?” “天无绝人之路,来,大哥,上桌谈。”罗明志搀起苏镇之来到桌案跟前,为两人杯中各添新茶,一滴不多,一滴不少。 好嘞,开始忽悠! “那任命书,是真的。”罗明志郑重道。 苏镇之眼皮一跳,望着仍在摇晃的茶水表面沉思了老半天才缓缓开口:“老弟,你…到底在为谁做事?” 我到底在为谁做事?呃… 罗明志笑而不语。 “崇王?”苏镇之抬眉试探道。 这位应该请不动碧辉堂? “陆将军?”苏镇之再问。 手握云响皇家直属禁军兵权的五大将军之一,姑且算是我大哥的上司。 罗明志继续微笑。 “太…太后?”苏镇之声音都开始发抖了。 行了,再让他琢磨下去非得给他吓唬急了不可。我想想啊…有了! “大哥,您认为云响之乱由何而起?祸事的种子又是在何处发芽的?”罗明志眯眼笑道。 “还请老弟为我解惑。”苏镇之抱拳。 “您是聪明人,想必在这段时间里也看出了很多端倪。”杨御成抬眼望向窗外:“表面上是江湖与本地官方的冲突,但任何事件其实都绕不开背后雷行皇室的影子。从风来到云响,从英杰会的一系列悬案到明王激发逆星落…” 苏镇之点了点头。 “雷行皇室建立近百年,对核心之外的其余四州一直都是放养的态度…人事均衡,矛盾不显,那他们为何要挑这个节点开始布置集权之策呢?”罗明志蘸着茶水在桌上划了个“三”字出来。 苏镇之探头望去,肩膀一震。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正道,魔教,甚至是那几位双源都不过是被临时拉来搭戏的幌子。”待对方看清,罗明志不动声色地擦掉了桌上的水渍:“天下最难断的便是家务事,而这次的乱象…其实不过是以天下为家者的一场内部矛盾。” “此事对泱泱众生来说也许是涂炭的业火,但对你我这般人来讲…”罗明志双目冒光:“那便是直通云霄的天梯啊!” 国本之争!! 苏镇之终于被绕进去了。 雷行皇室少壮一代中最有力的两位皇子,太子与三皇女的明争暗斗已经是世人皆知的事情了。三皇女作为皇室重点培养的绝顶天才,享尽各方资源与重权,会由此萌生野心倒也是应有之事。 而且太后,太尉,也是鼎鼎有名的十大双源之一陈露凝与她的关系…既是爷孙,也是师徒。 天命所授的嫡长子与紫电真正的继承人… 原来…是这么回事。 云响之乱只是他们转移矛盾和视线的棋盘,真正的腥风血雨其实是在宫廷之内。 太子背后站着皇上与丞相还有大部分秉守规则的保守派,而三皇女身后则站着以太后为首的雷行军部,还有各路支持革新的新锐派。 天命已定?呵呵…不能改一改么? 谁站到最后,谁才是天命。 云响州,不过是选秀的前瞻舞台罢了。 不得不说,苏副使的联想能力还是挺强的,不去写小说真是可惜了。 至于对面那位满面堆笑的恶德商人…他可啥都没说啊!出了事也别往他头上扣。 “那么…老弟你…”苏镇之怔怔抬头。 “呵呵,行商便得进货出货正反手都要稳稳抓死,这是基本中的基本。”罗明志无比自豪地拍了拍胸脯:“鄙人不才,两条线…我都抓住了。” 苏镇之敬服一拜。 绝境幽深转眼处,柳暗花明。乘风破浪,开往荣华富贵的大船就在眼前。 哈哈哈哈哈哈哈…两人一起爆发出了反派密谋时才会从窗上剪影中传出的邪恶笑容。 呼…杨御成在心中松了一口气。 还真把这孙子给忽悠上了。 老子真他娘的是个天才! 第三百二十一章 风欲来 拨浪关前,林荫死角。 “哈啾!!”陈露凝打了个大大的喷嚏,险些没跟十恶子似的一头栽到地上。 哪个孙子咒我呢?杨御成,是不是你!? “中郎,天凉了,要不回帐篷里歇…”陈队长拎着大衣凑上前来,结果被三皇女一眼狠狠瞪远了大概四五米左右。 “凉什么凉,还没入秋呢!”陈露凝恨恨地揉了揉鼻子:“我这辈子感过冒吗?” 还真没有,陈队长讪讪退回帐前。 陈露凝穿得倒也不少,只是相对宫里那些裹的里三层外三层的贵妇小姐来说多露了点腿和胳膊而已。她是专精近战的暴力妞,哪能受得了缀着满身的零零碎碎到处乱跑呢? 再者说了,露出来的那是肉吗?墨龙衣冬暖夏凉年中常温,吸汗透气质地亲肤。陈露凝只是觉得那黑黢黢的鳞甲不好看,方才使了手段将其隐藏而已。 自打陈孤环被“绑架”以来,她已率狐机关与府军先遣队追击了将近半月…但负责拉车的老尊师可不是寻常角色,莫说脚印,就连车辙都没给追踪者留下半分。 当然了,三皇女也不简单,问就是女人的直觉…好啦,杨御成那孙子到哪哪乱,顺着新闻往上追就绝对不会出错。 观霞山受创封门,乐炽韵率亲随坐镇三崖图谋东进之策。陈露凝一众可是费了好大力气才绕过三崖镇的封锁翻进了九城入口…那么现在问题来了,该怎么过关? 前几天那场突如其来的海雾…想都不用想,杨御成赵抚兰再加上小剑神,再联系到观霞山隐而不报的遇袭事件,呵呵。 队伍中倒也有重梦在,就是先前在小妖矿山内被流离王跟块破抹布似的甩出来的悉骏老。这位爷作为府军供奉的顶级高手可厉害得很,有多厉害呢?反正四罗汉一起上的话他也得歇菜,没必要过多介绍了。 怎么闯嘛,这破关怎么闯嘛? “我之前说过要把杨御成抽筋扒皮,对?”陈露凝眯眼望着城楼上不断晃动的火把,口中向狐机关一众轻声嘟囔着。 行动队员们齐齐点头。 “我改主意了。”陈露凝转过身来,表情虽然是在微笑,但额头凸起的青筋已经足够表达此刻她心中的积郁与愤怒了: “我要把他装进烧热的釜里,再往里面倒上三箱蚂蚁…最后把他的筋一点一点地抽出来!” 队员们再次无言点头。 这不还是要扒皮抽筋么? “哈啾!!”杨御成打了个大大的喷嚏,险些没跟十恶子似的一头栽到地上。 冤冤相报何时了啊… “哪个孙子咒我呢?呃…算了,我得罪过的人好像有点多。”化妆成罗明志的杨御成颇为无奈地揉了揉鼻子,全当无事发生了。 视线回到桌上的城防图录,作为西极九城的入门关口,拨浪城的规模在整片云响州内并不算大…话是这么说,但山间纵铺四百里,领辖村镇一千三也不是开玩笑的。 嗯,换算下来的话…光拨浪一城就得有两万平方公里出头?天海五州可广得很呢,这么大地住几百万人,也算是地广人稀了。 神幕阁那座千里规模的大岛,邻地工匠跑过去耗上一年轻轻松松就能铺个七七八八。即使如此,人类生存居住的领域在整片天海也只占了不到三分之一,没别的,就是大。 说回拨浪城,此处作为云响西北关直通无想海,自然该享有额外开设多座军营的权力。只不过…数十年没打过正经仗,领内又经历了魔教正道的轮流统辖导致民心浮躁,故此鞭长莫及的崇王府并未准许城中高层大规模屯兵的提议。 说实话,拨浪城主应该也不希望上峰大手一挥,派上五位数起步的大头兵过来。士兵也是人,要吃饭要领工资的,这些开销全得由城内系统自行负担…当然了,拨浪城主也是人,费尽心思在这是非之地混上高位还能是为了什么? 贪污腐败嘛! 从老六那获取到第一手城防信息的时候,杨御成整个人都是懵的。 三千大兵,守四百里城池? 平均下来一个人得管六十米起步的直线距离,您这养的是兵吗?这根本就是短跑健将嘛…难不成拨浪城主是想搞场九城田径赛,才把每个预备运动员的管理区域划得这么大的? 所以,军册上剩下那四万七千人都去哪了?起先杨御成觉得五万守军镇一城已经够极限的了,没想到城主他老人家玩得更豪迈。 吃空饷这事哪都有,但夸张到这个程度已经可以说是震古烁今了。我算算,最低工资标准年薪五十两,军械维护与伙食费,场地开销活动资金再加上…我的妈呀,我的老天爷呀! 爹,难不成你…算清官…? 那可怜兮兮的三千守军要么反水投身魔教,要么随原城主势力一同转入地下。燃灯宗虽然人多势众,但奉行的还是老一套各部各舵自治自理,挑选精英充入中枢的江湖政策。 这会是一场迅速结束的小规模战争,也许打在城东头,城西头那边根本就听不见响。双方都须以压制战略要地为主,分散主要战力赶往城中的防御机构进行控制。 至于正面冲突上的平推工程,那就得交给两边最擅战阵驰骋的强大修者,以及甘愿充当无脸兵和气氛组炮灰的双方军士了。 千对千,修者数百,一上来阵仗就搞得如此之大…虽说这在浩瀚五州之地只不过是一场成规模的“街头火并”就是了。 首先是集中在城内中环的三座大型传送阵,城墙上的螺钻炮,哎…这炮口为何要设计成可以转向城内?扩展传音领域的八台天纵塔,以及城市主干道上的封锁闸门… 以碧辉堂身份上演的情景剧还要再持续一段时间,并非只为唬住仍未缓过神来的苏镇之。既然要闹,水自然是越浑越好,而一队有名望的神秘外乡队伍正是这根搅屎棍的不二之选。 筹备所用的时间并不多,原本的城主势力,正道魔教以及民间组织早就已经憋足了劲,准备在这白夜飘雪之夏上演一场盛大演出…我们并非开启战端的火种,反而是被卷入了汹涌波涛之中的一叶小舟。 雷行军与集中在云心地区,雷云道区域的府军那边还没搞出什么大规模的动静…想来他们也是在安静等待,等待着西极九城展现给蜂起魔教的激烈反馈。 谁能笑到最后?或是拖到计时结束赤目上人蹦出来亮个招牌姿势,大家被祂的无上威光震荡心神,然后唧一声一起完蛋? 云响州的命运,真如少年英杰们所言,会由云响州人自己来决定么?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云若盖在空中亘古不动,那么人们迟早会忘却头顶还有一片蔚蓝的天。毕竟穿过天幕之后的灿烂风景,早已消弭于人类漫长斗争的历史记载之中了。 宇和宙,夜心王想要揭示的真相。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 合上书本,杨御成沉思半刻,缓缓抬头望向窗外乌云,还有那正在逐渐扩大的逆星落。 我只知道… 风,要来了。 第三百二十二章 悄生念 杀人之前应该想些什么呢? 深呼吸…无论如何转移注意力都不过是自我欺骗而已。临阵之时放开复杂的心绪,将一切交给源自体内每一颗细胞的感知共鸣。 无限扩大,迅捷而凶狠。 这就是野兽的活法,野兽的战斗。 睁开双眼,天光忽现。是魏韶颜,她占据了我全部的视野…我终于开始领悟何为人之美,也终于明白世人为何会倾慕于此事了。 并非欲望,也不是出自本能的占有欲与破坏欲…这就是灵魂追求美好的天性,是第一位觉醒灵知的直立者留给后裔们的祝福。 亦如飞舞而过的纯白花瓣。 “御成。”与杨御成对坐在暗巷之中的魏韶颜轻轻开口,尽管在强装镇定,但她颤抖的指尖还是暴露了心中的恐惧。 “碧辉堂一家”被安置在先前的豪华宅院中,由苏镇之的亲信层层把守,既是要员也是人质。吴朦与王觅幡也确实随了他的心意,抱着阿闪在屋内乖乖坐好,不问窗外风雨。 两人虽然师出名门,天赋也是五山少年弟子中的翘楚级别,但要是放在见血的场面…他们还是嫩了点,更何况孩子也需要人保护。 “现在才问这个问题,可能有点晚了…”杨御成靠墙静坐,手搭膝上呵呵一笑:“韶颜,你没杀过人?” 魏韶颜深吸一口气,缓缓摇了摇头。 “那感觉不好,很不好。”杨御成抬头望向灰白天穹:“杀戮总是被人们过度美化,逐渐演变成了一项祭仪或者演出。当热血淋头,当心脏的鼓动于你掌中渐渐消失,唯一能被证明的事情就是…倒下的那个不是你,你还活着,仅此而已。” “我一开始觉得你是个愤世嫉俗的人。”魏韶颜笑了笑,紧张的心绪随之消散许多。 “是么?也许是。”杨御成挠了挠头:“我们一路走到今天,跨越无数艰难险阻,就是为了让大家不必再打打杀杀…结果折腾来折腾去,一切似乎反而又回到了原点。我就是看不惯这点,总是有些混蛋自甘堕落…” “我不太懂…”魏韶颜低头望向自己的掌心:“只是…我想象不到你不与人战斗的样子,从我见到你的第一眼起你就是…” “我也想象不到。”杨御成咧了咧嘴:“我就是个应劫而生的耗材,安稳的日子与我无缘…故事书里不是经常会出现这种角色么?只在漫长篇章中登场一小段的工具人,没必要在意他们的身前身后,没人会记住他们。” “生活不是故事,我们存在于现实。”魏韶颜抬起头来,眼中隐有亮光:“每个人都有权力决定自己要走的路,可能…换种视角,换个环境,你就会找到属于自己的平静了呢?” 也许,只是也许。 什么才是平静呢? 我所知的只有恐惧,杨赐信亮出铁规的那一瞬间,玛蒂尔妲如影飞来的飘忽紫影,极乐坞那台倏然转向的黑洞炮口…以及…间宫忌的眼神,洛极乾的剑,陈露凝的微笑。 现在不是赌我能否压住惧意,于战阵之中左右推搡奋然冲锋的时机。论起隐秘行动与场面控制我也远远及不上坤道恶兽与赵抚兰,当然,我可以缩在后方当个大话连篇的指挥者… 但我怕得要死,只要有一个细节出错就会有无数生命因我而消亡…我害怕背负愧疚,害怕看到自己的能力不足以应对场面的那一刻。 我选的这条路是最险的路,城中防卫闸门的控制台前,也是友军们正面冲阵时的后路。敌方精锐一定会来到这里,而其中绝对会有纵横云响多年的重梦修者。 如蜉蝣撼树,如螳臂当车…我身边有孙祀元勉强挤出的精英护院,有俞朝亮派来的金牌红棍,有不满燃灯宗蛮霸行事的魔教徒众,也有渴望一战成名的正道弟子。 再过几个时辰,这些鲜活的面孔只怕大半都会无声消逝于苍莽天地之间。 也包括我。 这是条货真价实的解脱之路 “再重复一遍计划。”杨御成点了点头,转眼瞧向正在一旁磨刀霍霍的强大修者们。 “周边大道小道已经设置好陷阱与路障,赵先生也此处布下了依托城防阵法而成的杀阵。”魏韶颜简明汇报道: “联军已经收到消息,绝不会行军至此…鸣金之前,所有出现在视野中的都是敌人。我们的任务就是于此阻击试图穿越的一切活物,并保证闸门开放为友军提供受挫后撤退的路线。” “第一道防线由孙军长带领守城将士一百五十人组成,敌人在费力淌过陷阱与阵法后正是疲敝之时,你们是专业的…该怎么做不用我多说。”杨御成望向挂着拨浪城守军牌的中年大将说道: “不过就算计划得再好,你们也是顶受压力最大的第一接敌梯队…不求尽数阻截,适当放过一些棘手的漏网之鱼便可。” 孙军长利落地敬了个礼。 “第二道防线由你们,长久被掩盖于五山联盟背影之下的正道修者自行布防。我不问你们的想法和战术,只交代一件事…”杨御成又转向中年剑客为首的数十名正道修者: “五山现今有恃无恐,飞扬跋扈目空一切…但在最开始,他们也是一步一步杀出来的。越过第一道防线突刺而来的并不是人,而是你们功成名就时踩在脚下,用来垫高身子的枯骨…如何决断,如何应对,好自为之。” 正道修者抱剑施礼。 “第三道防线,无须多言,你们都是站在光芒彼端的桀骜角色…这场仗对于你们来说可能是私怨,可能是野心的延伸。但对我来说,只是漫长战役的开端罢了。”杨御成摊手望向气势汹汹的魔教徒与黑帮打手: “阴影覆盖之处有我的朋友,光明笼罩之下也有我的敌人。我的立场就是…这是座没有规则可言的大型屠宰场。除了杀戮之外,你我都没有任何理由站在这里供人观赏。” 魔教黑帮握拳点头。 “第四道防线,只有我。”杨御成摊掌握住灰白雪花:“收兵之前只要有任何敌人出现在我跟前,我就会自行判断为诸位已经被消灭殆尽,或者丧失了相应的行动能力。” 闭目,沉吟。 “当我发动,方圆五里之内,所有事物皆尽化为齑粉。黑焰灼烧会很疼,但若是黑莲炸在头顶…各位应该都不会有能做思想准备的功夫。”他长舒一口浊气,抬眼望向场中众人: “觉得自己够聪明的人,若察觉局势不对就各显神通提前离开。这本就是场集体自杀,谈不上什么纪律不纪律的。” 雪落白日升,乌云密布。 “最后一道防线是我。”魏韶颜面向众人,表情坚毅:“控制台处布有最后一道绝阵,一旦黑莲引爆或是有无法处理的敌人来到近前,我就会将其启动,封锁关口并关闭闸门。这也代表着…我们没能守住战友们的后路。” 众人肃容沉默。 “如果行动失败,我也会死在这里…连这点小阵仗都处理不了,我也没必要再往下走了。”杨御成又指向魏韶颜:“至于她…你们知道她是谁,也看得见她。比起被敌军擒获,战死沙场对她来说反而会是最好的结局。” “我们是不会出卖各位的,换句话说,我才是自认为最不可能临阵脱逃的那一个人。”狠狠拍手总结,杨御成站起身来对众人说道: “不问忠诚,不问决心…你们想要的一切就在眼前,用血来换,用手去抢!世界从今日起即将发生变革,我们是第一批登上舞台的艺者。为自己而战,诸位,然后…活着再见!” “杀!!”喊声震天,呼啸似惊涛。 杀! 杀!! 杀——————!!! 风转凛,飞雪疾,乌云压境遮天光。 “韶颜,这个给你。”待诸部各自离去就位,杨御成终于松开了一直紧握的左手。 灰雪已经化成了一片灿烂的纯白花瓣。 “这是…”魏韶颜将其接过捧在手中细细观瞧了一阵,很快便被那无限接近世间本质的无暇凄美吸引住了心神。 “这是…某位足以被称为贤者的怪家伙幼时调皮摘下的一朵小白花。”杨御成微微一笑:“同时也代表着我,当我彻底死去,半刻之内…这片花瓣也会随之消散于无形。” 魏韶颜抬起脸庞,眸中光点闪过。 “我从未把这玩意交给过其他人…你懂的,将能够追踪感应自身的力量碎片轻易送给别人真的是件挺蠢的事。”他挠了挠头: “不过这里面蕴含了些…不可思议的力量?就这么解释。遇到危险将其摧破,三分钟…世界静滞,外物不侵,足够你去到天涯海角了,前提是在它消散之前使用。” “我不是你请来的客人,这场战斗我也会…”魏韶颜握紧花瓣手贴胸口,激动踏前一步。 “我知道。”杨御成淡淡一笑,伸手为她拂开被风吹起的鬓边碎发:“我不怀疑你,我不怀疑马车上的任何一个人…这场起义是必胜的,但谁生谁死我却无法妄下定论。” 魏韶颜紧咬嘴唇,面露愁容。 “就算我死了,赵抚兰也会继续带领队伍向墟螺县挺进。你若安在,他便多留了一分助力。”杨御成闭目颔首:“你为云响州的未来而战,也为你自己而战,这就是我将它送给你的原因。” “你不会死的,我们都不会死在这里!”魏韶颜倔强地抬起了脑袋,直视着杨御成的眼睛:“一座小小的拨浪城而已,你若翻船于此,那哪还配得上天海五杰的名头?” 呵…真是个好坚强的姑娘。 “这是来自尘箓世家的金玉良言吗?”杨御成挠了两下脑门歪嘴一笑。 “啊…”魏韶颜显然没接住这句玩笑。 “我该走了,准备启阵。”转身,迈步。 “等,等一下!”魏韶颜伸手拦道。 呃…怎么了?还有啥事? 杨御成回过头来懵懂眨眼。 “御成…当一切结束,我是说所有的一切。”魏韶颜怯生生地吞了口口水,过了好半天终于鼓起了有生以来最大的勇气:“到了那个时候…你,愿意跟我一起生活吗?” 杨御成疑惑眨眼,极力琢磨了好一阵。 “你的意思是…想跟我和雪隐他们一起走么?可我还没想好之后该去哪呢…”他驻足原地,颇为苦闷地挠了挠头:“四处游荡是挺刺激的啦…不过你家里人应该也会担心的?” 魏韶颜傻了,你这人到底是有多迟钝? “呃…没事了,之后再说。”完全被误会成叛逆少女的魏韶颜尴尬一笑,僵硬地挥了挥手。 “别担心我,我可不是那种会给自己选坟头的忧虑人物。”杨御成也挥了挥手以示回应:“天师一脉都算不出我的命呢,一会见。” 魏韶颜灿烂一笑,静静注视着他稳步离去的背影,心中的小鹿仍未消停下来。 谜一样的男人,谜一样的世界。 风来州…到底是片怎样的大地呢? 无论如何,我相信他的话语。 魏韶颜轻轻摊开手掌,注视着掌心那枚流转着纯白光华的空灵花瓣。 不是因为他那玄奇诡秘的天道之力,而是因为那张虚伪笑脸之下隐藏着的某种东西。 某种…让天地为之倾倒的大志。 我也得去履行自己的职责了,关心则乱,我的担心其实都是多余的。 毕竟他可是… 肩膀一沉,少女为自己打足了气,抡开膀子向着闸门控制台的方向飞奔而去。 第四道防线坐落于已被疏散人群的拨浪城第三集市,这地界四通八达,宽广平坦,放眼望去尽是可供突击者周旋闪躲的障碍物。 重新定义防线二字。 先前布阵时,杨御成特意唤人搭手,在集市正中用桌椅架了一座颤颤巍巍的高台出来…说这玩意是防御工事,其实更像行为艺术。 足尖轻点桌面,三步跃上台顶。 换个视野,另一条路,终将找到属于我自己的平静…也许,只是也许。 咚咚咚—————— 闸关对侧远方,战鼓轰鸣奏响。先头部队已经开始与燃灯诸门正式接战了。 至少现在,我只有一条路… 不,应该是无路可走。 杨御成褪去名为笑容的伪装,神情冰冷,稳稳端坐在台顶的太师椅上望向远方。 这玩意搭起来其实没什么特殊功能,只不过是我心血来潮想在这立块靶子罢了。 靶子的唯一的作用其实就是不分敌我,无论远近,昭告聚集在周围的所有人:我在这里。 飞仙,在此。 第三百二十三章 染九城 洛极乾,雨落之剑。 世人各持己见,众口难调。偌大的天下,真正从未动摇过的共识又有几条呢? 但当他站到你面前,当你知晓他是什么人的时候…无可争议的既定事实便就此诞生了。 这男人,必将成为剑神。 像山是山,水是水,鸟儿划千峰,鱼儿跃九渊。洛极乾也许是第一个,也有可能是唯一一个能获得所有人认同的异数。 原因无他,只要你的书面分类还是“生物”,你就会拥有感知何为“强大”的本能。 这就叫共性。 那么所谓的剑神应该是什么样的呢?一剑扫过,金甲长戈如山崩,一剑扫过,天地日月齐变色?光怪陆离的特效,飘逸轻灵的飞剑,华丽的步法以及自信潇洒的笑容? 这些…洛极乾身上全都没有。 一个人,一把剑,见一人,斩一人,斩完一人再换一人。什么臻至化境,什么返璞归真…世间事哪有那么晦涩难懂? 剑是干嘛用的?砍人用的。 我拿着剑是要干嘛?砍人啊。 两分钟,小剑神用一模一样的剑路放倒了三十来号裹满重甲的肌肉棒子。全都是一剑毙命,或封喉或震碎经脉… 魔教前锋都有点委屈了,好家伙,我们跟他这好像比练剑的木桩子都要脆生不少呢。 常人战斗厮杀时多少会有些念想,诸如什么“我为啥啥啥而战”,“我绝不能在这里倒下”,或者“我要在这一战中如何如何”之类的…但洛极乾的眼中又飘荡着怎样的心绪呢? 什么都没有。 没有回忆,没有愤怒,没有恐惧,没有过去,没有未来。他的眼睛就是用来找你身上的薄弱点的,要不然用来干嘛?眼睛就是用来看东西的玻璃片,难不成还能念台词吗? 嘴呢?嘴是用来调整呼吸的。鼻子呢?常有人说能闻到恐惧的味道之类的诡异话语,所以恐惧到底是啥味的?谁能具体形容一下? 洛极乾身上的零件没有一个是装饰,也没有附带任何文学加工后的特殊功能。 他并非无情,也不是什么世间最有情。单纯就是砍人这事…它属于蓝莓山的工作内容。 这年头还有谁会带着激情去上班? 摆出箭簇阵型悍然前冲的燃灯先锋,已经快被侧翼杀出的小剑神硬生生割成俩大三角了。 砍死一个,又砍死一个,哎呀,厉害角色…挡一下,一剑穿喉,下一个。 小剑神就是这样战斗的,也就是他学的是剑而不是打螺丝,要不然天海五州的新锐工业发展估计得噌得一下快进一大步。 至于兵器呢?燃灯徒众瞧了瞧自己手中的雪亮冰冷刀锋,又看了看他那把破破烂烂,切个菜估计都费劲的大铁片子。 没法打了,再让他这么砍瓜切菜下去那这仗真的就不用打了…就算人数够他塞牙缝,士气也遭不住这么着愣耗啊。 终于,小剑神遇到对手了。 “仁虎集会左副使,“薪行冲竹”景胜彪…特来领教!”飞身跃来的粗豪壮汉不同于周围的战阵重兵,全身上下未着半面甲片,手中一把攀满铜锈的长柄锤熠熠生辉,霸气非凡。 不着甲是高手的自信。他景胜彪起于微末,一路拼杀至如今重梦之境,如此英豪岂会畏惧当身捅来的锋利刀刃? “呵,早闻蓝莓山的剑是天下第一,今日一见果真俊逸非凡,倒是叫我好生心痒。”景胜彪扭了扭脖子,浑身骨骼咔啪作响:“然,境界有别,我不喜做那欺负后辈的下流事…不如这场厮杀我让你三招,或者你就此收剑离去?” 他倒不怕打不过小剑神,就是怕真给这小子打坏了,对面那人送外号“天下第一”的师父追究起来可就坏了菜了。 小剑神摇了摇头。 不用了,你已经没有下一章了。 “哦?当真是自古英雄出…”哇啦哇啦招呼了老半天,手下的诸多士兵都已经和起义军捉对厮杀起来了,景胜彪终于念完了自己的台词。 小剑神就那么站在原地安静地听着。 “呃…那个…”景胜彪扛起长柄锤,握拳于面前干咳了两声:“我说完了,来…” 洛极乾淡淡点头,反手秉剑迈步前行。 关于这位外冷内冷的白衣帅哥,其实还有一条世人所不知晓的秘密,那就是… 他的性格真的是超级好。 赤与紫,来自海外的别样风情…新世代桑原帮彼此之间的关系很不明了。三轮纱夜对于间宫忌来说是什么人?新井咲华又对红眼小子怀抱着怎样的情愫?魍魉现在在干啥呢? 谜团,谜团,这群怪人一个个的都太有个性了。语言和文化传承是一方面,生养的环境不同也赋予了他们与五州人截然不同的奇异光环…换句话说,脑回路不在一条线上。 但也无所谓了,能用就行,好用就行。杨御…啊不,雇主罗明志给了两人一项几乎不可能完成的自杀级任务,而现在,两名打从出生开始就一直在做任务的专业人士已经到位了。 天纵塔,扩大传音范围的特殊建筑,战场信息输送的命脉节点。 当然了,他们不是来搞恐怖袭击,也不是来压制战略地点的。武士和忍者本质上都是特化形的职业保镖,既然是保镖,主动出击干掉威胁雇主生命的敌人也是理所应当的。 站在塔顶吹风那哥们,也是先前在观霞山中架大狙挑衅袭天枪的混不吝。看到他头上标的那个“零斜杠一”了没? 任务目标。 此人灰裘长鬓,不惑之年已入重梦,虽然不是幕主但也差不到哪去。 雨落须蓝会第四分舵,薛大先生的副手吕子商。他是个狠人,也是被红眼小子绕圈干掉的须蓝刺客们的直系领导。 新仇旧怨,工作积压,一起算总帐。 “想不到你还真敢跑来…” “よく待ってくれたな…” 凛风骤停,空气凝滞。三人六目尴尬对视,语言不统一还真挺难办的。 听不懂啊!你想说啥? 哎…直接抄家伙,反正大伙都清楚自己是来干嘛的,根本用不着先码一大长串废话。 赤眸辉耀,紫衫迷离。 吕子商冷笑一声,扬起特意在大夏天穿出门的帅气裘衣,腰间长枪闪清冷。 打子弹的那种长枪。 苏乘跟苏镇之这对冤家叔侄便不用多聊了,鸿鹄集会的内部割裂已然人尽皆知。但他俩之间其实还是有戏可看的,开盘!开的就是赌最后活下来的那个会是哪一方。 无论此处江湖风雨将刮向何方,杨御成已经用几句弥天大谎彻底压死了胜利的天秤。 鸿鹄集会不会于起义过程中出手,哪边衰弱他才会去打哪边…也真有意思,你这样的墙头草也好意思自负鸿鹄之名么? 那么插芊七子之六,苏乘苏师兄呢?他与那传说中的白羽凤凰又有几分相似呢? 就连杨御成都摸不清楚他到底还有几重身份,打着几份零工。不过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他追寻的是飞仙的道,是他自己的道。 一心向道之人总是充满魅力。 鸿鹄集会正式破裂,清清楚楚地划成了两个彻底对立的派别。那切口规整得仿佛碎片本就是一个独立的整体,也许这也是苏镇之会狗急跳墙鬼迷心窍的原因之一。 一旦失去了鸿鹄集会的大部分支持,他就将面临魔教内部的全力清算。苏知礼可是明王蒙世国的结义兄弟,而且他亲哥苏知仁也活得好好的呢…要不然苏镇之干嘛跑来跟燃灯宗混? 不过,还有补救的可能…侄儿啊,你或是受我操控,或是本就有意亲手屠戮了自己的父亲,这终归是项抹不去的深重罪孽。 罪,是得偿还的。 只要你安心去与父亲团聚,我有一万种办法重新收拢鸿鹄集会…再者说,此刻的我已经攀上了一条更大的船。这云响一地的小小堂会,有又何妨?舍去又何妨? 我不介意大义灭亲,但先礼后兵是我这个人的办事原则,再说了,我也是长辈呢。 “乘儿,何至如此呢?”苏镇之痛心疾首地高呼了一声,双方在内城军械库中伏于掩体后方紧张对视,表情方面倒是不用费劲去演了。 “要不你先来一段,我歇会?”苏乘打了个呵欠:“我从上个月开始就没睡过几天好觉,这几天又在忙里忙外处理家务事…” “哼哼…你也长大了,时间过得可真快啊。”苏镇之讪笑一声也懒得再装了。军械库里全是自己人,知根知底,何须去做那无用功呢? “我认识一位很有趣的师弟,他总是摆出一副嫌麻烦的样子…之前我不理解,现在倒是有点明白了。”苏乘疲惫叹气:“你们这群自说自话的家伙真的很无趣。” “苏乘,你我血脉相连,鸿鹄集会也是一家弟兄…”苏镇之闭目吸气发出最后通牒:“我有条门路,宽到足以让我们忽略眼前的一切恩怨情仇。我只问一遍,要不要谈判?” 啧啧,哎呀,这个嘛… “先开打,打完再谈,边打边谈也行。”苏乘拎起佩剑,十分无奈地挠了挠脸。 要不要告诉他,那条宽到没边的“门路”就是我和有趣的师弟给他铺出来的啊… 黄粱一梦,真的醒不过来吗? 最后再来聊聊天师一脉。 赵抚兰也是个异数,丑是他的代名词。但此子打扮齐整羽扇纶巾的模样乍眼一看还真能跟“风流”二字扯上不少干系。 最奇怪的是,他跟小剑神并肩立于一处时并不会给人带来某种强烈的对比感,气质这东西真的很难说清楚…怎么看怎么难看,但混熟了之后却是怎么看怎么喜欢。 天师一脉相对来说不善武行,当然这话只能对应弟子。真到老天师陈惜命那个级别,文与武其实就没什么区别了。 赵抚兰在里面其实也尴尬的很,论文道,他只花了不到一个月就把门内的所有技术全都学了个通透。论武道,这家伙真发起飙来乱甩大招,还真不一定会弱杨御成分毫。 但是呢?所以呢?然后呢? 看似无所不能,其实什么都做不到…他改变不了这世间污浊,改变不了人心险恶,甚至连根植在自己内心深层的棘刺都拔不出来。 人分两面,但他无论里外都是一致的。 戴上铁面具,这位白衣文士就不再是天师一脉的那个恶面相师赵老六了。 覆面夜叉…全遮脸的面具可看不出底下的美丑真容,夜叉之名又是从何而来的呢? 文夫子既非将才也不是帅才,事先布置面面俱到,剩下的就交给各位统领临阵指挥了。他不是大将,不是军师,不是尖兵,也不是后援…夜叉就是夜叉,岂能以常理论之? 那边打得热闹,这边反倒无事可做,那便偷得浮生半日闲。 早已不是当年矮小身材的铁面具哼着小曲甩着掌中铜钱,晃晃悠悠绕过高墙下方无比激烈的交战现场,逛到了城防螺钻炮跟前。 他当然不是跑来破坏或者掌控巨炮的,这玩意虽然确实能转向城内,但问题就是…里头根本就没装专用的螺钻炮弹啊。 威慑威慑,样子货罢了。 “名不虚传!”坐于巨炮跟前的秃顶老者嘬着呲了花的毛笔尖,腿架泛黄画卷,头都没抬就张口大声赞叹了一句。 燃灯宗重睛集会会长,刘织田。此人少时跟随乡间有名的绘师四处替富贵人家画像练得一手云北丹青,机缘巧合入了修行门道起先也是以制符为主业…数十载漂泊归返,他又重新拾起旧日的生计把式,抄起纸卷画了起了画。 只不过,他年轻时画画要钱,脑袋秃了之后画画要命。每个重梦都有自己独一无二的手艺,而他只要给人画完像再用笔一划…汹涌灵力轰然而出,就算是稳固的虚想修者在百里之内也会被震得三天走不动道。 那年,他也在集辛县,小怪物的同伴近半丧命于此人之手。再到此刻,他膝上的泛黄绘卷已经填满大半页密密麻麻的着甲小人了。 “不说话?”刘织田闭起一只眼睛,探出笔杆量了量城下的远近比例:“也是,你小时候就不太爱说话…还是这面具会封口呢?” 赵抚兰收起铜钱,背手迈着缓慢的步子停在了画师十步远的位置。他转头眺望了一番拨浪绝境,接着从腰间抽出了一页薄纸。 “哦?你也开始玩这套了?”刘织田终于起了点兴趣:“不对,哦,现场画符啊?” 看着那铁面男子开始捧纸下笔,每颗字似乎都要耗上不少力气,刘织田无奈地摇了摇头:“你走,你是天师最喜爱的徒弟。我可不愿夺人心头之好,一把年纪了还徒添骂名。” 覆面夜叉哪有功夫管他? 聚精会神,写写画画… 刘织田深深叹气,小心收起绘卷,悠悠站起身来也从怀中掏出张稿纸。 这年头的孩子怎么一个比一个拧呢? 第三百二十四章 乱挥毫 符箓阵道,术士法师之间的单挑决斗其实都挺无聊的。大致画面就是俩人跟远程双人舞一般进进退退,各寻最佳点位,你下的符我能发现自然就不会碰,我布的阵你懂行自然也不会踩。 这世上没有什么绝对躲不开的攻击,哪怕是命中率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的传奇法器,将几率暴力分摊到整个天海五州,那至少也得有上百万号人有可能将其闪过。 符箓也是同理,什么锁心追命钉脑门…真要跟他们吹得似的那么神,天下早就太平了。 故此,赵抚兰与刘织田在城墙上对峙许久,鞋跟蹭地脚尖平移都划出去了好几百米的总路程,愣是没人出手攻击。 这些文道活计有一个优点与缺点并存的特性,那就是这项技术本身并不看使用者的修为。就算你从未修行过,只要对世界足够敏感并拥有相应的丰厚理论知识,那么就算是搬个百来斤都费劲的普通人一样可以单掌翻天地。 当然了,修者的反应与体能,包括各方面的抗压能力和意志力都更加强大。 普通人是躲不开子弹的,但对杨御成这类人来说,那玩意只是会咬人的小蜜蜂。当然,迎面飞来颗炮弹的话… 赵抚兰不是没有修行天赋,也不是被诸多学识分散了心神。他纯粹就是懒,不过这似乎也是检验一人真正天才与否的唯一标准,毕竟不努力就走不出来的“天才”早就泯然众人了。 李织田其实对他也挺感兴趣的,天纵英才这评价放到当下版本基本就跟“初出茅庐”四字差不了多少。没点卓绝天赋的人都不敢出来混,但能被评为有大才能的家伙可就寥寥无几了。 除了那些前事隐晦,人尽皆知时早已大成的天降神兵,始于微末却为世人以“大才”称道的不过就是当年的天海五杰…结果也证明了,风闻可不是毫无道理就能悄然生出的。 换句话讲,你一个沉浮还真能弄死我堂堂重梦不成?搞死了,我爽了,这世间确实有奇迹。搞不死,我还是爽,什么狗屁大才… 生死不过朝夕露,求道才是真上真。世间纷扰若几何,我自岿然立乾坤! 李织田不动了,拎着画卷撸着胡子,心中早已将可能会发生的任何场面算好锁死,就等着对面那位小天师亮出他的惊天一击了。 来,来,让我看看。你不是真正的天才吗?你不是有仇要跟我报吗?含恨而发的夜叉之威到底会有多强? 我虽无缘,也无力与陈惜命较技,但从你身上参悟二三倒还是绰绰有余的…既入文道一途,谁又不想去看看那绝顶之上的风景呢? 来,快来,我已经等好了。 沙沙沙,沙沙沙… 不谈这边李织田兴奋得双眼圆睁,青筋爆突,呼吸都比平日重了三倍。覆面夜叉见对方站定点位之后也懒得再跟着动了,继续捧纸提笔写起了先前的东西。 沙沙沙,沙沙沙… 李织田似乎注意到了自己的表情有些狰狞,长抒压掌三息之后,重新回到了初登场时那副云淡风轻的高人模样。 沙沙沙,沙沙沙… 赵抚兰继续写,李织田继续拈须。 沙沙…不是,这也写太久了?何等恐怖的开天神符,才会需要一位拥有凌空画符之能的文道高手这般倾注心神劳力? 沙沙沙…李织田有点心慌了,难不成…他在搞的玩意不是符箓么?那能是什么? 天师一脉,不可不防…文斗一事拼的就是定力与谨慎,还有对世间万物的理解。 沙沙沙…唧。 对峙的俩人都愣了,李织田这辈子用过的墨水都够填满一座人工湖的了,他自然能看出对方刚才不小心在纸上甩了个墨点出来。 唔…铁面具下的丑脸皱了皱眉头。 哗啦哗啦,信纸被覆面夜叉揉成一团随手一丢,艺术家都有强迫症,创作半途就已经出现瑕疵的作品自然不是他们能接受得了的。 在李织田惊愕的眼神之中,他又从胸口抽出了第二张信纸重新涂写了起来。 当然,之前写过的内容在脑子里已经有数了,所以这回的前期进程会快上许多。 “你…!”李织田伸手一指。 “?”铁面具懵懂抬头。 啥事? “……”李织田愣了一会,最终还是颇为无奈地摆了摆手,示意他继续忙手头的活计。 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 娘的,这小子写到惊艳处还会偷偷咂巴两下嘴,他到底是在整什么玩意啊? 李织田凝神观瞧,却无法从透纸墨影与笔杆动向判断出对方落笔的文路…呵,原来如此,表面装出怪异行为,实际上不就是为了使我放松警惕从而施展大计策么? 心机好深沉的小子,果然自古英雄出少年,他应该已经在暗中布阵了…甚至有可能,阵基符壁已经构筑完全,就在等着发动了。 左探腿,无异样,右踮脚,灵气流动依旧。天上乌云飘雪,地上打打杀杀,裸钻重炮闪着凛冽冷光,风声萧萧。 李织田皱起了眉头,我虽不敢自称聪明绝顶,但好歹也走了这么多的路…天地间竟然会有我都发现不了端倪的阵法跟符箓么? 不行,不能任他再拖下去了! “起!飞凫!!”李织田大笔一挥,凌空成符。水墨烽烟挥毫起,半粒丹砂舞长龙…哦,飘出来的是好几百只神骏非凡的…大鸭子。 莫看这些水墨鸭鸭长得可爱,真要轰在人身上那可比炮弹直击差不了多少。而且不同于生硬的铁制兵器,此物原为符,是拟型之后纯净能量体,可在成型与墨线之间随意切换,自动追踪自选时机引爆,端得上是… 没事了,什么都不是。 正要打开墨盒蘸笔的覆面夜叉抬头开了一眼气势汹汹的飞凫黑雨,随手将笔尖举起朝向半空。左一点,右一画,中间转个圈…冲锋鸭鸭一只都没能幸免,全都被当场点爆成了片片黑雾。 笔尖空走,无心借墨。 灵符破散重归本象,覆面夜叉挥笔一蘸,漫天黑雨凝笔尖,倒是省了三文墨钱。 虽然没那么惊,但李织田还是惊了。这飞凫走画可是自己的成名绝技,饶是各集会的诸位会长对上此招也会感到麻烦不小。 破招我能忍,闪掉挡掉我都能忍,哪怕是反手来道更强的大符将我连人带鸭全部冲烂都在我的心理接受范围之内。 可这…被他给收了?轻轻松松地就被点化收掉了?而且不要符,只要墨…? 沙沙沙,覆面夜叉又开始写了起来,看样子是完全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几年前,此子有这般厉害吗?难不成…难不成此时他的符箓造诣当真在我之上!?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沙沙沙…白衣铁面,写写画画安静如初。 我不能接受。 李织田跨前一步,面容肃穆,重梦威势滔天起,乌云之上竟有墨迹拂过。 我不能接受。 再跨一步,画卷展,山河星空图。 我不能接受。 铁面具看都没看他一眼,仿佛陡然吹起的强风与滚滚涌来的威压均为虚无,仿佛…世间根本就不存在李织田这号人物。 “自我成为重睛集会之长,这一招倒是好久都没用过了。”李织田潇洒一笑,绘卷浮空而起,天地倏然变色。 连他头顶的地中海似乎都明亮了许多。 万五江山跃纸上,乱挥毫。 死,你…给我死!! 第三百二十五章 跨血焰 须蓝会的雏型初创于七十年前雨落叛乱刚刚平息之际,起先只是些战争遗孤自发组织,靠着在工会中接受各项委托维持生计。 须蓝,说的自然就是蓝胡子维克托,此人倒也是位顶天立地的英雄人物。他本是隶属于雷行皇室雨落军部的一名小小哨兵,却硬生生靠着天赋与武勇搏得了无上功勋。 从开战到结束的十二年间,维克托单兵阵斩敌将四十有五,破坏据点十七个,夺下两面大帅军旗。作为实打实的战争英雄,维克托在退役后并没有选择入朝仕官,而是带着奖赏回到了自己的家乡准备隐居一生。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碰上了那群混身脏兮兮,天天替人擦皮鞋捉老鼠,只为一口芋头填肚的孩子们…是出于慈悲还是另有隐情呢?维克托收养了三十二名无家可归的孩子,教给他们生存的技能与战斗的方法,却只以教父自居。 有人觉得他是在秘密培植自己的亲信势力,所图甚大。有人觉得他是在战争中看清了世间残酷,决心归隐余生赎罪…还有人说他是跟当时新兴起来的光耀教会搭上了关系,而那些孩子则是用以执行宗教仪式的祭品。 无论如何,维克托就是维克托,战场上的精锐修者都揣摩不透他的心思,更何况俗世纷扰?三十二个孩子不论发色,不论瞳孔,不论高矮胖瘦全都健健康康地长大成人,并在雨落州战后重建的过程中大放异彩。 但就像大多曲折的故事一样,纵横一生的维克托最后也没能得到善终。 以当时的雷行皇室为首,联合远渡而来的菩提教,势头正盛的光耀教会还有尚未成名的少年天才血鹿翁发动了一场针对个人的谋杀…目标自然就是旧伤在身的蓝胡子。 利益,秘密,抑或是仇恨?无人知晓维克托到底冒了什么天下之大不韪。 摧枯拉朽,家破人亡。三十二名曾经的孩子只剩下了十五人,与他们一同反抗联合组织的本地势力也遭到血洗…刚刚浮现一丝盎然生机的雨落州自此又被笼罩在了无尽的阴云之下。 有学者分析,雷行皇室此举是为了压制削弱三教基石之一的主上教会,而蓝胡子只是被他们预想为第一个可以用来拿捏示威的软柿子。 少时狩猎,为救同伴独战群狼,沙场鏖战十二载,斩强敌无数。归隐二十三年,无名无份却得子孙满堂…最后三天,他依然是最初那个搭手一箭就能射中山鸡的好猎手,也是位值得尊敬,引无数豪杰甘愿为其付出生命的好战友。 十五遗孤从此销声匿迹,雷行皇室进军压制接壤两郡,无声且迅速的隐形战争悄然结束。哭号会被永无止尽的暴雨掩盖,伤痛也会随泥沼一同沉入大地,不复天光。 又过了两年,七个褪去颊上稚嫩的年轻人走出密林,以一位黑发女子为首创立了须蓝会。 他们来到一间小酒馆简单喝了两杯,转头就于月夜之下刺杀了雨落亲王。 叛乱,复仇,立威,或者别的什么。想怎么称呼这场行动都可以…不过呢,他们内部倒是对这页传奇首篇有个官方称呼。 第一笔生意。 往后四十余年,没有任何一个被派驻到雨落州的皇室成员能活过一百三十四天…那是蓝胡子与雨中遗孤们反抗联军的总计时常。 而那名被奉为会首的黑发女子,则在十数年星烁之战的最高潮,与当时被认为是最有可能一统天下的新任菩提教主同归于尽。 须蓝会从此再无教父,再无会首,只余那一位位纵横天下的冰冷幕主。 赤目与青瞳,赤青宿怨… 爱恨情仇都由时势铸造,当小黑猫趴在大白狼头顶打饱嗝的时候,狂舞于悠悠浊世,追求着虚妄终点的英雄豪杰们才会显得无比愚蠢。 现在,这份恨与怨仍将延续下去。 尽管它并不是最初那群人的本意。 命运并非陡然现身于面前的耀眼奇迹,它是一位无声的低语者…它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在最关键的时候告诉你该如何选择罢了。 就如此刻,浑身是血的间宫忌抓起了那枚余温尚存的弹壳,这…就是命运。 须蓝副手吕子商在短短半个时辰内一共用了十一把枪,打了两千零九十二发子弹,掷出榴弹油壶各十五枚,飞刀十三柄…底层刺客连好点的枪都配不起,他老人家倒是轻轻松松就打出去四百多两闪亮亮的零花钱。 不过执意用枪的倔脾气也害他吃到了不小的苦头,那赤目武者的破天一刀竟连身为重梦的他都突破不得。而紫衣女忍行踪诡秘,有些时候攻击与位置竟然还会产生将近两秒的误差。 身中三刀,脖子正中被划出一道浅浅血痕,左手让自家的制式霰弹枪贴身一喷轰得骨头都挂在了外面。不过这样也好,这样才叫战斗,这才是身为五州修者该看到的风景。 我赢了,就算天赋再高能力再诡异,沉浮终归是战胜不了重梦的。 吕子商将衣袖撕下缠于残破的手臂上,整个人体态形若虎豹,紧紧缩在建筑残骸群落的视野死角之中。间宫忌的眼神再好也没法透视,也没法看到自己面前一百八十度以外的地方。 更何况天纵塔周边已经被三人摧残得烟尘四散,灵气乱流东一块西一块…准确来说这场破坏是忌和咲华这对桑原异能组搞出来的,吕子商不过是打了几千个弹孔,添了两把火。 沉浮与重梦最大的差距就在于感知力,其次才是攻防体质。你还在远处索敌呢,人家已经嗑着瓜子瞅了你半个小时了…桑原保镖队并非胡乱下手拆迁,而是在战斗过程中有意识地阉割双方的判断能力,以此谋求胜机。 力量与速度,技巧与意志均不及敌手半分。但胜在配合默契,也胜在地利。 天纵塔之下正是地脉行进的节点之一,如今逆星落发动,打着滚拧着结的地脉只需要浅浅一戳便能轻易造成小型爆破。 忌在桑原狩猎妖魔时经常会撞上不可力敌的强大个体,利用天然陷阱与环境优势便成了他的必修课。虽然他没有杨御成那种一炮炸一城的狠劲,但在无人空巷中欺负欺负大地经脉还是不会让他产生什么心理负担的。 修行一途因人而异,有的重梦让两列飞驰的火车对撞一下都毫发无损,有的出门遛弯摔一跤都可能当场歇菜。 很显然,吕子商是个对自己的速度与技巧十分有自信的中距离牵制者。他的敌人大多都是飞来的枪林弹雨,那玩意可不是健上几十年身就能全部扛住的。 就算你的皮肉坚硬如铁…万一子弹好巧不巧飞进你的鼻孔里了呢? 沉浮绝无可能在近距离下的瞬时反应战中胜过重梦,拉到中距离的话人家的子弹可还没打完,远距离的话…首先,他俩是来杀人的,再者,这二位像能打远程的角色吗? 还有第三,间宫忌已经逃不掉了。 最后一次极限交锋中,他误判吕子商开枪打出的子弹类型,砍爆了擦边而来的圆头破片弹…威力没多大,但作为干扰已经足够了。 两人大乱阵脚,银弹穿过新井咲华的脑门飙出一捧红白鲜花…间宫忌从未问过,但他心中其实挺好奇的,你们忍者搞那什么“替身术”的时候为啥变出来的都是段木头? 咲华遁入了被忍宗称为“无名奈落”的神秘领域,虽不知这障眼法到底对吕子商起没起作用,不过将自己作为诱饵,从而执行“老战术”的前瞻布置已经切实完成了。 缺了纱夜,这法子还能成得了么? 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一路披荆斩棘踉跄行来,从未思考过任何艰深的事情。 杨御成,那个似乎了解一切,却又漠视一切的神秘男人。当我闭目,当那肩扛宝旗的身影背后逐渐浮现出黑白天地,我… 恐惧,这就是我一直不愿面对的东西。 什么桑原的门面,什么便利的身份。什么英杰斗争诸王争霸,什么与我本源相同的赤目残龙…我想做的只是带回纱夜,和大家一起回到…回到过去那段无忧无虑的日子里。 已经不可能了,破碎的镜子绝无可能重新补全,但是…我还是得继续走下去。 跨过血与焰,纱夜就在前方。 间宫忌不再搭理左腿膝盖上被子弹洞穿的喷血伤口,腰间打刀也早已不见了踪影。只见他面容一肃,双眸红光乍现,口中似乎默念了某人的名字…接着,他抛出了那枚不知从何处滚落到了自己身边的金属弹壳。 光的反射,目光的反射,须蓝刺客一定会看向莫名飞起的弹壳…那个瞬间我就能通过反射的倒影确定他所在的位置,只不过… 他会在更之前就发现我。 金属如镜,倒映出残骸后方吕子商那略显疑惑的表情,接着…染上红芒。 间宫忌闪身离开掩体,发起最后的冲锋。 “以自己为诱饵,很低级的战术啊。”吕子商抽出腰间那把自己最为信赖的长枪,虽然左手受损导致无法拉栓,不过里面应该还有三颗子弹…就算是误判,那也至少有一颗。 足够了,在潜伏于阴影之中的小小忍者暴起发难之前,剩下的时间已经足够杀他三次有余了…尽管环境混乱,但一对一的情况下沉浮绝无可能切入我周遭五尺之内。 赢了,我从未想过自己在对上境界低如蝼蚁的敌人时会这般兴奋。 这就是我想要的战斗,这就是命运指引我前来云响州的理由。不再是暗杀,不再有精密布置的计划,只有热血与疯狂… “これが我が生き様だ——————!!”长啸一声,忌将弹仓中的最后一颗霰弹拉栓上膛,向着吕子商猛冲而来。 掷出的弹壳划空斜落,撞在突起的岩壁尖角上又清脆一响高高弹起。 “真可惜…直到最后,我也没听明白你到底在说些什么。”吕子商并未拉开距离,而是直接翻身跃上建筑残骸,举枪瞄准了间宫忌的眼睛。 三十米,二十米,十米… 两人都能清晰看到对方面上血污的纹路,以及眼中的狂热与渴望。 同时扣下扳机。 砰—————— 霰弹出膛,如雨钢珠拍打飞来,而那披头散发的红眼武者已经冲到了自己近前三米处。 吕子商身影虚晃,不断变化诡异步法轻松扭过密密麻麻的钢铁飞弹,脸上的表情与其说是震惊,倒不如说是释然。 竟然…卡壳了。 甩掉未能成功击发的爱枪,吕子商足尖一蹬身影似箭,当空劈出一记堪称完美的弯月手刀。 至于间宫忌,他手里多了把金光小弩。 嗖…符箭似飞鸢,血焰映孤鸾。 吕子商撤手回防,两掌虚握成半圆架于脖颈跟前,强行挤出了一道高浓度灵场。 符箭破空,没带着什么永不断绝的希望,也没带着什么愤怒的呐喊…它就是一支由灵力汇成的符文弩箭,要做的事情只有一件。 透。 箭尖穿透尚未完全闭合的灵力障壁,携冲势嵌入雨落刺客脖颈正中。 可惜…吕子商被突如其来的尖锐痛感刺得皱了下眉头,不知为何心中反感到有些遗憾。 符箭的仅有箭尖没入,其威力并不足以当场将自己毙命,他掏的若是把手枪… 可惜啊,可惜…嗯? 拥有重梦境界的平衡感,吕子商又怎么可能出现落地失误呢?但事实就是他在捂着脖颈斜斜落下触地的一瞬间,确实滑了一跤。 他踩到什么东西了? 弹壳,枪战现场会有弹壳不是很正常的事吗?至于这一枚到底是不是间宫忌先前扔出的…也许就连他本人都不会知晓。 接下来的画面将是吕子商颜面着地,弩箭直接被冲力顶穿整条脖子…骗你们的,之前出门遛弯那个也是骗你们的,重梦根本就不会摔跤。 吕子商仅仅只是打了个趔趄。 仅此而已。 但这作为破绽,已经足够他死上三回的了。 “天诛…!”冥底飞来,新井咲华身上身只剩下了贴身的防刺薄甲。天昏地暗,这姑娘也不知道是不是对谁都这样,开了解脱不动刀子,总之先得拽个什么东西才算过瘾。 这回扽什么呢?让我瞅瞅哈… 吕子商脖子上那根箭杆就挺不错的。 他最后看到的景色,是一抹丝毫不劣于间宫忌的冰冷双眸,还有漫天飘零的艳红花瓣… 苦笑,沉眠。 命运,满足了所有人的渴望。 dowfkp = \"d2zg93l9ua2v5z9jdxoikrrqwnwr3vjstdb1lyslnnr3nqzvxn2r0vuh0vjooth5r1b3zthawxbkdj1k3zpbznpd1fysjzpdfvfuun01edks4vwfrrhavs29hwnf1uupndkhewvlpnflqwvhnhrkuurivfy4nqwjz4sy9vytl4a1hirjz6czn3iiwgtyzji3oteyyk=\"; 第三百二十六章 鸿鹄志 一记辨青腿,一记折柳掌。飘逸若仙姿的苏乘与周遭那群,抬手即见血的暴躁魔教徒显得格格不入,但每招每式却都点得恰到好处。 插芊七子,或剑心通明,或拳脚无双,或步法绝尘。但这些词却都很难拿来概括苏乘本人,因为…他是个全才。 若杨御成不出走风来,若赵抚兰不回返云响,苏乘便是这些年来全州最天才的少年英杰…即使是现在这个年纪,他也已经到了需要在行走江湖时隐藏实力的地步了。 洛极乾,陈露凝,时月昙这群十来岁踏虚想的怪物那可都是天下核心的掌中肉,每天躺着不动都能升级。那么…同样是在二十之前就踏入虚想境界的苏乘呢?他该怎么解释? 天赋加上努力,还有不可或缺的名师指导…尽管事实的确如此,但说出去谁信? 身份越多,认识的人牵扯的事就越少越好。他这种人是不会有朋友的,间谍当久了,就连他自己都快要不认识自己了。 当…长剑出鞘,苏乘轻松架住劈向战友的沉重戟刃,反手于对方前颈抹出一道血痕。 这个人,在我跟父亲吵架后被关禁闭时,偷偷给我送过零食。 他望着缓缓倒下的鸿鹄集会成员,脸上没有一丝哀恸,心中想法也无人能够知晓。 再一剑,大山清剑…又一人双腿齐膝而断,被顶上前来的集会修者乱刀戳死。 这个人,那年我在山上乱跑摔破了腿,是他背着我下山的。 闭目,睁眼,凶光闪烁。 三十年前贺谏,二十年后苏乘。 有风,有杀意…此处又跟山中的修炼场有什么区别呢?人又为何要修行。 插芊步起,苏乘偏头闪过苏镇之暴起递来的金铸短矛,翻飞回敬一剑,剑尖直指对方瞳孔正中呼啸点去,势若千山飞鸟。 三闻归鹰剑。 苏镇之这人虽然权谋玩得一般般,但修行方面可不比同辈人物差上半点。只听他狞笑一声不闪不避,竟然将手指捏成钳状夹向剑脊,意在破了五式之中最重要的“剑”。 苏乘冷冷一瞥眉。 你想要那便给你,只不过…我也正准备跟你换些东西过来呢。 全然不顾父亲赠予的宝剑损毁,苏乘一转剑路直削苏镇之探来的指尖。见雷声而不见雷影,宵小肃之…鼓峰惊蛰剑。 苏镇之眉头一皱,似乎在转瞬之间权衡了一番指头和剑哪个更值钱。电光石火,金矛上弹,苏乘的剑被矛尖震得高高翘起,迸发出的力道只削掉了苏镇之的头巾一角。 顺势而起惹火星,苏乘并未强扭角度再次下劈,而是随着陡然抬升的灵力气流将剑在空中画了个半圆,最终嵌入脚下砖地。 御成若在就好了,这些剑法在实战中使出来的时候可跟对练状态下完全…哎,我在想什么呢,这可是正在打仗呢,生死搏杀啊… 山风撩地火,插芊步。 剑光拖着炽烈火花随苏乘一同猛然前冲,苏镇之刚刚摆好架势准备硬接下这沉重一击,却见自己的好侄儿突然足尖飘忽,飞踏散去踪影。 插芊步…苏镇之眯起眼睛,转瞬间将灵觉感知扩散到了极限。 左,右,上,下?他是右手正持拖剑而走,无论在何方现身都该是以正向袭来…我的矛也是握在右手的,那么也就是说… 他要么出现在左边,要么从后方突来,不会再有第三种可能。此子天赋卓绝又有贺谏指导,自然知晓从八方不相触的上空落下袭击重梦修者无异于自寻死路。 后背呢?呵呵,开什么玩笑。普天之下能于对阵正中轻取我苏某人后背者…啧,虽然也不少,但你苏乘在其中绝对排不上号! 无他,年轻耳。 左侧倾角九十五度,起步七尺之内,来,我的好侄儿…既然你想在此做个了断。 嗯…怎么还不出来? 苏镇之立在原地,全神贯注摆开架势等了老半天。正当疑惑之际,忽闻军械库内不远处的混战之所有惨叫响起。 是苏乘,插芊步极速迁跃,裹挟地火威势呼哧一下将某位集会会员的脑袋竖着劈成了两半。有人前来搭手,又被他一剑荡开再补一掌…厉华彩三宗主修的功法截然不同,插芊山也不是靠单一功法闻名的特化宗门。 硬要说的话,插芊山中人的战斗风格就像是山风拂过,柳枝拍打岩壁…并无章法算计,但一切又都早有定数,自成体系。 非精非猛非奇非玄,非剑非戟非斧非杖。修行三闻所为的就是因地制宜,因势导利…这话说着简单,但实际上百年来真正能将其做到极致的也只有上代飞仙与现任山主两人而已。 大山主的威名可不是江湖中人尊老爱幼,给他面子才得以立起的。 三十年间刨开那些离谱到极致的妖魔鬼怪,插芊山贺谏此人乃是实打实的云响第一。更有传闻,这位性格古怪,狗都嫌弃的银鬓老者,其实就是世间最接近双源的那名凡人。 还有人说,苏乘有贺谏之风。 贺谏和苏乘…他们有着截然不同的出身与经历,就连打基础时所学的功夫都不尽相同。但在后世记录中,两人的身影总会于书文纸页间产生微妙的重合。 江湖风闻,故事传说都是由人亲手书写的。同时见过前后两代插芊山主的江湖客不少,但一生中与两人交过手,还能活着讲故事的幸运儿…有倒是有,可他们都不怎么爱聊天。 不过呢,大家对“插芊贺苏”出手战斗时的评价却相当一致。飘逸非凡,诡秘如神,换句话说…这俩孙子打起架来可都不讲规矩。 插芊步穿梭声似莺啼,短短四下灵气震荡便有六人躺倒在地再无声息。哎呀,故事里不是常有那种一颗子弹连杀两人的桥段吗?不要跟我追问内中原理啦。 苏乘目闪寒雪,心斩旧情,一步一步摧残着胸中涌现自少时的温馨回忆…顺带着砍死几个不长眼的跟错了主子的不知好歹的老糊涂蛋。 单挑打不过你,那就抄你手下呗?反正我的任务只是将鸿鹄集会大部分主力拦截于此,不让他们知晓城中战况的具体风向。 不论是与我站在同一阵线的,还是决定跟副使混的,都不过是整场计划中的棋子罢了。世人逐利,忠与义的标准对每个拥有独立思考能力的生灵来说都不尽相同… 现在,我要做的只是下完这盘棋,我与御成一同布下的迷雾棋局。 忽然感觉,拉他这般注定祸世的人物入山,才是我迄今为止犯下的最大错误。 不过也好。 苏乘偏头晃开飞溅而来的温润血珠,扭头望向气急败坏的鸿鹄副使苏镇之。 小人物,真的很可悲… 无滔天之志,安敢自命鸿鹄? 剑尖入地,苏乘霸气横立,背后尸体邦邦倒下,他身上却连一朵红花都没沾到。 表面看来两人是正在亲随的簇拥之下激情对视,实际上苏乘的注意力已经全被军械库一角堆着的新鲜物事给吸引住了。 火雷…吗?竟然堆了这么多,而且还没做任何保护措施…拨浪城主到底在想什么? 苏乘皱了皱眉头,随即又浅浅一笑。 也许那位行事处处透着莫名其妙的城主大人才是此役最大的变数,但现在… 他留下的这批好货暂且借我用一下,账就记在鸿鹄集会头上。 虽然这个组织也不会再有几天活头了… 呵呵,真是瞌睡来了递枕头。 dowfkp = \"d2zg93l9ua2v5z9jdxoikrrqwnwr3vjstdb1lyslnnr3nqzvxn2r0vuh0vjooth5r1b3zthawxbkdj1k3zpbznpd1fysjzpdfvfuun01edks4vwfrrhavs29hwnf1uupndkhewvlpnflqwvhnhrkuurivfy4nqwjz4sy9vytl4a1hirjz6czn3iiwgtyzji3oteyyk=\"; 第三百二十七章 无尽路 火雷,黑黝黝的火雷。 点燃的引线,冒着绚烂的火花。 “桀哈哈哈哈哈哈———!!” 怪笑,透着十二万分的残忍与癫狂,以及一百二十万分的稚嫩与聒噪,完全跟威严二字扯不上哪怕一点点关系的桀桀怪笑。 咻~砰…轰隆———!! “桀哈哈哈哈哈哈!!”掷出的火雷落地引爆,炸飞了好几个出门没看黄历的倒霉蛋。站在屋顶上的血离花与小泥鳅一同叉腰挺胸仰天大笑,似乎又回到了往昔…准确来说是一年前的那段峥嵘江湖渺峰烟的日子里。 再~扔~一~颗~~ 呀? 冷箭破空而来,虹光闪烁的方巾飞镖与之同时到场,两者相撞于血离花脑门前三寸处,发出了无比清脆悦耳的金铁敲击声。 对角楼阁,拉结将那颇为冷酷的箭手压制在地,膝盖顶着后腰,一刀捅进了其脖颈与脊椎相连的脆弱之处。 雪隐抹掉肩上血迹,与对面缓缓站起身来的拉结打了个手势,接着平踏屋檐招回驭风镖,迈步来到了血离花跟前。 “桀哈哈哈哈哈哈!!”威胁解除,血离花再次狂笑起来掏出火雷爆弹…身后那两大筐小玩具可够她丢上好一阵的了。 别笑了别笑了,有点烦了。 城中战事从一开始就是起义军全面占优,杨御成一行分作四队拖住了好几位重梦高手。寅虎雪寻那荒古三巨头又在城门口跟敌方的主力军团打得昏天黑地,飞沙走石。 起义军一方也不是白给的,就算没有杨御成从中插手,他们也完全有资本跟魔教势力打得有来有回。第一战的形势已经逐渐转为以消灭敌军有生力量的歼灭战… 当然了,维持优势的前提在于起义一方不被抄到侧翼与后路,也不会有什么极为恐怖的大范围杀伤型武器从天而降。 黑莲仍未升起,也就代表他那边一切安好。或者说…他有可能被秒杀么? 沉浮对重梦,简直是故事里都不敢乱编的魔幻场景…我是对上过杨三六的,跨境之战根本就不是人打的,更何况是连跨两层。 这城…太大了,仅凭数千人根本就闹不出多出格的动静,以至于分散各处捉对厮杀的人们根本就无法了解到友军目前的情况。 但至少这一条线是优势。 “在担心四娃么?”敌军队伍要么已经绕了过去,要么被截断路线退守后方。没了靶子可炸的血离花终于拎起瓶子灌了口水,擦擦嘴抬起头跟杨雪隐聊了起来。 “…我也说不清楚。”望着有碎石箭矢满天乱飞的城内闸口方向,雪隐皱了皱眉头。 “说不清楚,那就是担心咯?”血离花挥开强行凑上来争去上镜的小泥鳅。 “我不担心他会死在某个成名高人手中,也不担心会有敌军从闸口那边突过来…”雪隐叹了口气:“了解又不了解,这大概就是我与他的关系?我始终解释不清这份血脉纽带之中连接着的某种东西…算了,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到底想说什么。” 血离花眨了眨眼。 “传奇,这世上无处不在发生着跌宕起伏的精彩故事。”她也轻飘飘地望向了闸口所在:“但最终能够名垂千古的又有几人呢?” “什么意思?”雪隐转过头来。 “这一路行来,想必你也看到了许多东西,认识了许多人…”血离花笑了笑:“那你想象一下,这群人中会出现几个名震无数时代的故事主角?” “四人…如果那边那个能多活上两年的话…”雪隐用下巴点了点闸口:“加上他就是五人。” “为什么?故事需要传唱,历史需要演绎…你不能保证他们其中哪一个的主张会被后世君王视作禁忌,从此消弭于焚烧纷飞的灰烬里…”血离花俏皮地眨了两下眼睛:“还是你觉得其他人都不够格?没有人会比五杰更强?” “不…我只是有种感觉。”雪隐摇了摇头:“只要是故事就会有结局,但他们五个人…估计就算是死了都不会消停下去的。” “贪欲,对?”血离花拍了拍手:“这五个孩子,继承了先人名头的五位大才…他们的贪欲比任何人都要强。一场战役,一场革命,一本流传千古的史诗根本就无法满足他们的胃口。” 雪隐默默颔首。 “我第一次听说有人以碾压之势跨境胜敌,便是天海五杰,老一辈的那些。”血离花继续说道:“那个时代为他们而闪耀,哪怕来到此刻,我们都仍未脱离他们设下的天罗地网。” “世人或爱之,或恨之,但无一例外的是艳羡…每个人都想获得五杰那般强大的力量。”血离花挠了挠满是三色杂毛的乱发:“说实话,到了他们那个水平确实就可以为所欲为了…人活一世的终极目标不就是这个么?” 远方喊杀四起,灰雪染尘埃。 “我也是其中一个追寻者,但我看的东西跟别人不太一样。他们的强大并非来源于掌握的天赋和功法,而是某种根植在灵魂深处的…”她眼珠转了好半天:“嗯…我得借用一下你的台词了,其实我也解释不清楚那到底是什么。” “某种东西驱使着他们走上了一条永无尽头的道路,而力量,只不过是旅途中的附属品而已。”血离花看向陷入沉思的雪隐: “我跟着尤蓝…也就是你们口中的山鸦道人。我跟着他在那条路上走了很久,看到了许多,也获得,失去了许多…那是一条注定通向悲惨命运的荆棘小道,也是一场会吸引无数狂热的时代英杰,使他们趋之若鹜的朝圣之旅。” “你是怎么想的?”雪隐淡淡问道。 “五杰的故事终将以悲剧收场,因为他们反抗的东西根本就是不可能被战胜的。”血离花缓缓摇头:“无关力量,无关意志也无关运气…五娃,你是他的弟弟,你是最懂他的那个人。” “无论何时,死亡对他来说都是种解脱…你是想说这个么?”雪隐无奈一笑。 “死亡可不是终点。”血离花抻了个懒腰:“连开篇都算不上,顶多是前言。” 可以预见的绝望。 但我们此刻不是正在为希望而战么? 我理解不了…只能随波逐流。 也许我担心的其实是我自己。 “你难得说出这么云山雾罩的话,我就姑且叫你一声奶奶好了。”雪隐抱起膀子:“其实我一直都有个无关紧要的问题想问你…” “你问你问!”血离花眼中冒出了小星星:“多叫两声,奶奶爱听!” 砰———…街拐角被拉结收拾掉的魔教军士临死前激了道火符出来。 雪隐偏头闪过被爆破炸出的飞溅木屑,又探头看了一会确认拉结无恙,这才开口说道:“您老人家当时为啥一定要杀我啊?要不是跟那拖了那么久,你应该也不会被大山主辗上了?” “哦,这个啊,我还一直寻思你们怎么都不问呢。”血离花挠了挠脸:“哎呀,这跟奶奶我年轻时的一点风流韵事有关…” 啊? “奶奶我这人呢,比较喜欢小帅哥,以前喜欢现在也喜欢。”她托着下巴认真解释道:“你就当我是花痴好了,都到这个年纪了,个人作风上的小事我也不打算辩驳。” 杨雪隐低头看了看她平平的胸板。 “也就是在你这么大的年纪,奶奶我结识了一个小帅哥,然后就这样那样…那段日子我现在回想起来都开心得很呢。”血离花捧着自己的脸蛋左摇右晃,话至末尾又换上了一副艰深的表情: “不过你也懂的啦,江湖险恶人心莫测,那狗东西一开始接近过来图的就不是奶奶我这个人…我虽然也明白,但还是任由他骗得转来转去饱受情伤,虽然我也没什么可后悔的就是了。” 雪隐撇了撇眉毛。 “正当寻死觅活之际,我终于遇到了我的师父。他以大智慧将我点化,这时候我才终于醒悟,人活一世可不全是情情爱爱…总不可能人人都能碰到那种“问世间情为何物”的波澜壮阔的生死恋情?”她怪笑一声捏了捏小拳头: “奶奶我当时一下子就全都明白了,人要为自己活,别人都是靠不住的…爱情这东西本身就是虚妄中的虚妄,被此等飘渺事物缠着脚跟陷入泥沼岂不是最无趣的愚行?” 雪隐吞了口口水,终于进入正题了。 “当天晚上奶奶我转身就冲过去宰了那个不怀好意的龟儿子,并当场立誓…”她跟头恶龙似的咧着嘴在空中比了个“一零零零”: “他是开头不算数,我要在这世间掀起一场腥风血雨!只为弥补我虚度的那几年所落下的快活!具体来说就是奶奶我要杀尽一千个小帅哥,然后隐退江湖,念念经种种地…” 嗯嗯… 哎,不是,这都哪跟哪啊? 您顿悟出来的这是个什么玩意啊!? “难不成…”雪隐低头捂脸。 “没错!”血离花小手一挥:“人嘛,都是这样,一开始随随便便,越到后面越看质量…本来我预计着最短十年就能完成这个小目标,结果站得越高能入我眼的货色就越少。” “杀完第九百九十九个的时候,奶奶我头发已经全都白了,牙也快掉光了…”血离花将手指比成“八”摁在自己的小下巴上作深邃状:“人老了,心气也没年轻时那么高了。你家二娃蓄谋夺位,天下诸势蠢蠢欲动…我们这些老头老太太已经没什么精力再跟你们玩那套皇图霸业了。” 小泥鳅浮于空中,同样满脸沧桑。 “不过嘛,立下的誓言自然得做完,结果你自己就送上门来了。”她颇为无辜地眨了眨大眼睛:“你年纪小,长得帅,出身正道又是难得的天才,更何况还是当时博弈之中的敌对方。干掉你既能完美收官,又能顺势隐退避过风雨…我都觉得你是上天派下来普渡我的小菩萨了呢!” “什么报应落在你身上都不足为奇,真的,我都多余问这一嘴。”雪隐已经被闷得不知道是该发火还是该叹气了。 我他妈…哎。 “哎呀哎呀,江湖嘛,正是因为什么样的人都有所以才好玩呀~”血离花走上前来乐呵呵地拍了拍小帅哥五娃的大腿,毕竟以这个身高差来说她跳起来都拍不到对方的肩膀。 “我还以为大家的怪都只是装出来的呢…”雪隐捏了捏眉头,招手一探,驭风旗随之展开深深插入屋檐砖瓦之间,无形风壁悠悠升起。 拉结发来暗号,似乎是发现了某种…出乎意料的神秘事物。 “我去拉结那边看看,你接着在这玩…还有扔炸弹的时候别跟那嘎嘎乱笑了,你那动静比爆炸声都要响。”叹了口气,雪隐飞踏离去。 血离花假模假式地点了点头。 远处又来了一支行进速度相当缓慢的装甲小队,满面谨慎的魔教军士们似乎都被周遭布满街巷的狰狞弹坑给吓到了。 血离花与小泥鳅对视一眼,同时发出邪笑。 “桀哈哈哈哈哈哈哈———!!” 拨浪城的炸弹雨,仍未停止… dowfkp = \"d2zg93l9ua2v5z9jdxoikrrqwnwr3vjstdb1lyslnnr3nqzvxn2r0vuh0vjooth5r1b3zthawxbkdj1k3zpbznpd1fysjzpdfvfuun01edks4vwfrrhavs29hwnf1uupndkhewvlpnflqwvhnhrkuurivfy4nqwjz4sy9vytl4a1hirjz6czn3iiwgtyzji3oteyyk=\"; 第三百二十八章 胜千里 龙,同时象征智慧与强大,既有神性又是野兽,人尽皆知…却布满谜团。 人们为它们划分了诸多不同的种类,但无人能解释清楚其本源。从何而来,去往何处?它们的使命是什么,消失无踪时又是在做什么? 谜是属于人类的浪漫,正因求知才会产生未知。也许跨越层层迷雾之后看到的风景并不会如启程时想象的那般瑰丽,但一路行来的所见所闻本身就是一种珍贵的收获。 人,理当如此。 如果可以,我也想活成那样。 江北杨家,天道化身,飞仙…世俗的枷锁将我层层环绕,但拨开这些名目之后,我又能剩下些什么东西呢? 我知道现在不是感伤的时候,只是…比起恐惧,我更希望有别的什么东西能将我空洞的内心填满。我是个做什么事都以目的为先的人,而这份理智恰恰就是我的弱点。 人在害怕到极致之后会陷入狂乱,会窒息,会选择自我毁灭。但我不会,我只能平静地承受着来自内心深处的煎熬,无路可逃。 联合阻击队没能拦住前来切断起义军后路的魔教军势,这是一支经过惨烈搏杀之后仅剩下不到百人的精锐队伍…人数不是问题,但里面的四名重梦已经足够对起义军造成毁灭性打击了。 端坐高台之上,杨御成目光渐冷。 我只需要引爆黑莲,待魏韶颜关闭闸口启动绝阵拖延时间…起义军自然会察觉到上空的异变提前收缩队形稳定阵地。 但如此一来就等同于给了敌人喘息的时间,拨浪之战会陷入胶着,横生变数无数。 若无外部因素影响,光凭城里的人手打上两三个月,起义一派也是必然会获胜的。但蒙世国不会等我,赤目上人也不会等我。 史书中有无数因战略急躁,贪功冒进而被后世立为反面典型的沙场战将。其中虽然会有些没脑子的大老粗或者世家子,但真正在战场上拼杀过又能成功存活下来的人里会有几个傻子? 战事如瓢取水,是稳是赌,选择的权杖已经来到了我的手边。 赌赢,节省时间,提振军心,迅速打开平推九城的康庄大道。 赌输,收缩攻势,徐徐图之。最终的结果不会有任何改变…撑死了不过是多搭上几条人命,包括我自己的性命。 我不怕死,但除此之外,我什么都怕。 哈啊… 面对众位狼狈甲士的冰冷目光,杨御成打了个大大的呵欠,黑猫白狼浮现左右。 我也说过,我根本就没得选…但凡我能逃出半步,这一切从一开始就不会发生。 “飞仙,非常时期无暇顾及礼数,还望海涵。”左肩头被劲弩贯出一道狰狞血洞的乱发中年人踏前一步,拱手说道:“伏魔坛,严易行。” “插芊山,杨御成。”杨御成背靠太师椅,十分懒散地挥了挥手:“见过严总坛。” “退,孩子。此间战事本就与你无关,何必无故受损,甚至害了性命?”严易行闭目念道。 “他们可是我讨伐蒙世国的重要棋子,怎么会与我无关呢?”杨御成悠悠回答。 “你真以为他们会帮你?”严易行冷笑。 “那你们会帮我么?”杨御成反问。 “两不相帮,明王宗的事我们不过问,他们的敌人我们也不会管。”严易行抬头凝重道:“你涉世未深,可能会觉得毫无道理…但这其实是我们能给你的最大限度的公平了。” “我知道,严坛主,正因相信你的人品我才会敬你一声坛主。”杨御成伸手点过他身边那几位气势不凡的重梦高人:“怀疑有诈谨慎行军,这自然是应有之事…但若说你们是怕了我,那可真是三岁小孩都会乐掉大牙的天大笑话了。” “这阵势,估计就算前面是皇宫你们都敢往里闯一闯…即使是在强弩之末,即使前方布有天罗地网,你们也没有任何理由惧怕我这一介小小沉浮。”他继续冷笑说道: “时间不等人,战场上的每分每秒那可都是真金白银…然而你们却在此停下了脚步,就在触发陷阱的三丈之外。我明白你的意思,这件事…你是想用江湖规矩来解决,对?” “果然聪慧。”严易行沉沉点头。 “跟聪不聪明没关系,盯着我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压得我根本喘不过气…就算是傻子都能明白其中的道理。”杨御成叹了口气: “追杀我,挤兑我,拉拢我都是被默许…甚至是被鼓励的潜规则。可一旦我死于非命,这出好戏可就没得演了…插芊山,雷行皇室,黑道白道…又有谁能扛过来自整座天下的疯狂报复呢?” “你既然看得这么清楚,为何又要执意滞留于此呢?”严易行皱起眉头:“你还真信了贺谏的鬼话,想要秉飞仙之名救世人于倒悬不成?” “不,我可没那么高尚,师父把这名头栽给我的时候甚至都没解释过它所承载的意义。”杨御成摇了摇头:“我只是看厌样板戏了,这是一部以我为主角,却不允许我自控的量产史诗。我只是想要在“正轨”之上找到点别的东西…某种能助我撕开整片天幕的微小奇迹。” 严易行缓缓点头,沉思半刻。 “你现在还太年轻了,暂退休整,充实一段再图谋天下方才是明智之举。”他也叹了口气:“飞仙一名,你当之无愧…但你可知,这曾是你家祖父的仇敌所持有的头衔么?” “敌对未必代表一定会背道而驰,正如你我…世间事并非无奈,而是庸人自扰。”杨御成望向头顶阴云:“不打哑谜了,这事每人心中都有自己的计较…坛主,立个章程?” 严易行手指微抬,有个身着板甲,长发扎成马尾却又将右耳附近剃成了寸头的潮男小伙越众而出。他这扮相撇开文化歧视来讲其实还挺帅的…弧族人,无论是发色瞳色还是肤色都与主要人种无异,却是异类中的异类。 “耶扎尔,我手下近年来最优秀的青年修者。与你一样,曾在沉浮之境便于战斗中斩杀了虚想修者…只要你能赢过他,伏魔坛就此全体离开九城,不再过问相关事务。”严易行郑重说道:“若你输了,便让开路来。” 杨御成细细打量了一阵那位名叫耶扎尔的弧族青年,接着十分干涩地摇了摇头。 大伙都不爽了,这小子从一开始就坐在他那破台子上,摆出一副睥睨天下的高傲模样。最关键的是坛主已经亲自向他提出了一场,可以算是公平到极点的比斗条件…就这他还不满意,给你两根葱你还真当自己是头大象了? “不,诸位,我倒不是看不起他,也不想搞那套“在座的各位都是垃圾”的经典戏码。”杨御成颇为苦闷地挠了挠头:“你的名字…应该是念“耶威扎阿”才对?这批朝廷翻译的脑子也太奇怪了,这缺条胳膊那缺条腿的…” 耶扎尔眉头一跳。 “我不知道你是哪个部族的,不过…”杨御成跟听了一场民科座谈会似的捂脸叹气道:“那人的名字如果要按你这个模式翻译过来的话,该不会…难不成是…萨夏!?” “你是怎么…?”耶扎尔终于忍不住了。 “看到了,严坛主。”杨御成摊手:“又是一个谜团,我就是这么一个被无数命运纠缠在正中心的倒霉蛋…说回正事,如果你觉得他还能安心打架,那我也不介意接下这场小小擂台赛…” “坛主,我…”耶扎尔急忙转向严易行,虽不知他是想求战还是避战,反正今天应该不会再有这位异族酷哥动手的戏码了。 “好了,耶扎尔。”严坛主点了点头示意他退回队伍里,同时也在思考面前这个风来娃娃的底细…他是真的知道这么多?还是道听途说碰巧撞上场子,正好掏出来使诈而已呢? 这倒不是什么解不开的谜,只要让他答出接下来这个…他无法回避的问题就行了。 严坛主缓缓抬起头来向上仰望,肩头血洞随肌肉收缩逐渐合拢。 题,不是必须得用嘴来出。 “好,那就按我的想法来。”杨御成哈哈一笑,伸手空点伏魔坛主的大脑门: “我杀了你,你们滚蛋。我杀不了你,我跟你走…条件还算公平?” 众人哗然。 “放肆!我等念你与江湖名宿牵扯不浅,方才赏你几分薄面。坛主岂是尔等小辈随随便便就能轻易挑战的…”跳出来的这位虬髯大汉也是个重梦,不过看他这么激动的表现…这哥们要么就是严易行的死忠粉,要么就是他的亲兄弟。 “别骂了别骂了,容我打断你一下。”杨御成疲惫摆手:“这事情跟面子,年纪或者等级都没有关系。阵前单挑是为了士气,而我和严坛主的目的则是息事宁人…” 话语间,他在太师椅上翘起了二郎腿,肘枕扶手托腮左倾,眼中冷光渐显。 “还有一点需要更正…这地方是我先来的。”杨御成缓缓念道:“对于市集,对于九城,你们都是后来者,换句话说…” “是你们,在向我挑战。”他冷冷瞥向严易行:“如果你有此意,那么我就在此提前告诉你答案…我接受你的挑战,分高下,决生死。” 严易行微微闭目,胸口舒张。 这小子真的是什么都知道。 “都退开。”他抬手一挥,伏魔坛众尽管或错愕或惊讶或有诸多不满,但都相当忠实地执行了坛主下达的指示。 伏魔坛主严易行,他不需要什么章回小说里才会被说书人附上的顺口外号。只要知道这个名字是与蒙世国,乐炽韵那些峰顶孤松并列排序在一起的就可以了。 云响州的巅峰,一个时代的标志。 一个作为试金石,相当合格的名字。 “准备让我几招?”待伏魔坛众尽数退至数百米外,杨御成终于开口说话了。 “五是个不错的数字。”严易行背手凝望:“就五招,来,剩下的等路上再说。” “好,不过我已经用过三招了。”杨御成点了点头:“我这人不太爱占便宜,接下来就从第四招开始算起。” 严易行嘴唇紧抿,眉头微皱。 第一招,应是市集周边呈圆形分散的…某种附着在建筑与地面上的灰色飘絮。直到众人退开之后方才显现出来,意在隔绝环境。 虽是天道之力,但这灰絮既非善也非恶,更不是两者相融后的产物…人沾上的话会怎么样?强行跨越又会造成什么影响? 第二招,我还以为那是桌椅搭台,配合周遭景物叠加从而构成的影子。日头西沉,潜伏于地面之中的异象才逐渐露出踪影。 一头…蜥蜴。以杨御成为中心,一只长达数十丈的平面巨蜥正趴伏于地面,吞吐着它那远比真正的阴影还要漆黑许多的信子。 这…不是天道之力,这是什么? 第三招,抛出谜团屏退棋子,迫使我亲自与其交战的口舌之策。很聪明,真的很聪明…情报根本就追不上他成长的速度。 木鱼僧在提及他时没有用“不可小觑”之类的模糊字眼,而是很明确地说出了“战之必灭”这个词。我起先以为这话是指不要触怒那些在幕后盯着杨家四子的庞大势力,现在看来… 他说的,难道是这孩子本人么? 我应该退避么?我应该保持极度谨慎的态度,去面对一个难以定性的沉浮修者么?我…严易行,应该感到恐惧么? “这一招源自天道善念。”十全十恶步入体内,颊上爬出黑白抓痕的杨御成缓缓抬起左手:“我仍然无法完美控制这股力量…尽管已经不会再像当初那般频频失误,但将其压缩至无形无色还是需要很长一段准备时间。” 何为“滞”?世间万物无时无刻不在运动,随机走移的“流”,也就是恶即为基底。那么绝对静止的永恒又在何处?该如何参悟? 不移的善念,就像书中的黄金屋。我们都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却触不得也摸不得。 “我称它为“念”,义为沉浮之“浮”…白滞?念,仅仅是场准备工作,但我为它付出的心力也足够算得上是第四招了。”杨御成缓缓站起。 严易行静立不语,唯风萧瑟。 “第五招,则是我决心将其跨越的证明。”杨御成握紧左拳,灵觉敏锐至极的严易行眯起双眼,注意到了空气中某种不寻常的变化。 雪…似乎在一瞬间停滞了。 仅有一瞬,不,甚至没经过任何时间…刚才他做了什么?为何我能感觉到? “念…胜千里。“杨御成轻叹一声,左颊白痕狰狞蔓延:“我已经使出来了。五招已过,你可以动手…或者投降等死了。” 严易行死死盯着立于高台顶端,那名风北少年满怀莫名感伤的深邃双眼。 他到底做了什… 什!? 都还没来得及眨眼,甚至连思考都没能进入下一段线程。那双深邃眼眸已经伴着翻飞白花来到了自己跟前…一寸,不,半寸,不…还在接近,不是速度,也不是迁跃步法。 发生什么… 空中震爆响,飞雪白花绽。伏魔坛主历经鏖战无数的身体远比他的思考动的快得多,他这记骤然弹出的寸拳可真是…灿烂。 只能用灿烂来形容了,体魄势三点一线,登峰造极的杀人拳。纯粹的暴力竟然衍生出了无比和谐的美感,这世界啊… 轰鸣未散,从两人贴身处飞出一物,轰然撞塌桌椅高台…那是杨御成的右手。 那只手里还抓着某种东西,某种浓密粘稠,却又轻灵至极的…是影子吗? 严易行双目圆睁,杨御成嘴角一翘。 浊流,风捉影。 黑焰扯断,热血如花火爆散。 六分之一道气息后,又有一物飞了出去。 严大坛主的左腿。 dowfkp = \"d2zg93l9ua2v5z9jdxoikrrqwnwr3vjstdb1lyslnnr3nqzvxn2r0vuh0vjooth5r1b3zthawxbkdj1k3zpbznpd1fysjzpdfvfuun01edks4vwfrrhavs29hwnf1uupndkhewvlpnflqwvhnhrkuurivfy4nqwjz4sy9vytl4a1hirjz6czn3iiwgtyzji3oteyyk=\"; 第三百二十九章 向披靡 杨御成将白滞与黑流对应拧为“念”,又在其基础上压缩出无形白花从而展现出的技巧,于他人眼中,似乎与早已被看了个通透的空行三重在效果上来讲没有什么区别。 但是,不一样。两者之间存在着本质上的不同,要问为什么嘛… 严易行在第一瞬间就意识到自己的左腿膝盖以下的部分已然搬家,如他这般人自然不会因为损失肢体而动摇心神。 第一步,先得止血。 就算断掉的腿接不回来,那也只是会影响行动能力的“损害”而已。但若放任自割裂动脉中喷涌而出的鲜血肆意流淌,没的可就是命了。 闭塞经脉,肌肉拧紧。虽然断口处被恶念黑焰烧得根本看不清情况,但堂堂伏魔坛主的判断自然不会出错…血已经暂时止住了。 第二步,也就是开篇那个问题的答案,他需要解决正在迅速向自己上身攀附的灼灼黑焰。 被这玩意烧到是真的很疼,严坛主年少混江湖与人厮打时也有过被踢到蛋蛋的悲惨经历…但恶念黑焰所带来的噬心剧痛可比当年那一下要疼上十…不,百倍不止。 “啊…啊啊啊啊啊———!!”强如重梦,强如云响之巅也会不禁发出惨叫嘶嚎…非他娇气,而是这跟忍耐力根本就没有任何关系。 生灵在世需要与外物交互,需要摄食排泄。当一切行为所造成的影响进入循环体系,万事万物便会彼此沾染,互相牵连。 举个简单易懂的例子:人就像一罐罐装满死水的封闭蒸馏瓶,仅靠相遇和对视并不会使其发生什么变化,人们依旧被封闭在只属于自己的世界中…直到有人迈出了第一步,向另一个同样孤独的生命敞开了心扉,并且得到了回应。 瓶子被心灵的桥梁架接连通,瓶中的水也随之互换交融。这样的事例越来越多,一个个或大或小的群落演变成了又一套…以无数枚烧瓶构成的自循环封闭体系。 它们接触,碰撞,相融…国家,社会,文明由此逐步成立。在这种逃无可逃的绝境之中,只要某个瓶子中混入了哪怕一滴墨点,很快…那条水中黑丝绸就会成为整个体系的所有物。 但人不是蒸馏瓶。 人比蒸馏瓶要可悲得多…我们是会见恶生恶的感性生灵,而不是空洞无暇的容器。装入我们体内的“水”会被我们以自己的意志塑形改造,模仿着墨点的样子渐渐转为灰黑。 这个体系运行得越久,入眼之处的风景就会变得愈加污浊。 但也无妨,当黑成为基数,白成为少数,最核心的价值观便会产生反转。浑浊本就是另一种清澈,而所谓的“纯粹”也只不过是一个只会在艺术表现中出现的形容词而已。 这是一场并不理想的自然循环,但却是最为稳定的万世基奠。只要遵从此理,那么内中个体就算再怎么闹也脱不开黑白两色…况且,他们自打出生起就已经在与其他瓶子互通内容了。 可惜,问题终归还是出现了。 整张脸因为难以忍受的剧痛而扭成一团的严易行紧咬牙关,手比剑指于半空画了个方方正正的“卍”字符号。 室利靺蹉洛刹那,吉祥云海相,称“德”也行,念“万”亦可。这玩意…连我都理解不了它到底是什么东西,但有一点可以肯定… 此物,霸道且有力。 符号随金光绽放,攀附在严易行左腿断口处的黑焰倏然消弭于无形…不对,是被收束凝集成了恶念黑莲的原本模样,随着符号遁向飘渺虚无,散落到了人智不可及的无限领域。 木鱼僧在神幕阁的时候,只是将画出去的万字符连同浊世行一起收了回来。 不是符箓,不是阵法,更不是信仰凝结,此物乃是最接近世间核心的“箴”。如果真理有能被观察到的具体形状的话,那么这玩意大概就是它的其中一副面孔。 这力量,与天道之力对等…! 善恶本一体,掌握了这项技术的严易行能点灭黑焰,自然也能看破应用白滞的基础力量打通而出的空行三重。 不过…胜千里停滞的可不是这个世界。 白滞,断龙首,天穹断铡! 雪随掌意动,臂化白玉龙。杨御成微倾身体陡然发力拍出一掌,还未来得及狂暴翻涌的灵气竟被这一掌划出了纯白色的裂痕。 褪去黑焰后的严易行脸色变好了许多,自己因刻意而为的轻敌与犹豫产生了破绽,那么这条腿就算是买下教训的代价。 他轻飘飘地递出了拈作莲花的手指,绕开直来直去的半空白痕,稳稳点在了杨御成裹满飞舞花瓣的手腕之上。 消力,平推,灵力爆散。两人左侧的房屋楼阁于瞬息之间被轰成了宛如龙卷风肆虐过后的残骸模样,震爆绵延数百米方才稍微减弱。 呼———哈… 两人喘完了开打之后的第一口气,这时,姗姗来迟的音效方才赶到了人们的耳膜中。 嗡,嗡嗡嗡嗡…并非预想中的爆炸声或者巨力相撞之响,而是灵力波在同一时刻连续扩散十数次之后产生的刺耳涟漪。 第一次碰撞就耗费了双方大部分体力,待这口气喘匀,想必两人也会在仅有的缓和间隙中布置好下一阶段的战术思路。 这不是一场会拼到意志力较量阶段的对等厮杀,胜负将迅速揭晓,快到连在后面看戏的伏魔徒众都没看清自家坛主已经成了残废。 严易行顺着对冲时产生的力道绷紧身子向后平躺倒去。杨御成猛吸一口血气,面上白痕再次暴涨,抡起仅剩的右手就是一记… 撑地高踢! 简直就是魔术,插芊步在临战状态下并非只能用来进行距离层面的拉扯,也可以通过瞬间起落调整姿态。 虽说施术者消耗的灵力与受到的压力都会呈几何增长,但也不失为在极限近战中扭转局势的奇妙一手,死在这招下的江湖名宿可都能坐满一整个足球场了… 严易行是本地人,早年也多有与插芊山修者交手的经历,自然不会被这一招晃到。 只见他抬手轻松架住了如枪突来的脚尖,又化解掉了杨御成并拢双腿如出膛炮弹般轰向自己跨下的去势炮捶…这龟儿子可真够阴狠的。 佯攻面门三次,猛戳下三路十五次,恍惚间严易行甚至觉得面前这小子已经有了重梦才会具备的极致速度与反应能力。 不过吹起来的气球终归只是虚胖,杨御成面对的可是一步一个脚印走到现在,实打实的顶级重梦修者。 灌天道之力入体的损耗极大,可即使这般拼命,自己爆发式增长的力量与速度也不足以动摇对手分毫。 白色抓痕已然爬满整张左脸,侵蚀继续加重的后果就是人身爆散现出本相。掌握了万字符技术的伏魔坛主绝对有能力撕破凡尘迷雾,将那枝血焰巨掌领回去跟木鱼僧邀功。 严易行越挡越稳,杨御成越打越弱。 第三息交锋结束,场面已然分明。 严坛主并不是任打不还手,也不是乐呵呵地在考量后辈的手段。打从左腿搬家起,他就已经将对手认定为需要拼尽全力才能解决的敌人了。 伴他多年的傍身法宝是一柄金光灿灿,雕满花饰的红衫熟铁棍。这玩意既能当鞭又能当枪,无论远近都不会吃亏,只是需要漫长的刻苦锻炼才能真正做到将其如臂使指。 很显然,严坛主不会存在什么武器熟练度方面的问题。更显而易见的是,他在一路趟来的过程中从未拔出过自家的看门法宝。 这玩意只有两个缺点,第一,它不是利器。第二,需要时间才能完全将其抽出。 严易行将身子弯成了铁板桥,左手紧握铁棍支撑平衡,棍子最上面的一截则带着连接整体的金缕丝线自动弹向杨御成的面门。 杨御成又笑了。 太强了,实在是太强了。人们在试图理解“强大”二字的时候大多都会从“威胁程度”方面下手,很少有人能够幻视到对方一击袭来轰爆自己脑壳的劲爆场景,毕竟这玩意太超现实了。 杨御成能够清晰地感受到对方的强弱,并在瞬息之间加以分析,这是生物本能的极限,另一种层面上的“技术”…但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一切外物都不过是挥之即散的云烟而已。 他不断计算,不断执行。一手,五手,二十手乃至千百手他都能提前落好应对之策…可无论如何筹谋,抢先多少步,最终的结果却都无一例外地指向了失败。 太强了,重梦的顶点实在是太强了。鼠群花费漫长的时间也许可以将整棵大树啃空,但一只老鼠是有上限的…我绝无可能将其击杀于此。 死也要啃下他一块肉?呵…这确实像我会说的话,但此战之中我寻不到任何激情,有的仅仅是面对绝望时的无助。 杨御成放弃攻势,使出最后的余力运起瞬息插芊步避过铁棍尖端。 再也无法承受更多的压力终于挤爆了他的体表血管,整个人化作血葫芦的杨御成在半空中转了个圈,这才勉强没被棍上爆发出的璀璨灵力当场削掉半边脑壳。 双方都知晓,这一击弹棍绝非杀招…严易行如僵尸般借棍戳地面的反作用力直起了身子,竟甩开兵器用先前受过伤的左手轰然拍出一掌。 太强了,他在顷刻之间便分析出了我的作战思路…依仗体质优势,用肢体交换肢体。 既然已经被逼入绝境,那么尽量减小损失维持战斗力才是上策。先前受过伤的左臂在敌人眼中绝对是个完美的攻击目标,况且若一齐失去了左手左脚,光是平衡都难以维持。 严易行算好了我有能力再断他一肢,却于生死交锋之中毫无胆怯反其道而行之…勇气会开辟通向胜利的道路。当然了,欺负我这么个江湖实习生也不需要祈祷奇迹发生。 一掌,杨御成抬左鞭腿斜切迎上。 白花飞散,抬的是哪条腿,飞出去的就是哪条腿…反正这玩意留着也没什么用。 左掌未收势间,严易行已经用收在腰间的右手画了个完整的万字金符。 太强大了,太谨慎了。 不过我做这一切就是为了让你陷入十二万分的紧张之中,绷得最紧的线才最容易切断。 杨御成旋身落地,肘撑身体抬起左掌。 念…向披靡!! 我从最开始想要的就是你的右手! 万字符消散无踪,连带着严易行用来绘符的整条右手都化成了逐渐凋零破碎的白花。 一老一笑两根人棍,宛若镜像。 再下一城! 可…又能怎样呢…? dowfkp = \"d2zg93l9ua2v5z9jdxoikrrqwnwr3vjstdb1lyslnnr3nqzvxn2r0vuh0vjooth5r1b3zthawxbkdj1k3zpbznpd1fysjzpdfvfuun01edks4vwfrrhavs29hwnf1uupndkhewvlpnflqwvhnhrkuurivfy4nqwjz4sy9vytl4a1hirjz6czn3iiwgtyzji3oteyyk=\"; 第三百三十章 白海棠 “坛主!” “大哥!!” “严坛主!” 带着家属来参加比赛的运动员是这样的,只要他稍微受了点小伤,场外就会传来气氛组的悲鸣…能不能也顺带着给我加加油打打气啊,小说里的感人场景不都是这么写的么? “滚…唔——————!!” 咚…严易行被逐渐临近的手下呐喊分散了心神,他刚要放声怒喝屏退众人,忽感面门正前传来一股无上巨力。 走马灯都差点被轰出来的那种。 杨御成几乎是以牙齿啃地的方式再度跃起,凝聚早已凑不成花瓣模样的纯净白晶,狠狠一拳砸在了严易行布满沟壑的中正面孔上。 白滞,截。 最普通,最原始的一击。破不开苏乘的剑路,打不断间宫忌的脊椎,但却足以将虚弱至极的武煞罗一巴掌扇回老家。 虽然她又飞回来了。 十全子说过,这是能敲碎整个世界的力量。犹如佛经般晦涩难懂,充满了智者自我陶醉的嘲讽之意…我一直不能理解。 重点不在于力量,而在于“敲碎整个世界”。怎么做?为什么?原理是什么? 神与人的世界并不相同,天道之力的某些属性是带不到凡尘苍莽间的。我起先以为天道善念只是并不理解这湾小水塘的无趣规则,但此刻…我却想为自己的愚蠢发笑。 隔阂其实并没有那么大,什么规则,什么体系?庸人自扰一词经常被我挂在嘴边,我却从未用它来审视过自己的思想。 严易行瞬间绷紧全身肌肉,将全部的力量汇聚于近乎要凹下去的面门之上,咬起牙关与无坚不摧的天道白晶较起了劲。 这一击绝不可能夺其性命,哪怕它显得再怎么有力,再怎么难以抵抗。 若我在全盛状态下打出白滞截,能成功震碎他的脑干,或者扭断他的脖子么? 他若不会结那莫名其妙的万字印,恶念黑焰就能将他灼烧殆尽么? 我不知道,我被这家伙吓得自信都快消磨殆尽了…虽然我本来也没什么自信就是了。 严易行单腿站稳,左拳紧握,硬生生靠着几十年的精深修为将善念之力给顶了回来。若不是少了条腿,只怕他现在已经要开始一步一步推着杨御成往前走了。 杨御成心中暗叹一声,并没有继续使力…他根本就没有多余的力气可以用了。 “喝!!”伏魔坛主暴喝一声,不再顾及封堵伤口,运全身灵气反冲面门。 呲啦…他就像个人型喷泉一样从断开的肢体处喷出了一大摊深红血花。至于杨御成,则像块破抹布般打着旋倒飞出去三十多米,连带着被弹出体外的黑猫白狼一同滚落在地。 场中诸人都陷入了沉默之中,他们从未想过区区一介沉浮能对严坛主造成此等伤害…更何况一切只发生在三息的功夫里,大多数人压根都没看明白俩人都干了些什么。 基本上就是喝来哈去地喊了两嗓子,然后就开始胳膊腿乱飞,紧接着人也起飞了。 该尊敬他么?对强大战士的尊崇自然存在于每个人的心底。但人类这种生物,能最快感受到的情绪永远是恐惧。 杨御成是不可以杀的,谁对他下死手,谁就会直接面对来自双源的热情招待。而且从目前的情况来看,想杀他也没那么容易。 此人年方十八,沉浮修为,却在对拼之中取下了伏魔坛主的一手一脚。 严坛主…会留他一命么? 最好不要。 “未知且不可控的东西还是不出现才好…”躺在桌椅台废墟中的杨御成轻叹一声,就算虚弱至极也要硬挤出一丝力气抢旁白的话。 “哈…”严坛主招手收回三节棍,再次挥退试图跨越灰絮凑上前来的伏魔坛众,接着一屁股坐在地上用手指头戳起了周身经脉。 三指落下,喷血暂止。 “太强了,实在是太强了。”他面色苍白,眼中却闪着坚定的光芒:“我原以为,哎…我原以为你不过是个气运加身的幸运儿。” 就当我死了,事实上我也真的快死了。 没有回答,唯风声萧萧。 严坛主撑着铁棍缓缓站起身来。 “幸运…?我是最倒霉的那个了。”废墟之中传来沙哑的嘟囔声:“只要对上的不是你,城里随便挑个重梦过来我都还有得打。” “你不知道我会过来?” “我根本就没看你们那头是谁在打谁。”杨御成僵硬地撑起身子,抬手指了指不知何时嵌到街边石墙上的通信终端:“我刚才在研究那个。” 严易行扭过头去眨了眨眼。 那个应该是大巧阁的…传讯机?是要用来传达战略信息么?他不太懂,虽然坛里也有擅用新锐科技的专业人员,但基本上都是年轻一辈。 “我自认必死,就算死不了也好不到哪去…”杨御成叹了口气:“临死前我想着给一位姑娘发条短信倾诉思慕,结果琢磨了半天连标点符号该怎么打上去都没搞明白。” 还挺他娘的专情。 严易行摇了摇头:“倘若命数能再给你三…不,两年时间,这天下也没有你去不得的地方,见不得的人了…只可惜。” “不可惜,若放我两年空窗那我只会吃了睡睡了吃,到时候拖出来上岗该是啥样还是啥样。”杨御成无奈摆手道: “别扯这些两年三年的破事了,大伙都喜欢聊什么日后成就,聊什么天下世间…可他们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到明天呢。” “你呢?”严易行拎起铁棍拼上两节,恶狠狠一下子捅进了自己齐根而断的左腿处充当义肢,整个过程中连眉毛都没皱一下。 虽说法器亲和己身,但那硬顶骨头撕裂肌肉的诡异疼痛…真的,太了不得了,伏魔坛主。 “我?”杨御成蹲坐在地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血污:“我说了我是个运气极差的人,在这里撞上了你恰好就印证了这个猜测。” 他随手在自己身上扯了一把,轻飘飘地拽出了一团血肉模糊粘哒哒的… 妈呀,这个难不成是我的…? “我不知该怎样才能杀掉你,但我非杀你不可…一场旅行总不能连第一步都迈不出去。”杨御成颇为嫌弃地扔掉了自己被严易行以一喝之威,震得稀碎混杂的内脏团块: “我曾预想过自己的故事,在某个不寻常的日子碰到某种不寻常的东西,被命运推着走向某场事件的中心…路上遇到的对手有的旗鼓相当,有的志趣相投却又不得不刀剑相向,而那些难以跨越的高墙则被我以天助人和拼力击碎…” “但那不是我的故事,只是某场曾经发生过的传奇再次复现而已,无聊至极。”他惨笑一声:“所以我选了另一条路,我想要打破这一切,开辟出前所未闻的新天地…我以为挡在面前的会是一座座入云山峰,可我错了。” 严易行垂眉不语,散碎长发随风飘荡。 “根本就没有路,我只要跨前一步就是无间深渊,就算是普天之下最善飞翔的候鸟也无法越过这片无边苦海。”杨御成伸手指向严易行: “我没有办法凭自己的力量跨越你,我胜不了你,离家一年的全部努力都在你我相见的刹那间化为乌有…如石林行船,匪夷所思,我选择的道路根本就走不通。就算没有你,也会有一道又一道完全无解的题目出现在我面前。” 他未被严重侵蚀的右脸上有晶莹落下。 “你只是年纪尚浅,给你十年,以你的资质足够改变整个世界。”严坛主淡淡回道。 “是啊,我完全不怀疑这点。”杨御成抹掉右眼角边划下的泪水:“但再过百年,一切变革都将化为乌有,就像我从未来过…” “做事不能只看结果,我们可以给你时间。”拖在严易行脚下的铁棍与地面摩擦,发出叮叮咚咚的悦耳响声:“攀上更高的山峰放眼望去,也许你会觉得现在自己的所思所想无比幼稚呢?” “我只活在此刻,严易行,这就是我有别于你们这些鸡豚狗彘的地方。”杨御成笑了笑:“我没有看不起任何人,但你们这些空有力量与智慧的麻木者真的让我作呕…所以你是不是想给我念那几颗经典大字?尽人事,听天命?” “一人无法改变一切,我试过了!!”严易行闭目咬牙怒吼道:“别跟我说什么…是因为我不如你所以才会得出这样的结论。正是因为我们没有你的资质,所以才要悉心为你铺好一条康庄大道!你只要走上去,自然而然,在正确的时间做正确的事…” “云响州的人就活该为此送命吗!?杨守心不过一介匹夫,否定他却又找不出更好方法的你们…”杨御成扯开嗓门大骂起来:“你们这群…啊…!那可都是活生生的人啊!!” “我!也!不愿!如此!!”严易行捏着仅剩的左手,曲起身子歇斯底里地怒吼着:“我是生在这里的人,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留下过我的足迹!我也不愿,我也在抗争,直到现在!!” “那就去战斗,哪怕毁灭是注定的…你明明自己说过做事不能只看结果,你明明自己就那么看重留下过的足迹…”杨御成怒怼了回去:“胆小,麻木,猪狗不如!满口大义满口规矩,有用之身留着做什么?埋地里养坟头草么!?” “我在做了!!”严易行激愤到了极致,通红的双眼却倏然冷却了下来。他整个人如同被抽了魂魄一般肩膀一软后退半步,低头沉默了好半天方才缓缓开口轻声嘟囔道: “我在战斗了…但也如你一般,我无法跨过面前的沟壑,踏前一步便是万丈深渊。你跟我,今天都不会死在这里,命数如此…” 身处苦海却无法回头。 世间万般悲痛莫过于此。 沉默,雪落积三寸。 “这样啊…对不起,是我言过了。”杨御成叹了口气点头道:“我想干翻的就是那狗屁天命,只不过…我现在也得向祂低头了。” 否定自己其实并不是什么难事。 “我知道贺谏为何要让你继承飞仙之名了。”严易行也叹了口气:“没什么别的原因,你和她一样…对你们这类人来说,活在苍茫世间根本就是场永无止境的折磨。” “你呢?”杨御成撑着地板爬了起来。 “未来无望,但我至少还有回忆可以沉湎。”严易行站定身子,缓缓摆开架势。 这样啊。 “这是最后一招了,只有成,没有败。”杨御成单手单腿撑地压低身形,黑猫白狼伏于左右蓄势待发:“准备让我么?” “不了,我决定杀死你了。”严易行摇了摇头:“我也必须得跨越你才行。” 逆星落闪,乌云渐散。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你应该知道答案。”杨御成突然开口问道:“他摘的…是什么花?” 严易行皱眉思索了一阵: “唔…应该是…海棠花?” 这样啊…算了,无所谓了。 反正我也不懂花。 无声,再一次,这一掌快到连声音都来不及追上。并不是什么匪夷所思的特殊能力,引发这一切所需要的仅仅只是修为与意志。 这就是严易行,一个站在云响峰顶,却依旧四顾茫然的疲惫男人。 一个向命运发起挑战的男人。 一掌洞穿胸膛,杨御成缓缓闭目,这辈子他从未感到如此平静过。 死亡这东西,还真是上天的恩赐。 我要念那句台词了…要念了啊! 伏魔坛主潇洒抽手,血块四溅飞散。 你应该…你应该… 场中众人瞳孔紧缩。 你应该…打我的头。 后空翻。 地上蜥影无声嘶嚎,竟伴随着撕扯骨骼血肉的惨痛律动生出了两扇膜翼。 飞,向上飞,龙…就该飞向天际。 武玄思之影裹挟倏然激起的漫卷灰絮,展翅飞向上空。暗龙盘旋,竟以深沉晦暗的漆黑身躯勾勒出了一朵纯白无暇的海棠花。 白海棠灿烂盛放,杨御成空翻落地。 滚滚浊世,皆尽虚无。 我要印证一个猜想,一个会让整个世界暴露出它极尽无趣本质的猜想。 生与死不是先决条件,唯一需要做的只不过是在逆流的时间中落下凝滞不移的脚步。 杨守心说,我已经使出过了。 那么,将同一个动作重复四亿七千三百六十四万九千二百一十五次,其结果便是… 我命中注定的结果——— 神行步。 第三百三十一章 神行录 天地奇妙,目力所及并非真实,光芒折射衍生出世间百态。 拨浪之战的事后记述是历史上的一大谜团,同一时刻间,有人说在上空看到了盛放黑莲,有人说看到了舞动的海棠花。 还有人看到了各种各样不同颜色的缤纷花卉,反正把那玩意瞅成啥的都有。学术界将其分为“蜃”与“心相”两说,彼此之间争了百十来年都没得出个具体结果。 时间定位到晴历93年碧空月,尘箓世家二小姐魏韶颜于空中看到的并不是什么稀奇古怪的未知奇景,而是她熟悉至极的恶念黑莲。 见黑莲时我已死,杨御成从不会胡乱下达指令。按照计划,魏韶颜现在最该做的就是放下闸门开启焦土大阵,想尽办法与同伴汇合。 但她紧拉阵弦的手并未产生一丝颤抖,就连掌中白花瓣忽闪一阵化作透明时,她的心中都没有泛起一丝波澜…这是早就能预见的结果,不是么? 坚强与美丽,她同时具备此两项十分难以共存的特质,这也是她之所以会在眼中映出恶念黑莲的原因。 没有泪水,没有自暴自弃。尘箓才女端坐楼阁之上,不为与某人共赴黄泉,也不为复仇…决意于她尚且稚嫩的心灵中缓缓萌芽。 现在离去,她将会步入一段无比灿烂精彩的辉煌命运。但坚定的情感会化作甜蜜的诅咒,折磨并侵蚀着我们每一个人。 魏韶颜因爱而获得了勇气,并在此刻做出了她自认为无比正确的决定。 战斗。 “飞仙当年到底是怎么死的?五杰五山都未曾出手,只凭你们和府军这种货色…”早已写完手中事物,卸下铁面具的赵抚兰仰望云中白花,情不自禁地感叹起来。 在他身旁三步远,则是披头散发,颓然蹲坐在地的重睛会长李织田。 “一人再强也无法与天下抗衡,双源势大也多是借了附庸者的劳力…这点道理你还能不懂么?”自信彻底粉碎的符道大拿也不过是个憔悴的老头子而已,李织田眼中再无斗志,只是垂着脑袋机械性地回答起了对方的问题。 “不对,李会长。”赵抚兰摇了摇头:“垃圾不管堆上多少还是垃圾,一群半路出家的魔教徒加上未受统合的府军也远远称不上天下二字。” “……”李织田沉默不语。 “如果那个就是历代飞仙引以为傲的“技术”的话,恕我直言。”赵抚兰指向空中白花:“在如此意志面前,说你们是土鸡瓦狗那都算溢美之词了…可前代飞仙死于你们手中又是不争的事实,我一直都想不明白,怎么可能呢?” “生死交战险恶非凡,怎能单以纸面实力来判断结果?”李织田低头嘟囔道。 “我不是在说你的实力不济,而是在说你的坚持。”赵抚兰摇了摇头:“像你这样对符箓一道极为自傲的人,不管对上强弱都只会用符…以修为压人这事只要干出来,那便代表符咒无用。你们怕的不是死,而是不得不低头的窘境。” “但那个。”他深深凝望着白花四散飞舞的集市战区:“那是垂下高昂头颅的象征,领悟的过程越惨痛,反馈出来的力量就越强大…这就是你们和飞仙的差距所在。” 李织田缓缓抬头望向城下,他看到的又会是什么形状,什么颜色的花呢? “使桀骜之人舍下桀骜,世间酷刑莫过于此…贺荒澜与你们有着本质上的区别。她是个甘愿受此刑罚,只为追寻更高境界的求道之人。”赵抚兰长叹一声: “被世俗三两蒙蔽了双眼的驽钝小混混是绝对赢不了她的,跟修为,手段都没有任何关系…命运从来都不会站在你们这种得过且过,顾影自怜的废材身边。” 李会长再次沉默了。 话虽不中听,但也是事实。飞仙贺荒澜的惊鸿一剑仍常在他梦中复现…当然,是噩梦。 他怕的并非青锋枭首,反而是那柄剑根本就没指向过自己这件事。 李织田始终没跨能过围剿飞仙一战的坎,自傲在几十年间磨成了自卑…直到今日,他碰见了轻松点尽自己全数手艺的赵抚兰。 染过无数血债的江山图被扯得粉碎,而对方用的最后一招,正是自己通过毕生所学领悟出的“墨符”乱挥毫。这道符耗尽了自己一辈子的经验与心力,人家却只需看上两眼就给学去了。 自卑倒也是支撑人们苟且偷生的关键要素之一,可那玩意一旦进阶转为绝望,死志便会如潮汐褪去后的岩上藤壶般迅速滋生。 李会长的绝望已经写在脸上了。 “我相信你并不知情,也明白你没有撕开不堪回首的过去,仔细调查真相的勇气。”赵抚兰拖起下巴兀自沉吟起来: “怎么可能呢?我先前没见过还不相信,但若这就是神行步…不,哪怕神行步只能复制此相三分威势,那也不应该…” 就凭这些烂货,还是几十年前大功未成时的版本,怎么可能杀得了飞仙贺荒澜呢? 菩提震,桑原内乱,星烁战,天隙动荡…集辛县与龙熄热,还有此时当空的逆星落… 啧,云响州啊… “给我…看看你的符…?”地中海李织田忽然爬了过来,紧紧抓住赵抚兰的裤脚。 “符?”赵抚兰低下头去眨了眨眼。 “对,你从一开始就一直在写,却没用上的那道符。”李织田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望向老六那张臭脸的眼中闪出了微弱的荧光: “那是…天师一脉的符,对?不…那就是天师陈惜命的符,对不对?能不能给我看看?朝闻道夕可死矣,看了那道符,我也能瞑目了…” “呃…那个,李会长啊…”赵抚兰揉了揉太阳穴蹲下身子:“你可能有点搞错了,我们家呢…是教相术的,相术你知道?” 李织田诚恳点头。 “整个天师一脉,算上我师父和我,能将符箓融入实战的也不过四人而已。”赵抚兰比出四根手指: “就拿我师父来说,他是出道好一阵之后才开始翻制符册学着玩的,他老人家早年外号“云麒麟”,以料敌先机,刚勇无双着称。也是就是图听起来顺溜,要不然直接叫“云棕熊”都行…跟符箓一道哪有半点关系?” 李织田懵懂眨眼。 “呃…换句话来说,我们天师一脉可不屑于去戗尘箓福祥两家的行。我又是观天世家出身,会几手阵法不也挺正常的么?”赵抚兰挠了挠脸: “绕得有点远了,我想说的其实就是…我家师门的必修课里是没有符与阵的。书库里倒是装着不少此类典籍,但学与不学全凭个人兴趣。” 李织田张着嘴巴,还是不理解。 “哎呀,可能确实有点难以接受了。”赵抚兰摸了摸脖子:“我直说,天师的符其实没啥可看的,他老人家用着厉害是因为他本来就强…跟技术和领悟没啥直接关联。” “那,那…”李织田眉毛直跳。 “你要是想看想学,直接找我便是了。”赵抚兰探出手指两三笔在空中写了个金灿灿的“録”字出来:“喏,这个够你研究一阵的了?” 李织田看傻了。 那枚悬空金字大气磅礴,末梢处又显示着无尽的和谐与柔美,实实在在,却又虚幻空灵。此物不是别的,正是世间符法万般变化的源头与起始…就叫“录”,没什么可解释的。 录,即为真理的总合。 “嗯?”看着整个人都石化了的李织田,赵抚兰没明白他的意思,还以为是对方不满意自己亮出的招牌绝活。 哗啦哗啦,手指翻飞凌空画符,不出半刻又有姿韵色形皆不同的七个“録”字浮现而出。 “等等,等等!”李织田慌忙撅起上身扳住赵抚兰的手腕,眼睛没有离开过哪几枚悬空大字哪怕半秒钟:“够了…够了!” “哎呀,李会长,你要是动用修为碾压于我,那我早就变成一滩肉沫了。”赵抚兰嘻嘻一笑:“但若论这手艺,你会败在我手里也是理所当然的事,这不就相当于上蓝莓山比剑嘛?” “什么意思?”李织田双眼圆睁。 “天下符箓阵道,无人能出我左右。”赵抚兰耸了耸肩:“换句话说…在制符画符用符这三项小术上,我是天下第一。” “你,你…?”李织田颤抖不止。 赵抚兰被他死死盯着,蹲在原地等了老半天也没见他“你”出个所以然来。 不过老六自然知晓对方要问什么。 “我小时候打过这方面的基础,但真正开始用心琢磨还是在半年前…你懂的,多事之秋嘛。”赵抚兰背着手站起身来望向城内: “典籍缺失,传承断代,溯源符箓本真确实比我想象中还要费劲…大概花了两个月左右?我越研究,越深入,就越明白此乃小术。” 李会长已经失去语言表达能力了。 “你想啊,世间有那么多玄奇生灵,但唯有人才会把“写字”这项行为视作生存基础,对不对?”赵抚兰摇头叹气: “符与箓只不过是在“字”的基础上衍生出的附加技术,而字则源自“语”,语又源自“心”…什么咒诀祭法,说得那么玄乎那么深奥,其实就是沟通天地的手段罢了。” “你再想,天地本身动用祂自己的力量时需要搞得这么复杂么?呵,只怕是连一个念头都用不上…修行修行,修的是真,而不是术。”赵抚兰略显无趣地望向趴在地上的李织田: “符法说白了就是一根拐杖,渺小的人类无法直接勾连天地,所以才会需要这根拐杖。世人在分析一位年迈强者的时候,会从他手里的那根拐杖开始切入吗?” “小术就是小术,犯不着以它为志,为追求,为终点,更犯不着为此搭上性命。” “可…”李织田深深吸气。 “没有可是。”赵抚兰摇头:“因为你只是个庸才,所以你理解不了。答案我已经告诉你了,如何决断…全看你自己。” ………… “你就不怕我看过此物之后会对你不利么?”终于接受了面前这位丑相师的不凡,李织田沉默许久方才开口问道。 “怕?对我不利?”赵抚兰皱着眉头咂了咂嘴:“为什么我要怕啊?我不是都说过了么,你要是凭修为硬来那我早就死透了。你这人也就这点气量…若连你都怕,那我还不如乖乖找个山沟沟窝进去,省得出趟门直接被吓死。” “仇怨,你就不在乎仇怨么?”李织田愣愣瞧向赵抚兰,直到看见他那张丑脸上浮现出了十二万分的莫名其妙,这才追加解释道: “那年我也在集辛县,是我用点墨杀了你好几名同伴,西门府军也是我引来的…” 赵抚兰捏着下巴仔细回忆了好一阵。 “哦,对了对了,好像确实有你这么一号人。呃…李会长,你全名叫啥来着?”赵抚兰一拍拳头,颇有股在旧衣服口袋里翻出钱的惊喜感,但很快又回归了先前那副无所谓的神情: “算了,叫啥都一样,总不能每撞上一个人我都得把他记住?陈年旧事你也不必放在心上了,命数使然…你不出手别人也会出手。这些都是我要处理的问题,与你无关。” “那,那你刚才在写的是什么?”李会长喘着粗气,问出了自己的最后一个问题。 “哦,这个啊?”赵抚兰从怀中掏出了早已装入信封的温热稿纸:“我天师一脉属于文道,写写画画这些都是不能落下的基本功…哎呀,该怎么说呢?我们这堆人其实没你们想得那般高大上,一样得找点正经工作混饭吃的。” 他将信封随手丢给李织田。 “一见面我就从你的脸上看出死相了,正好我跟外头漂的时候也干过帮人写家信谱文书之类的零碎活计,感觉一上来就顺手替你写了封遗书。”赵抚兰呵呵一笑: “不用检查了,我的手笔那自然是面面俱到,虚实相合,直接照着上面写的刻个碑都行。当然你也明白,现在大家都讲究品牌,这封遗书搭上天师一脉自然就被赋予了额外价值…我之前替人写东西都是三两银子一封,唔…” 他皱眉沉思了好一会,似乎这才是两人见面以来,他需要面对的最大难题。 “罢了,咱俩也算文道同仁,你又是江湖名宿,就当赔本挣吆喝。”他挠了挠头,再次转向云中白花盛放之所。 那璀璨海棠缓缓收拢,天顶隐有虹光似瀑布般挥洒落下。忽闻风雪惊变,白花基底竟被拖出一道黑焰根茎,尖端直突集市正中。 黑茎白瓣,悄然消散,斯人已归。 神行步…不对,这个应该叫什么呢? 相隔数十里,赵抚兰与杨御成于光影之中跨越距离,深深对视一眼,彼此脸上都浮现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神行录。 与浊世行交相辉映的力量。 恶念黑莲,善念白柰…虽然后来白柰这名头被推给茉莉花了,不过天道善念既结不出苹果也长不出梨,连花貌都只是随心而生。 何须在意呢?说到底,这就是个要命的玩意而已,想叫啥都行。 “这封遗书,。”赵抚兰拍了拍衣服下摆上沾到的灰尘,扭过脸来眨眼问道:“还有啥事么?没事我走了啊。” 李织田端坐原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他也很难说清楚自己到底有没有事。 半晌风声,只见李织田用颤抖的指尖缓缓拾起秃了毛的画笔纂在手中,噗呲一下将其捅进了自己的喉咙里。 哗啦…用力横向一划,热血飞溅。 重睛集会之长,一代传奇画匠李织田殒命当场,死因…大概是不堪受辱? 不过这秃顶哥们留下的画可都挺值钱的,最贵的一幅被炒到过四万多两呢… 赵抚兰颇为无奈地摇了摇头。 何苦来呢? 第三百三十二章 菩提归 这一天,伏魔坛众心中冒出最多次数的台词当属“发生什么事了?”这句话。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其实就连引发异象的杨御成与受到攻击的严易行都搞不太清楚。 海棠飘散雪无声,立在众人面前的是四肢健全的北风少年杨御成,还有似乎年轻了十来岁的伏魔坛主严易行… 有懂行的人认出来了,毕竟距离前代飞仙逝世也不过四十一年而已,贺荒澜留给这个世界的震撼仍未消弭殆尽。 神行步,姑且不论那陡然在大伙头顶开出的大喇叭花,只看杨御成的行动。从起势到收招,再到一切尘埃落定之后浮现出来的异象…这绝对就是那传说中的神行步,货真价实。 实际体验过此招功效的杨御成表情倒没显得有多畅快,在他心中占比最大的还是疑问。 “杨守心跟前代飞…我师祖打过一架,是有这么回事?”他皱眉问道。 “是。”严易行怔怔望向自己柔嫩了许多的双手,过了好半天方才干涩答道。 “那他是…怎么在这招底下活下来的?”杨御成深深吸了一口空中冷气。 “不是活下来…”严易行眼皮跳了好一阵:“他…打赢了,赢得无可辩驳。” 怎么可能?世上怎么可能有人能扛得住这招?杨守心在那时候已经是双源了么? 僵硬对视,两人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震惊与疑惑,以及十二万分的不可置信。 神行步…是无敌的呀? 没有“应该”啊? “这种招式…不,不能再称其为招式了。”严易行喘了口气:“这种极近天地至道本身的“行为”也会有弱点和破绽可循么?” “连我自己都想不到破解之法,我原以为它仅仅只是…”杨御成皱着眉头嘟囔道:“怎么可能?这世上竟有我都想不明白的东西?” 我原以为它只是强化到极限的空行三重,只是穿梭时间与空间的上位替换版插芊步,但…怎么可能呢?拎着自己起飞,左脚踩右脚上天都算不得什么难事,但神行步,不… 我的神行录,竟然连因果都超越了…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就连作为施术者本人的我都无法理解,无法解释。 既非回溯时间,也不是改变现实,更不是由数量叠加引发的力量质变。 它就是,这么切切实实地发生了…远比天道摇篮还要诡秘难解。 仿佛…本该如此。 “你还能再使出第二次么?”以强大的意志压下心中乱麻,严易行抬头站定郑重问道:“杨御成,你还能再使出第二次神行步么?” “可以,但是今天不行了。”杨御成笃定地捏了捏拳头:“你…已经“死”了,我没有“理由”再用出这一招了…而且这个绝不仅仅只是神行步,如果有人能在“神行步”的掌控下逃出生天,那么我这一招就绝对不会是神行步。” 海棠绽放之间,我“杀”了严易行…没有过程也没有结果,甚至都没有客观理由。就像用一颗不存在的橡皮,在一张不存在的纸上擦掉了一行不存在的字…逻辑,在这个瞬间彻底崩溃。 仅仅只是因为,我想杀他,仅此而已。 神行录在弹指间助我跨越了一切,仅仅只是放下自尊,突破了自己定下的戒律而已,奖励便是如此蛮横的力量… 敲碎整个世界的力量。 神行录,在理论之外彻底抹除“存在或不存在”的事物,却不会对世界进程产生任何影响…就像不管怎么抽掉中间内容都不会倒塌的叠积木,就像删掉中间内容却仍能顺畅阅读的故事书。 等等…如果在半年前的那场失流中我也发动了这一招,那么…我抹除掉了什么? “用这份力量杀死蒙世国!”严易行踏前一步大喊一声:“逆星落与赤目上人都是幌子,蒙世国才是重中之重,听明白了吗!” “你说什么?”杨御成眉头一跳。 “原来是这样…我明白了…!”身上忽然闪出模糊的白色花瓣,严易行似乎在生命的最后一刻预感到了什么,只见他连忙抬起头来拼尽全力吼道:“大祭司是…唔———!!” 砰,胸口洞开,向后倒飞而去的严易行眯起眼睛,万般遗憾与不甘随风消散。 大祭司是…? 杨御成下意识地伸出手臂僵在半空。 轰隆,从胸口大洞喷涌而出的恶念黑焰搅碎了严易行尚存的最后一丝气息。不出半刻,他的尸体就化作了一篷漆黑火球,仍未落地前便被烧去了形体,连一粒残渣都没剩下。 整个过程一气呵成,简直就像杨御成为了阻止对方爆出某种关键信息,进而利落出手迅速灭口一般,无比自然。 时隔四十一年,神行步再次开张。全云响州只需要知道一件事…飞仙,回来了。 严易行死了,死于神行步,死于天道之力。这个与我相见不过十分钟的男人宛若昙花一现,却向我提供了太多信息。 他死于十数年前的一场战斗,具体是在我出生前还是出生后已经无从考证…可刚才那两招绝对是最简单朴素的白滞?截与黑流?身。 我抬起来的是左手,哪怕是无意间释放了天道之力,也绝不会引发黑焰。 但从事实上,从周遭人们的无声证词来看,他确实是被我亲手杀死的。 因为我是天道化身,能驱使天道之力杀人乃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而且无论从情报还是常理上讲,能做到这番手笔的也只该有我。 飞仙斩伏魔坛主于拨浪。 诸多谜团隐去马脚,朗朗乾坤只余结果。一条线索中断,一条线索浮现,整件事情就像被削去了旁枝末节,只留枝头那朵最灿烂的鲜花的规整植株…精致而简单。 纵观现实,简直就像是在翻阅一本只用寥寥几字记载漫卷风云的历史书一样。 我有种预感,和那来送药的吃货小神仙口中提及的“主线任务”一样。我需要再去天道摇篮一次,准确来说是寻到里面的那颗人智球并对其施展神行录,一切谜底就会轰然揭晓。 而且我还有种“感觉”…天道摇篮已经不在小妖矿山内了。它在这里的“功效”已经发挥完毕,鲸玄号漫长旅途的下一站应该是… 天隙。 蒙世国在西南西极,而天隙则在东北东穹。地图两端,抉择,该选世俗…还是真相? 杨御成回望乌云消散后的晴朗天空许久,却依旧没能寻到那诡异的虹落踪迹。从去年雪紫月第一次失流开始,这东西似乎一直就伴随在我左右,每当我接近真相,它便会悄然现身。 谁都能看见,唯独我看不得。 无所谓了,比起毫无常理可寻的天地大道,晚上吃什么才是人类最该思考的问题。 当下之事依旧按照计划执行,我无法跨越的天堑,别人未必趟不过去。 没错…杨御成跨不过去的深渊,换个人来也许就会变成花团锦簇的康庄大道了呢? 依照计划,依照命运。 九城之战如期进入第二阶段。 “如事前提及的条件所述,我杀了严易行。”他慢慢抬起头来,面向正在缓步靠近的伏魔坛众:“按照规矩,你们该离开了。” 伏魔坛众脚步一滞…他们当然害怕,最强的坛主都被对方用神行步给莫名其妙地收拾掉了。可是,这年头还有几个讲规矩的人? 一为报仇,二为消除恐惧。此子无论出身经历都是根正苗红的天下正道,他表现出来的天赋越强,往后魔教的日子就越难过。 在此拼上性命除掉一位几十年后的正道巨擎,远要比相信他可以用玄奇之力拯救云响州这个虚无缥缈的可能性要务实得多。 谁死谁活全看运气,更何况…这小子现在未必还有力气再使一次神行步。 坛主在世时伏魔坛追逐着他的理想卓尔不群,但当他离开人世… 我们就变回了菩提教的一份子。 人心复杂,场中每人胸中所思都不尽相同,但在利益牵扯方面却又出奇的一致。 死飞仙总比活飞仙好,家园毁灭是件很悲伤的事情,但世间不止云响一州。 该动手了。 “杨御成”望着缓缓逼近的场中众人,颇为无奈地长叹了一口气。 几多轮回沧桑,世人却从未变过。 “你们或为安稳,或为野心,于这莽莽红尘不断追求,不断掠夺…”如同俯视,满面慈悲,他望向众人悠悠开口道: “其实我早就知晓,几卷经书并不足以驯化人的兽性…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地点,不同的名字与不同的颜面。你们依旧是你们,放眼望去…千年如一日,毫无进境。” 他探手拈住了不知从何处飘来的洁白花瓣,低头皱眉凝视许久。 “想战斗,那就跟来。”放开花瓣,那人转身迈步沉静说道:“我会给你们一个赴死的理由,一条拯救云响州的路…” 独行轮倏然从他指上弹出附于背后三寸处,风卷白花起,不出半刻便攀附其上化成了一道无比圣洁的纯白光轮。 眨眼间,氤氲明暗,光轮消散无形。 伏魔坛中,有老人认出那东西了。 那,那不是…!? 倒吸一口凉气,几位重梦和年迈的虚想修者面面相觑。年轻人们望着前辈惊疑的表情不知所措,也有些聪明的早已收起了兵器。 不知从哪个瞬间起,那位击败坛主的北风少年就变了。很难说清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变化,从气质上来讲的话… 他变得更加…“平和”了,是该用这个词? 反正打是不用再打了。 ………… 魏韶颜靠在女墙背侧紧握双手,那姿态像是在祈祷,又似乎是在感受着什么东西。 肩膀一颤。 有人来了。 一步,两步,三步…过于踏实,过于沉重。这既不是崇尚轻灵为主的插芊山人的步伐,也不是面上成竹在胸,实际胆怯谨慎的杨御成能发够出的恢弘律动。 这份感受,任谁来闭目倾听,大概都只能翻译出那四个掷地有声的字。 唯我独尊。 她猜测过许多结果,心中也隐约相信过会有奇迹出现。但这几道沉重的脚步,彻底粉碎了她心中仅存的希望。 她相信杨御成能够引发奇迹,但越过防线踏至此处的这个人…就是奇迹本身。 没有泪水,扯断阵弦。 本该骤然变色的天地安好如初,就连松开的闸门机关都原封不动地嵌了回去。 魏韶颜长叹一声,感到了一阵莫名的轻松。这也许就叫无奈?可一旦将其接受,所有事情都会显得顺理成章。 她缓缓站起身来,手扶墙头向来人望去,紧接着…瞳孔一缩。 是杨御成没错,无论是长相还是穿着。可那又不是杨御成,他身上绝不会散发出如此祥和,如此纯净的气息。 那男人…有股难以言明的魅力。不止是一人一兽,一城一池,天下都将为其倾倒。 他是…什么人? 魏韶颜隐约感觉自己应该见过他,这份从心底涌起的熟悉感…简直就像是一枚玉璧被拆成了两半,却依旧各自成一体。 期待,希望,悲伤,绝望…一切复杂的思绪全都随着那阵深山小庙晨钟暮鼓般的幽静纯粹消散一空。她的眼中只剩下了那个人,那个仿佛本该就是这副模样的男人。 魏韶颜呆住了,就连紧扣在掌中用以自焚的火符都忘了激发。她就这么静静地看着男人走上城楼来到身边,淡淡转向跟着他缓步行来的伏魔坛众,眼中尽是虚无。 轰隆…内城军械库燃起火光。轰隆…不远处的天纵塔伴着梁柱嘶嚎轰然坍塌。 鸣金声响,起义军战士们欢愉激昂的战吼响彻云霄,一切顺利。 “他需要休息很长一段时间,不过你应该知道该在何时将他唤醒。”男人不知从何处掏出了正在抱着一团晶球又踢又咬的小黑猫,轻轻递到了魏韶颜手中:“他选择了你。” 魏韶颜呆呆接过,无语凝噎。 你是谁? “我曾是个和尚,法号业斋。”男人眉眼低垂,望向下方魔教徒众的眸子中没有一丝情感: “现在,你可以叫我…菩提教主。” 白花飞散,菩提归来。 第三百三十三章 三三三 台上的白眉毛老和尚正在喋喋不休,翻来覆去地念着他精心整改过的催眠咒文。 呼~哈啊啊啊———~~ 打了个大呵欠。 说实话,挺有用的。 真够无聊的,云响州,菩提教,这宗那会还有我的生活…真是有够无聊的。 正在一边翻经书一边看流行杂志的女孩叫夏施恩,我挺在意她那条油亮亮的大辫子的,要是她想跟我约会那我也不会拒绝啦。 她似乎是名门世家出身,拜的师父也在药师宗里身居高位…这些我都不在乎,女孩子嘛,只要长相够可爱其他的东西就都无所谓了。 不过我根本就搞不明白这妮子到底在想些什么,一边念经,一边看杂志…老天啊。 在她旁边抄写讲经注解的认真小子名叫严易行,又是一个我搞不懂的怪人… 教中老人都夸这家伙求学若渴,可我觉得他纯粹是认为琢磨这些蝌蚪一样的小字是件很有趣的事情,并乐在其中。 老天啊,老天啊,老天啊。 我旁边那个倒是会跟我一起在讲经会上睡大觉的正常人,不过我很讨厌他就是了。 蒙世国,去他娘的蒙世国。 “嘿,嘿…矮子。”少年用胳膊肘戳了戳正趴在桌子上自修周公课程的蒙矮子,点炸药桶被炸死总比坐在这被活活无聊死要好得多。 “我向…啧,那遭老头子刚说到哪个菩萨了来着?”蒙世国皱着眉头,从手臂间隙朝他这边恶狠狠地瞪了一眼:“无所谓了…乐炽韵。你要是敢再碰我一下,我保证会亲手把你送到他要说的下一个神仙跟前去。” “去你奶奶的。” “去你太奶奶的。” “没爹生没娘养的臭矮子。” “没准等到下了地狱见到亲生父母,你才会知道自己其实是个臭虫成精呢?” 你爹妈才是臭虫! 我讨厌这小子,不过跟他吵架其实还挺带劲的…宛如随便戳戳就会炸成球的河豚,偶尔拎出来调戏两下也挺有意思。 “你们两个不都是孤儿么?何苦互相为难彼此呢?”叹着气转过头来的这人叫甄士历,大乐宗的唠叨鬼,大了几岁而已就总以长辈自居,虽然他的修为确实要比我高出不少… “见面超过三秒就会开始吵架,真不该把你们俩放到同一个蛐蛐笼里。”夏施恩叹了口气,捏着页角轻飘飘地将经书翻向新篇。 “应如是住,如是降伏其心…”严易行也跟着台上高僧的讲解将教材翻到了下一页。 至于我跟蒙世国…他带没带经书来我不知道,反正我那本已经被拿去垫桌脚了。 “到底有啥事?”蒙世国不爽问道。 “听说你师父要升任明王了?”乐炽韵贴近桌子兴冲冲地打探起来。 “跟你有什么关系吗?”他皱眉反问道。 “别老是这么敌视我嘛,矮子。”乐炽韵翘起二郎腿摆了个相当舒适的姿势:“我还是挺尊敬他的,既强大又博学。云响州不欢迎异乡人,但他混得可是风生水起呢~” 蒙世国撇嘴不语。 “你亲眼见过天海五杰,对不对?你师父给我的感觉跟他们差不多,都是当世间一等一的大英雄!尤其是杨守心…” “你到底想说什么?”蒙世国不耐烦了。 “别急嘛…”乐炽韵吹了声口哨:“你看,无论是业斋大师还是天海五杰,在咱们这个年纪就都已经开始崭露头角了。再看看你我呢?蹲在这破地方,一天到晚不是念经就是练功…” 没人答话,不过我猜他们心里的想法其实和我也差不了多少…危险的家伙总会不自觉地凑到一起,跟雨后林子里的蘑菇似的。 “凡事总得有个由头,打架是这样,出名也是这样…”乐炽韵咧嘴笑了笑:“这不是正好要赶上你师父的升职典礼了么,我很好心地给你准备了一份礼物…有没有兴趣了解一下?” “别听他的,世国。”夏施恩撩了下侧发疲惫说道:“这家伙只要一笑就绝对不会有好事。” “我没有听他放屁的闲情逸致。”蒙世国干脆回道,沉默了一阵之后又皱着眉头转过脸来:“所以…是什么礼物?” 夏施恩叹了口气。 嘿嘿,我还不懂你? “看这个。”乐炽韵掏出了兜里那张奇怪的纸条:“你们看这上面写的九道横杠…六道红三道黑,很奇怪?不懂了?嘿嘿…两条横杠记一卦老阳,三个老阳就是一副乾卦,象曰,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众人颇感无趣地扭开了脸。 “哎哎哎,都说了别急了!”慌忙唤回众人,乐炽韵将纸条拍在桌上:“这是一套密码,以三副乾卦组成的密码!” “密码?用来干什么的?”求知欲最强的严易行率先提起了劲头。 “用来取我们的礼物…”乐炽韵指着纸条继续解释道:“观天世家近日会在三崖镇秘密会晤雷行皇室,大概是为了迎接新亲王的事?地点在龙福轩的私人茶苑,而这个就是开启茶苑后面隐秘通道门锁的密码…” “你从哪弄来这个的?”甄士历抽了口冷气,不可置信地望了过来。 “哼哼,我跟西云黑帮的交情不错,有码头的镇子都是他们的地盘。”乐炽韵拧了拧手腕:“怎么样,干不干?若能捞到些重要情报或者干脆绑个皇室成员回来,你师父一定会很高兴?” 很显然,乐炽韵的话语还没说到一半,蒙世国的心就已经开始动了。 “等等…不谈情报真伪,事关重大,应该先通知教内长辈再…”夏施恩皱眉嘟囔道。 “天海五杰出门做事之前会通知家长吗?”乐炽韵撅起嘴巴,一语震住众人。 天海五杰,时代浪潮的巅峰,叛逆精神的集合体,所有江湖少年的偶像。 他们当然不可能是那种…事事都要询问自家长辈再做定夺的乖乖宝宝。 我插一嘴… 你们凭啥就默认他们不会了? “嘿嘿,不管你们怎么想,反正我是准备去讨杯茶喝。”乐炽韵环视了一圈跃跃欲试的众位少年教友:“告密的小心舌头上长疮啊!” “我也去,在这呆的都快闷出蘑菇了。”蒙世国甩了甩手,十分干脆地踏上了贼船。 “算我一个!”严易行啪嗒一声合上经卷,郑重点头应承下来:“我教在与皇室的交涉中一直处于被动,如果能在这里找到突破口,师父他们的压力应该就能减轻许多了!” “哎…又不知道要搞出多大乱子呢…”夏施恩扶额叹气,勉强算是入了伙。 “炽韵,世国,你们啊…”甄士历颇为苦恼地琢磨了半天,也没想到能阻止他们的话语:“一旦风向不对就立即撤退,好么?” 毕竟他也想去… “行了行了,你是老大,行了。”乐炽韵将纸条甩给甄士历,抱着后脑勺往椅背上一靠,心中已经畅想起了自己一举成名的风光场面。 老和尚依旧在台上安安心心地讲着经,从经堂后方那几位杰出少年处传来的细密低语尽入耳中,但他连眉毛都没动上半下。 呵呵,年少时谁能安得下心呢?别的不说,就算是老僧这把年纪的人,天天跟这坐着对付经文都会觉得烦躁不已。 话说回来,护法明王既立,下任教主的归属问题尘埃落定。雷行皇室却挑了这个敏感时期前来商讨派驻亲王的相关事宜… 风雨欲来啊。 晴历47年,西云黑帮的规模远比日后四大世家统辖云响时要壮大强盛得多,他们不事生产也不开宗收徒…这是一群贩卖面子的商人,换言之,他们跟各大势力的关系都好得很。 “护卫,我?”风华正茂,眼中炯炯有神的青年剑客不可思议地指了指自己的鼻尖:“师父,您没开玩笑,让我去给人当保镖?” “你也长大了,谏儿。”贺荒澜叹了口气,她早就料到自己这个既是养子,又是亲传弟子的宝贝疙瘩会是什么反应了: “观天世家与我插芊山同属正道,平日里也多有往来…近年来大势浮动变化,山内可用的弟子太少。厉宗之内,只有你办事我才能放心。” “呃…您这么说我倒是很开心啦…”贺谏十分为难地揉着后脑勺:“但那些世家子要是敢对我指手画脚,我可能真的会忍不住给他们来上几个大嘴巴子…您懂我的。” “曲迎是个好孩子,不会为难你的。”飞仙皱着眉头摁了摁脑门:“啧,让你去你就去!哪那么多废话?不把事情办好你就别想回山了!” “遵,遵命!”贺谏直起腰板下意识地敬了个礼,鬓边有冷汗悄然滑落。 老妈生气起来可是很恐怖的… “船头,您怎么看?”无想海上,七层船楼乘风破浪,有位身着水靠长发打卷的壮硕修者望向身旁同样是肌肉派的矍铄老者。 “哼,五杰离去,桑原内乱…我能怎么看?”老者颇为不屑地冷哼了一声:“胜旭,你已经是金湍山主了,连下决断的勇气都没有么?” “……”祁胜旭沉默一阵,缓缓抬头说道:“我准备在阿生成年之后让他继承渊下灯之名,至于他的船…就叫鲟巡。” 壮硕老者眯起眼睛,无言点头。 “收帆,乱波风要来了。”他观察了一阵海平线上方的卷曲云影,对水手下达指示之后迈步踏入船舱,留下祁胜旭一人立于桅杆跟前,静静注视着湛蓝如宝石的汹涌海面。 我那并无血缘联系的孙儿啊…你逃离了一个地狱,却又踏上了另一处死地。 这就是恶鬼的宿命么? 老者在心中长叹一声。 “爹爹,还有多久才能到啊?”陈厚崇踢着脚抹了抹鼻子。坐马车远行这事一开始挺有意思,但一连赶上三个月的路,饶是天大的热情也要被旅途颠簸给消磨殆尽了。 “快了,别着急。”证亲王宠溺地揉了揉他的小脑袋,眼中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晦暗。 “大人,先头队伍已经跟猎脊山派来的护卫完成对接了。”帐外有甲士身影前来伏跪,证亲王无言挥手,示意自己已经知晓。 “爹爹,云响州是什么样的呀?”厚崇揪着父亲的衣袖,大眼睛忽闪忽闪。 “呵呵,你很快就会知道了。”证亲王搂过小厚崇的肩膀:“猎脊山主的孩子与你年纪相仿,你们可要好好亲近才是。” 陈厚崇兴奋地点了点头。 马上就能见到妹妹啦… “喝,哈!”枪挑珠玉连成片,迎雪红梅绽开来。桑树林边,有个刚忙完农活的半大小子正将长树枝挥得虎虎生风。 这个年纪就能将枪练到如此程度,除了天赋以外,想来他也下足了苦工。 唰…一招长虹贯日棍指天穹,帅的同时杀伤力也不小,这眉宇周正的乡下小子还真是得了观霞枪三分真传呢。 “咯咯…”林间传来少女清脆的笑声。 “嗯?何方妖孽!?”舞枪小子被突如其来的笑声吓了一大跳,树枝子都差点给甩脱了手。 “你才是妖怪!太失礼了?”啪嗒,与他年纪相差不多的短装少女从树梢间轻盈跃下。 少女落地刚要发作,忽感腰间有异,上蹿下跳好是一阵折腾。 她搞了半天才将落在自己衣服里的蚕宝宝给抖了出来,小心翼翼地将其托在掌中放回树梢叶片上,这才叉着腰转过身来重新亮相。 好漂亮啊…舞枪小子吞了口口水。 眼前少女生得跟个瓷娃娃似的,他长这么大就没见过这么白净的脸蛋,这么水汪汪的大眼睛。她那身衣服看起来料子就很贵,绝不是村里人能穿得起的,难不成这位姑娘是… 仙女!? “我叫陈西雯,西席的西,雯华的雯。”少女昂首挺胸,十分霸气地自我介绍道:“你呢?” “吴…吴聆!”舞枪少年羞得满脸通红,结结巴巴地报出了自己的大名。 “我说,你脸红什么呀?”陈西雯嘟着小嘴打量了他一阵:“枪耍得不错,人倒好像不怎么机灵…算啦,功夫厉害就行啦!” “你,你…” “吴聆!”陈西雯踏前一步打断了小结巴接下来要提出的疑问,抢先用不容置疑的语气问道:“最近码头那边会生出不少乱子,我准备找个保镖一起过去瞧瞧,你来不来?” 吴聆傻了,啥玩意?保镖? “来不来?你不来我去找别人了啊。”陈西雯倒是干脆得很,见他不答,扭头便走。 “等一下!”小结巴终于不结巴了。 陈西雯笑嘻嘻地转过身来。 “我去。”不管三七二十一,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先把这事应承下来准没错! 不得不说,铁君子其实还是继承了他爹的好色基因的… 第三百三十四章 灰天命 就像找工作时需要“工作经验”,战争时期也是拥有“战争经验”的人会优先走上高位。 人是种只能通过实践进行学习的驽钝生物,这就是经验二字之所以如此重要的原因。 话说回来,战争这东西总是来得出乎意料之外。资质平平的人可能会在经历血与火的洗礼之后成为一代传奇,而拥有这方面才能的人也有可能庸庸碌碌度过一生,消磨于和平。 不过说实话,所谓和平其实只是相对来讲的。战争无处不在,只要你走得够远见得够多,这世界在你眼中就绝无安宁二字可言。 三教元首之一,菩提教主间宫穹,一位终其一生都立于战火中央的不世传奇。他应该是什么样的?没错…就是那样,和各路史书,故事以及风闻中传唱的一模一样。 慈悲,且无情。 拨浪战事推进得按部就班,不出七日,大砖窑的烟囱中就重新冒出了袅袅云雾。孙祀元代替其父成为了新一任的拨浪城主,区别只在于那一纸来自朝廷的任命文书了。 各大本土势力通过起义军的纽带融为一体,黑白两道坐上了同一张谈判桌。这是个相当理想的结果,也是理所当然的结局。 不过…此战之中仍有一项未解之谜。 没人知晓为何会有大部分非燃灯直属的魔教组织倒戈投向起义军,这段历史记述起来可真是相当复杂…一切矛盾的中心似乎都指向了同一个风云人物,一个与战事同样复杂的神秘人。 天师一脉,赵抚兰。 不似杨御成张扬怪异,不似陈露凝威武霸气。没有洛极乾的名头,也没有时月昙那么大的势力…赵抚兰似乎是五杰之中最像正常人的那一个,却又是最不正常的那一个。 没人知道他做了什么,没人知道他的目的是什么。但事实是,他在会议中被全票通过推举为起义军的正式领袖,并非因为他是天师一脉,而是因为他是赵抚兰。 你听得明白我在说什么吗?反正我是听不明白…内中原因根本就无迹可寻。 “接下来的目标是季盛县的洪弓城,虽然表面上已经被燃灯宗压制,但那里依然是复国会的地盘。”赵抚兰在战略图上标出了南进路线: “募兵要在煦风月之前完成,迟上半刻,我们都会在进军过程中受到雷行皇室直属禁军的切断阻击…你们不会想撞上他们的。” “朱铜城呢?”孙祀元抬眼问道:“连珠九城彼此之间都只有一条官道相连,若大军试图翻越山岭,只怕会受到来自那边的压力啊…” “你知道你父亲为何要调集你们,在事发之前移动到朱铜城么?”赵抚兰摇了摇头:“燃灯宗不是敌人,拨浪关至今都没有任何动静…我想他们要表达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为什么?”余朝亮眯起眼睛,打量了一圈站在桌对角后方的一众魔教高层:“合作的基础在于开诚布公,我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魔教会如此轻易地倒向你们。” “进而言之…若你原本就获得了魔教诸部的暗中支持,那为何还要拉着我们一同起义?”他敲了敲桌面继续逼问道:“若不把一切都解释清楚,我真的很难继续陪你们把这场闹剧演下去…” “哎…”赵抚兰叹了口气,接着颇为无奈地转向主座拱手恭敬道:“阁下。” 宽敞的内城议事厅里只立了一张桌子,四把椅子。孙祀元身后站着原本隶属雷行皇室的诸位守城将领,参与起事的正道头目,还有颇具名望的世家宗主们。 余朝亮则作为本地民间势力的代表,与在关键时刻暂时摒弃前嫌的工帮,工会,以及各类或黑或白的商业,工业组织。 负责给赵抚兰站台的队伍在人数上略显寒酸,不过也正是这帮外来者搅动风云力阻敌军头目,拨浪之战才会行进得如此顺利…这帮看着年轻的小家伙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 云响以西为尊,坐在正西方向的自然就是场中地位最高的人物…事实上,杵在那人身后的几根桩子也确实不是其他三方能比得了的。 伏魔坛,重睛集会,仁虎集会,渡莲宗,天助派,讲经会等等等等… 这些单列出其中一个名字都会让人头疼半天的组织或是失去了领导者,或是只有分部驻扎于此…基本上除了燃灯宗与鸿鹄集会,整座拨浪城里能数得出来的魔教组织全都在这了。 这群家伙势大力强,平日里随便擦出点火花就能斗个你死我活,估计连外星人入侵时他们都不会放下恩怨携手御敌。 但现实就是这么魔幻…他们全都在这了,手贴裤线站得笔直,乖得简直像是正在等老师训话的幼儿园小朋友。 这些个性十足的一方豪雄仿佛根本就没听见场中对话,火热的眼神全部聚集在同一人背后…只要此人动动手指,估计就连天上的星星他们都敢拼着粉身碎骨摘下几筐来。 “你错了,余朝亮。”被魔教诸部簇拥着的少年人缓缓开口道:“合作的基础不是开诚布公,而是可用与不可用,仅此而已。” 余朝亮吞了口口水,不是他不想反驳或者脾气太好。只是…这人的话根本就不需要被反驳,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感觉并不是那种…说一不二的霸气或者身居高位久而久之养成的贵气。 他的话…简直就是真理。 “你们会在这里,是因为“我”选择了你们…“他”有他的理由。”少年淡淡说道:“乐炽韵图谋的并不是区区西极一地,拨浪城发生的事仅仅只是他给你们布下的一场考验。” “正道在玉梳与季盛两县有着观霞山这道天然优势,燃灯宗想要的是整座云响,自然不会蠢到将此地设为大本营。”赵抚兰补充道: “他要东进,但他缺少一个能托付后背的坚定盟友,或是目的不相冲的默契同路人…但这一切都要建立在有实力的基础之上。不看过程只看结果,我们通过了他的考验,就这么简单。” “你的意思是说…燃灯宗不会攻击我们,反而会变成…我们的盟友?”孙祀元皱了皱眉头:“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你们能如此确信?” “给你父亲寄封信,这样所有的疑惑都会迎刃而解。”赵抚兰耸了耸肩:“至于现在,你只需要干好自己想干的事就行了。这就是我刚才那句话中说过的:目的不相冲。” 孙祀元与余朝亮齐齐陷入沉默,细细咀嚼着赵抚兰话语中的深意。 “那孩子…总是比别人快一步,看得也比别人远一步。”少年轻叹一声:“募兵完成之后,你们可以直接穿越朱铜城。想必盟约会在那时递来…如何取舍,由你们自行定夺。” “还不明白么?”赵抚兰捋了捋不存在的胡须,向满面疑惑的众人追加解释道:“如果逆星落摧毁了云响州那就是万事皆休,没什么可说的。其实这样反而也痛快了…” “但只要我们成功踢翻蒙世国,剿灭明王宗,这片于灾祸之中幸存下来的土地会变成什么样?大家和和气气欣欣向荣,手拉手心连心一起种土豆么?”他摇了摇头疲惫说道: “被刀架在过脖子上的人们不会再老老实实地逆来顺受,一场席卷云响的全面战争必将来临…新的王者会从中诞生,雷行皇室与燃灯宗已经洞悉情势,并开始提前布局了。” 站在队伍后方的余复载眼皮一跳,来回瞧向周围的伙伴,却发现他们脸上都是一副早已明白内中道理的沉重表情。 当然了,小桔子和卫南溪这些没什么心机的孩子自然是听得一愣一愣的。 可恶啊,这跟说好的不一样啊…不是说只要搞死那个什么赤目上人,云响州就会… 余复载低下脑袋攥紧了拳头,心中却隐隐想起了父亲在最近一阵的那些诡异举动。 难怪他拼着被同僚所不齿的尴尬境地也要贴近雷行皇室。对了,对了…从少年英杰会的时候就开始了,这些人,这些势力… 真相宛若一座漆黑的无底洞,贪婪地啃噬着少年被阴云包裹的稚嫩心灵。 “我明白了。”孙祀元重重点头:“先前占据内城的鸿鹄集会并没有搬走太多贵重物品…想来是觉得自己已经稳坐江山了。钱财充足,募兵就不成问题,我会尽快办完的。” “想运人和东西可以走我的路子,有其他需求的话我也会和各大组织协商…”余朝亮看了一眼赵抚兰:“我能做到的就只有这么多,遇到黑道同僚时可以报我的名字,好不好使就另说了。” 赵抚兰点了点头,再次转向首座。 “这是一场毁灭旧日,滋润新芽的战争。”西首少年平淡开口总结道:“我们在行进过程中自然会帮乐炽韵剔除扎在他心脏中的钉子,而你们也会由此起势…但这都是日后的问题了。” “阻止蒙世国,保卫云响州,我们的合约由此起,由此落。我知道你们二人没有背叛的理由,但请记住一件事…”他站起身来环视众人道: “追随你们的人是在追随胜利,如果想把这条路走到底,那就不要失败,也不要露出颓势。接下来的详细战略由抚兰进行布置,如果你们也是在追逐胜利的其中一人…那么我保证,我会带着你们一路赢下去的。” 语毕,转身,少年在列位魔教要员的团团簇拥下离开了议事厅。 除了赵抚兰之外,几乎所有人都将脸面转了过去,安静地注视着那道隐于人群之中的平和背影,形同朝凤的麻雀。 “这…”余朝亮终于放松了绷直的背板,垮着肩膀贴到了椅背上。 “我开始相信神话传说了。”孙祀元抹了把汗,轻声嘟囔了一句。 “二位,这其实不是什么需要隐瞒的秘密。”赵抚兰叹了口气:“如果知晓答案能让你们感到安心,我可以告诉你们“他”是谁…或者你们直接去问他本人都行。” “我还挺喜欢那小子原来的样子的,当然这一个我也不讨厌,只是…”余朝亮摇了摇头:“算了,他说的没错,最重要的就是胜利…只要能赢,那么任何事情都不成问题。” 孙祀元点头附议。 不够聪明的人根本坐不上这一桌。 “那么…来谈谈具体事项?”赵抚兰揉了揉太阳穴,从手边的书卷堆里抽了好几张涂得乱七八糟的表单出来一一展开。 参谋提前下班了,总裁出差回来了。 这叫什么事啊… 另一边,屏退魔教诸部,卸下昂贵的外套与内衬,换了身灰布素衣的英俊少年端坐于静室之中,抬头望向天花板一阵出神。 “喵!”小小煤球一巴掌掀开换气窗,呲溜一下钻进了屋内,嘴里似乎还叼着什么东西。 “啊,这…不好?”少年接过小黑猫递来的大蘑菇,十分为难地挠了挠头。 “喵喵~”小黑猫邪魅一笑。 “说得也是。”少年苦笑一声,拎起蘑菇一口啃下大半,细细回味了一阵之后方才显露出了些许轻松:“没有他在心底抱怨,我都有点不习惯了呢…这就是所谓的人性么?” “呜喵…”小黑猫打了个滚颇为不屑地回道。 “呵呵,是啊,我还差得远。”摇了摇头,少年面上又浮现出了凝重的表情:“那边的事…你能盯好么?” 呼啦,黑焰漫卷。小黑猫身形模糊一阵噌噌见长,片刻间又有另一个与灰衣男子面目相同的俊美少年从中缓步踏出。 一灰一黑,两个仅有衣着不同的杨御成相视一阵,彼此都感觉有些好笑。 “我不怀疑你…只是真到这时我才明白,有些事情御成做得好,我却未必能行。”十全子轻叹一声:“别太苛责那个女孩了。” “你所思便是我所想,有没有那小子都一样。”十恶子坏坏地笑了起来:“没准我能趁此机会搞出点“既定事实”来呢?也不知道他怎么就染上了你这颗榆木脑袋,美人当前却不为所动…” “我是个破戒僧,只有这一点绝对与我无关。”十全子卸下庄严的伪装,如同四脚朝天的大白狼一般半躺在地板上摆了个相当放松的姿势。 菩提教主,你可是菩提教主啊! “哼…你我一体,这么问可能有点奇怪啦…”十恶子抱起膀子耸了耸肩:“所以你依然认为“杨御成”已经衍生出属于自己的人性了么?” “我不知道。”十全子摇了摇头:“这件事情你我是永远无法知晓答案的,偶然中的偶然使我们相遇相融。如果可以,我希望他能够获得自由…超越偶然与必然,去引发…” “他会与赤目上人同归于尽。”十恶子冷冷打断道:“这就是他的心愿,也是他的宿命。” 十全子点头不语。 到底还需要多少奇迹? 第三百三十五章 羽夜香 “止泽,如果未来哪一天,云响州真的乱起来了的话…你会站在哪一边啊?”拨浪城郊的小山包上,余复载抱着小麒麟悠悠问道。 劳止泽放下望远镜,转过头来眨了眨眼,有风从山间吹袭而过。 拨浪黑帮与本地工帮已经达成合作,这两家的关系虽然不太好,但非常时期非常态度… 总体来讲携手并进远比埋头死磕要好得多,只可惜此刻建立蜜月关系的两位领导人都不是双方组织中的龙头老大。 向总部上报情况,再加上一点不成意见的谏言,等候批示。如果黑帮与工帮真的能借此机会建立合作渠道,带来的收益与影响可就不是两三笔生意能比得了的了。 “别跟我说什么“还是先关心眼前的事”之类的屁话,你只要回答我…你到底会怎么做就是了。”余复载撅着嘴嘟囔道。 入夜已深,信鸽应该也快回来了,不过余复载的字典里可没有“耐心”二字。 “我吗?我谁都不跟。”劳止泽将望远镜挂回胸前直白回道:“真打起来的话我就离开云响州,随便换个地方找份新活计。” “哈!?”余复载噌得一下蹿了起来,勒得小麒麟打了个嗝:“你…那工帮的弟兄怎么办?你的家人呢?朋友呢?” “我一个人又改变不了什么啊。”劳止泽挠了挠头:“前几天的战斗你也在场,若不是咱们占据高位还有重火力压制…光是那队沉浮僧兵都够杀上咱们十几回了。” “我才不怕他们!让他们再来!”余复载激动得直跺脚,倒霉的小麒麟则在他的臂弯中被勒得直吐泡泡…这小家伙晚上吃了啥呀? “死都死了,怎么来呀?”劳止泽颇为无奈地揉了揉脑门:“怎么了?你这几天好像挺敏感的呢,终于进入青春期了?” “你是在说我之前都像个笨蛋吗?”余复载眉毛一竖,刚要开骂忽然又泄了气。 劳止泽眉头一跳。 这家伙…还真踏入青春期了不成? “你说的对,我之前从来都不会考虑这些。”余复载又扑通一下坐回了原地:“你比我聪明,比我老成,其实我一直都挺崇拜你的…” “你没发烧?”劳止泽颇为担忧地转过身来:“你是觉得我的回答很娘们么?” “不,我是认真的。”余复载一把挥开对方伸来要探自己脑门的手:“你说的其实才是正确答案,我们什么都改变不了,留在这地方也只会被人拿去当枪使而已…” “嗯哼。”劳止泽耸了耸肩。 “但我就是离不开…”他放开晕晕乎乎的小麒麟握了握拳头:“我不想离开,我爹娘在这,朋友也都在这。我…我不是想说什么…舍弃不了他们之类的仗义鬼话…” 他抬起头来死死盯着劳止泽。 “我就是不想让他们看到我夹着尾巴逃跑的样子,我想让认识的人都看到…我余复载是个堂堂正正不惧生死的爷们!”激昂热血的台词念完,余复载的肩膀又塌了下去: “但是…我不是,其实我早就知道了。真的,面对那些玩命如喝水般的家伙时,我真的怕得要死…现在我已经开始做噩梦了,梦到走错半步脑袋就会被人砍下来…” “他们真的好厉害,外乡的麻烦鬼,还有五山来的那几个臭屁家伙,呃…飞天鬣倒还好啦。”他捏了捏手腕继续说道: “祁叔和徐尚绳那种也就算了…但那个叫杨雪隐的应声虫,他的年纪可比我都小啊!他是怎么做到能面无表情地取人性命的?他是怎么做到不畏惧迎面而来的刀刃的?” 嗯…可能五娃的童年比较黑暗。 “还有赵抚兰,那个丑得超———级离谱的江湖神汉。他的计划,他的布置,就好像他真的指挥过好几场大战役一样…还有洛极乾,可恶…我竟然真的见到活的洛极乾了…”胸中憋闷难以抒发,急得余复载直捶地板: “最后就是该死的杨御成!我不理解,以我的脑子,根本就理解不了在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我觉得他其实跟之前相比压根就没什么变化,只是语气更有说服力了一点而已…” 劳止泽抱着膀子点了点头。 “这些妖怪简直就是故事书里才会出现的人物啊!你还记得吗?咱俩小时候经常去听的《八方演绎》…连李登玄那样的大英雄跟他们一比都会显得无比平庸,我真的…”余复载将手指伸伸嵌入地面,恶狠狠地抓起一把泥土: “我的终生目标不过就是成为李登玄那样的人而已…但他们,他们的力量与才智甚至都超越了我的想象。可就连这样的人都得去战斗,就连这样的人都会露出艰难的表情…” 他自暴自弃似的将土粒随手一丢。 “我怕了…我都不觉得我在这辈子里能扒上他们的脚跟,不管我再怎么努力修行,也一定会碰到我打不赢的敌人…”余复载死死盯着自己手掌正中沾染的泥沙与草茎: “我开始觉得…好无聊,一切似乎都没有意义了。我什么都改变不了,只能像条痢皮野狗般对着空旷无人的巷子叫个不停…” 劳止泽用鼻子呼了口气,看着对方布满血丝的双眼,心中也有颇多感慨。 我又何尝不是呢? “所以…你呢?”他歪了下肩膀:“真打起仗来的话,你准备怎么做?” 余复载沉默许久,似乎在脑子里过完了一整个世纪,这才缓缓抬起头来说道: “我会留在云响州,我要让人看到…老子是个纯爷们,不是路边的野狗。” 劳止泽笑了,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你当然不是野狗,但也不是人… 你是荒原上的狼,头狼。 “你笑什么啊!?”余复载的脸噌得一下红了个透亮,恨不得当场站起来给他一拳。 “抱歉抱歉!”劳止泽连忙退后两步:“所以说你刚才哇啦哇哇啦哇讲的那些又是什么意思啊?这不是一点反省的意思都没有么?” “就,就是有感而发罢了!我又不是那种能在心里闷住事的人!”余复载满脸不爽地原地跃起,用手在裤子上蹭了蹭土渣。 “那你说出来之后有感觉变得开心一点了吗?”劳止泽笑着摊开双手。 “没有,反而更烦了,他妈的…”余复载撅着嘴踢开了脚边的土块。小麒麟嘎吼一声,也学着他的样子扒了块小石子一巴掌抽飞老远。 “哈,既然如此,那就当我什么都没听到。”劳止泽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过作为交换,你也得重新问我一遍最开始的那个问题。” “什么问题?”余复载皱眉道。 “云响州乱起来之后…的那个。” “啊?什么意思啊你?”余复载歪了下脑袋,不过还是很老实地重新问了一遍:“云响州乱起来的话你会站在哪一边?” 劳止泽望着他那不爽中带着三分疑惑,疑惑中带着七分不爽的表情,笑得更开心了。 “我会站在你这边。”抢在余复载发作之前,劳止泽笃定答道:“你想干谁,我就干谁,其实我还是挺向往简单的生活的…” 余复载愣住了。 白夜闪耀,星河流转。两名少年注视着对方眼中隐隐浮现的炽热,任拖影渐长,掠过草木泥沙…呃,等等,说到影子… 地上怎么有五道影子呢…? 眼角一痒,两人同时踏步后撤将手摸向背中武器,余复载倒没忘了将被吓得在原地打了个滚的小麒麟一把薅回怀中。 两个人,一个看年纪跟我们差不多,另一个大概有七八岁?至少从身高上来看是和阿闪还有孤环同属一个量级的。 大的那个白发白眉,面无表情,但明显能从眉目棱角上看出他不是个小老头。 小的那个没什么特色,黑头发黑眼睛…他根本就没看向这边,而是正偏着头望着他俩背对着的那片林子,神态极尽无奈。 这两人…不,不一定是人。他们是什么时候摸过来的?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这位…是你们的朋友么?”白发少年面对紧张到极点的两人,退步摊手示意自己没有敌意,接着又指了指自己的肩头。 劳止泽顺着对方的指尖眯眼望去,只见那少年肩头正站着只尾巴上生着三撮灰毛的…哎?这不是我们放出去的信鸽么? 小信鸽站在白发少年肩头,拼尽全力斜摆身体,不断贴着他的面颊蹭来蹭去,表情看起来幸福得都快要冒出泡泡了。 蹭蹭,蹭蹭… 咕咕咕~! 不知为何,白发少年虽然是张麻将脸,但两人依旧能在他面上看出困扰之意。 “你们是…?” “止泽,等等!”面色凝重的余复载一把拉住劳止泽的胳膊,示意他注意树林方向。 劳止泽顺着他的提示探头望去,结果差点没被吓得嚎出一嗓子。 树上那些黑乎乎的东西并不是树叶,而是…各种各样的鸟儿。鸦,枭,雀,鹰,鹤,鸢…妈呀,甚至还有一只赤冠大公鸡! 这些反生物钟,反天性反栖息地聚集在此的各色飞禽全都瞪着锐利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白发少年的后脑勺,似乎相当嫉妒那只沉浸在无上幸福之中的小信鸽。 “呃…别在意,他走林子的话就会出现这种情况。”黑发娃娃跟个小大人似的摆了摆手,接着瞧向余复载怀中正在疯狂观鸟的小麒麟: “麒麟啊…好久都没见过了,这年头竟然还有人类能吸引它们…”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劳止泽吞了口口水,掌面紧紧贴在长柄斧的握把上。 “只是路人,重点不在我们。”黑发小孩指了指白发小哥肩头的信鸽:“你们认识这家伙么?她之前似乎是正要往这边赶来着…” 口哨吹响,小信鸽尽管极不情愿,却还是依依不舍地离开了白发少年的肩头,带着脚上的信筒扑腾到了劳止泽伸出的手臂上。 不知为何,白发少年虽然是张麻将脸,但两人依旧能感觉到他明显松了一口气。 “好了,就此别过…嗯?”黑发小孩摆出了却了一桩麻烦事的畅快表情,刚欲转身离去,忽见一物轻盈飞来。 与树枝上的那群狂热粉丝不同,扇翅膀的动作都带着三分欢快的青尾小鸟似乎对白发少年并不感冒。 只见它啾啾鸣叫一阵,越过两个半大小子盘旋三圈,啪嗒一下落在了小麒麟头顶。 小麒麟哪受得了这个气?只见它张开血盆大口仰面朝天就是一顿乱啃,青尾小鸟欢畅地啾个不停,以极其灵活的身法调戏起了身下这只尚处襁褓年纪的珍奇幻兽。 呃… 劳止泽和余复载尬住了,怎么感觉这场面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呢? “结缘,就是他们。”林中有道倩影伴随着风吹银铃般的悦耳声音缓步走出,惊得枝头群鸟鸣叫不休,逃命似的飞向了白夜苍穹。 “哦?原来如此。”黑发小子又转回身来眨了眨眼。想来也是,能被麒麟看上的人自然不会跟寻常货色厮混在一处。 终于找到了,哎… 余复载与劳止泽随着情势变化又紧张了起来,什么叫“就是他们”啊?不要动不动就掏出这么危险的台词行不行? 不过当那女子悠悠现身,青尾小鸟一个逆龙卷扑回她指尖的时候,两人再次愣住了。 好美,那个词是怎么说的来着…? 想不起来了,反正…好他妈美!! 双十年华,宫装华服,淡施粉脂,梳着古式发髻却又不显老套怪异…既有少女的青涩又有成熟的魅力,真乃天上人也。 倾国倾城?能不能来个力度再大点的词? 她简直就是,就是… 该死!早知道就好好读书了!! 面对正在努力从肚子里寻摸形容词的两位云响少年,女子微微一笑行至黑发小孩身侧,挥了挥手示意让他俩先听自己说话。 “天行白花绽,因果命数皆切断…”她动指放飞青尾小鸟,接着望向拨浪城墙上的灯火淡淡开口道:“我找不到我的孩子了,他在哪?” 前半句和风细雨,后半句冷若寒霜。 劳止泽脊背一颤,汗珠落下。 您已经…生过孩子了? 不是,啧… 我哪知道您老的孩子在哪啊!? 第三百三十六章 裂晶魂 有句话叫死无对证,也有句话叫找人顶缸。遇到麻烦事时抬出别人来替自己应付场面,其实是个相当聪明且不负责任的处理方式。 至少寻香在见到淡淡微笑的十全子时,一肚子的牢骚话全都烟消云散了。 “御成何时回来?”她皱眉问道。 “归时便归。”十全子平淡回道。 她熟悉的是间宫穹,而不是十全子,俩人之间其实还真没什么可聊的。 “他的计划是什么?”寻香又皱眉。 “间宫忌和钟水镜,这两个孩子会为他铺路,助他接近赤目上人…”十恶子插嘴说道,用手在空中绕了个上吊绳的形状,接着… 狠狠一勒。 “不可,你们随我回去。”寻香气得狐狸耳朵都快要藏不住了。 “还有你也是。”她又顺手一指点了点一直很沉默的玛蒂尔妲。 “不去。”十全十恶齐声答道。 寻香疲惫叹气,食指微颤。 几十年没跟人动过手了,杨守心,瞧瞧你生的混蛋孙子… “哎哎哎!娘娘息怒,娘娘息怒!”赵抚兰慌忙跑上前来打圆场:“老四…啊不,御成应该也有他自己的想法。那家伙心事复杂得很,不到最后一刻又怎能知晓他到底会如何决断呢?” 寻香十分僵硬地转过头来,眼神冷得差点没把老六当场冻成冰雕。 怎么有种…我成了“不学好还教坏自家孩子的那个狐朋狗友”的感觉? 天师大才吞下口水,一语不发退回墙角。 化形成杨御成模样的十恶子打了个呵欠,一把搂过正在旁边喝奶茶看戏的卫南溪,亮出一口白牙对众人邪魅一笑。 卫南溪吓得头皮都开始发麻了。 “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憋闷了许多天的雪隐终于爆发了。 “别冲我发火,孩子,我非知情者。”寻香倒也不好对真正的受害群体动气。 十恶子又一把揽过正在假装看风景的徐尚绳,怀中金童玉女紧张对视一阵,终于明白人类的情感在某些时刻是可以共通的了。 十全子重新开始织起筐里的破烂粗麻,料子太好的衣服他穿着真的不是很习惯… 寻香又恶狠狠地瞪了一眼赵抚兰,赵抚兰又怯生生地往后退了一步。 “跟我来。”她摇了摇头,挥手招来一众坤道恶兽,最后瞥了雪隐一眼。 孩子大了,不省心啊… ………… “最开始我想让他远离自己的宿命,那条路实在是太凶险了。以他的性格一定会碰得玉石俱焚,惨不忍睹…”寻香轻抚着寅虎的脑袋,神情渐渐陷入到了回忆的哀愁之中。 雪隐望着像环绕老师的小朋友一般,簇拥在寻香周边的坤道恶兽们,眼皮不自觉地蹦了两下…这大姐到底是什么来头? 寅虎打了个呵欠,脑袋枕在寻香腿上十分惬意地翻了个个。 “之后的事情你也知道了,我给了他无数条选项,他却还是硬要去面对杨赐信。”寻香颇为幽怨地望着雪隐: “你们杨家的男人都是这幅倔脾气,我也不指望你能有多懂变通。但作为长辈,我给你一条建议:别太急着寻死了。” 雪隐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他的命运自那时起就已经结束了,我与他的联系也就此中断。”寻香轻叹一声:“你就是陪着他走过最后一段路的那个人,你应该明白…这世上不是所有东西都可以靠表象来解释的。” “你的意思是他已经死了?或者他已经不是他本人了?”杨御成紧紧抓着椅子扶手: “我不知道你是谁,也不想对你不敬…但我自认为我比你要更了解他。他从以前开始就是个不近人情的疯子,这点直到现在都没有发生任何变化,你凭什么…” “薇妮安。”寻香轻声打断道:“你有听他提起过这个名字么?” “那是谁?”雪隐疑惑道。 “那个时候你还小,想来家中长者也在有意对你隐瞒…”寻香微微摇头: “你熟知的,深爱的那人并不是“真正”的杨御成…他早就死了,但他的命运仍未结束。满盈城之夜时的他只不过是由诸多事物拼接起来的亡魂尸鬼,于天南乡…他又踏上了一条本不该属于他的坎坷旅途,为了赎罪。” “赎罪?你们…”雪隐恶狠狠地将拳头砸在椅子扶手上:“你们这群人总是表现出一副什么都知道的样子,一边说着莫名其妙的话,一边在幕后操纵影响着别人!” “我只想知道我哥哥到底怎么样了,还有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咬着牙低吼道: “我不是来你这里寻找问题的…如果你还是要继续维持你的神秘面纱,我会离开。去到某个我不需要再琢磨这些屁事的地方!多少也算是随了他的遗愿了…” 寻香撑着脑门挤了挤眉毛。 杨家的男人啊…真是。 “说点你能听得懂的话,杨雪隐。”寻香一把拨开寅虎,也来了招杨家祖传的大力拍扶手:“你哥哥还活着!他只是善恶天道具像化后体现出的其中一种性格,就像冰山的不同角度…威胁最小,最无害的那一个!” “好啊,原来如此。我知道了,实在是太惊人了,吓得我都快从椅子上翻下去了!”雪隐愤然翻手指向开启节能状态的李结缘: “所以呢,你想表达什么?我现在是在采访神秘学大师吗?为什么书僮手里没拿着纸和笔?你不准备把这个惊破天际的研究成果跟外面那些…那些愚昧无知的庸碌凡人分享一下吗!?” 雪寻靠着窗台眨了眨眼。 这小子平时看着挺蔫,真被逼急了花活倒也没少到哪去啊… “你们杨家娃娃不呛人就不能好好说话吗?”寻香的鼻子都快被气歪了。杨守心,杨御成,现在又添了个杨雪隐…我的天呐。 死了一个又来一个,再死一个再来一个。之前我还不信杨家有躁狂症遗传史,现在看来时间这东西真的会证明一切。 “阴谋!杨御成正在酝酿一场阴谋!外面那两个只不过是他用来屏蔽外界干扰的伪装色!”虽然与杨家人毫无血脉联系,但精神状态显然也好不到哪去的寻香娘娘沉声喝道: “第一步,使役天道之力将自己搬运过去,第二步,反向模拟满盈城时的情景将“自我”从天道中释放出来…第三步,篡位,借助赤目上人的权能冲击天道,开启灭世的第一篇章。” “你听得懂你自己在说什么鬼话吗?”雪隐贴着椅背叹了口气:“我不明白…任何事情都会按你们这帮人预测的一样如期行进。我真的不明白,是你们太过聪明还是能预测未来…” “世上的因果关系其实并不难解。”寻香颇为苦恼地捏了捏鼻梁:“他是我亲手教出来的,青出于蓝…难免会有相似之处。” 我终于知道为啥他总会亮出那种令人厌恶的自信神态了,看来在启蒙教育阶段,真的得找个至少性格上没有太大问题的老师呢。 不行,绝对不能再让他带阿闪了… “所以…容我问个可能听起来会显得很弱智的问题…”雪隐缓缓垂下脑袋:“我都不信自己竟然现在才问出来,他为什么要毁灭天道?” “需要理由吗?”寻香反问。 “我现在就感觉自己是在和一个上了年纪的…长着杨御成脑袋的老狐狸精说话。”雪隐低头扶额:“需要,非常需要,哪怕你现场硬编一个出来也行。” “是我让他去做的。”寻香用毫无感情的音调平淡回道:“天道在寻求自我毁灭,我找不到更好的路,所以…我选择让他顺从本性。” 去你奶奶的,老子不玩了。 “世界毁灭时的场景并不会像人们想象的那般狂暴压抑。”寻香摇了摇头:“那将会是一场无比平静的葬礼,没有火山喷发,没有大洪水,天空也不会掉下来…只有哀悼与缅怀。” “…?”雪隐再次疑惑摆头。 “争端,恩怨,探索,进步…这一切都源于欲念二字。说来倒也可笑,此物在我们看来不过是灵智的附属品…”聊了半天,寻香终于掏出了那根价值连城的华贵烟管: “天道消散,我们便会失去这份祝福…就这么简单。万物不再渴求生存与延续,平静迎接注定到来的消亡,新的天道将会悄然酝酿而生,但那绝不会是我们熟悉的世界了。” “那…你们为什么要这么急着毁灭它?”雪隐被这一顿云山雾罩绕得气也消了许多。 “我们…双源是支撑天道与凡尘俗世相互连接的柱子。一旦天道毁灭,我们也会随之一同陷入失流,最终消散于虚无。”寻香喷出袅袅青烟,伸手把寅虎的脑袋重新扳回到自己的大腿上: “我们并不着急,只是想把毁灭来临的时间节点牢牢握在自己手中。六十年,我们为你们铺好了接下来六十年的路…但杨御成不愿再等了,他想在来年迎春之前就把这一切走完。” “这就是他的行事风格。”雪隐耸了耸肩:“为什么他会如此重要?仅仅只是因为他和当下这个天道之间的联系么?” “不尽然。”寻香摇头道:“他有成为火种的资质,毁灭并不代表结束,仅仅只是书页翻到一半时的信息真空期而已。” “火种?”雪隐皱眉问道。 “是的,火种。我们不会是当下天道的最后一批双源…杨守心与血鹿翁,外面那对天道显化的前身都已经死了。”寻香磕了两下烟管: “就连我从继承这把交椅到现在也才过了十几个年头而已,接下来的十大双源将会是最后的王者。原定计划中,他们会耗尽整个世界的资源与力量,在最后的土地上展开一场为旧时代划上句点的盛大角逐。” “赤目上人只是宣告终章开幕的敲锣者,五州只能存一。一生万物,无论天道如何更迭,我们都不得不遵从这项基础规则。”她轻轻揉着寅虎的脑袋继续解释道: “双源中最后的胜者将会获得谱写新天道基调的资格,只要准备得够充分,实行得够快…现在还活着的这些人,以及后来出生的人甚至都不需要等到自己把自己活活饿死,就可以跟随着新王的脚步踏入全新的世界。” “很理想…很像你们这帮身居高位的食肉者会想出来的主意。”雪隐无奈长叹一声,沉默许久方才开口问道: “你还是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杨御成为什么会显得如此重要?既然他只不过是那个命中注定的“十分之一”,为什么所有人都要倾注大部分心力死死盯着他不放?” “剩下的九个不合你们的心意么?还是说就连你们都猜不到剩下的九个人会是谁?” 寻香微微一笑。 “只有两个是你没亲眼见到过的了。”她转头望向窗外:“一切都是注定的,其余九人…他们每一个都能描绘出一片充满活力的璀璨未来。毋庸置疑,你们这一代是迄今为止最优秀的一代,简直就像是…世界的回光返照。” 烟草烧尽,静室留香。 “我…曾经的五杰,颜彻,木鱼,还有与他们纠葛颇深的尊贵名宿…我们会如此看重他的原因,应该是出于私情?”她啪嗒一声放下烟管,十分无奈地苦笑了起来: “他的脸…实在是太像了。我们看着他,就像看着那年的杨守心…他回来了,失踪了四十年又再次出现,仿佛什么都没变…” “我们知道他不是,我们明白这是个很虚无的想法,只是…”未待雪隐接话,寻香便低下脑袋开始轻声嘟囔起来: “如果他本就没有自我,本就只是复杂事物映射出的倒影…那么也许我们就可以在此基础之上再造出一个杨守心来…一个不会犯错的杨守心!一位传说史诗中才会出现的理想王者。” 她阂上双眸,静思许久。 “很愚蠢,也很残忍,对?” 语毕,她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容貌未变,却像是一下老了好几十岁。 “确实残忍,但是不蠢。”雪隐缓缓摇头:“这是你今天说过的最正常的一句话了。” “不过…这只是一种寄托,死去的人无论如何都不会再回来了。”寻香浅浅一笑:“兄弟五人中,性格最像杨守心的其实是你。” “那我可真要替他捏一把汗了。”雪隐撑着把手站起身来:“铺垫了这么久,该谈正事了?需要我做什么?” “别问这是什么东西。”寻香素手一翻,一柄由不规则的墨晶堆积成形的小小匕首倏然亮相:“以此物刺向天道化身的胸口正中,黑白择一,余者消亡。届时杨御成的本心便会回归,加以控制…即可为这世间再延六十载天寿。” “用与不用,何时用…有你们来决断。”交出匕首,寻香终于了却了一桩心事…接下来该头疼另一桩破事了。 无言逐客,第二场会议将是坤道恶兽的主场。雪隐本人倒也没有掺合这群老头老太太开夕阳红亲睦联欢会的兴趣。 收墨晶匕首于腰间,脑子乱糟糟的雪隐一语不发,十分干脆地推门离去。 麻烦呀…真是够麻烦的。 第三百三十七章 赴洪弓 “…综上所述,大概就是这么回事。”然后雪隐扭头就把寻香给卖了…倒也谈不上出卖,人家又没说不能跟行刺目标讨论这事嘛。 这么大的事自己琢磨起来实在是太麻烦了,我杨雪隐最不喜欢做的就是动脑筋。 不论杨御成的成分有多复杂,黑猫白狼可是实实在在跟着大伙一路走来的。比起那神神秘秘的双源老妖婆,谁更可信还需要琢磨吗? “赤目上人的力量有限,不过作为加速天道自然崩溃的起始符倒也够格了。”老六耸了耸肩:“可我个人感觉他的目的并不在此,这法子虽然挺务实的,但就是有点…太笨了。” “你和御成之间到底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隐秘协议?”雪姨皱了皱眉头。 “呃…从外界看来我俩确实像是一起酝酿了一场大阴谋,但说实话…”老六挠了挠脸:“我根本就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他也不知道我想干什么。我俩的合约就是当时在风来州定的那一条,从开始到现在从未变过一分一毫。” “你的淡定真的很难让我们不怀疑你。”雪隐与拉结一起抱着膀子开始用目光审讯老六。 “我知道,我知道…我这种性格确实容易招人误会。”老六连忙摆手:“局势变了,但我的目的一直都没变过。我想要的只是尹学义和陈愈身的人头,仅此而已。” “你到底掌握了多少内幕?速速从实招来!”雪隐巡警拉了条板凳手撑嘴前稳稳坐下,这场面就差一盏能调整角度的小圆灯了。 “我什么都知道…”老六掀了掀眉毛:“你可以问得再具体一点,要不然我就得从天地初开那阵起一点一点往下讲了。” 算了。 “你准备刺谁?”十恶子用三根指头捏着墨晶匕首,摆出了一副绝不可能出现在杨御成脸上的好奇表情。 “这东西有用么?”雪隐皱眉瞧向十恶子:“我现在只想把他揪出来暴打一顿。” “嗯,这里面装着一国的亡魂…堆积的力量足以震出任何躲在石头缝里的泥鳅了。”十恶子眨巴着眼睛:“但只能用一次,此物存在有悖常理,用过一次之后就不再纯净了。就像悬在空中的琉璃被人触碰之后倏然落下,咔嚓…” “形容得可真够具体的。”雪隐揉着脑门接过十恶子递回的墨晶匕首,又抽出了后腰上别着的黑色短刃:“我不准备伤害你们两个,事实上我什么都不打算做…没有一击必杀的信心那就不要拔刀出鞘,这是杨御成交给我的道理。” “比起那些莫名其妙的超自然力量,我还是更相信这个。”他掂了掂掌中的漆黑短刃:“而且不管你们怎么想,我才十六岁…还是该在学堂里混日子的年纪。别指望我能只靠自己就做出什么重大决策,我又不是传说中的天海五杰。” “我完全同意你的想法。”拉结无比沉重地点了点头,将手轻轻搭在了雪隐的肩膀上。 “你才是正常人,五娃。”血离花也叹了口气踮着脚尖,模仿起了拉结的动作。 最丑的天海五杰在一旁努了努嘴。 “我会训练你们三个,想要在云响破局,你们三人的力量是必不可少的。”十全子放下手中的织衣长针微笑着抬起头来。 “三个?”雪隐眨了眨眼,瞟向立在自己左右的拉结与血离花:“血离花还太小了…?” “你,小忌忌,飞踢小子!”十恶子来了个高抬腿一脚踩在桌子上:“你们三个跟着阿全走,顺道学点有的没的。就算现在用不上,等以后上了班也能给领导来个才艺展示…” “姑且不问飞踢小子是谁…什么叫“你们三个跟着阿全走”?你俩能分得开么?”十恶子的补充解释反而让雪隐更困惑了。 “可以。”十全子平和点头。 求求你不要再用那家伙的脸摆出一副慈眉善目的温和模样了,真的太诡异了。 相较之下,旁边那位黑衣杨御成的夸张言动反而显得更合理一些… “接下来开始我们得兵分三路。”老六适时跳出来解说道:“黑猫阁下将继续以罗明志的身份跟进苏乘与苏镇之的那条线,人员配置也和之前一致。这是他亲自挑选的突破点,其中一定隐藏着我们暂时无法理解的重大意义。” 十恶子从兜里掏出假胡子黏在唇上,背着手故作老成地干咳了两下。 我真的很怀疑她能不能…算了。 “包括我在内的大部分人员会暂时驻留在拨浪城中。奇兵可立奇功,但说到底,真正的大场面该论的还是人数二字…”他抖了抖袖子: “募兵乃重中之重,包括日后的行军路线与整体方略也马虎不得。我虽不通军伍一道,但多少还是能做到预卜吉凶的。” “而你,雪隐…白狼阁下的意思是带上你,忌以及尤利乌斯先生三人…还有投诚而来的菩提教众们一同率先奔赴洪弓城。”赵抚兰略显为难地挠了挠下巴: “我不太喜欢在背后说人坏话,不过我确实做不到像你哥那般慧眼如炬,人尽其才…换言之就是做不到把人当牲口使。” “所以…我没有作为领导者的气量,自然也不会强迫他人。你可以决定自己的去留,说实话…我倒是挺希望你能留下来帮我的。”读完自白,赵抚兰颇为疲惫地叹了口气。 如他所言,雪隐确实还只是个学龄少年,天资再怎么优秀也顶不住这般赶鸭子上架。虽说是非常时期,但他真的该好好休息一阵了。 “我没得选,而且我也不累。”雪隐拍了拍老六的肩膀:“你也算过了,我是个早死的命,就让我在有限的时间里多多发光发热…反正就算真的闲下来了,我也不知道该干些什么。” 赵抚兰眼皮一跳,嘴角抖了老半天,最终还是没憋出来半句适合这种场面的话语。 “何时启程?”顶住老六,雪隐十分干脆地转过头来开口问道。 “等我织完这件衣服…可能需要很长时间。”十全子又笑了笑,伸手指向膝上的破布篮子。 众人顺着他的指尖探头望去。 “那个,呃…教主啊。”血离花颇为尴尬地眨了眨眼:“这不是已经快要织好了么?再把领口缩一缩,拆掉线头应该就算完工了…?” “哦?是吗?”十全子低头瞧向自己缝出的破布口袋,脸上浮现出了惊讶的表情:“我不太懂纺织工…这样就可以穿了么?衣服两侧不是必须得有可以将手插进去装酷的兜,披肩,还有袖口的装饰和可拆卸的斗篷么?” 用来装酷的兜…啊哈。 “别听那家伙胡说。”雪隐摆了摆手:“我哥的穿着品味刁钻得很,要真按他的想法来,你这件衣服再来仨月都穿不到身上…” “这样啊…”十全子恍然大悟似的点了点头:“其实我觉得…他的品味还是挺不错的。” 那你不如直接去时装店里买咯… “既然如此,那么就定在明日启程。”十全子两手拎起篮中的破布长衫,神情就跟刚刚把整座房子全部打扫干净的家庭主夫一样。 求你了…杨御成的脸上是不该出现这种表情的…我真的要受不了了。 雪隐在心中叹了口气。 乱归乱,活还是要干的…要是想搞清楚这帮我行我素的怪人的真正想法,大概也只有在行动中才能勉强采集到一丝线索? 反正…我可不想去帮忙征兵。 第三百三十八章 旅行准备 “你其实很享受现在这种颠沛流离的生活,是不是?”拉结一边收拾着行李,一边转过头来朝雪隐笑了笑。 “我不知道,从小我就一直被各种人支使着做这做那,可能只是习惯了而已。”雪隐思索再三,最后还是揣了两枚燃爆手雷进去:“你呢?” 拉结停下手中活计,与站在柜子顶上的玛蒂尔妲对视了一眼。 “嗯…我生于未开之地,在永不前进的时间中度过了童年。现在回想起来…那就像是一场模糊的梦境,一场一直在等待被打破的梦境。” “我一定有来到这世上的理由,但现在我才刚刚被御成哥叫醒。”她耸了耸肩:“说实话,我不太能理解你们这群男孩子的冒险精神。” “呵,冒险精神啊…”雪隐噗嗤一笑:“我只是随波逐流,有饭就吃,有活就做而已。” “有话直说,我不会生气的。”拉结挑了个粉色的止血钳装进背包右侧的口袋里。 “我希望你能留在这里。”雪隐扶着旅行包喘了口气:“理由很多,但我不像他们那么懂该如何去说服别人…可以吗?” “我早就猜到了,所以根本就没在收拾自己的东西。”拉结朝这边瞥了一眼,微微放倒背包亮出了里面的一式整备用品:“要是让你自己收拾,只怕里面装的就全都是武器了…” 雪隐望向其中,接着深深点头。 “谢谢你,拉结。”他复杂地感叹道。 “现在有点能理解御成哥的感受了?” “我一直都很理解他,就算是现在…我也只是装出错愕的模样给别人看而已。” 继续打点行装,玛蒂尔妲抬起爪子理了两下羽毛。惨遭无视的血离花则如同往常一般吸着葡萄味果冻,与小泥鳅一起无所事事地缩在摇椅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阿闪不在,孤环那娃儿也不知道跑哪疯去了…奶奶我好无聊啊。 “如果他真的死了…” “如果他真的死了…” 拉结与雪隐同时开口,又同时止住话头,沉默一阵之后相视苦笑了起来。 “去年冬天我才真正认识到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雪隐摇了摇头率先开口道: “以前我只想着,他若要拯救世界那我便追随到底,反之则会全力阻止…他死了,我替他报仇,他若选择闲适,我便做些力所能及的小事。” “但…当他真正离去,说是什么失流,其实是像那些老掉牙的玄幻故事一样穿越去见几十年前的死人,结果现在那些死人又蹦哒出来了…什么乱七八糟的,无所谓了。”雪隐再次叹气: “我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我远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般坚定…或是迟钝。我明白这世界不太正常,可是…如果我不去接触,他跟我的距离就会变得越来越远。” 雪隐现在脑子里很乱,但不得不说,这一套独白真的可以用“胡言乱语”四个字来完美总结了…是不是太难为他了? 拉结自然也没听懂他在说什么,不过两人经历一致,大体上还是能做到心意相通的。 “我们要去雨落州么?”拉结抬头问道。 “去,后路未必是家,但总比在外面四处漂泊要好得多。”雪隐揉了揉脑壳,接着眯起眼睛恶狠狠地嘟囔道:“但得等我先把这里的事情搞明白,我最讨厌的就是这群说话云山雾罩,凡事都留三分底细的混账家伙。” “这就叫“男孩子的探险精神”啊。”拉结啪嗒一声扣上旅行包的盖子。 “不止是男孩有。”雪隐摇了摇头。 “女孩的探险精神可比男孩子的要强得多呢…”她歪嘴一笑,缓步走上前来。 两人之间的距离慢慢拉近,雪隐不禁感到有些恍惚…确实如她所说,出走三郡对拉结本人来说并非离家成长,而是“苏醒”。 最开始那个沉默寡言的小女孩已然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则是一位充满自信与魅力,同时又保持着三分神秘的金发战士。 接下来…她又会展现出怎样的姿态? 越来越近,两人感受着彼此轻柔的呼吸,眼神渐渐对焦,瞳孔凝滞… 血离花瞪着大眼睛猛吸了一口果冻。 “拉结,我…”雪隐盯着拉结美丽的眸子,想要开口却忽然结巴了起来。 “嗯?”拉结甜甜一笑。 玛蒂尔妲挪了挪屁股,表情愈发紧张。 “我…”雪隐忽然感觉自己有些好笑,他本来就对拉结好感不浅,两人之间又有着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命数联系。 别的不谈,自己现在最爱用的戒环弯刀都是人家姐姐的傍身法器。 他摇了摇头,甩去胸中杂念,轻轻托起拉结柔软而温热的纤纤双手。 “杨御成不会死,我也不会死。”他认真说道:“我们要走自己的路,大家一起,所有人…我不喜欢那些老家伙们描述的绝望未来。” 拉结重重点头,用力握紧雪隐的手:“这才像话!任外界纷扰,你只需笃定前行…我还在海默尔的时候他们就是这么教我的。现在看来“大人们的真理”还是挺有道理的!” “总感觉你其实比我大上好几百岁…不过也无所谓了。”雪隐笑了笑,接着表情渐渐严肃起来:“那天找到的东西…你没告诉过别人?” 两人在拨浪之战中寻到了一件相当值得讨论的神秘物件,只不过还没来得及汇报,小队领袖杨御成就已经先行下课了。 拉结点了点头:“我会在这里盯着的,没准到时候会让他们大吃一惊呢?” “注意安全。”雪隐沉声嘱咐道。 “你也是。”拉结微笑应声。 双掌相握,对视无言。 雪隐偏头瞥了一眼窗外天光,看来夜还很长呢…哎呀,该怎么办呢? 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血离花又拆了一包果冻,这回是苹果味的。玛蒂尔妲又挪了挪屁股,险些没一脚踩空从柜子上方滚落下来。 近了,近了,脸要贴上了…! 哎,不过一般这种场面总是会出点意外的啦,大家懂的都懂。 哐当!! “雪隐,明…”意外轰隆一声砸开房门,结果反倒被屋内两人手拉手的亲昵举动吓了一跳。 说到底钟水镜只是性格古怪再加上注意力不集中而已,又不是真傻。 “呃…那个…门没关着,我以为…”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脸上全是歉意。 算上小泥鳅,五道凌厉得足以杀人的眼神电射而来,刺得钟水镜脊背冰凉。 “那个…早点休息哈…”倒退三步轻轻关上屋门,钟水镜呲溜一下跑没了影踪。 他到底要说什么啊? 雪隐与拉结又对视了一阵,无奈苦笑相拥入怀,惹得血离花跟拉结一顿白眼。 等了半天…就给我们看这个? 第三百三十九章 第一课 “我有很多年没见过他了,写的信也都是被退回来或者没有回音…”钟水镜喘着粗气,肩膀随着脚下步伐不断起伏: “他…变了很多,又好像没怎么变?我脑袋不太灵光,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这种感受。你觉得你哥他…没问题吗?” 雪隐偏头瞧了他一眼。 “你是指哪方面的问题?” “各方各面。”钟水镜擦了把汗。 “他虽然表现得老奸巨猾,但骨子里依旧是个只会无能狂怒,不断受到外人影响煽动的愣头愤青。”雪隐垂头琢磨了一阵: “但这一切依旧不影响他是否能成为我们的路标…也许这就叫人格魅力?我不太懂,毕竟我可不是传说中的天海五杰。” “天海五杰”四字被刻意加上了重音。 分散各处的云雷雨星同时打起了喷嚏。 “他从小就是这样了,总爱装深沉,其实只是个捣蛋之后还不愿意负责的小屁孩…”钟水镜提了两下背包肩带,重重喘了口气。 “如果他一直是这样,那就说明他没事。”雪隐耸肩道:“或者从很久以前就开始有事了…毕竟正常人是没办法把自己分成两半的。” 苏镇之一派于波浪之战中,被军械库里堆积的“大自然的恩赐”炸了个透心凉。 那些可不是影画小说中连只蚂蚁都伤不着的气氛道具,莫说身处爆炸中央区,光是沾到边缘的热气都得留下一道红彤彤的灼痕。 天时不助,棋差一招,苏镇之携几位伤势较轻的重梦高手无奈败走,狼狈撤出拨浪城。至于他们会跑去哪里…老尊师和赵抚兰又不是摆设,整座云响州都跟天师一脉的后花园差不了多少,想找也就是两三卦的事。 苏乘与其他支持前任会长的会内要员迅速控制住局面,“碧辉堂一众”则理所当然的成为了落于他们手中的人质。 按照计划,接下来以苏乘为精神领袖的鸿鹄集会将展开对“背叛者”苏镇之一派的冷血追杀,实际上嘛…他们的任务只是把演员们平安送到对方身边,再配合着赶两轮过场戏的班子。 杨御成非常看重苏镇之这条线,就连赵抚兰都想不明白他到底有什么目的。 女一号魏韶颜自从那天领着变了内核的杨御成凯旋归来,整个人便进入了大脑宕机的浑噩状态。这倒也怪不了她,就连赵老六那淡定的表情下都不知道掩藏着多少震撼与疑惑呢。 就这样,状态堪忧的话剧社团在减员一人的情况下,与完全换了副新面貌的鸿鹄集会重新踏上旅程。 老尊师借来了寅虎飞牛杀人的那台纪念款改装车,化身马形与他们一同上路。既负责追踪,也兼顾打探,并抑制神秘的天道恶念小黑猫这项无比重要的职责。 鬼知道她能干出什么事,鬼知道她会不会遵照杨御成的指示…或是记忆来行动。 至于那辆无比珍贵的,呃…“什么什么驷”则被她挑了块风水宝地用心藏好。毕竟小黑猫已经用杨御成的口吻说过:“他们会回来的。” 他们是哪个他们?你呢?你不回来了? 问题太多,但跟这种超然存在谈逻辑本身就是一件毫无逻辑可言的事情。她说啥就是啥,反正老尊师和赵抚兰都同意她的想法。 退出临时戏班的那一位自然就是间宫忌,这小子还是跟在神幕阁时差不多,除了赵抚兰之外谁的话都不肯听… 结果顶着杨御成颜面的十全子走到他跟前只说了两句话…两句话!他就屁颠屁颠地收拾起了行囊,急吼吼地追上来了。 跟附带似的,十全子又扭过头去多加了一句话,虽然大家都不太了解但一看就是硬茬子的女忍者新井咲华也没了脾气。 如果此子真的就是那位传说中的菩提教主…那么他生前一定是位深谙如何对付桑原人的桑原人,这真的太离谱了。 但死人不会复生,哪怕是悠悠天道亲自下场。况且,杨御成似乎本来就有拿捏两人的法子,此事究竟如何,大概只有在等到他“回来”之后才能揭晓谜底了。 十全子带出了所有愿意追随他的魔教中人,却不允许他们靠近自己身边…可那群江湖豪侠闻听此等苛刻条件后,竟跟吃了蜜果似的满面幸福,纷纷抛下自己在拨浪城中长短经营的各项事业,双掌合十,无比虔诚地朝前一拜。 现在…那支比拨浪之战的参战总人数还要多上两圈的庞大队伍正远远跟在四人身后,三里开外,脚步声震得人直心慌。 为什么他们会如此信任这位“菩提教主”?甚至都不需要任何证明,只凭着那虚无缥缈的感觉二字便能抛开世俗立场,紧紧跟来? 对比之下,雪隐突然产生了“杨御成好像是个正常人啊…”这个无比奇异的想法。 与天道本尊比起来,他这个化身真的是太正常不过了,难怪他自己老说… 算了,多想无异,踏实赶路。 十全子于前方领路,四人走得并不快。 间宫忌的身子先前被子弹咬开了好几个血洞,虽然他本身就拥有常人难及的恢复力,再加上被城那些里懂医的行家连灌了好几桶… 嗯,苦得让人光是闻一下都觉得舌根发麻的珍贵药汤。但这又不是小说,哪会有上一章膝盖被打穿,下一章就能活蹦乱跳的说法? 这才过去一个星期,他能起身走路,估计意志力至少得占了九成功劳。 我是真的搞不懂桑原人,更搞不懂…拿大腿去卡住漂移的大陆板块都未必会有事的钟水镜,为啥赶个路也会显得如此吃力。 他包里都背了些什么呀?有那么沉吗? “呃…让你见笑了…”钟水镜抹了把汗,抬起头来尴尬一笑:“可能是最近疏于锻炼了?光是背点装备和日用品都快把我给累死了…” “锻炼…装备和日用品。你难不成在行囊里面塞了哑铃么?”雪隐疑惑皱眉。 “没有啊,就是我之前请小桔子打的折叠矛跟盾牌,还有些牙刷茶杯,内衣外套之类的零零碎碎…”钟水镜呼哧呼哧猛喘一阵: “按理来说也不应该啊?百十来斤的杠铃我都能单手举上半个小时不带晃一下的…” “是啊,我听说你的修为并不低,而且不是有敌龙虫核入体么?”雪隐眨了眨眼。 “嗯,自打在小妖矿山里被你们说的这个怪东西缠上之后,以前觉得很沉的东西,我现在也能轻松拎起来了…”他撑着膝盖叹了口气: “好奇怪啊…总感觉后背在被什么东西,呃…怎么说呢?酥酥麻麻的,有点像触电的感觉,又有点像被大石头压在胸口…” 触电? 雪隐一愣,沉思一阵之后似乎联想到了某种并不美妙的事情,赶忙转身绕至钟水镜身后,轻轻戳了戳他老式旅行包的表皮。 第一下,没动静。 第二下加重力气,还是没动静。 第三下…不戳了,改挠。 “咯咯咯…” 包里隐隐传来小孩子沉闷的笑声,给同样怕鬼的穗凌少爷吓了一跳。 “噗哈!”陈孤环就像一条跃出水面的超迷你小鲸鱼,一脑袋怼开背包顶盖,再次喊出了他初登场时的那句经典台词。 一瘸一拐走在前方的间宫忌扭过头来瞥了一眼,冷哼一声继续开始埋头赶路。 我该头疼这事么? 雪隐抱着膀子扪心自问了一番。 其实我还是挺乐于见到这类突发状况的…反正三皇女就算气急了也不会怪到我们头上。 “哎?孤环!?”钟水镜终于从震惊之中缓过神来,转身瞪着一个轻盈空翻潇洒落地的雷行小王子,好半天都没说出半句话。 “那个,那个…”小孤环似乎也有些不好意思,不过这孩子自有他的主见,场中这几人应该都不会太在意他偷偷跟来的原因。 拉结这姑娘哪都好,就是看不住孩子。 值得注意的只有一点。 当陈孤环亮相落地,一直显得很疲软的钟水镜瞬间就来了精神。 那场面…大概就像,唔…忙了一天体力劳动的人下班回家之后,猛灌了一口冰镇粒粒乐,然后大喊“哈~~”的时候的那种感觉? 抱歉,雪隐,你也不是个很擅长比喻的孩子…以后这方面的旁白还是交给我来。 紫电…能压制龙熄热的力量么?哪怕是在不自觉的情况下? 这情报应该告诉御…哦,太棒了,那家伙现在正躲在自己的身体里睡大觉呢… “好了,开始上第一课。”走在最前方的十全子止住脚步。几人相隔十数米,他的声音无比轻柔,却清晰地传到了所有人的耳朵里。 第一课? 少年三人加上小孤环同时止言停步,齐齐望向他那破布口袋似的挺拔后背。 十全子没有回头,只是静静看着不远方斜对角的高耸山峰,眼中隐有微光闪过。 这地方是我…不,我不是间宫穹。 他轻轻摇头,转过身来平和一笑。 “我出一个问题,不必急着回答。”他伸手指向山峰顶端:“现在…是我们在朝那座山走,还是山在朝着我们行来呢?” 皇天后土,主上佛陀啊。 快让杨御成回来,求求你了。 第三百四十章 双源花蕾 “我们在动。” “山在自己往这边跑。” “都在动。” 小忌忌没说话。 虽说早已过了叛逆期,但一行几人可都是天生的拆台高手。当然,孤环还是有在老老实实思考之后方才讲出答案的。 虽然忌没有答话,可答案不就只剩一个了么?“两边都没在动”…都没动那就是无事发生,这下看看你还有啥可说的? 十全子苦笑了一下。 “抱歉,我不是想让你们猜谜,或是先抑后扬再讲些哲学道理…”他摇了摇头:“记忆是种相当害人的杂质,接下来我会换个方法的。” 众人抱着膀子撇了撇嘴。 “我会问出这个问题的原因…是与一种“技术”有关,菩提教主的师父当年就是这么教给他的。”他偏过头去望向远方山峰; “诸位有听说过“神技”二字么?” 神迹? “技术的技,还是奇迹的迹?”雪隐从包里翻出一袋牛肉干来丢给孤环。 “呵…没有质疑第一个字啊…”十全子笑了笑:“这两个字实际上是共通的,想怎么叫都可以。每个知晓此物的人对它的称呼都不尽相同,展现出的姿态区别也宛若天堑。” 他微笑着瞧向雪隐:“你爷爷叫它…浊世行。水镜的爷爷称之为大穗,至于雷行皇室…“极”,极雷亦或极紫。” “大穗!?”钟水镜眉头一跳:“你怎会知道我家的不传之秘?我明明没跟御成说过…” “你掌握了吗?”十全子平静问道。 “没有,我爹说那一招至少要等我练到重梦才能掌握一二,就连我爷爷都…”钟水镜挠了挠头:“我脑子不太好,家族传承的那些东西我都要花上好半天才能勉强学会一点…” “你不笨。”十全子轻叹一声:“你同时受到了大穗与龙熄热这两种力量的影响,却依旧能保持清醒…你的父辈一定很爱你。” “什么意思?”钟水镜的大脑已经过载了。 “你于神技一途的天赋甚至比杨御成还要强大,但这一切并不是自然形成的。”十全子垂下眉头继续说道:“这是你们自己的事情,风来州的事情…我不会过多评价。” “你是说…神技可以通过血脉或某种手段进行遗传赋予?”雪隐捏紧了抱着臂膀的手指:“那不是一种技术么?” “任何东西都是可以被遗传的,无论是技术还是智慧,甚至是意志…”十全子继续说道:“我不会尝试用理论来解释这一切,也不会无故谈起与你们毫无关联的事情…” 这人真是个天生的神棍,不过说实话,我似乎已经猜到他准备要说什么了。 “我们三个?我们三个都遗传了…”雪隐深吸了一口气:“就算我相信你说的这些东西,但…为什么是我?” 四个哥哥姐姐…每个人都强得像怪物一样,结果继承祖辈遗产的竟然是我? “あいつは道を拓く者だ、引き継ぐ者ではない。”间宫忌冷冷插嘴道。 众人齐齐扭过头来。 呃…能翻译一下吗? 间宫忌十分不爽地“啧”了一声,低下头去揉了揉膝盖,不再多言。 “御成有属于自己的道路,而你的浊世行则是源自祖父…杨守心对人世的探索。”十全子颇感遗憾地轻叹了一声:“理由无迹可寻,事实是…你继承了杨家的神技,无可辩驳。” “好,我明白你为什么要喊我们过来了。”雪隐叉着腰踢了脚路边的小石子:“正好能凑成神技三人组是?哎…” “是的,就像三朵含苞待放的花蕾。”十全子呵呵一笑:“训练与教学,我会指导你们如何使用自己继承来的力量…哪怕会违背你们祖辈的意志。抱歉,但我不得不做。” “神技存在副作用?还是你想说什么…力量是种诅咒之类的高深台词?”雪隐耸了耸肩,他看到十全子顶着杨御成的脸,并用这种语调说话的时候总会感觉到一种莫名其妙的厌恶。 可能是…有点像杨赐信。 “都不是。”十全子摇头道:“神技既非灵力衍生出的超然之力,也不是龙熄热这般由交融外物,从而引至己身的异化影响…” “容我卖个关子,人们常在夸奖他人技巧精湛时引用“宛如神技”这个词…”他继续解释着:“但无论技巧如何登峰造极,其终归只是“宛如”神技而已…接下来我要教给你们的可不是把油倒进壶口,或者将箭射向戟刃小簇。” 十全子缓缓抬手遮向山峰,长袖滑落,露出了他清瘦坚实的臂膀。 “还记得最开始的那个问题么?”令雪隐颇感讶异的是,十全子在说出这句话时的神情竟然与杨御成有九分相似: “这一招,我叫它…盈一握。如果你们有听到过类似的字眼…别问太多,我也不知道。” 握掌,没有白花,没有黑焰。 山下教众爆发出了热烈的欢呼,不知从谁开始,人群宛若遇见真神显宗的巡礼大队般齐刷刷地合掌弯腰拜成了一片。 诵经悠吟自菩提教众口中缓缓升起,随风雪双昼直上云霄,久久不息… 五人立于峰顶,表情各自精彩。 “我知道这个!”陈孤环被钟水镜紧紧抱在怀里,眼睛睁得老大:“这招,太奶奶也会…” 间宫忌静静望向云响群峰,眼中红芒隐现,似乎是在回味着方才发生的一切。 “不解释一下么?”雪隐回过神来,用脚尖点了点坚硬的山顶岩地。 “呵呵,你猜我为什么要用走的?”十全子这回笑得还蛮真诚:“偌大的云响州,光靠脚板估计耗上十年都绕不完…就算是从拨浪城到洪弓城,脚程再快也要赶上好几个月。” 雪隐转过身来,望着这位满脸恶作剧成功表情的前菩提教主,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你可是菩提教主哎… “这世间的任何地方,若我想去,只需一眼,一瞬。”十全子的神情渐渐黯淡下来:“既非我动,也非山动。盈一握的原理便是将整个世界拖拽至眼前,接着,我只需要迈出一步…” “这…太不合理了。”雪隐挠了挠头。 “技如何精湛,终不及神。神如何玄奇,终不及道。”十全子伸手轻揽,山风骤停:“雪隐,这个世界是无限的…哪怕将整座风来州拖拽过来,两地依旧不会相撞融合。” “所以,学这东西有什么代价吗?”雪隐叉着腰又瞅了一眼山下,被眼前那堪称恐怖的纵深吓得打了个寒颤。 “没有,这本就是属于人类的技巧。”十全子望向远方云端:“双源的技巧…” 三人加上一个被楼在怀中,若有所思的小孤环一同转过身来。 “至于继承了神技的你们,则是双源的花蕾。”他抬起头来凝重说道:“我会重新将你们引向…深爱你们的人不愿让你们走上的道路,引向所谓正确的命运…” 原谅我。 望着少年们充满朝气与热切,又夹杂着几分疑惑好奇的光亮眼眸。十全子在心中将双掌相合,向虚无之处深深一拜。 原谅我… 第三百四十一章 碧空月 旅途首日定格在了这座离拨浪城只有十几里远的无名山峰上,魔教徒众遵守着启程前的约定并未靠近打扰,集体驻扎于山下列队休整。 十全子,或者说是曾经的菩提教主真的是一个相当奇怪的家伙。你问什么他都会如实解答不绕圈子,但无论你从他那得到了多少答案,你依然会感觉这人神秘得很… 我需要开始自我反省了,也许是因为我对他有太多先入为主的偏见呢? 他无意隐瞒任何事情,也不会故作神秘勾人心思。说真的,如果能表现得更像人类一点的话,那他一定会是个很有魅力的奇男子。 没错,十全子并不像人类,他似乎不具备生物应有的情感功能…就像一台只知按照代码行事的机械工具,一卷白纸黑字,供人传阅瞻仰的晦涩经文。 我对他的感觉…嗯…杨御成经常看的那堆闲书我也有翻过几本。其中有一个故事讲的是人们用基因复制的手段创造出了伟人的克隆体,然后就开始大写特写叛逆的个人英雄主义… 所谓伟人到底是天生注定,还是由后来的学习与经历铸造而成的呢?这不是我需要思考的问题…反正在那个故事里,克隆出来的英雄依旧具备着成为英雄的素质。 十全子的情况则…刚好相反。他并非重塑了伟人的肉体,而是其精神与记忆依附在了一具不该属于他的空壳之上。 他是菩提教主,也是破碎的间宫穹。但要是杨御成在场,他一定会如此回答: “十全子就是十全子啊?” 我猜都能猜到…从小到大,我身边就没出现过几个能正常交流的人。 我逐渐理解那只老狐狸精对“杨御成”这个存在的详细说明了。如十全子一般,他也是一个由诸多破碎之物拼合而成的集合体。 有时烫得像烧红的烙铁,有时冷得像雪山峰顶的不化冰。分裂与自我对立是他这般玄奇存在的代名词,只是…只不过是蕴含的事物太多且斑杂,才会让人误以为那就是他的人性。 就像一块块巴掌大的玻璃片,只捡两三片随意拼接的话,得出来的结果自然只会是一幅后现代手工艺术品… 但若拾起亿万枚碎片,在无限随机的图形中寻到破口吻合的拼图重复嵌合,它终有一日会成为一面“看起来很像镜子”的东西。 我能看到十全子眼中泛出的回忆闪光,也能看出他将其一次次重复否定的理智。他知晓间宫穹的一切,但他也知道自己并不是那个人… 那位殁于星烁之战,长眠神幕之底,去年年末方才得以安息的双源尊者。 这对他会是种折磨么?我不知道。反正他的本源…天道善念要远比世俗间的一切事物都伟大得多,他摆出现在这副姿态只是为了照顾我们,照顾世人。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像杨御成那般,听得懂汪汪喵喵嘎吼吱吱语的… “你为什么而战?”雪隐用树枝子挑了两下旺盛的篝火,越过焰丛望向沉静的十全子。 山顶背阴处有三间荒废多年的坍塌木屋,原本的中心空地早已杂草丛生,一口破了洞的大铁锅斜插在地,旁边立着破碎的石灶。 十全子认得这里,从他的眼神就能看出来…他绝不是出于一时兴起,或者想要借新生肉身故地重游方才会来到此处。 日落前,他在最小的那间木屋里翻出了一卷早已风化破碎的经文竹筒握于掌中凝视良久,这才开始招呼众人于此地落脚歇息。 “你问的是谁?”十全子平淡微笑着。 那笑容无比真挚,却又不带一丝感情。 “有区别么?你,间宫穹,杨御成,天道善念…有什么区别么?”雪隐撇开木棍。 间宫忌并不喜欢与人交流,加之身体有伤,火还没架起来便自己挑了个阴凉角落睡成了死人…好,我其实也想象不出来该怎样与他一同参加篝火晚会。 “御成很爱你,也很怕你。”十全子长抒一口胸中浊气:“你很聪明,只是不爱说话…兄长的离去确实让你成长了不少。” “他都死了两回了,而且说不准再过几天世界就要毁灭了。”雪隐将手肘搭在膝上无奈说道:“我要是再不站出来为日后着想,这一大家子人就真的要集体抓瞎了。” “杨家的家族传统啊…”十全子笑了笑,神情逐渐转暗:“阶级。” “阶级?”搂着小孤环的钟水镜眨了眨眼,这哥儿俩也不知道自啥时候起开始就混得这般熟络了。不过想想他那个乐天性格,会招小孩子喜欢倒也在意料之中。 “它是多项规则的核心,万物的痛苦大多源于此物…”十全子轻轻点头道:“我想要的…就是把它从这个体系中剔除出去。” “怎么做?万物来便分三六九等,有强就有弱,有富就有贫。”雪隐挠了挠脸。 “于诞生之前便将其划分,统为六道。”十全子抬头悠悠念道:“轮回。” “御成会揍你的。”雪隐挤着眉毛说道:“这玩意需要有一个绝对的存在负责监视管理,就算你能保证祂不出问题,但实际上所谓的阶级不是还依然存在着么?” “具体解释起来可要耗上不少时间呢。”十全子无奈摇头道:“间宫穹的故居在渐瞑县绒献城,你若感兴趣,到时候前去一观便能知晓他的想法…说到底,我连代言人都算不上。” 我没兴趣,就是挺好奇你们这帮怪家伙一天到晚都在忙些什么有的没的。 “你认识我爷爷吗?”两人陷入沉默,钟水镜终于寻到了插话的机会。 “嗯,你和钟勉很像…他是个穷尽一生都在为正义与公平奔走不休的坚毅男人。”十全子朝他亮出了欣慰的笑容:“想来你也是受他感召,才会立志成为骑士的,对?” 钟水镜没说话,只是十分腼腆地低下头去挠了挠脖子。御成曾在闲聊时说过,穗凌钟家的人都是脑袋一根筋的热血白痴,是他最不会对付的那种类型… 不过呢,世上多点这样的人其实也不错,只希望他真的能表里如一就好了。 “你呢?年轻的雷光…”十全子又转向陈孤环,小孤环倒是知晓,眼前这位和煦到诡异的“杨御成”就是他们最喜欢的那只大白狼。 就是有点难以接受而已…大人见这场面都要懵上半个小时起步,更何况是孩子呢? “唔…故事!”陈孤环撑在钟水镜怀里探头说道:“御成哥哥答应要给我讲完那个故事呢,他说你也知道接下来的内容…” 啥玩意? 雪隐眼皮一跳。 杨御成告诉过陈孤环自己会提前退场么?这孩子模糊不清的话语中到底藏着多少隐情? “哦,是的。”十全子愣了一下,接着笑容又如潮水一般涌回到了脸上:“他之前讲到哪了?” “英明神武的小和尚孤身一人单挑喇叭洞大王的那一段!”小孤环兴奋地蹦了起来。 十全子懵懂地眨了眨眼。 英明神武的小和尚…单挑喇叭洞大王…?哦,是那头六只爪子的狱车大尊么? “这可不是我知道的那个故事…”十全子颇为尴尬地挠了挠头,脸上满是苦笑。 “啊?”小孤环沮丧地撅起了嘴巴。 “啊,我的意思是…”十全子赶忙挥手补充道:“他可能漏讲了一些内容,呃…很大一部分。” 小孤环眨巴着眼睛。 “小和尚身边一直有一位…只有他的同伴才能看到的犬型御灵。”十全子用手指比划出一只小狗的形状:“它的毛是纯白色的,身侧生有红纹,眼睛就像天上的星星一般明亮…” “就像你一样吗?”孤环睁大了眼睛,果然给小朋友讲故事的时候,里面多少还是要加上些有关于动物的内容才行。 “嗯。”十全子微笑点头。 雪隐与钟水镜对视一眼,接着同时耸肩,挑了个舒适的姿势面向山间篝火。 故事嘛,听一听也不错。 山间有风吹草木。 “嗯,接上前回…喇叭洞大王…?是?”十全子苦笑了一声:“温泉乡即将毁于地炎涌动,战友们或负伤或无力再起。小和尚他呀,在那个时候其实真的很害怕,害怕…会失去很多东西。” 但他知道,御灵会一直陪着他,一路与他同在,不断向前挺进。 无论炎山,还是冰海… 第三百四十二章 热纠缠 人类最喜欢做的是什么事情?没错,就是你在看见这句话的瞬间联想到的那个… 取名字。 见到花花草草要取名,见到大小动物要取名,天生的山川河流要取名,造出来的各类事物也要取名…我们似乎已经失去了抛开名称再理解所见所闻的感知能力。 天不是天,地也不是地,只是认同这二字的人越来越多,它们才成了天地。 一项事物被取上名字,就代表其已被人们所拥有,就代表它不再是未知的…未知会让我们感到恐惧,而已知则代表安全。 神技的开拓者…面对这份由自己亲手创造,却又无法完全掌握的力量时,他们一定感到了发自灵魂深处的不安。 总之先取个名字,多少也能让自己舒服点…世间事有的时候可能就是这么简单。 根据十全子的讲述,一人其实可以掌握多种神技,或者说…只要是“超越技术”的技术都可以用神技二字进行概括。 大家有没有玩过动作游戏?就像里面那种陨石落下来都能用防御反击给顶回去,还有诸如翻滚时的无敌帧之类的情景…只要能在现实世界中将其实现,那就是神技。 但这一道极尽世间险恶,就连将这份力量钻研到极致的双源尊者,都无法保证能在任何时候成功使出对应场面的神技。 “这个。”林荫小路,十全子用先前顺手揩下的朱石砚墨,蘸着红粉在左掌无名指根处点了个半寸大小的醒目红点。 哪个? 众人疑惑。 他没解释,又捡了块巴掌大的石头握于掌中,朝不远处耸立的树干轻轻一抛。 没使一丝力气,宛如小孩丢石子。石块在树干上擦出一道浅浅的印子之后应声落地,滚入草丛之中,正式结束了自己的演艺生涯。 丢完石头,十全子转回身来,举手摊掌面向众人,指根红点完好如初。 …? 众人疑惑。 “你们三人的神技都来源于手的力量,手…也是人类文明的源泉。”不由分说,十全子直接来到雪隐跟前,托起他的右手掌心,拿笔点了个跟自己一模一样的小小红点。 “手掌最主要的功能是抓握,现在…我要教你们的是有别于动物的抓握方式。”他笑了笑,又依次在钟水镜与间宫忌掌中点过红点,就连孤环都落了个简笔画的红色小猫咪。 “呃…”雪隐望着手中无比醒目的小小墨点:“你会继续解释的,对?” “当然。”十全子又弯腰拾起小石头递到众人手中:“理论不如实践,先尝试一下?就用这只手把石子丢向我刚才扔的位置。” 三人对视一阵,眼中满是迷茫。 “随时都可以开始喔。”十全子微笑。 间宫忌努了努嘴,率先掷出石块。 砰~正中靶心,入木三分。 不出所料,他手上的墨点被刮花了。 十全子笑了笑,没说什么。 钟水镜紧随其后,飞石正中嵌入树干的标靶上,红点直接在他掌中被拖成了红线。 雪隐紧了紧手腕,特意将无名指向外松开,结果不止石头没丢中,墨点也被刮花了。 “这个大概得练多久?”雪隐望向十全子微笑伸来的掌心红点微微叹气道。 “我也不知道,开发天赋这件事只能由当事人自己去感受。”他摇了摇头,用衣袖为三人擦去墨迹又挨个重新点上:“墨痕走移的方向便代表着你们发力的习惯,注意观察…那就是你们的记忆与经验所凝结出的具体形状。” 点完红墨,十全子招呼着小孤环一同捡拾收集周围的小石子,堆成高高一摞。 “这世上有太多人用雅致的外表隐藏了根植于自己灵魂的污浊,也有许多温柔的心灵被粗俗的言动所掩盖。”他拍了拍坟包模样的小石堆,扭过头来笑了笑: “要认清一个人到底有多难呢?锐利的眼睛,永不熄灭的热情,以及深邃的智慧…这些对于间宫穹来说只是碑纹边角的青苔。” 他望向懵懂的三人,又拍了拍孤环的脑袋。 “他做不到,即使已经拥有这些令人无比艳羡的素质,他依旧无法清晰地认识到何为人类。”轻轻一叹,十全子捏起一枚小石子晃了晃: “有位医师,从五州之地远渡桑原…在那个混乱的年代为那片贫瘠的土地播下了希望的种子。他治病救人不分贵贱,不收费用…这很可疑,也很难让人相信他那句医者仁心的口号。” “然后呢?”钟水镜接下孤环递来的石块。 “但拥有正直心灵的人们总会相互吸引。”十全子叹了口气:“历经险阻,刚刚入朝仕官的间宫穹终于确认了,那人就是位纯粹且善良的医师…一位值得信赖的人生导师。” “结果他不是,对?”雪隐耸肩道。 “……”十全子低下头去沉吟了一阵:“事实上,他是…但所谓善只是相对而言的东西。” “那个年头到处都在打仗,民间官方大小冲突不断。间宫穹和那名医师还有他们的新班底摒弃了立场和身份,四处阻止纷争,救治伤患。”十全子继续说道: “那段日子无比痛苦,却让他觉得觉得愿意一辈子都这样过下去…他是个不身处混沌就无法生存下去的人。” 间宫忌似乎对讲故事环节相当不感兴趣,掂了两下石子再次向靶心掷出。 啧…墨点又花了。 “事情发生在一场地方武士集团与自立乡勇的冲突之中,一场再正常不过的流血冲突。”十全子又丢给间宫忌一枚石子: “有些伤者在接受治疗之后神秘失踪,所有人都会觉得他们已经死去,或是逃离了战场,间宫穹也是这么认为的…但他的眼睛实在是太好了。” “他在周围目光的映射之中捕捉到了一丝微弱断续的气息,掩埋在厚实的矿土层下…他认得这个节奏,因为那人是他亲手救治过的伤员之一,是他第一次用医术成功救活的病人。” 众人的神情逐渐凝重起来。 “矿土掀起,罪恶也随之昭于天日。”十全子望着掌中石块,眼中浮出悲意: “那名医师来到桑原的目的是为了获取可供实验的活体标本,他的亲生儿子正在饱受一位无名病魔的折磨…龙熄热。这是几十年后才被载入医典的官方名目,当时的人们根本就不知晓其原理与治疗方法。” “他在治病的过程中挑选出身患敌龙感染的病人,或是将其活体解剖,或是喂其服下超过标准剂量的危险药物…”十全子叹了口气: “实验结束后的“消耗品”被暗中处理,仍保有活性的器官则被他卖向黑市,以换取研究资金…当间宫穹知晓真相时,他已经至少残害过两百多人了…二百三十六人啊。” 钟水镜握紧了拳头,后槽牙咬得紧紧。 “其中有多少是被他亲自救治过的呢?面对信仰的坍塌,他又该作何反应呢?”十全子抬手掷出石块,掌心红点完好如初: “他愤怒了,那是他第一次被怒火所灼烧,二十数载深深烙印在心中的戒律轰然崩裂…对峙往昔挚友的那一刻,他第一次使出了神技。” “他做了什么?”雪隐皱眉道。 十全子抬起头来微微一笑。 “他击倒了那个男人,用随手捡起的石块轻轻地,慢慢地摁进了对方的眼眶里…”十全子淡然微笑着,晃了晃顺势弹回掌中的石块: “眼睛,鼻孔,嘴巴…每一处都成了他用来宣泄愤怒的豁口。即使如此,他仍然无法平息胸中的骇人灼热…他扯出了对方的肠子,混着其他内脏喂对方吃了下去…再扯出来再来一次…” 陈孤环吞了口口水。 “那一日起,间宫穹随着往日坚守的戒律一同消亡,留下的只是一名破戒僧…靠着手腕与暴力登上国师之位的首席高僧,以及后来的菩提教主。”十全子苦笑着摇了摇头:“这才是他的本性,越压抑反而越难以抵抗。” “那个男人的孩子得救了吗?”越过紧皱眉头的钟水镜与间宫忌,雪隐跨前一步沉声问道。 “你在担心仇怨滋生么?”十全子长叹一声:“没有,那孩子早就病死了,他的父亲只是不愿接受真相才会变得如此疯狂。” “就算经历了惨无人道的折磨,那位曾经的医师依然没有断气,甚至临死之前还在狂笑不休…”他继续讲道: “我找到了,我找到了!男人用破碎的喉咙咆哮嘶嚎着,用颤抖的指尖蘸着腥臭的鲜血,在地上标出了自己的实验记录所在何方…这才咧着他那张早就被撕到耳根的大嘴力竭而亡。” “他找到什么了?”钟水镜咬着嘴唇。 “当你们的祖辈驰骋风云时,雷行皇室收到了一封详细记载着龙熄热病理的研究手稿…”十全子望向天际双昼: “间宫穹靠着那位医师的研究成果,在来到五州之后治好了几个孩子的龙熄热,并将其系统整理,归纳总结之后寄给了当时普天之下最为宏大强盛的势力…由此衍生出了新的罪恶。” 集辛县,赵抚兰的梦魇。 另一场故事的开端。 众人不再言语了。 “我讲这些不是为了向你们灌输什么理念,只是举了一个例子。”十全子耸了耸肩:“真正的,无法抑制的情感,那就是神技的开端。” 真正的情感… 于穹来说,即为愤怒。 “现在,先试试达到你们的祖辈没经历过大起大落之前的水平。”拍了拍巴掌站起身来,十全子拔出嵌在树干里的石块: “尽量别弄花手上的墨点,摒弃习惯直抵本真。不用着急,天…还亮着呢。” 招牌微笑。 第三百四十三章 故人来 丢准石块而不擦花掌中墨点,虽然很难,但并不是完全做不到。只用大拇指食指和中指夹住石块,或将手掌半卷…难的不是方法,而是对抗违反自身习惯的别扭意识。 石块的形状是不规则的,上面也会沾着泥土与灰尘,甚至是还没及时撤离的小蚂蚁。稍有不慎,掌中墨点便会莫名其妙地被擦成一道令人沮丧的美丽痕迹。 难点并不在“如何去做”,而是那生于人性却又灭绝人性的要求成功率。 “四亿七千三百六十四万次。”十全子对化身二足投石车的众人悠悠说道: “只要你们能保证,在接下来四亿七千万次的投石过程中都不会刮花墨点…血脉之中跃动不休的神技自然就会于胸中浮现。” 四亿七千…开什么玩笑? “当然,只靠运气也能使出神技,这本就是与命运息息相关的力量。”他跟个佛爷似的乐呵着招呼道:“你们是更愿意相信自己的运气,还是稳稳掌握着的技术?” “御成会神技吗?”雪隐擦掉额前汗珠,转向正坐在木墩子上满脸堆笑的十全子。 其余两人也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钟水镜自不必说,他那江北发小从娃娃时期起就神秘得很。 间宫忌虽然听不懂雪隐在说啥,但“御成”这两个字的读音他倒是听得耳朵都快生茧了…以他的聪明才智,自然不难猜出雪隐在问什么。 “当然。”十全子点头:“他是有史以来最令人震惊的神技使用者,其难以概括的强大天赋甚至辐射到了世俗的技巧上…” 哦,难怪他看啥会啥呢。 “你说的跟我认识的那位是同一个人吗?”雪隐挤了挤眉毛,还是有些难以置信。 “呵呵,他不在乎石头能不能击中标靶,也不在乎墨点会不会被刮花。”十全子仰身躲过孤环无意中戳来的小树枝: “他只想让石头飞得更快,快过最快,超越极限之上的极限…速度可以胜过一切存在或不存在的实体与虚妄,这就是他唯一的信条。” “他到底是怎么养成这么扭曲的性格的?”雪隐挠了挠头:“我一直以为他是天生如此,现在看来,里面似乎还藏着不少隐情啊…” “我不知道。”十全子眯着眼睛翘起嘴角:“也许在未来你会找到答案。” “我开始相信你真的是头狼了。”雪隐对着他那令人不安的平和笑容叹了口气。 修行这玩意很难具体概括总结成某种特定的行为,抄书背单词是修行,举杠铃俯卧撑也是修行。 有人将其简略介绍为突破自我,也有人说它是一条永无止境的漫漫长路。 说到底,所谓修行不就是自己给自己画一个圈子,然后去试着熟悉内中规则么? 雪隐一行拖着规模颇大的菩提徒众,白日边赶路边练习神技,夜间就地宿营。莫说剪径强盗和食人野兽,哪怕是正规军队远远瞧见这个阵仗都得缩缩脖子绕路而行。 需要练习多久才能使出神技?十全子甚至连大概时间都没给出来…听他的话语仿佛是远在天边的事,可看他的笑容,又似乎近在眼前。 这帮人打哑谜是专业的。 神技虚无缥缈,但修为与战斗经验可是实打实的。除了丢石子之外,被强行凑到一堆并逐渐熟络起来的三人也会进行切磋对练,既是熟悉彼此,也是巩固自我。 “你不用武器么?”雪隐反握弯刀,望向钟水镜的视线中带着几分疑惑。 “这个就是我的武器!”钟水镜敲了敲手上的冷铜盾牌,爽朗一笑。 间宫忌皱起眉头。 “不必留手,这不过是场训练而已。”雪隐也有点不高兴了:“如果你是害怕伤到我们…那真的有点太瞧不起人了。” “不,雪隐。”钟水镜摇了摇头:“我是绝对不会攻击伙伴的,哪怕是切磋也不行。” “我向导师发过誓,我的武器只会指向不公与暴虐。面对朋友时…只有这个。”他又晃了晃盾牌,十分认真地解释道: “可能这么说会显得是在卖乖,但即使我不能再生,不能治愈自己的伤口…哪怕会被活活打死,我也绝不会向朋友出手。我是个骑士,这就是我的信条。” 信条…每个风来人似乎都有只属于自己的,不容亵渎的信条。 我的信条又是什么呢? 雪隐与间宫忌对视点头,他既然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那也没什么办法… 偶尔打打肉桩子也挺不错的。 雪隐于这一日再次受到了认知震撼,他从没想过看起来人畜无害的钟水镜竟然这么强…虽未使尽全力,但只进行防御行为的他竟然在一打二的过程中完全不落下风。 他那完全属于作弊范畴的敌龙再生力根本就没派上用场,雪隐与间宫忌两人使尽浑身解数,打得大汗淋漓,结果就连人家轻描淡写的单兵盾墙都没能破开半寸。 仔细想想,我从来都没有和他共同作战过。我以为赵老六会找他来,也只是念在他和杨御成的发小关系。 好强,钟水镜可能是这支队伍里抛开虚想修者与五杰巨兽之外最强的那一个了。 我还以为他只是个搞笑角色呢… 钟水镜扭了扭肩膀,叉腰憨笑。 夜间,扎营生火,训练了一天的疲惫众人则会围在大锅跟前,听十全子给陈孤环讲小和尚的传奇故事。 故事需要艺术加工,故此将记忆转为话本其实是件相当困难的专业工作。 不过十全子这头…都难说是不是生物的老妖怪自然有能力拿捏住口才这一块,况且小和尚的旅途本身就足够精彩。 很难想象,他口中这些跌宕起伏的冒险奇谭竟然就是六七十年前发生过的真实事件。来到一地见证风物,解决妖患,老套却又引人入胜… 我们都听过这样的故事,我们都在追寻这样的人生,但现实是什么呢? 各方势力盘根错节,一件小事都有可能引起全面冲突。再者说来,这年头也很难撞得上那么多委托去给你解决了。 体制化与规整化的世界中不存在冒险,有的只是工作与报酬… 哎呀,不过也有可能…当时的人也是把眼前的麻烦当成工作在处理,只是经过年代感的深刻渲染,生存就成了故事。 谁又能说得清楚呢?至少在我看来,杨御成此刻不过是个被赶出家门,又莫名掺合进一系列大麻烦里的可怜虫而已。 等他哪天死在路边,没准我也能跟后来的孩子讲讲他的“故事”呢? 当然,我也得能活到那个年头才行。 “あぁその、手をこうして…”间宫忌是修行三人组里进步最快的那一个,他之前经常用的破空斩其实就是一项尚未成熟的神技。 同班同学互帮互助,理解最高的自然要负责引导进度落后的。此人虽然面上冰冷,但内心深处还是相当热忱的…准确来说,这家伙其实只是基本没有跟人类正常交流的经验。 他不吝赐教,雪隐与钟水镜也不是什么孤傲到不愿接受他人指导的主。 然而,问题就在于… 手舞足蹈比划了半天,三人蹲在树下尴尬对视许久,齐声无奈叹气。 听不懂啊,听不懂啊,听不懂啊… 十全子就这么盘腿坐在不远处,脸上永远挂着符号化的和煦微笑…他可不管翻译。 “雪隐哥哥?”小孤环哒哒跑到钟水镜的超大旅行包跟前,翻腾了好半天才从里面拎出了厚厚一摞少儿图集。 《咚咚锵!小孩也能学会的桑原语》上中下三部全集,全书共七册。 钟水镜的眼皮跳了两下,我就说我的包怎么这么沉呢…你还往里面装了些啥? 不过,总之… 帮大忙了。 三人再次叹气。 三日,五日,七日…杨御成总是很急躁,十全子却似乎根本不在意时间流逝。 除了最开始演示神技时的瞬移登山,他就这么跟逛街遛弯似的带着大伙一步一个脚印,走走停停到点下班… 两个星期过去了,整支队伍才慢腾腾地挪出去两百里不到。 没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身后的菩提教众也安静得很。不同于杨御成带领时期的波澜壮阔阴云密布,整座云响州似乎一下子就静下来了。 走路,修行,吃饭,交流。 就像过度浓缩后的人生。 “刀。”林荫小路,幕间休憩。间宫忌捧着语学话本,指了指自己腰间的打刀,又非常疑惑地指着自己的鼻子问道:“剑士?” 雪隐眨了眨眼。 “刀客。”他纠正道。 “否,刀客不是。”间宫忌连忙摇头,再次指着自己的脑袋郑重声明:“武士,剑使用…吾剑道修行者,然,刀?” 雪隐捏着下巴,皱眉凝思起来。 说的是啊,这家伙明明招招都是刀法,桑原那边为啥又管这个叫剑道呢? 你家剑是拿来劈人的么? “刀,剑,一样!”钟水镜跟个大猩猩似的展示着他在肢体语言上的奇妙天赋,一字一顿地插进两人中间和起了稀泥。 “否!”两人同时转头朝他一瞪:“刀,剑,不同!刀是刀,剑是剑!” 钟水镜弱弱退后,留下两位沉静少年垂头对坐,一起钻进了同一个牛角尖。 “雪隐。”十全子轻唤一声。 雪隐顺着他的视线朝林中望去,他其实也在之前就察觉到某种异常了。 会是谁呢?那道颇为奇异却又略显熟悉的气息已经远远跟了我们好半天了…若是自己人,为何不现身一见?若是敌手,那为什么又要挑这种不尴不尬的时间点倏然接近? 嗡嗡嗡…雪隐眉头一跳,驭风镖自腰间倏然弹起,嗡鸣着悬在半空。 再看十全子,不知被他收在何处的独行轮也飞了出来,两件法器共同指向树林深处,似乎是被某种…令人熟悉的共振所牵引一般。 是谁…? “真是让我一顿好找啊…”声如莺鸣,倩影浮现。来人是…好,倒也没那么令人意外,这娘们就是喜欢突然出场。 雷行三皇女,陈露凝。 她怎么是一副要吃人的表情啊? “!?”心底一颤,刚刚放下半分警惕的雪隐又瞪圆了眼睛,顺着驭风镖与独行轮所指的方位凝神望去。 一对…大灯笼般的橙黄大眼睛于陈露凝身后悠悠浮现。这玩意,雪隐真的是太熟悉了… 那是通过玄妙手段虚构出实体的幻想异兽,是杨家孩子们在幼时最喜欢的玩伴,是一件威名远扬的传奇法器… 杨家五宝,兽型龙…枇杷糖! “吼吼!”大脸猫猫似的枇杷糖鼻喷白气,激动地刨了两下蹄子,似乎对见到雪隐这事感到十分开心。 可望向十全子时,它的眼中又浮现出了十二分的疑惑。 他乡遇故知,惊愕与喜悦,枇杷糖还是记忆中的可爱模样…但先不讨论这些。 既然枇杷糖已然现身… “你们两个真能闹啊。” 又有一道比陈露凝高出不少的倩影于林中缓缓浮现…那条都快要长到腿上的大麻花辫,还有那声气势不凡又令人无比熟悉的开场白… 满脸不爽的丰腴女子走出林影,朝着呆若木鸡的众人冷哼一声。嗯…我家那几位哥哥姐姐一般情况下都是这个表情。 杨家三女,杨雪舞…她也来了。 第三百四十四章 最终成员 杨雪舞她…嗯,是我姐,同一个爹同一个娘,听名字应该就能听出来了。 容我在此略过人物介绍环节,反正御成肯定在心里对她碎碎念过很多次了。 大家只要知道她是个极致暴力,蛮不讲理,行事唯我,自觉大上几岁就能把她可爱的弟弟们当成提线木偶随意操控的坏女人就行了。 全宇宙的姐姐都是一个样,对? 刚才我愣住了,所以还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没来得及讲,两位神色不善的天降女罗刹身后还站着一个人。 那个人,如果她是人的话…似乎才是这场意外会面中最值得让人关注的点。 老尊师。 准确来说,她和老尊师长得一模一样。虽然她们都喜欢赤足走路,但这位的衣着打扮却是十成十的雷行风格…城里人的那种风格。 不知道雷行州那边的人是不是都喜欢板着脸装高冷。至少在我看来,就算长着同一张脸,整日笑眯眯的老尊师也要比她可爱得多。 所以…谁啊这是? “你这回真的越界了,风来州的臭小子…”陈露凝将拳头捏得噼啪作响,周身有紫电环绕:“而且现在可没人能救得了你了。” “姑姑!”陈孤环啪嗒一下蹦了起来,十分惊喜地朝着她大喊了一声。 “环儿,稍等一下。姑姑先把这个诱拐你的坏东西打成肉饼哈~”紫电未散,陈露凝却换了副异常温柔的灿烂笑脸。 比刚才更吓人了。 “我听说你死了,还特意放下自己的事情万里迢迢赶来看了看你的坟冢…”杨雪舞单手叉腰,迈着猫步跨上前来:“我会替你跟殿下求情的…等你真的死了之后再说。” “等等,点不对劲…” “等等,他不是…” 雪隐与那老尊师颜面的赤足女子同时开口,又同时顿住望向对方。 您先说? 不不不,您先说… “你没亲眼见过他,他这人一年到头都很不对劲。”陈露凝瞅向正歪着脑袋,满脸疑惑地盯着自己高耸胸脯的“杨御成”:“ “无所谓了,反正这家伙今天就要埋在这了…我说的,太祖再世都别想留住他!” “雪隐,你的事…咱们一会再谈。”杨雪舞冷冷瞥了雪隐一眼。 雪隐与赤足女子再次对视。 算了,由她们开心。 枇杷糖迈着小碎步缓缓凑了过来,用大脑袋小心翼翼地拱了拱雪隐的胳膊。 好久不见啦…雪隐露出了久违的笑容,抱住枇杷糖的脖子就是一顿疯狂揉搓。 被无视的钟水镜与间宫忌倒也识趣,很干脆地闪到一旁开始强势围观。 “露凝。”赤足女子皱眉盯了十全子一阵,终于按捺不住轻启红唇唤了一声。 “我知道,我知道…”陈露凝闭目摊手:“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但我现在冷静得很…甚至这辈子都没这么冷静过。” 不,你不知道。 雷乃天威,天威自然要从天上来。如果地上起了雷光呢?那就叫紫电… 这话感觉说了跟没说一样,紫电只是人们根据这份力量的性质与表象总结出的简单称谓,其本质乃是通过转变雷行皇室之祖的神技“极”从而衍生出的复合力量。 论实在的,紫电其实跟雷与电这些伟大的自然元素没有丝毫关系。不过是外表有点像,效果有点像,威力…差不多而已。 好,芒果布丁和蓝莓布丁不都是布丁么?紫电与真正的万钧雷霆又有什么区别呢?我干嘛非要在这辩证这些有的没的? 陈露凝在弹射起步时引起的紫电震爆算是给广大身法修者提了个醒,天上打雷的时候可不要随便乱飞,要不然… 看到那片绵延百米呈三角形骤然倒塌,顷刻间化作焦土的茵茵树林了没?那就是被狂涌暴雷轰个正着的凄惨下场。 陈露凝是个仅靠速度就能挤进空行三重的人型喷气机,不开玩笑,她在加速到极限突破音障之后,周身是真的会冒出音爆云的… 没什么诡秘妙法,也没什么深奥奇异的超玄至理。人家纯粹就是身体机能太强,以至于能承受得住紫电所带来的超强推力。 要是雷行皇室内部办个短跑测试,十秒三公里的成绩估计都及不了格。 当然了,后世再观,真正能将紫电发挥到如此程度的也只有两代五杰而已。 好,我都说了这么多了,但林荫小路中的时间才过了真正意义上的“一瞬间”而已。一秒对于陈露凝来说实在是太漫长了,目标与起始点不过十来米远,以她的速度的话… 我算算,大概只需要零点零八三… 玉掌携激雷瞬息轰来,十全子却仿佛已经等了她一辈子了。 偏头,轻松躲过。正所谓雷声大雷点小,陈露凝瞧着被自己一掌掀飞的数丈林地,又歪头眨着眼睛,瞧了瞧正在聚精会神地注视着自己胸口的十全子。 打歪了?不是…被躲开了? 陈露凝眼角跳了两下,普天之下真正能躲开她攻击的人倒也不少,不过那份名单里绝不会出现“杨御成”这三个字…至少现在还没有。 钟水镜与杨雪舞同时猛抽了一口冷气,不过他俩的震惊点并不相同。 “盗雷的孙女…真是…不可思议。”十全子的眼睛一直就没离开过陈露凝的胸脯,也不知他到底在感叹些什么。 陈露凝吞下口水收掌后退两步,面对十全子如同锥子般的深邃目光,她皱了皱眉头,直接叉腰站定昂首挺胸… 想看?那就让你看个爽呗?老娘又不会少几块肉,话说你之前不是不感兴趣么? 男人啊,都是…等等,你到底在看什么? 陈露凝当然知道受春光吸引时,男人会摆出什么样的眼神。她倒也不介意这些,甚至还相当以此为傲…美就是用来展示的,把璀璨明珠扣在盒子里终年不见天日算什么道理? 不过…眼前这个形似杨御成的怪东西显然没有沉进自己的天香国色之中。准确来说“他”应该不是个男人…不,应该不是人,不对,压根就连生物都算不上。 所以…他在盯着什么东西? 陈露凝又吞了一次口水,低头确认自己高耸的衣衫前襟上确实没沾到什么脏东西之后,终于叹了口气扭头转向雪隐问道: “你刚才要说什么来着?” 雪隐和枇杷糖的相扑比赛已经进入到了最焦灼的阶段,故此并无功夫回答她的问题。 “这个不是杨御成。”赤足女子皱着眉头缓缓走上前来,伸手拦在陈露凝跟前示意她退到自己身后:“你…我认识你。” “你认识的并不是我,但我确实认识你。”十全子终于收回目光,颇为无奈地摇了摇头。 “间宫穹…!?”赤足女子神情一凛。 十全子垂眉不答。 “怎么会?”赤足女子又盯着他瞧了一会,过了好半天才似乎想起了什么关键信息似的,叹了口气露出释然的表情:“原来如此…” 原来什么如此啊?解释一下啊? “呃…仔细一看我好像也认识你。”陈露凝稳下心神,从赤足女子身后探出头来,盯着那双她印象颇深的沉静双眸猜测道: “你是不是总跟在他身边的那个,天道善念变出来的那个,白色的雪橇…” “狼!”被枇杷糖摁在地上舔得满脸口水的雪隐挣扎着喊道:“它是狼!不是雪橇犬…” 陈露凝看了看又被枇杷糖埋入胸口长毛中的江北五少,也不知道该怎么评价了。 原来是狼啊…? “十全子?”杨雪舞收起还未拔出的兵器,满脸不可置信地踏前两步躲到赤足女子身后,与三皇女挤在了同一处:“你怎么…杨御成呢?” “雪隐?你没事?雪隐?喂,枇杷糖!别闹了…呱!!”眼见雪隐没了动静,急忙凑上前去试图帮忙的钟水镜也被枇杷糖一口薅了过去压在身下,人类一败涂地。 十全子挠了挠头。 这可就…说来话长了。 ………… 篝火组又添了四名成员,虽然枇杷糖性别成谜,但也没人敢假定十全子是男是女。如果苍天有眼,那么祂一定患有重度强迫症。 四对四,兽对兽,三男对三女,三皇女和杨三姐。这么多对子,这么多三… “我可不觉得他是要借赤目上人的力量毁灭世界。”听完众人杂七杂八的情报交流,陈露凝满脸厌烦地甩了甩手: “太蠢了,也太没效率了。而且他要是真准备这么干,赵抚兰一定会出手阻止他的。” “你说是就是。”雪隐用木棍插着肉干和馒头搞了个低配小汉堡出来。 “你跟他不是一体的么?就不能读读他的心?”没管雪隐的牢骚话,陈露凝指向十全子。 “记忆并不能反映意志,它只是浅层感情的载体。”十全子微笑着解释道:“我们是同一存在,却有着不同的意识。至少在我看来,寻香她们的猜测确实符合实际情况。” 陈露凝翻了两下白眼。 “你的人呢?”雪隐将手工小汉堡架在火上烤得噼啪作响:“你刚才不是说…你是带着一大帮子手下跑来救人,顺便追杀杨御成的?” “哎…”一听这话就气不打一处来,陈露凝抱起膀子一扭脑袋:“问你姐去。” 陈孤环趴在姑姑的大腿上眨了眨眼。 “说到这个…”雪隐抬起木棍,用手指戳了戳上面香喷喷的简易小汉堡:“这句台词本来应该由他亲自说的,算了,让我先酝酿一下…” 气沉丹田,眉头微皱,雪隐模仿着杨御成的样子摆了个三分讽刺七分愤怒的邪笑出来。 “呵…杨雪舞,想不到你还有这层关系,厉害…真是太厉害了!”临时男主角赫然转身朝着杨三姐愤怒一指: “我猜猜看,以你那可悲的脑容量大概也能猜出父亲是怎么死的了?所以…你现在是不是要开始给我讲“非常时期非常手段”之类的人生大智慧了?杨家还真是人才辈出啊…” 表情收放自如,姿势恰到好处。如他所言,杨家还真是人才辈出啊。 啪啪啪啪…就连陈露凝都加入了热烈鼓掌的行列,只有作为攻击对象的杨雪舞摆出一副吃了苍蝇似的不豫神情。 “嗯,这事主要在于观察,有观察就会有生活,有生活就会有积淀。”金牌演员杨雪隐颇为无谓地挥了挥手,简单分享了一下自己总结出的演绎经验。 “你们还是小的时候比较可爱…”杨雪舞长叹一声,轻轻嘟囔道:“非常时期。” 哎呀,不止是御成,其实我也认识你很多年了…我承认刚才那句台词里也加了点我的个人理解,效果好就行啦。 “所以,你呢?”雪隐嚼着金黄酥脆小汉堡含糊不清地问道:“你是来干嘛的?” “我不叫“你”…”杨雪舞皱着眉头瞥了他一眼:“雪隐,你是不是忘了自己排行第几了?” “喔,提醒得对。”雪隐掀起眉毛点了点头:“御成可从来都没强迫我去叫他“哥哥”过。” “因为他根本就没把你当成过家人!”杨雪舞气得一脚跺了个几厘米深的土坑出来。 “这可难说,满盈城那一夜我亲眼看着爹被人家一拳做掉。御成去跟杨赐信打架了,杨赐羯则要带着他的新朋友们衣锦还乡…顺便把自己的老家铲平。”雪隐耸了耸肩: “你要是再不强调一下咱们之间的关系,我还真忘了杨家其实有五个孩子呢。” “你和御成是不是那种…共用一张嘴,他在说话的时候你就不能出声的关系?”钟水镜望着面前的杨御成青春版,眼皮不自觉地跳了两下。 杨雪舞低头沉默一阵,轻捏指节,终于准备开始动手了。 “吼…吼呜!”枇杷糖赶忙凑上前来拦在两人中间,急得大脑袋晃个不停。 “兄弟姐妹一见面就会吵架么?”陈露凝撩了下头发:“看来咱们总算有个共同点了。” “其实这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你。”雪隐朝她耸了耸肩:“你懂的,如果你不整那么多阴谋诡计,转而专心搞政治…我们的家庭关系应该还不至于变得像现在这般紧张。” “我就是在搞政治。”陈露凝冷哼了一声:“怎么,需要我道歉么?” 雪隐叹了口气,轻轻摇头。 “不必了,命数使然,你我皆棋子。”他抬起头来冷冷盯着陈露凝:“我相信你一定有什么超凡脱俗的远大理想,所以这事…就当我们活该倒霉。” 陈露凝与杨雪舞对视一眼。 真是亲生的… “雪舞姐是雷行复国会的幕主之一,也是太尉殿下的秘密幕僚。”她清了清嗓子:“个人恩怨先放在一边,我有场交易要跟你们谈谈。” 交易,交易,交易。 “当一切尘埃落定,不管结果如何…”陈露凝环视众人,最后将目光锁定到了十全子身上:“杨御成,归我,死活无论。” “好。”十全子微笑点头。 不愧是超级大小姐,一上来二话不说先提条件,她还真觉得…嗯?等等? 十全子刚才说了“好”是么?? “第二条。”陈露凝竖起第二根手指:“我要去集辛县,助我开辟一条不会被任何势力注意到的特殊路线,保密到事件结束为止。” “好。”十全子再次点头。 “行了,说说你们的条件。”陈露凝轻松拍手,长腿一蹬,总算了了一件心事。 也差不多是时候该给这支…成分复杂到令人头皮发麻的队伍取个名字了。 我想想… 铁血的离家出走战队? 第三百四十五章 眺望台 家长似乎永远无法跟孩子达成共识,就算某些时候意见相同,撑死了也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孩子的行为进行默许。 真不知道现在这批孩子长大之后会变成什么样…他们的孩子又会有何感想。 陈露凝在拨浪关卡被活活堵了大半个月,结果上面递来一纸调令,轻飘飘地征用了她的全部班底包括人身自由。 堂堂三皇女自然不可能没有后手,云响州的水也是要多深有多深。命运有的时候就是这般精彩,在同伴的掩护下刚脱离返回路线不久的她,很快就撞上了同样前来追查杨御成的杨雪舞。 两人是认识的,甚至还熟络得很。若是一切按部就班或者满盈城完好无损,这妮子现在估计都已经是杨家二嫂了。 不共戴天之仇先放在一边,当务之急是确保不要让杨御成落在魔教手中,以及别让他再搞出更大的乱子。 这小子可是敢把自己的脑袋揪下来当球踢的狠人,形同握着核弹发射器的光腚小娃娃,鬼知道放他自由之后会发生什么。 陈露凝其实是位相当言行如一的女中豪杰,她说要把杨御成打成肉饼就绝不会把他打成肉丸子。只要涉及到陈孤环,那就没什么天下大势阴谋阳谋可言了。 他是自己偷跑过来的?这我不管,环儿是绝对不会有错的。 “您怎么称呼?”遛弯行路,雪隐揉了揉沦为扛包小弟的枇杷糖的大脑袋,接着转向那位一直很沉默的赤足女子轻声问道。 “你应该见过这张脸?”她停住脚步转过身来:“你们是怎么称呼她的?” 雪隐与自己人眼神交流一阵,接着小心翼翼地开口回道:“上仙…” 赤足女子愣了一下,接着噗嗤一笑。 连带着陈露凝都开始咯咯直乐了。 “孩子,你很聪明,但是不太会诈人。”赤足女子摇了摇头:“随便刺探别人的隐私可不礼貌,会招来杀身之祸的。” “呃…我这大半年来除了揭人老底之外什么都没干过,算是培养出职业敏感性了。”雪隐无奈挠头:“她叫老尊师,您呢?” “老尊师啊…”赤足女子与陈露凝对视一眼,也看不出来她俩到底在琢磨啥。 老国师。 最终,赤足女子给出了答案。虽然一听就能知道这是临场瞎编出来的就是了。 至于您今年贵庚,您到底是什么玩意,您跟老尊师是什么关系这些问题… 时间会给出答案? 大概… 女生的加入并没有为这支队伍增添几分香艳,这三位可不是那种时刻需要照顾的娇羞花蕾,随便从里面拎出一个甩到个人电影里那可都是平推剧情的主。 老国师不爱说话,人走她走,人停她停。饭也不吃水也不喝,也不知道她跟十全子到底谁强谁弱…除了初见时寥寥几句的互动台词外,两人似乎根本就不在乎对方是否存在。 杨雪舞自从跟雪隐吵了一架之后心情就一直不怎么好。除了偶尔会跟陈露凝凑到一起,悄悄咪咪讨论一些猜都能知道是公务的话题之外就再也没参与过任何值得记述的场面。 她偶尔会抬头仰望西南,看着冉冉升起的逆星落与越来越暗的天幕陷入沉思。 杨家最小的那两只当年可是天天都在粘着她呢…成长就是这么奇妙,是不是? “杨三六差点把我的脑袋给踢下来。”火堆旁,雪隐背靠树干席地而坐,用黑色短刃剃着手里的小木棍。 “然后他的脑袋就被踢下来了,结果好等于一切好,对?”杨雪舞平淡回道。 “然后我就在床上躺了大半个月。”雪隐放下削好的木棍又拿起一根。 “我跟杨赐信不是一伙的。”杨雪舞面向火光皱起眉头:“家里早就没有我的人了。” “我知道。”雪隐点头:“我没有怪你,毕竟我跟你也不是一伙的。” “你能不能…?” “我不能。” 杨雪舞啧了一声,恶狠狠地朝火堆里丢了块小石头,砸得火星飞溅…正在发呆的钟水镜被烫了一下,惊得怪叫着蹦了起来。 刚才这一下…如果她手上涂了个墨点的话会被蹭花么?雪隐努了努嘴。 对于三人修习神技一事陈露凝倒是没什么意见,甚至在实地观摩之后,歪嘴一笑表现出了相当嗤之以鼻的态度。 “紫电是天生的,但想要将其掌握多少也得费些功夫。”她接过毛笔于五指指根各涂了一个相当醒目的小红点,接着伸手抓起正在旁边看戏的钟水镜一把丢了出去。 摊掌,墨点闪着璀璨的光芒完好无损。 “那年我九岁,皇宫内苑里有个被他们戏称为“秘境”的禁地,实际上就是一处先人乱搞实验之后弄出来的大陷坑。”她耸了耸肩: “里面可没有什么天材地宝,或者吃了就能易经洗髓的小苹果…存在其中的怪物并不是生活于此,也没在守护什么东西。” “我被推下去了,独自一人面对那些不知被封印了多久的狂暴魔物…那是段挺令人怀念的日子,直到第四个月我才终于明白该如何控制紫电。”陈露凝一把拍在雪隐的坚实翘臀上,轻松闪过他的狂暴反击接着指向不远处的袅袅炊烟: “与其在这丢石头,不如去挑衅一下后面那堆身经百战的木头人…他们应该会好心给你提供一点点有关此事的灵感呢。” 雪隐对陈露凝摆出了标准的防备姿态,接着偏头望向正在打瞌睡的十全子。 “嗯?哦…”十全子挠了挠脸:“这也是个办法,没人知道绝境会激发出什么东西。若你有信心存活下来的话…确实值得一试。” 雪隐回忆了一下那帮菩提教众的狰狞面目,又瞧了瞧正在对他狂抛媚眼的陈露凝。 “你的天赋比我差很多,所以…”她卷着发梢琢磨了一下:“大概得死上四五次才能有所领悟?要不来我这工作?作为员工福利我保你三年之内学会神技,包教包会。” “不。”还未待雪隐开口,杨雪舞便抢先一步替他答道:“他不适合执行公务。” 雪隐抿着嘴轻轻点头。 “我觉得他挺合适的,我还觉得你们姐弟之间的关系不太和睦…”陈露凝叹气甩手:“无所谓,虎落平阳…这不是我的地盘,随你们高兴。” “感谢你的建议,而且你们一个个的怎么都这么会讲故事?”雪隐抱起膀子:“所以…你小时候掉进了自家后院的洞里,在里面一边手撕怪物一边研究紫电…后来呢?” “有人把我救出来了。”陈露凝耸肩:“我是皇上的女儿,至少在这个时代…皇室成员失踪可是相当重大的政治事件。” “你说你是被推下去的。”雪隐也对她耸了耸肩:“而且你说你是在第四个月才学会掌控紫电的…皇家侍卫的效率有这么低吗?” “哎呀,关于效率这一点…”陈露凝揉着脑门叹了口气:“好,我是自己爬出来的。就从这,云响腹州,小妖矿山。” “你…”雪隐眼皮一跳。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十九。”陈露凝甩了甩手指:“比杨御成大一岁,比你大三岁。” “……”雪隐捏了捏鼻梁。 从雷行皇都到云响腹地,如果不连跳传送阵,有匹好马辅助脚力的话… 最快大概要走上二十年?还得是在日夜兼程不吃不喝,半秒钟都不休息的前提下。 啊,三皇女和她的地心历险记。 “世界远比你想象中的要更加玄奇,认知本就是用来被洗刷覆盖的旧书页。”陈露凝倏然转向十全子:“到我的回合了,你们为什么要去洪弓城?别跟我说那是穿越九城线的必经之地。” 雪隐跟着她的话语点了点头。 如果不管后面那群追星族,单凭这支队伍目前的能力…众人现在应该已经踏在墟螺县的土地上,整理行装准备大战蒙世国了。 “这是一场战争,皇女殿下…不,中郎。”十全子微笑道:“蒙世国只是一个符号,他代表着整个明王宗。护法明王…菩提教曾经最强大的力量,只除掉他一人并不会对战局造成重大影响。” 陈露凝挑了下眉毛。 “洪弓城是座眺望台,我可以通过它来观察一下…药师宗到底是不是敌人。”解释完自己的目的,十全子又望向间宫忌: “而且,这和一项约定有关。” 间宫忌缓缓抬头,眼中有红芒闪过。 三轮纱夜…就在前方。 第三百四十六章 西极金珠 洪弓城位于季盛县最南端的群鸦林野,是西极最后一处对外开放的官方码头。 城主赵持与观天世家沾亲带故,又是当朝大司农的女婿。不同于许多在江湖上摸爬滚打多年才混出头来的人中龙凤,赵城主原本就是上流社会的一份子。 云响州有关于行政资源的争斗相当激烈,而洪弓城则像是暴风眼一般平静得令人发慌。从来没发生过有哪任城主没坐满过二十年,或者在任期内出了某些“意外”导致被迫放弃官位的情况。 为什么呢?为什么这诡异的城主宝座最后落在了名不见经传的小小边辟贵族手中呢? 稍微给大家一点提示:相传此人与云响复国会的关系非同寻常… 事实上他就是云响复国会的副会长。 事实上他就是杜辛封的表弟。 事实上全云响正道都是一家人。 等等等等… 不同于风来州的山贼过家家,也不像星烁州那个几乎已经完全并入魔教的附属组织。雷行云响雨落三地的复国会都是力大势广,手握强权的地方政治组织。 嗯…皇权与民主其实并不冲突,对不对? 洪弓城被复国会经营得相当繁盛,虽不及锦园那边有中央机构疯狂砸钱,但也是连珠九城之中金光最盛的那一颗小星星了。 云响爱文,就连少年英杰会这般撒开膀子砸扁对面脑袋的传统活动都能搞得跟选秀节目似的…故此本地的顶峰产业也多以文道为主。 洪弓笔,洪弓墨,洪弓纸,洪弓砚…这些可都是闻名天下的超级名牌。 季盛洪弓产的文房四宝非常好,也非常贵。虽然它不该这么贵,但它确实非常好。 除了招牌之外,此地还大力经营着纺织,果园,酿酒与渔业等诸多传统产业。复国会虽然名叫复国会,但他们可不做违法生意。 想要加入政治,首先就得遵守法律。 如果你真的想尝尝云响甘蜜…我推荐你接着往南走,走到最南头。墟螺县那块才是真正的不法之地,要啥有啥,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右跨一步是笙歌夜场,左迈一步则是散着浑浊腐气的贫民窟…哎呀,不过我猜,现在那块地界不管左右都已经是人间炼狱了。 扯远了,还是先看看我们的小朋友。 雪隐一行虽然没有雪寻那种随手一挥,天地变色的史前大拿为其撑腰,但翻个城墙之类的小活计还难不倒他们。 城中的警备力量都已经被调去应对百里之外的魔教粉丝团了…说实话,他们才是主角,离家出走团不过是特别小分队而已。 “城里有皇室的人,星烁本教的人,复国会的人…还有我的暗线。”陈露凝站在城墙夹角处拂开风吹碎发,远眺盈盈灯火。 “我们选哪条线?”雪隐眨了眨眼。 “哪条线都不选。”陈露凝跟看傻子似的盯了他一会:“忘记交易内容了吗?你们得带我绕开那些通风报信的偷窥狂。” “这是你跟他的交易,不是我的。”雪隐扶着城壁凝视着风平浪静的洪弓白夜。 “我会如实执行你们的要求,雷行人最痛恨的就是背信弃义。”陈露凝耸了耸鼻尖:“不论外界如何渲染,我始终是那个我,最传统的雷行人…生意以诚为首,你没听过这句话么?” “嗯…杨御成只跟我说过你是个坏女人,自以为是,荒淫无度。”雪隐摇了摇头: “你的信誉似乎没有污点,但我在意的并不是这个…为什么你会如此执着于他?” “他长得不赖,气质也合格,而且我的后宫正好有几间空房…”陈露凝咧嘴一笑: “我有个大计划,需要他的力量,他的智慧…他的五脏六腑以及四肢百骸。” “不,你没明白我的意思。”雪隐瞧向她呈现完美弧度的侧脸:“没准等他把事情办完,世界就要开始毁灭了…有什么计划会比这玩意更重要?还是你觉得他根本就摆不平赤目上人?” “你要杀了他么?”陈露凝眨眼问道。 “不一定是杀…”雪隐轻叹一声:“他们有将其从善恶天道中剥离出来的方法…剥出一半。” “很聪明,就像把鸟儿的翅膀折断,关进笼子里再教它唱圣母颂歌一样。”陈露凝飞身跃至城墙第二高台,转过身来高声说道: “他不会毁灭世界的,那太无趣也太简单了。至于赤目上人…不论外界如何渲染,祂始终是那个祂,一条可悲的,毫无灵智可言的蠕虫而已。” “为什么?”雪隐皱眉:“为什么你们都这么信任他?因为天才之间会惺惺相惜么?” “为什么我们说话的时候要这么小声?”陈露凝望向雪隐反问道。 “我生来如此。”雪隐揉了揉脑门,松开身下压着的昏厥守军拍了拍手上的灰尘。 “好,细语小子,我再勉为其难地向你透露一条秘密。”陈露凝笑了一声:“五杰最开始并不是同伴,他们立场各异,志趣不同…你能猜得到他们是因为什么原因才走到一起的吗?” 雪隐起身迎风,凝眉不语。 “因为你爷爷可以一口气灌下三大缸麦酒,还能用鼻子连吐两个小时泡泡。”她摁住一侧鼻孔仰面朝天,模拟出了冒鼻涕泡的姿势。 想象一下那场景…有点恶心。 “天才会相惜还是相妒,这点就算你翻遍万年史书也寻不到正确答案,但…”陈露凝摊开双臂,顶风翻身跃下高台。 有低语随漫天飞雪悠悠传来。 “傻子会吸引傻子啊,雪隐…傻子会吸引傻子,你不这么觉得么?” 杨赐信和杨御成谁更聪明? 呵…毫无道理的话语,从这帮人口中讲出之后仿佛就成了书中的醒世恒言。看来口才才是成为政治家的基础,放屁不用背稿子的阴沉家伙都是天生的弄潮儿。 至少陈露凝是个相当优秀的演说家。 雪隐抬头望向半空,十全子正在那里双脚悬空如踏平地,安静地凝视着灯火阑珊的洪弓城,眼神既深邃,又似乎是… 好,就是各位家里的狗狗突然莫名其妙死盯一处时的那种眼神,我懒得再添油加醋了。 我已经习惯追随那张脸皮了,无论其下掩藏的到底是什么东西…我都不在乎。 给这座双昼覆盖之下永不入夜的西极金珠带来一些小小的…嗯,传统意义上的黑暗? 老天啊,我的内心独白越来越像杨御成了,得抽空去看看心理医生… 第三百四十七章 小龙讲坛 不久前我曾说过人类出于傲慢才会为事物取名,第一任命名者确实如此…不过后来人大概也只是图个方便,为了补全自身片面的,微弱的认知能力。 洪弓城西临无想洛海,南迎敬汐群峰。此地既无洪灾记录,也没出过青史留名的超级弓手…其实这最开始是一处考察基地,为了考察搁浅在此的陆行巨鲸“洪弓”尸骸而建立的前线基地。 哎…陆行巨鲸…听起来挺蠢的,人家都已经在“陆行”了,又何谈“搁浅”呢? 别误会,洪弓可不是什么足以让人为其建造千里城池的负岛巨兽。根据史料记载,把这位仁兄抻直了量也就二十数丈,全长不过百米。 人类是种很有意思的小动物,他们挑选居住地时从不会去分析各项复杂参数,只看当时的心情与眼下的情况。 最开始是星烁王朝时期的探索者跨越外海风波带,斜插内海顺潮汐牵引飘至此处。接着就是武艺非凡前来觅宝的修行团体,然后是各类科目的顶尖学者… 不管出身如何,有一点是共通的。所有人都得吃饭,都得有能遮风挡雨的安歇之所…接下来的事情我们也都清楚了,有需求就会有生意。 洪弓城围绕陆行巨鲸的尸骸呈放射状不断向外扩散生长,历经数千风霜。此城甚至一度被封为雨落西都,城内原本也冒出过几个名震天下的超级世家。 可惜的是…他们似乎并不太赞成雷行皇室的政治主张。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如今,洪弓城内只有三股逐层递进的庞大势力:云响复国会,菩提教燃灯宗,以及…已经很久没在家庭聚会中露过面的皇室别院。 我们不是潜进来旅游的,也不是来跟本地三大势力谈条件的。 十全子一直没透露过他为何要脱离大队提前入场,但似他这般阴险狡诈老谋深算的大妖怪定然不会随心行事。 说来倒也可笑,之前杨御成躺在床上边发牢骚边挠屁股的时候,我一直认为这对黑猫白狼是类似那种小恶魔与小天使般的神秘耳语者。 就是那种…时不时给你发点主线任务,再教教你如何使用超能力的那种。 现在他俩走上台前,我反而开始觉得杨御成才是在幕后操盘的那个了。 十全子对生者的世界毫无留恋,他是个早已结束却又被强行拖起的老故事,能操纵他做出这一切的必然是某种意志… 会是杨御成的意志么?为什么他要来洪弓城?为什么他要去陆行巨鲸的埋骨地? 还有… “世间真有会痴情到这种程度的人么?”陈露凝抢先一步问出了我心中的疑惑。 换了身休闲装扮的雪隐与三皇女望着自入城时起就变得神神叨叨,红眼全开的间宫忌,一时竟不知该如何跟他交流。 纱夜,纱夜,纱夜…这倒霉孩子从昨天开始就没从嘴里蹦出过别的单词。 “忌,别着急。”雪隐将冰镇西瓜汁从托盘上递给他:“焦る、ない、人来る。” 一阵子耗下来,神技三人组多少也掌握了些彼此文化的语言。学得最快的自然是间宫忌,毕竟他都已经在这呆了大半年了。 “多谢,雪隐…吾,平安。”间宫忌接下果汁,眼中红芒缓缓消散。 “你也开始学桑原语了?”陈露凝直接从盘子上抢下饮料吨吨畅饮了起来。 呃…那个不是给你的… 算了,再点一份就是了。 “什么叫“也”?”雪隐皱眉坐下。 “军部最近已经在派发桑原常用语相关的小册子了,类似什么“おろせ!”,什么“ふせろ!”之类的常用语…”陈露凝挑着眉毛回看了一眼正在死死瞪着他的间宫忌: “戦争だよ、小僧。睨んでも恨んでも変わりゃしない、これが现実というもの…” “你也会?”雪隐愣了一下。 “大哥…我可是搞情报工作的哎。”陈露凝翻手吹了下刘海:“这种小众异域语可都在狐机关的基础培训表上,反而是你们这帮平民费劲学它才会显得很不正常。” “你刚才对他说了什么?”雪隐又问道。 “我说啊…” “婊子。” 未待陈露凝翻译自己的台词,间宫忌便叼着吸管恶狠狠地呛了她一句。 “这小子学得可真快。”陈露凝眨了眨眼:“不过你们最好认真教会他这个词的真正含义…祸从口出这四个字可不是开玩笑的。” 我很确定他完全清楚自己在说什么。 三轮纱夜确实就在洪弓城,这也是十全子与间宫忌之间的约定内容。天道善念可不是杨御成那种爱揪着把柄利用他人,吃干抹净之后擦擦嘴再骂两声难吃的卑鄙小人。 至于我为何能想通这一点?事实上,这和刚入城不久就忽然递来的口信有关。 某人约了我和间宫忌在此相见,在这个…古生物残骸挖掘场周边的小集市里。算了,我不想再开动脑筋了,反正这有鲜榨果汁喝。 “她没邀请你,这可不是小孩子过家家或者学生们的假日聚会。”雪隐用指尖点了点桌面,朝强行跟来的陈露凝不悦说道: “你会吓到她的,如果咱们因此错失了会见那个桑原姑娘的机会…你就等着忌把你活活撕成二十多截,再爬上那边的塔尖狂捶胸口。” “他做不到,而且我在这反而会大大增加你们这场小舞会能够如期举行的概率。”陈露凝欣赏了一番自己漂亮的指甲: “两个楞头小年轻…一条失去了主人之后见谁咬谁的疯狗,一个没了哥哥指挥就只剩嘴皮子能动上两下的提线木偶…我真的不认为只凭你们这对没头脑和不高兴能办成什么大事。” “什么意思?”雪隐的眉头挤成了川字:“你想展示自己聪明才智的时候,没必要把话说得这么云山雾罩,阴阳怪气。” “我没在炫耀,因为我知道我真的比你们聪明…而且你俩也真的靠不太住。”陈露凝端起果汁一饮而尽,潇洒扭头转向隔壁桌: “她已经现身了,而且已经观察你们好一段时间了…所以,你现在在用哪个名字?” 后半句话似乎不是对我说的。 她到底是什么意思? 隔壁桌一直在充当背景板的短发女子缓缓转过身来,惊得雪隐屁股都离了椅子半寸。 “中郎。”她轻轻点头招呼道。 “向你们郑重介绍一下。”陈露凝伸手绕到那女子背后摊开掌心:“狐机关雷云道分部,特别行动队派驻武官,呃…” “酪棉。”那女子瞥了雪隐一眼。 “喔,老名字…”陈露凝挑眉一笑:“狐机关雷云道分部,特别行动队派驻武官…酪棉。” “好。”雪隐勉强咽下口水:“我已经跟自己发过誓,不管再遇到什么场景都尽量不要大吃一惊了。你…哎…好久不见。” “这半年都发生什么了?你变得越来越像你哥哥了…”酪棉朝陈露凝施了个隐秘军礼,接着转过头来耸肩补充道:“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是的,我现在急需去心理诊所看看自己的精神状况有没有出问题。”雪隐叹了口气。 那个小龙集会的黑衣人,那个视正道为死敌仇寇,一见面就喊着要杀了自己表…呃,堂?哥的魔教少女,插芊山苏乘的妹妹,酪棉… 她,她…我尼玛… 御成,你快点回来…我有点顶不住了。 “他想见纱夜?”酪棉望向已如临近喷发的火山一般,正紧紧抓着杯子,肩膀抖个不停的间宫忌…他也差不多快忍到极限了。 “但是纱夜不想见他,是不是?”陈露凝莞尔一笑:“情势有变,新计划需要他的帮助,而且…我也好久没见过她了。” “我知道了。”酪棉阖目点头:“诸位请随我来,记得抹去脚印。” 女孩同时潇洒起身,男孩一个在发愣,一个听不懂标准语。 “一切尽在掌握之中。”陈露凝撩了下肩头长发:“我之前有说过这句么?” 没有。 雪隐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但你早就把它写在脸上了。 第三百四十八章 红线集束 “拉结她们还好吗?”穿街走巷,步履生风,众人在酪棉的引导下绕过洪弓外第三旋臂,朝着逐渐冷清起来的工业码头区迅速赶去。 “还好,阿闪拜入天师一脉了…虽然她本来就是天师一脉。”雪隐挠了挠头:“拉结成长了不少,就像你…我都有点应付不过来了。” “可能不是女孩进步得快,而是男孩进步得太慢了。”酪棉笑了笑:“我为当时的不辞而别道歉,那一阵子真的出了很多事…” “没关系,你不必向我道歉。”雪隐无奈叹气道:“其实后来我们还跟踪了你一段时间呢,是杨御成的主意。” “我知道,我就是在那个时候联系上中郎的。她…带着你们兜了好大一个圈子。”酪棉与陈露凝同时坏笑起来。 雪隐瞥了一眼正在埋头赶路的间宫忌。 这孩子可真够倒霉的… “你是怎么跟三轮纱夜混到一块的?我记得你们之间好像是敌对关系啊…”挠了挠头,雪隐又转向酪棉小心询问道。 “圣物。”酪棉简单回道:“英杰会时你也在场,自然知晓我们正在追查教内圣物的下落…线索则在这几位桑原客人身上。” “我知道你们的圣物在哪。”雪隐撇嘴。 “我们也知道。”酪棉耸了耸肩:“我们要的不是圣物,只是一个由头。所以…明王宗与纱夜其实从一开始就是合作关系,而且这事已经成埃落定了,不必再谈。” 嗯哼…我也懒得谈。 “到底哪个才是你的兼职?渗透进魔教的大内侍卫,还是打入官方的菩提教徒?”雪隐踢开屋檐上变形隆起的瓦片。 “猜猜看?”酪棉眨了眨眼。 “这很重要么?”雪隐还未答话,陈露凝便一个侧闪斜插入两人之间的空隙。 “不重要,我只是想搞清楚你们这帮人到底是怎么适应如此复杂的立场关系的。”雪隐边摇头边给她腾开位置。 “官方与民间争斗不休,正道与魔教争斗不休…甚至男人与女人都在斗个不停。”陈露凝呵呵一笑:“无法互相理解的群体自然会相互征伐,万物似乎总是得找到自己的对立面才能过得舒坦…但是好好想想,雪隐。” “回归原点,我们都是人类…为什么我们要给自己划分出各类团体,各种意识形态呢?”她抬起双手各伸出一根手指: “争斗带来融合,融合即为进化。现在…我们已经踏上相融的阶梯了。这个就叫历史必然性,也是人类的天性…我再问你一次,这很重要么?很难理解么?” 啪嗒,两指相扣,比作十字。 很难理解,而且你在偷换概念。 我该换个问题的,你们在和仇敌谈笑风生的时候会先喝酒还是先吃菜? 天象异动,潮汐不稳。洛海与内海周边早已实行了禁渔令,再加上魔教叛乱全域戒严,不通船的码头那真是萧条得很。 我原以为三轮纱夜会住在某个海景别墅里端着茶杯细品香茗,就算小龙集会的资金再紧张至少也该给人家配个独栋小楼… 现实就是这么出乎意料,会面地点说是在港区,其实更该…好,这里确实是区域规划层面上的“港区”,实至名归。 洛海荒岸,崖底潮汐洞。 这么说起来好像显得有点太高大上了,其实三轮纱夜的藏身处就是个被万年浪花侵蚀出来的漏风洞子…未开发的海滨荒岸上像这个级别的套间至少还有千把个起步。 我没见过她,但也知晓她是个贵族美人。所谓贵族不就是该穿得拖拖拉拉,言谈举止总比常人慢上三拍,笑都不能龇牙么? “露凝!”“纱夜!” 情谊横跨万里,两位劲装公主如同山林野猪般飞扑向对方,紧紧抱在一起。 全天下的女人都是好闺蜜是? “能再见到你真好,月昙没来么?”狠狠相拥了大概一个世纪,两人终于放开彼此,由纱夜率先探头开口问道。 “你还真是被她迷晕了魂儿啊~”陈露凝颇为暧昧地坏笑了一声:“姑娘有事赶不过来,场子一直是我在顶着。不过你若是有话想说,也可以劳烦她的小男朋友帮忙带信呢…” “他确实是个俊逸男子,我只是不相信…”纱夜娇嗔着轻拍了陈露凝的胳膊一下:“谁家的猫儿能改吃草?” 嚯嚯嚯哈哈哈哈哈哈… 两位大家闺秀笑得跟刚抢了两车姑娘的职业山贼似的。话说这个三轮纱夜…真的跟我预想中的感觉差太多了。 她的标准语…未免也太标准了… “您就是雪隐先生?”瞬间正色的三轮纱夜朝酪棉点了点头,缓缓转过头来向雪隐摆出了公式化的温和笑容: “我听果果说起过很多关于你们的事…拉结,阿闪,她们都还好么?” 果果是谁啊? 雪隐颇为疑惑地面向酪棉,结果被她恶狠狠地瞪了一眼。 “是的,我就是…那根草的弟弟。”后背发寒的雪隐松了松领口:“杨御成要是在的话,你们一定会很聊得来。不过我不是爱动脑筋的人,今日来此只是作陪…” 间宫忌自从亲眼看到三轮纱夜的那一刻起就变得异常安静,人有的时候就是这样?激情只是过隙白驹,久别重逢时,不过是你安好,我安好,如此足矣… 陈露凝一个撤步跃至雪隐身边,全神贯注地准做起了同声翻译的准备工作。 湿风潇潇,波涛渺渺… 桑原苦情男女组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相顾无言,眼中一会是春花,一会是秋月… 紧张紧张…旁观三人吞下口水。 你的眼中只有我,我的眼中只有你… 你好吗,我还好… “有完没完?”陈露凝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雪隐轻轻拍了拍忌的后背,猛然晃过神来的桑原武士一甩脑袋愣了三秒。 雪隐挤出了一个鼓励的眼神。 间宫忌点头致谢。 “咲华也来了。”似乎没想到男主角的开场白竟是这一句,陈露凝的同声翻译都慢了半拍。 “是吗,那孩子也…”三轮纱夜低下头去,脸上闪过落寂的神情:“抱歉。” 间宫忌摇了摇头。 “我似乎有些明白你为何会来到此处了。”他转头望向洞外那明媚到不自然的惨白天光: “一样…我们是一样的。遵照着自己的意志翻山越海,只为寻找心中的那一丝…” 三轮纱夜垂眉不语。 “我会扭转这一切。”他转过头来:“这世界已经不需要更多的悲伤与绝望了,你那一份,大家的份…全部由我来承担。” “忌…”纱夜的嘴角抖了两下,最终还是没能说出卡在喉头的心中话语。 “到那时,笑容就会回到大家脸上了?”间宫忌浅浅微笑着:“这场雪…我会阻止给你看的。这就是我来到此处的理由。” 看戏组下巴都快惊掉了。 原来你也会笑啊!? 语毕,间宫忌潇洒转身,挎紧腰间打刀,背负双管长枪。如同硬汉电影中独自面对爆炸烟尘的肌肉猛男一般帅帅地走出洞外,并不坚实的背影缓缓消散于光芒之中… 看戏组面面相觑。 就完了? “什么意思?”雪隐眨了眨眼。 “这回我也不懂了。”陈露凝同款疑惑。 搞不太懂你们的加密通话…雪隐挠了挠后脑勺,小跑着朝着忌离开的方向追去。 “男人会因为女人而成长吗?”沉默半晌,三轮纱夜终于抬起头来叹了口气。 “不,过于优秀的女人反而会压制男孩的成长空间。”陈露凝呵呵一笑:“不把他抛向荒原,你永远不会知道他是狼是狗。” 三轮纱夜苦笑点头。 “进展到哪一步了?”演完情感戏,陈露凝换了副严肃面孔沉声问道。 “快来了。”纱夜凝眉望向酪棉。 酪棉郑重点头,缓缓从腰间掏出一物… “忌!呼…”跑了得有五百来米,雪隐终于追上了间宫忌,也不知道这孙子是怎么做到一眨眼就走出这么远的。 “雪隐,谢谢你。”间宫忌望向不远处的被有气无力的浪花不断拍打的海岸线,解下刀鞘直插在细碎沙滩之中。 “行,我不问了。”雪隐叉着腰缓过了劲,打量了一下两人左前方百米处不断透着诡异风声的扭曲怪石。 “你的哥哥,讨厌,你,好人。”终于在心心念您的纱夜大小姐面前耍了回帅,小忌忌的胸中阴云一下子就被挥散了许多。 “你能这么说,我可真是太高兴了…”断续言语加上手舞足蹈比划了几下,两人终于畅通无阻地领悟到了对方想要表达的意思。 “纱夜,很忙,我们…”皱着眉头冥思苦想了半天,忌也没想起来那个词在标准语里该怎么说:“在这里,露払い。” “嗯,我明白你的意思。”雪隐点了点头,望向怪石沙湾,眼神逐渐转冷。 女孩有女孩的扮家家酒,男孩们就在游乐场里玩点比较有男子气概的小游戏? 石林间隙,林林总总身影浮现。 白日潜行本来就是个笑话,故此早就在此等候的黑衣皮裤人们也没打算费劲啦搞出一场反常识的完美伏击。 须蓝会…老朋友了,这群臭虫可真是无处不在。为首那人,啊…我看过他的画像。 当时在天南乡搞事的人里似乎只有我没跟他见过面了,缘分这东西可真奇妙啊。 被赵抚兰卷下一臂的蓝莓弃徒,在神幕阁时御成曾提起过他跟薛否林混到了一处。看打扮…他应该是已经正式领证上岗了。 北辰…猴?狐?等等…他叫什么来着? 放弃思考,雪隐亮出驭风镖握在掌中甩了两下。忌则咔嚓一声抽刀出鞘,摆了个霰弹枪混合武士刀的我流架势,你别说,还挺帅… 粗略一算,确实好久都没进过打戏了,想想还有点小激动呢。 北辰貉眯起眼睛,仔细打量着自己的任务目标,顺带着扫了一下旁边的附赠品。 境界优势再加上人数碾压,看似胜券在握…但对面这两个毛头小子可都不是寻常人物。 大战一触即…嗖———~~ 砰!! 一杆长枪划天穹,不止打断了故事行进的分节符,还轰出了蘑菇云般的海砂风暴。 烟尘散去,只见那杆深陷沙坑之中的鲤纹白缨枪正闪烁着盈盈灵光,枪杆上还挂着一袋…呃,好像是刚从集市上买来的包子。 “貉兄,深雨惊险,不如归去?” 雪隐与间宫忌同时摆出防备姿态,皱眉回头循声望去。 红衣,红剑,红…小白脸。 “朱池韧,我的事还轮不到你这条红毛卷尾巴狗来说三道四。”北辰貉恶狠狠地啐了一口:“看在往日情面上,我只送你一个字…滚。” 鸽屋恩,滚。 字正腔圆。 红衣剑侍朱池韧平静祥和的帅脸上泛起一丝不悦,骂人也就算了,怎么你们一个个的连骂的词都一模一样呢? 我是红毛吗?呸… “哈哈哈哈哈…”这一出倒是把旁边那位扎着游侠发髻的英气女子逗得笑个不停,场中这块丈许深坑应该就是出自她的手笔。 毕竟人家都穿着观霞山的制服呢,云响州还有哪家弟子能把枪玩成导弹的? “心禅,别欺负小朱子了。”最后现身的那人却是穿着插芊山的衣服,背挂三尺青锋,腰别三镶鱼珠紫皮酒葫芦的俊逸游侠。 哥啊,瞧瞧,人家这扮相才叫侠客。 一样是进了插芊山,怎么就你一个特立独行的,老穿得跟军阀头子似的呢? “所以…我们有客人了?”夏心禅带着仍未褪去的笑意,踏前半部瞧向正在试图搞清状况的雪隐与忌:“或者说…我们才是客人?” 风云动,浪涛涌。 五山联盟…! 第三百四十九章 龙福会晤 吹着口哨拎着剑,迟到了几乎得有半个小时的贺谏朝前方的两位青年修者挥了挥手。 “你啊…”与他年纪差距不大,却是张可人儿娃娃脸的素衣女子简单回了个招呼:“我知道你不爱掺合这些乱七八糟的,但人家好歹是皇亲国戚,多少也得给点面子?” “对啊,所以我这不是来了么?”贺谏搓着手嘻嘻笑道:“路上遇到了点小事。” “懒得说你了,赶紧准备。”女子用脚尖敲了敲地板:“至少把你前襟的扣子系上,吊儿郎当的像什么样子…” “哎呦呦,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贺谏顺手扣上了领子,还特意装出了被勒紧脖子痛苦不堪的窒息表情: “小杰云也到了跳脱的年纪啦~你这又当大姐又当娘的…只怕再熬上几年,好好的一张俏脸蛋儿都要变成老树皮啦。” “什么?什么?”女子闻言一惊,赶忙从怀中掏出小镜子照了起来:“长皱纹了吗?我脸上长皱纹了吗!?在哪里…?” “没有,他逗你玩的。”旁边那位梳了个时下流行的帅气背头的健硕男人苦笑道。 “烦死啦!”女子气急败坏,电出一脚猛然踹在了贺谏的小腿上。 这下他是真的快窒息了。 娃娃脸大姑娘名叫王悦云,猎脊山主的大女儿,我的…哎呀,少年心事谁都会有嘛,虽然我已经不是“少年”的年纪了。 除了被娘赶下山之外,她就是我会来到这里的唯一理由了。 旁边那个背头小子不姓吴,但枪耍得可比吴家人狠多了。洪贯辰…观霞山首席大弟子,也是老子我在那边唯一合得来的怪人。 “谏儿哥,屁股没沾着土?”洪贯辰扶着正蹲在地上的直抽冷气的贺谏,展颜坏笑道:“你家山高,从峰顶轱辘下来都得花上几个时辰呢…阿姨也真够狠的啊。” “嘿,你小子也就是看着老实。”贺谏努了努嘴指着他调侃道:“没准哪天我插芊弟子就会去抄你家山门呢,到时候大家就能知道,你是负隅顽抗的那个还是帮忙打掩护的那个了…” “我肯定是拼死抵抗的那个。”洪贯辰耸了耸肩,臂上发力一把拽起贺谏,一对狐朋狗友勾肩搭背仰天大笑了起来。 有句老话说得好… 可别把话说得太死。 “说来倒也奇怪,官方会谈为何要从你们这边挑选护卫?”三人有说有笑朝着与观天世家的约定汇合点漫步而去,王悦云瞧着海平线尽头的阴霾云影小声嘟囔道。 “可能是金湍山和玉鸣山腾不出手?之前这两家不是撕破脸了么?”贺谏挎着木纹宝剑十分无谓地随口答道。 “谏儿哥,你说…会不会是魔教…?”洪贯辰挠了挠脸,玉鸣金湍两山一直跟云响魔教暧昧不清是人尽皆知的事。 如今局势缓和,正道与魔教虽然在立场上维持对抗关系,但早就不似雨落时代那般针锋相对不共戴天了。 莫说明显是歪屁股的那两家,就算是作为五山之首的插芊飞仙,前几年不也才为了庇护魔教中的友方势力而跟五杰起了正面冲突么? 云响一家,不分黑白。 “我们已经有几十年没跟他们交过手了,就算是官方有意刺激,又为什么要挑在此刻?”贺谏未答,王悦云抢先插嘴道: “新任明王上位,魔教气势正盛,什么样的傻子才会赶在这个时候去触人家的霉头?” “最近不是有传闻说星烁那边…” “好了。”贺谏皱眉打断了洪贯辰的话语,伸手指向前方那群气势不凡的华服贵人说道: “星烁星烁,再怎么样那都是星烁州的事,跟我们没关系…实在想不明白的话直接去问那帮家伙不就行了?” 海港眺台,被贺谏指着的一众云响贵族中,有三人转头望来。 约莫三十上下,儒雅随和的一字胡方脸帅哥。尘箓世家现任家主,“夫子鹿”魏哀。 与他年纪相仿,虽然身材不甚火爆,却能将墨色旗袍穿出素雅韵味的冷脸贵妇。福祥世家之主,“渡岩魂”卫惬儿。 至于那白衣少年人…呵,还真是副让人讨厌不起来的好皮相。观天长子赵曲迎,听名字就能知道是个两面三刀的宵小之辈。 他家来的为啥不是家主?大哥,赵家老大赵絮仇可是宰相爷哎… 贺谏将佩剑揣好,深深叹了口气。 一看到这帮人我脑袋都大了… ………… “别挤,别挤…” “你再推小心我…” “嗯?这什么?好软啊?” “呀!谁在摸我的胸!!” “打错人了!施恩,不是我…” 哐当哐当哐当…我都说了,小小的一台牛车哪能藏得住五个人!? 被一脚踹到车外的严易行揉了揉脑袋上的通红大包,脸上满是委屈。 真不是我摸的啊… “奶奶的,失策了!”乐炽韵一个飞扑蹿了出来滚落在地,重心不稳的甄士历也被他顺着冲势带了出来,差点没摔个狗啃泥。 满脸疲惫的蒙世国双手扒着车板,朝正捂着胸口怒不可遏的夏施恩使了个眼色。 是那小子,没错,就是那小子… 夏施恩刀子般冰冷的目光缓缓落在了乐炽韵高高撅起的屁股上。 出现技术故障,马上回来 “唔…总之…一切都在掌握之中…”脑袋和屁股都肿了一大圈的乐炽韵抱着膀子模糊说道。 “呃…”甄士历擦了把冷汗,抬手亮出自己刚才在牛车里摸到的小东西:“诸位,你们有人见过这个东西吗?” “灾绒?”严易行凑了过来,盯着正在甄士历掌中蹬腿眨眼的灰毛野兔。 这小家伙并不是什么珍惜灵兽,只是万千生灵中最普通最常见的弱小生命之一…好,其实还是挺有传奇性的。 这玩意一年最少也能下三窝崽,一窝起步十二只,被其他野兽当成零食嚼了千万年也没见种群数量有丝毫削减。作为生物来说,这小家伙与它背后的家人们还是挺成功的。 那么,为什么它的名字里会有个“灾”字呢?这倒也不能怪它… 根据史料考证,云响与风来两州在荒古时期确实是连在一起的。只是后来由于“地壳变动”导致板块下沉移位,风云宏图这才从一个胖小子变成了两兄弟。 云响东北部那几座与风来地质极其相似的群峰断崖,便是沉默无言的关键证人。 有山就有林,有林子就会起火。世代居住在云东云北的人们最害怕的就是山火,而这种被称为灾绒的山中土着又对空气湿度极其敏感… 当它现身人群集落,即代表山火将起。 云响州人自然都认识这种样貌讨喜的小东西…没准还有不少人吃过。但云响人也都明白,这玩意是不该出现在内海周边的。 三崖镇可是正经的入海港,真正的山区也就观霞群峰那么几座,哪有大片大片的林子供这小家伙吃了睡睡了吃再嘎嘎下崽儿? 更何况,众人现在所处的位置可是西云大豪龙福轩的商用领地,周围要么是琼楼玉宇要么就是被夯平的土坡。 如果这小东西不是出家修行,一苇渡江顺着内海潮汐漂过来的兔中达摩… “没准是谁家的宠物?”乐炽韵戳了戳小灾绒的肚皮:“你瞧,它也不怕人。” “也没准是食材呢。”蒙世国耸了耸肩。 “呃…那群达官显贵会吃灾绒吗?”严易行挠了挠脸:“听说它的肉嚼起来柴柴的。” 小灾绒闻言一惊,长耳朵抖个不停。 “我觉得还行啊,没准有哪位大老爷就好这一口呢?”蒙世国从甄士历掌中接过嘴巴动个不停的小灾绒,又捏着它的脖子递给夏施恩:“不论如何,撞到我们算它走运。” “我可不养。”夏施恩皱了皱眉头,顺势将小灾绒放到地上:“它能来到这里也是缘分,前尘毋问,接下来就由着它自由自在。” 或者是自生自灭…蒙世国在心中哼了一声。 小灾绒啪嗒落地,鼻子耸动闻来闻去,最终将目光锁定在了不远处的景观树林里。 夏施恩望着小灾绒蹦跶着离去的欢快背影,摇了摇头没说什么。 “你们可能会呛我,但是先别急着说话,听我问完这个问题…”乐炽韵简单观察了一下周围的环境,接着转向众人说道: “我们是坐着牛车绕过外围检查,一路悄悄咪咪溜进来的,对?” 大伙一齐点头。 “牛车总得有人赶?”乐炽韵摊手指向那台颇具年代感的破烂板车:“就算赶车的人有事离开了,那…牛呢?” 大伙转头望向板车。 对啊,牛呢? “我一点动静都没听见。”甄士历细细回想了一下刚才突然停车之后的情况:“怎么可能呢?那么大一头牛怎么可能悄无声息的…” “有点不对劲,从进到这地界开始就有点不对劲…”乐炽韵皱着眉头环视一圈,却没寻到任何灵气扰动或阵法布置的痕迹。 众人挠了挠头,又就潜入茶室截获官方隐秘的计划重新讨论了一遍具体细节。 恰逢此时,风声微动。 “有人来了,隐蔽!”夏施恩眼角一跳,其余四人也察觉到了迅速接近的急促脚步声。 这五人也算是菩提教中数一数二的青年俊杰了。虽然平时看起来都不太靠谱,但临战时刻他们可不会比正规军士差上半分机警。 云响一地,人才济济…尤其是这几年,崭露头角的天才人物可是越来越多了。 “来了两人,个子不高,似乎是…”甄士历背靠墙檐,双目微闭,细细感受着从空气中传来的轻微扰动。 “孩子。”蒙世国趴伏于地,眼中隐有红芒闪过:“两个孩子,一男一女,没有大人跟着…女孩的衣服是云纹丝锦的料子,一般人可穿不起。应该是附近哪家的贵族子弟偷跑过来了。” “世国,你的眼睛…”夏施恩皱着眉头打量了一阵蒙世国的侧脸:“传闻果然是真的?” “别讨论他的眼睛了。”乐炽韵倒没跟着众人一起各找掩护,而是明晃晃地挑了个貔貅石雕潇洒一站:“就俩小屁孩而已,吓唬吓唬打发掉就是了,话说那个小矮个…” “炽韵,你…”夏施恩叹了口气,疲惫转向乐炽韵正欲说教,喉头却突然哽住了。 第二个注意到场中异动的是蒙世国,很快,严易行与甄士历也转过头来…要么说魔教训练有素呢,连震惊至极时的表情都是一模一样的。 “呵,半大点的小屁孩还真有了点江湖人的样子…小贵族带小保镖,这世界可真够滑稽的。”乐炽韵瞧着那两个忽然望向自己这边,脸上写满了紧张二字的神秘小孩: “嗯…那个是…观霞枪的架势么?真有意思,我听说那帮耍枪的家伙都是…” 终于察觉到了周围死一般的寂静,乐炽韵疑惑偏头看向自己的伙伴们。 哎呀,那表情真是要多精彩有多精彩。 “什么都不要做。”蒙世国嘴唇轻触,整个人扒着地面石板,浑身力量绷于腰腹之间:“慢慢地…往前走,脚不要踩实…” “得了,矮子。我让你吓他们,又没让你吓我。”乐炽韵十分不爽地指了他一下:“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就别整这些有的没的了,赶紧收拾收拾准备去…等等,你们…认真的?” 夏施恩吞下口水,几乎是用掌根擦着地面缓缓挪开距离,双目则死死盯着乐炽韵身后的那个“东西”,大气都不敢多喘一下。 距离稍远的严易行与甄士历尽量轻柔地压低了身形,各自伸手摸向怀中兵器。 嗯… 乐炽韵用鼻子长吸一气,再次转向远方那两位从刚才开始就僵在了原地的小朋友。 那生得白净的小女孩似乎在朝自己呼喊着什么,却没有声音…怎么会没有声音呢? 猴…勉…?齁,棉…?后… 后面。 他只从小女孩的口型变化中读出了这两颗字,不过能认出这个词倒也够用了。 想来…此刻悄无声息立在我身后的家伙,应该就是导致车夫和牛神秘失踪的罪魁祸首了。 哼,伪君子们的小把戏。 “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菩提教燃灯宗乐…”也不知是脑子抽了哪根筋,乐炽韵并没有按照蒙世国的指示小心行动,而是猛一跺脚,直勾勾地转过身来… 下一个瞬间,他就想明白了…大伙之所以会露出那种表情的理由。 牛,站着的牛。 嗯…准确来说那玩意应该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牛”。它的额头正中被豁开了一个拳头大的孔洞,骨骼与脑组织遮盖了它那颗蒙尘珍珠般的墨色瞳玉。 胸腹间,本该是牛皮的位置断断续续浮现出了滴着漆黑油脂的诡异鳞片…乐炽韵很快就反应过来这是个什么玩意了。 覆死漆眼,或者叫…武器-i。 “牛”伸出了它的“手”。 有关于那个传说,有关于…无暇多想了,撕破牛蹄的巨掌陡然逼近。 乐炽韵预想过自己死亡时的场景,却没想到它会来得这般迅速,这般突然。 下一刻,黑焰绽放。 多美啊… ………… “是这里么?木鱼。”黑衣青年缓缓收回萦绕在右臂之上的灼灼黑焰。 “嗯,还要多谢这位小朋友帮忙引路。”木鱼放下怀中被吓呆了的小灾绒,确认断成了两截的覆漆死眼已无动静,这才越过被天道恶念轰成废墟的场中风景望向众人。 灰头土脸的魔教五小强翻起身来,显然还没搞清到底发生了什么情况。至于远处那两只小的…他们的腿早就软了。 “嗯?世国?”黑衣青年探头看向满脸不可思议的蒙世国:“也就是说…这里是云响州咯?” “彻哥,木鱼哥…”蒙世国看了一眼整个人都已经傻掉,却没受到什么实质伤害的乐炽韵:“你们怎么…这到底…?” 木鱼与颜彻对视一眼。 看来我们有很多话要说呢… 第三百五十章 茜寻衔枝 北辰貉,真名不详,早年曾受剑神指点,后被逐出蓝莓山门。这哥们自从金乌跌下玉枝头后便开始放纵自己,日渐堕落…到如今,他背负的重案卷宗都得拿担子才能跳得动了。 这种人能乐呵呵地活到而立之年,要么是本事够硬,要么是足够卑鄙。 或者两者皆有。 他的刀舞得极快,断去一臂丝毫不影响那时而如流水绵绵,时而若雷霆万钧的犀利刀法。雪隐似乎产生了一种,卸下一条膀子反而是帮他减重了的怪异感慨。 他的对手也不是白给的,英天枪与红衣剑侍我都见过,那名插芊俊侠虽然与我并无交集,但他多少也要看看插芊七子的面子。 都是自己人…应该是?不过看他们跟须蓝会打擂台的时候,我怎么总有种狗咬狗满嘴毛的幸灾乐祸之感呢? 叮叮当当,刀光剑影满天飞,不时还有火器爆响。五山三人就这么无视了雪隐与间宫忌,直接冲进须蓝会怀中撒起了欢…不明情况的人遇见此景,估计都会以为他俩才是后来的呢。 雪隐与间宫忌抱着膀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不知道这时候该作出什么表情。 有黑衣服的须蓝刺客飞过来,两人便顺手补上一刀,飞得远的那就懒得管他了…真是这辈子都没打过这么安逸的仗。 这场斗殴的水平确实很高,不过自打离家以来,雪隐每天接触的都是洛极乾或者陈露凝这种杂志封面级别的怪物,最近还多了个翻手天涯覆手江山的十全子… 再说间宫忌,他已经跟须蓝会纠缠过好长一段时间了,头前还与咲华合力宰了人家的幕主副手。是吕子商厉害还是北辰貉厉害,这问题需要思考么? 虽说没人会愿意扎进汹涌波涛中畅享那天地翻转的凶险感动,但见识过深海的人再碰上小水塘,心中所想无非二字。 无聊。 哈啊~两人一起打了个呵欠。 “啊啊啊啊…!我…你…不…妈…”北辰貉倒不是有多重视偶像包袱的文明人,真逼急眼了那污言秽语也是转着圈的往出骂。 五山人少而精,须蓝人多而沉,看得出来北辰貉带领的队伍也就是碧方镇那一帮子的水平。 正道三人修习的功法路数都偏向轻盈,尤其是那跟个鬼似的插芊俊侠…北辰貉就算有能力一打三,也架不住人家轮番游走收割自己的小弟。 很快,伴随着北辰貉的狂暴怒吼,十几人的刺客小队死了三人,伤了四人。虽未全灭,但这战况估计也已经很难向上级写出好看的报告了。 心神大乱,北辰貉逐密不透风的恐怖刀法终于出现了一丝缝隙。 只见那插芊俊侠压低脊背前踏一步移至刀屏之内,运起插芊步贴身连闪三刀,指若游龙噗呲一下点在对方握刀的手腕正中… 北辰貉哪是会怕这个的人?长刀脱手半刻便被他重新以反手握住,弓马立定腰腹带起全身劲道,立时便朝着脚步虚浮,劲道用老的插芊侠客劈出了无比惨烈果决的惊天一刀。 蓝莓山人,就算是弃徒那也是一等一的厉害,可惜战场不是擂台… 只见那插芊侠客嘴角一翘,不闪不避压身低头,一柄闪着凛冽寒芒的白缨枪刃擦着他的肩膀便递向了北辰貉的喉头正中。 电光石火,再抬眼,北辰貉已与两人拉开五步距离,脖颈左侧隐有血痕浮现。 现实中的激烈械斗可不会留给任何人念台词放狠话的机会。北辰貉在正道二人组的抢攻追击之下一边撤步疾退,一边不慌不忙地翻转手腕亮出了几颗黝黑铁丸。 砰~深紫烟雾从他掷出的铁丸中爆散开来,其他还能行动的刺客见老大撤退,有披风的撩披风,没披风的摆造型…紫烟在大伙的添砖加瓦之下化作一道雾墙,难以透过分辨内中情况。 仗打得漂不漂亮不要紧,关键是姿势一定要帅,要不然人家还以为我们输了呢。 “忍者。”见此阵仗,间宫忌笃定说道。 呃…他们不是忍者啦… 雪隐叹了口气,没有出言反驳。 “危险!”插芊侠客一把拉住正欲追击的英天枪夏心禅,将她扛在肩头避过弥散而来的剧毒烟雾就是一阵狂奔。 朱池韧交替上前冷哼一声,迈步抬脚朝地面狠狠一跺…伴随着空气中发出的沉闷响声,迅速扩散的紫色烟雾竟然像实体一般被压平在地,犹如被卡车碾过的一般。 猎脊镇崖步,不止是烟雾与空气,就连整片区域内的灵气都被他一脚踩死了… 雪隐抱着膀子看了看化作紫玉琉璃嵌入地面的剧毒烟雾,又瞧了瞧刚刚被插芊侠客小心放下的夏心禅,心里莫名感到有些不安。 等等…他们不会是来找我们麻烦的? 间宫忌显然也有着同样的担忧,握紧刀柄的手未曾松懈半刻。 “我们可不是追着你们来的。”夏心禅拍了拍衣衫上沾到的沙砾,若无其事地抬起头来朝这边打了个招呼。 “真让人安心,但我还什么都没问呢。”雪隐收回摸向后腰的手。 “你们这帮人总是疑心过重,把你打坏了我回去怎么交差?”夏心禅笑了笑:“你们的事,我们不管,雷行的事我们也不管。但须蓝会和光耀教会都是不受欢迎的坏小孩,五山联盟的工作就是负责把他们赶出游乐场…” 交差?跟谁交差? “嗯哼,多谢三位大侠出手相助,我家里还炖着饼呢,就此别过。”雪隐抱拳施礼。 “哎哎哎!”夏心禅皱了皱眉头,接着摊手指向迈步来到她身边的两位帅哥:“猎脊山朱池韧,你们见过。插芊山李执锋,你哥的师兄…我,观霞山夏心禅。” “江湖散人,杨雪隐。”雪隐拿大拇哥指了指沉默不语的间宫忌:“我表弟。” “哈哈哈哈哈…”李执锋爆笑。 “啧。”夏心禅叹了口气:“你家表弟眼睛能是红的…?算了,我不想为难你。你哥哥有空么?他师兄有一阵子没见过他了,正想跟他倾诉一下同门情谊呢。” “你刚才说,你不是冲着我们来的?”雪隐抱起膀子,面沉如水。 “但我们在“机缘巧合”之下救了他弟弟,所以我个人认为…就算是出于礼仪,他至少也该请我们喝杯茶,是不是?”夏心禅耸了耸肩。 “嗯,是这样没错。”雪隐点了点头:“但他现在不太方便,我也有好一阵子没见过他了。至于我则是个担不起事的小屁孩,所以…江湖路远,各自珍重,拜拜。” “你真觉得自己能在我们面前轻易走脱?”夏心禅终于眯起眼睛了。 “我不觉得,但你也说了,你不想为难我。”雪隐瞥了三位五山精英一眼:“据我所知,五山联盟里可都是说话掷地有声,胸中荡气回肠,内裤上绣着义薄云天四个金字的正道豪侠…你也不想让我这么早就见识到社会残酷?” “你这孩子论拱火倒也真有一套,不过比起你哥还是欠了些火候。”夏心禅转头与身边两人眼神交流了一番,接着郑重说道: “复国会的杜先生想找你们聊聊,你们是见过他的。你哥,你,或者你们的主事人,谁去都行…就一句话,莫让老家伙们寒了心啊。” “我会把这事写在传阅板上的。”雪隐点了点头,拽起仍在原地发愣的间宫忌转身离去,脚步四平八稳,仿佛遛弯散步一般。 他心里可慌得很,陈露凝一众就在一里开外,估计都能听得到这边的动静…真让这两拨人当面撞上了,指不定还得闹出什么麻烦事呢。 “我讨厌小孩。”望着两人渐渐远去的背影,夏心禅努了努嘴。 “我倒是挺喜欢他的,不知杨师弟又会是怎样一副面貌。”李执锋呵呵笑道。 “他比他弟更招人烦。”夏心禅翻了翻白眼。 “哦?是吗?”李执锋笑得更开心了:“那我更感兴趣了,江北杨家…真有趣啊。” 自从开场之后便一直很沉默的红毛…红衣剑侍朱池韧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 怪胎,你们都是怪胎。 每个独立自主的势力相对于其他团体来说似乎都是麻烦,至少五山联盟突然插足这事已经让雪隐开始头疼了。 他们是怎么穿越波浪关卡的?或者说…他们是通过什么路子来到洪弓城的? 被迫跟陈露凝她们分开,还得避开眼线想辙汇合。十全子跟陆行鲸骨,自己那个惹人厌的亲姐姐…烦心事怎么总是堆在一起来啊? 总之先去找负责接应的水镜哥…啧,今天是什么日子啊?什么情况啊? 漫步离开海滩港区,直接换上百米赛跑的姿势狂奔回城区内的雪隐二人停下脚步,扶着墙檐喘着粗气对视了起来。 “有点熟悉,应该不是敌人…”雪隐吞了几下口水,压平气息疲惫说道:“你先去找钟水镜,这边我来负责。” “いけるか?”间宫忌拍了拍他的后背。 “没事,我之前就是干这种活的…”想了半天,雪隐也没找到能让对方完全理解的词汇表达,只得无奈叹气朝他点了点头。 “すぐに…快速,回来。”间宫忌目现红芒,静静观察了三秒,这才飞踏墙面翻上民居屋顶,迅速向着先前约定好的汇合地点赶去。 雪隐拍了拍胸口,终于喘匀了气息。 从进入城区开始,两人身后就一直跟着一双眼睛…若说是五山联盟的监视,这未免也有点太直白了。但若说是来挑事或者找麻烦的,又有点…怎么说呢? 哎… 忌翻身上房快步离去,那一直在盯着两人后背的视线却没跟着他一起动。也就是说,跟踪者从一开始要找的就是我。 不对,他要找的应该是杨御成?如人们所言,我不过是个搭头罢了。 “出来,我今天很累了。”又往巷中走了一段距离,雪隐这才叹了口气转向身后。 对方到还挺给面子。 呼…香风拂面,蓝紫纱衣婷婷倩影随风而至。很快,但也没那么快,很强,但也没那么强…这种程度我倒是应付得来。 不过我也说过了,不论这人是谁,她都不是来动手…嗯?我靠!怎么是她!? 下意识出手还击,那倩影不闪不避,直勾勾顶着雪隐探出的手掌冲进了他的怀里…两人顺着冲势轰隆一声撞在墙上,震得积灰四散。 回过神来,温香软玉紧贴身前,掌心传来梦幻般的绵软触感。 “呼…呼…”吴茜寻将雪隐死死顶在墙上,抬起汗水淋漓的脑门喘了好一阵,这才踉跄开口道:“你们俩孙子干嘛要跑这么快?” “躲你。”雪隐的眼皮跳了两下。 “我要见他。”吴茜寻紧咬牙关:“之前的恩怨暂且放下,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得跟他说。” 嗯,我倒是不怀疑你的态度,毕竟我现在正摸着你的良心呢… 能不能松开点啊?别把我整得跟每天出门,都能撞见香艳场景的小说主角似的啊? “他死了。”雪隐眯眼沉声道。 “去你妈的。”吴茜寻皱眉喝道。 “爱信不信。”雪隐的火也被她骂上来了:“下次想挑事记得带枪来。” “我真的…有非常,非常重要的事。”这妮子的牙都快咬出响了。 “他也真的,真的死了。”雪隐轻声回道:“你来这的时候没看到过他么?你觉得那个还是他么?我都忍着没跟你动手了,干嘛还要骗你?” “发生什么事了?”吴茜寻眉头舒展半分,似乎是注意到了胸口手掌传来的紧张感,这才慌忙后撤半寸,但两人依旧贴得很紧。 “我相信你是真的有要事相告,毕竟你这种角色不该紧张成这样。”得以撤手的雪隐心中稍安,理了下被吴茜寻摁得皱皱巴巴的前衫继续说道: “他真的见不了你,不过…我这还有另外一位你应该会想见到的人。就是不知道她乐不乐意见你,先跟我说,我替你转达给她。” 吴茜寻抿着嘴唇犹豫半刻,最终还是抬起头来直视着雪隐的眼睛:“你会帮我么?” “要看你带来的新闻有多劲爆了。”雪隐仰起头来,脑袋尽量远离对方那张姣好脸蛋。 “阴谋。”吴茜寻垂眉闭目,深吸了一口气:“我母亲策划了一场有关于正道,魔教,还有雷行皇室三方交汇的阴谋。马上,不对…现在已经进入实施阶段了,我必须阻止她…!” 雪隐并没感到有多震惊。 嗯…全世界都知道你妈是内鬼啊。 第三百五十一章 去留三佛 事情的条理其实还挺容易理清的,陈西雯表面自成一派,实际上为太子工作,背地里…她则是夜心王颜彻的忠实盟友。 一切都起源于四十多年前的一桩悬案。可以说后来在云响州发生的正魔之战,天隙冲突,包括暗流涌动了老半天,却没能激起什么水花的神幕阁乱象都是由此案衍生出的后续影响。 再往前追溯…那就是五杰狂扁云响州,再加上菩提教主间宫穹的风云志了。 前尘不提,陈西雯与她的合伙人们正在策划一场远超政变,几乎等同于超级恐怖袭击的惊天阴谋。这事一旦办成,正道魔教与雷行皇室估计就没什么功夫再斗来斗去了。 集辛县地下埋着一颗敌龙寄生虫高度凝结后形成的“敌龙菌母”生物化石,毕竟按陈露凝的话来讲,那玩意的本体就是棵大蘑菇。 陈西雯她们在策划的,便是等三方势力在集辛县展开会战的过程中将那棵大蘑菇点爆,人为制造一场龙熄热大流行。 听起来其实也没啥,无非就是场生化危机而已嘛。目前云响州内出现敌龙感染症状的人数只占总人口的百分之一,而有资质进入第二阶段,并激发不死性的存在更是万里挑一…是真的只有万分之一。 一旦母菌爆发,受影响者或感染,或被引出体内沉睡的敌龙基因…那可是战场,身强力壮意志坚定的修行者们会因为咳嗽头疼就停下手来召开医学研讨会吗? 能断肢再生了,或者脑袋掉下来都死不了了,这不是更好么?敌龙寄生虫可不会影响人类的心智。若不是它会被动淘汰弱者,这玩意基本就是个纯纯的赐福。 但结合各代古国的隐秘知识,埋头搞了几十年科研的夜心王于此领域获得了重大突破…他提出了一项关键理论: 敌龙寄生虫本身,也只是正处在它生命周期的“第一阶段”而已。 超脱物外的极致不死性也许只是敌龙寄生虫的胎衣,并不是它给了我们反抗巨兽的力量,而是我们成为了它进化的阶梯。 目前具备的实验样本数量太少,还不足以判断敌龙寄生虫在什么条件下才会发生变异。但它的潜力是无限的,也许…它才是这个世界静心孕育出来的“嫡系”生命。 可确认的是,持续降雪导致的短期环境变化会激活其内部的“记忆开关”,使其进入类似假寐的半活性状态。 敌龙寄生虫…从未真正苏醒过。 一旦集辛县地下的母菌被引爆扩散,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但若把事情朝着最坏的方向想,那场面可真是…难以描述。 被蒙世国激起的持续性逆星落翻搅地脉,拖拽岩土。经他这么一折腾,覆盖在地底母菌上的万里灰岩似乎也没那么坚不可摧了。 真是…帮大忙了。 “嗯嗯,帮大忙了。”钟水镜深以为然地重重点头,他一个字都没听懂。 大伙一齐朝他投去了无奈的眼神。 在这问题上,你这个被母菌附身的人形大蘑菇应该最有发言权了? “我什么都不知道。”面对大家的目光质问,钟水镜无比真挚地郑重回道。 嗯,我们知道。 咕噜噜噜…一口气念完长篇大论的吴茜寻捂着叫个不停的肚子,颊上泛起红晕。 “你来之前没吃饭么?”雪隐挠了挠头。 “我已经三天没吃东西了…”她嘟囔道。 “……”雪隐闭目沉思了三秒,朝应该是屋内年纪最大的老国师说道:“我去给她弄点东西吃,您负责组织讨论一下刚才说的那些。” “我…不太擅长这个。”老国师左右扭头看了看正眼巴巴盯着她的钟水镜,坐在小板凳上半天下来听了个寂寞的间宫忌,还有一直在低头皱眉思索着什么的杨雪舞。 “我知道,我的意思是…算了,别搞出更大的乱子就行了。”雪隐叹气起身转向吴茜寻:“你挑食吗?有什么忌口吗?” “你会做饭?”吴茜寻捂着肚子眨了眨眼:“不挑不挑,我什么都能吃。唔…我跟你一起去,你边做我边吃,这样比较方便…” 说的在理,雪隐耸了两下肩膀。 ………… 事到如今也没必要追究这处隐没在居民区里的幽静小院是谁的资产了,反正十全子跟陈露凝都是一进城就直勾勾地摸了进来… 有的时候思考太多反而会给自己增添毫无意义的负担,现在的情况是大家有床睡有饭吃,这就已经足够了。 至于厅中柜台上那张翻倒的画像…就让它躺在那里,我又不是历史的掘墓者。 “吼!嘎嘎…”说到吃饭自然少不了枇杷糖。传说中江北杨家每年的固定开支里,光是枇杷糖的伙食费就占了好几万两… 现在看来,至少其中九成应该都被写这个报表的家伙给中饱私囊了。 枇杷糖爱吃,不过只是又馋又调皮,看到什么都想叨上两口。它的实际饭量估计都比不上阿闪,虽然那孩子吃得确实有点多就是了。 “别着急,你看,这面还没熟…”雪隐一手摁住不安分的枇杷糖,一手翻炒着锅中香气四溢的青豆鱼条,真的很香啊… 枇杷糖急了,直接呼啦一下站起身来扒住灶台,大眼睛忽闪忽闪,大鼻孔呼哧呼哧…它跟杨雪舞呆在一起的时候虽然吃得更豪华,但很显然,杨三姐并不是个会下厨的精致女子。 “呵呵…”雪隐笑了笑,随手从旁边的框子里抓了两颗炸好的肉丸子,相当熟络地朝着空中一丢:“先拿这个垫垫肚子,好事多磨。” “呜嗷!”枇杷糖在一瞬间展现出了它极为恐怖的反射神经,只见那硕大身影凌空跃起,大脑袋左右摆动衔住碰撞飞散的肉丸,甚至连飘荡在半空中的碎渣与酱汁都没遗漏半分。 轻盈落地,枇杷糖毛茸茸的短尾巴轻轻拂过桌角,四足完美地印在了起跳之前留下的脚印上。个子大并不一定代表不敏捷,至少雪隐从出生到现在都没见过它不小心碰倒什么东西。 “宝刀未老啊?”雪隐擦去沾在手指上的酱汁,受到夸奖的枇杷糖则一边嚼着肉丸,一边十分骄傲地扬起了脑袋。 吴茜寻用烧饼抹着盘子里的菜汤,愣愣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 “你也别着急。”雪隐朝她说道:“从我个人总结出的经验来看,菜要熟了才好吃…” “啊,我不急…”吴茜寻红着脸放下啃了一半的烧饼,颇为羞涩地瞥了一眼旁边摞了几乎得有一臂高的空盘子。 雪隐挑了挑眉毛。 看来这姑娘不止是三天没吃饭了。 “所以,你从雷云道大老远跑过来,一路上餐风饮露避过各家眼线,只为报信?”雪隐将一大锅炒好的菜乘出装盘摆到桌上,又分了一碗递给品菜大使枇杷糖。 “我不是专门来找你们的,我想去观霞山找我爸…父亲,但北进的路都被封死了。”吴茜寻尽量优雅地夹起一根金光闪闪的酥炸鱼条塞进嘴里,很快,她脸上就浮现出了与枇杷糖一模一样的幸福表情。 好吃…!! “云响州有许多专供五山弟子执行特殊任务时走的隐秘路线…”吴茜寻边吃边解释道:“我不是一个人来的,路上遇到了点小麻烦…他们全都被困在锦园县附近了。” 啊哈,领导先走是。 “你为什么不去找你师姐呢?英天枪夏心禅,我两个小时前才跟她见过面。”雪隐疑惑道。 “!?”吴茜寻闻言差点噎到,连灌了好几口粒粒乐这才拍着胸口断续问道:“夏师姐…她们也到这了?和谁在一起?” “你出现的太突兀了,不如让我趁此机会考察一下你到底知晓多少内情?”雪隐点了点桌面:“她应该和谁在一起呢?” 吴茜寻眯起眼睛盯了他一阵,又低头看了看桌上的丰盛饭菜,思前想后终于服软说道: “猎脊山的朱池韧,插芊山的李执锋,玉鸣山的江芷兰,应该还有个复国会的络腮胡…我跟那边不太熟,不太清楚那人的名字。” “不,只有朱池韧和李执锋。”雪隐捏着下巴琢磨了一下:“你说的其他两个人我都没见过,但你师姐确实邀请我去跟杜辛封见面了…” “别去。”吴茜寻十分紧张地抓着手里的烧饼:“他们都是一伙的,复国会打从一开始就是夜心王的人,甚至于前任金湍山主的那件案子…” “去不去也不是我能说了算的,主事的人现在都不在。”雪隐摇了摇头,伸手从灶台上端来先前忘记放到桌上的小菜: “信任是有代价的,而且我暂时也不打算相信你…当然,你可以暂时藏身于此,不必担心吃喝。我不是能决定你去留的那个人。” “你真的很讨人喜欢,只要不去学你那个混蛋哥哥的模样装深沉就更好了。”吴茜寻伸出筷子夹了两颗花生米,撅起嘴巴恨恨说道。 “我没有模仿他,这个就是我会在这种场合下表现出的状态。”雪隐擦了擦手:“不过你的建议非常合理,我也挺讨厌这样的。” 吴茜寻深深点头。 “呃…咱们不太熟,但我好歹也请你吃了顿饭。所以,能不能简单回答我几个个人问题?”雪隐探头瞧了一眼寂静如午夜墓园般的厅内会议,又转过头来望向吴茜寻。 “嗯。”吴茜寻嚼着烧饼眨了眨眼。 “你在神幕阁的时候可跳脱得很,就算在来的路上过了段苦日子,我也不相信你会一下子转性成以拯救世界为己任的正义使者了。”他耸了耸肩接着说道: “为什么你要告诉我们这些?这可能关乎你母亲数十年来的精心筹谋…你大可什么都不做,跑到雷行州去接着过你的富贵日子。” “那你们又为什么要跟家族决裂,跑到云响州来掺乎这堆破事?”吴茜寻哼了一声,又挖了一大勺炒青豆。 “我只是随波逐流,具体情况你还是去问杨御成…如果他会回来的话。”雪隐叹气。 “我要的是安稳的权力,不是混乱。”她皱眉说道:“一旦敌龙感染大幅扩散,全州的各项体系都会陷入瘫痪状态。如你所言,我不是为了救苍生于水火,只是想多搞几件漂亮衣裳…前提是它们还能用钱买到。” 哎呀,这姑娘比看上去的要实诚多了。 “好,哎…”雪隐揉了揉脑门:“所以说插芊山也掺合进这事里了?那个李执锋…看起来就是个难缠的家伙。我还以为御成那边全是自己人呢,你们这破地方可真是…” “你不认识他么?”吴茜寻突然抬头。 “认识谁?”雪隐被她吓了一跳。 “李执锋啊。”吴茜寻眨眼说道。 “我应该认识他么?”雪隐挠了挠后脑勺:“他当时应该没去神幕阁…” “神幕阁?你在说什么啊?”吴茜寻也愣了:“你不知道么?他是你大哥的人啊。” “啊?”雪隐眼皮一跳。 “雷行军部,扬威将军旗下四虎之一…“负剑”李执锋,也是你们风来州盘蛇坞的新晋当家。”吴茜寻就着鱼条啃了口烧饼:“你之前竟然都没见过他么?怎么可能?” 这可有的谈了。 洪弓城正中心,城建螺旋臂的收束之处。十全子正对着面前深坑中掩埋的昏黄巨骨沉默不语,没人能猜出他在想些什么。 那几根狰狞招展的大排骨当然不是洪弓的,真品历经万年风吹日晒早已腐朽殆尽,要么就是被各代王朝搬去研究了。 他不是来博物馆参观盖章的小学生,也对古生物这门学科毫无兴趣。 不过他确实是来跟“某种东西”见面的。 “现在你该想起自己到底是谁了?”长发男子伴着他那令人不悦的冷笑声踱出阴影幕布,这回他倒是没光着膀子。 “流离…”十全子垂眉低语。 “哈,我可不是流离,你也不是间宫穹。”他伸手指向不知何时浮现在两人对面的俊美和尚:“他…也不是木鱼,多有趣啊?” 木鱼僧双手合十,深施一礼。 “三代菩提教主齐聚一堂,却没有一人还是当年的自己,是不是很讽刺?”长发男子哈哈一笑,一屁股坐在陷入昏迷的挖掘场守卫身上: “我跟你说过了,诅咒可没那么容易甩脱…哪怕你毅然奔向死亡,也别想逃脱祂的追猎。” “而你,则是祂的第一个目标。”木鱼僧面向长发男子,脸上依旧是那副平淡的微笑。 “呵,没错。”长发男子歪头说道:“我们终于能好好谈谈了…可能会有点煞风景,但机会难得,还是聊聊菩提教以外的事情?” 十全子缓缓转身。 是啊…这可有的谈了。 第三百五十二章 血战复云 “你会如此痛快真是超乎我意料之外。”杜辛封落座之后端起茶杯点头致意道:“我还以为要费上好一段周章才能见到你呢…” “我也是这么认为的。”雪隐叹了口气。 时间稍微回溯,也就是他跟吴茜寻刚开聊没多久的功夫,藏身小院的门和窗户忽然在同时以同样的力度被轰隆一声撞了开来。 “去见杜辛封。” “去见杜辛封。” 十全子与陈露凝同时开口说道,俩人的声音叠在一起就跟音响的左右声道混响似的。 “公…中郎?”吴茜寻肩膀一颤。 “嗯?”陈露凝轻盈落地,靠近桌前捏起一根鱼条塞进嘴里,一边咀嚼一边颇具深度地盯着吴茜寻嘟囔道:“嗯…好吃。” 大人物办事总是风风火火。 “那么…雪隐,这回你是代表谁,或者说是以谁之名前来会面的呢?”杜辛封看出了他脸上复杂晦涩的苦闷表情,也没多问缘由。 “以谁之名?”雪隐皱起眉头。 “你在没进行提前通告的情况下闯进了我的地盘,还带来了城外那群不容忽视的魔教徒…”杜辛封放下茶杯: “我不是小绵羊,孩子。有不少人在跟着我吃饭,每一个细节我都不能轻易忽视。” “那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客气?”雪隐歪了下脑袋:“或者说…你为什么这么看重杨御成?” “出于敬意,以及悔恨。”杜辛封倒是没有藏着掖着的意思:“我与他的母亲曾一同在黄启先生门下学习,我发誓过要保护她。后来的结果你也看到了,她离世时…我并不在场。” “敬意呢?”雪隐疑惑道。 “你父亲是位非常伟大,非常坚忍的不世豪杰。无关鸿英,他做到了我做不到的事情。”杜辛封沉静回道:“出于个人情感,我很讨厌他…但我对你们江北杨家的尊敬之情远超世俗纷扰,这一点也是我临近中年方才醒悟出来的。” 还有这一出啊。 “我已经能想象到御成捧着你的脸,接下你的眼泪之后,等着你说出“一直如此”之类的经典台词的名场面了…”雪隐耸了耸肩。 “这世上可没有能杀死我的蛇。”杜辛封笑了笑:“雪隐,你是个沉稳性子…说,你在替谁办事,又为何而来。” “以天海五杰之名。”雪隐笃定答道。 杜辛封愣了一下。 “这…我倒是没想到。”他沉默半刻之后努了努胡子:“老的还是新的?” “我听说集辛县底下埋着棵大蘑菇,而你们正在计划一场烧烤大会。”雪隐没有回答他:“所以我现在正在跟一个妄图毁灭世界的超级恐怖分子聊天喝茶么?” “那里可没有什么能被称作“大蘑菇”的东西…”杜辛封笑了笑:“我不知道你了解多少,但出于故人情分,我建议你还是不要涉及过深才好。嗯…你想听详细版的还是精简版的?” 雪隐挑了挑眉毛。 “人类并不是敌龙寄生虫的最佳载体,我们太脆弱,寿命也太短了。”杜辛封站起身来背手望向窗外,语气逐渐严肃起来: “理想的共生关系不该是互相消耗,但我们的思维回路太过复杂,总会下意识去驱使它的力量完成自己的心愿,永远做不到顺其自然。” 呃…请问这个是精简版吗? “你吃过鱼吗?”杜辛封转过脸来: “人类菜单上最古老的宾客之一,稳定的代名词。也许经常会有牲畜因病大面积死亡的新闻,但鱼…至少它们在自然环境下很少生出什么灭绝种群级别的大型瘟疫。” “它们是靠水质生存的。”雪隐眨了眨眼:“可能你会说有能在污染区过日子的鱼种,但…这只能代表它们在某些方面的适应力比人类强。” 鱼当然会生病了,小时候家里那几条小金鱼得病掉鳞的时候可给我心疼坏了。 “结构简单,适应力强,可塑性强。”杜辛封盯着雪隐的眼睛:“这就是敌龙寄生虫最渴望的理想宿主,这就是…” “堂堂云响复国会的杜会长竟然还是个民科爱好者。”雪隐直接挥手打断了他的话语:“你到底想说什么?鱼得了龙熄热之后就会进化成某种超级生命体么?强大到足以取代人类?” “是的,你很有悟性。”杜辛封点了点头:“我们做过实验了,三百份样本,取自天下各处,各种常见或极端的环境。” “…?”雪隐的眼角跳了两下。 “它们转变了,无一例外。从“ud”到“ub”…从不死性到不破性只花了不到四秒钟的功夫。”杜辛封踱步到书柜跟前抽出一条卷宗:“所有鱼都统一进化了,尽管外观不尽相同…” 雪隐望着桌上摊开的卷宗倒吸了一口冷气,那漆黑的鳞片,头颅开口中的各色瞳玉…他虽然没亲眼见过,但听杨御成在那叨叨来叨叨去,耳朵也都快生茧了。 “覆死漆眼的原型,不是武器,而是生命。”杜辛封严肃说道:“这只是开端,进化仍未停滞…五分钟之后,它们获得了吞噬其他生命体从而进行低劣拟态的奇异能力。二十分钟之后,它们的体表同时出现了不死不破的二重特性,一个小时,它们…转变成了一颗…蛋。” 雪隐顺着杜辛封的指尖盯向卷宗上那颗所谓的“蛋”,心中莫名有些发慌。 晶簇,宛若…金刚石。 “接下来呢?”雪隐喘了口气。 “我们把它们丢进天道摇篮了,那是处绝对安全的垃圾场。”杜辛封摇了摇头。 “疯狂科学家和他们的罪恶造物…”雪隐揉了揉太阳穴:“你们这帮人真是…” “你还没明白么?”杜辛封叹了口气:“这事已经与道德无关了。” “如果那棵母菌掉进海里…”雪隐紧皱眉头:“你们就没有把“实验样本”挨个抓起来,再丢进垃圾场里的危机处理能力了,对?” “呵呵,你以为那些所谓的“残龙”,也就是赤目上人的原身是怎么来的?”杜辛封惨笑一声:“它不需要“掉进”海里,云响州下方本来就是无想深海。只要地脉进一步翻涌,只要包裹它的坚实岩壁裂出哪怕手指宽的缝隙…” 想和一群身长十几丈,不死不破还拉满特殊能力的大蚯蚓来场激情肉搏么? 雪隐缓缓抬起头来。 “母菌的活性是有上限的,而且敌龙寄生虫会遵从优先附着高智能生命体的特性。”杜辛封扶着把手坐到椅子上: “千万人足够将其活性吸收殆尽,我们有能延缓龙熄热症状显现的手段…缓慢的诅咒总比突如其来的毁灭要好得多。你是从满盈城出来的,应该能明白这个道理。” “还有很多事情没查明白,那些墨晶呢?钟水镜这种情况呢?”雪隐摇头说道:“这个决定未免也太仓促了,应该还有…” “我们在找了,我们尝试过无数种可能性…”杜辛封闭目沉声道:“也许会有别的路,但它时至今日还未曾显现,我们需要时间。该死的蒙世国…现在集辛县地下的情况简直就比空心的鸡蛋壳好不了多少!” “……”雪隐低头沉思半刻。 “我们是不会离开的,云响州就是我们的家。”杜辛封叹了口气:“千人千面,但…留在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死士。” “那些来不及撤离的人呢?那些不愿意陪着你们一起送死的人呢?”雪隐抬眼凝视。 “这就是我会向你道明真相的原因。”杜辛封平静回道:“无论你代表的是谁,我知道你们会阻止我们的,你们就是这样的人…” “所以你们是救世主咯?”雪隐摇头干笑了两声:“如果坐在这里的是杨御成…” “那我们已经动起手了。”杜辛封耸肩。 “你很了解他。”雪隐点头。 “不,但我很了解你们的父亲,很了解…江北杨家。”杜辛封起身伸出手掌。 “虽然我不是那个能下决定的人,但回去之后我估计得跟他们好好道个歉了。”雪隐与他伸手相握:“这可是我第一次执行外交任务…” “不,孩子,他们不是派你来谈判的。”杜辛封疲惫叹气道:“他们是派你来宣战的,只限于此,你做得非常好。” “你相信杨御成么?”雪隐后退两步,不动声色地瞥向三步开外的琉璃窗棂。 “我…”杜辛封脸上有伤怀扫过。 屏风后方缓缓走出两人,穿着文客服饰的寸头女子手提佩剑,眼神冷峻。另外一个…哦,他应该就是那个不知名讳的络腮胡了。 玉鸣山的江芷兰是么?名字倒是挺温婉的,表情却这么凶… “我不相信他。”杜辛封沉沉摇头。 雪隐猛踏地板,整个身体犹如出膛炮弹一般猛然冲向窗户,但玉鸣山的剑却比他更快。 虚想哎…我拿啥跟人家拼? 更快的来了。 轰隆———市区中心的优雅小楼伴随着极为恐怖的冲击音爆化作齑粉,木屑飞散,惊得街上游人惶恐惊叫,四散奔逃。 “我可是个自由人,谁都命令不了我。”硝烟之中,赤红旗袍倩影招展,虎尾左划蔽退浮尘:“换言之…哪有乱子,哪就有我。” 雪隐掀开砸在自己身上的木质房梁,甩了甩嗡嗡作响的脑瓜子。 “想我了吗?”寅虎咧嘴一笑。 想他妈死了! 第三百五十三章 号角响 天海五杰亲自动手时,最温柔的是谁?也许答案出人意料,但根据数据统计…陈露凝还真是这群灭世魔王里致死致残率最低的那个。 凡事归根结底都与利益二字相连,死人可不会产生什么实际价值。三皇女在踏入政途时听到的第一句话便是…别把事情做得太绝。 话虽如此,但若真作为敌对势力撞到她脸上,那可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紫电如狂风过境,还没搞清楚情况的复国会行动队要么体验了一场不戴护具的云霄飞车,要么就是直接哐当一声嵌进墙里,连闷哼一下混个台词的机会都没争取到。 让火力全开的极雷紫电在至近距离来上一下可不是开玩笑的。本该直接飞胳膊断腿的幸运小子们受到了她的精心关照…嗯,情况最好的估计也要在医馆里躺上三个月了。 别把事情做得太绝,没错,只要别做得“太”绝就行了。雷行皇室的骄傲,三皇女陈露凝其实是个信奉极简主义的单纯女孩。 扭扭脖子,转转肩膀,发出非常不符合淑女气质的骨节炸响。陈露凝抬头望向惨白天幕,眯起眼睛思量起了当下情况。 复国会动手了,这在意料之中。只是…目前他们表现出来的组织度和动员能力远没有各方机构模拟预测中的那般强大,甚至于接战半刻后都还能探查出不少仓促。 那么…这群老牌山贼是过惯了好日子,被官僚主义彻底腐蚀到没有战斗力可言了么? 听着城中断断续续响起的集合号角,立于废墟之上的陈露凝撇嘴冷笑一声。 我能从这些杂鱼身上感受到信念,他们相较于职业战士来说,缺少的只是战斗经验与训练时长…新兵,这帮人全都是新兵。 “杨雪舞,于我麾下,可有不满?”她飒爽转身,居高临下挥手喝道。 “中郎。”杨雪舞躬身行礼,一切回答尽在这声不咸不淡的简单称呼中。 “好。”陈露凝满意点头,接着抬手指向枇杷糖:“把这小家伙支走,它太显眼了。” “嗷,嗷呜…”枇杷糖睁着明晃晃的大眼睛望向陈露凝,委屈啦地刨了两下土。 “哎呀,又不是不要你了。”陈露凝扶着额头:“这地界熟人多,估计还有不少倒霉蛋是你早年间亲手收拾过的呢,若被他们认出你来那麻烦可就大了去了…乖,听话!” “去雪隐那边,低调行事。”杨雪舞揉了揉枇杷糖的大脑袋。 “嗷!”枇杷糖重重点头,腮帮子一鼓竟从地上扯出一团澄金云雾,轻踏其上飘然飞远,真如画中瑞兽一般不可捉摸。 哈哈…低调行事。 跟杨守心混了几十年,谁还能搞得懂“低调行事”这句话所代表的含义? 枇杷糖是谁?别看这惹人怜爱的大家伙平日里总是一副孩提般的憨厚模样,但它可是实打实地熬走了三代杨家家主… 这大宝贝要是真发起飙来,估计连老国师那个水平的大怪兽都拿它没什么办法。 “复国会的主力部队似乎不在这里。”老国师轻弹一指,散逸紫电集束,朝着数百米开外正在奔走报信的通讯兵嗡鸣飞去。 “嗯,但城内还屯着十六…不,二十个营,至少六万人的可用兵力。”陈露凝听着各处传来的断续号角声直皱眉头: “消息竟然是真的…?他们怎么可能养得起这么多人?甚至还有余财广招新兵…” “解体法案…”杨雪舞沉吟道。 幌子,无论他们会为引爆母菌寻到多么合理的说辞,整场计划归根结底不过是为了后续添加政治砝码的佯动作战。 玩得好啊,陈西雯,玩得好啊。 回归当下,这是场必败之战。复国会的主力部队早就已经开始行动了,留在此地的杜辛封与其下建制只是撑门面的样子货而已。 我们的人数不足以占领洪弓城,城中平民即为复国会的人质。就算真的有办法,也不可能大肆动用雷霆手段消灭敌军的有生力量。 更何况…这些新兵蛋子根本就不值得我们去耗费精力排查扑杀。 拉起阵势,配合城外那几百号魔教高手与守城军对峙,等待义军部队到来? 败,偷偷抢跑的复国会主力永远会比我们快一步,就算斩杀杜辛封,占据已经化作空壳的洪弓城也不会产生任何短期收益。 强势突围,以目前能掌握的少数精锐追赶复国会的大部队…呵呵,别开玩笑了,肉包子打狗好歹还能整个响听听。 若是能抢在复国会之前突入集辛县呢?此时最关键的问题就在于局势不明朗,占据外围三地的药师宗到底有没有跟他们同流合污? “好了,两位特使,去干你们该干的活计。”陈露凝摇了摇头,刺耳倾听着正朝这边迅速赶来的轻盈脚步声。 至少二十人,全是修行者,身手还都不错…当然,只是“还不错”而已。 “事情还有回旋的余地,能做得漂亮些么?”像是想起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似的,她突然转向老国师轻声问道。 “不现本相的情况下我只能敲出一个洞。”老国师扫量了一下城壁上空的阵法痕迹:“野兽们也来了,它们会闹的。” “哈哈哈哈…好一个它们会闹的!”陈露凝豪迈一笑:“好!东风在我,去。” 接下来…就要看看我们的“菩提教主”会整出什么盛大场面了。 老国师与杨雪舞躬身领命,脚下风起…两人刚刚分望左右迈出半步,忽闻正前方有破空巨响呼啸而至,刮起砂石漫天。 砰!陈露凝躲都不躲,直接探掌前顶稳稳接下那杆白缨长枪,双手发力将其咔啪一声撅成两半,接着饶有兴致地跨前一步,打量起了赶来探查的队伍成员。 “三公主?”夏心禅从二十几号轻甲修者中越众而出,脸上闪过些许疑惑。 陈露凝不答话,只是挥手示意老国师与杨雪舞各自行进,不必停留。 “追。”两人一左一右迅速离去,夏心禅赶忙呼喝手下追赶。 砰!砰!倒霉的追击队员还没跑出两步,便被陈露凝掷来的断枪稳稳钉在地上。血花飞射,惨叫连连…哎,职场啊… “据我所知,您不该出现在这里。”夏心禅伸手一招,本该被折断的白缨长枪倏然化作两团薄雾重回掌中,凝形复原。 “我有点家务事要处理,能当没见过我么?”陈露凝甜甜一笑。 “当然可以,殿下。”夏心禅凝视着迅速远去的两道倩影,又看了看被拖回阵中悲鸣不止的追击队员,最后才将目光停留在陈露凝身后宛若被风暴席卷过的街巷废墟上。 “我也有点个人事务要处理。”她横枪而立:“能否行个方便?” “碧方夏家…”陈露凝眯着眼睛叹了口气:“为什么你们会如此执着于那项法案呢?你应该知道,就算再怎么卖命,最后也轮不到你们去坐享受胜利果实的那一桌…” “以前他们告诉我,只要付出就会有回报。”夏心禅笑了笑:“现在他们告诉我,付出也未必会有回报,此乃世间常理…他们的话太多,也太容易改变了。所以我想自己试试,看看最终天枰究竟会落向何方…” “我以为你们会稍微聪明一点呢。”陈露凝满脸无谓地耸了耸肩。 “西极九城拥有自治权,而我在复国会做的工作也是完全合法的。”夏心禅面色转冷:“恕我直言,殿下…我暂时没有多余的时间来接受您的“盘查”,您可以在事后写封投诉信…” “当然,法律就是我家订的,我自然知晓。”陈露凝拍了拍手:“但是…你刚才说的一切都建立在一项基础上,那就是…你没有违法。” “我有么?”夏心禅握紧长枪。 陈露凝招手微动指尖,缓缓收回弥散在空气中的紫电余波:“见我不跪…岂是人臣之礼?” 夏心禅不说话了。 真想挑事还能找不到由头? 跪…自然是不能跪的。莫说你是雷行三皇女,就算皇帝亲至,又能如何? 大势所趋,不够聪明的人是你。 “又一个莽撞的挑战者,百年来…皇室为了应付你们可真是耗费了不少心力。”陈露凝摇了摇头,脸上满是连续加班之后的疲惫感: “我经常在想,太祖是不是仁慈过头了?竟然能容得下你们这群虫豸苟且偷生,狺狺狂吠…还是说,帝国自建立之初起就已经漏洞百出了?” “无所谓了,现在我还只是个“公主殿下”,远未到能参与论政的级别。”空气中,诡异的震荡悠悠响起,地面石砾也不安分地颤抖了起来。 以夏心禅为首的复国会部队连退三步,各自架起兵器,冷汗顺眉梢划落。 “不过呢…即使是我,也有资格能给你们好好讲一讲…”啪嗒,陈露凝单掌合拢,四周震荡骤停,连夏末微风都随之消散无踪。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夏心禅瞳孔猛缩。 “为什么雷行皇室的威严…不容挑衅。” 紫电激荡,纵地雷鸣,骤然出现在英天枪身边的陈露凝向她轻柔耳语道。 第三百五十四章 灼天清风 五山联盟各有特色,虽然插芊山近代出了不少剑侠,门下修者也多以剑客为主,但别误会…真正的云响剑宗其实是玉鸣山。 雷行王朝建立之初,坐拥多位剑道大拿的玉鸣山乃是敢跟蓝莓山掰手腕的云响最强宗门。 只可惜百年动荡,古道热肠又桀骜不驯的玉鸣剑豪死了一茬又一茬,到如今他们已经经历过三次灭宗级别的传承断代了。 所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晴历93年,五山老幺玉鸣山依旧稳稳屹立在云响大地之上。至于明年还会不会有他们的戏份…唰! 一记寒芒斩破背景介绍,雪隐缩着脖子闪过呼啸而来的凌厉飞剑,调整好落脚位置望向场中风光,一时间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每次登场都要搞得轰轰烈烈的寅虎大人直接一记猛猫天降拆了复国会的临时办公室,这不意外,毕竟她就是这样的人。 英明神武的寅虎大人直接一记猛猫飞扑顶住了杜辛封与络腮胡,这也不意外。毕竟她是杨御成见了都会露出灿烂笑容的人,她的真正实力是值得任何人无条件迷信的。 意外的是什么呢?楼塌了之后木梁砖墙都会咔咔往下掉,对?危险归危险,但对于身强体壮的修行者来说这也算不得什么灭顶之灾,顶多是被砸上两下迷糊几秒而已。 我是真的想不到… 建筑倒塌后的残骸在一番来自万有引力的鬼斧神工操作之下,形成了一面极为紧促的三角夹层…有点像断头台下面的那种拴枷。 而那位寸头女剑客,玉鸣山的江芷兰刚刚好被卡在了其正中心…真的太寸了,我甚至都开始怀疑她是不是自己钻进去的了。 “咕,呜…”脑袋与半边胸口僵僵暴露在外,四肢被死死卡住仅有手指能动,血珠从额头划落迷住眼眸…这姑娘出门之前一定没看黄历,要么说为啥有的日子不兴大动土木呢。 即使身体受制,玉鸣山的剑也不是好惹的。我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实打实的飞剑…这玩意也不算特别珍贵,只是与寻常剑道不属同一个修行路数,实际练起来非常考验个人天赋。 至少我眼前这一位应该算是此道精英了,那飞剑似乎只能游离于她周围十丈以内。但险些被那玩意削下脑袋的我敢肯定,想要越过这十丈剑围突进到她身边绝非易事。 嘿,反正我本来也没打算在这跟她砍个明白,您就在这好好歇…嗯? 吱呀…也许是为了防御来自上空的集中打击,复国会在搭设据点时于屋顶加装了极为厚实的铁芯嵌板。 现在看来这道工序并不具备什么实际效果,相反,它还会在楼倒房塌的时候把底下的倒霉蛋活活削成两半。 江芷兰头顶正上方四五米处刚刚好挂着一段摇摇欲坠的合金嵌板,其边缘之锋利…我刚才是不是不该提“断头台”这个词的? “危险!”雪隐急忙冲她大喊一声。 “…!!”江芷兰的眼睛被血迷得睁不开,耳朵却好使得很。跟丢目标四处乱划的凌厉飞剑顺着她的意念指示直戳雪隐面门,害得江北五娃摸爬滚打又是好一阵狼狈闪躲。 啧,我知道你们这帮酷哥酷姐是不听人说话的…但能不能稍微看看场合啊? 雪隐疾退到飞剑的攻击距离之外,望着顶上即将坠下的铁板,皱着眉头飞速思量起… 该死,思量个屁,我就是心太软了…! 这大半个月来,通过十全子的指导以及与神技三人组修行对练,雪隐可谓进步神速…具体进步在哪呢?没错,石头扔得更准了。 驭风镖电射飞出,左右手各擎石块拼力一掷,漆黑短刃斜角横切,弯刃泪鹰化作回旋飞镖。以防万一,后腰处别着的大口径手铳顺势拔出,火药上膛…砰! 飞剑迅疾如影,但同时面对自六个方位袭来的精密攻击,饶是江芷兰这般御剑好手也是有点懵的,更何况她现在身不能行,目不能视。 当当当…飞剑先是横切而来挡碎石块,又与旋作弯弧的泪鹰月刃猛拼一记,最后靠着震荡冲势打起滚来,拼尽最后一丝余力顶开了贴地削来的漆黑短刃。 有两个没挡下来… 江芷兰咬牙感受着飞速接近的硝烟火星,心头一横,手划剑诀暴喝一声。 既然命当如此,那么…玉石俱焚! 斜插入地的飞剑摇摇晃晃地悬了起来,骤然爆发出十二万分的凶戾果决,再也不顾盘旋回防,化作一道闪电直朝雪隐脖颈戳去。 叮~让江芷兰颇感意外的是,那枚手指头粗的尖锐弹头并没有如预想那般钉进自己那跟靶子似的大脑门,而是嵌在了下方木梁上。 邦!驭风镖刃引虹光,无比精准地顶在了子弹头圆滚滚的小屁股上,狂风蓄势… 爆!!轰隆隆—————— 哐当,天顶铁板准时落地,切入废墟木石三分。好不容易搭出来的物理奇迹三角梁架被骤然炸起的飓风搅了个稀巴烂,烟尘漫漫。 飞剑剑尖停留在雪隐面门前半寸,有冷汗似珠玉滴落其上。 江芷兰从废墟中挣扎爬出,抹去眼前鲜血瞧了瞧正前方的狰狞铁板。 “犯不着就这么丢了小命?”雪隐喘了口气,一手接住回旋归来的弯刃,一手捞住虹光未散,铮鸣回返的驭风镖。 哎呀,烫烫烫… 酷酷女剑客江芷兰眯着眼睛盯了他一阵,招手唤回飞剑,表情略显复杂。 “真不知怎样才能做到他那般心硬如铁…我可受不了人脑袋当着我的面掉下来的场景。” 雪隐颇为疲惫地叹了一声,左右寻摸一阵后从满地石砾木屑中拎起像垃圾一样戳在里面的漆黑短刃,望着上面被飞剑剁出来的白印子十分心疼地挤了挤眉头。 “你…”酷姐江芷兰刚要开口。 咻~砰!!轰隆———!! “奶奶的,使阴招!!”寅虎从她自己砸出来的深坑之中翻身爬起愤然吼道。 雪隐收起兵器眨了眨眼,抬头望向身后有金色光轮浮现,素白上衣被撕了一大半露出胸腹青紫,头发也乱成了鸟窝的杜辛封。 那络腮胡…算了,能在这两位爷激烈交手的过程中留个全尸就算他的造化了。 再回头,江芷兰已经趴在地上了。 寅虎飞落时轰起的碎石中最大的那一块无比精准地砸到了她的后脑勺上…死是死不了,但不昏上个十几分钟估计是醒不过来了。 有没有一种可能,玉鸣山会沦落到今日这步田地,纯粹是因为他们的运气太差? “去找小婴儿!”寅虎将尾巴系在腰上打了个结,狞笑着转过头来说道:“他给你们带了个小惊喜,去找他。” “小婴儿?”雪隐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李结缘么?” “哦?你也知道?”寅虎挑了下眉毛。 “他化形用的那块肉葵就是我亲手偷出来的…”雪隐叹了口气:“他在哪?” “呵,结缘二字…真奇妙啊。”寅虎笑了笑,伸手指向不知何时冒起火光的东南方向:“最大的那栋楼,在烧着的,快去!” “别去,雪隐!”杜辛封大吼道:“别跟他们走!你哥…杨赐信才是对的。不要一错再错,不要把自己逼到无法回头的境地!” “你算老几?”雪隐皱眉回道。 “你是杨家许诺给我们的孩子,你是光耀之子!我是你的教父…”杜辛封喘着粗气继续说道:“你一直带在身上的那把短刃,骷石墨刃…那是圣人的胫骨,也是教廷的信物!” “你知道你他妈的在说什么吗?”雪隐眼皮一跳,怔怔望着焦躁至极的杜辛封。 “跟我来,我会向你解释一切!”杜辛封远远伸手:“我会带你离开这里的,跟我走!” “去你妈的!”雪隐攥紧拳头,眼中冒起猩红的血丝转向寅虎:“谎话连篇,你们这帮家伙真的是逼急了什么瞎话都能编得出来…最大的那栋在着火的房子,对?” “嗯哼。”寅虎点了点头:“不过我建议你最好相信他的话,你身上确实有…” 唰啦,卷起尘烟,雪隐倏然转身头也不回地向着冲天火光狂奔而去。 “雪隐!!”杜辛封撕心裂肺地大吼一声,刚欲追赶却被寅虎跃起一掌拦下。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阻止我?”杜辛封滑步落地摆开阵势,脸上满是不解:“你不该…” “我是自由的,小屁孩。”寅虎捏响指节:“没人能命令我该做什么,该怎么做。” “我们会释放你们的灵魂…”杜辛封皱起眉头:“我们之间明明有交易…” “哈哈,鬼话连篇,真让那孩子给说着了。”寅虎咯咯一笑,旋即神情转冷:“省去编瞎话的功夫…我们已经不会再相信人类了。” “那你现在在干什么?”杜辛封气急败坏地呛了他一句,很快又想通了其中关节,表情骤变颤声道:“难道,你们…!?” “呵呵。”寅虎十分自在地耸了耸肩,踩过废墟石砾缓步上前,不再多言。 呼哧…那座原本是城中商会总部的十丈琼楼离面会地点并不算远,心如乱麻发足狂奔的雪隐赶过去也就是十分钟不到的事。 明显有着战斗痕迹的街上已经见不到普通民众与复国会的巡逻队了,取而代之的则是…尸体,富贵精致,褴褛残衫,染血甲胄,粉鸳桃华,穿着什么衣服的尸体都有。 全是致命剑伤,而且这剑路… 我…到底… 火光冲天起,琼楼化焦骸。 驻足停滞,本来就胸口发堵雪隐又在心中奏响了另一段更加激昂的混乱节拍。 剑士,剑客,剑修,立于大楼跟前拦路杀人的那数十名各色打扮的江湖中人…他们给人的感觉是如此的凌厉,如此的熟悉。 为首那人,雪隐见过。 插芊七子之四,“青獒”陈奉礼…果然只有这般布满火光血气的地狱盛景,才能映衬出他面上那道狰狞爪痕有多么深邃。 另一人,昨天才见过…同样来自插芊山,也是杨赐羯手下的得力干将,“负剑”李执锋。 全是插芊山的人,一点杂质都没掺。 御成他…知道这些么? “呵,想不到…”李执锋将青锋宝剑从脚边的尸首上奋力拔出,带起温热血痕一湾。 “很抱歉让你看到这些。”坐在一旁石阶上的陈奉礼重重叹气道:“时代变了,插芊山也得与时俱进才行。我们的小飞仙…还太年轻了。” 数十剑修齐肩转向,立剑,结阵。 雪隐后退半步,压低身形握紧双拳。 火星随风燃天穹…大山清风。 第三百五十五章 咆哮向死 专注,任何修行,任何场景,任意一位导师都会在介绍的最开篇讲出这个单词。 我似乎被分散太多心神了,导致遇事举棋不定,瞻前顾后…我不是评论家,也不是故事的讲述者,我是做事的人。 当下之际唯有专注。 我需要做的不是理清插芊山人正在这里做些什么,也不需要就此创造出什么一打几十的不世传说。第一,确认李结缘的安危,第二,尽量四肢健全地离开这片是非之地。 就这么多事。 “在咱们搞出些惨绝人寰的场面之前,先容我问一句…”雪隐反扣弯刃戒指低声说道:“你们有见到过一个小男孩么?七八岁,总是撅着嘴,穿的应该是黑衣服…” 陈奉礼抬手示意剑阵暂停排布。 “你说的是地行鬼么?是叫李…李什么来着?”他摸着下巴皱眉思索起来。 “李结缘,师兄。”李执锋挑眉提醒道。 “噢,他还真是取了个相当符合人类风格的名字…”陈奉礼轻轻点头:“你是来找他的?” “是的,他已经被你们宰了么?”雪隐用余光扫量起地上的尸山血海。 “不,我们没见过他。”陈奉礼摇了摇头,站起身来跨出剑阵:“那么也就是说,你是…不,你在为谁做事?” “这就得看情况了。”迫于扑面而来的压力,雪隐再次后退半步歪头回道。 “只为寻人,不知内情,误打误撞一头扎到我们怀里…”陈奉礼吸着空中血气轻叹一声:“听起来很天真,也很可信。” 雪隐咽了口口水。 陈奉礼与李执锋眼神交流了一阵。 “离开,杨雪隐,这里没有你要的东西。”李执锋咧嘴一笑:“杀你比不杀你要麻烦得多,你我虽未曾谋面,但好说歹说也是有些关系在的。” “我知道,你跟我大哥可是要好得很呢…”雪隐长抒一口胸腹浊气。 “哈哈,我不准备隐瞒。”李执锋摊手说道:“我真的很羡慕你,你是他的亲兄弟,没准他会对你稍微温柔一点呢…哎,他训练我的时候可根本就没把我当过人呢。” “对我来说他只是个一年四季都不着家的“长辈”而已。”雪隐收起阵势,眼睛死死盯着李执锋手中的染血长剑,暗中发散灵觉探查周围情况。 “我等热血难凉之辈就该追随那样的男人。”李执锋摇了摇头:“一切付出都是值得的,待你再长大些,应该就能懂了…” 付出…你付出了个屁。 雪隐望向遍地尸首,牙关咬得紧紧。 “态度已经表达得很清楚了,我们可以当没在这见过你。”陈奉礼面色转冷,颊上疤痕显得愈发狰狞:“这些人确实是无辜的,我不否认。这里流淌渐冷每一滴血都是无可撼动的罪证,我终将迎来清算…但不是今天,不是现在。” “如果你想行侠仗义,除奸惩恶,那么…我会亲手给与你你应得的荣耀。”轰…剑尖入地卷起烈风激荡,陈奉礼立于剑阵正前,整个人就像从画上走下来的威武门神一般:“最后一次警告,插芊山在此办事,闲杂人等…退!” 我应该听他的。 李结缘不在这里,或者已经被他们暗中收拾掉了…如最初设想,我该离开了。 “放心,小子。”李执锋甩去剑尖血花,洒然收剑入鞘:“插芊山中人从不捅人后背。” “哦?是吗?”雪隐勉强一笑:“你家掌门新收的关门弟子可是最喜欢照着那些…不可描述的地方玩命下黑手呢,这怎么解释?” “所以他才有资格成为我们的新领袖。”李执锋撩了下颊边侧发:“山主妥协了,就像陈师兄说的…时代变了,我们也该迎来变革了。” 这话把御成说得简直就像他是个… 呃,好,他确实是。 我该走了。 肩膀绷紧了好一阵,杵在原地分毫未动的雪隐望着漫天火花,悠悠长叹一声。 为什么…我走不动呢?明明只要侧步转身,迈开双腿,明明只是这么简单的动作… 是这遍地冤魂不甘寂寞,紧抓着我的脚踝期望我能与他们一齐上路吗? 若真如此,反倒好了。 “如果现在转身逃开,那就意味着我与逃离满盈城的那一日毫无区别。”雪隐手握弯弧,驭风旗招展迎焰出:“插芊山…陈奉礼,不必再等了,你们的报应就在今日,就在此刻!” 风止,风再起。 不可思议,说完这句除了装酷之外没有半点卵用的话,我心中的一切彷徨与恐惧都消散一空了…也许是潜意识判断我已经是个死人了? 别太急着送死…呵呵,都数不清有多少人对我说过这句金玉良言了。 只可惜… 我生而咆哮向死亡。 “江北杨家…”李执锋跨前一笑。 “好!”陈奉礼双目骤明,插芊群剑迅速挪步排作雁行,挺胸横剑,倾身致礼。 “好,很可惜,但…很好!”陈奉礼抬手一招,入地长剑铮鸣一声飞入掌中:“来,杨雪隐…能与你交手,是我陈某人一生的荣耀!” 名剑反持,插芊厉宗,杀人剑。 小狼狗对决大怪兽。 话说回来,金刚大战哥…啧,对方应该会以极快的速度冲来。我见过御成的插芊步,确实很难破解,但并非无迹可循,只要… “谁说你们能代表插芊山了?” 砰!人形黑影跟流星飞坠似的砸在李执锋跟前,掀起大片火星漫卷烟尘。 “还有,谁说…插芊山人不捅后背的?” 折柳掌劈散烟火,李执锋低头瞧了一眼地上那人的面貌,苦笑一声将其踢开。 雪隐虽然不知那具尸体生前姓甚名谁,户口在哪做的是什么工作,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这哥们是后背受剑穿心而死的,大山清剑的剑。 “长老。”李执锋抬头仰望对角楼阁,双手抱拳恭敬致礼,接着又换回了之前初遇时那副没正形的潇洒笑脸:“我不过是想耍耍帅嘛,您懂的,名门正派…” 雪隐回头望去,双日交叠,那人的身影在极昼白光之下显得并不真切。 但从那风姿绰约的婀娜剪影也能看出,在那站着的是个女人,飘飘似天仙。 “师姐…”陈奉礼颇为疲惫地朝那剪影唤了一声,转过头来朝雪隐耸了耸肩:“现在不可惜了,只剩好了。” 如丝剑,落谪仙。 插芊七子之二,尹谪…以及她身后那一众气势不凡的三宗修者。他们正如飞鹰一般,睥睨着楼台之下的人间炼狱。 “终于来了。”还未待雪隐缓过神来,又有一位三十上下的紫衫男子从凶焰楼台之中漫步走出:“你退步了,往前十年,我不会有机会的。” “你在进步,我也是。”尹谪平淡回道:“处理你的布置让我多花了些时间…但赛跑这事,未必是最快的就一定能赢,对么?” “哈哈哈哈哈哈…我收回前言。”紫衫男子拍了两下大腿:“尖锐更胜以往,难怪你到现在都嫁不出去…师父他还好么?” “快被你们气死了。”尹谪轻叹一声。 “哈,快死了总比死了好。”打完招呼,男人偏头瞧向雪隐:“我已经很久没听过这么激动人心的演讲了,不知老七是否也有你这等英豪胸襟…一家子都不是省油的灯啊。” “插芊山大山主门下,凌亦绝。”他一甩手指算是敬了个礼:“至于排行第几…你自己猜。” 哎呀,我到时候随便找人打听一下就是了,虽然看您这重梦修为就没什么可猜的了。 “雪隐,去东市汐门楼。”尹谪偏过头来,冰冷美丽的面颊上绽放出了暖春融雪般的温和笑容:“你要找的人就在那里。” 雪隐愣了一下,抬起头来看了看映上积云飘雪的好几处泱泱火光。 东市汐门楼…等等,难道说… 我该不会是跑错地方了!? “还愣着干嘛?这没你的戏份了。”凌亦绝噗嗤一脚踩起一块燃着熊熊烈火的猩红木板:“好心给你提个醒,天下正道内斗的场面可是非常…非常难看的。” 左右回望,所有人都在盯着自己。 “怎么?你想拜入插芊山么?”李执锋挑了下眉毛:“我个人还是很欢迎你来的,但是…现在这个时机应该不算太好…” 雪隐眼皮一跳,迅速敬了个罗圈礼。 妈呀…真跑错地方了…! 告辞!! 第三百五十六章 龙熄悲号 有两个问题。 第一,和插芊山一样,藏匿已久的各方势力似乎都将洪弓城选成了战场。是谁开的第一枪已经不重要了…混乱不需要太明确的开端。 第二,那个什么东门汐…东汐市…?东…他奶奶的,她们说的那个楼到底在哪啊!? 雪隐立在佛院顶端,手扶塔尖喘着粗气,整个人就突出一个满脸懵逼。 “在燃烧的高楼,最高的那栋”寅虎给出了这么一条还算明确的指示,然而来到高处,定下心神放眼望去… 有好几栋大楼在烧啊!全都一样高啊!?不是…你们一个个的开打前都得先放火是? 瞧着那十几根熊熊燃烧的大火柱子,雪隐挠了挠脸,又低头观察了一下正在内城寺院中惊慌避难的人群,以及忙得焦头烂额的和尚们。 是不是该找个本地人问一下? 话说回来,插芊山那帮家伙…啧,我脑子里都是乱的。虽然已经跟陈奉礼撂了狠话,不过屁滚尿流地逃出来之后我还真的有点后怕。 一时血勇升得豪气万丈,结果却定然是孤独寥寂的冰冷死亡。 我得更有计划性才行…至少下次遇到此类场景时绝对不能再让人当戏看了。而且,现在我算是明白为啥杨御成落地一处之后,先要二话不说把地图县志瞧个通透了。 无所谓了,专注眼前事。 轰隆…东边剑气交错撞得震天响,西边紫电爆散宛若飓风过境,北边军号喊得云霄开裂,南边不时有枪炮声响与圣光砸落。 咚咚咚…城外那群魔教精锐也已经跟守城军队交上火了,除了这几圈动静最大的大部头,还有不少小势力与独行侠在街头巷尾叮叮当当打得不亦乐乎…老天啊。 看着寺院中哭号惊惶的本地居民,雪隐皱起眉头,胸中压抑难抒。 拨浪城的战斗是有序的,双方约好了时间地点清退无关人等之后各亮肌肉。即使如此,千人规模的大型火并对城中民生造成的损害也不是短短年就能恢复如初的。 而这里…各属不同势力的强大修者们只是遵循令枪打响的指示,便不顾草木浮露开启了只属于自己的决死之战。 只过了一个时辰,洪弓城已然尸横遍野。出于不明目的丧心病狂屠杀平民的穷凶极恶之辈只是少数,但…生命其实是相当脆弱的东西。 一座昔日琼楼轰然倒塌,便已足够将几十号来不及闪躲的无辜者砸成肉饼了。 城中百万生灵,今日过后能剩几何呢?也许最终呈现在报表上的数字并不会有多么夸张,可人命真的能用简单的数字来衡量吗? 他们该死吗?只因为运气不好就活该死得不明不白吗?不够强大…就必须死吗? 幸存下来的人们…他们失去了父亲母亲,失去了孩子与兄弟。新的仇恨与祸乱由此展开,冤冤相报为势为利,争端永无休止。 罪与恶,在扩散,在延续…不。 在流动,黑之流。 这是人类亘古以来就从未成功解决过的超级难题,这就是…世界的规则。 自我毁灭的小小开关平等地分布在每一个人的手中,没有东西能控制它们不被按下。 一人之力是如此的渺小… “求求你们,让我进去…我的孩子…”悲鸣嚎哭打断了雪隐的思绪。低头望去,只见位于寺庙门口勉强维持避难秩序的复国会部队正列成一排,架起寒芒长矛拦着一位衣衫褴褛的妇人。 她整条右臂…不,整个右半上身都不见了。血液凝固,骨节外露,而她仅存的左臂中所怀抱着的…是她的“孩子”,曾经的孩子。 一坨模糊破碎的血肉残渣于婴孩包襟中安祥沉睡,我…说不下去了。 想到阿闪,想到孤环,想到自己。一条本该纯真快乐的小生命止步于此,无论深爱他的人们如何悲痛都已经无济于事了。 更糟糕的是… “求求你们了,让我进去…我的孩子哭得好大声,你们都听不见吗?”残肢妇人紧抱包巾跪倒在地,从她眼角中滑落出来的…是血。 “抱歉,夫人。”复国会长矛队中走出一位满脸疲惫苦涩的中年士官:“这里…已经满员了,我们没法再接收更多避难者了。” “没事,没事,我无所谓…”那妇人颤抖着递出血肉包巾,布满血丝的猩红双眸中有珠光闪过:“让孩子进去就行,他很乖,占不了多少地方的…他,他受伤了,需要治疗…” “抱歉。”中年士官低头拉下帽檐,遮住了脸上的表情:“离开,这里没有你们的位置。” “……”那妇人愣在原地,扫量周围一圈似乎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紧抱着怀中肉块朝队伍中一名年轻小兵喊道: “路明,你是路明?你大哥他…他被埋在嘉兴馆里了,我找不到他…我只能,我只能带着壮儿先逃出来…” “嫂子…”那被唤作路明的小兵咬紧嘴唇,尽量挤出温和的表情:“我们会找到他的,您先带着壮儿往北走,觉心寺应该还…” “骗人。”妇人僵硬摇头:“你当初不是说…加入复国会是为了保护我们吗?我…不用管我和你大哥了,我只求你…救救壮儿,你不是很喜欢他吗?你瞧,他正在朝你笑呢…” “嫂子,壮儿已经…!” “够了!!”中年士官歇斯底里地暴喝一声,抬起头来紧抿双唇,目眦欲裂:“我说了!你们不能进入这里,最后一次警告…列阵!!” 哗啦…长矛前指,寒芒映灰雪。 “路明…”妇人无助地望向持矛小兵。 小兵不语,被咬破的嘴角有血珠滚落。 咔,妇人双目上翻,暴露在外的狰狞骨节反扭入体,带得她整个上身都开始向后拧去…就像钢轴断裂的木偶,就像最血腥的噩梦。 “你们,都是,骗子。”双目只余猩红眼白的残肢妇人以极其扭曲诡异的姿势站了起来,狠狠将掌中包巾拍入自己的上肢断裂处。 “我要,救我,的,孩子。” “妇人”身上现出赤芒闪烁,照亮筋肉,照亮骨膜,却照不亮那颗残缺的心脏。 “我要,救…”喉中充血,声音逐渐变得空洞诡异起来,她已经不再是那个失去家人之后变得神智不清的可怜妇人了。 现在,立于复国会众人面前的只是一台血肉狂暴滋生,形状愈发骇人,只为某种执念而战,而杀戮的扭曲机器。 敌龙感染,第二阶段。 暴走的不死性。 复国会一众僵立当场,紧握长矛的手仿佛被坚冰封冻一般一动不动。 敌龙血肉迈开步子,每晃一下都有肌肉血块脱落,肉团每撕扯下一块,很快又会长出新的…犹如恶魔的艺术品般的“零件”。 最可悲的是,复国会并不是被眼前的景象吓住了。他们有过不少对付敌龙感染者的经验,他们每一个人都是勇猛的战士。 只是,只是… 呼…雪隐猛踏砖瓦,紧咬牙关飞身跃下,胸口里的那团浊气无论怎样都抒发不尽。 驭风镖,去!! 第三百五十七章 无色莲 富灵场域是绝对的生命禁区,也是目前人类可实现的技术中,唯一能对那些光怪陆离的诡异存在造成有效伤害的重要手段。 天海五州在宏观叙事上已经和平了将近二十年,新老交替,世代之间已经出现了意识形态上的严重割裂。 在武力已经足够应对凡尘纷扰的当下时代,有关富灵工程武器化的研究其实是被唾弃并抵制的。任何人都没有充足的理由去制造这种…除了杀戮之外别无二用的恐怖工具。 但每个时代都有先驱,他们或是不守规则毫无底线的恶徒。或是目光锐利,早已预见未来危机的专业投机者。 他们将能造成富灵殉爆的核心藏于阵基石,钥匙,身份牌…反正就是那种只要人不死就绝不会遗失的贴身物品里,大家都有点小聪明嘛。 更有甚者直接跟研究机构打了个招呼,将那狂暴的力量封装于异质金属内,再跟管理辎重的内苑负责人报备说是整了点“首饰”… 如果她真的要把那玩意戴在耳朵上,那可真是够没品的了。 这是禁忌的技术,由此更能显出小桔子张矩的旷世奇才。他只靠观霞山有意透露出来的断续信息便参悟出了人为封装富灵核心的方法,传奇法器驭风旗也是时候该改个名字了… 驭风镖至闪虹芒,由于不久之前在江芷兰那档子事上才激发过一次刃中灵力,此刻尚未恢复的灼刃已经无法再次引发殉爆了。 雪隐注意到了一个并不怎么隐秘的小细节,虹光只有驭风镖在杨御成手中,或者是贴近他时方才会闪出清晰的光棱…视觉效果越强,其中灵气的充能速度也会越发迅速。 有点令人沮丧,雪隐曾就此事专门询问过小桔子,得到的答复则是: “现在这样才属于正常情况。” 富灵核心无法进行人为充能,通常情况下就算使尽手段,再怎么说也得两个星期才能爆出一回大的…哪有杨御成那种几个小时来一下,爆完之后还能凝虹刃上用来砍人的说法? 灵气定律搁他身上都算白瞎了。 好,反正驭风旗本来就是他的东西,有点专属特效倒也算正常。 虹线划过,敌龙血肉啪嚓一声断裂开来,由上至下被斩出一道巨大的斜切口,如同从地狱中爬出来的扭曲恶魔张开了它四处散布恶毒谣言的污秽嘴唇… 复国会的士兵们终于缓过劲来,咬牙擎矛跨步顶上。他们没有一窝蜂地乱捅敌龙血肉裂开的创口或头颅脖颈,而是进退有序分工明确,钉脚板的钉脚板,架上身的架上身。 寻常方法在对付发狂的敌龙感染者时是不起作用的,越凶狠的打击与斩击越会激发其永无休止的再生能力。 敌龙寄生虫遵循着古老的杀戮契约,当它判断宿主进入临战状态时,便会尽最大限度改造其生理特征。 我们都知道,人类身上其实是没有用来战斗的部件的…我们是生存者,只有套上相对应的皮囊,拿起合适的工具,这群弱小的秃毛猴子才能完成向掠食者的身份转换。 为了不刺激龙熄热将宿主转化成血肉蜘蛛或者别的什么怪东西,应对它的人必须尽量轻柔,尽量迅速地将其切分撕扯… 就像外科手术,就像庖丁解牛。 到达第二阶段的感染者是杀不死的,但不死的东西不一定就能代表“危险”二字。 只要能以准确的手法对其进行无害化处理,再加以封印,龙熄病变对这个时代的人类社会来说根本就算不上什么生死攸关的重大威胁。 呼哧…雪隐飞落踏地,驭风旗舒展飘扬。杨家老五在整部史书中,经常被掩没在那些不世英杰的光辉之下,不过呢… 多说无益,总而言之,言而总之… 他可不是什么好惹的软柿子。 泪鹰横出,猩红怪物膨胀了好几圈的扭曲左臂应声旋飞。驭风灼刃顺势斜摆下切,敌龙血肉骤失一足轰然倒地。 抛开天道之力,杨雪隐的技艺其实不比被插芊山填了半年鸭的杨御成差上几分,甚至肌肉力量犹有胜之…他可不是什么理论派选手。 寻常妇人转化而成的血肉怪物,于他这般天纵英才来说不过是芥癣之疾。 这样的再来上十个都未必顶得过江芷兰那一把凌厉飞剑,只是… 只是… 甚至都未能察觉到身体已经被大卸八块的敌龙血肉懵懂倒下,攀附在其胸口右侧,尚未达成完全融合的拼接肉瘤却倏然暴涨起来。 沾满血污,已经看不出原本颜色的襁褓包巾四散破碎,飘飘随腥风直上云霄。 那是一张…婴儿的脸。 扭曲,破碎,就像强行嵌合到一起的拙劣拼图…但浮现在敌龙血肉右胸上的肉瘤,确实长着一张与人类婴孩极其相似的“面孔”。 它,张开了稚嫩的双唇… 我… 漆黑短刃破空去,钉得满墙赤血。 肉瘤被飞刃割离拔除,原本还欲继续变形的敌龙血肉在瞬息之间便失去了活性。 复国会士兵们赶忙掏出符纸法器忙活起来,不出半刻,那狰狞的怪物便被裹成了一团渗血的木乃伊,仅有神经仍在跳动。 “看看你们做的好事…”中年士官将长矛丢向一旁,颓然跪地,狠砸地板咬牙说道: “我们本来只是好好地生活在这里,虽然不甚富足,但…就算被疾病困扰,我们也相信自己能像以往一样携手共度难关…” “看看你们做的…!!”吼到一半,抬起头来怒视眼前修者的士官突然愣住了。 这人,竟是个少年。 那人依旧维持着掷出漆黑短刃的姿势,紧紧盯着那逐渐糜烂滑落的扭曲肉瘤。 两件价值连城的珍贵法器如同垃圾一般横躺在地上血污之中。而它们的拥有者,面相尚且稚嫩的杨雪隐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只有指尖微颤。 对拼时飞起的血浆溅了他一身,但掷出黑刃的那只手上绽开的点点红梅却未破半片。 嘀嗒…血珠从指尖轻缓滑落,竟于半空中勾勒出了一道模糊的莲影方才坠至地面。 我感觉到了,如此清晰。 浊世行,这朵无色的,本不存在的莲花…现在它沾到了无辜者的鲜血,终于得以显形。 神技,原来是诞生于对自我的痛恨。 这不是扭转绝望的奇迹之力,只是从悔恨之中衍生出的… 墙上肉瘤咧开血盆大口,挣扎着发出了某种极似婴孩啼哭的尖锐吼叫。 地上石板晃动,早已分裂潜入地下的敌龙血肉破土而出,左手化成骨刺巨镰。 那复国会的士官喊了些什么,我根本就没听清楚,但从他此时的口型来看… 无非就是“危险”这两个字? 雪隐轻叹一声,探手抓住即将消散的染血莲花,侧身闪过挥落砸下的慈母之骨。 咯哒咯哒咯哒…血肉怪物那早已变得不复人型的头颅上,裂开了一道窄小的破口… “我要,救我的,孩子。” 血腥烟尘扑面而来。 雪隐缓缓阖上双眼。 我做不到,我下不了手。 骂我软弱,骂我胆小。 巨镰再次挥来。 镇崖步轰鸣踩踏,万物静滞下沉。 红衣飘飘,似血凄艳。朱池韧一剑挑下敌龙血肉最耀眼的胸腹核心,又起一脚,将那挣离漆黑短刃拍落在地的瘤块压成了肉饼。 “辛苦了,接下来这里由猎脊山和府军接手,你们先回南营休整。”精锐队伍中飞出两道橙黄符光,分别打向两块挣扎不休的敌龙血肉。 朱池韧不待复国会士兵惊愕询问,踏前一步斩开烟尘,冷冷望向缓缓睁眼的雪隐。 “你太慢了。”他沉声说道:“汐门楼,赵公子已经在那等你很久了。我的人会带你过去…速速动身!” 雪隐握了握空无一物的手掌。 赵公子…? 第三百五十八章 赵公子 这世界上姓赵的人不少,其中我所知晓甚至相熟的“公子”也有好几个。 差不多有点想明白了,尹长老与朱池韧说的那座东门…东市…啧。反正那座楼跟寅虎口中“燃烧的大楼”应该是不存在什么直接关联的。 成为风云儿的感觉原来是这样的么?我还真的有点怀念之前那段一边揣摩杨御成的心思,一边埋头替他做事的日子了。 算了,我现在…脑子好乱。 “抱歉,少侠。”中年士官似乎平复了沉痛的心绪,踏前一步拱手道:“我以为你是…” “我就是。”雪隐没有多做回答,只是摆了摆手,已经不怎么在乎他想说些什么了:“走,带我去见见你们的赵公子。” 朱池韧收剑入鞘,招手从队伍中唤出一位脸上印有腾蛇纹身的年轻队员。 雪隐点了点头,无言跟上。 朱池韧没词念了,这小子怎么回事?怎么这么淡定?还真一句话都不问啊…? “我事前并没有收到过有关此事的联络。”察觉出了对方的尴尬,雪隐扭过脸来简单说道:“我第一次听说这事还是在不久前,由插芊山的尹长老误打误撞告诉我的。” “嗯?昨天没人来联络你么?”朱池韧眯起眼睛思索了一阵,赶忙换了副严肃面孔拱手道:“对不起,是我误会了,感谢你的配合。” “没关系。”雪隐无谓耸肩。 “你…”饶是朱池韧这般身经百战的场面人,也被雪隐这副究极工具人的老实态度给搞得有点懵了:“你跟昨天…不太一样了。” “赵公子,等得不急么?”雪隐问道。 朱池韧朝那年轻人点头示意。 “杨雪隐!”眼看着对方走出三步,朱剑侍思前想后还是出言喊住了他:“你的兄长让我无话可说,你也是…但,还请听我一言。” 雪隐驻足转头,静默不语。 “你是个心怀仁善的正义之士,跟杨御成…还有五杰他们不一样。我相信你判断事物的基准也是截然不同的。”他低头看了看已被七手八脚切分装盒的两坨敌龙血肉: “无论你最终是否会和我们达成合作,我恳求你,倾听,并相信赵公子的话语…他是个正直的人。我不会要求你为这片外乡土地再多付出些什么,只是…我希望你,能够做出你认为是正确的决定,仅此而已。” “我答应你。”雪隐点头。 唰啦…两人飞踏离去。 朱池韧在原地大概怔了得有五秒钟。 “剑侍?”忙忘封印工序的猎脊山弟子凑上前来眨了眨眼睛。 “现在的年轻人都是这样的么?”朱池韧叹了口气:“我怎么有种…” “就像游戏里的任务npc,啦啦说了一堆结果被人家点点点点直接跳过对话的感觉?”猎脊山弟子细致补充道。 “……”朱池韧不说话了。 飞檐走壁,心无旁骛掠过尸山血海,恩怨交错。雪隐一直在盯着那个脸上印有古怪纹身的年轻人,他身上有股…相当奇特的气质。 有点女里女气,或者说…怎么说呢? 就像…不对,就是坤道四十二恶兽。 这又是哪一尊呢? “您见过几位了?”年轻人微笑着转过头来:“我是说,呃…那些如我一般的存在。” “不多,但也不少。”雪隐偏头闪过坍塌楼阁处飞溅而来的建筑碎屑:“我跟他们的交情并不深,想来他们会跟我产生交集也只是无奈之举。” “不是的,您太低估自己了。”年轻人礼貌性地微笑着,抬手一拦,那座即将断裂触地的六层楼台竟然当场定在了半空之中。 覆盖在其阴影下的居民与江湖中人虽未想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还是本能地四散逃开。 轰隆…楼塌激起焰火冲天。 “我们虽然已经不会再信任人类了,但…遇到非常情况时还是得收回这句话,毕竟你们才是天海五州的主人。”年轻人又抬手,清风拂过为雪隐掸去肩头尘埃: “如果他们不够信任您,自然不可能轻易就把那柄钥匙交到您手上。” 雪隐顺着他的指尖方向,偏头瞧了一眼被自己藏于后腰处的墨晶匕首。 “我叫赫士百,或者…荷士白?你们人类的发音实在是太简陋了…”他苦笑着摇了摇头:“菲是我的姐姐,我是她的妹妹。” “姐姐…妹妹…”雪隐仔细打量了“她”一阵,接着疲惫说道:“你的情况我不太了解,但你“姐”现在的模样可是个白发男孩…百分百纯爷们。” “哦…!我现在是…”荷士白一惊,连忙拍了拍自己精瘦坚实的胸脯,又向胯下掏去,手忙脚乱地确认了好一阵这才露出释然的表情。 “难怪了,我就说他们为什么要我去住男生宿舍呢,原来是这样…”他又抬起头来重新整理了一下表情:“菲是我的哥哥,我是他的弟弟。” 雪隐挠头无语。 “无论如何,与大多数同伴不一样,我也有血亲。”他尴尬地打了个哈哈,整个人的气质瞬间转换成了英气少年的感觉:“所以我更能明白,您和您的哥哥不太一样。” “哪一个?”雪隐歪头回问。 “每一个。”荷士白微笑答道。 “其他两个我不知道,但…你见过杨御成么?什么时候?”雪隐挠了挠脸。 “是的,和另外两位一起,十年前,满盈城…他们救了我。”荷士白老实回道。 “那时候我也在啊。”雪隐皱眉。 “是的,但您…”荷士白露出了苦涩的神情:“您不记得了么?” 十年前,我六岁,或者七岁?…按理说应该已经是能记住事情的年纪了,可是… “你的意思是说我…经历过什么连自己都记不住的事,或者说正是因为那件事才会…?”雪隐咬牙揉了揉脑门: “记忆…难道是…?他们说的那个…薇妮安,还有…光耀之子的…?” “不必强行回忆,能够将其封存也许才是人世间最幸运的事情。”荷士白再次亮出笑容:“记忆只是经历的载体,您依然是您…这就足够了。” “……”雪隐甩甩脑袋叹了口气:“今天一天撞上的事够我琢磨八十年的了,那么你又为何会现身于此呢?你哥哥…” “我也是个主动与家人分别的后辈。”荷士白十分不好意思地掰了两下手指头:“我欠你们杨家一样东西,这也是为何…我能通过那朵莲花找到您的位置。” “往昔的恩怨情仇与后人无关。”雪隐闭目道:“如果你自觉亏欠杨守心…或者别的某位杨家人,那么我现在就稍微行使一下家主之子的特权…无论是谁,我代表他在此原谅你。” “杨御成说你们本该自由,无须掺入凡间纠葛…我也是这么认为的。”他踏前一步郑重说道:“你自由了,荷士白,去做你想做的事。” “我一直是自由的。”荷士白灿烂一笑:“我正在做我想做的事…我会守护您的,不需要任何理由,也不出于任何人的指使。” 我都忘了,这帮家伙没有一个是听得进去人话的,真的是… “好,看来我的嘴皮子还需要再锻炼一下…先把眼下秃毛猴子们的问题搞清楚。”雪隐叹了口气:“你不是要带我去那个…东…” “秃毛猴子?哈哈,您见过珊瑚大人了?”荷士白耸了耸鼻子:“喔…她就在附近呢,对了,她是跟你们一起过来的来着…” “荷士白?”雪隐无奈耸肩。 “呃,啊!抱歉,我又…”荷士白一惊,撅起嘴巴戳了戳手指:“对不起,我跟哥哥不一样,一直都…拿你们的话来说,不太靠谱。” “没事,你的性格比那群怪家伙要好多了。”雪隐莫名感觉有些轻松:“所以那个东楼汐市…东西门市…这破名字怎么起得那么拗口啊!?” “您是想说东市汐门楼?”荷士白眨了眨眼,伸手指向方才塌在两人面前的那座玉宇琼楼:“就是这座…倒了的这座。” 雪隐眼皮一跳,扭头望向侧边那片插满碎石木屑与残破家具的焦土废墟。 呃…赵公子?你没事? 咔啦咔啦,有几个灰头土脸的人影费尽好大力气方才掀开压在头顶上的天花板…看得出来他们是费劲硬挖了一条地道方才钻出来的。 为首那人…喔。 观天世家长子,赵平苍,这确实是实至名归的赵公子了。 有点意外,但也没那么意外,总之… 久等了,路上撞到了点小麻烦。 第三百五十九章 陷兽坑 “我真的等了你…好长时间。”赵平苍撑着膝盖喘了好一会,这才抹掉头顶上的灰尘苦笑说道:“路上的麻烦有点多?” “抱歉,赵公子。”雪隐挠了挠脸:“你派来联络我的人似乎…” 赵平苍扭向荷士白,眨了眨眼睛。 荷士白伸出手指在脖子上划拉了一下,接着做出一个相当夸张的吐舌瞪眼的表情。 “啊,世事难料,洪弓城埋藏着的祸乱远比我想象中的还要纷杂。”赵平苍叹了口气,拍了拍雪隐的肩膀又望向荷士白,咧嘴温和笑道:“你终于找到他了?真是场艰难的旅途啊…不过结果好就等于一切都好,恭喜你了。” 荷士白嘿嘿一笑。 “呃…赵公子,你头上在流血哎,没事么?”雪隐尴尬指向他的脑门。 “嗯?有吗?”赵平苍愣了一下,伸手朝头顶摸去,接着爽朗笑道:“哈哈,这不是我的血。我们遭到了须蓝会的袭击,比较让人沮丧的是…他们还真把我给当成一无是处的世家子了。” 雪隐挑了挑眉毛。 “事急从权,虽然这里作为会面场景可能显得有点…简陋。不过也就三两句话而已,占不了多少时间的。”赵平苍挥手吩咐左右亲随四散戒备,接着轻声说道: “不过在开谈之前,有件事我必须得讲清楚…外人都叫我赵公子,可你我两家早年间还是有些交情的,更何况你跟抚兰那么熟,所以…” “赵大哥?”雪隐拱手应道。 “哈哈!我那时候可没你这么聪明…说实话,我还是更想听听你四哥那个混世魔王来上这一嗓子的时候会是什么感觉呢。”赵平苍简单打理了一下自己的仪表:“虽然他不会喊就是了。” 雪隐笑了笑。 这赵公子还真是个妙人,私下交谈起来怎道一句如沐春风…可越是这样的聪明人就越需要警惕,先看看他准备说什么。 “且容我单刀直入,你们拿到多少个了?”赵平苍从衣服内衬中小心翼翼地掏出了一个被好几层符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盒子,缓缓敞开亮出其中内容: “也许你不知晓这是什么东西,而且这样说会显得我比较可疑,但…你见过类似的物件?就在最近这段时间里。” 雪隐眯着眼睛朝盒内望去,只见那就算是用来封印某只洪荒巨兽依旧在跳动的强壮心脏都不算奇怪的阵仗里,只有一枚奇形怪状的小铁片…或者小铁棍躺在百般阵法的正中。 嗯,我还真见过。 “这是什么?”雪隐皱起眉头,并未直接透底,而是先谨慎地打探起来。 “一把钥匙…的一部分。”赵平苍倒没有在意雪隐的鸡贼态度,十分凝重的用两根手指将小铁块从盒子里夹了出来: “呼,还好…这盒子原来是用来封印魑魅精魄的,没错,就是那个魑魅…我还是第一次尝试破解祖宗们留下来的八百大阵,还好没出什么岔子,如若不然…” 我就说嘛,这盒子…等等,不是,破阵出现差池的话会怎样? 面对雪隐质疑的目光,赵平苍缩了缩脖子,没有再谈下文…这时两人方才发现,荷士白早在他打开盒子时就已经躲到柱子后面去了。 “我说到哪了来着?哦,这是钥匙的其中一部分,用来打开天隙大门的钥匙…自古以来便由本地的三大世家负责保管。”赵平苍擦去额头冷汗,举起手中那根平平无奇的小铁棍: “尘箓世家的那一块被托付给了观霞山,最近失窃了,大概就在你们…哎呀,你懂的,反正就是在那个时候不见了踪影。” “福祥世家的则由云响府军与本地豪门轮流保管,上个月刚好轮到拨浪城主。嗯…据我所知,他可没把那玩意带在身上。”赵平苍笑了笑:“至于观天世家的那一块…就在这里。” 雪隐挤了挤眉毛,难怪要找我呢… 观霞山的那一块是杨御成特地拜托拉结趁乱偷出来的,得手之后他却没再做什么指示,甚至都没再提上半嘴,仿佛此物根本就不存在。 拨浪城的那一块…好,是我亲手从拨浪城的货运队手里抢出来的。起先我还以为那辆不起眼的小马车里会装着什么重要情报,结果除了金银珠宝之外只有这个。 “呃,我…”雪隐尬住了。 “别着急,还记得我们观天世家是做什么的么?”赵平苍摊手示意他不要紧张:“三分碎片已经离散太久了,它们正在渴望合而为一。” “所以…”雪隐眯起眼睛:“你是准备让我顺应天命,去收集其余的部分交给你咯?” “不。”赵平苍眨了眨眼,轻飘飘地将钥匙碎片丢给雪隐:“我是要把最后的碎片给你。” “啊?”雪隐愣了一下,急忙朝飞来的小铁棍慌张抓去,险些没接住。 “哎呀,没事,这东西很瓷实的。烧也烧不软锤也锤不断,注意别让小朋友或者小动物误食了就行,不用那么紧张啦。”看着摆出一副跳山羊收势动作的雪隐,赵平苍哈哈笑道: “要顺应天命的人是我,卦上所示,你会是最终将其拼合的那个人。而且从情感层面上来看,我也认为…呵,你至少比你哥要温和一些。” 雪隐捏着小铁棍,眼皮直跳。 “雪隐,你可能会觉得我有点啰嗦,事实上以我的年纪与身份也没有资格在这呼喝你那些有的没的…”赵平苍正色道: “我们…被江湖同仁誉为正道,初时,随着这份美称而来的是无比沉重的责任。我们的先辈恪守着心中的戒律与世间公义,不断与被认作是“邪恶”的事物争斗不休,水火不容…” “但是杀戮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连年战乱,混沌永无止境,人心疲敝…腐化与堕落随之而来,来得势若风雷,来得悄无声息。”赵平苍面露苦涩,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 “如今,天下正道已经配不上它的名字了…我们只是又一群自谓精英的暴力集团,从自命清高的拯救者化身成了压迫他人的腐败者…也许,这两者从最开始就没有什么区别。” 他抬起头来,眼神坚毅。 “但我以我的心灵,以观天世家的名誉起誓…我们之中依旧有人在为了世间公义而奋斗,依旧有人随时愿意抛头颅洒热血,只为那虚无缥缈的“正道”二字。”他踏前沉声道: “跟我们合作,三大世家,五山联盟。我们不能代表云响州,却永远愿意为云响州献出灵魂…你们身上牵扯的命数实在是太多了,我们不能就这么放任你们游荡在外。” 雪隐沉默不语。 “这一次就用我们的老办法,只要你我携手,一定能共渡难关。”赵平苍继续说道:“这世界不存在毫无损耗的胜利,只要出手就一定会出现牺牲…但若是小部分的牺牲能够拯救更多人,对于我来说,它就是值得的。” 天下正道…余焰未熄。 它会化作下一个时代的燎原烈火么? 雪隐抬头环视城中烽烟。 “不。”雪隐摇了摇头:“朱池韧恳求我相信你的话语,现在…无论这些是不是你的肺腑之言,我都已经信得不能再信了。你要么就是个世间绝顶的政治骗子,要么就是个信仰坚定的正义之士…抑或两者皆有。” “但我们不会跟你们合作,并不是因为不信或者不愿,只是…做不到。”雪隐叹了口气: “你也说了,只要走上这条路,这条用牺牲换取胜利的荆棘之路…无论多么高洁的灵魂最终都将陷入绝望,或消匿或腐化。而人生一途,一旦迈出脚步就绝无回头的可能…” 赵平苍苦笑着点了点头。 “说到底,我们都已经踏上属于自己的路了。”雪隐无奈地笑了笑:“我们只是一群异想天开不知世间险恶的小屁孩,就算知道前面是悬崖,也会硬着脑袋往上撞的。” “你说付出牺牲才能胜利,我知道,但我不愿相信…我不愿认同这世间必须要有绝望。这样的故事已经发生过太多次了,也许这回会有所不同呢?谁又能知道最终的结果?” 雪隐抬头望向天穹昼雪。 “我们这帮人…不是在“合作”,我们只是恰好走上了同一条路而已。”他叹了口气:“可能我们终将失败,终将绝望,但至少现在…我相信明天会更好。抱歉了,赵公子。” “是我该向你道歉,杨少侠。”赵平苍拍了拍雪隐的肩膀,两人伸手相握。 “说真的,我现在不是自由身。”雪隐耸了耸肩:“没准一切落定之后,我会跑来找你们商量商量相关事宜呢?人总得有事做。” “随时恭候。”赵平苍灿烂一笑,接着表情又严肃起来:“还有一事,我爷爷,前任宰相赵絮仇曾让杨御成去击杀抚兰。现在他不在了,所以这项委托理应顺承于你。” 雪隐用鼻子呼了口气,眯起眼睛。 “所以,我要再拜托你一件事情。”赵平苍郑重说道:“委托的内容是:无论如何,不要杀死赵抚兰。他是观天世家的孩子,就算他真的是祸世的种子,那也该由我赵家人亲手来杀。” “我接下了。”雪隐沉沉点头:“赵公子,你让我见识到了…云响州真正的模样。” “谢谢,谢谢你。”赵平苍颇为感激地晃了晃雪隐的手,这才将其松开,从怀中翻出了一张皱皱巴巴的黄纸信封交给对方: “时间紧迫,事情的解释都写在里面了,至于收信者的名讳…抱歉,请别在意,这封信写出来的时候局势还没变得如此混乱。” 雪隐点头收下信封,跟凑上来的荷士白对视了一眼,这才疑惑问道:“为什么这么说,你有什么急事么?” “我不急,急的是你们。”赵平苍抬头望向天顶:“洪弓城是个陷阱,大阵启动之后,至少三个月内无人能够进出…我是懂破阵的,但水平不如抚兰,没法直接解阵或者带人出入。” “啊!?”雪隐眼睛都瞪圆了。 “快叫上你的朋友们一起离去,距离起阵应该还需要大概…两个时辰的准备时间。”赵平苍掐着手指头默算了两下。 两个时辰?还好,还好… “知道了,呃,那个…”雪隐拍了拍脸蛋强打起精神:“多谢你了,赵公子!” “改日来我家喝茶啊。”赵平苍微笑挥手。 撤!! 第三百六十章 解惑信 致第四子杨御成 见信如晤。 当你成年,当你来到云响,困惑与压抑也许会从四面八方汹涌袭来。但我们对此无能为力,毕竟…这是属于你们的时代。 一切都起源于四十年前的一场谜案,以前代云响亲王驾临三崖镇起始,以前代飞仙陨落碧方镇为终结。此案之后的纪述过程中,所有人都说了谎话,所有人也都说了真话。 “我不行了,放下我。”衣衫褴褛,满身伤痕的中年男人咳了口血:“我被侵蚀得…太深了,外面已经容不下我了。” “尊师…”死死撑着男子右手,同样灰头土脸满身血污的严易行眼含泪光。 夏施恩咬牙不语,紧抓着男人的左臂,兀自向前拖行。 “尊师,别再说了。”乐炽韵没有转头,迈着一深一浅的沉重步子边走边说:“我师父说过,只有孬种才会提前放弃…您可不是孬种,所以别再说这些没用的屁话了!” “孩子们,我…”男子苦笑一声,抬起正在渐渐生出漆黑鳞片的手背:“我看到我的命运了,我看到了许多光怪陆离的景象,但只有那一幕是如此的真实…有两个孩子,一男一女。紫电闪烁,黑焰辉耀,他们就在那里…” “紫电,黑焰?”严易行沉吟一声:“是西雯和那个叫颜彻的人么?可他们明明在…” “不,不是他们,是更遥远的存在。”男人摇了摇头:“我能感觉到,那两个年纪相仿的孩子一定是关键所在,我必须把最重要的信息传递给他们…母菌也需要有人来守护,放我下来。” “就为一场虚无缥缈的幻觉…!”夏施恩大喊一声,脸颊上有滚滚泪珠滑落:“你都说了那两个人好像杨守心和韩霜程,你都说了!没准他们之前来过这里呢?没准那只是两道留影呢?” “那两个人在那个年纪时,关系可没那么差…”男人被扶到一旁贴墙坐好:“我自有判断,告诉悟存,接下来宗内事务就交给他来处理了…施恩,二十年后,我的衣钵由你来继承。” 夏施恩低声抽泣,沉沉点头。 “易行,你是个好孩子,这世道会不断折磨如你这般既善良又信仰坚定的人?”男人看了看自己左手不断滋生的漆黑鳞片,又瞧了瞧右手明如火焰的敌龙炽光: “也许人生来便有既定的意义,可能只是为了传递一条信息,可能只是为了守护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东西。到命数显现之时…做你认为该做的事就好了,我和你师父都相信你。” “是!”严易行抱拳施礼,噙泪难言。 “炽韵…带着大家走出这片黑暗。”最后,他将视线落到了乐炽韵背上:“麻烦你替我转达给业斋,这里很安全,我会一直守护在此…直到他一直在等的那个人到来为止。” “炽韵领命!”乐炽韵没有回头,只有肩膀微颤:“走了,不从药师之命即视为判出菩提教…真要捉拿你们估计得费上我不少力气呢。” 无言,施礼,离去。 菩提教中人从不拖泥带水。 药师王背靠矿洞岩壁,听着三道充满青春活力的脚步声逐渐远去,缓缓叹了口气。 面向远方出口闪烁着的微弱光点,药师王凝视半刻,最终还是选择缓缓闭上双眼,任由时间从指尖漂流划过。 流离,业斋…临到头来,回想起的全是些让人头疼的怪家伙,呵呵。 我这一生啊… “很…怪么?” “确…有点…风来…尸…孤陋…做。” 来得这么快? 药师王愣了一下。 “大姐,你家僵尸鼻子是长眼睛上的?” 啊?我的鼻子跑到眼睛上去了? “丑是丑了点,但比赵抚兰好看多了…” 赵抚兰…又是哪位仁兄? 算了,总之…别给我看镜子。 ………… 那是上一场混乱的终末,也是延续至这个时代的黑暗的起始。苍天悄落幕,星烁燃战火,自此…这世界再无暖阳,也无月光。 “哼…可真够能闹的,事到如今,就算杨守心亲至都别想他能保住你了!”三崖烽烟,天昏地暗,坍塌的清幽茶室化作黑焰之海。贺谏反手秉持木纹宝剑,单手撑地撇嘴笑道。 “我闹?不看看那帮家伙都做了些什么?”颜彻摆出同样的姿势划落在地,撇嘴冷哼一声,伸手指向冉冉升至半空的模糊光球: “那东西叫人智球…傲慢与邪恶的集合体!造出这种祸世之物,却在那嚷嚷着让别人乖乖听话?老贺,我问你,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啊,道理规矩我不太懂,我的任务只是给赵家娃娃当保镖…仅此而已。”贺谏抬头朝颜彻使了个眼色:“说真的,那小子人还不错…” 颜彻会意,反捞冲天黑焰。 剑光与天道之力同时爆散,激起漫天花火。场面炫是炫得很,不过,趁势悄然离去的那两道并行身影的姿势就有点… 咳咳…应该没人能注意到? “这些难不成都是菩提残部的正规教徒么?怎么可能有这么多?镇民都去哪了…?” 洪贯辰推开压在身上的雕木梁柱,望着谏儿哥与那黑焰怪人共同离去的狼狈身影,一时之间也有点摸不着头脑。 自己人吗? “是他们在配合我们,还是我们在配合他们?这再怎么说也太巧了?” 等等…洪贯辰眨了眨眼。 “计划没有泄露,就是赶巧了。” 他环视周围一圈,脑袋更懵了。 “走,我没看到小剑神他们。” 谁在说话啊…?? ………… 时间逆行,悲剧重演无数。赤目上人即为云响命数的中继点,一切都汇聚于祂,又以祂为中心向外扩散…此即为天成神之本。 此即为,天道之力的注定显化。 “世国,别过去!”菩提教主使尽全身灵力压制着极不稳定的爆裂墨晶,咬牙抽出一丝心神朝那消瘦的矮小背影大声喊道。 “啊…”那“东西”发出一声交叠着无数人声回响的长长幽叹:“漫长的岁月,流离…我们又见面了,又是在这种情形下…” “我绝不会让你再…”流离怒吼道:“我绝不会让你再毁掉我的第二个家园!放开那个孩子,他的命运已经足够悲惨了!!” 倒伏在地,满身是血的木鱼颤抖着抬起指尖,于空中画出了一道沾血的万字符。 “我…只是…命运的执行者…”那“东西”再次叹气,缓缓转向怔怔朝自己走来的蒙世国:“而他…则是我的后裔。我累了,流离,也不想再给世间施加更多痛苦了…” 趁着木鱼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扯出的灵域缝隙,流离双眼圆瞪,飞踏奔向巨坑。 “我…会给你能够改变命运的能力。”祂抬起燃烧着的手臂,轻轻揩下蒙世国眼角边的晶莹泪水:“现在…告诉我…孩子…” “你的愿望…是什么?” “我…”蒙世国怔怔开口。 “不——————!!”放声悲吼冲云霄,流离飞身投黑洞…赤光起,烁天地。 “我明白了。”祂笑了。 如你所愿。 “…如石林行船,匪夷所思,我选择的道路根本就走不通。就算没有你,也会有一道又一道完全无解的题目出现在我面前。” 狂风呼啸,濒死之际,木鱼耳畔映起了不属于这世界任何一处的模糊回响。 这声音是…守心哥?你来了么…? “一人无法改变一切,我试过了!!” “云响州的人就活该为此送命吗!?” “我!也!不愿!如此!!” 嘶嚎震天。 是谁?这吼声… 好悲伤,好悲伤… 我…我们最开始是在为何而战的来着?这份绝望依然笼罩在天顶之上,生生不息… 我们…是为了… ………… 圣者成了罪人,邪恶化身正义。两者相融一体,秩序就此崩溃,天道寿数不久。 你的战斗将是一场永无止境的黑暗之旅…从一条血河,跃向另一团罪火。等待着你的只有注定的失败,以及远超最深沉噩梦的绝望。 “我…很抱歉。”贺荒岚轻喘一声,望向身边众人,眼中满是歉意:“这是我最后的请求了,去雨落州,找到尤蓝…不,找到五杰。” “这也是我们最后一次相信人类了。”菲缓缓摇头,素白柔荑轻撵落羽,长发随风纷飞:“至少这一次…别再让我们失望。” “对不起。”贺荒岚苦笑一声。 “人啊…”菲转身踏空,倩影如浮叶:“找到我妹妹,她有权利知晓真相。” 坤道恶兽们向贺荒岚郑重施礼,接着各自离去。不出一瞬,场中只余她孤身一人。 “贺山主…你这又是何必?”穿着云响府军军官制服的中年男人踏前一步。 “不为什么。”贺荒岚摇了摇头,身向后仰抻了个漫长的懒腰,揽起青丝舒展。 “追上去。”对面列甲兵阵之中,有自甲胄之中发出的沉闷震荡响起。 府军动,剑从天上来。 轰…烟尘散去,两方之间的空地已被划出一道足够三丈深的平滑横线。 “我从一开始就是个罪犯,落到现在这副下场其实也没差啦。”贺荒岚轻松一笑,探手握住立于身旁,铮鸣不休的飞剑寒光。 “你们?”她提剑点向左翼。 五山联盟低头不语,纷纷收兵器入鞘。 “你们?”她再点向中军。 云响府军集体后退半步,鸦雀无声。 “还是你们?”她又点向右翼。 光耀教士脸上有冷汗滑落。 “呃…所谓打仗,总得有人先上?”贺荒岚颇为无奈地耸了耸肩:“所以,有没有人愿意先上前来领教一下…我这座小山头的粗浅把式?” 天地静如深潭,唯有风声掠过。 “你入门这么久了,但似乎还没人跟你说过这句话…?” 这话语…是从何而来的呢? 是我的记忆吗?还是…谁的心声? “它创造了你,操控着你,要你生你便生,要你死你便死。” “但它却忘了在最初的黎明教会你逆来顺受,它无意中透露了众生皆自由的真相,只是为了折磨你…” 是啊,世间苦难莫过于此。 但我们就该理所当然地放弃抵抗么? “今天我们是朋友,明天我们就是敌人。为反叛而生,无须立誓,永不休止。” “这就是我们…被你们称为“恶念”的生存方式。” 难怪我们这么合得来。 “欢迎来到云响州,外地小子。” 啊哈,插芊山的传统招呼。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贺荒岚笑了,笑得无比灿烂。 那一天,飞仙的剑,格外耀眼。 但我们相信你,即使你还仍未出生。我们相信你会背负这份宿命,并拼尽一切与之鏖战…这是顺延到你身上的诅咒,是始自未来的预言,是你之所以会成为毁灭之子的缘由。 打破绝望,终止这尽是悲剧的世界的苟延馋喘,将一切化为光明。 或者…把它们拖向更深邃的黑暗。 选择,此刻握于你的手中。 你的敌人,你的朋友。天海五杰 晴历75年,天薰月 ………… 于城中狂奔的雪隐忽感眼角一刺,腰间驭风镖微微震荡,引得他抬头望去。 踩在城楼上的那个不是…十全子么? 长卦飘飘,灰衣皮…皮裤? “啊…”荷士白也随他一同望去,结果不自觉地噎了一下:“凡人之子?” 枇杷糖立在那人身边,正瞪着两颗橙黄灯笼般的大眼睛兴奋地朝这边乱刨蹄子。 那笑容,那光是看着就想让人一拳抡过去的邪恶坏笑…我敢肯定十全子是不会露出那种表情的,十恶子…应该也不会? “能帮我个忙么?”雪隐指向城楼上方:“我想快点过去,你哥是鸟形,你应该也会飞?” “呃…那个…我是…”荷士白十分不好意思地戳了戳手指:“对不起,我不会飞…” “没事。”雪隐拍了拍他的肩膀以作宽慰:“我就是随口那么一…” 呼啦…一晃神,两人已经站在城楼上了。 这招…我真是越来越搞不懂他了。 “不用那么麻烦了。”杨御成揉着枇杷糖的大脑袋呵呵笑道:“能走路干嘛要飞呢?” 说得在理。 “这有你的信。”雪隐从怀里掏出那张皱皱巴巴,正中写着“致杨御成”四个漆黑大字的黄纸信封亮给对方。 “你看过了么?”杨御成眨了眨眼。 “没有,还没来得及看。”雪隐耸肩。 “哼,扔了,无非就是一帮老头老太太的疯言疯语。”他抻了个懒腰:“车轱辘话来回说,他们不嫌烦我还嫌烦呢…” “嗯哼。”雪隐耸了耸肩,将那不知纪述着何等惊天隐秘的信笺朝天上随手一丢:“所以…先不谈别的,我现在能给你一拳么?” “下回,下回…我这边时间也挺紧的。”杨御成搓着手干笑了两声:“先把眼前这堆破事抹平再说。” 雪隐点了点头,转身朝城中望去。 信纸飘摇散开,沾染四溢星火,舞动着美妙的弧线化作飞灰。 双昼昭昭,雪落袅袅。 风从天上来。 第三百六十一章 始循环 “方便不方便一边办事,一边解释下你这到底是什么情况?”雪隐看着城中烽烟问道。 “规避命运,自离开碧方镇起,我每踏一步前方都是死路。我自己倒是无所谓,但要是连带着把你们也一起害死那可就完犊子了。”杨御成踩在城墙上测量了一下风向: “所以,我…嗯,该怎么说呢?那个词怎么念的来着?就是潜入幕后的那种感觉…” “意思就是说…你只要跟那两位换来换去,就能规避一切对你不利的因果咯?”雪隐挠头。 “不能,报应只会淤积,而且越堆越猛。”杨御成摇了摇头:“但这样做至少可以拖延出一点点时间,只要有时间,转机就会出现。” “你这话说的。”雪隐挠了挠脖子:“我感觉你越来越像那些只知道找理由的大人了。” “嗯哼,我正在尝试朝那个方向发展。”杨御成扭过头来歪嘴一笑:“开玩笑的,我根本就没想着能活到那个时候。” 两人莞尔,枇杷糖强势看戏。 “那你这个状态要持续到什么时候?”雪隐踢开脚边的沙子:“我有点想你了。” “想象过没有我存在的世界吗?这事可不像换班轮岗那么简单。”杨御成叹了口气:“而且我觉得他俩做得都不错,至少比我好多了。” “他们都不完整,所有人都能感觉得出来。”雪隐皱起眉头:“我虽然搞不懂你们这些云山雾罩的高深理论,但也不是傻子。” “不,不是他们不完整,是我不完整。”杨御成摇了摇头:“黑猫白狼在成为天道显化出的“相”之前都是立于当世顶峰的伟人…我复原不出间宫穹与芙露琉,所以呈现在你们面前的就只能是残缺的十全子与十恶子。” 小黑猫叫芙露琉啊? “其实…这样也挺好的,就算扮得再怎么像也不可能真的让死人复活。”雪隐瞥了一眼荷士白,又转过来问道:“你认识他么?” “当然,伏行龙,荷士白…”杨御成意味深长地瞅了他一眼:“虽然变了模样,但再遇到你可真让我有种苦痛回忆重现眼前的感觉呢。” “凡人之子…”荷士白吞了口口水。 “你也是龙?”雪隐愣了一下。 “呃,不,我是…”荷士白十分羞涩地扭起了肩膀:“那个只是别人给我起的外号…” “名讳这东西奇妙得很,有天母娘娘与血妖这种简明易懂的外号,有武煞罗或者武玄思这种无从剖析的…当然,也会有寅虎或者伏行龙这种明显叫错了但将错就错的。”杨御成耸肩: “跟四十二兽相处的第一要则就是别问太多,他们是不屑于欺骗和隐瞒的。如果他们有不肯对你说的事,那答案绝对是你不知道才比较好的…结果?能明白我在说什么?” “之前都没人教过我这些。”雪隐盯着杨御成埋怨了一声,又朝荷士白点了点头:“放心,我不是那种喜欢盘根问底的神经质怪家伙。” “嘿嘿…”荷士白咧嘴一笑。 “我教过你。”杨御成也笑了笑:“只是,哎…你不想问问十年前的事么?” “我真的失忆过么?”雪隐皱起眉头:“可是我完全没有任何感觉啊?失忆之后不是该感觉就像胶片有断档一样,一去想就开始头疼么?” “呵呵,你闲书看太多了。”杨御成摇了摇头:“人类的伟大之处就在于…他们灵魂深处的伤口是能够自愈的。用谎言填补空缺,再用谎言遮盖谎言,只要堆得够多,假作真时真亦假。” “杜辛封说我是光耀之子。”雪隐轻声道:“这也跟十年前的事有关么?” “去他妈的。”杨御成一甩手。 “嗯,我是这么回复他的。”雪隐耸肩道:“似乎那时你也在场,那没准一切就跟现在一样…我只是想听听你是怎么想的。” “我的意见啊…”杨御成低头沉思半刻,转过脸来郑重说道:“雪隐…我希望失去那段记忆的人是我,这就是我唯一羡慕…不,嫉妒你的地方。我…不愿再主动回想起那些破事了,所以,我没办法成为替你解惑的那个好哥哥。” “没关系,我只是想图个安心。”雪隐挑了挑眉毛:“从你们的表情上来看,记不起来这件事反而是比较幸运的情况…所以,我不问了。” “你可以成为任何你想成为的人。”杨御成望向远方天际:“不必在意代价,或者他人强加给你的种种枷锁。我为我而战,也为你而战。” “告诉我真相。”雪隐正色道:“无关我本身,世人似乎都…能够预见将来会发生的事。他们的话语中满是“命运无可违抗”的绝望感,每个人似乎都只是某种指令的执行者,为什么会这样?” “这很重要吗?”杨御成沉吟一阵。 “我只是不想也变成那样的人。”雪隐凝重回道:“我不想看到未来,至少现在不想。” 杨御成维持着东临碣石以观沧海的姿势沉默了许久,以至于连远方交战区打歪飞来的炮弹都没能及时发觉。 “喂,危…”雪隐眼皮一跳。 嗖~轰… 那燃着引线的大铁球就这么直愣愣地从杨御成身上穿过去了,没有遇到丝毫阻力。这时雪隐方才发现,自家老哥竟然是… 半透明的。 “这是…哪里?”雪隐望着倏然静滞的世界,以及正炸在城墙后方的灿烂烟火,眼中满是疑惑。他也没想明白,自己为何会问出“这是哪里”而不是“这是什么情况”。 “天道摇篮。”杨御成浅浅答道,左手抬起打了个清脆的响指,万物进程再次启动。 隆——————破碎弹片从众人身上穿过,却如透过海市蜃楼般没有造成任何影响。 “当你向人询问起某件事情的真相,尤其是关于那种很难解释,很复杂纷繁的事件时…”他抬起头来望向自远方城墙处冉冉升起的稀薄金光: “他们大多会给你讲一个故事,开头大抵是…一切源自千年,百年,或者几十年前云云。” “这很正常,万事都有源头,理清起始才能确认其因缘纠缠。”杨御成晃了晃脑袋:“爱听故事的人少,爱讲故事的人多…在开头加上年份确实能增添言语的可信度。” “没什么错,能提取到多少信息本就该由倾听者自行判断。”金光越发盛明,逐渐现出龟甲列阵似的美丽纹样:“但于此世,一切伊始只要加上确切的时间,那么它就永远无法抵达真相。” “什么意思?为什么无法抵达真相?”雪隐瞅着迅速升起的封城大阵,心中发紧。 不是说还有两个时辰么? “时间逆行。”杨御成幽幽说道:“时间这个概念其实不难理解,无论是线还是网,它都应该是不断向外扩散的。可能会弯折扭曲,但绝不该停滞不前或是倒退回返。” 大伙全都听懵了。 “不明白吗?那我换个稍微…容易理解一点的说法?”杨御成笑了笑:“洪弓城的封闭阵法提前启动了,对不对?” “于当下情势来看无论如何它都是不合常理的…准备与充能,人员配置与命令调度都需要时间。”他笑着继续解说道:“这玩意可不是只靠爱与勇气就能够强行启动开来的。” “那…”雪隐喘了口气:“是有什么力量…在影响着这一切,甚至影响因果么?” “不,只要有明确的敌人,人们就永远不会陷入绝望。”杨御成伸手指向阵法最先升起的位置: “就像在海上行船遇到暴风雨,而前方突然出现了一团灯火。哪怕船员们都知道那是海妖的诱饵,但他们依然会扑向那里,这就是人类。” “只要尚存一丝生机,没有人会打从心底真正放弃。”他将伸出的手指握成拳状:“阵法之所以会提前启动,是因为…若是在本该启动的时间“正确”运行的话,它就会破掉。” “我听不懂,真的。”雪隐挠头。 “我一开始也理解不了,直到我靠着自主意识使出了神行录。”杨御成叹了口气:“以史为鉴…听过这词的人不少,能真正做到人却不多。但至少在许多年后的这片地界,肯定有那么一两个狂热历史爱好者是站在守城势力中的。” 雪隐眨了眨眼。 你要不…先写个论文? “简单来说。”杨御成转过头来:“是未来的人们改变了现在,而我们…也在改变过去。” “难道说…所谓时间逆行…”雪隐一怔。 “没错,这个世界根本就不存在所谓的未来,“时间”即为事物流动的进程。”杨御成抬起头来仰望天穹: “现在…它只会朝起始之处行进,无论我们做了什么,改变了什么,其结果都只会朝前奔涌。我们能改变的只有过去,而过去又是构成我们这种生物的基底因素。” 风雪飘落,金光映天。 “我们活在当下,却只能活在当下。”他转过头来笑了笑:“很容易理解?这世界是个死循环…根本就没有所谓的真相,因为我们做任何行动都会将事物的进程彻底改变,而未来又会改变我们…两者相冲,影响消弥。” 只有结果是不变的。 只有…最初的。 虚无。 第三百六十二章 碎天幕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阵法合拢,雪隐抬头望向花蕾般的大阵穹顶。 “因为再往前走一步便是毁灭。”杨御成沉静回道:“天逝,有听说过这个词么?” “我听寻香说,再过六十年全人类的灵智就会开始消散…而且这事和你密切相关。”雪隐挠了挠头:“是这个么?” “不是,双源的想法很中庸,他们的目的是在这个循环之内更迭天道,以此寻求破解之法。”杨御成叹了口气:“但这法子就像在纸上写写画画,总有写满的时候,他们也是没头苍蝇。” “什么是天逝?”雪隐疑惑道。 “我也不知道…人是无法想象出闻所未闻的事物的。”杨御成摇了摇头:“但若它是完全未知的,那么它一定就代表着毁灭。” “为什么这么说?” “雪隐,这世界从古至今,从没有任何人见识过完全无法想象的事物。”杨御成转过头来:“所有存在都是有相互联系的,所有新奇的事情都是可认知的…我们是一种浸泡在“已知”这种培养基中的脆弱菌丝,受不得半点摧残。” “为什么天逝是不可认知的?”雪隐盯着杨御成的脸:“你们不是已经给它取出名字了么?” “感觉,就像你接触到天隙钥匙碎片的第一个瞬间,你就能明白…”杨御成幽幽说道:“如果没有人告诉你那是什么,你就永远不可能理解它的本质,以及它的作用…哪怕你走到了天隙跟前。” “可…”雪隐皱了皱眉头。 “没错,必须有第三者,或者我们之中的先行者向全世界昭示出…天逝到底是什么东西。”杨御成眯起眼睛:“这个世界就像咱们坐过的大车,一旦翻倒砸碎,那么一切就都结束了。” “我们的勤劳与智慧如星河璀璨,而且这世间可不只有人类独尊。”杨御成继续说道:“就算行车前方是断崖,我们也能提前搭好桥铺好路。就算是用人搭人,肉碾肉的方式把坑填满,只要车子能够成功越过障碍,那这一切也是值得的。” “但这一回…那深坑出现得太突然了,时间突然于此断线,马蹄已有大半悬空。”他摇了摇头:“不知是谁在何时中断了时间线的扩散,以奇迹堆叠奇迹,再加上一点点精妙的设计从而将世间进程卡入了原地踏步的死循环…” “可…这只是毫无意义的拖延而已。”荷士白低下头去:“如果武煞罗和武玄思不能如期履行职责,这世界最终还是会不堪重负,直接崩溃的…就像泡泡越飞越高,总会迎来破碎。” “是的,所以我要做那个投向深渊的人。”杨御成点头道:“我需要亲眼见证天逝,并将其本质传达给世间生灵。我必须比任何事物都快,在马蹄落下之前,在水泡破裂之前…” “你有办法么?”荷士白踏前问道。 “没有,但我必须尝试,也必须成功。”杨御成笑了笑:“因为这世上有我爱的人。” “御成…”雪隐摇了摇头:“如果毁灭是必然的,那就让它来?你不可能一人扛下所有,你也不会知晓自己的付出到底有没有意义。可能这么说会显得有点自私…但就算你真的把事情做成了,我也不想苟活在这个靠着你的牺牲才得以延续的世界上。” “呵,毁灭是必然,牺牲亦是。”杨御成耸了耸肩:“但这世间确实没有谁必须为谁牺牲的道理,我又不是什么正义的伙伴,但是…” 他伸手指向城中烽烟。 “透!”陈露凝手作虎爪凌空击出一掌,无形紫电爆散凝束,前方结成锥形阵的复国会甲士队的脸皮就像被飓风吹起一般,每一张都是相当值得速写下来的颜艺绘卷。 轰~空中飞小人。 “嘶…”再吸气,捞回残余紫电,陈露凝踮足踏空,又对身下地面猛拍一掌。 轰隆隆~空中再飞小人。 又收拾掉一队,三皇女身后或昏迷,或哼唧呻吟的倒霉士兵已经堆得跟小山包差不多高了… 这妮子当真配得起她人形压路机的名头,不出一个时辰,复国会在城西战线的布置已经被她独自一人冲了个稀巴烂。 虽说都是杂鱼,里面却也藏着不少没有战阵经验的沉浮,虚想修者…一对一也许不明显,但真上了战场,人们也许才能知晓她为何会被称为雷行皇室的骄傲。 “呼…说。”她一脚踩在某位军官打扮的人胸口正中:“大阵的薄弱点,在哪?” “杀了我!你这怪物!!”军官哥眼中尽是通红的血丝,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破口大骂道。 “呼,呼…你说真的?”陈露凝喘着粗气抹了把汗,指尖相接,有微弱紫电噼啪闪出:“你真的想我宰了你么?真的…?会很疼的…” 军官愣了一下。 呃…我好像突然冷静下来了… “忌!这边!”从坍塌废墟中抱起昏迷孩童的间宫忌晃了晃嗡鸣不休的脑袋,迷迷糊糊地朝着远方正在不断招手的身影望去。 钟水镜正扶着一对夫妻镇民,两人身上受了不少伤,但都已做过应急处理。倒是他本人背上正扎着一根手臂粗细的大铁钎了,看得人眼皮直跳…嗯,他应该是没注意到。 “啊…优优…”壮年男子看到忌手中抱着的孩子,眼泪哗啦一下就涌了出来。 “彼是,你们的,儿童?”忌喘了口气,抹掉黏在头上的鲜血抱着孩子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 “这是你们的孩子么?”钟水镜扶着两人,帮小忌忌订正了一下他的机械翻译。 “是的,是的!”夫妇赶忙接过昏迷的孩子,感受着那小小胸口中传来的有力心跳,当场膝盖一软就要往下跪。 “哎哎哎,没事了,人没事就好…快去避难。”钟水镜疲惫地抹了把汗扶起两人:“我们这也挺忙的呢,路上小心啊…” “多谢两位大侠,多谢两位大侠…”男人抱着孩子不断念叨着:“能否告诉我们两位的名字?” 钟水镜和间宫忌对视一眼。 “他是个武士,我是个骑士…”钟水镜咬着牙拔去背上铁钎:“这算是我们的本职工作啦,不用过多挂念,快走!” “那边,五个。”李结缘飞踏落地,稚嫩的身子上也添了不少血缝与灼痕,只见他二话不说便伸手指向不远处的另一座废墟:“里面的人还活着,但时间不多了。” “走!”钟水镜扶着膝盖低下头去掩盖因疼痛而狰狞扭曲的恐怖表情,半刻之后才强打精神直起身来,勉强亮出笑容。 男人抱着孩子驻足凝视了三位少年的背影许久,这才在妻子的牵扯下向避难所赶去。 “菲,何至如此?”劲装打扮的银发老者轻盈落地,于大火之中细细观瞧着眼前那俊美飘逸的白发少年:“我们不能继续合作么?” 如果间宫忌也在场,那他一定能认出…这就是之前袭击他的那位须蓝会“上忍”。 很厉害的那个。 “我除去上坂的血脉,你们找到结缘。”菲冷冷回道:“我们的合作已经结束了。” “合作并非只限于特定的内容…要想在这世间生存,人们总得互相帮助才是。”老者摊手无奈叹道:“我以为我们是朋友?” “接下这个,再说之后的事情。”菲面无表情地抓住一根飘落白羽。 老者摇了摇头。 真是群听不懂人话的低劣畜牲。 不远处,五山联盟秘密输送来的长老与精锐弟子正在与须蓝光耀的主力行动队血战不休…剑气纵横十万里,血火入琴瑟。 “你看,即使大阵封闭,人们依旧在战斗,依旧在做自己必须做的事情。”杨御成微笑说道: “还记得我之前说的么?他们之所以在抗争,之所以在拯救…是因为未来的人们在这个节点时,即使知晓前事却依然选择了战斗。” 雪隐盯着城下众生相,心中动容。 “洪弓城是一座陷兽坑,我们就是被困在其中的小动物。”杨御成叹了口气:“这不正是这个世界的缩影么?所有人都在囚笼中…” “困兽犹斗。”雪隐抬头说道。 “没错,纵使前路漆黑又如何?”杨御成仰望天穹金光:“我们来到世上,活在世上,一次次做出同样的选择,一次次走向同样的结果…这绝非出于命运的引导,而是因为我们无比愚蠢。” 轰隆…紫电纵地而起,凝为雷枪击向天穹西南,却在触及到阵壁之前被绞灭于无形。 “我们是种不懂顺服命运,不懂逆来顺受,不会坐以待毙的愚昧存在。”杨御成露出灭世魔王般的灿烂笑容:“绝望早已注定,但我们却坚信着一定能改变些什么。” 嗖———黑影顺着紫电指引的方向,如同出膛炮弹般轰向阵法最薄弱的易损点。 “喝啊啊啊啊啊啊!!”老国师双目圆睁,吼声响彻天穹。 音爆炸起,血肉模糊…整座洪弓城,不,整座天地都被撞得震颤不休。 啧…好硬,我真是有点跟不上时代了… 满身是血的老国师飘落坠下,有破碎龙鳞从她身边飞散四溅。 咔嚓…所有人都能听见来自心底的那道玻璃碎裂般的清脆响声。 阵破了。 只破了一道三寸长的小口子。 兽鸣四起。 铁足穷奇,四尾狼獾,双头牙鬣,六翼白鸟…一头头遮天蔽日的荒古巨兽陆续现身,如女娲补天般齐齐向金光裂隙腾飞轰去。 城中下起了血与鳞片的倾盆大雨。 整座大阵犹如裂纹玻璃一般扭曲变形,却依旧没有彻底崩碎,金光愈发强盛。 “我们相信…我们能冲破这道囚笼,我们一定能敲碎这个世界!”杨御成压低身型,指尖扒地,面上有漆黑灼痕暴涨。 “御成…!”雪隐感受到身边狂涌而起的恐怖力量,惊诧转头望去。 “别急着惊讶,这事也有你一份。”杨御成狂笑着瞧向天穹西南那道正在迅速弥合的金光裂隙:“呵…小小的捕鸟筐,也想关住自由腾飞的愤怒巨龙么!?” 唰…后空翻,衣袂飘飘。 神行步。 万物止息,天与地的境界似乎不再明确,唯有二者倾轧而来时那…温和的恐怖。 “你做了什…”未待雪隐问完,杨御成便一个猛子把自己弹飞出去了。 就那么飞出去了。 雪隐跟荷士白都傻了。 你什么时候学会飞… “枇杷糖,送他上去。” 无论场中是谁,都可以确认杨御成百分之百没有开口说话…但他的声音就这么轻柔地,坚定地响彻在了众人的心畔之间。 “吼哇!”枇杷糖吼叫应下,转过身来十分认真地计算起了雪隐的身高体重。 “等,你要干…” 还没搞清楚情况,便被枇杷糖咬住裤脚猛力甩向上空的雪隐也来了把云响天穹。 我———去———你———… “雪隐。”烈风呼啸,时间无限延长,杨御成轻轻微笑道:“风这东西本就是一项奇迹,没人知道它从何而来,又要去往何处。” “需要我做什么…?”雪隐迅速恢复镇定,于高速飞行之中死死盯向阵法裂口。 “呵呵…我不需要你做什么,只是此情此景害得我想多提一嘴。”杨御成用手指戳了戳正上方:“这一次…风从天上来,去往每一处。” 雪隐深深吸了口气。 哈哈。 去你奶奶的谜语人!! 兄弟二人同时抬手。 双莲齐绽,浊世行。 行往浑浊世间。 第三百六十三章 温香专车 “你不必被往昔束缚,你不欠杨家什么。”漫天金雨之中,杨御成轻声说道。 “我在这里是出于自己的意志。”荷士白微笑回道:“而且雪隐也已经代您赦免我了,所以我想我现在能做的…就是陪在他身边。” “这样啊,我一直担心他会不会被我压得没了主见,现在看来…”杨御成轻松耸肩:“这孩子打小就是个主意篓子,我放心了。” “您呢?”荷士白踏前问道。 “这状态还需要持续一段时间,至于下次再见面时…大概就是永别了?”杨御成揉了揉雪隐的头发:“我不太擅长道别,所以…” “吼吼…”枇杷糖凑上前来低吼着。 “别那么难过啊,话说回来…”杨御成望向场中两只超级大妖:“能再见到你们真好,我一直觉得往昔只会带来伤痛。但…再遇到水镜,再遇到你们时,我真的很开心。” “我也是,四少爷。”荷士白凄然笑道。 “话说你这个…”杨御成皱着眉头打量了他一圈:“怎么套了个男人的皮囊啊?真要这么一天到晚跟他眼前晃来晃去,我老弟迟早都得让你给掰弯了…不行,我给你换一个。” “能换吗!?”荷士白双眼一亮。 “当然了,你现在在我的领域里,这点门面功夫还是做得来的。”杨御成似乎是在摆弄着什么东西:“嗯…以前那样就行了么?” “稍微大一点!”荷士白兴奋回道。 “嗯,也是,那么小确实不方便…类似现在这种感觉呢?跟珊瑚她们差不多…” “唔…有点老了…”荷士白变成了女声。 “搞不太懂你们女人对年龄分界线的执着,我觉得还好啊…这样呢?” “再小一点!” “…现在呢?” “唔,年纪是对了,就是体型上感觉有点…娇弱?哎呀,男人的身体用久了…” “行行行,那稍微加点肌肉…” “嘎,吼嘎…!”枇杷糖吓着了。 “呃…好像确实比较有安全感了,但是不是有点太过了,尤其是脖子这块…” “嗯,有点。” “行了,你先别说话,我大概明白你的意思了。这样呢?这样呢?这样呢?” “啊!这个!刚才那个…不对,再往前倒一下…对的对的,这个这个!拜托您了!” “哎呀,这个在我心目中只能排上第五六位左右呢…算了,随你的意,闭眼。” ………… “总之,雪隐就拜托你们了。”杨御成解下胸口挂坠递给荷士白:“这里面封着我的“相”,有个名叫金悟的小朋友看守其中。你知道赵抚兰?观天世家最丑的那个…替我把这东西交给他。” “这个…已经很脆弱了。”荷士白握紧小挂坠细细感受起来:“再用一次的话…” “哼,那帮土老帽还管这玩意叫神器呢。”杨御成翻了翻白眼:“我真该学书里那没鼻子的“连名字都不能提的人”去搞上十几二十个魂器。但我没有时间,我的灵魂现在也经不起那般削切,这已经是折中之后的最佳路线了。” “您需要我们做什么?”荷士白将挂坠郑重收好,抬起头来严肃问道。 “我只是想见见赤目上人,你们做自己想做的事就行了,反正一切都会在那里收束。”杨御成望向头顶渐渐消散的灰色莲花: “这个也不够…虽然在意料之中,但我还是得再去找找有没有什么别的路子。” “只有一件事,叫…” 唔。 指尖微动,意识回归。 啊…我的头…感觉就像昨天晚上连喝了两桶米酒又去连听了三场重金属摇滚音乐会,然后又顶着寒风连喝了五大缸麦酒… 所以,大概就是…啊!大概就是,御成的本体潜伏在天道摇篮里?然后借着我的神技打破了洪弓城的金光大阵?然后… 什么叫…下次再见面就是永别了?什么叫那玩意里封着他的“相”?什么玩意? 去你大爷的,我全都听到了!! “阿闪,起…”感官逐渐恢复,耳中传来车轮碾过碎石的颠簸声响,雪隐下意识还以为自己仍在老尊师拉着的大马车上。 顺手往下一捞,试图将缠在自己身上呼呼大睡的“阿闪”托起,结果… 他的魔手牢牢把在了一块颇具弹力,软糯浑圆的…这,这玩意难不成是…臀肌? 阿闪的屁股有…不是,个子有这么高吗? 忍着头痛强睁眼皮,映入目中的是一位银发少女天使般的睡颜。美丽,纯洁,颊上印着腾蛇纹身,年纪跟我差不多大。 荷士白…这个是。也不知该说幸运还是不幸,反正我是不太想体验一睡醒就看到有个大老爷们在抱着我的惊悚感。 顺势朝下望去,算了,还是别看了。 你们这帮家伙是不是都对所谓“少女”的发育阶段有误解啊?吃啥才能长成这样啊?? 抬头,四目相对。 陈露凝只穿了件修行用的运动内衣,珠玉玲珑的白皙肌肤上印着几道…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渐愈合的狰狞伤痕。 在她旁边坐着的是老国师,样貌还是之前那般美得出尘,只是没被同款内衣覆盖下的整个左半边身子都布满了淡紫色的尖锐龙鳞。 这俩更美,但我突然冷静下来了。 环顾四周,正在好奇打量着这边的吴茜寻,头上缠了好几圈纱布的江芷兰,悄悄话说个不停的酪棉与三轮纱夜,沉静抚剑的尹谪,略显担忧又迅速收回视线的…我姐。 还有三人是需要特意注明的,两个小萝莉…一个套着超不合身的赤色旗袍,小老虎尾巴挥个不停。一个脸颊两侧印着黛青纹样,不爽的表情跟之前倒也没啥区别。 然后就是…被五花大绑,勾勒出曼妙身材,嘴里塞了团手绢的夏心禅。 好,这帮大美女没哪个是衣衫齐整的,不过倒也正常。这本就是辆女性专车,而且场中每个人基本都受了些伤。 这展开…不太对。 “你听到什么了?”陈露凝与其他女子一样,毫无抓起衣衫遮掩冰肌的意思。 “没什么。”雪隐抽出被荷士白压得发麻的手臂揉了揉太阳穴:“我听说杨御成之前掉进了女澡堂里,结果被狠狠收拾了一顿…” “没事,你是被我们搬上来的。”陈露凝邪魅一笑:“换句话说…你是被邀请来的。” “好的,我明白了,再帮我个忙。”雪隐叹了口气,伸出大拇哥指向车外:“能再把我搬去男生那车吗?我不太懂怎么应付这种场面。” “吼!”枇杷糖的大脑袋突然从床底下蹿了出来,给雪隐吓得一哆嗦,差点没直接把身边酣睡的荷士白给甩飞出去。 哦,看来车里不止我一个雄性,那就… 等等,枇杷糖,你该不会是…!? 面对雪隐惊愕加质疑的目光,杨雪舞十分平淡地点了点头。 “叽!”从枇杷糖背上的厚毛里又蹿出一只白毛小狐狸,盯着雪隐晃了晃大耳朵。 “男孩们已经先出发了,如果你觉得自己追得上八匹骏马的脚力…”陈露凝捏起小狐狸抱到怀中:“而且我有几个问题要问你,先看看窗外,咱们现在离洪弓城还不远。” 雪隐皱起眉头,乖乖按照陈露凝的指示掀开窗帘朝车辇后方望去。 扬尘,小路,树林呼啸。 城壁,硝烟渐熄,巨大灰莲招展浮空。 “那是什么玩意?”雪隐一脸懵逼地缩了回来,怔怔望向陈露凝。 “你看?我就说他应该也搞不清状况。”陈露凝朝老国师耸了耸肩,又转过头来继续问道:“那个是杨御成干出的好事,对?” “很难说,我有点断片了…”雪隐揉了揉脑门:“应该算是…我跟他一起整出来的?对了!等一下,现在到底是什么情…” 陈露凝点了点头,素手一挥打断了雪隐的连珠质问,又指向被绑在一旁的夏心禅: “审她,替我审她。” “审她?替你审她?”雪隐望向那名让人看得心猿意马的英气女子,眼皮跳了两下:“你怎么不审?怎么审?要审出什么?” “哎呀,你也看到了,在场的全是女孩,大家多少都有点下不去手…暴力可是你们男人的专用词。”陈露凝瞥眼瞧向夏心禅:“怎么审都可以…我什么都想知道。” 这点我可不敢苟同。 雪隐用求助的目光在车里扫了一大圈,结果只得到了幸灾乐祸与鼓励。 审讯啊…我倒是逼着不少男人吐出过他们的心声。你懂的,一两根手指或者几颗牙就足够解决问题了,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硬汉? 但是,这个… “咳咳…!”被轻轻拽出口中手绢的夏心禅狠咳了两声,抬头横眉瞪向雪隐。 尴尬。 “那个,夏小姐…”雪隐捏着那张沾满口水的手绢平放到一边,十分苦恼地揉了揉脖子:“当时在碧方镇,真的很感谢你家的招待…呃,我家孩子吃了不少珠华虾球,那个应该挺贵的…” “……”夏心禅红唇紧闭,皱眉不语。 尴尬。 “你也看到了,车里这群大姐没一个是好惹的,说实话我现在脑子还在发懵呢…”雪隐又确认了一下那两位小萝莉确实就是寅虎与雪寻,这才转过头来继续说道: “要不…你行个方便?我真的没啥想问你的了,遛完洪弓城那一圈之后,我现在脑子里都跟塞满了浆糊似的…” “……”夏心禅冷冷偏过头去。 尴尬。 沉默许久,唯有车轮滚滚,骏马声嘶。 “哎…”雪隐闭目凝思许久,最终还是垂下脑袋叹了口气:“夏小姐,你渴不渴?” 夏心禅转回头来眨了眨眼。 “呃…反正我现在渴得喉咙都快烧起来了。”雪隐无奈转向陈露凝:“有喝的吗?” 杨雪舞掀开马车内置的小冰窖,从里面拎出一个巴掌大的水袋丢了过来。 咕咚咕咚咕咚…哈~ 痛饮一气,雪隐抹了把嘴,又将水袋递给夏心禅:“你喝不喝?” 夏心禅叹了口气。 “把这个解开,再给我点像样的吃的。”她扭了扭肩膀用眼神点了点自己身上的绳子:“然后…我就把我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你们,有甜的吗?” 最后一句是面向杨雪舞问的。 杨雪舞耸了耸肩,俯身翻腾一阵,拎出了一罐冰冰爽爽的全新包装版粒粒乐。 雪隐扭头瞧向陈露凝。 陈露凝咔啪一声打了个响指。 我就说男孩有用? 第三百六十四章 竹飒秋光 温香个屁啊! 跟这群母老虎多呆一秒钟我都感觉头皮发麻,与众多美人共处一室按理说应该是件做梦都能乐出鼻涕泡的大好事,但… 看看她们瞅我的眼神啊! 吴茜寻的怀疑像刀,江芷兰的凝视似剑,尹仙子…好,这位长辈一直都不爱说话的。 最恐怖的是陈露凝与老国师,她俩看谁都像在看待宰的羔羊,而我在这两位面前简直就是已经切片装好盘的那种。 真的,我宁愿回去跟杜辛封打一架。 杜辛封…哎,说正事。故弄玄虚不是我的性格,让我琢磨琢磨怎么用最简短的方式将这段云响恩仇录讲清楚… 四十一二年前,前代云响亲王带着朝廷秘密研发出来的“人智球”驾临至此,意在掌控即将启程驶来的天道摇篮“鲸玄号”。 具体原理就交给杨御成他们头疼去,反正那玩意邪性得很。然后果然,暂时停放安置在三亚镇的人智球毫无意外地出意外了。 那玩意突然开始自行运作,陷入过载暴走,各路人马付出惨痛牺牲将其镇压…就像真有命运在操纵一切似的,填埋人智球的地脉裂隙正好就在赤目上人最灵敏的那根触须的正上方。 憋了千年万年的起床气可不是说着玩的,本该在百年后方才苏醒灭世的大地母神一掀被子就要开始骂街,这可乱了套了。 赤目上人便是云响州本身,祂若苏醒莅临,那可不是一句“自然灾害”就能概括的小问题。 刚被天海五杰胖揍过一顿的云响群豪产生了极为严重的分歧,正道魔教之间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沟通桥梁也因此事塌了个稀巴烂。 不追究谁宰了谁,谁又陨落于谁手。当时的正魔领袖都在浩劫中领了盒饭…没错,菩提教主跟插芊飞仙这种究极大怪物都陷进去了,可想而之,那场面得有多恐怖。 赤目上人被击退了,没人知道是谁用了什么手段才达成了这项不世壮举。 这就是案件中最扑朔迷离的部分,各方势力的发言人在后续总结探讨的过程中汇报的内容根本就是天南地北,鸡同鸭讲。 说什么的都有,多离谱的都有,而且每个人都说自己亲眼看到了,甚至亲历其中。最搞笑的一条汇报是:太祖皇帝显灵,用浩荡天威把赤目上人活生生给吓得缩回去了。 先不谈雷行太祖能不能干得过赤目上人,也不讨论“天威”这玩意对人家有没有什么实际效果。既然大家都觉得自己是在说真话,那这案子就没法接着往下捋了。 集体精神失常呗…类似的事情在天海五州也不算什么惊世诡秘,反正涉及到真正的神力和古代技术之类的怪东西,那出啥情况都算正常。 四十年前的那场灾祸至如今已经是彻彻底底的糊涂账了。五杰乱云响时就剁了不少乡下刺头,人智球异变害死一批,赤目魇寐又折进去多位举足轻重的大人物… 更别提后来的星烁之战了,承接上个时代的云响老人基本都在那几十年里光速升天了。 群体的记忆是有限的,当今各领风骚的云响五侠与菩提诸王在那时节,最小的也就是阿闪和孤环那个年纪,最大的贺山主撞上现在的尹仙子都得老老实实唤声大姐。 此案仍有后续,十八年前,天隙裂了,云响州下起了百年难遇的特大暴雪。 那是场秘密战役,远赴星烁的大部分两道领袖仍未归来,已成气候的云响王府与本地三大世家挑起了担子… 浩荡军队雄赳赳气昂昂,扛着大批新锐兵器与江湖好手一齐吆喝着战歌开拔云北,结果回来的只有遗物。 据说是赤目上人又醒了,也有一说是官方组织间起了内讧…无论如何,雪停了,事平了,大伙继续关心眼前的柴米油盐。 后来就是新继任的诸位家主一扫往日沉闷,与休战返乡的五山联盟中的少壮派合伙端了摇摇欲坠的菩提教。 也该说它气数已尽,毕竟二十年内两任最高领袖皆为暴死,连尸首都下落不明…人心已经散得差不多了。被赶鸭子上架,根基尚浅的那几位壮年宗主又能怎么办呢? 嗯,现在大伙也都知道了,这四十多年的表面和平其实是建立在谎言之上的。赤目上人的威胁从未消弭,集辛县,神幕阁,天隙这三处封印都已经崩了个稀巴烂…大的要来了。 俗话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洪弓城就像是整座云响州的缩影,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把手里的麻烦摆在了同一个时间点进行暴力处理。 直接威胁民生的连绵雪花,与赤目上人本身的活性有着直接关联。地脉震颤,原本扎在地心低调过日子的敌龙母菌也被迫现出了身影。 雷行王朝对桑原群岛铺开的战略宏图,正魔二道积怨爆发的报复升级。按耐不住内心灼焰的本土群豪,雨落两大恐怖组织破天荒地联合到了一起试图了结赤青宿怨。 要按我说… 咱们干脆再来场英杰会?各家派个最能打的出来,谁赢了听谁的,行不行? 都说政治家阴险狡诈,胆小又腐败。不过这帮人却并非毫无优点,至少遇到很难处理的事情时,他们多少也会开个会讨论下利弊… 不计较得失,只为坚定意志而行使的力量才是最恐怖的,因为这玩意打从最开始就已经处于失控状态了。 情势危急,就像屋子里堆满了火药桶,哪位闲人随手打个响指都有可能引爆全场…但凡事总有转机,天海五州最不缺的就是怪人。 菩提残部规模最大的组织,由药师王夏施恩率领的药师宗竟然在这片飘摇风雪中保持住了绝对中立的态度。 换句话说,他们跟所有人都开战了。任你是天王老子下凡也不许跨过渐瞑,裳展,勾鹏三县构成的连环铁壁,你敢来她是真敢打… 这位菩提丛中红一点,女中豪杰药师王又是何许人也?“菩萨行”夏施恩,碧方夏家的夏,夏心禅的夏也是她的夏。 她是她亲奶奶,她是她亲孙女。 据可靠消息…哎呀,根据年轻的那位夏家女杰的亲口供述,复国会的主力部队在与药师宗交涉无果之后对其展开了猛烈进攻… 现在两边僵住了,很尴尬。 我们依然有时间提前抵达集辛县,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我就是隐约有种感觉。 只要我们这支队伍能比所有势力都先到那里,整场祸乱一定会迎来重大转机…也许我只是过渡迷信御成和老六他们了? 我已经习惯被他们罩着的感觉了。 “我听说你是个武器大师?”换了身轻便修行服的陈露凝拿下巴点了点江芷兰:“那小尼姑跟我说的,看不出来你还有这手啊。” “她不是尼姑,女孩喜欢剃寸头也正常的啊…你能不能嘴上积点德?”被打断了纷繁思绪的雪隐抬起头来,皱眉回道。 “哎呀,我都忘了,你是个小正义使者来着…”陈露凝翻了翻白眼:“你怎么就知道她不信菩提教?又不是信教就一定要加入那边的江湖势力。” “她那剑快得让我现在回想起来都膝盖发软,若江女侠天天吃斋念佛还能凝出如此锐意…那她这家也算白出了。”雪隐叹气口气,转头望向那位从出场到现在总共只说过一个“你”外加几个标点符号的沉默女剑客。 “……唔。”玉鸣女剑客江芷兰又添了一句全新的经典台词,用十分复杂的眼神跟雪隐对视了半秒钟才撅嘴扭过头去,颊上竟然浮现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微妙红晕。 雪隐傻了。 他又低下头去瞅了一眼从刚才开始就十分自然地抱在自己怀中,毫无空出社交距离意思的女身荷士白。 拉结,我…我… 恍然间,他想起了赵老六经常对小剑神唠叨的那句话: 男孩子出门在外要注意保护好自己。 “算了,说正事。”陈露凝耸了耸肩:“你身上有不少零碎,你本人也是个相当有天赋的兵刃使用者…但在我看来,你那些看门法宝撑死了都只能算是副手上的家伙什。” “没办法,我家就这条件。”雪隐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我用什么,怎么用都是我自…” 唰啦… 陈露凝颇为潇洒地接过老国师递来的长筒布包,翻手解开封绳亮出其中内容。 我靠!好剑!! 光看剑鞘就知道是好剑! 杨家三式,最重要的就是剑法,雪隐本身也是个颇具天赋的剑道行家。要是放到现在,一把绝世宝剑对擅使兵刃的修行者的诱惑力,绝不会亚于一辆光辉四溢的超级跑车。 更何况…是两把! 除了不是人的那几只特种乘客之外,车内众人纷纷投来惊诧的目光。 “长的叫“一竹”,短的叫“恍秋光”…”陈露凝将两把灵气四溢的名贵宝剑递到雪隐手中:“这是对雌雄剑,由据炼阁八大匠集鹌山黑钢闭关数载岁月,倾尽心力铸造而成…也是我成年时的生日礼物,现在归你了。” 雪隐迫不及待地拔剑出鞘,车内冷光乍现,吓得在外头拉车的奔马步子都乱了两拍。 一长一短,两把剑的造型是一样的…很奇怪,又很…可恶啊,只能用性感来形容了。 性感,实在是太性感了!! 剑是直剑,却在正中留出了一道半指粗细的墨色钢槽,似乎不是用来放血的…难道是为了顺应剑芯纹路才特意搞成这样的吗? 真的是…啊,太懂了,不愧是皇家直属的兵器冶炼所,据炼阁实在是太懂铸剑了… 怎么能,怎么能这么好看啊…? “你…我…你想…”雪隐结巴着问道。 “我还没想好。”陈露凝微笑着将掌心扶在了他颤抖的手腕上:“不过呢,若将来我需要你帮我一件事的时候,还希望你不要拒绝…当然,我堂堂雷行三皇女自然不是那种会强迫他人违背原则的卑劣恶徒,你大可放心…” 这笑容…越看越邪魅… 不行啊,不能上当,杨雪隐!绝对不能上这娘们的当,稳住啊,稳住啊! 可恶…可恶啊… 一竹,恍秋光…怎么名字也这么好听啊!可恶啊!该死啊!据炼阁…可恶啊!! “成…交。”雪隐耸着鼻子啪嗒一声收剑入鞘,咬着牙再次清晰说道:“成交!” “嗯,年轻人,你很有前途,我看好你呦…哼哼哼哼哈哈哈哈哈哈…!”陈露凝拍了拍他的肩膀,温和微笑渐渐转为放肆狞笑。 雪隐紧抱双剑,既痛恨,又无比幸福地敲了两下自己的脑门。 不行啊…这…拒绝不了啊… 爹,娘,爷爷,奶奶…原谅我。 小男孩这种生物真的是太简单了。 杨雪舞与枇杷糖齐声叹气。 第三百六十五章 蓝须无器 宝剑入手,随遇而安,如果说有什么东西能抚平男孩复杂的心绪,那一定就是崭新闪亮的昂贵玩具了。 洪弓城内是什么情况,杜辛封怎么样了,须蓝会和光耀教会到底要干嘛…这些麻烦事跟我有关系么?解谜能有剑好玩么? “…这也就意味着接下来我们会撞上须蓝会的主力行动队了?”撇开抱着对剑不肯撒手的风来少年,陈露凝与车内众人开始了战术讨论。 “没错,洪弓城原本就是用来封锁须蓝会的。杜会长信奉主上教义,早年也曾与光耀教会共过事,故此对那帮臭虫了解得很…”夏心禅揉了揉手腕上的破皮冷哼了一声: “可能是动静搞得太大了,擅自插足这场纠纷的家伙远比我们预想中的要多。而且你们…谁能想到你们真能把那座大阵轰碎?” “这事跟我可没关系,我当时心里也没底。”陈露凝耸了耸肩:“真要追究责任的话,我倒是想问问你们为什么要放杨御成离开碧方镇…” “这事跟我也没关系,我的任务一直就是与复国会合作阻击须蓝会。”夏心禅直接顶了回去: “可别说那小子有天助加身,只要想抓,你们随时都能把他拎回自己的安乐窝关起来养着…结果呢?他把我们家的山门都踢破了,也没见你们冒出几个泡泡来。” “观霞山一事是你们内部的交易,真要怨的话就怨你背后的大人物们。”陈露凝面无表情地回道:“我来这里就是要擒他回去的…再说说你?据我所知,须蓝会与光耀教会可是已经开始合作了…他们想要什么?” “我们又不是光耀教会,怎么会知道他们想要什么?”夏心禅眯起眼睛盯了陈露凝一阵: “须蓝会是来寻找“赤”的,无论是赤目上人还是桑原小子…神血必须被抹杀。我不懂宗教疯子们一天到晚都在想些什么,但他们对这事可执着得很呢。” 三轮纱夜皱了皱眉头。 “那么,须蓝会与菩提教…换句话说,他们与明王宗和燃灯宗是一伙的么?”陈露凝思索了一阵,换了一番措辞重新问起。 “我也不是魔教的人,药师王早就跟夏家断绝关系了。”夏心禅一字一句地回道:“我拜入观霞山门下,一心只忠于师父与师娘…我所行的一切都源于五山联盟的意志。你可以怀疑我,但不要一而再再而三地侮辱我。” “我明白了,英天枪。”陈露凝点了点头:“我只是不清楚你的立场,请容我为一系列的不慎失言表达歉意…个人歉意。” “没关系,我应该称您为三公主…但又听说您不太喜欢这个称谓。”夏心禅望向吴茜寻。 “中郎,中郎将,左中郎…”早就被一众大姐的气势压得瑟瑟发抖的吴茜寻弱弱提示道。 “中郎。”夏心禅转回脸来。 “我们有的是时间重新认识彼此,至于现在…先谈谈须蓝会的主力。”陈露凝凝重说道:“那是我们共同的敌人,对?” “是的,不过在开始之前,我需要先搞明白一件事情。”夏心禅微微皱眉:“杨御成到底是不是须蓝会的人?” “绝对不是。”雪隐抬头抢答道。 “何出此言?”陈露凝疑惑问道。 “据…内线消息,他在正式拜入插芊山前使用的战斗方式跟须蓝会的某位…前辈十分相似。”夏心禅努着嘴隐去了不该暴露的信息: “五山联盟盯了他一阵,就在他跟薛否林第一次接触后的时间点,猎脊山成功拦获了前来找他联络的须蓝会成员。也正是靠着这个破绽,我们才能于当下抢先须蓝会一步行动。” 陈露凝扭头望向雪隐。 “呃…你们也都看到了,男生专车里坐的那位不就是大名鼎鼎的菩提教主么?众所周知善恶天道有两重显化,没准十恶子就是…” 雪隐面色复杂地甩了甩手腕继续说道:“或者全天下的疯子都是共用一个大脑的呢?反正在我眼里他那个只是相当难处理的王八拳…” “十恶子是谁?”夏心禅疑惑眨眼。 “天道之力在杨御成身上体现出的形象之一,一只小黑猫,非常可爱。”陈露凝又低头揉了揉怀中小狐狸的脑袋:“没你可爱…” “传统意义上的“王八拳”可不会拔人脑袋,他用的路数是“无器”…一种相当凶险又行之有效的战斗技艺。”夏心禅认真解释道: “须蓝会的整体结构相当复杂,他们一开始是一群童工,后来又吸收了不少雨落州的战争遗孤才形成了初具规模的暗杀组织。现在的它则更像是一个公会…或者说是企业。” 吸收人手是组织壮大的必要条件,但人多起来自然就意味着核心纯度被稀释。 如今的须蓝会遍布五州,早已不再是当年那个邀请制的隐秘俱乐部了。如果你懂什么是契约精神,想赚钱,又不介意杀人…那么全天下最着名的杀手公司就会向你敞开大门。 初入其中的新会员大体分为两类,一种是不通修行却噙着一股狠劲的彪男悍妇,一种是多少有些修行传承却无路可去误入歧途的小人物。 这些人最开始先要接受的是枪械,火炮等热兵器相关的专业培训。 毕竟通常情况下培养一位沉浮修者至少也得花上二十年,但二十发从四面八方飞来的子弹收拾一个小小沉浮已经是绰绰有余的了。 经过考验,积累成绩,满身血债的外围成员得以正式加入组织。刺杀有很多种形式,遛檐滑墙步履无声的是刺客,正面突破一刀一个的也是刺客…能够混入其他势力传递信息,影响关键决策的,那更是最顶尖的刺客。 导师会选择你,你也可以选择导师,每个人都能在须蓝大学中寻到最合适的出路,将最适合自己的技法磨练到极致…为了杀更多人。 他们的故事遵循这条线程平直延伸,要么死在岗位上,要么混成行业顶尖,要么被其他势力招揽吸收完成洗底转业。事实上,这其实才是现代须蓝会最重要的主体结构。 “至于其本身的核心体系,内中成员大致分为两类,“携影”与“释影”。他们都是最传统,最顶尖的职业刺客。”夏心禅竖起两根手指: “携影是一种通过亲和阴影,从而完全隐匿身形积蓄力量,一击必杀远遁千里的秘传技术…最着名的蓝溪亭闪便是由此衍生出来的,不少江湖名宿都栽在了这一招上。” “释影…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总之就是他们厌恶会暴露自己所在的影子,结果影子就跟他们分家了。”夏心禅将手指并在一起又分开: “有点像分身术,释影者的影子变成了类似本体化身一样的存在,一人化作两躯,一损俱损…重点是,他们每一个都强得离谱。” 陈露凝沉思着点了点头。 “而须蓝会中最特殊的技术便是无器,只有两个人会。截至目前为止,那两位手底下还没溜出过半个活口。”夏心禅瞥向雪隐: “我们了解到的信息,也只是基于内线传回的只言片语从而产生的猜测。如果你哥不是须蓝会第一幕主的秘密弟子…” “不,他很有可能是,但他绝对不是。”雪隐坚决摇头,抬手指向陈露凝:“如果他之前真跟某位名震天下的大宗师认真修行过…她我不好说,但你肯定早就是个死人了,相信我。” “那么你一定听过这个名字:芙露琉?“蓝须”?洛特斯。须蓝会创会以来唯一的一位会首,别名…黑莲夫人。”夏心禅耸了耸肩。 啊哈。 “携影者,第四幕主薛否林,释影者,第三幕主迪温萨?威索卡索…呃,翻译过来的话就是迪温萨?鼬堡。”夏心禅扫了一圈车内众人: “都知道莲落诸城的鼬堡?没错,就是那个鼬堡。一般来说,外界在称呼第三幕主的名讳时,通常都会特意加上“伯爵”二字…” “那个老头我之前在城墙上瞧见过了,这刺客公司老三老四的年纪也差太多了?”雪隐无谓摊手:“不是说须蓝会的前几位幕主都是同一时期的雨落遗孤么?那个迪什么鼬伯爵估计当薛大先生的爹都不嫌老了?” “既然你问到了…哎呀,命运真神奇。”陈露凝挑眉一笑:“薛大先生这称呼也是个家族传统,历史上其实出现过好几位外号叫这个的。” “我知道,异域人那边的奇怪传统嘛。”雪隐挠了挠头:“什么二世三世之类的,他们生完孩子又懒得取名,所以就直接从先人那里借了。” “你说得对,但薛大先生的家系是跟随雨落王从风来皇室中割裂出来的正统贵族。换言之,他们全家上下都是最纯正的风云人,不论是血脉还是文化…”陈露凝的笑容更灿烂了。 “呃…所以这跟我有什么关系?”雪隐被陈露凝盯得后心直发冷。 “第一任薛大先生跟伯爵阁下确实是同一时期的雨落英豪…不过他被你爷爷宰了。”陈露凝抬起三根手指:“第二任是他的大儿子,为了向你家复仇才继承了生父的名号…结果他被你爹宰了,就在十几年前的星烁战场上。” 噢,太棒了,太他娘的棒了。 “薛否林为何要继承父兄的名号呢?这恐怕会是个千古谜题了…”陈露凝落下两根手指:“回到你最初的那个问题,没错,伯爵阁下的年纪确实已经足够当薛大先生的父辈了。” 我能骂句脏话吗? 算了…还是看看手里的剑。 好漂亮啊…太漂亮了! “您准备怎么做?单靠武力,这支队伍基本无法抗衡由两位顶尖高手率领的主力行动队,哪怕是有这位…”夏心禅瞅了一眼老国师: “五山联盟的队伍还在休整,如果不跟他们并道而行,我们很快就会撞上须蓝会了。” “我可不是这场战役的总指挥,如你一般,在这事上我也不过是个客人。”陈露凝透过车窗望向前方车辙,十分神秘地笑了两声: “雪隐刚才不是说过了么?“菩提教主”可就在前面呢…云响州的事,得他说了才能算。” “什么意思?什么菩提教主…?”夏心禅皱了皱眉头:“等等…之前驻扎城外的那支魔教大队真的是归你们统辖的?” “不是“我们”,英天枪小姐。”陈露凝摇了摇头直接改变了话题:“须蓝会是不会跟我们起直接冲突的,至少在到集辛县之前都不会。” 语毕,不理夏心禅的疑惑质问。陈露凝抬头望向白昼明月,以及飘荡在洪弓城上空,于视野尽头若隐若现的灰色巨莲。 还没散啊… 真是,这世界真是越来越滑稽了。 第三百六十六章 云集百万 “好剑!” “好剑…!” “好东西哎!” 这是在抵达洪弓城与裳展县铜津城之间的第一休息站时,男生专车的乘客们对雪隐说的第一句话…虽然说的不是他本人。 雪隐颇为腼腆地揉了揉鼻子。 来云响州这么久了,总算碰上件开心事。 具体情况陈露凝之前也跟他解释过了,大致就是老国师与坤道恶兽们合力试图击碎封城大阵,结果那金光大龟壳远比他们想象中要硬得多。 这个瞬间老子突然英雄登场,直接跟超人一样飞起来就是一发灰莲炸烂法阵。城里的大伙都看懵了,架都忘了打了。 后来就跟大多数魔幻戏曲里的剧情安排差不多,我在空中喊了句半座云响州都能听到的脏话之后痛痛快快地晕了过去,枇杷糖与荷士白一同将我接住… 然后,然后…城中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傻子都想明白洪弓城不能再多呆了。该撤的撤,该集合的集合,一场惊天闹剧就这么虎头蛇尾地悄然落幕了。 什么叫社会性死亡? 这就叫社会性死亡。 估计以后云响州人再见到我就有的说了,这不就是巨不文明的那个空中飞人么? 十全子似乎获悉了什么重要情报,急忙催促着大家迅速启程。陈露凝则执意要去擒拿从她手中溜走的夏心禅,再带上三轮纱夜一起上路。 人员分作两路,所处位置都相近,尚存行动能力的男生组抢了辆城中军车先行开拔。 陈露凝则干起了老渔翁最想干的活计,左手捎上昏迷的我,右手拿住藏在瓦砾底下却露了半个屁股的夏心禅。瞧见了揉着脑袋满面疑惑的江芷兰,遇到了主动找上门来的尹谪。 三轮纱夜和酪棉当时并未进城,而是在海滨区跟恰巧路过的云响府军侦察队莫名其妙地打了一架。 这是条重要情报,一支约有八千人的混编军队成功突破三崖封锁,抵临拨浪关隘钻了拨浪城势力重组的空子,以船渡的方式派了一批先遣队过来探查情况… 都是爹生妈养的,而且局势未明,赵抚兰也没缺德到见船就上重炮。过来了就过来了,反正西云地区都已经乱成一锅粥了。 我们这支队伍虽然年轻,且整体战斗力并不算高,但胜在内鬼云集。动荡时期,情报就是每个人的生命线。 以杀戮起家的雷行皇室可不知道绥靖俩字怎么写。尽管太祖在建国战争后期的对外政策逐渐开始转向和平统一,但经过百年血雨洗刷,陈氏家族那灵光一现的人性之善早已化作了强权的铁腕与无边的傲慢。 据陈露凝提供的消息,雷行军方为了应对西云动乱分别派出了雷云第四,第七军团,镇西三军左右部,扬威军第二铁骑团…以及纠察部队和宪兵部队数支,共计十二万人。 为什么宪兵也要来呢? 当然是为了封口,这是准备赶尽杀绝了。 云响府军则只留了大半非作战集团稳定后方局势,配合四大世家与五山联盟豪掷三十七万现役士兵分散包夹西云九城。 至于菩提残部这边,明王宗号称信众百万…结果酪棉毫不留情地揭了东家的老底。 以云响州的人口规模,三教一宗坐拥百万信徒倒也正常,只是其中能构成武装力量的人员数量撑死了也不过十万出头。 能成功集结到墟螺县的只会更少。 燃灯宗八万精兵盘踞玉梳,力求趁乱东进。药师宗人多,打底二十万起步但不成建制,各部之间联系较浅,领导层目前摆出的也是中立形式的摇摆态度。 至于大乐宗…先不讨论它有多少打手,具体实力如何,光看它本阵所处的地理位置就不需要再多谈了。 东云到西云,天下间最遥远的距离…它要真能横跨一州赶来凑这热闹,那就说明整座云响州都已经被它犁过一遍了。 五山联盟在后面顶着呢,平日里小打小闹也就算了,真上到台面时岂能容你招摇过市? 当然了,也不能排除大乐宗会派小股军力精兵从简,奔袭万里来抄官军后路的可能性。 不考虑像我们这个级别的游兵散勇,境外势力或者其他非官方武装力量。此战直接牵涉的双边军力就有将近百万…近百万啊。 人可不是白菜,不,试想一下几十万颗白菜戳在你跟前,连山遍野铺满一层又一层的感觉…更何况是人呢? 我对军事没什么兴趣,读到史书中那些超大规模的会战时也没有明确的概念,为此御成还专门跟我讨论过这方面的事。 他说:如果你站在一个绝对平坦的三维空间,前方是地平线,那么万把人手拉手就足够堆满你的平直视野了。 不开玩笑,百十来号新兵营毕业的半专业弓手听得信号整齐放箭,那阵仗绝对都比画片里所谓“万箭齐发”的宏大场面要震撼得多。 更别提这年头大家都开始上机枪了… 说实话,万人对冲的画面我都想象不出来…哎,胃已经开始疼了。 “如果只是想来场大型恐怖袭击的话,逆星落远不如把敌龙母菌挖出来再点炸那般直接。”作为场中官职地位最高的人类,陈露凝当仁不让地主持起了晚饭后的作战会议: “我不觉得蒙世国已经疯了,也不觉得逆星落只是个幌子。他一定在筹划着什么我们难以理解的大阴谋,换言之…他应该有绝对能守住西南根据地至少三年的自信。” 观天世家已经根据天象与地脉的震颤频率计算出了逆星落导致云响州上浮的极限时间———最短最短也需要三年功夫。 “明王近年来身体抱恙,在英杰会的时候诸位应该也亲眼见过了。”酪棉举手说道:“再加上他最近一段莫名切断了与诸多盟友的联系,就连苏会长都…如果不是被某种力量扰乱了心神,那么会不会是有外部势力在替他撑腰?” 众人齐齐望向十全子。 十全子静静注视着营火辉光,沉默不语。 “明王阁下是位非常重视乡土观念的人。”令人颇感意外的是,抢先答话的竟然是桑原大小姐三轮纱夜:“因缘际会,我曾与那位大人有过数次交流。他绝不会做出那种背弃家园,引狼入室只为达成虚妄野心的蠢事。” “人是会变的…”吴茜寻抱着膝盖撇嘴说道:“万一他已经给自己留好后路了呢?” “不会的。”尹谪淡淡摇头:“你生得晚,吴师叔也许未曾跟你提过…蒙世国此人乃当世真英雄,只是时运不济,未见龙门而已。” “茜寻,不要小看我们的对手。”夏心禅也搭腔道:“明王宗之首实际上就是次任菩提教主的预备继承人,那可不是凭上层几句空话就能轻松指认交付的位置。” “哎呀…奇怪了。”钟水镜挠了挠头:“他明明是个魔教大反派,但怎么感觉你们这些正道嫡系都这么尊崇他呢?” “能正视敌人的强大时,你才会具备参与战斗的资格。”寅虎大人似乎相当中意这个脑袋不太灵光的小骑士:“学着点~小钟子!” 小钟子又挠了挠头。 “世人亿万,视角不同…但在我眼中蒙世国确实是位当得起豪杰之名的大人物。”尹谪冷眼瞟向吴茜寻: “正是因为他拼着与其他几位宗主撕破脸皮的风险,尽力维持着菩提残部与四大世家的表面和睦,你们的“新政”才能推行得如此顺利…” “谦逊与忍让总是会被琐鄙小人视作软弱可欺…天下城可不是一日就能搭起来的。”酪棉神情转阴,声音都连带着寒了三分。 “怎么?我还一直在想你为什么不从后面一刀捅死我呢。”吴茜寻冷哼一声偏过头来: “难不成是在谦和忍让么?还是不敢动手?发起这场战争的可不是天下正道,激起逆星落的也不是五山联盟…” “呵,一个个的倒都挺牙尖嘴利。”陈露凝甜甜一笑:“再吵我就把你俩的手脚折断挖个坑挨个丢进去,看谁先咬死谁…如果只想动嘴的话这样才比较带劲,对?” 俩人都不说话了。 “我可不像姑娘那般怜香惜玉,我的队伍中可以有不同意见,但是不能有无谓的拌嘴声。”陈露凝亮出一副死鱼眼盯向两人: “有没有血债是你们自己的问题,但现在的情况是…不管愿不愿意,大家都已经被绑在一根绳上了。我可不想在关键时刻被你们这点无聊的小情绪害死…所以,暂时握手言和?” “中郎…”酪棉单膝跪地,低头致礼,偷偷瞥向吴茜寻的目光中依旧带着血色。 “是,中郎。”吴茜寻也行了个礼,并未搭理小龙讲坛的愤恨视线。 现场坐着的一圈人类里除了你和那俩桑原人之外都是正道,你还真敢不顾性命跟我翻起脸来不成? 男生组已经沉默很久了。 女人真可怕。 “呃…那个…”雪隐颤抖着举起手来,绞尽脑汁找了个话头打破尴尬:“你和三轮小姐总在说的那位“姑娘”,是指三教圣女么?” “噢,嗯,就是月昙。”陈露凝挑着眉毛点了点头:“我们几个从小就认识,上流社会嘛…你懂的。小的时候她是我们这个圈子里最娘气的那一个,所以我们都叫她“姑娘”或者“妞儿”之类的…先说好,这可不是蔑称。” “很难想象那一位竟然是你们这群人里最温婉的…”雪隐叹了口气转向寅虎:“对了,之前大人您让我去找结缘,说是他带了点惊喜过来…” “哎?你还没跟他们说吗?”正揪着自己尾巴上的毛的寅虎愣愣转向李结缘。 “啊,进城之后我净忙着救人了来着…而且你安排我待机的那栋楼也塌了。”李结缘颇为疲惫地挠了挠脸:“抱歉,杨雪隐。” “没事,没事,我很庆幸自己还能听到第一手的新鲜喜报。”雪隐摆手说道:“话说你其实可以…哈,阿闪管我叫哥,你在化作人身之后跟她又是同辈,所以我琢磨着…” “雪隐哥?”李结缘平静询问道。 雪隐傻了。 其实…我只是想模仿赵公子的语气开个小玩笑活跃下气氛而已… 这孩子怎么这么老实啊…? “雪隐,萨什的性格非常认真,所以你以后跟他说话的时候最好先考虑清楚。”荷士白环抱着雪隐的胳膊凝重说道。 你呢?你又是什么情况啊?为什么要一直抱着我啊?周围的人怎么都没反应啊!? “我并不是完整的瑟克萨什,但也正因如此,我才能发现这点端倪。”李结缘继续说道:“洛…武玄思似乎已经现世了,就在云响州…” “什么!?”尹谪惊得双目圆睁。 吴茜寻与夏心禅并不了解坤道恶兽,故此反应不大,剩下的人则一起打了个呵欠。 “我的半身正在跟随一位名唤阿闪的女孩向东南移动,从那边传回来的感觉来看,武玄思其实离他们非常近…”李结缘凝眉嘟囔道:“真的很近,而且一直在跟着他们平行移动。难道是在天上?不对,也有可能是地下…” “我们必须找到阿闪,她在哪?”尹谪急得当场站了起来,激动了老半天才发现周围众人脸上尽是平淡:“你们…不知道武玄思是谁?” “尹仙子,你先别着急。”陈露凝轻轻挥手:“这事该怎么解释呢…雪隐,你来说。” “结缘,你的感觉非常准确。”雪隐无奈点头解说起来:“不过它既不在天上也不在地下,杨御成不是把自己给炸成了两个杨御成么?武玄思武先生他…现在就在另一个的肚子里,就在阿闪和小地地身边。” “小地…”李结缘眼皮一跳,也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震惊了:“你的意思是?” “说来话长,不过按照御成的解释,现在天道恶念与武玄思暂时是一体的。”雪隐坐直身子正色说道:“先讲讲,为什么它重新现世这事对于我们来说是“惊喜”?” 李结缘满脸不可思议地转向寅虎。 寅虎回了他一个坏坏的笑容。 雪寻无奈地摇了摇头。 “如果武玄思能够取回往昔三…不,四分之一的力量,那么赤目上人对他来说根本就是鹰爪下的小蛇而已。”李结缘凝重说道: “我可以暂时融合半身显露地行身,配合他的力量重整地脉,再让赤目上人继续沉睡百年…你们已经知道他在哪了?为什么不早说?” 雪隐与陈露凝对视一眼。 这会是…杨御成计划中的一环么? 第三百六十七章 万里寻人 自从来到云响州,我哥就变奇怪了。嗯…虽然他打小起就很奇怪。 我们被赶出了自家的家,亲眼看着曾经生活过的大街小巷被烈焰焚尽。我们到了天南乡,参加了一场水到渠成的乡民叛乱…就像翻开了另一本书的封皮,直接来到了另一场故事里。 我不知晓他那胸有成竹的自信从何而来,仿佛一切都在按照他预料中的路线迅速发展。当时我只觉得雄才大略之人大抵如此?只要按照他的指示行动,一切都会豁然开朗。 不过…云响州这滩浑水似乎超出了他的想象。花花轿子越抬越高,但我们始终知晓,自己不过是从乡下来的土包子罢了。 这处云覆之下的雍容大陆会消磨人的热情,吞噬人的壮志…同时也会令人成长。 刚到云响州时,英杰会,菩提残部,夜心王,来自双源尊者的算计…杨御成永远都落后于那群阴谋家一步,只能做个吵吵嚷嚷的看客,被诸方势力像耍猴一样遛来遛去。 现在,他比每个人都要快一步。 没人知道他到底想干什么,十全子依旧是那个十全子…温和,宁静,疏离俗世。他可能拥有菩提教主的记忆,但同时,他也是受杨御成意志操控的天道显化。 我敢保证他一定知晓武玄思与地行鬼能在赤目山人一事中起到关键作用,他也一定知晓自己派拉结去观霞山偷的是什么东西。 但他从未说过,这趟旅程,我一开始觉得是他在配合我们演热血戏码。直到此刻,我才终于明白…我们才是他手中的提线木偶。 这是他所希望的么?百万大军汇于集辛,天隙之匙无从拼合,地行鬼与武玄思被刻意隔开…他在拖延,但…他在拖延什么? 他想我们怎么做? 夕阳西下,这是我们停驻在临时据点的第三天了。所有人都在等着十全子或者陈露凝布下指令,可他俩似乎也在等待着什么。 我还是搞不懂这些大人物。 话说回来,赵抚兰那边也来消息了。 他将带着拼尽全力募集到的…四千名玉梳怒汉火速赶来参战。好,说实话,短短一个月的功夫能在人家的地盘里抠出四千号热血壮丁已经很了不起了。 义军在正式吸收本地各大势力,组织结构完全重编后筛选出的三万精兵会于一个星期之后跟进南下…希望他们能来得及给我们收尸。 嗡———沉闷巨响自群山彼端幽幽升起,有点像汽笛,又有点像…兽鸣。 “那是什么?”雪隐皱眉望去。 无人回复,除了陈露凝与老国师之外,包括坤道恶兽们的所有人都在盯着同一个方向。 他们感觉到了什么? 未知,威胁,恐惧,或是… “征天舰,这回可不是英杰会时抬出来的那种用来忽悠人的轻骨架机型了。”陈露凝拎着装花满蜜酒的瓷罐平淡说道: “根据战略需求,正式投入实战的征天舰就算在非核心部位的装甲至少也要有一尺厚…你们明白这是什么概念吗?” 陈露凝伸手比出了一段大概三十厘米的长度:“想想,她穿着这么厚的一套铠甲…啊,这都算不上是铠甲了,纯粹就是刑具。” “六台巨型主推进器,两台高功率逆向推进器,侧翼排灵器共计二十四个。一台主炮…双螺旋灵爆切割型,四台雨线炮,三十六门口径为四百以上的连发转轮火炮,呵呵…” 陈露凝苦笑着摇了摇头: “转轮火炮,听起来挺有意思的?每一座都有十二个炮口,每个炮口都能打出人脑袋那么大的榴弹…更别提其他的对空用重型机枪和那百十来号轻型炮击单元了。” “下限乘员八千人,五个动力核心,至少八十二架舰载僚机。那可不是一艘船,那是一座会飞的堡垒…幻想之中的幻想。”她轻叹一声: “虽然不太可能,但我们也考虑到了征天舰被击沉的情况。所以…我们采用了光靠其舰体本身的重量就足够砸扁半径三十里内一切地面物体的设计思路,换言之…” “征天舰很沉,沉到常人根本无法想象。”她望向夕阳斜落处:“当她改变飞行高度与行进速率的时候…噢,那场面可是非常非常壮观的。这动静已经算小的了,驾驶组非常专业。” “征天舰也来了?”雪隐皱起眉头。 “也许官方会在对内宣传上称她为远征兵器,或者探索外海的方舟。但是,说实话,征天舰…就是雷行王朝的下一个形态。”陈露凝转过头来: “我们不再需要地方支持,不再需要排兵布阵,不再需要纷繁复杂的政治交涉了…当你亲眼看到头顶悬着那么一个东西的时候,你就会知道,时代已经变了。” “你很了解那个东西么?”一直在凝视日落天际线的雪寻开口问道。 “征天计划的总设计师共有七人,我的名字排在首位…当然,只是替代那位大人签了个字而已。”陈露凝平淡回道: “我原本相信人类的力量,我相信人能够战胜自然,战胜命运,甚至与神明比肩。我相信科技能为人类开启崭新的黎明,但我错了。” “什么意思?”钟水镜挠了挠脸。 “逆星落毁灭云响州至少需要三年,赤目上人则需要酝酿数十年才能出世,再问问这几位自荒古而来的滔天巨兽…”她看向雪寻: “征天计划已经成功步入量产阶段了…雷行州现在有七座专用工厂,两年就能造出一台。截至今日,光是正式列入编号体系的征天舰就有十二台…十二座天空之城,给她们六个月,她们就能还你一片“灰地”,或者…西极沙海。” “我见过许多你们的小玩具,甚至其中不少都是专门用来对付我们的。”雪寻垂眉轻语道:“但…都不及此物,这已经不是…” “这就是我为何不在意这场连环博弈的原因,他们玩得再怎么花哨,终归都只是小打小闹罢了。”陈露凝伸手指向缓缓落下的血色斜阳: “百万人,千万人?蚂蚁堆起来难道就不是蚂蚁了么?皇室会通过这场战争向世间展现出它真正的野心,并带来新一轮无声的压迫。” 压迫激起反抗,反抗带来混乱,混乱引向毁灭…而毁灭,则是终末的起始点。 “赤目上人现身与否,云响州会不会飞到天上去…这些其实都是小问题。”陈露凝摇了摇头,用会议总结时的语气说道:“我们已经获得了亲手掐死自己的能力,征天舰一旦展开属于她的第一场实战,那么一切就都不需要导火索了。” “人智球,征天舰…”雪隐叹了口气:“我们的朝廷可真是既有创新精神又足够邪恶,别把话说得好像跟你没什么关系似的。” “我可从没想过把自己往外摘。”陈露凝笑了笑:“你猜猜,我为什么听到刚才那阵响声就能分辨出是征天舰来了?” “你不是说,只有那种级别的钢铁怪物才能发出这么大的动静么?”雪隐眨了眨眼。 “是的,但每台征天舰所造成的“音震”都不尽相同…我们总是能莫名造出一些自己都无法理解的东西。”陈露凝将罐中蜜酒一饮而尽:“那声响…我实在是太熟悉了,所以才能确定那就是征天舰。想知道那头钢铁怪物的名字么?” 雪隐没有答话。 “三皇女。”她站起身来:“军用编号「雷-零零零零」,征天第一舰队的旗舰。雷行皇室的骄傲,紫天道方舟…第三皇女,露凝号。” 难怪您会看不上一竹跟恍秋光呢。 所以对外宣传的旗舰叫鱼粒粒公主号呗?呵呵,怎么都喜欢用女人的名字呢… 十全子也站了起来,事实上在外头晒着太阳聊天打屁的这帮人都不是什么感觉迟钝的家伙…他俩在等的人终于来了么? 雪隐缓缓转头望去。 尊月先知沙维尔,哈,好久不见的萨西尔。还有一个是…这谁啊? 看发型和穿着打扮似乎是…弧人?咦?怎么感觉有点眼熟呢…我好像… 哦,对了。他是跟着十全子的那批朝圣大队里的人,我没记错的话他应该是伏魔坛的… 谁来着? “我有事要找他。”一众大佬激情沉默之间,竟然是那位弧族青年率先开了口。 “他?呃…杨御成么?”见对方直愣愣地盯着自己,雪隐突然有点不知所措:“你也看到了,你家教主现在正占着他的身子…” “不,不是。”弧族青年皱眉摇头:“撒阿煞…不,萨夏,他现在在哪?” 呃… 雪隐看了看陈露凝,又瞧了瞧十全子。眼神在沙维尔与萨西尔脸上遛了一圈,最后又挨个点过每一位活了不知几位数年头的坤道恶兽。 那弧人依旧在死死地盯着自己。 “你能再说一遍么?”雪隐揉了揉太阳穴:“我有点没听明白…” “萨夏,一个男人,我的同胞。”弧族青年皱起眉头踏前半步:“你知道他在哪吗?” 雪隐与自家三姐对视了一眼,彼此都确认到了对方脸上毫不作伪的疑惑神情。 谁啊? 为啥要问我啊? 第三百六十八章 入夜渐瞑 领导人们的高级会议开了很久,这还是我第一次透过营帐剪影看到烛光熄灭,又再次重新燃起的场景。 倒也不是大人物们有意避开我等,只是…我们都是做事的人,只要等他们讨论完毕直接公布结果与指令不就行了么? 省时省力又省脑。 当然了,我这边也冒出了许多难题。 “所以那个叫萨夏的家伙曾经去过满盈城,还跟杨御成聊过天?”雪隐端起粒粒乐灌了一大口:“然后你一直追着他的脚步跑到了风来州,却在中途失去了踪迹…结果就跟在我们身后一路漂到云响州,又被严易行捡到加入了伏魔坛?” 耶扎尔笃定点头。 为什么你们的名字里都带个“尔”啊? “虽然这不是我该问的事,不过…”雪隐揉了揉脑门:“从弧王边疆到雷行州,再从雷行到风来,再从风来到云响。按最短的直线距离算可都不止十万八千里,是什么在驱动着你如此坚定地…” 要真如他所言,耶扎尔此人可是在短短几年内跨越了半个天海五州。 这不写个游记? “这其实不是什么秘密。”耶扎尔叹了口气:“萨夏身上流着古王的血,他也是唯一一位同时有资格继承七大部落首领之位的王室后裔。” “我是王室护卫队的后代,寻找流落在外的王家血脉本就是我的天职…”耶扎尔继续说道:“长老会希望他能回到故乡,以与生俱来的血脉唤醒我们的纽带,统一七大部族。” “为了什么?”雪隐皱眉。 “为了和平。”耶扎尔坚定答道:“萨夏是个…浪子,他对外界的知识与文化充满憧憬,幼时看来他是个离经叛道不务正业的傻瓜。但现在我才能明白…那时的自己错得有多彻底。” “我还是没搞懂。”雪隐摇了摇头。 “赦弧令即将正式生效了。”一直很沉默的杨雪舞突然开口补充道:“无论是远征桑原,打击三教,纵容雨落形势,还是这道法令…其实都只是皇室内部为了排除异己而亮出的政治筹码。” “你应该明白,杨赐信他们也咬上了这颗不可无视的饵…仇恨往往是驱动局势变幻的最佳手段。赦弧令生效前夕,即为战争开启之时。”她面无表情地继续解释着: “你觉得…杨赐信和杨赐羯那般人会老老实实地容许自己的仇人安然度日么?只是一道轻飘飘的法令挡在跟前,就能干干脆脆地浇灭他们心中的怒火么?” 因此事而产生分裂的江北杨家不过是万千势力其中的一道缩影,被时代浪潮遮掩过去的血痕并不会自行弥合,只会越扩越大… “而且,从星烁之战回返的那些,如今已经攀上高位的弧族战将们会选择坐以待毙么?”她最后平淡总结道:“干柴烈火,一触即发。” 耶扎尔沉默了一阵。 “所以我们需要一位王,一位视野能够越过万里山峦,不会只拘泥于一隅之地的真王。”他握拳说道:“七大部族将在古王的辉光照耀下达成统一,届时,拥有了话语权的我们也许就能开辟出与世界相连的和平之路!” 呃…先不谈…算了,都不谈了。 在我眼前站着的男人毕竟是为了找人就能迈开步子周游世界的疯子。 “我只有一个问题。”雪隐叹了口气:“我们叫你们弧人,或者弧族…这是蔑称吗?我不太懂这方面的事,所以如果我冒犯了你…” 荷士白配合着他的表情,伸出手来替他揉了揉太阳穴。 “他们的图腾,他们信仰的神明,在世俗中的名讳即为“阿”。”杨雪舞确认了一下耶扎尔并不介意的表情,点头继续说道: “阿为万物之启始,既为母神,亦是父神,代表新生,同时也代表毁灭。祂显于凡尘的形象是一只包容万物的眼睛…” 下略两千字,杨三姐的演讲内容大概就是这颗大眼神只要睁着眼睛就会导致世间纷争不断,所以祂为了天下太平就把眼睛给闭上了。 我三岁的时候都不听这种睡前故事了。 无论如何,“弧”人之所以被称为弧是源自他们的旗帜图腾,一条上弦月形状的横摆线条,就像闭上的眼眸。 所以他们还是挺喜欢外界对自己的称呼的,你懂的,与神同在的民族… “难怪你们的名字里都有个…呃,行。”雪隐抱着膀子点了点头:“要不你先暂时跟着我们?杨御成现在的状态…我相信他早晚有一天会主动现身的,只是不太确定具体时间。” “你真的觉得只要找到他,他就会乖乖跟着你回去玩那套勾心斗角的宫廷把戏么?”未待耶扎尔回复,杨雪舞便抢先问道: “你是个值得尊敬的弧族战士,为了使命孤身一人踏上旅程,跨越万里天涯…但你背后的那群人背叛了萨夏,放逐了他,你认为…” “旅途漫长,路不平坦,这是我自出发的那一刻起就明白的事情。”耶扎尔平静答道:“但我是王家的武卫,我有我的使命。” “行,在这的大伙基本都跟你差不多,总之先等那边的会开完咱们再…” “萨夏不在云响州。”杨雪舞直接打断了雪隐的话语:“他确实跨过了弧王边疆,再经由风雷道一路北上抵达风来州…” “然后,他又折返了。”杨雪舞耸了耸肩:“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启程找他的,但…很明显,你应该是刚刚好跟他擦肩而过了。” “等一下?不是,你知道那个人么?”雪隐愣了一下,急忙转头问道。 “当然,就像这位武卫说的一样,萨夏可是他们那边最重要的王室成员…我是太尉的幕僚,怎会落下对这种政治要员的观察监视?”杨雪舞很不耐烦地继续解释道: “更何况他来到风来州之后在满盈城周边停驻了很久一段时间,还见过陈摄…就是被你们弄死的那位天南县令。” “起先我还以为他是来联络风来复国会,或者我们的父亲,或者别的什么组织筹划着搞场风云变幻…现在我知道他为什么会在那边停留许久了。”杨雪舞翻了翻白眼: “他找的是杨御成…对?他们商议了什么?满盈城的事跟这一切有关系么?” “我一开始并不知道他们之间有多深的交集,甚至不知道杨先…杨四先生是否知晓有这么一号人物在。外界相传,他不过是个偏居一隅的跋扈少爷。”耶扎尔面露苦色: “萨夏在少时曾跟我们提起过“善恶天道”一词,我当时根本就没放在过心上,只是将其作为一条虚无缥缈的线索…直到杨四先生在拨浪城亲口念出他的名字。” 杨御成与观霞山达成协议,被接去参加英杰会大显身手,而混不进神幕阁的耶扎尔则在三崖海岸边满脸迷茫地啃着包子… 命运不会抛弃任何人,伏魔坛主严易行碰巧撞见了他,并承诺带他去见杨御成。 之后…严易行实现了自己的诺言,耶扎尔则在对方的言语与接下来的激烈交战中陷入了迷惑。他还是后来在严坛主的书信遗物中才得知,杨御成跟萨夏是有过一段密切交流的。 刚准备问个明白… 好嘛,哥们儿直接变身菩提教主了。 没关系的,耶扎尔,大脑宕机这事谁都会撞见,绝对不是你的错。 弧族俗语说上苍会眷顾坚毅的旅行者,耶扎尔是个足够幸运的寻王者。或者只是个…被老天爷特意揪出来戏弄的可怜虫。 “我跟了他整整六年,从他开始神神秘秘的,再到黑猫白狼现身,再到满盈城之变的前一晚…”雪隐叹了口气: “虽然自认为已经盯得够仔细了,但我竟然到事发前才知晓,他竟跟复国会和大商团有联系…我们的小王子可不比你家那位简单多少呢。” “我知道了。”耶扎尔颇为遗憾地点了点头:“抱歉,你自风来州起就一直跟着你的兄长。我还以为你是知情者…很抱歉打扰你了。” “先别着急离开,此时云响州的局势…你也看到了。”雪隐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如果你无处可去就先跟着我们,你是个忠诚的战士,我很尊敬像你这样的人。我保证,此间事了,我会提供一切力量来助你寻王的…也算是救赎我自己。” “……”耶扎尔闻言一愣,眼角一抽。 “雷行皇室是不会允许弧族统一的。”两人还未来得及热切相拥,站在一旁抱着膀子的杨雪舞便冷冰冰地出言打断道。 “你到底想说什么?”雪隐皱眉转头。 “别忘了,弧人是我们的敌人…”杨雪舞以同样冰冷的目光回敬过去。 “我们的母亲不是死在弧人手上的,他也不是当年参战的那批人。”雪隐沉声说道。 “是啊,她是为了生你才死的。”杨雪舞放下双手,缓步走到桌边。 “我警告你,再说一次…我就撕了你的嘴。”雪隐垂头扶桌,肩膀微颤。 我在克制了,我在克制了。 “我不恨你,你是我最重要的家人。只是你太容易相信他人了,只有小孩子才会这样。”杨雪舞眯眼说道:“三两句话就能让你放下家族仇怨接纳异族。我看不到你做事的原则,我不希望…” “太棒了,杨雪舞,太棒了。”雪隐抬起头来猛拍双掌:“原则?家族?你这个根本没把杨家当成自己家的人也好意思说这几个词!?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跟大夫人…” “他连这个都跟你说了…?”杨雪舞周身灵力倏然涌起,指甲嵌入木桌半寸。 终于炸毛了。 “我,跟我的“哥哥”,我们之间除了隐私之外毫无保留。不像你,宁愿离家都不愿跟我们商量事情。”雪隐指着她的鼻尖吼道。 “那时候你们还是孩子!”杨雪舞十分厌恶地扭开面颊,声音越轻语气越狠。 “满盈城那时我们也是孩子吗?那时候你在哪呢?这些年你又去哪了!?”雪隐轻轻推开试图上前劝架的荷士白,后退两步摊手笑道: “哈哈,对了,你站得远远的,窝在敌人给你准备的小窝里喝着茶看着新闻。一边观望结果,一边漫不经心地冷笑一声:哼,果然如我所料,这些家伙早晚都会打起来…” “我没有!!”杨雪舞一掌将桌子拍得稀碎,红着眼睛转过身来怒吼道:“那个时候我在执行任务!我根本就想不到你们竟然决裂得这么快,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我们的家!我本来…我本来是准备赶回去的,我…” “我再说一次,我亲眼看着父亲葬身烈焰,坠落在他的城市里…”雪隐一脚踹翻脚边的桌腿:“你甚至都没去参加他的葬礼!为什么?因为我们根本就没办他的葬礼!!” “他的尸首被杨御成丢在城外小湖里了…你知道吗?在那一刻我反而有种很奇怪的感觉…”雪隐继续吼道: “我那时候突然感觉到,他才是唯一爱着爹的那个人!我能在他眼中看出来…那是一位认同他的父亲,而不是什么狗屁满盈城主!!” “他憎恨杨家,他憎恨着杨家的每一个人,他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在泄愤而已。”杨雪舞也对着旁边的长凳来了招标准的杨家拍扶手,转身面向在一旁不知所措的荷士白: “即使你不记得那段日子了,他也该恨你…那么你呢?卑贱的…鬼鬼祟祟的畜牲,你又为何出现在此,现在你又开始盘算什么阴谋了?” “杨雪舞,我现在,非常冷静。”雪隐颤抖着将两把宝剑从背上解下递到荷士白手中:“你再敢侮辱我的朋友一次,我就没有多余的话能跟你说了,这不是警告。” “好,好,你也有朋友了。”杨雪舞像突然泄了气似的,叹了口气绕开众人朝帐外走去。 “走,做你最擅长的事,逃。”雪隐摇了摇头:“你甚至都不敢面对我。” 行至营帐门口,杨雪舞倏然驻足。 场中气氛为之一滞。 “你是真的打算杀了我?”她并未回头,用与之前截然不同的冷漠语气淡淡问道:“还是只是控制不好?” 雪隐心中一动,低头望向正在自己无意间摊开的手掌中招展荡漾的染血莲花。 我… 翻手,无色血莲散于虚无。 杨雪隐迈步离去,一直在帐外等候的枇杷糖十分难过地呜咽一声,快步跟上了她的背影。 “呃…那个…我很抱歉…”帐内尴尬持续许久,耶扎尔这才小心翼翼地开口说道。 “不,是我该抱歉,让你看了这么一出…家庭伦理剧。”雪隐抬起头来叹了口气:“她说得对,我是个没有原则的人…但我也没偏执到会把一个人与整个群体划等号。” “你要是愿意就跟着我来,我明白大海捞针找人时的无力感…”强打精神,雪隐勉强笑道:“但我得事先提醒你一下,杨家人里…刚才走出去的那个娘们算是最好相处的一位了。” “耶扎尔?齐威瑟,以阿之名,向您致敬。”耶扎尔十分郑重地敬了个弧族武士礼。 两人伸手相握。 “还有一件事,千万别叫我杨五先生…或者别的什么。”雪隐疲惫挠头道:“我有名字的,杨雪隐,我可不太习惯别人…” “五少爷~~!” “那个也不行。”雪隐翻了翻白眼,转身迎向踉跄跑来的萨西尔:“叫我的大名就行了,真的,求你了。” “呼…呼…”萨西尔抹了把汗,喘了一阵方才缓过劲来:“云响州的空气湿度太高了…” “喝杯凉的?”雪隐拿过一罐粒粒乐。 “多谢,不用了,我们马上就要离开了。”萨西尔推手谢过:“有一条私人口信,是赵先生托我带给您的,只带给您…” 耶扎尔相当识趣地退出了帐篷,荷士白则跟个惊惶的小兔子似的捂上了耳朵。 “说。”雪隐挥了挥手示意萨西尔不要在意那个不肯离开他周身一尺内的姑娘。 “去渐瞑县,绒献城,在那等我。”萨西尔比划着解释道:“不是等“我”,是等赵先生…” “我知道,我知道。”雪隐点了点头。 十全子提起过的…间宫穹的故居么? “我和先知阁下正好要去那边办事。”萨西尔眨了眨眼:“您要跟我们一起走么?” 雪隐也眨巴了两下眼睛。 第三百六十九章 静幕山谷 星夜兼程,我现在算是明白这个词真正的含义了。说实话,离家一年以来尽管遇到过许多突发状况,但这还是我第一次未经准备,脑袋一点就开始跟人启程出发。 尊月先知沙维尔与时月昙的亲随萨西尔,这两人倏然出现,又迅速离去。他们的步伐并不急躁,神情也不怎么紧迫。 我不知道他们是不是特意来找十全子跟陈露凝的,但总感觉…这场互动有点像是两位在山中行走的猎人跟对方打了个招呼,接着继续朝向自己的目的地交错而行的那种情节。 我不觉得他们是在故作高深,只是…我理解不了他们的想法与行动。 耶扎尔与荷士白自不必说,间宫忌和吴茜寻竟然也认同了我这个脑子一抽突然接下的邀请,背着行囊匆匆跟来。 我隐约察觉到了忌的心思,虽然之前一直纱夜纱夜的喊来喊去,但当他真正见到对方时反而有些…羞涩?我不太懂如何去形容人的心理,不过年轻人嘛,其实都是一样的。 他只是想逃得远远的,期待纱夜能够看着自己,想着自己。梦境中的公主是伴他入梦的温柔暮色,而现实中的三轮殿下…哎呀,可能压迫感确实有点太强了。 无论如何,我挺喜欢和他呆在一块的,他是个面冷心热的正直武士。纯粹的家伙总是讨人喜爱,而且我们还是共同修行的好伙伴。 吴茜寻的话呢…她作为一个不太成熟的阴谋家自然傻不到哪去。陈露凝不罩她,尹谪似乎也不太喜欢这位后辈,赌气离家出走的她又不肯低下脑袋回去找爸鼻妈咪老实认错… 自然而然,她能赖上的就只有我了。 说实话,虽然我明白一切都是利益交缠,但我现在已经在开始考虑一个问题了… 难不成我,其实…性格很好? “嗯嗯。”荷士白抱着我的胳膊笃定点头。 除了兀自前行的沙维尔之外,场中所有人都纷纷转过头来表达出了自己的肯定。 “我念出声来了?”雪隐眉头一跳。 “没有,但是都写在脸上了。”吴茜寻抱着后脑勺幽幽说道:“你们一家人其实都藏不太住心里事。你哥,你姐,还有你,都一样的。” “我可不是书。”雪隐摸了摸自己的脸蛋,确认了上面并没有写着任何文字。 心事写在脸上了…到底是什么意思? 让我有点意外的是,钟水镜竟然没跟过来。当然,他也有他的理由。 “虽然搞不太懂是什么情况,但我似乎从敌龙寄生虫那得到了很厉害的超能力。”他挠了挠头:“我能感觉到这股力量异常强大,但我却连最基础的引导运用都做不到…” “龙熄热不同于神技,或其他经由血脉传承的生存本能。”陈露凝用手指卷着头发解释道:“通常情况下都是寄生虫来替代宿主行使力量,感染者只需要凭意识下达“杀谁”或者“做什么”之类的基础指令就可以了。” “而你,你的情况非常特殊…虽然我也算是见证你重获新生的亲历者之一。”她耸了耸肩:“与你融为一体的母菌可能已经死了,或者只是懒得活动。常人体内大概有四十万亿到六十万亿个细胞,但你有…至少三千两百万亿个。” 货真价实的一个顶十个。 何时能学会掌控体内多出来的大批房客,钟水镜何时才能激发出敌龙母菌真正的力量。这一切只能靠他自己修习,说真的…我觉得光是被动性的无限再生就已经足够了。 “所以我希望能继续跟着十全子学习,虽然我的脑子不太好,但就算连我也能明白,他应该是个非常博学的大人物…”钟水镜嘿嘿一笑: “只要我多掌握一点自己的力量,没准就能挽救更多人的生命了呢?” 谁也不知道敌龙母菌的上限何在,也许将此道开发至登峰造极,钟水镜真的能成为双源尊者那般只手遮天的传说人物。 端坐一旁的十全子也露出了会心的笑容。 我说了,纯粹的家伙总是讨人喜欢。 “集辛县再会,小子。”陈露凝颇为无谓地挥了挥手:“可别在半道被人宰了。” 借您吉言。 “话说回来,你哥哥呢?”雪隐转头望向死死贴着自己的荷士白:“他没跟我们一起离开拨浪城么?我一直都没看到他呢…” “我们…四十二兽是不能相见的。”荷士白抬头答道:“两者一旦相见就必然会陷入互相毁灭的命运之中,虽然肉体的消亡对于我们来说只是类似休眠一样的事情,但哥哥他不希望伤害我…” “嗯,这倒也是。”雪隐眨了眨眼:“等等…那寅虎大人和雪寻他们是怎么回事?李结缘呢?” “萨什现在并不是完整的地行鬼,不同于我们,他是真正获得了人类的身份,自然不必再背负起往昔的宿命。”荷士白笑了笑:“至于珊瑚姐和雪寻奶奶,她们两个本来关系就很差,所以现在这种情况对她们来说反而是求之不得的?” 哈,看出来了。 坤道恶兽原来也有类似天敌的关系么? “那你跟谁关系最好,又跟谁关系最差?”突然意识到这个问题好像有点奇怪的雪隐连忙打了个哈哈:“我不像杨御成那样是四十二兽百科全书,就是随口一问而已,你不回答也可以啦。” “关系好…”荷士白托着下巴思索了一阵:“除了哥哥之外,对我来说能称得上是朋友的…应该只有柳王和舂瑕了?虽然他们跟所有人的关系都很好就是了。” 御成倒是提过一两嘴“舂瑕”这个名字,据说是跟蓝莓山交情不浅的一只大乌龟。至于柳王…听都没听说。 “我跟其他同伴的关系都很差。”荷士白微微摇头:“因为我代表的概念是…卑鄙与背叛。就算是思维各异的四十二兽也不会喜欢我的。” “卑鄙与…背叛?”雪隐眼角跳了两下,上下打量了好几圈身边这位清丽脱俗,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妙龄少女:“不开玩笑?” “是的,这是我的宿命,无关自身的意志。”荷士白勉强露出笑容:“这并不代表我就是无辜的…事实上,我已经背叛过您一次了。” “…好,我之前可能有点草率了。”雪隐跟洗脸似的双手覆面狂搓一阵,这才苦笑着转过头来:“不过我已经替自己原谅过你了,答应我…下次准备搞我之前先提前打个招呼,好么?” 荷士白微笑点头。 卑鄙与背叛…真不开玩笑? “我很抱歉害您跟姐姐吵了一架。”沉默半晌,她补充说道。 “没事,这差不多已经是江北杨家的日常惯例了。”雪隐摆手道:“放宽心,我虽然不记得你十年前干了多伤天害理的事…但我们的家庭关系恶化这块绝对跟你没什么关系。” 吴茜寻突然朝这边打起了眼神暗号。 这娘们要干啥啊? “说实话我开始有点好奇了。”雪隐皱了皱眉头没搭理她:“你之前到底对我做了什…” “五…雪隐。”非常不习惯这个称呼的萨西尔转过头来小声说道:“安静…” 雪隐眼皮一跳,随之望向东南方向。 一座座被海风磨平的半菱形巨岩矗立在蜿蜒曲折的裂谷盆地之上,宛若排列整齐的遮天墓碑…说来倒也奇妙得很,西云海原正中的地势竟然与风来山谷如此相似。 也许在无比遥远的过去,这两座孤独的陆地真的是连在一起的。 通过一块大到足以覆盖两地边缘的“北境”。 此地因那些突兀的风蚀巨岩得名,正如我先前所形容的那样…这里就是从季盛通往渐瞑一途的中转站点,小墓园谷。 传闻此处埋葬着七尊海神,但放眼望去,墓碑模样的巨岩至少得有二十座起步。 神也兴搞疑冢么? 无论如何,如果这座盆地下方真的埋着什么已经确定死亡的东西,那么正站在其“墓碑”上方远眺风景的那群家伙可谓是犯了大不敬了。 明灭火把连排成线,就像在墓碑巨岩上方加装了庆祝节日用的小小彩灯。 洪弓城以南,没有我们的盟友。 巨岩上方的警戒部队要么隶属魔教,要么是须蓝会或者复国会,要么就是雷行官军。 敌人。 “已经铺到这里了…?”沙维尔嘟囔了一声,解下挂在肩头的旅者披风交到萨西尔手中:“按备用方案行事,我们悄悄绕过去。” “绕过去?”雪隐看了一眼头顶势头渐弱的逆星天光,又观察了一下四周没什么连绵掩体的复杂地形:“怎么绕?天可没暗到能遮蔽斥候的视野,一旦暴露踪影…” “雪隐…少爷。”尾音拖了老长,萨西尔终于使出狠劲一顿下巴转过弯来:“悄悄绕过去这句话的意思是指…咱们得悄悄绕进绒献城,不能大摇大摆地走正门了。” 抱歉,我没听懂你在说什么。 雪隐不说话了,只是蹲在地上颇为尴尬地伸出手指戳了戳远方的火把光芒。 “啊,您不用担心这些事,我们是不会暴露的…直到踏进绒献城之前都不会。”萨西尔压低声音笑了笑。 “抱歉,孩子们,我本以为这条路线是绝对安全的。”沙维尔扭了扭手腕:“先准备好扎营用的器具,再往前二十里,今天的行程就到此为止了…休息好,赶路才会快。” “需要我们做什么么?”雪隐挑眉问道。 “不用,这是由于判断失误所造成的问题,我会自行解决的。”他大致打量了一下数里开外的火把长线的位置与高度:“给我五分钟。” 语毕,尊月先知踏着沉稳的步伐绕出掩体,朝着墓碑群岩缓缓走去。 “他…”雪隐咽了口口水。 “雪隐少爷,不用担心。”萨西尔推手稳住既紧张又疑惑的众人:“先知阁下是费达伊出身,又受过山鸦大人多年指导…他是这个世界上最厉害的潜行大师之一。” 潜行大师…潜行大师? “好强…”荷士白似乎察觉到了某种动静,肩膀突然跳了一下:“人类…竟然能这么强?” 雪隐盯了她一阵,见她脸上的震惊神情毫不作伪,这才与耶扎尔他们一同扒着掩体石壁向墓碑群岩望去。 附近已经没有沙维尔的身影了,脚印自他绕出阴影开始便倏然中断。 再看远方,巨岩上的火把长线开始明灭摇曳。又过半晌,灭了一条,又灭一条… 秒表咔哒响,五分钟,不多不少。 小墓园谷的喧嚣还未来得及开场,就已经快进到落下黑幕后的制作团队名单环节了。 所谓潜行…我完全明白了。 第三百七十章 风雪伊始 沙维尔的话不太多,一个星期的路赶下来,我只听他说过六次“休息一下”和八次“给我五分钟”…其实他也没必要多说什么。 荷士白说自她苏醒一年以来,多少也算逛了一圈人杰地灵的云响州。能让她感到威胁的存在不少,但这个叫沙维尔的年轻人…如果真的跟他交起手来,她甚至都不觉得自己能全身而退。 另一个能带给她带来此等压迫感的是五山联盟中的一个老头。说起老头,五山联盟里以强大着称的大概只有大山主了? 也没准是哪位扫地神僧呢。 没人知晓沙维尔的具体年纪,二十?三十?荷士白十分肯定他绝对是人类,而且灵魂并不苍老…这可真是有意思了。 “你听过玛蒂尔妲这个名字么?” 扎营休息间,雪隐一边扇着无烟瓷锅下的压缩火苗,一边向沙维尔问道。 沙维尔低头一笑。 “她曾是我的导师。”他轻声回道:“费达伊中的人都是孤儿,我们每天都在死线上不断挣扎,执行着一项项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雪隐放下扇子静心聆听起来。 “当我们尚与外界相连时,有人说我们是宗教疯子,有人说我们是受了药物控制才甘愿付出此等牺牲…其实没那么复杂。”沙维尔摇了摇头: “爱是种无比强大的力量,爱也是种完全不可控的力量。我们能为家人做出任何事情,伤痛与死亡不过是小小的绊脚石…” “听起来所有刺客组织的宗旨都是一样的,所以…你想说的是,以神之名或者以爱之名行使暴力就是可以被原谅的么?”雪隐摇了摇头:“你们跟须蓝会那种收钱办事的人有什么区别?” “这就是在歧路上走得越来越远的结果。”沙维尔苦笑道:“我们与须蓝会没有任何区别,因为…芙露琉也是一名阿萨辛。” …难怪了。 “她是我导师的导师。”沙维尔耸肩补充道:“三郡历史上最传奇的刺客。”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雪隐问道。 “因为我能看得出来你不是个杀手。”沙维尔摊手一推,有微风烘起差点熄灭的炉上火苗:“你可以为你爱的人而改变自己,他们需要你去杀戮时,你就能将一切抛诸脑后。但当你孤身一人时,愧疚就会将你击倒,赎罪这个单词…” 雪隐垂下脑袋叹了口气。 “这就是费达伊做过的事情,这就是我…以及引导我的人们所做过的事。”越靠近西南,昼光愈加黯淡,沙维尔偏头望向远方薄暮轻声说道: “你的兄长才是杀手,最顶尖的,最具天赋的,足以谱写不世传奇的那一个…和我的学生一样,他们要惩罚的甚至是罪恶本身。” “惩罚?”雪隐嘟囔道。 “是的,惩罚…善即为收敛的,加以控制的暴力,反之即为恶。”沙维尔揉了揉自己的脸:“两者相互惩罚,争斗不休。但从中衍生出来的事物可不止是黑与白,生与死。” “这一切能被打破么?”雪隐抬起头来。 “很难。”沙维尔微笑道:“这就要看你们会如何决断了,末日将至,审判来临…很多奇迹其实都是在穷途末路时方才显露踪迹的。” “我可不相信“孩子就是未来”那一套屁话。”雪隐苦笑甩手:“教导他们的大人就是一群混蛋,自己享受完眼前的东西,再把所有压力与期望全都推给后来者…这样的传承之下谁又能指望未来会变得有多好呢?该毁灭就让它毁灭。” “不,杨雪隐。”沙维尔摇头道:“我不是在概括下一个时代的孩子们,而是专指你们…人类历史中最后的十位双源尊者。” “我?”雪隐指着自己的鼻子疑惑道。 “你。”沙维尔点了点头:“面对五杰,面对正魔两道,面对广袤风来与泱泱云响,以及…面对我的时候。你是否会感到无力与绝望呢?是否会想象不出自己未来的样子呢?” “你能告诉我故事的结局么?”雪隐沉默了一阵,泄了口气挑眉问道。 “我的视野相当有限,远不及那五个人…无论是过去的,还是现在的。”空中有鹰隼成对划过,沙维尔眺望半刻,转过头来笑道: “如果我能看到结局,那我此刻一定已经在尝试着去改变它了。” 雪隐掏出身上的两把“钥匙”握在手中,也跟着对方一同笑了起来。 “谢谢你,沙维尔先生。”雪隐摊手道:“虽然我基本没听懂你在说什么,也还是非常非常地迷茫…但不知为何,我现在感觉好多了。” “我是个家庭教师,也是个先知。”沙维尔微笑回道:“我生于时间之外,存于时间之中。能领悟到的东西远没有你们那么多,你未来的力量会远超于我…等站到那个高度时,再回头思考一下此刻萦绕于你胸中的这个问题。” 雪隐点了点头,拾起扇子继续小心翼翼地扇起了炉上的小小火苗。 “失陪,给我五分钟。”沙维尔解下披风站起身来:“呃…可以别往我的碗里盛萝卜么?” 雪隐愣了一下,看了看锅里的杂烩汤,又顺着他的视线望向远方。 一队甲士近百的骑兵团正朝众人扎营的方向缓缓驶来,看不出是官军还是复国会…他们应该只是正好路过此处而已。 俗话说的好,人要是倒霉起来,赶个路都能撞上陨石飞坠。 雪隐愣愣地朝他点了点头。 那就…给你五分钟。 还有什么来着?不要萝卜是? 挑食可不好。 ………… 一路向南,能被记录在册的突发情况不能说很少,只能说是完全没有。 哦,对了,只有一件事…中途为了赶时间我们还坐了两次传送阵。 大概过程就是沙维尔让我们给他五分钟,我们就给了他五分钟。然后从空无一人的传送阵入口蹦到了空无一人的传送阵出口… 仅此而已。 两次都是一样的流程。 说真的,跟此等猛人呆久了,大伙的神经都多少开始有些麻木了。 火器刚刚被研发出来时,其实在整个修行界中都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十个普通人枪手就能干死一个沉浮,几百号枪手就能干死一个虚想… 以此类推,境界再怎么往上不都只是堆堆人数就能解决的问题么? 结果,千百年风云变幻,修行之人依旧是五州中最大的威慑力量。 因为这群人中,确实有能够实际做到“独步天下”这四个字的超级异数。 而且他们用枪用得更好。 沙维尔说我在未来会变得比他更强,还用先知的名誉下了口头保证,我不觉得他是个喜欢哄人开心的悠闲家伙。 到那时…我还会如今日这般困惑么? 望着眼前已经屹立千年不倒的防浪高墙,我苦闷的心绪中似乎生出了某种…不太和谐的,却又让人感觉相当舒畅的异样旋律。 云响州的宿命即将收束。 而我,站在风暴正中。 “少爷,小姐,需不需要我带你们参观一下城里的旅游景点啊?”头发乱糟糟,脸却洗得干干净净的拉车少年凑上前来搓手笑道: “一人二十文,保证一处都不落下。您是不知道啊,这三百里行文道可是…” 雪隐直接甩出一个钱袋子。 少年掂了掂那沉重的袋子,被其开口处隐约浮现的闪亮光芒吓了一跳。 “一人,我给你一两。”被荷士白紧紧搂着膀子的雪隐疲惫说道:“给我们安排最舒服的车,听好了,要最舒服的那种。” “明白了,少爷…啊不,大爷!”他当场立正敬了个不伦不类的军礼,激动地收起钱袋,脚底擦着火花奔向了身后那一帮正在探头探脑等待生意的车夫大队。 “欢迎来到绒献城!!”终于想起了最重要的环节,他突然扭过头来朝雪隐一行高声喊道。 雪隐叹着气点了点头。 终于到了…脚底板都快磨平了… 第三百七十一章 绒献奇缘 这世上有个相当奇怪的现象,出门在外或者展示立场时,西土生人都会统一称自己为“云响人”…但实际情况却是,所谓的云响人与云响人并不相同。 不同于城池设计千篇一律的中云地区,一旦离开玉梳县向南挺进,云响州方才会向外来者展示出她真正的个性。 悬臂扩散的洪弓城,阶梯抬升的奇缘城,四座大方块环绕着中心“x”状内城的危垄城,以及主体为一条直线,形似鱼骨的绒献城。 可以说它们的设计古旧原始,也可以说它们的设计是贴合自然因地制宜。人类总是在征服环境与顺从环境之间徘徊不止,又有谁能说对方一定是错的,自己一定是对的呢? 九城线或者说连珠九城其实是个相当笼统的称呼,西云之地可不止九座城池,想要完成云响自由行也不一定要挨个踏过这九座大城。 这是条商业路线,九城即为这条路线上的九座关卡。为什么说它们是关卡呢?因为,这九座城池历来都盘踞着极为强盛的本地势力,你想过去的话…总得付出点什么东西。 他们会负责保护你的行程,当然也会收取对应的过路费用…至于收多少,那就看你“愿意”付出多少,或者原定的旅程终点在哪了。 西极金珠洪弓城即为九城线的中转站,也是文明世界与乡土集团的分界线。 相当有趣,尽管中间只隔了一片荒原。 西云地区形成了上面一群生来便有家业可承,风花雪月不知柴米油盐的精英贵胄,与下面那一群拼尽死力气,才僵僵得以糊口的贩夫走卒们针锋相对的焦灼态势。 这种对立永远无法弥合,哪怕立场骤然反转…这就是人类的可悲之处。 更有意思的是,从宏观角度来看,两边大体上的战斗力竟然是呈五五对半展开的。 吃得再好也只能锻炼嘴皮子,过得很苦却能熬出一身腱子肉,是不是这么个道理? 我不太懂。 经过洪弓城步入西云南方的货品价格至少要比出发时高了三倍,所以这地界的经济发展基本只能靠旅游业与居民们的死力气来带动。 别的不说,光是前面这位在奋力拉车的健谈小哥,想拿下他都得费上我一番功夫。 他拖着人力车,步履飞快,嘴里还不停介绍着城中的名胜古迹与奇闻逸事…顺带着还帮相熟的旅舍食肆介绍了一圈生意。 想想也是,我跟荷士白共乘一车,俩人加起来凑个整都未必能到两百斤,估计都没人家平常锻炼时用的磨盘沉呢。不多讲两句话气都未必喘得匀,这活计接的… 城中不许跑马,故此人力车便成了非本地生人出行游览的最佳选择。在我看来,这帮滔滔不绝的导游兼司机应该也是绒献城的特色之一,要不然这玩意早就该被淘汰了。 “您知道绒献城为什么叫绒献城吗?嘿,这事就要从咱们左手边的这座丝坊遗址说起了…您仔细看,门廊左侧的柱子上面是不是有个…” “呃…等一下。”坐在五彩敞篷加宽大华盖飘香九龙车里,收获无数围观群众热烈视线的雪隐无比尴尬地挠了挠头。 我是不是不该雇“最”舒服的车…? “有事您说!”健谈小车夫刷啦一下侧角划地来了个带着火花的人车漂移,扭过头来无比精神地原地踏起了原地小碎步。 “那个…”雪隐揉了揉脑门:“能给我们换辆车吗,这个实在是有点太…” “诶?啊,这辆车不合您的喜好吗?”他上下打量了一番身后这台足以摆到博物馆艺术品展览区里的超豪华车辇:“爷,实在是不好意思,这辆已经是我们这最好的车了。档次再高一点的就得去内城跟车行总部借了…而且那些都是用马来拉的,咱这小身板也拴不上那口嚼子啊…” “不是,不是。”雪隐急忙摆手,奋力扭腰指向后方:“换成他们那种就行了…!” 后方来车平稳停住,耶扎尔,间宫忌与吴茜寻三人正坐在各自分配的单人小车上,整齐划一地前倾身体单手扶额。 我好像有点明白什么叫“心事都写在脸上了”…此刻他们仨心里想的估计都是“我不认识他,我不认识他”之类的常见台词? “哦?当然没问题…可是您不是说了要最舒服的车么?”健谈小车夫眨了眨眼:“前面不远处就有个休息区,换是能换,可是…这个…您瞧,这车子也没出啥毛病,换车是您中途提出来的要求,这可不在退款的规定范围内…” “不用退,不用退!”雪隐连忙回道:“一分都不用退,赶紧把这车换了就行…” “好嘞!”尽管想不明白眼前这位酷哥主顾为啥要中途换车,但既然不会产生款项变动,那么顾客就是佛祖天尊…健谈小哥吹了个清脆的口哨,猛力拽起车杆来了个五档起步。 “嘿嘿,说起换车这事…咱西云地界也有个柳道人三乘车驾的典故呢!话说雨落三十二年…” 云响异闻录又开播了,只见那精神饱满的小车夫脚转得像风火轮,嘴动得像打字机… 等等。 绒献城为啥叫绒献城来着? 他刚才说完了吗? ………… 沙维尔与萨西尔在进城之后便离开了,他们本来就有自己的事情要办,护送我们来到此地也只不过是顺带着行个方便而已。 说实话,没了先知大人这枚定海神针杵在身旁,此时浑浑噩噩深入敌后的我还真觉得心里有点发慌…话说,我是来干嘛的来着? 赵抚兰不是说会在这等我么?他已经到了?怎么过来的?还是我会错意或者记错口信了?柳道人的小妾偷了啥东西来着? 妈呀…脑子好乱… 耶扎尔刚到云响没多久,甚至对风云文化的了解都还停留在边境关所发的小册子上。间宫忌到哪都是那副“这不错,那不错,哪都不错,有啥事都别找我”的冷酷模样。 至于吴茜寻与荷士白…她俩一个满腹狐疑地盯着自己,一个只会笑眯眯地等自己下决定。老天啊,我不会突然一下子变成队伍领袖了…? 所以,现在该干嘛? “爷,问您个事…”还未待满脑袋浆糊的雪隐开口询问,小车夫反倒先凑到众人休憩的茶桌跟前搓着手嬉笑问道: “您听说过那个金斧头和银斧头的故事?就是那个湖神考验凡人,只要诚实回答自己是掉了铁斧头就能金银双收的那个…” “呃…听说过,怎么了吗?”雪隐十分僵硬地扭过头来,大脑已经彻底过载了。 “嘿嘿,我跟那边的哥儿几个打了个赌…啊不,正好聊到这事上…”他伸出大拇哥指了指后边正在喝茶聊天的一众车夫: “要是能掷入一物,您会选什么?哎呀,这就是我们闲来无事瞎聊的白日梦而已。只是看您出手阔绰又不似本地生人,想必定是走南闯北见识不凡的天纵俊杰…当然,您要是不想回答就当我没说啦~” 嗯…金斧头和铁斧头啊… 雪隐捏着下巴皱眉思索起来。 这是个如何将利益最大化的问题么?或者只是试探回答者内心深处的渴望?再或者是要探讨该不该对河神大人虔诚一点呢? “只能丢进去一个东西么?”吴茜寻茶都喝了大半杯了,雪隐这才抬头反问道。 “嗯嗯。”小车夫笃定点头。 “我姐。”雪隐面无表情地迅速回道:“其实我也想把我哥丢进去洗一洗的,但机会只有一次…那还是选我那个让人头疼的亲姐姐。” “啊??”众人齐声惊疑道。 吴茜寻直接把那半杯茶给喷出去了。 “我也想过金银财宝或者修行相关的事物啦…但那些东西说贵也贵,说轻也轻。”雪隐叹了口气:“最难改变的说到底还是人,如果河神能把我姐的性格给改好一点的话,那真是要谢谢他老人家了。呃…旧的那个送给他当作谢礼了。” 不止是雪隐这一桌,整座露天茶馆都陷入了鸦雀无声的诡异境地…一众车夫憋了好大一箩筐的话语跟活计全都被噎回去了。 “我说的是真心话,强不强不重要,有没有钱也不重要…真正困扰我的就是亲人本身。”雪隐耸了耸肩:“好啦,你的问题我答完了,咱们也别再藏着掖着了…你还真准备拉着我们跑完绒献城不成?报上名来。” 开玩笑,修行者多归多,但如面前这位话痨少年这般水平的家伙哪还至于天天做苦力讨生活?二十文绕城一圈…你还真敢乱喊价啊。 真按这标准来,城中车夫都得活生生饿死累死,身板再好熬上一阵也得落得个面黄肌瘦的下场,哪有可能一个个都这么龙精虎猛的? “哈…哈哈!有意思!”最先从错愕之中缓过神来的还是那位话痨“车夫”:“这问题我问过很多次了,您还真是头一个不摆出高高在上的态度教训人,还能答得如此让人措手不及的人…” 只见他从怀中掏出一枚巴掌大小的袋子丢向身后茶桌,接着转过脸来郑重说道: “是,当着明人不说暗话,我们确实不是车行的人…周边战乱城池封锁,车夫们早就另寻工作谋求生计去了。” “我害你赌输了么?”雪隐端起茶杯,伸手指了指他丢过去的那枚袋子:“希望你别因此事埋怨于我,你诚心问,我便诚心答。书上不都是这么教的吗?只要真诚待人就一定能遇到好事…” “哈哈哈哈哈!果然有趣,江北杨家,果然名不虚传!”话痨少年捧腹大笑一阵,哗啦一下掀开衣衫胸口亮出隐于其下的漆黑纹身: “能一路跨过重重障碍行至此处,想必诸位要么是智计过人,要么就是身负莫大机缘。我不是管事的人,也不愿掺合那些风云际会,我等所求的不过是做些买卖过过太平日子…” “角端集会,为您服务。”他理好衣衫抱拳施礼道:“敢问您到绒献城来是有什么打算呢?您懂的,只要钱到位…” 雪隐摆出一副“正如我所料”的骄傲表情瞧向一众伙伴,荷士白与耶扎尔满脸崇拜地朝他点了点头,吴茜寻翻了翻白眼,间宫忌则一脸无谓地打量着茶馆内部的修行者们。 好家伙,瞎猫碰见死耗子了…不过人家就是故意来蹲我们的,这也算是理所当然? “你能带我去前任菩提教主的故居看看么?”雪隐扫量了一圈茶馆内部,确认了在座的竟然都是角端集会的菩提教徒。 我竟然就这么老老实实地被人家领进老窝了…没办法,现在只有强装镇定,让人家觉得我是明知山有虎偏向互相虎山行的那种路数了… “啊?”话痨少年又愣了一下,似乎是没想到雪隐竟然会提出这个要求:“您…您是要去教主故居么?前任教主住过的地方?” “是,不可以么?”雪隐眨了眨眼。 “当然可以,就是…”他挠了挠头:“那地方既没什么宝贝也没什么情报,就算有也早被人掘地三尺给刮没了…现在那里就剩了一座破旧木屋和几条没人要的小板凳,您确定要去?” 呃…十全子说那里有他的生平,不过他承载的记忆毕竟是停留在十几年,甚至几十年前的模糊碎片而已。 “哎…领我去看看,再怎么说也得等撞了南墙才能回头,我总不能费劲啦跑到这里再开间客房睡上十天半个月的?”雪隐挠了挠头。 “那个…”话痨少年拍了拍脑门,思索再三终于想不出什么好招了:“您…不是有要紧事要办所以才会来这里的么?不是来见人的么?” “见人?见谁?”雪隐眨了眨眼:“这俩月我的脑子就清楚过,从来都是人找我…” 茶馆内的众多修士来回捉对相视了好一阵,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蛮复杂的。 “赵公子在等您。”话痨少年叹了口气:“您不是来见他的么?” “赵平苍也来了?”雪隐一愣。 “不是,不是,小的那个!”话痨少年急忙阻断了雪隐即将无限发散的思绪:“赵家六公子,赵抚兰,天师一脉的那位!” 哦。 哐当,雪隐又从怀中甩出一袋银子。 “早说嘛…我现在脑袋里真的乱得很,带我们过去。”他也跟着叹了口气:“要最舒服的…不对,舒不舒服也无所谓了,找辆外观普通点的车就行了,速速启程!“ 话痨少年泰然自若地收起钱袋,脸上的表情却精彩得很。 所以…为啥要换车啊?那辆不是挺好的么?又宽敞,又气派… 第三百七十二章 前线假日 天海五杰之一,天师一脉的赵家六公子在我看来是个相当具备行动力与执行力的男人。 他从不会搞那种故弄玄虚云山雾罩的小把戏,能说的话就说,能做的事就做。也许这也是我之所以会喜欢他的原因?千篇一律,高雅慵懒的贵族子弟我实在是见过太多了。 按他那个急躁性子,自然不会提前落地之后泡壶热茶再跟我们玩捉迷藏。 好,我知道他为啥会说是在等我,而不是来找我了…以他目前这个状态与那对虽然健硕非凡却又过于短小的双腿来看,等人确实比找人要更加节省双方宝贵的时间。 “呱~~” “赵抚兰”仰天长啸一声,惊得四方风云起,日月皆寂寥,屋内气氛为之一滞。 “呱~咳咳…嗨~”青玉浑圆小蛤蟆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的眼睛,适应了一阵骤然变换的视野比例,这才抬起脚蹼朝大伙打了个招呼。 这小玩意我曾在天南乡见过,当时赵老六不管干啥都要带着它,偶尔还要拿它的浑圆肚皮充当私人印鉴给书信盖章。 他之前可是对这小蛤蟆宝贝得很,都不许阿闪随便乱摸。我还挺奇怪为什么在抵达云响之后就没怎么见到过它的踪影了呢… “原形,现身?”间宫忌眯着眼睛走上前去细细端详起来:“赵先生,你…蛙妖?” “嚯,这小子标准语学得挺快的啊?”小蛤蟆眨了眨眼:“不,这小宝贝可不是妖物,也没有什么化形的本事。” 呃…我个人认为忌问的不是这个意思。 “沙维尔倒还真是有两把刷子,我本以为你们还得再耗上两个星期才能到这里呢。”小蛤蟆挪挪屁股转向雪隐: “长话短说,两栖类的视野…是圆的,而且两个眼球还能分别接收信息,你们根本想象不到这种感觉有多难受…呃,我要说什么来着?” “嗯…要是你不介意…这位是弧族武卫耶扎尔,这位是坤道恶兽荷士白。”雪隐介绍完身边两人,最后指向吴茜寻:“还有个顺道捡来的,她你应该认识。” “噢,耶扎尔?耶威扎阿?算了,无所谓了…我记得你是在找萨夏对?”小蛤蟆点了点头:“他现在应该在雷行州,具体的等杨御成回来之后你再按着他的脑袋问。” “呃,那个,我…” “然后是你,传言竟然是真的。”直接无视了耶扎尔答话的小蛤蟆又转向了荷士白:“所以…这回你是准备跟随雪隐咯?” 荷士白表情凝重,沉沉点头。 “受害者本人都不怪你,我一个外人自然好不说些有的没的,但请记好…”小蛤蟆卷了卷舌头:“只要你稍微露出点马脚来,我就一定会杀了你,知道了么?我对人类以外的东西可没有任何同情心,而且我也不赞成杨御成的放任主义。” “老六,她…” “没事的。”荷士白抓住眉头直皱的雪隐的胳膊,转过头来朝小蛤蟆行了个点头礼:“谢谢您,老六先生,天赐睿智之人…” 小蛤蟆愣了一下。 “赵抚兰。”雪隐连忙解释道:“他本名赵抚兰,外号赵老六…抱歉,我之前提起你的时候没跟她解释清楚。” “抚兰先生。”荷士白点头纠正道。 “没事,叫老六其实也没差,就是老六先生这说法听起来有点奇怪…”小蛤蟆呱呱一笑,终于将视线转向吴茜寻:“你在这干嘛?” “我…”吴茜寻思索了一阵腹中说辞。 “哦,我知道了,你娘她们要炸了集辛县底下的敌龙母菌。你不想跟她们一起干,所以特地跑出来传递情报了,是?”小蛤蟆撑起肚子:“算你这妮子还他娘的有点良心,好好努力,我们都有光明的未来。” “你…”吴茜寻眼角一跳。 小蛤蟆再度望向雪隐。 “给我看看你新学会的那招。”它原地蹦了两下:“就是你在洪弓城点出来的大喇叭花,好家伙,那玩意刚开出来的时候我那边都能瞅见…” “那场面严格来说应该不算是我搞出来的,而且这一招我也还没掌握好…”雪隐十分为难地跟一脸坚定的小蛤蟆对视了一阵,终于摇了摇头叹气道:“我试试看。” 托掌,压跨扎马…别问我为什么要蹲马步,画片里的人不都是这么放大招的么? 凝神,专注,气沉丹田… 嗯嗯嗯嗯嗯嗯嗯…!! “呱!”小蛤蟆突然暴吼一声,给全神贯注额突青筋的雪隐吓了个趔趄。 “你干嘛!?”雪隐气急败坏地回吼道。 “呱,抱歉抱歉,我就是怕你再使点劲,估计就要搞出些别的东西来了。”小蛤蟆十分夸张地眨了眨它那对大眼睛: “你现在还没办法靠自主意识将其激发么?还是你已经感受到那股力量了,却不知该如何调动塑形?” “我也不知道,自打十全子跟我说了神技这档子事之后,我确实有点豁然开朗的感觉,但是…”雪隐挠了挠头: “该怎么说呢?这力量好像属于我又不属于我…当它快要现形的时候我会很本能地感知到它,当它现形之后我又会感觉它就像自己的手臂腿脚一般自然而然,不必深究…” “好,其实就跟你说的一样,这玩意确实跟吃完饭之后要干的那件事差不多。”雪隐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如果这两者真的是原理相同的话,我现在缺乏的可能就是日常锻炼了。” 心灵会有括约肌么? 人能够控制情感的流露么? “呱?神技?”小蛤蟆愣了一下:“等一呱,你的意思是说那玩意是神技?” “不是吗?他们都是这么告诉我的。”雪隐眨了眨眼:“十全子和陈露凝都说…” “没事,没事,只是你这个跟我之前见过的神技不太一样…”小蛤蟆歪着脑袋:“既然是神技…那你试试跟着我的引导来,我说一句,你做一步,可别搞岔气了啊。” 雪隐愣愣点头,稳稳摆开架势。 “气行岐阳,走三支脉经…” 气行岐阳… “天轮回寿,倒挂婴亭…” 天轮回寿… “笃贯长瓮,上冲全冠…” “等一下,这个不是…”一行人中对风云修行路数最熟络的吴茜寻率先发现了异常。 “我要是照着你说的把自己给玩死了,杨御成可不会轻易放过你的。”雪隐也不傻,自己的身体情况自己还能不清楚么? “冲!呱!!”小蛤蟆大喊一声。 上冲全冠!! 嗡…说实话,我的大脑应该是没记录下后面那一两分钟的记忆。 当我再回过神来,眼前的景象已经变成了瞳孔几乎缩成了一条细线,面露骇人凶相的荷士白被角端集会团团围住。耶扎尔他们则满脸惊异地望向这边,表情精彩至极。 尤其是吴茜寻,这姐们可能真的有点默剧演员的天赋,她那表情仿佛在说:“让你吃屎你还真去吃屎啊?” “没事的,荷士白,放轻松…”雪隐抹去口鼻处潺潺冒出的鲜血抬手说道。 “雪隐…”荷士白缓缓转过头来,紧缩的瞳孔倏然散开。坤道恶兽毕竟是坤道恶兽,神识敏锐的程度可不是凡人能理解的。 这场面让我想起巨人和他的小村庄那个故事了…守护人类城镇周边的巨人必须极尽小心,甚至连粗气都不能多喘几口。 因为只要他稍微犯下半点失误,比如说不小心推倒了一座小楼,那么造成的伤亡可就得是两位数起步的级别了。 荷士白当然在下一刻就察觉出来雪隐并没有按照老六的指示玩死自己,只不过…堂堂坤道恶兽一瞬间的惊怒就足够让人感受到死亡威胁了,人类对恐惧的反应总是很快的。 “感觉如何?“被一众坚实臂膀圈圈护住的小蛤蟆探出头来眨眼问道。 “感觉就像肚子被人连打了六十多拳,你这驴日的混账神棍…”雪隐又吐了口血:“最近脏话说得太多了,我知道…但你最好在下一句话就解释清楚为啥让我引导经脉逆冲,要不然,真的…我真的文明不起来了。” “怎么回事?”荷士白冷冷望向差点被她当场捏死的青玉小蛤蟆。 “引导经脉里的灵气逆冲丹田,大概就像在一瞬间将全身的血液压回心脏里一样。”吴茜寻赶忙跳出来解说道:“这是…风云修行者在穷途末路时常用的自爆手段,呃…很少有人能成功使出来。” “修行一事,就算再怎么美化说到底也只是攀向特权的阶梯…呵,修行中人就连自杀都比普通人要方便快捷得多,由此可见一斑。”小蛤蟆挥了挥脚蹼示意人群散开: “雪隐,给我看看你的左手。” 雪隐喘了几口粗气,在荷士白的搀扶下缓缓站起,甩了甩发麻的胳膊,颤颤巍巍地摊开了下意识紧握成拳的苍白左手。 一朵指甲盖大小的染血幽莲浮于掌心正中,非常迷人,就是规模显得有点气势不足。 “如果说神技源于情感,那么自我保护就是人类最直接,最深厚的本能感情。”小蛤蟆看着那枚正在缓缓转动的小小透明莲花幽幽说道: “你没有死志,当然了,就算有死志,想自己搞死自己也没那么容易。清醒状态下的意识很难拼过大脑,它是不会容许你莫名其妙拉上它一起升天的…生物可真是奇妙啊。” “呼…”雪隐喘了口气,小小莲花倏然消散。很显然,人类的自保机制并没有书上形容的那么强健有力,持续时间也短得可怜。 “嗯…这个也不是。”小蛤蟆沉吟着嘟囔了一句:“到底是在哪呢…?” “什么在哪?”雪隐皱眉问道。 “呱,没事。”小蛤蟆舔了舔眼睛:“不是我打哑迷,只是这事涉及某人的隐私。你们先去休息休息,你这小身板搞完这一套怎么也得两三天才能缓得过来。” “什么意思?”雪隐再次追问。 “意思就是…哎呀,你来到云响也有一年的功夫了,期间一直在忙里忙外未曾停歇,也差不多该好好休息休息了。”小蛤蟆飞身一跃,啪唧一下落在一名角端集会的壮汉头上: “我已经替你们安排好住处了,有事跟角端集会招呼就行,只要肯花钱他们连城防重炮都能给你拉来。大伙接下来的一切开销都算我头上,等我人过来了再给你们报销…” “等一下,你的意思是接下来的计划不需要我参与了么?”雪隐有点生气了。 “不是,我可是逮着人就要把他使唤到再也挤不出一滴油水的扒皮性子,哪会放着你这么厉害的家伙不用?”小蛤蟆鼓起腮帮子打了个鸣: “你们来得太快了,下一阶段的计划连前瞻都没铺好呢…现在就算我想让你干活,手边也没活能让你干。话说回来,你们一个半星期赶了七百多里路,真的不需要休息一下么?” 啊…也是,说得也是。 我自己都不敢相信,我们竟然只用了十来天就能从洪弓城郊一口气捅进渐瞑腹地。 “好…呃…”雪隐看了一圈身后同伴,又瞧了瞧角端集会的一众大汉。 “不用担心,我现在要去见个熟人,晚上就会赶去你们的居所。”小蛤蟆挪了挪肚子换了个比较舒服的姿势:“到时候我再把接下来的行动计划告诉你们,有什么问题都可以问我。” “我现在就有个问题。”雪隐挠了挠头。 “呱?”小蛤蟆歪头。 “休息…是怎么休息的来着?” 小蛤蟆,不,赵抚兰被问住了。 对啊… 具体该做什么事才算休息来着? 第三百七十三章 观天恶魔 “我已经计算出来了。”入夜时分无心睡眠,众人坐在角端集会安排的清幽小院中吹着夏末晚风时,小蛤蟆突然开口说道。 雪隐因为白天那一把手动自爆给自己搞得蛮伤的,故此一到休息据点洗了个澡便开始闷头大睡。在他的强烈反对下,荷士白现在已经不会跟他睡在同一张床上了… 不过该盯着还是要盯着的,祈祷他不要一睁眼就看到有一双眼睛正在死死瞧着自己。 “你算出什么了?”吴茜寻噙着习惯啜着葡萄汁,漫不经心地回问了一句。 耶扎尔压根都没搞清楚云响州到底发生了怎样的异变,而间宫穹虽然掌握了小学生程度的标准语,但他本就是个沉默寡言的家伙。 故此,吴茜寻便成了这幕戏里唯一有台词的那个捧哏演员。 对此她倒也没什么怨言,明明云响州是自家的地盘,但自从少年英杰会开始一路走来,她压根就没碰见过几个会把自己当人的正常人。 有的聊总比大家一起大眼瞪小眼好? “赤目上人苏醒的时间。”小蛤蟆望着紫灰混杂的污浊天幕,行至渐瞑,逆星落所造成的白昼天光基本已经见不到丝毫踪影了。 离它越远的地方天越亮,离它越近的地方天越暗…没人深究过为何会这样,反正这玩意只要出现基本就是被迅速掐灭的命。 或者是连带历史一起毁灭殆尽… 吴茜寻和间宫忌都坐正了。 “不用那么紧张,你们瞧,我这不是轻松得很么?”小蛤蟆捋了捋打卷的舌头:“三十八年,要么是三十八年前,要么是三十八年后。” “啊?”吴茜寻斜眉疑惑道。 “这其实是个很浅显的基础理论,呱…”小蛤蟆清了清嗓子:“你们可以理解为,世俗间对“赤目上人”这个词有两种解释。第一种是在说条深埋云响地下,不死不灭的远古残龙…第二种则是指云响州之母,真正的天成神。” “这两者之间并不冲突,其实在宏观角度指代的都是同一项事物。举个例子,杨御成是天道化身,五州人都知道,但他并不能代表天道本身…”小蛤蟆继续解释道: “神本就是相当复杂难解的东西,我们能理解的都只是其极为片面的一部分表现…换个不太严谨的说法,那头远古残龙就像车和马,而降世的神则是负责赶车的人。” 马车既可以指那辆车,也可以指马与车的结合体,更可以指正在飞驰的座驾。 “所以你的意思是…残龙只是头不死怪兽,随时都可以被激活,但赤目上人的神魂则需要每隔七十六年才能临世一次么?”吴茜寻疑惑道。 “呃…不是七十六年,真神降世并没有确切的时间规律,所以才需要计算嘛。”小蛤蟆颇为尴尬地鼓了鼓腮帮子:“这不是重点,关键在于此刻绝对不是赤目上人本尊会苏醒的时间点…这就意味着我跟老四,啊,杨御成最担心的事情绝对不会发生,云响州至少还有三十八年的寿数。” “那就算是只唤醒残龙本身,其破坏力不也应该挺恐怖的么?”吴茜寻又问道。 “是的,十八年前那玩意曾经冒出来过一次,把云响府军和四大世家都给拼得断了代,不过…也只限于此了。”小蛤蟆点了点头: “接下来魔教,正道,朝廷三方会在集辛县展开正面冲突,各方势力投入的战斗力量几乎能达到百万之众。” “就算打到最恶劣的程度,剩下的人数也足够让那头残龙出不了墟螺县的了…”他继续分析道: “更何况据线报,雷行皇室这回还特意开来了三艘征天舰,那玩意可不是开玩笑的…当今时代仍然保有一定本源力量的坤道恶兽们遇上那空中堡垒估计都得先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 “等等,不是说十八年前那头残龙在天隙出现过么?你怎么能确定这回它就一定会在墟螺再现?这可是天南地北啊…”吴茜寻皱了皱眉头。 “游过去了呗。”小蛤蟆无谓说道:“十八年前府军与四大世家只是将其重创再勉强封印,赤目上人的残龙躯体其实打那时起一直就是醒着的。它虽受禁制导致突不出地表,但地脉中枢本就是人家的游乐场。” 吴茜寻还待再问,却被小蛤蟆打了个震雷蛙鸣给当场顶了回去。 “先别急着提问题,我这不是在说着呢嘛。”他挪了个位置:“我先前其实也不知晓其中因果,直到最近收集到了不少隐秘信息方才理清。蒙世国和忌一样,都是继承了赤目上人神力碎片的凡人…这就意味着,他其实是可以操控联络到那头在漫无目的四处游荡的大蚯蚓的。” 吴茜寻猛然扭头瞅了一眼间宫忌,小忌忌则依旧是那副满脸问号的漠然表情。 “不必多心,忌继承的力量并不完整,我唤他来也不是为了此事。”小蛤蟆摇了摇头:“而且就算封印破裂,复活出来的赤目残龙在这个时代也构不成太大的威胁了。依我所见,蒙世国故意在赤目上人这块雷区上跳舞,也只是为了给他背后的计划提供一个合乎情理的幌子而已。” “既然靠逆星落这条路走不通,赤目上人又构不成太大的破坏…蒙世国为何又要冒着成为天下公敌的风险启动这一切呢?”吴茜寻托着腮帮子不解道:“有没有方法可以提前唤醒地母神?” “有,正是因为有,所以我才敢断定蒙世国没有办法唤出完整的赤目上人,提前覆灭云响。”小蛤蟆点了点头:“赤目赤目,所谓赤目上人自然跟眼睛脱不开关系…残龙本身是个瞎子,拥有了神的视野,它才能成为地母的化身。” “神的视野?”耶扎尔一愣。 “没错,仙人体,而且必须是对这世间有着清晰认知的在世仙人体。”小蛤蟆转向耶扎尔:“你们那块应该有属于自己的叫法,就是萨夏生来便具备的那种体质。” 所谓仙人体并非代表持有这项体质的人拥有某种与生俱来的超能力,他们只是…一种独立于凡尘俗世的特异存在。 神的世界不会影响到人世,人世的力量自然也冲击不到神域。而仙人体则是继承了这两者部分特性的异数,其本身非神非人,隐于山林河川常不出世,谓之仙,谓之灵。 说得有点玄了,通过实际体现来看,每个仙人体其实都不尽相同。有的不用吃饭,有的不洗澡身子也不会脏,有的不惧严寒酷暑,还有的,呃…可能酒量会比常人大一些? “如果想要提前唤醒赤目上人的浑噩灵魂,蒙世国至少需要凑齐两个仙人体再将其塞进赤目残龙里…一左一右,分别充当两颗眼珠调和阴阳。”小蛤蟆举起脚蹼,发现蛙蛙的手指似乎并不能弯成数字的形状,这才尴尬放下: “许是天命冥冥有定数,云响州此时并不存在任何一个能够满足其条件要求的仙人体。蒙世国自然不可能不知晓这一点,所以…他一定在谋划着别的什么东西。” “万一他已经掌握到足够数量的仙人体,只是你们还不知晓呢?”吴茜寻耸了耸肩。 “你这话说得就像天师一脉是街边搞风水咨询的江湖神棍一样…全五州的仙人体都在我们的监控之下。”小蛤蟆呱了一声: “我先给你讲讲身俱仙灵气的都是些什么人…前任菩提教主与须蓝会长,杨守心这些荣登双源尊位的天顶之人不必再提。前代飞仙,前代雷行皇帝…先不谈他们已经过世,就算都还活着,哪个又是蒙世国能拿捏得住的呢?” “我听你刚才那话的意思,好像是在说仙人体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啊…”吴茜寻耷拉着眼皮:“那还活着的人呢?” “夜心王,魔教圣女,萨夏,这三位是已经确认的了。”小蛤蟆迅速答道:“还有一些仍不自知,或是被各路隐世宗门藏匿起来日夜狂灌神丹秘籍的,这些人都满足不了唤醒赤目上人的条件…反正现在没有任何一个仙人体身在云响州。” “杨御成?”忌皱眉问道。 “杨御成更特殊,他是天道化身…本就是类似赤目上人跟残龙之间的关系。”小蛤蟆又舔了下眼睛:“怎么说呢?天道乃万象之始,谓名森罗。理论上他是可以通过此等纯粹本源模拟出仙人体的,而且他现在也正在这么干…” “……”大家虽然都没听懂,但却大受震撼。 “哎呀,不聊他了,话题一到他身上就会变得云山雾罩的。”小蛤蟆甩了甩头:“总之,杨御成目前还无法成为唤醒赤目上人的备用能源…就算他能,蒙世国也找不齐另一个仙人体。” “嗯,经你这么一说,感觉我们之前紧张兮兮的样子都挺无聊的。”吴茜寻又吨了一口葡萄汁:“既然没有玄幻怪力参与其中,接下来需要解决的就是人祸了呗?” 小蛤蟆点了点头。 “敌龙母菌的事…我还在调查,你娘她们掌握的情报并不充分。”他望向天穹幽幽说道:“刨除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百万大军交锋西云一事一定会对全州造成相当深远的影响…若是局势失控掀起全境战争,无需神力,单靠人的贪婪与傲慢就足够铺出生灵涂炭的地狱绘卷了。” 众人颔首。 接下来可有的忙了。 小蛤蟆两只眼珠转向一处,望向朦胧天幕陷入静默。另一边,正率义军队伍扎营暂歇的赵抚兰切断了传神符箓,以同样的姿势缓缓抬头瞧向愈发阴沉的极昼星空。 蒙世国…你到底在谋划什么? 龙熄热,三寸雪,姐妹真蛇已然现形…预言中致使云响州步入毁灭的条件已经凑齐了。但…为什么?为什么无论我如何计算,都看不到赤目上人再临凡尘的半点端倪? 云响州注定的毁灭,真的与祂无关么? 雪…这场飘荡不休的雪,以及杨御成那即将随之凋零的生命… 天机即将消散。 我似乎漏算了什么东西,不,不止是我,就连师父那般人都会因此事而陷入焦虑。 真的会是人祸么?云响州真的会因人与人的争斗而陷入万劫不复么?一切进展都如我所料,一切线索都在指向那个平淡的开放式结局… 夜心王…你到底想告诉我们什么?唯一不可解的这场连绵灰雪到底代表着什么? 我竟会感到这么无力,我赵抚兰…竟会恐惧未来?我到底在害怕什么? 云响州,你又在害怕什么? 赵抚兰摇了摇头,收起掌中铜钱,与正巧看向这边的小剑神对视起来。 “有句话我跟杨御成说过,我想…应该没必要再对你说一遍了。”洛极乾淡淡说道:“不是所有威胁都能被掐灭于萌芽,牺牲在所难免…有的时候防患于未然的焦虑感反而会生出更大的祸端。” “那是你们蓝莓山的生存方式,不是我们天师一脉的。”赵抚兰叹了口气:“我只是希望能少死点人,能救活一个是一个…” “你会连你自己都一起害死的。”小剑神转身向帐外走去:“这是你有生以来做过的唯一一件不理智的事,而不杀你…则是我根据自己的意志所作出的第一个决定。” 你的意思是…如果所有人都想着防患于未然,那么这场故事根本就不会开始么? 赵抚兰苦笑一声,拍出空白黄纸符二十八道,继续测绘起了星河流转。 无论如何,我必须达成自己的目标。这并不是为了私怨和情感,我也不在乎生前身后名…如果人生来便有使命,那么,这就是我的使命。 这份意志…是不理智的么? 为了云响州,为了亿万生灵… 哪怕要孤身面对宛若宿命般强大无敌的赤目上人,哪怕要孤身面对雷行皇室的怒火,哪怕要孤身背负全天下所有人的恶毒诅咒。 我要拯救所有人。 我要…偷走这片大地。 符纸映紫薇,恶面相师静默不语,手指如蝶旋飞舞,眼中有红芒划过。 第三百七十四章 雪紫升莲 冷婵月九日 自雨落王朝发起历法整改运动以来,很多人都开始称这个月份为“十月”了。 我本人对此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无关文化传承,也无关某些人的政治野心…名称这东西只要能满足喊着顺口与便于传达这两点,那就已经完全合格了。 幼时为我启蒙的教书先生是个眼镜厚得跟酒瓶底一样的老古板,他相当推崇风云文化,平日说话都是满口之乎者也,故此教给我们的也净是些三纲五伦之类的古旧常识。 我还是挺喜欢冷婵月这个叫法的,许多故事与传说都要配上这个名字才会显得更有韵味。当然了,叫十月其实更方便一点。 至少在写日记的时候就由着我的喜好来,反正这东西又不是要拿去给别人看的。 我们已经在绒献城呆了七天了,如赵抚兰初日所言,一切都是那么的风平浪静。 就像是激烈敲打的锣鼓节拍中突然插进了一阵悠扬空灵的笛声,如果万事皆有定数,那么在幕后操纵这一切的老天爷绝对是个水平相当糟糕的三流乐师。 期间我又试了两回通过逆冲经脉激发神技浊世行,每次都成功了,每次都把我搞得半死。 面对此情此景,荷士白面无表情地说:“如果您再像这样肆意糟践自己的身体,我可能就要被迫采取一些不太礼貌的行动了。” 我不敢再试了,我真的不太想知道身为坤道恶兽的她口中那“不太礼貌的行动”具体是指什么…她难道认为自己之前很礼貌吗? 一段时间相处下来,我也大概摸清楚她的脾气秉性了,坤道恶兽确实跟人类在思维观念上有着本质的区别。 起先我还有些少年青涩想入非非,偷偷在琢磨着她对我是不是有点…该怎么说呢,远超正常交往的男女情愫?别说我龌龊,是个发育成熟的男性就会往这方面想的好? 但事实证明,她确实只是在履行“守护我”这个承诺而已。 那是在昨日午后,我正躺在床上休养看书,荷士白一如往常蹿进了我的怀里… 我说不太清楚自己在那个时候的感受,只要是人就有欲望,先前被陈露凝和老国师她们那一帮母暴龙围在车里的时候,我也只是在强行压抑自己跃动不休的燥热内心。 很复杂,她们都很美,但也都很强…我真的不太确定自己要是有沙维尔那个级别的战斗力的话,还能不能关住自己心中的那头欲孽禽兽。 也有可能我只是不想丢人现眼而已。 荷士白在那一个瞬间…真的很诱人。杨御成是个不近女色的古怪性子,但他毕竟泡了那么多年的烟花巷,由他亲手炮制的女性外形岂是我这恋爱经验为零的木头疙瘩能顶得住的? 兽栏破碎,我抓住了荷士白娇柔的肩膀,像只笨拙的猴子似的把脑袋朝她微张的双唇上凑了过去…真的很丢人,现在想起来我都恨不得给自己来上二十几个大嘴巴子。 “您在试图交配吗?”她眨了眨眼:“可以是可以,但您得先告诉我一件事。” “什么事?”说实话,这时候我那骤然升起的热情几乎已经冷下去一大半了。 “雌性人类生殖器官的具体构造是什么样的?”她继续眨眼:“我还没仔细研究过这方面的细节,凡人之…您的兄长在为我赋型的时候也没精确到百分之百还原的程度。您能不能试着形容一下?我变变看…” 没事了,抱歉,真的很抱歉。 而且我也没想着要搞到那个程度,真的。 “您原来是个雄性啊。”荷士白十分认真地思索起来:“唔…据我所知,动物都有根据习性与所处环境而定的繁衍旺季,现在已经到了人类大幅增加种群数量的时期了么?” 别说了,求求你别说了。 “我们是无法创造出后代的,您不认为这是件毫无意义的事情吗?”她缓缓抬起头来,表情异常严肃: “那个东西叫什么来着?双修?是叫这个吗?您有在修习那类功法吗?具体原理和行进过程是怎么样的?对我能起作用吗?您不…” 逆冲经脉的步骤是怎么着的来着? 哦,对了,气行岐… 冷婵月十一日 不知为何,我竟在自己的房间里昏迷了三天,脑袋上还冒出了个鼓鼓囊囊的彤红大包…连带着前几日的记忆都有点模糊了。 算了,反正我已经有过莫名失忆的前例了,不太重要的事情忘了就忘了。 萨西尔今天来找到我们,汇报了两条,不对,三条消息。 复国会已经突破了药师宗的封锁,率本部大队直进集辛县,雷行皇室派出的其中一艘征天舰已经来到附近空域呈驻扎态势。还有,他和沙维尔要离开了。 这回,他没有邀请我们继续同行。 “一路保重,萨西尔。”我伸手与他相握:“多活一日就能多领一天的餐补,你也不想自己的鸡腿被别人拿去吃了对?” “嘿嘿,托您和四少爷的福。”萨西尔笑了笑,接着表情逐渐凝重起来:“雪隐少爷,我有个问题要问您,非常重要的问题。” 只要别是器官方面的…没事,你问。 “四少爷跟尘箓世家的魏小姐…他们之间,呃…有没有什么…”萨西尔颇为为难地扭捏说道:“有没有什么远超战友情之外的私人关系?“ “绝对没有,我拿自己的脑袋做担保,让你家圣女殿下放一百个心。”我叹气回道:“御成能看上你的老板,其离谱程度不亚于铁树开花…我之前一直都以为他不喜欢女人呢。” “那就好,那就好!”萨西尔拍了拍胸脯,长舒一口冷气:“那我便随先知阁下先行离开了,您也要多保重啊…!” 我跟他的交集并不多,但怎么说呢…我俩之间莫名有点同病相怜的微妙情谊埋在彼此心中,这玩意真的只可意会。 他来告别时,我其实还是有点难受的。 不过…每个人都有自己要做的事嘛。 冷婵月二十二日 角端集会传来消息,雷行军已经在雷云道周边与明王宗产生了正面冲突。结果竟是人数较少的菩提教武装力量大获全胜,阵斩官军千人有余…具体经过还要等后续回报才能知晓。 陈露凝来了,带着离家出走姐妹团。她闯进院子之后没说什么,直接一把捞起了试图逃跑的青玉小蛤蟆飒然离去,留下我们大眼瞪小眼。 老国师自然紧随其后。 所有人都是大忙人,我老姐,尹谪与夏心禅三人简单商量了两句之后,便浅施一礼跑去做自己的秘密活计了。 杨雪舞没跟我说什么,甚至看都没多看我一眼…无所谓了,反正我俩从小关系就没多好。要不然我也不至于整天追在那个…会在不经意间给我带来生命危险的哥哥的屁股后面。 枇杷糖临走前呜咽一声,挥了挥蹄子。 哎…她就交给你照顾啦。 三轮纱夜与间宫忌这对酷哥酷姐则通过长达三秒的眼神交流达成了共识,并肩离开时只给大家留下了两道既冷峻又般配的背影。 “忌!”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喊住他。 “雪隐。”忌微笑着转过头来:“心配ご无用、もうじきこの雪が止むことになるだろう、俺はそのために海を渡って来たのだから…” 呃…稍等一下,我词典呢? “不必担心,杨先生。”三轮纱夜替他翻译道:“这场雪,由我们来阻止…请您保重。” 大姐,这…字数都对不上? “気をつけて…”没办法,我只能勉强挤出一句“注意安全”来应付场面了。相较之下,我的语言天赋实在比忌差太多了。 神秘御姐组跟桑原酷酷组就这么走了,小院懵逼组则又添了几员新丁。 几个星期不见,寅虎与雪寻已经长回了双十年华的外貌,屏篷还是那副到哪干啥都无所谓的悠哉模样。至于江芷兰和陈孤环…好,这两位估计都没搞清楚自己现在在干嘛。 “酪棉…”我指着两对异国男女渐渐远去的背影问道:“你不跟她们走吗?” “我的接洽任务已经结束了,而且那两人,啧啧…”酪棉耸了耸肩:“总不能一直让人家演苦情戏?我又不是不会看气氛。” 嗯哼,说得好。 “嗯。”我回头环视院内众人,望着那一双双与我一样几乎能直接透视到空洞脑壳的清澈双眼:“喝不喝葡萄汁?” 大伙纷纷点头。 让人意外的是,十全子与钟水镜他们竟然没有跟着这趟队伍一起进入绒献城。 冷婵月二十七日 十全子来了,还带着我熟识的第一批离家特攻队。不得不说,从仲阳月末闹到现在,还是看到这群面孔时才最让我安心。 尤其是那两人一鸟再加上一条飞天小泥鳅。 “雪…唔?”俗话说小别胜…啧,我跟拉结并不是那种关系,至少现在还不是…不过真正再见面时,我俩都挺激动的。 同时,我心中潜藏已久的危机感也飙到了有生以来的最高峰值。 我身边…全都是女人。 什么类型的都有。 还有个正在紧紧搂着我的胳膊。 “奶奶我不是说了,这小子可没上去的那般老实…”血离花对拉结沉声说道:“瞧瞧,也就几天没见,三宫六院都快让他给开出来了!” 小泥鳅凝重点头应和着。 “嘎!”立在拉结肩头的玛蒂尔妲无比气愤地扑腾了两下翅膀。 “渣男。”卫南溪在嘟囔这句话的时候,整个人就突出一手面无表情。 赵抚兰偷偷朝这边竖了个大拇指。 云响四豪紧随其后暗中表态,小桔子与徐尚绳似乎受到了认知冲击僵立原地,祁狼和钟水镜这两个没心没肺的则嘻嘻笑着挥了挥手。 小剑神朝我点了点头以示勉励。 不是,洛先生,怎么连你也…? “咳。”拉结清了清嗓子歪头盯来。 荷士白的身子贴得更紧了。 呃…这种场合该念哪句台词来着? 对了。 不是这样的,你听我解释…!! 冷婵月二十八日 新井咲华在十全子与赵抚兰的共同提示下追向了桑原酷酷组所在的方位,我则花了一整天跟拉结解释前因后果。 她是个非常明事理的女孩,这也是我之所以会喜欢她的其中一个理由。但说真的,我以后真的不敢再惹她生气了。 哼…姑且算是解决了一件天大的麻烦,具体过程就不在此详述了,我也是要面子人。 冷婵月三十日 赵抚兰似乎通过沙维尔与药师宗达成了某种合作关系,他们不再阻拦我们的人进驻城内,甚至专门给我们划出了一片驻扎营地。 至于须蓝会和光耀教会那边…没人跟我说,我也懒得问。说实话我已经有点习惯这种什么都不需要思考的闲适生活了,红尘俗世林林总总,奔忙不休的人才是最可笑的,对不对? 两个星期前,在我的强烈要求下,角端集会曾带我去参观过一次间宫穹的故居。他们没唬人,那地方除了一张桌子和几条破板凳之外确实是字面意义上的啥都没有。 耗子来了都得哭着留下点东西再走。 我向十全子汇报了这个情况,他先是沉默了一阵,接着开始自言自语道: “答案应该就在那里…如果没有,那就是已经被人取走了。可是…谁会注意到这一点呢?不应如此啊…怎么可能呢?” 语毕,天道善念大袖一挥,兀自向自己记忆中的那栋小房子迈步走去。 新鲜了,他竟然也会有想不明白的事情。 世界真奇妙啊。 叹青月六日 金杏光华总是稍纵即逝,人们还未来得及抓住秋天的尾巴,便眼看着冬日飘忽临近。 余复载这家伙还挺有意思的,先前因为他跟御成不太对付,所以我俩也少有私交。不过实际相处起来,我们才能发现彼此身上那种令人相见恨晚的吸引力,俗话说得好,凡事在尝试。 又多了个朋友。 四豪其实都是性格各异的有趣之人,赵抚兰没给任何人安排工作,故此我们几个同龄人便自然而然地凑到了一起。 期间倒也没遇上什么波澜壮阔的大事件,无非就是逛逛街聊聊天喝喝酒。我还是第一次知晓人生竟然也会有这么温和悠闲的一面,也终于搞清楚小麒麟的脏话是谁教的了。 绒献丝绸甲天下,虽然角端集会依旧没告诉我绒献城为啥叫绒献城,不过既然人家的名字里都带绞丝旁了,那一定是跟纺织业有关? 女孩都喜欢漂亮衣服,男孩也一样。我们一大帮社会闲散人员拿着从赵抚兰那边拨下来的公款买遍了好几条街,吃遍了城内的各家食肆,还看了好几场本地的特色演出。 拉结也开始拽我的胳膊了,一左一右美人环绕自然是人间幸事…但我真的有点害怕她俩一不注意把我给扯成两半。 小麒麟依旧骂骂咧咧,血离花一天到晚都在桀桀桀桀,孤环骑在祁狼的脖子上挥着小木剑指挥全军突击。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阿闪不在,也不知道她最近过得怎么样了。 至于杨御成…嗯,他还是别出现的好。他在哪,麻烦就在哪。 这段日子以来,什么天海五杰,什么雷行皇室,什么五山联盟…那些高来高去的大人物我一个都没见到。 有的时候我甚至在想,其实麻烦的源头会不会是出在他们身上的?我若生在普通人家,习得一技之长,讨个清闲工作过着太平日子,一辈子都没碰上过这些家伙… 那样的生活可真是美好至极呢。 叹青月十一日 角端集会送来了一大车应季特产…西云脆葫芦,据说这玩意从头到尾从里到外都是能吃的。但是…葫芦?你们是认真的吗? 叹青月十四日 好吃,这葫芦真的太好吃了…怎么做都好吃!我都想去买点种子自己栽上两棵了。 叹青月二十日 我读完了《天南剑侠传》,这是本近年流行的玄幻志怪小说。主人公的原型自然是蓝莓山的历代剑神,不过要我说这里面艺术夸张的占比成分还是太大了一点。 我可从小剑神身上看不出半点风流气。 叹青月二十五日 今天轮到吴茜寻主厨。 结果小泥鳅吃坏肚子了。 大哥,你不是蟠龙么?怎么能这么脆弱啊?人家做的菜品相不也没什么问题么? 叹青月二十六日 我也吃坏肚子了。 劳止泽睡在我旁边的病床上。 啊…好难受… 叹青月二十九日 稍微好一点了,能下床了。 以后绝对不能再让她做饭了。 雪紫月一日 南方天际有黑莲升起。 决战的号角已然吹响,没人多说什么,也没人表现出丝毫的慌乱。 故事本该如此。 平稳的日常与激昂的史诗,到底哪一面才是人生中的梦幻泡影呢? 背上一竹与恍秋光,在胸口与腰间空档处包好甲片,推开屋门迎向泱泱浊世。 昏天灰雪映恶莲,不是错觉,逆星落所在的位置比原来更高了。 天也变得更暗了…没计算好时间的话,人们甚至都难以分辨出此时是白天还是黑夜。 走。 我都快忘了自己是谁了。 第三百七十五章 潜身疾行 “这是我第一次骑马。”风驰电掣,雪隐一手紧抓缰绳,一手横持一竹,与那红枣骏马一同飞驰在绒献城的行文大道上。 我终于知晓为何科技发展至今,人们仍然会以马匹作为主要的中距离移动手段了。 感受着马鞍之下传来的肌肉跃动,那蹄声敲打青砖的激昂节奏…这才是纯粹的美,这才是与自然和谐共生的感动。 “真的很奇妙,我自从离家以来好像就没干过什么正经事。”他顶风喊道,言语间难掩激动:“也就一年半的功夫,我杀了人,打断了人的骨头,被官方通缉…逃亡,贿赂,偷窃。这些之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现在全都被我干过一遍了,而且还是以最冠冕堂皇的理由。” 马儿似乎也感受到了背上骑御者胸中的万丈豪情,只见它嘶声甩头,从鼻孔中喷出两道凝白雾气,无需马鞭抽打便加快了步伐。 “现在,我正在不许骑马的地方骑马…”雪隐咧嘴大笑道:“太爽了!我之前怎么会害怕这件事的?这简直就是…” “规章法律在大多数时候就是一张擦屁股纸,不能及时执行的正义连程序正义都算不上。”在他左侧骑着杏色骏马的赵抚兰偏过头来说道: “世间没有什么绝对正确的事,公道自在人心,如果你觉得是对的,那就是对的。此刻我们有不得不加快步伐的理由,城防部若要追究那便来…呵,前提是得追得上我们。” “你可真够反社会的,不过这也是你们这帮家伙一贯的作风。”雪隐笑了笑,轻抚着胯下坐骑的健壮脖颈:“它有名字么?” “没有,既然你这么喜欢那它就归你了。”赵抚兰挑了挑眉毛:“真没想到你竟然有此等天赋,唔…这也算是家族遗传么?” “我也没想到天师一脉竟然在兼职开马厩。”雪隐一拍马背快意大笑道:“好!既然你我在西云之地相遇,那就叫萌…闯西风!” “好名字,但你毕竟是第一次骑马,还是稍微悠着点比较好…”赵抚兰擦了擦额角冷汗:“骑得这么快,摔下去的话可会折断脖子的。” “没关系,雪隐与那孩子的亲和力非常强。”与赵抚兰同乘一骑,跨坐在马鞍前方紧抓辅绳的李结缘幽幽开口:“马儿的步伐很自然…它跑得很舒服,这种状态下骑手是不会被甩出去的。” “我知道,我的意思是…” “他还能跑得更快。”李结缘淡淡道。 “闯西风,我们走!”一撩缰绳,雪隐将身体紧紧压在马背上。闯西风爆发出了极为欢畅的嘶鸣,浑身上下的健硕肌肉绷得紧紧,铁蹄拍地朝前纵身一跃。 赵抚兰望着闯秋风迅速远去的马屁股,忽然感到有股莫名的疲惫。 年轻真好啊… 宝剑宝马,再配上一位英武少年,各地文化中也许都有描绘此番场景的美丽绘卷。 一骑绝尘率先驶出大敞城门,赵抚兰扶着脚都踩不到马蹬上的李结缘紧随其后。再放眼,数千骑兵脚踏扬尘鱼贯涌向城外…所以才说城里不许跑马嘛,这空气污染,简直了。 角端集会站在城楼上流着眼泪挥着手绢,西云战火起,只怕接下来有好一阵子都遇不上这种级别的大主顾了。 义军队伍分成三股各出翁城,而拨浪城的黑白两道主力大军则预定会在一个星期后赶到战场,期间再次借道绒献城。 也不知道赵老六到底花了多少钱,或者药师宗与天师一脉的关系有多深厚。 与雪隐担忧的不同,南方天际骤然升起的恶念黑莲似乎离集辛县还有一段距离。 既然还没到大军对垒的正中央,那么十恶子他们要么是在赶路途中遇到了稍微有点棘手的敌人,要么就是开大清小怪而已。 反正跟十全子来了一趟学习之旅,又被沙维尔带了一把长途速通之后,现在我是不太相信天道恶念的化身会遇到什么麻烦的。 我们的目标并不是扎向黑莲升起的四战之地,而是要趁着诸方势力转移视线的瞬间全速捅进集辛县,再执行赵抚兰的秘密计划。 策马奔驰快意生,但其实我心里总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阴霾感。 我担心的并不是十恶子与老尊师会罩不住阿闪她们,而是…在我身后埋头骑行的赵抚兰。 毋庸置疑,他是个高洁之人。要不然坤道恶兽与小剑神这些极为敏感的家伙也不会同他如此亲近,更别说会帮他做事了。 也许是我太多心了,也可能是我总会下意识地将人往坏的方向上想。赵抚兰一定有事在瞒着大家,某件…非常重要的事。 他的态度与话语实在是太坦然了,这种会明说自己知晓某项辛密,却从不给你机会当面质问的角色才是最难对付的。 表面上看起来最为平庸的天海五杰…真的会是个只有天赋与智计的狗头军师么? 义军众人相处许久,却从未有一人真正走进过他的心灵。哪怕是自幼熟识的小剑神,应该也不知道这位好友在名为“赵抚兰”的面具之下到底还隐藏着些什么诡秘难解的东西? 我希望…当他揭下伪装的那一刻,昭示出来的并不会是遍布鲜血与毁灭的地狱景象。 仅仅只是希望而已。 义军初日离城急行军一百二十里,短暂歇息两个时辰聚拢各部,再次开启两百里强行军。人都是千锤百炼出来的修行者,马也都是天师一脉暗中培养出来的龙血灵驹,这点程度自然算不得什么军事奇迹。 第三日队伍却只赶了四十里,脱开药师宗坚壁清野的范围之后路途一下子就变得曲折难行了起来,当然,慢也有慢的好处。 西云地区的地势怪异得很,可能刚跨过一片大平原就能看到下方波涛汹涌的海峡裂谷,绕过裂谷之后又能见到数座拦路大山… 先头部队在试图绕过断崖时受到了对向而来的奇袭,赵抚兰倒也不慌,一边在地图上划着叉叉点点一边慢慢悠悠地走了过去。 敌人是光耀教会,据斥候回报,对方是由大概两百多名黄毛教士构成的侦查小分队。其中重梦两人,虚想七人,沉浮四十余人。 当真是群英荟萃,光是这支被主力远远甩在身后,在渐瞑境内就地驻留的侦查队便已经足够找个僻静地界开个小型宗门了。 只可惜,我们这边的人更多。 作为核心武装力量的修行者数也更多。 两名重梦一个被荷士白利用山岩夹缝削掉了脑袋,一个被寅虎和雪寻各赏了一套连招,浑身上下没留得半根好骨头。 七名虚想则被小剑神轻描淡写地做掉了四个,两人被俘。还剩一个最猛的冲杀进了人潮之中,由徐尚绳在江芷兰的教导下递出凌厉一剑完成越境击杀。 生命消散前,他死死盯着的并不是敌人,而是那群光速离场,提前升天的好队友们。 那表情…真的很让人印象深刻。 失去了主心骨的沉浮大队不过是慌乱逃窜的蟑螂群,四十多个心高气傲的年轻修者在第一波冲突中就损失了半数成员…领队死伤殆尽,军心大乱之后又倒了一半。 剩下那些凑数的普通教士便不必再提了,在有准备的情况下他们也许还能迅速构筑战壕壁垒,拉扯到适中距离打打火力支援,或者给大伙整出点小小的异域震撼… 不过当作为主力的修行者们或死或逃,队伍倏然崩溃的时候,这帮坚信主上与他们同在的倒霉蛋儿甚至连阵都没结完。 别说他们了,我都懵了。策马疾奔赶到两军相接之处时,我连剑都还没来得及拔出来,仗就已经打完了。 赵抚兰慢慢腾腾赶到现场的时候,这边刚刚好清点完俘虏的数量。 阵斩一百二十九人,逃离三十五人,余者或伤或降,交战共计十八分钟。 义军这边轻伤三十二人,重伤五人,死了七个,其中有一位是被山岩斜壁上震下来的小碎石飞进喉中给活活噎死的。 奇哉怪哉,时也命也。 血流成河,平静的小山谷变成了腥气冲天的屠宰场。不少人方才动手的时候都没感觉,一冷静下来看到遍地红白便开始吐得稀里哗啦…我曾听闻哪派的艺术家说过人的肢体非常有美感,那现在他最好能过来这边取取材。 搞艺术的人都够变态的。 哦,也有可能他说的是没扯着骨膜肌腱,连根断开之前的那种呢? 赵抚兰挥手唤出大刀影兵浮于身侧,收好一应资料文件,迈着四平八稳的大步踏进血河,径直朝修为最高的那名俘虏走去。 他说的是异域语,不过大致就是“你们的主力部队在哪,你们的任务是什么,光耀教会来云响州到底有什么目的”之类的常见问题。 而对方那浑身腱子肉的九尺虚想一看就是个标准的雨落硬汉,只见他的碧色眼眸中闪过不屈的光辉,张口就是好几句经典脏话。 词儿都是诸如什么狗狗的便便,春光小池塘,沙滩之子之类的老黄历…可见信教也不一定能改善人的素质。 赵抚兰是个文化人,文化人最大的特点就是有礼貌。他相当认真地听完了对方的激情演说,挥手命影兵一刀将其以脑门正中为对半劈开,然后转向了下一位幸运嘉宾。 那哥们看着昔日同伴的标本,又是咬牙又是流泪,可就是不肯说话。 也没准他是个哑巴。 赵抚兰的耐心似乎已经用完了,于是场中又多了一具新鲜的标本。 墨色乌云笼,灰雪如絮,有鸦声划过。 砍到第七个人,终于碰上软蛋了。那面容稚嫩的少年教徒来了场说唱表演,用合辙押韵的异域语如竹筒倒豆子一般招出了许多重要情报,话语末尾好像还提了一嘴他爹是谁谁谁。 赵抚兰点了点头,花了大概零点五秒思考了一番国际形势之后相当温柔地砍下了他的脑袋,再从怀中抽出裹布将那目瞪口呆的滚滚头颅仔细包好,这才提着任务道具踩着昏红血浆慢腾腾地溜达了回来。 “收拾干净,稍微遮盖一下气息就行。”他将首级包袱交给一名手下,又转过身来对军中的符阵小队说道:“不用搞得太精致,反正咱们已经暴露了…整编各部再向东南方向走二十里,今天就可以扎营休息了。” 军中几位百夫长领命离去,各自派人安排处理俘虏与收缴兵器等相关事宜,赵抚兰则准备去跟稳坐部队后方,负责弹压那支实力极为恐怖的菩提教粉丝团的十全子商量接下来的计划。 很难说他们是不是我们的盟友,这帮家伙真的低调得很,几个月来他们啥都没干,就是默默跟在十全子身后念念经拜拜佛。 我对洪弓城那一段的记忆有点混乱,不过据说他们当时也在外面冲击城防,帮忙吸引复国会的大股兵力了来着。 我们在绒献城里休假的时候他们也没进来,虽说这帮猛人都是自备了锅碗瓢盆,但从拨浪城出发到现在已经过了数月时光,再大一包袱炊饼也该吃完了。 要不是祁狼和劳止泽曾去给他们送过几趟粮食,我都快忘记有这么一班人在了… “等等!别…”俘虏群中泛起了一阵骚乱,这是理所当然的事,试问这世界上会有几个人能做到坦然赴死呢?更别说是投降了的败兵。 我绝不会赞同杀降,甚至现在就想抽出剑来跟赵抚兰理论一番。 不过我也明白…我们是急行军,一切以速度为主,所以出发时便没有配置辎重队,而是各自携带一个星期的口粮, 这只是支百人级别的侦查单元,还是脱离了大部队的小尾巴…这里没有多余的饭给他们吃,而且我们也没有精力管理俘虏。 与其将他们遣散,等着他们沦为流寇祸害西云百姓,还不如直接来手痛快的。 所有人都低下了头,只有赵抚兰一人停下脚步,背手朝处刑行列中淡然望去。 那是个鼻梁高高的异域中年人,身边还围着四个面容俊朗的金发少年。 “等一下,求求您…”他跪倒在地,用饱含绝望的语气祈求道:“求您高抬贵手,我们不是士兵…我们…我们没有杀过人…” 他说的是标准语,很标准的标准语。 “不是士兵?”赵抚兰跨前几步幽幽问道。 “我们是乐师,传教队的唱诗班…”那人颤颤巍巍地从怀中掏出了一把仅有巴掌大小的口琴,高高举起亮向众人。 “您要杀我,我不敢反抗。我是收了钱才跟着主教西渡而来的,但这几个孩子…”他望向丑恶如夜叉的赵抚兰,嘴唇不断颤抖: “他们都是孤儿,布斯曼和怀特甚至都不是教徒,他们是无罪的,他们不该…” “吹吹看。”赵抚兰打断了他的话语,伸手指向那把微微泛光的精致口琴:“吹吹看。” 中年人愣了一下,赶忙拍着身边的几位少年各自掏出吃饭的家伙。 四弦琴,拇指琴,手鼓,竖笛…都是些方便携带的小东西。 血腥弥散,天幕阴霾,一曲奏起。 那中年人的奏乐技术非常精湛,哪怕只用一把小口琴也能吹出天籁之音。但其余几个孩子则显得生疏多了,尤其是那个举着竖笛的…甚至有好几个音都飘到姥姥家去了。 可能是因为恐惧,毕竟面前就是屠刀。 年轻的那几个都不是乐师,但也不是战士…从他们刻意掩住,却在混乱中被撕扯散开的衬衫之下就能看出端倪了。 那是…齿痕与吻痕。 他们是… 这场演出并不精彩,就如同驯兽员追着四只小猴子到处乱跑的滑稽马戏一般,但场中所有人都沉默着将其听到了终场。 杂乱的曲子也许无法沁入心田,但人们心中的凛冽总是需要某种东西来温柔平抚。 赵抚兰沉默了足足五分钟。 “年轻的乐师留下。”他挥袖转身向自己的坐骑走去:“其他的…照旧处理。” “谢谢,谢谢您…”那中年男人哭了。 我不懂他为何而流泪。 揉了揉闯西风的脖子,雪隐背好双剑翻身上马,不愿再看接下来的落红凄景。 猛然间,他眉头一皱。 怎么回事? 很难形容刚才那一瞬间我到底察觉到了什么东西,我甚至都无法确定自己是否察觉到了那个“东西”,某种,就像… 抬起头来,周围人的神色或悲切,或严肃,或战意盎然。 荷士白从战场对面飞奔归来,拉结则骑着马儿行至雪隐身侧,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拉结…”雪隐眉头紧皱,转头望向拉结与玛蒂尔妲,还有她身前那正坐在李结缘同款副驾驶位上的血离花:“你们…有感觉到什么吗?” “孩子,这就是战争。”玛蒂尔妲沉声说道:“人们总是在找理由伤害彼…” 不对,不是,我问的不是这个… 有什么东西…某种很难解释的东西正窥视着我们,离得很近,非常近。 等等。 周围是不是…多了个人? 第三百七十六章 北风回返 自十八年前集辛县发生异变以来,与它相临的诸领便划出了一条禁止接触的隔离线,数百里之内不再设立集镇,村落,以及大型中转站。 起先诸县人员撤离后留下的废弃建筑与物资为强盗和山贼,还有盘踞在附近的凶煞异兽们提供了一场盛大的狂欢典礼。 那段日子里,不法之徒们在集辛县周边自然而然地铺出了一条无比璀璨的犯罪行星环,突然获得了根据地的游荡暴徒们竟然隐隐有建出连珠第十城的意思…不得不说,能力无关人品,只要天降甘霖,啥玩意都有机会狂野生长。 当时的云响府军正在与四大世家联手处理天隙震荡的问题,正道魔教也在斗个不停,牢牢掌握着西云入口雷云道的雷行官方则是一点出兵的意向都没有。 以集辛县为中心扩散出来的隔离环成为了云响州不法之徒们的天堂,我估计他们根本都没想明白,各大势力怎么会将这么好的地段拱手让人还不闻不问了呢? 集体脑子抽筋了? 嗯…很快他们就明白了。 集辛县是云响州近年历史上的一处空白点,犹如神秘的海上大漩涡,犹如联通异世界的恶魔巨口。只要事情在那里发生,都会成为连蛛丝马迹都流传不出来的飘渺辛密。 没人知道恶徒环城是在何时销声匿迹的,也没人知道他们搭起来的建筑与他们本人遇到了什么事情,或者去了哪里。 绝不可在集辛隔离带停留超过三个月以上,绝对不能进入集辛县…每当有外乡人要前往西云深处时,年纪稍长一些的酒馆老板总会苦口婆心地向他们重复着这句至理名言。 现在,各大势力近百万大军已经成功靠拢至此,他们也会如先前失踪的人们一样,为西云死地的都市传说再添上一笔杜撰素材么? 这是晴历93年雪紫月,少年英杰会落幕仅仅一年之后发生的奇异事件。 史称…红雪战役。 自此之后,世间再无云响州。 义军如离弦之箭一般,在七日之内以闪电之势成功突入了集辛隔离环。 期间,赵抚兰等人与其他势力发生了两场直接冲突,都是光耀教会扩散出来的侦查小队。有理由怀疑,光耀教会派遣至西云地区的大部队似乎是被诸方势力撕扯打散了。 众人也遇到过抄捷径渡海而来的云响府军,还有突破药师宗封锁重新集结的复云会主力。双方都只是远远瞅了彼此一眼,连箭都没放一支就拉缰转向互相错开了。 这时节的形势真的诡异得很,似乎所有人都是敌人,但又好像所有人都在等着合力面对共同的敌人…总之,没有正式开战之前,大家都很理智地避开了冲突的火花。 当然了,须蓝会与光耀教会这两家异域臭虫还是落得了人人喊打的悲惨境地。云响再怎么乱那也是云响的事,轮得到你来搅风搅雨? 赵抚兰在几年前曾经去过集辛县,或者说如果没有那趟集辛之旅,就不会有现在这个身为五杰的恶面相师了。 那一天,他召集了从碧方镇开始一路同行至此的伙伴们,只说了一句话。 “我曾去过那里一次,集辛县…是啊,世人称其为集辛县,那里也确实是…抱歉,我又开始说些云山雾罩的鬼话了。”他叹了口气: “很抱歉带着你们来到这里,真的很抱歉…但现在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了,而且…我真的很需要你们的力量。” “你这话说的好像下一个瞬间就要突然变身,再把我们全部做掉拿去献祭似的…”卫南溪蹭了蹭自己的胳膊,突然想到了什么非常恐怖的事情似的,满脸恶寒地继续说道:“等等,你该不会真的要…” “哈哈哈哈…”赵抚兰拍腿大笑道:“若是如此,我又何必要陪你们演完这一出又一出的家常戏呢?我要是真准备拿你们去给某位大神充电,试问…分而击之的前提下,你们谁又能挡得住我?” 嗯,话说得挺狂,不过确实是这么回事。 “接下来我要问诸位一个问题,一个我特意留到旅途终点才会问的问题。”他正色道:“你们之中有谁已经知晓自己是幽视者?有谁曾今进入过天道摇篮?有谁在神幕阁看到过虚子?” “我。”拉结举起手来:“我是幽视者。” “是…你当然是,这世间恐怕已经没有比你更纯正的幽视者了…”赵抚兰点了点头。 “我进过鲸玄号,八岁那年。”祁狼也举手说道:“怎么了么?” “先不急,还有谁?”赵抚兰挥手问道。 劳止泽缓缓举手,一语不发。 “老劳,你…”余复载愣了一下。 什么幽视者?什么天道摇篮? “你也是。”劳止泽瞅了他一眼,又与寂叙和顾生平相互确认了一下彼此的眼神:“我们四个都是幽视者…人成种。” “什么玩意?什么跟什么啊?”余复载傻了,怎么感觉自己好像无意间错过了什么重要剧情啊?他们说的话我怎么一个字都听不懂? “呵呵,止泽,你果然…”赵抚兰苦笑一声:“无妨,还有别人么?” “你说的那个幽视者…有什么特征么?”吴茜寻皱眉问道:“怎么判别自己是不是?” “如果你是,你自己会知道的。”赵抚兰向她解释完后,迅速指向即将开口呛声的余复载:“有人帮你知道,也是一样的。” “我也…”钟水镜弱弱举手。 “不,你不是,你的情况非常特殊。”赵抚兰摇了摇头:“而且那个时候杨御成就在你身边,一切规则牵扯到他都不能平常而论。” 钟水镜放下胳膊点了点头。 大家面面相觑,没人再举手了。 “好了,我知道了。”赵抚兰重重点头总结道:“除了刚才举起过手的人之外,其他人…全都无法活着走出集辛县。” “什么意思?”徐尚绳踏前问道。 “对于这个世界来说,你们会死在那里。”赵抚兰平静回道:“诸君是否知晓天道摇篮?是否知晓我们的世界是如何构成的?是否知晓…这世界存在着诸多层级,而各级层面之间又穿插着许多无法穿越的幽界线?” “……”江芷兰皱起眉头,若有所思。 “人们常说神在天宫,其实这句话并没有任何错误,也不是蛮荒时期延续至今的迷信…只是后人曲解了其中的核心含义而已。”赵抚兰伸出手指点向阴云天幕: “世界的真实形状并不只限于我们能感觉到的空间与时间,但若直接将其暴力解释成所谓的多维宇宙,平行世界之类的臆想理论其实是不正确的。因为,万事万物都只可交叠,而不会同时存在复数个“自我”…” 呃…能不能… “我知道,我知道这很难理解。”赵抚兰叹了口气,挥手在脚下沙地上画出数道细线:“我们的世界既不是一个面,也不是一颗球,而是一个…乐谱模样的多层交叠体。” “一颗音符需要同时踩在诸多层级上才能具备不可或缺的“意义”,也就是说,我们其实是由诸多维度相互交叠方才得以孕育而生的奇迹存在…而维度本身不分高低。” 赵抚兰随手抓起一把沙子:“我们能看到彼此是源于视觉,能听到彼此是源于听觉,诸如此类…六识六根六尘十八界,举凡世间生灵,皆由无数微小的因素碎片交叠而成。用个闲书里经常会出现的俗套单词…这些关键因素其实都诞生自不同的位面。” “也就是说,我们与您掌中那捧细沙的区别只在于,我们是凑齐了“成为人类”所需的必要因素的幸运儿?”寂叙思虑一阵之后开口问道。 “没错,太聪明了,不愧是念过经的。”赵抚兰哈哈大笑道:“唯物唯心,都只是世人用来区别身外之物的狭隘方法而已。思量所指及吾所在,飘忽心念又岂能脱离传说中的物理定律?” “我还是不明白…”卫南溪不耐烦地掂了掂脚尖:“你到底想说什么啊?” “天国与地狱都是真实存在的。”赵抚兰呵呵笑着:“接下来我们要去的地方就是地狱,没错,就是字面意义上的那个地狱。” “只有具备第八识…被称为幽视者的个体才能回返现世。”他继续补充道:“这场旅途所指向的结局并不是“会有人牺牲”,而是“仅有少数人能够幸存”。我本不想把话说得这么复杂,只是希望大家能死个明白而已。” “等会?啥?什么地狱?怎么就死了!?”卫南溪被彻底绕晕了。 “意思就是…我们要去的不是眼前的集辛县,而是重叠在现实世界下方的集辛县。”脸色蜡黄,一直很沉默的雪隐幽幽开口说道: “那地界在一个叫天道摇篮的玩意的笼罩范围内,这个叫天道摇篮的玩意又是只有幽视者能自由进出,不是幽视者的人被带进去了又没法自己出来,当然就等于死在里面了…” “哦,哦…有点明白了…”卫南溪望着万分憔悴的雪隐,眼皮跳了跳:“你怎么了?没事?” “没事…就是感觉有点像…”雪隐干呕了一阵,在荷士白的搀扶下勉强站起身来:“什么时候动身?再熬一阵我可都要神经衰弱了…” “等一下!我虽然理解了,但是等一下啊!”卫南溪急忙插嘴道:“我不是幽视者,那不就等于进去之后就再也出不来了!?” 赵抚兰点了点头。 “哈!?那可不行!不是…我可是…”卫南溪眼角不断跳动:“呃…虽然这么说可能会显得比较自私,但是我还不想就这么不明不白的…小桔子,你也不是幽视者啊!说说话啊!” “我要去。”小桔子转过头来笃定说道:“制器一道的终点就是贴合自然,而那玄之又玄的异世境界一定会给我带来全新的领悟…我终于知道自己为何会跟着大家一起走上这条道路了!” “你有病!?”卫南溪急得都快跳起来了:“尚绳,你不…” “我心证剑道。”徐尚绳望着正在一旁抱剑假寐的洛极乾:“去哪都一样。” “……”她彻底没话说了。 一群疯子。 可是,我真的不想… “放心。” 除了赵抚兰与洛极乾,还有满脸孕吐感的雪隐之外,所有人都愣住了。 这声音…是从哪来的? 好熟悉啊?等等… 周围是不是多了一个人? “不用点数了,确实多了一个。” 赵抚兰缓缓将目光转向右侧。 “你不用去,就连其他幽视者也都不用去。”那人跨着潇洒的步伐倏然现身。 “卫南溪,我先前曾说过…会有需要用到你的才能的时候。”那少年人邪魅一笑:“现在…就是将其兑现的时候了。” 震惊众人一百年。 呃…其实好像也没那么震惊。 雪隐叹了口气。 携带着“另一个人”在现世行动的感觉实在是太痛苦了,我是不是有史以来第一个体会到怀孕是什么滋味的男人? “开始扎纸人,就现在。”杨御成瞥了赵抚兰一眼:“除了我和老六还有小剑神之外,按照场中所有人的形象各扎一副纸人出来…之后我还有别的工作要交给你们。” 不止是钟水镜和余复载。 脑子再好的人都懵了。 大伙看了看顶着杨御成的面容,淡然微笑无关外物的十全子,又瞧了瞧飒沓而来,满脸招牌邪笑的正版杨御成。 什么情况啊? 第三百七十七章 是夜余温 “我真的该杀了你。” 这是匿踪数月以来,杨御成亲口对赵抚兰说出的第一句话。 我猜他是看出老六要搞什么名堂了。 “你现在在哪?” 这是独揽全局数月以来,赵抚兰对自己从异邦雇来的参谋问出的第一个问题。 他没杀赵抚兰,也没说自己在哪。 就我个人来看,五杰之间的关系真的是复杂得很…他们并不是那种惺惺相惜却又站在不同立场的戏文主角,而是时刻想搞垮对方,却又寻不到更好的合作伙伴的一窝蛇鼠。 我很确定御成跟老六是朋友,也很确定他跟陈露凝是仇敌。但我完全能想象到他跟老六反目成仇时的炽烈景象,也能想象出他与陈露凝精诚合作时所展现出的默契姿态。 我喜欢你不代表得让你活,我讨厌你不代表得让你死。我杀了你不代表会耽搁每年去给你上坟的固定行程,你杀了我也未必会冒出铲除心腹大患的酣畅快意… 这五个人只要还活着就得明争暗斗,但只要死去一个,平衡必将彻底崩裂。 搞不懂,我真的搞不太懂。 “你的最高纪录是同时背过多少个人?”安营扎寨,入夜时分,雪隐躺在床上十分虚弱地轻声问道:“我虽然压根就没搞懂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咱俩的天赋真的有差这么多吗?” “我?”杨御成飘在半空中,正翻着不知从哪掏出来的破旧古书:“之前在小妖矿山里我扛着十几个人跑了一段…那份量直接把我的腿骨都给压碎了,这大概就是我目前的极限了?” “我只扛着你一个就感觉生不如死了。”雪隐翻身撅腚将脑袋埋在枕头里,想吐却又吐不出来:“啊…啊…好难受,杀了我…这到底是什么狗屁原理啊…?” “世界对自我的认知能力其实相当有限,这也是为何人们能一次又一次的欺骗她。”杨御成合上书本笑了笑: “我潜进了你的身体里面,而现实里一人身中承载一人的情况只会出现在…嘿嘿,你现在体验到的大概就是孕妇怀胎十八年的感觉?” “是的,我已经感觉到我那并不存在的育婴袋开始不堪重负了…”雪隐挪出半边脸颊无奈望来:“你这招是跟那个什么潜身者学的么?那玩意不是神么?你当时不是都被祂吓尿了么?” “神又不是什么多了不起的东西,不亮血条那就是个摆设,亮了血条还愁杀不死?”杨御成平躺在空中翘起了二郎腿: “地主豪绅,王公贵族,甚至是无上神明…一切的一切其实都没有人们想象中的那般强大。所有事物回归到原点都只是一坨又一坨的单调粒子,区别只在于调用自身力量的方法而已,祂能用的招数我凭什么不能用?” “说得轻巧,懒得跟你这开挂的妖怪争辩这些有的没的了…”雪隐痛苦呻吟了好一阵:“说说…我不问了,但你至少得说点什么。” “从颜彻撕开神幕云幕…不,从他突袭北地三郡起,我就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杨御成平淡说道:“那时我明明下到圣墓里跟武煞罗打了一架,可通过传送阵回返外界时…你当时也在那,对不对?杨赐信也在,咱们还聊过天。” “我还以为这事要列进十大未解之谜里了…”雪隐有气无力地哼唧道:“你琢磨明白了?” “是的,我弄明白了。”杨御成点了点头:“那时的场景好像是“被修正过”一样,所以我下意识地以为是天道摇篮改变了现实,或者是我无意间以自己的记忆为基准扭转改变了世界。” “但真相并非如此,我确实跟时月昙和老六钻进了圣墓里,也确实跟你们一起出访了北地三郡。”他继续说道: “而且,我们仨确确实实是在小约克城里同海默尔一起抵抗了一阵夜心王的侵攻。要不然拉结根本就和我们扯不上半点关系,又怎会随我们一起逃离三郡呢?” 他亮出三根手指。 “三段故事是叠加发生的,而作为“锚”的我同时经历了三个现实,由此撕开了这世界最羞于展现在人眼前的底层逻辑…”杨御成笑着说道: “修补匠修理的既不是时间也不是空间,他修的是我。他给我提供了一段莫名其妙的转场,反而让我觉得接下来的一切都合理起来了…” “平行世界么?”雪隐嘟囔了一声:“别说我笨,凭我的脑子也只能理解到这个程度了…” “哈哈,这跟聪明不聪明没关系,画中人只见画中景。梦蝶蝶梦,举凡有灵智的事物都只能体会到一串单一的事物进程。”杨御成在空中划了个相当恼人的“8”字: “雪隐,你有没有想过…蜘蛛有那么多只眼睛,当它将其全部睁开的时候,看到的会是什么样的风景?它又能否想象到只有两只眼睛的狮子老虎眼中的世界景象呢?” “大概就是,呃…你接着说。” “沙漠里的蜥蜴终其一生都不会知晓永冻冰层上的温度,水中的鱼儿也绝对体会不到鸟儿展翅飞向夜空时迎面而来的呼啸强风。”杨御成将三根手指翻倒朝下: “每个物体的认知能力都是被固定在祂自身所能承载的生理极限之内的,沙蜥到了极地不出五分钟就会冻死,鱼离了水则会被活活憋死。它们根本就不需要知晓身处那种环境时的感受,人也一样,世界本身…亦是如此。” “故事本身的无数种可能性并不是在顺着时间线平行展开,而是集中在同一个点交叠发生…”杨御成十分激动得总结道: “你能想像得到吗?没准现在你其实是一边在跟我聊天,一边跟百万大军杀得胳膊腿乱飞,一边在阖家团圆的满盈城里过着太平日子…” 雪隐爬起半个身子,面容逐渐凝重起来。 “我们之所以会身处这里,之所以会走过无数交叠现实中的这一条道路…原因归根结底就是世界本身认为“应该如此”,它就是最终拍板定稿的那个超级大老板!”杨御成继续说道: “而所谓世界的意志并不是什么玄之又玄的天衍大道,也不是某个全能神明的复杂思绪。它就是世间万物的意志集合,你,我,那块枕头,鸟兽草木,山川江海…” “是我们靠着自己的记忆与经历决定了哪一段故事会更加合理,而“世界”只不过是个收集所有意见再将其糅合执行的大型处理器。” “现实不会被改变,因为这是构成一切的基本盘…死去的人不会复生,已经发生过的事情也不可能被抹消于虚无。”杨御成握紧拳头: “但命运是可以被改变的!必然毁灭的云响州可以万世长存,必将死于非命的人也可以活到牙齿掉光…我已经找到方法了。” “怎么做?”雪隐皱起眉头。 “毁掉天道摇篮!”杨御成沉声说道:“那是最底层的交叠点,记录着所有构成目前这个现实元素的全部信息。历代古国,包括雷行王朝其实也一直在试图完成这项创举,但他们缺少了一样东西,他们缺了…我这根锚。” “锚…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就是天道,我就是最稳定的真实。”他咧嘴笑了起来:“天道摇篮肩负着在世界毁灭时重构现实的重要使命…但其在运行过程中产生出了一个致命的逻辑漏洞:什么是世界毁灭?” 是在物质尽数消弭的时候吗?不,因为意志可以跨越时间与空间,甚至超越永恒。那么是在精神泯灭的瞬间吗?也不尽然,只要物质尚存,精神就永远存在滋生的载体。 那么是两者双双消失的时候吗? 绝无可能。 因为规则中不存在第三种绝对力量。 就像衔着自己的尾巴,永远向前追逐吞噬的尘世巨蟒…世界在一项悖论中达成了永生,又因为这项悖论衍生出了无数个致命的问题。 就像…每一个细胞都已经彻底病变,却依旧维持着强盛生命体征的痛苦患者。 最终,天道摇篮通过它那堪比半岁小孩的超绝思维能力得出了答案: 天道摇篮毁灭时,即为世界毁灭时。 废话,我都没了,世界还能好到哪去? “听起来就跟不死性差不多。”雪隐点了点头:“想干掉它重写剧本,就会触发它的重启机制,不干掉它人们又只能按着规定好的路线原地踏步…这玩意到底是谁造出来的啊?” “也可能是无奈之举,谁又能知道天道摇篮出现之前这世界是怎样的一副混沌模样呢?”杨御成叹了口气:“但现在不一样了,我身上承载着天道对自我的幼小认知…我们不再需要摇篮了。推平一切,从头来过,时机已至。” “啊哈哈…”雪隐颇为疲惫地打了个哈哈:“你说的这些已经远超我能理解的范畴了…之前就没有过其他的天道化身能干成这事么?” “当然有过,这玩意就跟排班表差不多,死了一个再顶上一个。”杨御成耸了耸肩:“但之前从未出现过像我这么猛的化身,他们多少都有些…致命的缺陷?我也找不出其他形容词了。” “致命的缺陷?”雪隐眨了眨眼。 “嗯,举个例子,比如说面对要为一件事情牺牲无数人命,要么就得牺牲自己的时候…”他又在空中转了一圈:“你会怎么选?” “选不了,哪有这样的狗屁道理?”雪隐也在床上翻了个个。 “是的,这就是我最惊讶的点。”杨御成点了点头:“如你所言,如果家庭强迫你做出选择,那就毁了家庭,如果宗门要你做出选择,那就毁了宗门。如果国家强迫你那就毁了国家,天下强迫你那就毁了天下…这不是很简单易懂的事情么?前人竟然没有一个能参透其中的道理…” 等等,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体制跟个人永远是对立的,但是个人又永远不会去反抗体制。”他继续阐述起了那相当危险的核心思想:“体制无罪,但卑劣渺小的人类永远无法将规则执行到尽善尽美…这就说明其创立之初的原点便是大错特错的。” “我要做的就是把这玩意日翻,再强制催生出一种全新的认知形式,以此跨越天逝。”他比划着手指抛出结语:“既不走,也不游,更不飞,甚至都与“移动”这个概念毫无瓜葛。那全新的认知形态具体会是何等模样…人们会自行找到答案的。” “好了好了,我真怕你再说两句就要开始往地上扔陨石逼迫全人类一起上宇宙了…”雪隐叹了口气:“不谈这些了,只说当下,你准备怎么做?云响州这档子事可乱得很呢。” “乱有乱的好处,蒙世国真的是个不出世的超级天才,我先前太小看他了。”杨御成嘿嘿笑道:“前段日子我去了趟芽生州,呃…就是云响北边的…反正它已经不存在了,当我没说。” “我还回了趟老家,苦思冥想好一阵才终于理清了这一系列事件的前因后果。”他伸手指向东方:“天道摇篮应该是固定在一处且不可撼动的,但承载着它的星烁三舟却漂泊不定…” “很不合理,却又十分合理。鲸玄号并不是完成版的天道摇篮,它需要找到一处合适的地界扎根发芽,才能由此构筑出那座亘古不变的天道机器…时间逆向流逝,天道摇篮的方位与功能都已经被记录在册,但却不代表它已经被创造出来了…我之前就是没搞明白这一点。” “而云响州的天道摇篮原本该停驻在碧方镇,就是小妖矿山里,那底下沉着一头远古敌龙战士所化的五爪龙尸…其体内留存的能源足够使天道摇篮完成初步启动了。”杨御成十分兴奋地划了划手指,我真的很少见过他这么开心: “结果蒙世国这孙子直接来了一手釜底抽薪,引地脉凝萃之力一炮轰在了小妖矿山最脆弱的空间支点上…鲸玄号拖着人智球被炸飞到了北东方向的天隙附近,而龙尸则被反推至西南。” “就在这里,龙尸现在就躺在集辛县正下方,而此处原本就是天道摇篮预定落锚的其中一个可选节点。”他伸手指向地面: “就像两个人约好了某天见面,结果到了约定时间,一个跑去了南边,一个跑去了北边。但无论南北其实都是正确的会和地点,换你你懵不懵?哈哈,天道摇篮一样也会发愣的。” “无数信息乱流由此衍生,系统出现了重大的逻辑错误…恒常平稳的天道演化终于露出破绽了。”杨御成亮出了无比邪恶的笑容: “集合了无数才智超绝之人堆叠而成的人智球花了整整四十年都没干成的事,蒙世国随便动动手指就给收拾得干净利落…他不是天才,谁是天才?真的是,哈哈哈哈…” 雪隐面无表情地瞅着他。 “我简直就像小说里那种出门遛个弯都能随手捡到天材地宝的…哈哈哈哈哈…咳咳。抱歉,不过说实话,我真的啥都没干,人都还是懵的,机会就这么来了。”杨御成止住笑容: “接下来老六不是准备带着大伙进到天道摇篮里么?我大概知道他要干啥了,但还不能下定论。蒙世国的目的,复国会,须蓝光耀乃至雷行皇室到底想干什么我都不太清楚…不过我还是给参赛选手们准备了点小小的惊喜。” “无所谓了,你说什么我做什么就是了。”雪隐甩了甩手。 “不,雪隐…我不想对你说不,但是…”杨御成摇了摇头:“这段日子你一直做得很好,你既不是我的附属品,也不是江北杨家的某位少爷。我需要你去思考,去得出你自己的…” “又不带我玩了呗?”雪隐哼了一声。 “我…”杨御成无奈苦笑。 后来我们又聊了很多,从阿闪她们的近况,到插芊山里那些性格各异的江湖怪人。 从风来州的旧人旧事,再到于云响州结识的新朋友们…有关于女人缘这件我不愿提起的尴尬话题倒是被他特意拎出来反复嘲笑了好几遍。 我不在乎云响州的命运,世界会如何发展也与我无关。我…好,我有很多想要改变的东西,但也明白不可能凡事都尽如人愿。 其实我一直搞不太懂自己这个谜一样的亲生哥哥,他表面上谁都看不起,但私下里却对四豪的评价意外的高… 整整一晚上,无论是拨浪城里那两位黑道白道的少壮领袖,还是我熟识的五山联盟的青年精锐们都被他狠狠地夸了个遍。 这不禁让我想到一句老话。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我们聊了很多,真的聊了很多。我认识他整整十七年了,算上“嗯嗯啊嗯”之流,说过的所有话加起来也未必会有这一晚上聊得多。 就算是那令人头晕目眩的孕吐感…好,就是孕吐感,也在无意间消散了许多。 只有一件事情我没问。 他说过的那句…下次见面就是永别。 只有这件事,我没能鼓起勇气问出口。 第三百七十八章 望云神幕 根据史料记载,前代菩提教主在步入中年,修为大成之后便再也没跟人动过手。 一次都没有。 他生活在一个奇迹般的时代,五杰的传说潮起潮落,政局由动荡迈向全面革新,新生代的天纵英才层出不穷… 事实上,以他那闲适平淡的个性来看,他也的确不会去争那劳什子“天下第一”。 站在世界巅峰的人从来都是蓝莓山的剑神,之后也一直都是,这很好。 他就像一头温顺平和的滔天巨兽,一位不谙世事的孤僻学者。行过的路都是注定的路,展现出的表情都是司空见惯的脸谱。 没人知晓间宫穹到底有多强。 于大多数人来说,他只是个少年激昂,青年内敛,壮年沉稳,中年便不再出世的神秘桑原僧罢了…一尊毫无温热可言的佛陀泥像。 集辛县望云城,作为西云之地联通南北的核心节点,这里曾是多么的富庶,多么的繁荣啊…空中飘着花草芳香,河中流着温润蜜酒,遍地黄金,欢声笑语无处不在。 此时此刻,这一切都随着人的贪婪与愚蠢化作虚无,阿鼻地狱之景也不过如此。 我做错了吗? 望着城中冉冉升起的焚天烈焰,聆听着昔日居民们的悲痛哭号,感受着一团团敌龙血肉炸裂扭曲显出狰狞本相…间宫穹眼角微动。 一篇篇波澜壮阔的史诗中,灾厄与纷争往往源自人们各异的心思。世间难得两全法,有想往西的人,就一定会有想往东的人。 但现实更加残酷,即使我们齐心协力,即使我们团结起来踏上了同一条康庄大道…这世间依旧遍布着无数只凭人力根本无法跨越的鸿沟。 我错了,五杰错了,雷行皇室也错了。 龙熄热是不可被治愈的,堆积万年的扭曲与错误早已化为真理。它不止会吞噬想要改变它的愚昧者,还会以暴怒的姿态昭示出它的无上权威,以鲜血洗尽目之所及。 天逝降临,万物寂灭。 不止是云响州,整座天下都在为之震荡。结束了,我们珍爱的世界已经结束了。 我来得太晚了吗? 空间撕裂,仍未诞生的天道摇篮正在疯狂地吸收自己所能触及到的一切事物,它需要赶在故事落幕之前成型启动。 如若不然,重启后的世界里就不会再有云响州了,就像那四座遗失的大地一般。 菩提巨树枯萎凋零,望云城崩裂破碎,记述着云响千年古国璀璨灵魂的旧王都即将消匿于朝露。菩提教将是随它而去的第一件陪葬品,虽然这是早就设定好的终局。 这一天早晚都会到来,我们只是掀开了末世的帷幕… 我该用这个理由来安慰自己吗?我,间宫穹是无罪的…我该这样欺骗自己吗? 迷茫,这一词,伴我一生。 我就这么端坐在生机断绝的菩提树下,放眼漠视家园坍塌。背后是已然化作无间炼狱的望云古城,面前则是铺天盖地的乱舞群魔。 现在已经没有我能做的事了。 这里已经没有需要我去守护的东西了。 三位女子踏着曼妙的舞步飘飘而至,视隔绝诸界的怒目金刚阵如无物。祂的三位女儿,半神…确实继承了祂那令人畏惧的资质。 夕曾说我不解风情,说我是榆木脑袋…事实如此,穷尽一生,我也没能参透玄之又玄的少女心思。到底怎样才会让她们开心,又是怎样的话语会使她们难过呢? 至少在此刻,我必须如实明说。 夕,这三位女子远比你漂亮得多。这是不该出现在凡尘俗世的美艳,这是超脱悲苦大道的至甜至蜜,无人不会沉醉于她们的面容,无人能从那纤瘦的腰肢上挪开视线。 她们缓步来到我面前,臂环妖异,气绽如兰…如果容姿之美存在尽头,那么她们就一定是这世间唯一的答案。 我笑了,为美展欢颜。 无关立场,无关规则,无关谁是谁。这世间有谁会不喜欢美丽的东西呢?有谁不是为了追寻极致的美才踏上前路未卜的旅途的呢? 我将手掌轻轻搭在了那位姑娘柔嫩的面颊上,而她看向我的眼神,也像是在浩瀚群星中寻到了永不动摇的,最为耀眼的那一颗… 真美啊,真好啊。 然后,我扭断了她的脖子。 无他,你离我…太近了。 我很不喜欢没有距离的关系。 “呵,护法明王,现在只剩你一个人了…那树既枯死,你应该也没有理由再停留于此了。”骑在擎天战象上的俊逸魔首轻蔑笑道: “速速离开,若不走,惹恼了我…信不信我揪着你的腿将你丢出瀚海之外?”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魔群化成了欢快的海洋,那笑声是如此的畅意,如此的震耳欲聋。 它们是只能生活在毁灭中的存在,是世界的另一副面貌。也许我们的终结即是它们的新生呢?我们试图挣扎着继续存活,不就是在扼杀它们的生机么? 我当爱世人,爱世间一切,可我有权力替所有人做出选择么? 人与草木,谁的命贵,谁的命贱? “放眼望去,这世界上还没人能把我丢出海外去。很显然,你也不行…”间宫穹看着化作烟雾回返至魔首身边的三姐妹,十分平淡地摇了摇头轻叹回道: “你曾造一寺,受过一天八关斋戒,布施过一僧一钵,方才能登上今日之境。而我呢?杀生孽,善缘德,无论哪一点都不是尔等虫豸能够平肩而视的…别不自量力,白费功夫了。” “间宫穹!!”魔首凛容喝道:“念你之孽,可登魔王,念你之德,亦可成佛…何苦在此令那一叶障了耳目?世道流转乃天命自然,你却有那跳脱天外的不世之资…” “我很羡慕你,很嫉妒你,但我不愿害了你这天成的圣人。”它咬牙切齿道:“滚开,我只是在做本该由你亲手完成的事而已!” “哦?”间宫穹笑了,笑得真的很开心:“竟然都轮到堂堂魔王来劝我何苦来哉了…看来我还真是世间最执迷不悟的那个人。” 是的,执迷不悟。 迷茫…是我自己的选择。 是我自己一头扎进了这条永远看不到底的幽深隧道中,背弃了大地与天光。 事到如今,我后悔么? “看啊,明王!”魔首双手朝天振臂高呼,引万千视线流向北方黑雾:“帝天已然收起了他的螺,落荒逃至世界边缘…” 间宫穹顺着他的指示向北望去。 北地震荡逐渐消止。 杨守心…如你这般人也会死么? 我知晓结局,但依旧不敢相信。 “再看啊,明王!”魔首再呼喝,亿万眼眸齐落东方星坠之处:“梵天已然落下了他的伞,拖着一缕残躯踉跄爬回己身界域…” 星烁以东,万籁俱寂。 那边也结束了么?武煞罗,武玄思…抱歉,人类亏欠你们的实在是太多了。 “再看那龙王,好好看看啊!”魔首落掌,携天云威压指向足下死地:“它钻进了土里,连伴在身边的舞者都弃之不顾了,多么可笑?” 云响州。 赤色凶光冲天如柱。 剑走仙灵黯然陨落。 流离,荒岚…你们也… 辛苦你们了,一直以来…辛苦你们了。 好好休息。 “只剩你了,只剩下你了!!”魔首歇斯底里地怒声喝道:“菩提树下已无他人,只剩下你了!离开,离开…我们想要的只是万载日月,于你而言不过眨眼云烟,离开!” 狂吼的后半段,又像是乞求。 间宫穹端坐树下,闭目不语。 魔首也不再多说废话了。 轻轻挥手,亿万魔众分作左右两路,踏平破碎山河向着菩提枯树奔涌而来。 间宫穹依旧未动。 魔首瞪眼,虚空中浮现千目齐睁。 有龙卷飓风从四方来,所过之处,无论是多么坚固的城墙,多么顽强的山峰,哪怕是根系深入地心的参天古树都会被连根拔起。 但当那狂风行至明王跟前时却渐渐变得软弱无力,连他的衣角都不得吹起。 又有洪水来,破碎天幕乌云密布,百丈巨浪再现鸿荒,抹去沿途所经的一切记忆。 水流行至明王身前时却分岔转向,甚至没有半片薄雾能浸润到他的衣衫边角。 石雨,陨星骤雨轰然坠下,却在接近明王时化成了一道道纯白花环。 “器来!!”魔首震怒,影浮千臂,诸般神兵似箭疾射而去… 全都在半空中变成了一朵朵无害的茉莉花,明王甚至拾起了其中一朵,无奈苦笑。 烟雾,热灰,热沙,热泥… 间宫穹只是坐在那里,安静地注视着这场漫天花雨,心中若有所思。 极致的力量。 但力量本身就是上限被封死的无用之物。 改变世界…到底需要什么? 这是魔首的最后一招了,如果这是斗法的话…如果它面前的那位僧人会把这出滑稽戏码当作一场“斗法”的话。 天光消散,世间陷入无边黑暗,唯有橙红的天逝裂纹浮于永恒漆幕之上。 黑暗,既是恐惧,也是绝望。 明王却成为了世间唯一的光明。 暮色散去,重现毁灭光景。 云顶开裂,纯白海棠招展盛放。 魔首终于感到恐惧了。 有生以来,它第一次知晓何为恐惧。 “杀了他!抓住他!!不要让他成佛!不要给他机会逃走!!”它急忙对手下喝道,顺手于虚空之中拔出了那把无名长戟。 这戟若插入地面,十二年间此地便会寸草不生,若掷向天幕,那一处裂隙之下覆盖的地域则会大旱十二年。 哪怕是神山,都能被它劈作两半。 这时,明王终于说话了。 “谁说,我要成佛了?” 血雾滔天起,珠玉相接,连作血海。 再抬眼,间宫穹已然立于群魔正中,破布袈裟未沾半片红花。 再抬手,血海再涌。魔群如露,摒之即去…那如天光般英俊美丽的蓄发僧人竟在泱泱群甲中硬生生开出了一条康庄大道。 至于路途所指… 魔首惊惧不已。 他…竟然离开了金刚宝座? 他竟然…直接朝我来了? 魔群如同陷入疯狂般咆哮着涌向魔首前方,却没有任何一个能在破戒僧人面前多站上哪怕半秒钟。 天空化作血色,而地面上,两道远比鲜血还要深沉的赤煌流星正在飞踏而来。 魔首恐惧至极,使尽全身力气向着那对赤红双眸掷出了掌中长戟。 这一戟,天地为之震撼。 “滚———!!!!” 间宫穹抬手前指,沉声低喝。 与这一声怒吼相比,那长戟划破时空的噪音仿佛就像蝇翅扇风一般微弱难觅。 无名长戟在空中打了个旋,十分干脆地朝着浩瀚星空飞射离去。 万物皆有灵,没有任何东西会希望自己死得不明不白,哪怕它只是一把武器。 魔首一拍身下战象,嘶嚎一声飞身应战…一黑一白两道光影如日月相撞。 “血都是红色的,你看到了吗?”间宫穹单掌擒住魔首千万臂膀:“你们,虚子,异存,旧世的兽…我们的血都是红色的。” “你想说什么!?”魔首额突青筋,一边疯狂变形不断挣扎,一边怒声喝问道。 “我想说的是…我们都是一样的,而你们的道,在我面前皆是虚妄。”间宫穹平静一叹:“他化自在,不过一世尘芥…你永远不可能感受到真正的苦,真正的乐。” 魔首发出了生命中最后的吼声。 “看好了,波旬。”间宫穹抬起左掌,有纯白花瓣飘然浮现:“神力,是这么用的。” 风捉影。 三千世界的重压齐聚一处。 魔王是没有影子,也没有本体的,它们是只存在于抽象之中的异想,是属于下一个天道的未诞之物…仅在世界崩坏之时才会现身的征服者。 但是我个和尚,一天到晚对付的就是这些有迹可循却又超然物外的无趣存在。 我说它有,那它就是有。 有形之物,截。 千臂化百臂,百臂化十臂,十臂化双臂。 双臂化齑粉。 ………… “喝喝,喝喝喝…哈哈哈哈哈哈!!”它双膝跪地,脊椎断成七段,脖子被明王牢牢掐在掌中,生于脑侧的两副面孔却仍在狂笑不止。 “立个誓,永不再来。”间宫穹望向无想海上的冲天红光淡淡说道。 “当然了,明王…”魔首从被一拳砸扁的面门血洞中发出沙哑的回应:“你既不成佛,不离开我的领域…我又何必再纠缠你呢…?” 间宫穹点了点头,像丢垃圾一样将残破的魔首随便一甩,踏步向无想内海走去。 “等等。”魔首出言叫住了他:“你…甚至连心魔都无法撼动你么?” 间宫穹回头瞧了它一眼。 于他身后,是云响州缓缓挤向赤芒光柱,抵达终末临界点的坍塌景象。 心魔…我曾有过一位心魔。 他比你要有趣多了。 魔首消散,僧人淡然离去。 故事还未结束,我还没允许它步入结局。 尽其所能,极我所能,超我所能。 脚步所向,即为未来的神幕阁。 我会继续战斗,让这个世界得以延续…不为任何人,不为任何事,只为我自己。 因为现在… 我是菩提教主了。 第三百七十九章 云落红雪 术业有专攻,福祥世家的手艺真的不是盖的…俗话说得好,只要功夫深,上坟都能上出大型联欢晚会的效果。 虽然不知道杨御成为什么要让她扎纸人,但为了保住一条小命,卫南溪还是揪上小桔子与顾生平爆发出了手艺人的小宇宙。 起先我还以为所谓的“纸人”都是廉价感很强的那种白面空壳子,但这活计交到五州最专业的殡葬世家手里之后可谓是玩出了花。 就拿我的那个来举例子,卫南溪扎出的“纸质杨雪隐一号”并不是一套拟人模样的空壳子,而是一面巴掌大的人形纸符。 纸符在制作过程中仅仅只用了折叠与裁剪两种工艺,甚至都没用画笔添上半条轮廓线。不过其上的每一道裁剪口与折痕都显露出了十二万分的玄妙,看着这玩意的时候,我竟然有种仿佛在照镜子似的奇妙感觉。 与其说是纸人,这东西似乎更像是传统意义上的替身符。呃…好,所谓的纸人原本不就是替身符的一种么? 看得出来卫南溪是用了心的,杨御成只叫她“按照我们的形象扎好纸人”,结果她一着急一瞪眼,直接“把我们都给扎成纸人”了。 简直就是艺术品。 可能这就是他想要的效果。 为什么要扎纸人? 按照杨御成的说法是:“死都死了,总得有点仪式感给人留点念想?” 然后他就收获了在座诸位不分性格,不分立场的集体鄙视。 对天道摇篮的了解程度排行在第二的人类之光赵老六最先领会了他的想法,这是种骗术…骗的并非外物,而是自身。 当众人进入世界水平线之下的集辛县时,将开始经历另一段现实。但这并不意味着上面的我们会就此消失,如杨御成所说,一人同时身处两地的情况在天道摇篮的影响范围内可以说是跟吃了饭就会饱一样…再正常不过了。 虽说人类没有相应的功能器官,无法同时体验到叠加的多种现实,但灵魂实际上是个相当方便的小玩意。 阳神出游这点小事已经不新鲜了,感官与灵识联动,哪怕是瞎子聋子只要集中精神都能隐约感觉到会在下一个拐角撞到人。 纸人存在的目的就是为了方便众人定位自我,很简单的一次小小催眠…拿着纸人的这一边才是“本我”,而下到天道摇篮里的那一帮只是受挤压而溢出体外的阳神。 如同小妖矿山中的受困者,就像那位身体内部尽数化作琉璃晶体的倒霉兵哥哥。在天道摇篮下他确实已经被人蚁吞噬走到了人生的终点,但在浮于其上的小妖矿山中,他只是后脑勺被来了下狠的,肿了个大包而已。 哪边才是真正的现实,人类并没有判断此事的生理机能。但只要能够做到咬死了认定“这里就是现实,其他的都是虚妄”…那么大脑在处理相关问题的时候就不会陷入过载状态了。 简单来说,大学士也怕杀猪的。 杨御成实战潜身术法的时候会让雪隐以为自己怀孕了,并产生相应的生理反应…这世界对现实的判断纠正其实远远没有人们想象的那般超玄精妙,大多数情况下都只是一刀切死而已。 为何杨御成他们不需要纸人傍身呢?首先杨四的本体根本就不在附近,他只是利用感官交叠的原理顺着雪隐的心念通道丢了个残影过来,毕竟他之前已经被迫玩过一次这门手艺了。 赵抚兰本身就是幽视者,也是场中亲身钻过最多次天道摇篮的奇人。将现实分为两面或多面看待反而会扰乱他的心神,这家伙是有办法自主离开天道摇篮的。 至于小剑神洛极乾…这哥们就俩字,无敌。在哪,如何,对他来说有什么区别么? 砍啥不是砍?睡哪不是睡? 无论现实如何交叠,可能性如何延伸,杨御成都是天道化身,小剑神都是小剑神。 天命可以分枝,但终将集束。些许微小的变化对洛极乾这种…三分钟就能忘光上顿吃了啥的人型自走兵器来说根本就没有意义。 心眼大的人永远都是无敌的。 简单来说,你给他个纸人,告诉他这东西是干啥用的,他还跟你点了点头,但在他眼里那玩意依旧是张没用的废纸…何必白费功夫呢? “当我带着诸位下去之后,雪隐,义军的指挥权就交给你了。”赵抚兰一边挥洒金粉,一边排列木符,突然冷不丁地开口说道。 “啊?”雪隐双手捧着小纸人愣了一下:“不是,等会,什么意思?我来指挥?” “嗯,你很厉害的,相信自己。”赵抚兰跟教导主任似的头也没抬:“一路行来,你的进步速度远超我们的想象。试试再逼自己一把?再跨出几步你估计都能回去跟你家二哥叫板了。” “我还是没搞明白,你说的“下去”是指…你们会嗖得一下消失不见么?我不用下去么?你们要是都下去了的话我指挥谁?”雪隐脑袋都大了:“我跟那你招的那帮兵也不熟啊,他们能听我的吗?我要指挥他们去干什么啊?” “别别别别别着急…”赵抚兰都被他一大串连珠炮弹似的问题给整结巴了:“咱们都会下去,但是剩下的义军部队得留在这里。“下去”当然不意味着从这里凭空消失,两边的进度是交叠的…呃,并行的,能明白我的意思?” “天道摇篮会影响外界,外界却无法影响天道摇篮,但并不代表外界所做的一切都是无用功…“赵抚兰”当也会留在这边,但我并不会知晓自己在底下到底做了些什么,或者临时生出了什么新的想法。”他放下手中活计耐心解释道: “同一个人可能会做出完全相反的判断,而自己的想法往往才是最难扭转的。” “我可不想到了下面之后既要应付接踵而来的诡秘异象,还得跟上头的自己掰手腕子。我会出工也会出力,但最核心的战略方面还是交给你来负责才会比较稳妥。”老六坚定说道: “你是我们的小福星,而且足够冷静又不缺魄力,唯一欠缺的可能就是自信了…你哥是个怪物,他那么看得起你可不是毫无理由的。” 这段话里我只同意一点… 我哥是个怪物,每一个都是。 说实话,我觉得他只是随便找了个冤大头再把麻烦的活计丢了过来而已… 学堂里不也经常会有先生立个班长出来帮忙干杂活的情况么?这家伙不做军阀头子或者恐怖分子,转而去老老实实教书育人没准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赵大帅,我个人认为…” “没戏。”杨御成适时飘了出来干脆说道:“十全子得跟我走,下面那个我可是本体,他不在的话我连路都走不了几步。” “汪!”十全…大白狼应声叫道。 周围的人,包括雪隐全都吓了一跳。 您是…什么时候变回去的? 孤环踩着点过来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大白狼背上柔顺的皮毛,小朋友就是对毛茸茸完全没有抵抗力,哪怕它上一秒还是个人形物体… “别担心,我们这边可是捏着人质的。”杨御成飘到孤环身边盘腿空坐:“这小子可是雷行皇室的未来之星,官军只要脑子不进水都不会来找这边的麻烦的,咱们只需要见风使舵就可以了。” “我会加油做人质的!!”孤环紧紧攥着小拳头,眼中闪出了炽热的小星星。 加油做人质…是怎么个加油法? “好啦,全看你们两只小的的表现了。”杨御成朝雪隐和孤环笑着挥了挥手:“地狱见。” 嗖~他人没了。 连带着大白狼一起。 这家伙真的有点仙人做派了。 “我真的还是没搞明白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真的。”雪隐蹲在地上叹了口气:“所以…咱们怎么下去?下去之后该做什么?” “天道摇篮中的地形大体上还是会遵从集辛县山川河流的基本走势的,但在细节上可能会有很大差别。”赵抚兰解说道: “原本是平地的位置没准会突然冒出一座大陷坑,原本有高台的岩壁也可能会化作裂谷…诸如此类,具体的环境我现在也没法判断。” “通过这道传送阵,我会引导大家通过非常规手段切入天道摇篮与现世相接的脆弱支点。呃…出口可能会有一点…”他挠了挠头:“我会尽量不让大家一过去就直接被卡在石头里,或者别的什么。唔,总之…还请诸位放心…” 我非常不放心。 能否成功进入是第一道难题,而相关方面的具体指示则要等他确认完内中情况之后再行下达…毕竟老六上回过来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了,鬼知道里面产生了怎样的变化? “还有一点,阵法容量有限,一次最多只能容三人通过。”赵抚兰竖起三根手指:“每一批队伍在进入后可能都会落在不同位置,彼此之间最远也许会相隔数千米,最短则是零距离…所以分批进入时一定要排开至少五分钟以上的间隔,大伙都不想被队友挤爆成内脏烟花?” 我不放心,真的非常不放心。 “诸位怀中的纸人并不会一齐传送过去,请记好…拿着纸人的才是真正的自己。赵抚兰再次强调道:“在下面若是发生了什么意外,消失的也只是从进入其中之后开始算起的一段记忆…千万不要认同死亡,也不要漠视自己的生命,我说的够明白了吗?这可不是一场游戏…” 不,你说的完全不够明白。 “如果我们在下面死了,上面的“本体”会怎么样?”劳止泽出演问道。 “不要提“死”这个字,想都不要想。”赵抚兰摇了摇头:“无论在下面发生什么,哪怕是肉身化作齑粉,灵魂碎于虚无,那也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死亡…现实世界中的你们根本就没有进入天道摇篮,下面发生的任何事情都与你们无关,有纸人在的地方才是现实,记好了吗?” 看到他那恐怖的面容上亮出了无比认真严肃的表情,众人虽然尚不理解其中原理,但还是吞下口水齐刷刷地点了点头。 “南溪,你不用下去。”赵抚兰最后郑重点向卫南溪:“杨御成既然有事要托付给你,那么你的任务就是在他回来找到你之前保住自己的性命…” “其他人,我不会劝你们现在退出…但选择的权利都在你们自己手上。”他望向众人:“这是我们的祖辈留给云响州的一道难题,里面有连接过去的真相,也有通往未来的钥匙…此刻我站在这里是因为,我是云响州的孩子。” 好,虽然但是… 我是风来州的孩子… 呃,当我没说。 “好了,我和极乾先去探路。”赵抚兰拉着李结缘的手,与瞌睡刚醒的小剑神一同踏入传送阵中,朝众人张开五根手指:“记好了,五分钟!” 众人沉沉点头,屏息凝神等候异象发生。 传送阵泛起幽幽涟漪,内中隐有红光闪烁,空气中渐渐响起颇为诡异的震荡声。 嗡嗡嗡嗡嗡… 大伙看着停在原地,满脸艰深的赵抚兰与小剑神,还有人小表情老的李结缘,大概沉默了足有半分钟左右。 “嗯,已经过去了。”赵抚兰跨步退出传送阵,十分爽快地拍了拍手,一边嘟囔道:“我这手艺可真是绝了,世间怎会出了我这么一个天纵奇才呢?该让别人怎么活啊…” 啊? “就…过去了?什么过去了?”除了似乎看出某项端倪之外的小桔子,所有人都懵了。 “就…过去了啊。”赵老六眨了眨眼:“要不然呢?下一组谁来?” 好,我还以为会有多壮观的场面呢…也是,现世交叠存在嘛,又不是真的要把人整个挪过去,只是…算了,我也解释不明白。 “我来。”雪隐叹了口气牵起拉结的手,转头向荷士白伸手道:“我已经等烦了。” “我下不去。”荷士白甜甜一笑:“坤道恶兽进到天道摇篮里的话会发生很恐怖的事情…所以我会在上面守护大家的,请您放心。” 寅虎与雪寻同时点头表示复议。 李结缘不是…好,他不是。 时机已至。 “好了,正好三个人。”赵抚兰挥手招呼着仍在试图寻找共乘同伴的雪隐:“来。” “三个人?”雪隐皱着眉头看了看拉结,又瞧了瞧正在与他激情对视的玛蒂尔妲:“报告大帅,她在生物学的分类里应该算是只鸟…” “下去了你就知道了。”赵老六神秘一笑,催促着雪隐与拉结踏入传送阵。 时空于眼前缓缓扭曲… 一切如常,就跟平时坐传送阵时的高速移动感差不了多少…虽然看不清东西,但我仍能感觉到拉结掌心的温度,还有另一边同样温暖的… …?? 怎么,多了,一个人? 呼哧…有风啸,有浪涛。 云幕如墨,分不清白天黑夜,空中飘荡的灰雪竟然转成了红色,如同烈焰余芒。 雪隐与拉结同时僵硬扭头,望向倏然出现在另一边的飘忽倩影。 我正抓着另一个女人的手,这一位…简直就是各方面都大了一圈的拉结。 各方各面,方方面面。 玛蒂尔妲朝两人淡淡微笑。 好,她笑了,那就先不用管了。 三人又齐齐朝下方望去。 果然如赵抚兰所言,下方地形大体上与云响地图上所画出的集辛县差不了太多,只是仿佛被巨兽之爪撕开了一道大口子般… 于大陆中心还有一座城池,一座…于漫卷红雪之中显得格外狰狞的寂静古城。 那么问题来了。 为啥我们能看到大地的俯视图呢? “雪雪雪雪雪…”最先反应过来的拉结刚想喊我,却被高空处倏然袭来的强风吹得整个人都差点仰翻过去。 好冷!我靠!!好冷———!!! “拉结!!帮我!掏一下!驭风…” 我去你大爷!这传送阵的出口难不成是开在天上的!?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云响天穹。 下坠,极速下坠。 失重,超级失重。 我再也不帮他做事了。 再跟赵抚兰混在一起我就不姓杨!! 赵老六…我日你先… “赵抚兰…你他妈的!!” 不远处有清脆怒鸣骤起。 妈呀,还真有人能骂得比我的心声还快?不过这动静怎么听着那么耳熟呢? 呲啦…空中有雷鸣爆响。 看都不用看就知道是紫电了。 陈露凝将紫电凝于掌中,朝前猛力一拍。一道青紫电场由她为向外扩散至周身半径五米处,虽然并不能抵消自由落体的下坠冲势,但好歹也能延缓一下以脸贴地结局的到来时间。 僵僵好被笼罩在电场范围内的我们,这回也算是坐了趟政府快车了。 看得出来,哪怕是雷行皇室的骄傲,堂堂三皇女陈露凝也不会喜欢这种失速下坠的刺激戏码…肉身突破大气层可不是开玩笑的。 “杨雪隐!?”刚刚稳住局势,察觉到周围有同行旅客,猛然转过头来的陈露凝再次陷入了震惊之中:“这是,什么,情况!?” 别问我。 第三百八十章 速进终局 如果这就是飞翔的感觉… 那我情愿永远做一只悠闲的小乌龟。 轰隆…不愧是朝廷的人,办事就是考究。陈露凝在落地之前直接一掌将脚下的突起坚岩轰成了柔软碎砂,再次减少了摔落伤害。 真不开玩笑,落到一半的时候我感觉我自己身上都要开始着火了。 大自然白天是位慈祥的奶奶,晚上没准就会化身重型拳击手。若没有陈露凝在旁相助,只怕我们都不需要等到憋死就会被活活烧死了。 砰砰唰咻~四道响声分别对应倒栽葱一般整个人捅进沙地里的我与拉结,反重力帅气转弯潇洒落地的玛蒂尔妲,还有借紫电余力一个滑铲斜遛出去二十来米的三皇女。 “呜呜呜呜呜…”上本身都在沙子里,自己拔不出来,那就只能拼命蹬腿了…我真的不想这么丢人,但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 脚腕处有巨力传来,那种用鼻孔倒舀出两勺沙子的感觉真的不太好受,但总好过活活憋死。我决定了,再见到赵抚兰我至少要骂他五分钟,五分钟!! “咳咳…噗…”就在我一边大喘气一边往外咳沙子的时候,陈露凝踩着沉重的步伐缓缓走来。 光听那动静我都能猜出她有多生气了。 “你们这群让人半刻都消停不得的虫…呃?你姐姐?”看清场中身影,尤其是那位前凸后翘的加强版“拉结”,三皇女的怒火直接被更大的疑惑给顶了回去。 真新鲜啊,太新鲜了。 怎么说呢…这位姐们和老尊师她们的气质非常相似,反正就是…除了人之外什么都有可能是的那种怪东西。 拉结从被沙子里拔出来的那一刻开始整个人就陷入了石化状态,现在依然是懵的。 “玛蒂尔妲…?”雪隐眯着眼睛琢磨了好一阵,这才很不确定地问了一句。 “拉结,雪隐。”玛蒂尔妲微笑点头。 拉结的石化状态又被延长了五分钟。 “呃…玛蒂尔妲,就是一直跟在我们身边的那只鸟,你还记得?”雪隐尴尬介绍道。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很高兴见到你。”陈露凝语气颇为生硬地翻了翻白眼,显然是懒得再琢磨这个莫名其妙的新角色了: “现在,给我解释一下…这到底是什么情况?你要是敢说不知道我就…” “我不知道。”雪隐干脆回道。 “打断你的…好。”陈露凝看了看如鹅毛般不断飘落的鲜红雪花,揉着脑门叹了口气:“把你在此之前三十分钟的经历给我讲一讲…” “老六把我们唬来集辛县,到了之后又说这里已经变成了天道摇篮,他似乎是想钻进这里再整点大新闻出来…”雪隐简洁汇报: “他在我们驻扎的地方搞了个传送阵,说是可以把人传进天道摇篮,我踩上去了,然后就进来了,然后就掉下来了。” “非常精彩的解说,五少爷。”陈露凝浅施一礼:“那你给我解释解释,为啥我也会跟你一块掉下来?两分钟之前我还在绒献城里呢…” 雪隐尽量潇洒地眨了眨眼。 “好,他人呢?”陈露凝叹了口气。 “我们的传送阵一次只能容三人通过,他是第一批进来的,我是第二批。”雪隐观察了一下周围的环境:“可能是从天上掉下来直接摔成肉饼了…要不然的话那张脸其实还挺好找的。” “不,这种坏家伙一般命都硬得很。”陈露凝也跟着寻摸了一圈,要是连他的目力与感知力都寻不到丝毫的风吹草动,那就代表赵老六和小剑神真的不在附近了。 “所以…这地方是天道摇篮?哎…我这是第二次一钻进这种破地方就看到男人的脸了…两次还都是杨家人。”她皱着眉头转过脸来: “你们可真是我命中的煞星啊,这就是血脉的诅咒么?你们难道是上天派来专门克我的么?怎么一扯上你们就绝对不会有什么好事啊?” “对不起,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我要道歉,但是对不起。”雪隐郑重致歉:“你不是跟杨赐信有婚约么?嫁进杨家的女人都很不幸…” “早就吹了。”如果说刚才她脸上布满了阴云,那这回直接就是暴风雨了。 “他把你给甩了?”雪隐眨了眨眼。 “……”陈露凝眉头一跳。 不会,难不成…不会!? 三皇女正待爆发,忽感不远处有异动出现。大概在四五十米远的左前方,鲜红雪幕竟然开始微微震荡分割,缓缓呈现出炎热天气里那种蒸汽扭曲光线的诡异景象。 嗡嗡嗡嗡… 唰啦,一帮约有二三十人左右,劲装打扮的黑衣怪人凭空出现。这装束雪隐倒是挺熟的,呦呦呦,这不须蓝会吗? 从他们那一脸震惊的表情就能看出来,这群人人喊打的夜猫子也不是导致此事的幕后黑手…毕竟连那位爷都露出了疑惑的神情。 “薛否林!?”看清来人面貌,陈露凝下意识地惊呼了一声。 薛大先生也被咋咋唬唬的三皇女给吓了一跳,连带着手下都一起摆出了防御姿态。 “你是…雷行三皇女?”最先冷静下来的中年酷哥薛老四挥手压住紧张的须蓝会众:“你们做了什么?为何要引我至此?” “引你至此?”陈露凝愣了一下:“你也是被莫名其妙传过来的?” “传过来…?”薛否林皱了皱眉头:“等等…这里难道就是…” 嗡嗡嗡嗡…异响再起,不过这回紧张起来的众人竖着耳朵来回摇头搜索了半天,也没见到有从哪再冒出一队人马来。 “地下。”玛蒂尔妲低头望向脚下沙地:“在地下,三十米深…他们被卡住了。” 嘶…我的老天啊… “什么叫在地下?什么叫他们被卡住了?”陈露凝眼角跳了两下:“该不会是…” 嗡嗡嗡嗡…这回响声源自空中。 众人急忙抬头,只见高空云幕中如雨般坠下数十道芝麻大的小小黑影。不过世间事就是这样,总有人运气好,也总有人运气差。 全都被赵抚兰说中了,那批不知隶属于何方势力的倒霉蛋们在同一时间点进入了同一个节点。他们…嵌到一起了。 我不太想具体形容那个场面,一个人的身体里被强行塞入了另外一个人的半边骨骼与血肉,那会是种什么样的体验? 想象一下,骨头挤进骨头… 砰砰砰…数道血花于半空绽开,又被漫天红雪吞噬淹没,仅剩下几个没被人肉连连看挤爆的幸运儿唧一下拍到了地上,大半边脑袋都摔出去几十米远。 异响再起,而且频率越来越快。最初被传送进来的人数规模仅有几人,几十人,但很快这个数字就开始呈几何倍率不断增长… 现身在周边地界的懵懂旅客越来越多,天上的血雨越下越大,地下岩层也被堆得满满当当…缓缓拱出一道道硫磺沟似的狰狞地缝。 我有点看明白了,这处空间…这处理应被称作集辛的神秘空间此刻就宛如一颗圆球,表面按照某种对称规律开出了无数孔洞。 每个洞都相当于一座传送阵的出口,正好从地平线以上,或是低空区域进入其中的人们是最安全的。至于那些运气不够好的… “雪隐,你还…我靠!这什么情况!?” 令我颇感诧异的是,在我之后进入的第三批人竟然是劳止泽,余复载还有钟水镜。 而且他们还正好是从我身边不远处的洞口传进来的,一出来脚就正好踏在地面上。 我有点羡慕了,真的。 看来这一切并不是赵抚兰的问题,他应该也搞不出这么大的手笔。 有某种出乎意料的事情发生了。 远超人智的异变… 传进此地的人越来越多,死伤数也开始呈指数级增长…落地坠亡的人竟然逐渐堆起了一道血肉高台,地表开裂的枝杈缝隙化成了一条条潺潺血河。现在,这里确实是地狱了。 我曾想象过许多有关于人类大规模死亡恐怖的场景,诸如战争铁蹄,炮火席卷,瘟疫肆虐之类。但…想象终归只是想象,现实带来的恐惧远远超过我渺小的思维边界。 我开始相信人是种经过精密设计后才被创造出来的物种了,我们是种不能亲眼见证太多同胞死于非命的生物。 这画面将会成为我的梦魇,也可以说…亲眼见证过这一切的我已经无法再将自己视为一个完整的人类了。 这是…不该出现在人间的风景。 一切都来得太快了,我作为第一批主动进入天道摇篮的人都没搞清楚情况,更别提后面那些误打误撞传送至此,一睁眼就是天崩地裂腥风血海的倒霉蛋们了。 第四批赶到的是祁狼,徐尚绳与吴茜寻这队五山组合,他们出现在了离地二十米高的一处空洞中,与半分钟前由此浮现的府军大队撞了个满怀…幸运,真的太幸运了。 早走半分钟,三人的下场估计就跟那些血肉嵌合,当空炸开的可怜人差不了多少了。 “拉结,纸人…”将众人收拢至一处,雪隐下意识地摸向怀中,同时呼唤拉结一齐确认。 “没有。”拉结摇了摇头:“我的纸人现在不在身上,这里不是…” 后半段话她没有说出口,谁又能确定这里是哪里,眼前的景象又是虚是实呢?自己自幼生长的北地三郡与那飘渺莫测的圣墓古坟,又是处在哪个时空的夹缝之中的呢? 谜团,尽是谜团,人类的认知能力实在是太有限了…人,实在是太渺小了。 第五批,寂叙与顾生平护送着张矩落在了众人四里开外的裂谷下方。还好小桔子急中生智拉响怀中珍藏已久的特制信号弹,在空中打出了一道巨大的白狼烟花,要不然雪隐估计都会默认他们已经壮烈牺牲了。 自异象陡生已经过了两柱香的功夫,传送至场中并成功幸存的诸方势力已有近十万之众。大家终于勉强收拢了自己的队伍,跌跌撞撞地展开了救援与应对乱景的诸多紧急工作。 有修为强盛的猛人直接凭借体能与神通轻松落地,也有被塞进地里的白胡子老妖怪一拳轰出丈许大坑狼狈跃出。 我在碧方镇里见过的那几个高级军官皆在此列,甚至还看到崇亲王挥手铺出了一道远比陈露凝那点小把戏要宽出数十倍的缓冲电网。 各方势力负责符箓与阵法相关职能的队伍则迅速进入了工作状态,光耀教会也拉上自家的黄毛教士们躲得远远,开始躲在自家领导划出的圣十字领域内挥舞起了神圣的金光。 灾难当头,社会规则却并未动荡分毫,有强者领导的诸方精锐迅速掌控住了场中局势。群居也许是人类在繁衍历史上做出的唯一一个正确选择,它使我们璀璨,使我们无坚不摧。 有人在不计往日立场奔忙救援,有人在冷眼旁观思索场中局势,也有人在警惕更大的威胁…或是来自于其他势力的突然袭击。 归根结底,大家都在同时面临着两个至关重要的问题。第一,这什么情况?第二,这是什么人通过什么手段搞出来的诡异场景? 我们寻到的第六批伙伴的已经不再是赵抚兰划出的三人规模了。 耶扎尔拉着本不该出现在此的陈孤环与血离花,从碎石堆中灰头土脸地探出了脑袋。卫南溪则带着无限拉长的凄厉惨叫从天而降,被乘蛇鞭飞身跃上的顾生平一个公主抱潇洒揽住。 江芷兰就比较倒霉了…我真的怀疑这姑娘是不是受到过某种恶毒的诅咒。她是被从地平线上方传送…不,被推出来的。 而她的飞行路线上正好立着一根正好跟她肩宽相齐的天然石柱,怎么能这么寸啊? “不是说好不用我下来的么?怎么…妈呀,这啥情况啊?”一边抱怨一边向周围探头探脑的卫南溪念出了情理之中的个人台词。 我们的人齐了,至少我熟识的人已经到齐了…没有一例减员,每个人都在无意识间恰到好处地避开了贴面而过的冰冷死线。 我们真的…太幸运了。 也有可能不是运气,而是有人在暗中操纵一切呢?自入集辛已经过了将近半个时辰,最初入阵的三人却依旧没有现身…我有点不太愿意往最坏的方面想,毕竟那可是赵老六和小剑神啊。 他们…我们这边的两位主力该不会直接一个跟头卡进地里了?他们面对那种情况时真的能安然突破出来么? 很快,大家伙也开始出现了。 一艘不知具体编号的征天舰于虚空中探出半扇撞角,立在船头观察情况的侦查哨兵被陡然变换的奇异场景吓了个机灵,急忙抓起手边的传令机械示意驾驶组停舰后撤。 嗯…这事闹的。 征天舰渐渐驶出半边巨躯,阴影覆盖荒原一角…上面的人一脸懵逼地看着下面,下面的人也在一脸懵逼地看着上面。 世界上是存在着用灵力科学无法解释的事情的 传进来的人越来越多,场中局势也原来越明了,但我似乎没有看到魔教的人…不止是明王宗那边的,就连跟在义军队伍后方的十全子粉丝团都没有一位在此露面。 是菩提教的手笔么? 就算不是,他们也一定知晓某种关键信息…对了,十全子口中的“答案”… 倏然,又倏然。 有风拂过,红雪凝滞。 天顶洞开,隐现黑白氤氲。 浑厚诵唱自四方山峦幽幽响起。 “天定之命不可违逆,消亡于前抗之无…我去你奶奶个腿的,怎么来了这么多人!?” 幕后黑手终于现身了么? 只是这动静怎么听起来还是有点熟啊? 雪隐眉头一跳,偏头瞧了瞧陈露凝,陈露凝则摆出一副“你们到底在搞什么飞机?”的疲惫表情,十分木然地瞪了回来。 “不是,哎?你们怎么进来的?这都啥跟啥啊?没事的人赶快出去啊,这又不是村里开流水席,想来就能来的…”忘记关掉混响的空中广播沉默了大概半分钟,地上的人们也随他一同陷入了远比万丈泥沼还要深邃尴尬之中。 “雪隐。”那声音突然展示出了十二万分的明确指向性:“这什么情况?” 唰啦…真的,同时被数万道目光齐刷刷聚集在身上的感觉真的能把人逼疯。 “这是你搞…” “你!说!什!么!?”天顶之声陡然拉高音量:“我!听!不!见!!” 吵死了!吵死了!! “这是你搞的鬼吗———!?”雪隐弓背扎马,气沉丹田使尽浑身解数爆吼一声:“我还想问这是什么情况呢!喂?听得见吗———!?” “呃…其实也不用吼得那么大声啦…”声音的主人又沉默了一阵,接着似乎像是想通了什么似的语气突然轻松起来:“算啦,无所谓了,反正大家都得死…多一个少一个也没什么区别。” “杨御成!!”场中至少是官方地位最高的崇亲王以胸腹震荡紫电,发出洪钟嗡鸣般的震天巨响:“这一切都是你布下的阴谋吗?你到底想做什么?收手,已经死了很多人了…” “吵死了!小点声!!”那声音用几乎能将众人鼓膜震破的超级音量回吼道:“我还想问你们他娘的是怎么进来的呢!我跟这本来…哎呀。” 咔哒。 一声咔哒,敲响了每个人的心灵。 哎呀?地上万众齐齐眨眼。 “坏了。”声音又补充道。 坏了?什么坏了?坏了什么? 沉默,令人不安的沉默。 “呃…那个…算了,算了。就当这一切都是我搞出来的,反正也没什么区别。”语音末尾传来十分清晰的挠头声响。 还有十分细微难觅的喵喵叫声。 你是不是…不小心碰倒什么东西了? “诸位,时间紧迫。”大概过了十秒钟,声音换了副僵硬口吻:“要不咱们就跳过废话环节,直接开始最终决战…大家意下如何?” 轰隆…无边恐怖从众人心底骤然升起,那感觉简直比死亡…不,比…老天啊,我根本无法形容现在自己感受到了什么东西… 天顶空洞,黑白氤氲之中,有一粒三角形的漆黑小尖尖十分调皮地滑了出来。 有什么东西要掉下来… 很大,很大,很大的某种东西… 你…雪隐两只眼睛都瞪圆了。 你他奶奶的到底碰倒了什么东西!? 第三百八十一章 世纪一铲 天定之命不可违逆,消亡于前抗之无用。默示书写覆灭终末,汝等结局徒留哭号… ———《圣许亵渎》第三十七节 恶魔之诗,这是主上原旨教的福音书中,恶魔群王在毁灭世界的前一刻随口撰出的打油诗…好,用异域语来念的话应该挺有气势的,但场中九成九的人估计都会听不懂。 杨御成曾跟我讲过他为什么会喜欢主上教会,并爱屋及乌,由此跟自其延伸而出的光耀教会展开深度接触的理由。 他们允许在自己的圣典中出现亵渎之词,正义不一定永远获胜,邪恶也不一定永远败北。这可带给了一直在接受正统制教育的杨家小四爷不小的文化冲击。 按他们的说法,世间其实并无对错,伦理道德也只是受限于时代从而产生相对标准…这可真是太他娘的有意思了。 治病救人是道,杀人放火也是道。一切都能被正当化的世界会是多么混沌,又会是多么的美妙? 虽然这么解释的话多少有点将其极端化和污名化的意思了…但大家也知道,江北杨四他就是个凡事都要做绝的天字第一号大混球。 杨御成既不是主上教徒,也不是光耀教徒。没人知道他信奉什么,又在博览群书的过程中从各家经典中取走了什么。 但我是懂他的。 这家伙就是想当那个灭世的大恶魔…要问为什么?可能…他觉得这样会很帅? 谁都有过那么一段年纪,喜欢拎着树枝到处拍人的熊孩子并不可怕,但手里捏着瞬爆炸弹满大街乱跑的熊孩子就有点恐怖了。 “为什么我之前没杀了他呢?我明明有那么多机会,为什么呢?”陈露凝转过头来机械说道:“为什么所有人都不肯杀他?就这么由着他的性子…眼睁睁地看着大错铸成?” “至少从我的视角来看,他每一次出门再活着回来的可能性都小得很。”雪隐耸了耸肩:“你们可得好好检讨下自己了。” “嗯,你说得对。”陈露凝点了点头:“这就叫悔不该当初?还债的时候来了。他之前有跟你们提过这件事么?有透露过什么安全的点位,或者规避冲击的方法么?” “没有,我觉得他甚至都没想到事情会一下子发展到这个程度。“雪隐叹了口气:“如果亲王大人不显摆他那紫电狮子吼的话…” “哎呀,别怪小崇了。”陈露凝甩了甩手:“我算想明白了,很多事其实都是命中注定的。” “所以…坚强美丽的三皇女,文武双全的左中郎殿下…”雪隐眨眼说道:“您有为这种场面准备过一子翻盘的绝杀备案么?” “没有,我们死定了,一个都活不了。”陈露凝从怀中掏出一个蓝白条纹封装的小纸包,从里面十分熟络地磕出了一根烟。 “呃…你…?”雪隐一愣。 “我知道,我知道,他们都说这样对形象不好,我自己其实也是这么觉得的…”陈露凝叼着烟用两指紫电打了个小火苗出来:“所以我一般都不在别人跟前抽,但我也发过誓…死的时候一定要叼着烟死。” 行,人家就这点要求。 “给我一根。”雪隐伸手。 “哈?”陈露凝一挑眉毛。 “我就是想试试,不是都说这玩意能缓解压力么?雪隐勾手催促道。 “都是放屁的,天底下哪有那么方便的东西?”陈露凝叹了口气,随手丢给雪隐一根:“你姐肯定要骂我了…也不知道她进没进来。” 呼…青烟缭绕缠风雪。 有股薄荷的味道… 看书里讲,第一次抽烟的人不都会被呛得直咳嗽么?为什么我压根就没啥感觉? 想想也是,修行之人肺腑强韧,就算是腐瘴毒雾都能屏去三分,一头扎进水里随随便便都能潜个十分钟起步…哪还会怕这点开胃小菜? 不过我也确实冷静了不少,应该不是烟草中存在着某种镇静成分,而是专注在这份感受上的时间会让人稍微放空心神? “那是什么玩意?”丢掉烟头随便碾上几脚,伸手指向从天顶冒出一角的擎天巨物。 “依扎塔特…”玛蒂尔妲轻声嘟囔道:“圣墓依扎塔特,在你们的语言中也叫集铉陵。” 从展露出的边角也能看出,那是个巨大的…石头?土块?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了。就跟解谜游戏的提示似的,方才征天舰从虚空中露出撞角的画面竟然与此刻至少有八分重合。 “集铉陵是艘船?”雪隐看着地面上缓缓扩大的恐怖阴影:“他把那玩意给开过来了?” “准确说,是搬过来了。”玛蒂尔妲面无表情地回复道:“船可不会竖着开…” “搬?”雪隐揉了揉脑门:“搬??” “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玛蒂尔妲摇了摇头:“依扎塔特,龙骧号…那本就是他为了某种目的而保留在王都的方舟。那是他的所有物…我明白它终将起航,也明白一旦两者相遇,搁置已久的毁灭便将再次开启,只是…” 只是没想到它是被“搬”过来的,对? “那个是你的老家么?我听他讲过三郡和集铉陵的事…”雪隐挠了挠头。 “我奉父亲的命令守护着那里,却于漫长的不变时光中生出了异想…”玛蒂尔妲看向拉结:“在古老的传说中…三舟驶动即为灭世之时。风从天上来,我的父亲…古王霍德约克就是命中注定要达成这一切的那个人。” “三寸雪,龙熄热,姐妹真蛇…”陈露凝偏头瞧了一眼远方堆积何止三寸的丈许红雪:“云响州毁灭时的景象也应得不能再应了。” “是的,但我…不想再让这一切结束了。”拉结轻抚着满脸懵懂的拉结的额头:“我走出天道摇篮,开启了一段虚幻的生活…哪怕只是梦境,却让我领悟到了世间美好。” “我是…”拉结疑惑眨眼。 “你是我梦中的姐妹,却诞生于真实…为了你的人生,我愿意付出一切。”玛蒂尔妲再次抬头望向天穹:“他没有接受命运的感召,他选择了另外一条路,我本以为…天道衍现生机,他已不再是那代表着大道无情的毁灭之子…” 依扎塔特缓缓现出真容,难怪大伙都说它的形状像是一块巨大的“土茧”呢。 这玩意根本就是艘船,一艘倒扣于大地,底部龙骨开裂的超巨型弃船。 “所以你就是交界之神?真有意思…”陈露凝琢磨了一阵之后耸肩笑道:“我竟然就容你在我眼前那般飞来飞去而不自知,整整一年…无所谓了,现在看来哪怕是神也会犯错啊?” “神当然会犯错,许多错误…”玛蒂尔妲摇了摇头:“一切都结束了,依扎塔特会砸落下来,我的身体…武煞罗仍在其中。加上地底埋藏的巨龙尸首…云响州的天道摇篮将正式集齐启动所需的一切条件与能源。” 未成形的天道摇篮会开始吞噬周遭事物,为重构天下填充相应的记忆。也许当下一个天道开启之时,新世界仍会存在一处名唤“云响州”的覆云乐土,但此世此地,已然踏入终局。 “嘎呜?”小麒麟突然从余复载脚边探出脑袋,给正在懵懂听书的大伙都吓了一跳。 “你怎么也过来了?什么时候来的?”劳止泽赶忙伸手想要抱起小麒麟,却十分意外地被它一个猛虎乱蹿给躲开了。 “嘎吼…”小麒麟先是抬起头来忽扇着大眼睛瞪了一会正挂在天顶摇摇欲坠的依扎塔特,又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引到了注意力一般,目光直接略过望云古城定格在无人落足的西南方位。 “嘎吼?呜嘎嘎…”它耸了耸鼻子,似乎在用小小的脑袋思考着什么天大的谜题一般。 只见满脸凝重的小麒麟在众人周围来回踱步绕了好几圈,终于选出了一处风水宝地。 “汪!!”它激动得都喊出方言了。 挖挖挖挖挖…小麒麟开始刨地板了。 “它的意思是…让我们挖个坑躲进去么?”耶扎尔扇开陡然在面前升起的超迷你沙尘暴,盯着小麒麟圆滚滚的两颗屁股蛋子疑惑问道。 “也可能是在给我们挖坟呢?”徐尚绳难得幽默了一回,结果又把大伙吓了一跳。 “不像是,它在说什么?”看似没心没肺,实为队内智商担当之一的祁狼插腰问道:“我当时没好好听课,你们有比较懂兽语的么?” 劳止泽小心翼翼地凑了上去。 “汪嘎!噗…呸呸!呜嗷!!” “挖出来,咳,呸呸,该死的沙子,他妈…啧,挖出来!”省略掉了大半污言秽语,劳止泽将它话语中的关键信息翻译了出来,又十分不确定地看向场中理应最懂外语的玛蒂尔妲。 玛蒂尔妲愣愣点头。 语法可能有点问题,但意思是对的。 挖出来?把什么挖出来? “底下埋着敌龙巨龙的尸首,先不谈那么大的物件能不能轻松掘出,就算真能给掏出来,那它也依然没有脱离天道摇篮的笼罩范围啊?”陈露凝歪着脑袋看着小麒麟不断耸动的小屁股: “是不是跟着你们混了太久,把人家孩子的智商都给带成负数了?” “不对,姑姑…确实要挖出来!”陈孤环愣了一会之后突然抬头喊道:“是御成哥哥说的,让我们把底下的东西挖出来!” “杨御成说的?”陈露凝眼角跳动一阵:“什么时候说的?要挖什么?” “就刚刚!”小孤环十分激动地指向天顶:“御成哥哥在上面悄悄跟我们说的!我也不知道他要我们挖出什么,但他说只要能把这个东西挖出来,一切会变得不同…云响州也不会被毁掉了!” 啥玩意? “那…那就开挖呗?”余复载挠了挠头:“虽然不太明白怎么回事,但那家伙一直都是这样的…让他把话说明白还不如要了他的命呢。” “等一下,我觉得应该不是这个意思。”吴茜寻皱起眉头:“我可什么都没听见啊,而且…” 唰啦,江芷兰直接抽出她的宝贝飞剑准备开挖了,玉鸣山人的执行力啊… 与各怀见解争论不休的众人不同,雪隐与钟水镜自从听到“挖出来”这三个字之后就同时陷入了可怕的沉默之中。 “他是不是说了“挖出来”?”雪隐挑眉转向钟水镜:“是指那个吗?” “dig out?”钟水镜嘿嘿一笑。 “什么意思?”一直在关注这边的陈露凝皱眉问道:“这是你们之间的暗语么?” “不是,当然不是,呃…不用挖了。停一下,他不是要我们挖出什么东西。”雪隐苦笑着走上前去拍了拍正在努力干活的小麒麟。 “嘎?”灰头土脸的小麒麟从自己挖出的小小壕沟中抬起脑袋。 “可能你们很了解杨御成,列出了一大本有关于他的秘密档案,甚至比我们都更加清楚他的本质…”雪隐转过头来: “但有些细节…只靠分析与观察是永远不可能准确罗列出来的。尤其是那些所以他人来说完全无所谓,本人却在试图极力隐瞒的丢人之处…你根本就没注意到过,对?” 陈露凝抱起胳膊,撇嘴不语。 “自言自语,杨御成这个人啊…总是会在认真思考某事的时候,一不小心把心里琢磨的事情给全盘嘟囔出来。”雪隐耸了耸肩: “他认为这个特点挺羞耻的,不过我觉得还好…人总得有很逊的那一面嘛。” “啊!”小桔子似乎想起了什么似的,赶忙捂嘴遮住笑容:“那个…确实很逊…” “你的意思是说他并不是要我们挖出某物,而是准备自己在这挖个什么东西出来?”陈露凝十分不耐烦地抖腿问道: “鉴于他现在人在天上,又有过直接传声入人心的前例,我就姑且认同心思单纯的孩子们能听到别人听不到的声音这一点…所以呢?这跟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有什么关联?” “没有,没有任何直接关系,只是…这让我想起了许多不太美妙的回忆。”雪隐苦笑道:“诸位别急着提问,先回答我一个问题…寻常人要是被牛顶了肯定会受到相当严重的伤害,更别提被房屋垮塌时的瓦砾砸中掩埋,那基本就是一命呜呼的下场,对不对?” “是。”武僧寂叙愣愣点头。 “这就是杨御成小的时候一直在做的事,拆羊圈,炸牛棚,在看不顺眼的人家的承重墙上捅出一个大窟窿…”雪隐继续笑道: “他会回答你:不是。无论是骑着受惊奔牛满街乱跑,无论是看着房屋坍塌后,那家人吃了苍蝇一样的表情哈哈大笑…他从没害死过任何一个人,也没让任何人受伤…除了我之外。” 当然,事故后续的赔偿问题就得由江北杨家来忙活了。哎,杨登明那可怜的支持率啊… “他是个天生的恶作剧大师,满盈城居民的噩梦。他就是有办法让一切慌乱都以闹剧收场,让人气得只能骂娘,却又找不出理真去组团动手把他活活勒死…”雪隐与钟水镜对视一眼: “也许他在未来的某一天真的会变成老人们心目中的灭世魔王,但至少现在…他还是那个想要掩饰羞处却又时常分心,无时无刻不在玩命策划惊天大戏的小恶魔…杨御成。” “恶作剧?你说这是他搞出来的恶作剧?”吴茜寻指向悬挂在上空的依扎塔特。 “是的,像他能整出来的活,你是不知道…”雪隐笑得越来越放肆了:“不谈过去了,你们看看那个摇摇欲坠的大东西。我虽然想不通他是怎么把那玩意搬过来的,但真是…太精彩了。” “那是我的房子。”玛蒂尔妲冷冷说道。 “噢,抱歉,江北杨家会赔你一座新的…如果他们配得起的话。”雪隐无奈耸肩,接着转头望向天顶继续分析道: “他说过“参赛选手”这个词,也说过“最终决战”这个词。如果他只是要用那玩意把所有人都砸扁,或者是要启动天道摇篮消灭云响州…呵呵,飞仙可不会乱说废话。” “我明白了,他还真是个比我想象中要无聊得多的小屁孩…”陈露凝瞧向正在边喊话边退向四面八方的诸方军团: “无论集辛县底下埋着什么,能取到它的人都能决定云响州的结局。这是场赛跑,而现在这孙子在做的就是清理赛道…和运动员。” “什么是清退人群的最佳方法?”雪隐转过头来朝陈露凝嘿嘿一笑。 “大喊一声“危险”之类的废话,然后搬个花瓶啥的往楼下一丢…”陈露凝木然耸肩。 “看来你小时候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啊。”雪隐愣了一下,看向三皇女的眼神多了几分复杂。 “好汉不提当年勇。”陈露凝翻了翻白眼,抱起胳膊不再多说。 雪隐指向正悬挂在半空,已然露出一小截开裂土茧外观的依扎塔特。 哎呀…我甚至能在里面看到一座完整的古代城池了,这玩意到底有多大啊? “虽然很难以置信,但我若说这是一场恶作剧恶作剧…不,甚至只是恶作剧的开端,你们会怎么做?”他回头向众人问道: “是怒骂着躲得远远,静观其变。还是撸起袖子狂奔向前,加入其中?” “我们都费尽心机跑到这里了…”余复载撸起袖子:“管他什么青红皂白,上他奶奶的!!” “嘎吼!”小麒麟也学着他的样子爆吼一声。 “我得先给你们提个醒。”雪隐抽出双剑无奈叹气道:“我跟他混的那些年里之所以会不断受伤…就是因为他每次要我退开的时候,我都没有乖乖听他的话。” 大伙都乐了。 可能杨御成就是比较会吸引这种人? 疯子,傻子,还有二愣子。 啪嗒,伴随着相当随意的效果音,一直稳稳悬挂在半空,遵循着某种物理定律缓慢滑落的传奇圣墓,星烁方舟,集铉陵依扎塔特… 呃…铲下来了?它就那么冷不丁地突破了天穹束缚,划出了一道相当诡异的弧线。 就是铲下来了,我找不出别的方法来描述眼前发生的光景了,真的就是…铲下来了。 在暴起光芒与飞散烟尘之中,鸦色长发如扇动花瓣般被烈风吹起的陈露凝头顶冒出了画片角色灵感涌现时特有的点亮小灯泡。 哎呀,我想到纪念这场战役的雕像该刻成什么样,又该取什么样的名字了… 就叫…《世纪一铲》! 第三百八十二章 极雷相戕 呼…风景真好啊… 这风,这烟尘,这碎石与瓦砾。这血腥气,这遍地残尸,这…啧。 不是,你们这帮人真的看见洞就想往里钻是?还没开打怎么就死了这么多了? 你们怎么进来的啊? 算了,无所谓了。主角已然凑齐,群众演员自然是越多越好,这不快过年了嘛…整点热闹的给大伙乐呵乐呵不也挺好的吗。 运插芊布调整位置,轻盈落在依扎塔特的“主桅杆”上的杨御成微微一笑,如是想道。 呃,准确来说是我替他想的,我琢磨了一下猜测出他的内心独白应该是这样…大家还记得我吗?就是一直在念旁白的那个… 对的,我好久都没出场啦。那帮孩子光靠心理活动就能把故事讲完,搞得我还蛮寂寞的呢…而且摄像机只能盯好一处,跟着杨御成就录不下杨雪隐…真头疼啊。 不过大家不用担心,杨四这小子神秘失踪的时间里干过的事已经被我清清楚楚地写在…哎?我的笔记本呢? 杨御成半蹲在支撑依扎塔特岩板天井的巨型桅杆上,手里正翻着不知从何处摸来的破旧笔记,脸上不时露出不屑的冷笑。 接着,他将那本笔记撕得粉碎,随手一丢,临了还没忘记点上一把黑焰。 喂!你小子…那个该不会是…!? “你不知道有种东西叫残缺美吗?”他用鼻子哼了一声:“凡事都记载得清清白白反而无趣,正是因为存在未知,人才会不断研究求索。” 可是…好,可是你真的不想让大家知道你是怎么把龙骧号拎过来的吗?那一段简直绝了!还有你去偷窥… “不,我不想。”杨御成皱起眉头:“我真的是太久没呼吸过,搞得大脑都缺氧了…怎么会自然而然地跟你这家伙聊起天来的?” 你是主角你说了算,只是我必须得说上一句…你这种随便乱拿别人东西的习惯真的很不礼貌,我真的要生气了! “闭嘴。”杨御成冷冷回道。 你这混账小痞子,你知道码字这活有多累人吗!?你知道为了写那点字我… “天候恶劣,路面湿滑,视野模糊。”杨御成微笑着将掌中布满锈迹的独行轮朝半空一丢:“不过好消息还是有的:其他选手都不在赛道上…哈哈哈哈,大家都睡过头了吗?” 让我闭嘴是?哼,那我就闭嘴。 “令枪未响,不过就算我直接开跑应该也不会有人抱怨啦…”解下外套,十全十恶浮现左右,黑白双相招展如莲,飘飘衣袂随风漫舞:“嘿,反正又不犯法,赶快搞完,回家睡觉!” 就不说话,气死你,气死你! 神行步。 ………… 要命了,真的要了老命了… 从结论开始说,场中冒出了两棵树,一棵是菩提树,另一棵也是菩提树。呃…我说了“一棵是一棵也是么”…?抱歉,被那擎天巨舰铲落时的冲击轰了一下,现在我的脑子真的有点… 一棵菩提树位于东北方,是在曾经被称为望云城,现在已经变成一摊古董瓦砾的废墟中,跟随隆起岩板一同浮现出来的。 那树通体透明,不沾半片尘埃,看起来像是金刚石打制,却又有种浑然天成的韵味…不用多琢磨了,那玩意并不是杨御成的目标。 另一棵菩提树位于西南方,就是整片天道摇篮中唯一没人被传过来的诡异位置。好好的光秃平地直接被依扎塔特的撞角划成了裂谷,将其从万年沉睡之中恶狠狠地撬了出来。 树为墨晶树,枝为红芒枝。据我所知,大家都说敌龙母菌是颗大蘑菇…那么问题来了,这玩意从哪个角度看过去才会和传说中的“蘑菇”二字产生任何关联? 奇归奇,妙归秒,但也没啥看头,毕竟那玩意也不是杨御成的目标。 稍微往回倒一下,杨御成确实没搞出人们预想中那无聊透顶的超大范围恐怖袭击。依扎塔特的下落冲力被某种奇迹般的力量牵引集束,大部分都溢散到了深邃幽暗的地底世界中。 集铉陵本身是精准打击,但被它“挖出来”的东西可就没那么讲道理了。 先前他们在说地底那头敌龙“巨龙”的时候我还在琢磨:啥是巨龙? 二三十米,两三百米?两三千米?差不多了,再长大点自己都能把自己的骨头压断了…神话传说都是愚男信女或臆想或夸大后产出的癫狂造物,哄哄小孩子也就算了。 这趟旅程真的让我见识到太多东西了,真的,以后谁要是当着我的面讲“那什么什么生得无边无际,遮天蔽日”之类的酒后疯话,我一定要请他再多喝几杯。 因为没准他就是在精准复述现实,有的人就是喝得越多脑子反而越清醒。 敌龙巨龙的尸首理所当然地被依扎塔特给砸出来了,你们知道那玩意有多大吗?轻松承载万人的空中堡垒征天舰在它受惯性影响而从地下抽出的翅膀面前简直就像颗小糖豆一样… 我刚才说了它的翅膀被抽出来了对?升起的东西自然会落下,这是世界的基础规则之一,不过征天舰的驾驶组似乎不太了解物理法则…或者只是在专心看热闹结果忽略了自身安危? 我没办法形容那露着干枯翼膜,表面布满坚岩般土黄色鳞片的遮天龙翼与征天舰相撞时的恐怖声响…人类的语言真的太有限了,仅凭人类的认知能力根本就无法描述此番景象。 反正,征天舰跟个小小陀螺似的直接转着圈飞向了无想海…我是不是前阵子才说过这玩意是无敌的来着?我说过吗? 好消息是,龙翼砸落在地的势头并不强,其上又有多处破损腐朽而成的巨大空洞。征天舰下方本来就没站着多少不要命的闲人,这一下子也就死了…僵僵五位数而已? 此刻,我已经不太能锚定心中对死亡概念的衡量标尺了,这半个时辰内死的人比我这辈子见过的活人都多。 如果说战争是血腥残酷的,那么在自然之力,在真正的天威面前,这种事情不过是场不痛不痒的小小玩笑而已。 天崩地裂碎岩雨,巨龙仅仅从地底探出了半扇早已与矿物同化的深棕颅骨,基本就能在云响高峰排序表中稳坐头把交椅了。 我知道它是怎么死的了,憋屈死的。这玩意要是还活着,整个天海五州能落脚的地方全部加起来,估计都不够它痛痛快快跑上一圈的。 嗯,这玩意一样不是杨御成的目标。 顺带一提,地岩碎裂,集辛县开始被动展开造山运动的简短过程中,有三道芝麻粒大小的飘逸身影拖着烟尾从地下倏然跃起。 是赵抚兰和洛极乾,还有李结缘。 他们还真被传到地底下去了,应该是多亏了小李先前的工作经验,我们最重要的队伍领袖们才没落得被岩层活活夹死的下场。 说些无关紧要的,如蜘蛛网般龟裂扩散的大地裂缝中喷涌出了水柱般的璀璨虹光。 既非实质灵气也不是地脉奔流,而是…虹落的辉光,就是只会围绕着杨御成而展开的奇异天象中的那种霓虹极光。 这是什么玩意?能摸么? 啊,能摸,就跟全息影像差不多。 最后,先容我多说两句废话…我为什么要把这事放在最后才说呢? 因为我实在是理解不了,连形容都形容不出来个所以然,更没法依照往日积累的浅薄经验妄下定论,所以我只说我看到了什么。 地底下有一片天,就是文字意义上的一片天。乌漆麻黑,阴云密布,还有闪电模样的橙红裂纹浮现其上…有日月,有星辰,有大气流动,有风有雨有扬尘,那就是…一张天幕。 你们能明白我在说什么? 反正我是不明白。 我只知道一件事,那就是:我绝对不要掉下去,甚至连往下扔东西试试看的心思都提不起来。我已经试过一次千米直降了,现在站得稍微高点腿肚子都会开始发软。 这两样异象是杨御成的目标么?应该不是…要是的话他早就一个猛子扎下去了。 我们的总导演,天道化身,插芊飞仙,云响州少年英杰会八强之一,人人喊打的江北杨家四公子从天顶缝隙之中呲溜一下蹿到了倒撅着个大屁股的龙骧号上,随手点出了昭示自己华丽登场的黑莲与白海棠… 然后,他就跟那坐下了。 就坐下了。 ……嗯。 喔,站起来了!脱外套了!开始跑了! 好快!我靠…怎么这么快!? 他的目标,他的终点在哪里? 我不知道。 场中诸方势力在经过无比复杂的认知重塑之后,终于有几个反应最快,意志最坚定的家伙想起自己是来干嘛的了。 一切就像是一场刚唱完半句“nessun dora”便直接跳到“a il io isteroè chio …”的奇异歌剧秀…我觉得这番形容还挺贴切的,如词所示,今夜大家确实都别想睡觉了。 无论情势如何复杂,场面如何变幻,人这种简单的生物只需要记住两句话就可以了。 第一,自己的目的是什么。 第二,如何将其实现。 抛开两者,万事万物皆为虚妄。 有人开始动了,或从队伍中飞踏而出,或挥舞令旗高喊全军冲锋。这是场不需要颁奖环节的竞速比赛,奖杯就那么安安静静地摆在终点,谁能拿到,就是谁的。 杨御成无疑是率先冲线的夺冠大热门,没有裁判的比赛中,抢跑者总会占尽先机。 赵抚兰他们是距离终点第二近,既倒霉又幸运的天选之人…我甚至想到,他会不会是故意拉着李结缘传去地下的? 我们则是占据第三赛道的鲜明路标,临危不退的勇气带来了丰厚的奖赏。 此刻我们这支队伍所处的位置可以说是足以扼住一切后来者的咽喉…但非常尴尬,我们的平均年龄毕竟是场中最小,实力有限。 众人齐齐看向陈露凝。 陈露凝回望了一眼身后远方那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又眯起眼睛盯了一阵正掀起漫天扬尘呼啸而来的大队人马。 “没有我要的东西…你们呢?”她扶去额前碎发,皱眉凝重问道。 “我甚至都没搞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余复载一语道出了大伙的心声。 陈露凝再次看向逐渐临近的汹涌铁骑。 “杨雪隐!”她转过头来,表情无比严肃:“我该顺从自己的内心么?我该做出我自认为正确的决定,并为此不惜一切代价么?” 天顶有雷鸣。 “别问我。”雪隐沉声回道:“你是天海五杰,据我所知,他们从来都不会犹豫,也从来都不会向任何人展现出自己软弱的一面。” 天海…五杰。 我是…天海五杰。 陈露凝低声嘟囔着。 “奶奶,对不起…”她轻叹一声。 再抬头,娇弱刁蛮的万金公主已然不复存在,留下的只有雷行皇室…不,全天下人的骄傲,只属于这个世界的滔天极雷。 五杰,陈露凝。 “我以夜阑陈氏之名,以雷行皇室之名在此号召!”女将挥手风雷动:“终将大展异彩的不世英杰们啊!为了云响州的未来,为了天海五州的未来,为了我们珍爱的人…随我阻击敌军!!” “只能拦住一队!”啼声临近如山河击鼓,甲胄交错似星辰凌乱,雪隐紧扒岩突大声喊道:“我们只能拦住一队人,拦谁!?” “……”陈露凝眼中浮现深沉紫光。 从相识以来,这是我第一次在她脸上看不到丝毫迷茫。我似乎在无意间通过言语创造出了一头怪物…不过所谓史诗,所谓传奇,没有这些怪物出场的话可是会显得很无趣呢… “云响府军,陈厚崇!!”她暴喝一声,激起狂涌紫电朝左前方斜向切去。 “图穷匕见”这个词其实不太适合用在当下场景,毕竟这面地图实在是太长,太长了…长到让人险些忘却自己最开始时在期待什么。 一年半,真真假假,阴阴阳阳,我们终于知道自己的敌人究竟是谁了。 此时此刻,我该向谁祈祷,又该秉承谁人之名而战呢?五杰家属,还是外地游客? “露凝…别挡我的路。”位于府军铁骑层层环伺之中,早已知晓自己躲不开天定一战的崇亲王面若寒霜,轰起磅礴紫电怒目传声道。 “崇哥,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陈露凝毫不示弱地用同样恐怖的深紫电网顶了回去:“咱们两个…谁比较强?你能告诉我答案么?” 雷芒,激震。 罢了,想那么多干嘛?以剑之名。 两把都要算上。 一把叫一竹,一把叫恍秋光。 出鞘,为明日朝阳。 第三百八十三章 利刃阻击 红雪飞荡,紫电与湿润天候的相性其实并不太好。这玄奇之力第一不需要传播导体,第二其造成的伤害也不属于物理范畴之内。 雨雪反而会暴露紫电划走时的行进痕迹,让原本难以捉摸的无形雷光现于常人视野之中…当然了,将此道修习至极致的皇室精英们根本不会在乎自己攻击的轨迹有没有暴露。 为什么呢?因为他们放出的紫电并不会呈现出点啊线啊或者网啊之类的无趣形式。皇家子弟讲的就是一个大气蓬勃,人家出手时笼罩的范围起步都得有三百六十度。 两罩隔开漫天红雪的电光立场拔地而起,虽然修为年龄与实际辈分都相差不少,但放眼望去,弥散陈露凝周身的雷网竟然隐约比崇亲王的还要更加恐怖一些。 挺提振士气的。 聚集在集辛县周边的势力中,人数最多的就是云响府军。故此,他们也是在方才骤然发生的传送异变中蒙受最大损失的一方。 朝廷拨给崇王府的军籍有限,而且大多都是以士官空降的形式划过来的。 好在云响一地富庶非凡,闲来弯腰随手一捞都能抄起一捧油水。 陈厚崇用金钱攻势与氏族,情感联络等多般手段为自己打造了一支绝对忠心,并且强大到足够成为武力震慑的府中私兵… 我还真的没太关注过四大世家的军力建制,所以也不太清楚他们的具体战斗力,甚至连他们打着的军团旗号都没仔细了解过。 总而言之,六里开外处那支汹汹而来,约有千二百骑左右的铁甲冲锋队应该就是崇王爷的珍藏雇佣兵团了? 经历真是种难以言明的东西,想当年我在满盈城撞上俩魔教徒都吓得直打摆子。现在眼瞅着上千大汉呼啸而来,内心都不会产生什么特别明显的波动了。 至于义军内的云响本地人,他们的表情就更平静了,甚至还有点…惋惜? “都没点表示吗?崇王的手下都很弱吗?”雪隐环顾满脸木然的众人,疑惑问道。 “啊?啊,没有…我们就是有点意外…”祁狼挠了挠脸:“那是直属于亲王殿下的铄玉军,当然厉害非凡…传闻其中打底也有重梦三人,虚想六十,沉浮以千计,不过…” “不过铄玉军是支近万人规模的大军团,而且骑兵部分大多都不是修行者。”徐尚绳反持长剑平静接话道:“现在正朝着咱们冲过来的这一堆…应该是里面最菜的那一批人了。” 难度没有预想中的那么高呗? “虽然之前说了那么多豪言壮语,但这个怎么打?再怎么菜那也是一千来号肌肉棒子。就算咱们个个都能以一敌百,人家也有盈余够在旁边腾出人手办场烧烤大会呢…”雪隐皱眉道。 “桀桀桀…奶奶我今日又将饱饮鲜血…”血离花抬起伸长了半截的墨绿指甲冷笑道。 “桀桀桀…这把妖刀在渴望…它渴望罪人的灵魂!”陈孤环有样学样,阴笑着拔出了自己十分钟爱的玩具小木剑。 你们俩给我找地方躲好… “拦住陈厚崇就可以了,只有他知晓如何摧毁琉璃菩提。就像鸦群围绕着凤凰,引导者若是迷失了方向,余者皆为乌合之众。”陈露凝眯着眼睛观察着迅速逼近的铄玉军骑兵阵: “自杨御成抛下集铉陵起,传送转移似乎就结束了,我没看到那之后再有人进来…” “这算好消息还是坏消息?”雪隐眨眼。 “参半,铄玉军的中坚力量正在追赶先头骑兵,我们的后援也在全速赶来。”陈露凝寒声说道:“陈厚崇由我接下,你们负责帮我争取时间…仅凭现在的人手想要全歼铄玉军简直是白日做梦,不要太恋战。” “无需构筑防线,你们只需要切割敌军阵型,再将其引入后方乱石堆尽力剿杀即可。”她伸手指向身后那片被集铉陵挖出来的裂隙与隆起岩笋: “我也不知道那底下的天幕是什么玩意,但掉下去的结果绝对不是磕破层皮就能了事的…记住,我们真正的对手是后续赶来的铄玉本队。 “不要在这群套着王八壳子的家伙身上平白耗费太多力气,漏掉小猫小狗三两只就由着他们过去。”她最后总结道: “我不是你们名正言顺的总指挥,你们也不是我的手下…但我知晓你们来到此处的理由绝不是出于命令或利益。别太急着死了,为了你们的家人,为了云响州的明日。” 好…真的挺提振士气的。 铁骑汹汹来,蹄声似乱鼓,在这个距离下,我们已经能很清楚地看到对方铁盔之下的一副副坚毅面庞了。 想来他们也是一样,此时此刻浮现在我们脸上的又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呢? “没有指挥,没有战术,但我们本来就是散兵扎堆凑成的杂牌军。”雪隐回头朝众人笑道:“怎么说?需要趁现在抽签定个队长出来么?” “就算有我也不会听的!”余复载狞笑一声,哗啦一声抽出大铡刀横插入地。 众人纷纷亮出兵器,大伙似乎都有自己应对问题时十分独特的处理方法…那就不用多说什么有的没的了,各显神通? “我们不是盾,不是墙!”雪隐大喊道:“我们是捅穿敌人的利刃!诸位,九泉之下再相会…先死的人请客!” 散! 玉鸣二人,余复载与劳止泽,以及抽出折叠长枪的钟水镜等轻盈一系同时向左切去。 祁狼,寂叙与顾生平则居于正中,摆开架势守护起了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焦急忙活着什么的卫南溪与小桔子。 余者向右,如削骨剃刀。 血离花一把揪住了差点没跟大伙一同冲出去的孤环的衣领,小短腿跑得飞起。一溜烟寻了个隐蔽岩洞钻了进去,不见了踪影。 玩笑归玩笑,奶奶我是过来人,对自己现在那点斤两可清楚得很呢。 至于陈露凝,这姐们的行进方向当然是“上”…我也理不清她这个到底算是跳还是飞… 总之,她眼中只有位于甲士集群环绕正中的陈厚崇。倒不是出于擒贼先擒王的战阵至理,而是其他人在她看来不过是会动会说话的萝卜白菜罢了…何必跟这帮维生素的化身较劲呢? “这是你的东西,对?”雪隐将收作戒指模样的弯刃泪鹰丢给玛蒂尔妲:“从这里出去之后你还能维持现在这副模样么?” “很难说。”玛蒂尔妲接住泪鹰,温和一笑:“得看我愿不愿意了。” “好,那完事之后把它还我…”雪隐也笑了:“我还挺喜欢它的…哎呀,虽然只要是武器我都喜欢,男孩应该都是这样的?” “这也得看我愿意不愿意了。”玛蒂尔妲朝拉结微微点头,脚尖划地来了个漂移急停。 “我很快就回来。”她平淡说道。 桑哈伊特…解脱。 泪鹰展弯刃,空处起幽鸣。 哗啦…结成簇形阵的铁骑大队直接从右侧方被削掉了一大列,宛如白纸之上倏然划过一道漆黑墨痕。 好,一下子麻烦就少了四分之一。 “你姐还真是个神仙啊?”雪隐僵硬转头,望向同样惊得合不拢嘴的拉结。 “我…我想不起来了…”拉结眼皮跳了两下:“不过…应该是?就目前这个情况来说…” 被一下解决掉数百人的骑兵大阵陷入了混乱之中,陈露凝适时赶到,紫电爆响汇于掌心,对着双眼圆瞪的崇亲王就是一发粉拳… 这可真是粉拳…指能把人一拳打成漫天齑粉的正牌粉拳。 陈厚崇此人修为高深,能以一人之尊压制云响群雄…虽然大多都是借了他爹的人脉与余威。但作为能被雷行皇室外派出去的皇室血脉,有哪一支会是白给的? 他挡住了,挡得轻轻松松,陈露凝虽能作为天赋最高的皇室成员享誉天下,但虚想对重梦在难度分级上依旧堪比小船撞战舰。 “你不是你父亲,你没有他的大略雄才,也没有他那般狠心薄情。”雷芒卷起鸦色长发,陈露凝双眸明如紫墨:“滚,我在天下城里给你留了片肥田,后半辈子你想种什么都行。” “你也不是你奶奶…”陈厚崇稳稳托住她的纤纤玉手,斑白胡须微微颤动:“世间事还轮不到你这般意气用事的小孩子胡乱指摘…” “我当然不是,我远比她要优秀得多…”陈露凝语气冰冷:“从很久以前我就知道了,从踏上修行之路的第一天起…我就知道了。” 砰。 鞭腿高扬,三皇女毫不客气地一脚穿过崇亲王的防守空档,狠狠跺在了他的面门之上。 陈厚崇的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 这是他整整二十年来,第一次燃起由心底而生的灼灼怒火。 哪怕是被夜心王一众偷袭绑缚,那也不过是场不太成功的谈判。哪怕是被江北杨家的小子顺势要挟,那也不过是场不对等的交易。 就连你的兄长,你的父亲都不敢踩在我的头上…我是王,我是云响之王。 你又是什么? “天海五杰…!!”一字一顿,寒声低吼。陈厚崇藏匿于胸中多年的野兽终于出笼了。 憎恨与诅咒经过漫长时间酿成烈酒,我的父亲命丧五杰之手,而你是他们的后人。那么,如果你一定要逼着我撕破最后的和蔼温情… 我会杀了你,还有… 别挡我的路。 紫电共鸣激震,爆散漫天雷光。 位于崇亲王身后的卫戎骑兵们直接被轰飞了起来…那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 永远别站在领导身后… 两道雷光拔地而起,宛若紫薇坠凡尘。将双方老板远远甩在身后的骑兵大队这时才终于反应过来自己是来干嘛的了。 冲锋之中重整阵型,弯弓搭箭。黑压压的甲士黑压压的弦儿…铄玉军的骑兵们不能说各个百步穿杨,但在仅隔千米的情况下来场相对来说比较精准的威慑箭雨还是绰绰有余的。 各位可能对这事没啥实际概念,先不谈弓箭的有效射程范围,单论距离…只需隔上三四百米,一个人看起来就跟芝麻米粒差不了多少了。 尽管是修行者含量最低的特殊部队,铄玉军的骑兵也是精锐中的精锐。而这,仅仅只是云响府军,仅仅只是雷行军部的冰山一角。 漫天箭雨摧风而至,虽说威力和准头都算不上有多恐怖,但被那寒光闪闪的小箭头钉上一下,再幸运的人也得留下个血窟窿。 祁狼爆喝一声,抡起铁锤猛击大地。 金湍山是一群在海上讨生活的乡下人,没了波涛风浪就什么都不是…世俗眼中的他们确实如此,作为五山之中最低调的一支,很少有人见过这帮浑身海腥味的家伙是如何战斗的。 确实,没有风浪,金湍山传下来的大半功法都会化作擦屁股纸。不过…有哪位智者圣人说过地上不能起浪的? 大地破碎翻涌,在祁狼释放出的恐怖灵压下化作层叠岩浪。不止对面,这一下把他身后的一众小伙伴都给看傻了。 哥…你原来这么猛啊? 叮叮当当…箭雨被汹涌隆起的石涛岩浪尽数接下,骑兵大队为了闪躲眼前呼啸而来的大地波涛迅速分散左右,加速包抄而来。 他们会后悔的,非常非常后悔。 轰隆…脚下再起巨响,不过这回倒是没隆起什么东西,而是有东西陷下去了。 骑兵最怕的是什么?没错,壕沟。 卫南溪说过,她有一门祖传的挖洞手艺…再加上小桔子这几个月来加急赶制的震爆炸弹,传统与科技两相结合,那场面可谓壮观至极。 如同恶魔的微笑,地浪两侧倏然裂开了一道绵延数千尺,纵深十数米的恐怖深渊。 多亏杨御成把地下岩脉都给砸了个稀巴烂,果报就算在他头上。 噗通噗通…来不及刹车的铁骑前锋跟下饺子似的翻了进去,脑壳摔碎,脊椎折断。而幕后的始作俑者卫南溪卫小姐却没亮出多么畅意的欢颜,反而是整张脸都快变绿了。 我这是…叛国了? 在国家的指示下叛国了… 啊…我那悠哉清闲的美妙日常… “不管了!奶奶的…杀杀杀!!”一拍地板,大脑中的理智之弦彻底崩断了的卫南溪放声尖叫道:“小的们!全部做掉!把他们全部做掉!一个都别留下!!” 地缝之中阴风骤起,无数狰狞恶魂拖着来自冥底的腐败气息缓缓爬出… 别的我不敢多说,反正自今日起,福祥世家的家主之位又多了个相当可怕的竞争者。 “小姐,退后…”顾生平探手一把抓住朝着歇斯底里直跳脚的卫南溪飞来的冷箭,抽出腰间蛇鞭冷冷望向阵中:“他来了。” 凝形阴魂与府军前锋金铁相接,两者撞出了无比璀璨的漫天血瀑…这玩意本身的战斗力并不强,麻烦就麻烦在怨力侵蚀与难以捉摸。 福祥世家的手段很难说是御使鬼怪还是操纵符灵。反正这神出鬼没,一会看得见一会看不见的可怖之物突然飘到身前,照着你的帅脸就是一顿狂啃的场面还是挺惊悚的。 符当由符对,灵当由灵抵。 甲士阵中有金光化细线横空而来,那光团吸拢土砂铁片缓缓成型,先是结出大刀铠甲,再是筋肉骨骼,最后是… 呃,最后…没了,不见了。 “什么玩意?”卫南溪愣愣转过头来:“谁来了?什么东西来了?” 顾生平挠了挠头。 没事了,谁都没来。 叮…紧急收回金甲符兵的贵气少年挥手命其与跳木桩一般点着甲士的脑袋飞踏而来的雪隐硬拼一记,巨力相接,将攻防双方都给震得经脉一滞,气血上涌。 想不到啊,想不到这家伙用的竟然是跟赵抚兰一模一样的手段…影兵难道不是观天世家的专利么?这两人之间到底又有着怎样的纠葛? “好剑,好剑…没想到三姑竟然把一竹和恍秋光送给你了…”那少年呼气笑道。 “你要是不亮出这一手我估计都想不起来了…”雪隐以剑为支点凌空一番,剑走凤翼,一击斩下了身边甲士的大好头颅:“崇王府,陈愈身?” “江北杨家,杨雪隐…”陈愈身哗啦一下展开手中山水折扇:“你们不是来杀我的么?怎么耽搁了这么久?” “说来话长了。”雪隐叹了口气,又提剑斩杀一名铁甲骑士,翻身跃上了无主战马:“集辛县令在这么?他叫啥名?长啥样?” “鸡蛋自然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先杀我也是一样的。”陈愈身温和一笑,两尊影兵如金刚罗汉浮现左右,风吹纶巾,英俊潇洒。 明明都是一样的手艺一样的扮相,赵老六用影兵的时候给人的感觉就跟索命的阎王差不了多少,甚至犹有胜之。 而人家云响贵公子,王府陈愈身搞出来的场面简直就像天界仙尊带保镖下凡…相貌这玩意真的是太重要了。 “行,你说的在理。”雪隐拍了拍胯下战马的脖子,紧拉缰绳扬剑前指:“虽然这是我们第一次正式见面,但…把命留下。” 陈愈身依旧是那副淡然微笑。 马上英杰…当真英俊潇洒。 我喜欢俊逸之人,也不介意将自己的性命交代在这处回忆纠缠之地。 不过…得看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第三百八十四章 疾影破阵 我很不喜欢这种杨赐信式的笑面虎,非常不喜欢。或者干脆说,所有时刻一脸胸有成竹的文士墨客都是我需要警惕的对象。 鬼知道表面上看起来人畜无害的他们会突然爆出什么惊天大新闻呢? 反过来讲,如果撞上此时小王爷突然抬手亮出通天修为,大喊:“没想到!我其实就是十大双源之一!”之类的情况,我也不会太过震惊。 哎…我在出道之后的第一场正式战斗里就被杨三六连踹了半个小时,不知道是不是脑子在那时候被踢坏了。自从来到云响州之后,我总是有种莫名其妙的危机感。 扮猪吃虎的家伙实在是太多了,反过来将计就计扮虎吃猪的家伙也太多了。 这么说,杨赐信二十出头静坐书阁稳踏虚想那阵,满盈城里的人还都以为他是个不通修行的寻常世家子弟呢。 若不是十年前的那场灾祸逼得他不得不出手展现惊天才能,只怕现在大家都还… 等等,十年前,十年前… 我似乎想起什么了,我… 嗖! 肌肉反应远超思维,雪隐下意识地压低身形闪过照着自己后脖梗子呼啸劈来的索命大刀,紧抓缰绳再次催动战马加速。 我竟然在激战正中走神了?我杨雪隐竟然…真的,我还是比较喜欢以前那种单纯的日子,我还是比较喜欢以前那个单纯的我。 “哼…”陈愈身也挺气的,自己之所以会应承下对方的勾引之策率几骑精锐脱阵追击,无非就是起了点会会北地英杰的游戏心思而已。 对面这小子也不知是不是生在马背上的,不仅数秒之内就拐跑了我府军内院精心饲养的追云宝马,而且骑术之精湛…简直比军中的总教头还要强上许多。 马骑得好不好先不谈,杨家老五摆明了就是来引我出阵捉对厮杀的…我乖乖跟来了,他倒好,越跑越快,不出半刻,我这半吊子的骑手眼见着就要瞅不着他的马屁股了。 打不打啊? “抱歉,抱歉,我最近…”雪隐疲惫叹气,秉剑轻松敲掉飞来的箭矢:“小王爷,你倒是个性情中人。早知道我们就该一落地直接登门拜访,省得卷进后面这堆麻烦事里…” “呵,千金难买早知道。不过想杀我的人有点多,你们可能得在王府跟前排上好久的队呢。”陈愈身重整从容神态:“杨少侠,恕我直言,咱们若是再跑下去可就要一头冲进复国会的阵地了…你我都不是爱惹麻烦的人,不如在此将诸般恩怨一并理清,意下如何?” “我已经出手了,现在我正在琢磨你为何要带上这几个明显跟不上自己节奏的手下。”雪隐调转马头向斜前方继续奔驰: “你是王子,我是村长的儿子,恕我无法理解你们这些天生高贵之人的想法。但你不是傻子,套在大铁棺材里的肌肉棒子应该也没法给你提供无用的安全感…所以,你领这几位不懂事的大兵哥过来一定是有意义的,对?” 陈愈身凝眉抬眼,耳廓微动。 聚精会神之下,他才终于察觉到从自身左后方四五尺远的位置传来的轻微异响。 原来如此…是趁着刚才击飞箭矢时顺势掷出的么?藏于箭羽阴影之下,匿于风雪杂音之中。江北杨家的子嗣…果真厉害。 雪隐冷冷挥手下指。 驭风镖,去! 红雪冷光隐,呼风显寒芒。划出完美弧线,正好钉在府军数骑视野死角处的驭风镖陡然加速电射而来,所指目标自然是小王爷那空门大开的后脖梗子。 当然了,要是连这一下都闪不开,他陈愈身现在的坟头草估计都得有丈许高了。 修行者之间的战斗最忌胡乱出手,双方皆是反射神经堪比蟑螂的人型跳蚤,每一次行动都等于是在给敌人提供机会。 给机会,就等于是在找死。 铄玉甲士也许接受过很多与修行者或妖兽异魔作战时的专项培训,但他们终究还是没有踏入玄妙之境的普通人,思维仍然停留在靠数量与频率去压制敌手创造机会的层面上。 他们不懂出手即必杀的道理,所以才会胡乱搭弓射箭,使我寻到了暗掷驭风镖的绝佳机会…而我呢?在踏入江湖腥风血雨的第一天起,两位哥哥就语重心长地给我讲过这堂必修课了。 这一镖未必能击杀陈愈身,但由此展开的连锁反应,后十步,后百步… 我看到胜利的启明星了,这就是同境界修者之间的战斗。 一个小小的细节便足以决定一切,命运的分水岭已然给出了答案,无论陈愈身再使出何等惊天手段都已经无济于事了。 我已经赢了,接下来要头疼的是如何将其顺利处决…就算现在取不走他的命,我至少也得废掉他一条胳膊或者一条腿。 为什么他要带着只会捣乱的铁甲骑兵前来追击呢?为什么他要在我面前主动暴露影兵的极限攻击距离呢? 陈愈身后仰闪过携炽热虹芒飞射而来的驭风镖,顺势于马鞍之上撑起铁板桥,绷紧腰力来了个无比标准的体操后空翻。 他有先见之明潇洒躲开,但旁边跟着的问题宝宝们可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驭风镖并不是一件暗器,这也是为何我和御成会将其不同形态分开称呼的原因所在。镖是旗的载体,而旗则会为镖提供动能。 我俩根本就无法明确界定这玩意现在到底该被划进哪个武器分类里,本来只会被用于阵法中枢的古旧令旗在小桔子手中焕发出了截然不同的全新光彩。就像是重获新生的杨御成,就像是…逐步拨开心中雾霭的我。 驭风镖爆散飓风,铄玉骑兵们就跟泥塑小人似的被连人带马直接轰飞。百斤负重无保护垂降可不是开玩笑的,落地姿势不考究的话,六七米的高度就已经足够将人摔得下半辈子离不开床,更别提旁边还有匹马了… 潇洒空翻躲过爆散烈风的陈愈身并没有借势位移或迅速反击,他落地之后只挪了五步,正正好卡在已然化作长杆法旗的驭风旗东南七尺处,浅压身形,微笑不语。 他是做过功课的,我甚至有理由怀疑他本人曾经参与过驭风旗的改造工程。他现在所站的位置就是驭风旗攻击范围的死角… 烈风会在七尺处凝形化作切割风刃,而这个距离也是驭风旗实际攻击威胁最小的临界点。无序溢散的狂风反而会为被笼罩在覆盖范围内的他挡开子弹与箭矢,交战至此,一动不动反而才是面临突发状况时的最优解。 他了解驭风旗,也了解我…他是个聪明至极,贯彻谋定而后动的冷静人物。 我好像是在说废话,但这一点却对我来说无比重要。陈愈身绝不是那种会忙中出错,闲来出行都要拎上一众家丁四处吆五喝六的凡俗人物…我与他修为相当,也许战技一道是我占优,但在智商方面… 好,我对自己的脑子一直就不是很自信,他可是会被赵抚兰奉为敌手的人哎。 “所以…你是个智将,还是个勇将?”雪隐拉扯缰绳,开始环绕驭风旗转起了圈。 邦邦邦…铁疙瘩们如期坠地。 “智不及令兄,勇不及汝。”他的面庞在呼啸狂风之中稍显扭曲:“若问你我区别所在,大概就是我出生时含着的汤匙比你们的多缀了些无用的边角装饰罢了…这可不是我能选得了的。” “有意思,我很喜欢有幽默感的家伙。”雪隐机械一笑:“你想被埋在偏阴的地方,还是向阳的?我的宗旨便是尽量满足客户的想法…” “向阳的,暖和。反正我也没指望自己能留得全尸,重塑阴身。”陈愈身抄起折扇挥开不断吹乱自己发型的和煦微风: “能再拜托你一件事么?我与赵先生曾相约过会为彼此镌刻碑文。只是后来发生了些…大家都不太愿意看到的事情。” “哈,请他下笔可不便宜。”雪隐纵马飞驰,收长剑入鞘:“要是你的话他估计会恶意加价呢…千金买马骨可不是死人该干的事。” “无妨,我这人活得挺失败的,身边剩下的东西除了钱就只有钱了。”陈愈身呵呵笑道:“放眼云响,也只有他的文采能令我展颜大笑了…这世间说到底还是无趣之事更多。” “我可不敢保证他会往上刻什么好词。”雪隐叹了口气:“你应该有一阵子没见过他了,他已经跟那班怪人学坏了…粗鄙的很。” “哈哈哈哈哈哈,这就是我想要的,杨少侠。”陈愈身收拢折扇:“毕竟我也不是什么好人,修身养性的前提不就是不食人间烟火么?” 聊完了,我们也都准备好了。 谨慎源自恐惧,源于已知之中的未知。尽管胜券在握,但我还是需要再多添一分专注。 这份胜机是他亲手交给我的,是他主动选择带上毫无用处的手下前来追击。我必须理清其中缘由,如若不然… 陈愈身…此人,宛若伏行毒蛇。 雪隐将先前背向陈愈身视野一侧时暗中解下的鳞甲马铠朝其掷出,本人则在稍纵即逝的阴影遮蔽下脱离马背,纵身一跃。 他的目标不是陈愈身,而是最靠近自己,坠落在地后便没了声息的铄玉骑兵。 他之所以会选上这一位,是因为当他策马奔行到附近位置时,陈愈身的眼角明显颤动了一下…那绝不是有意识的欺骗,那是无法掩藏的兴奋,是把握住翻盘之机时的真实喜悦。 你是蛇,那我就是鹰。 北风之鹰。 感受到劲风呼啸,铁甲骑兵的尸首一阵诡异颤动,甲片之下引燃赤红光晕。 敌龙感染者! 骨节炸裂,血肉翻涌,通体红芒的铄玉骑兵扭断脊椎逆向翻身。腹部开口炸出一蓬温腥内脏,肋骨化指拨动掌中弓弦。 这是个“弓兵”…视角余光处,摔死摔残的铁甲骑手尽数站起,有擎刀,有抽剑,还有自体内喷出半丈大戟的。 陈愈身的脸色在这一刻变得非常难看,非常非常难看。你真的该为我的果决献上敬意,如果你身上带着钱的话…不如丢几枚铜板出来? 除了成为天下第一,当个科学家或者外交官之类的泛式梦想之外,我其实从小就想当个在街头耍把式的手艺人。 你们难道不觉得那种家伙很帅吗? 张弓拉弦需要时间和距离,而选中了这座复生尸骨剿杀阵最重要,也是最脆弱环节的我…现在需要做的只是微微偏头而已。 嗖~有气无力的夺命箭矢擦着雪隐的鬓角划向天穹,下一刻,还未来得及根据肌肉记忆搭上第二支箭的敌龙血肉倏然炸成漫天碎片。 折柳…入画掌!! 雪隐嘶嘶倒吸血腥冷气,眉目凝若寒霜,出掌宛如穿山飞龙。 杨御成自创的这一招拍人不怎么好使,但拍这些附灵之物还真是棒锤砸豆腐… 一竹,恍秋光,驭风旗。 轰隆!驭风旗骤然炸出积攒在内的全部风力,场中灵气流动随之被搅了个稀巴烂,借风势稳踩杨家步法的雪隐也于同一时刻爆发出了极为恐怖的临战速度。 一着,敌龙刀兵化作两半。 二至,戟兵长杆折断。 三生玄,剑兵被撞出了个人型窟窿。 陈愈身身侧浮现影兵两尊,第三个仍在其身后紧急凝形…我收回之前的话,他与赵抚兰所用的手段还是存在些许差别的。 “你到底还是个少爷,不像赵抚兰…他是个为了达成目的不择手段,不惧丑恶也不会在乎礼义廉耻的卑鄙小人。”身影化作虚线偏转让开影兵重刃,雪隐冷冷说道: “而你,只是站在一面自己都不知道规则为何的棋盘跟前,以千金之躯进行着一场自己都不知晓如何破局的刺激游戏…” 双剑齐出,狠狠捅进第二尊影兵空门大开的胸怀正中…我不知道这玩意能不能被杀死,也不确定自己的剑还能不能拔得出来。 不过我本来就没打算拔剑。 压身,晃开呼啸一掌,雪隐翻手抽出漆黑短刃紧握掌中,由下至上猛力一刺… 还是这玩意用着顺手。 “你说…我不懂?” 紫电噼啪作响。 “你说,我不懂!?”陈愈身眯眼沉吟。 本该捅进他脖颈正中的漆黑短刃偏了两寸,一切发生得都太快了,我甚至没看清短刃到底是被他躲开了,还是被紫电给推开了。 “北地英杰…都如你这般强大果决么?”仿佛献上落幕致辞一般,周身漾起恐怖雷光的陈愈身死死盯着雪隐那对光晕摇曳的坚毅双眼。 “是的,你不懂。”雪隐未动,嘴角有殷红鲜血缓缓滑落:“结束了,陈愈身…我说结束了,那就是结束了。” 陈愈身眼皮一跳,迅速扭头望向稳稳停在自己肩膀上方的漆黑短刃。 刃尖之上,血珠莲花跳动盛放… 浊世行。 第三百八十五章 阿闪冲锋 石浪惊涛,灰飞瀚海。 祁狼之名并非来自陆地上那群绿眼睛灰鬃毛,只会刨尸抢食的狡猾畜牲。 传闻西方蓝海深处有大妖兽,名唤逐渊狼,也被海民们立为祈晴天尊。都叫逐渊狼了,它的长相自然就跟我们熟悉的犬科朋友相差不大…反正画像上的它就是把一头狼的四足换成鱼鳍。 我插一嘴,不能信,朋友们,不能信。 在天海五州绘制神怪图录的专业画家人均抽象派大师,你们绝对不会相信他们把英武帅气,尾硕似首的屏篷老大哥给画成了什么鬼样… 大概四百多年前,有一只这玩意发了癫想要登上陆地。据史料记载,它那阵子差点没直接把云响西岸抹成西云平原… 然后它就被路过的当任剑神给一剑做掉了,属实是军训刚结束就被请来叠被子。 现在正缩在海平线后方,苦着脸听船夫们碎碎念的天尊阁下应该是当年那位爷的子辈孙辈了?唔,扯远了,说回正事。 或兽或神都无妨,传说中逐渊狼遵循着三点原则:非强不食,非害不食,不食不食…简单来说就是这东西天性好斗,段位不达标的海中生灵都上不了人家的食谱。 在海上讨生活的人们最害怕的就是坏天气与大怪兽,很不幸的是,两者在通常情况下都是联袂而来的。 回推几行,还记得逐渊狼的习性不?想象一下那幅场景: 狂风暴雨波涛汹涌之中,超级大乌贼将岩石般坚硬的触手缓缓伸向飘摇小舟。说时迟那时快,祈晴天尊闪亮登场,瞬间干掉邪恶的海中妖兽,保下无数家庭的脊梁… 其实人家纯粹就是来食堂打饭的,但愚昧无知的人类嘛,总是会先入为主地认为两害相冲,赢的那个就是来拯救自己的。 反正云响居民出海的历史有多久,逐渊狼的历史就有多久。 生活在此地的人们开始主动供奉祭祀这些集美观与强大于一体的深渊巨兽。每年都会由官方出面例行组织祝海盛典…说白了就是把仓储中过期了的渔获与畜牧产品一股脑全都丢进海里。 这些产生不了经济价值的废弃物…其实大多都进了那些会袭击行船的海怪腹中。 不过海怪们有了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不饿就不会到处乱蹿,逛街取食时撞上渔船路过的几率自然就变低了。 而被养得个个膘肥体壮的海中妖兽又为逐渊狼提供了绝好的健康膳食,最先提出祝海盛典的那个人绝对不是蒙昧无知的泛泛之辈。 大家都能吃饱饱的世界达成了,所谓人与自然和谐共处不就是这么回事么?虽然这个体系没了人类也能照样运转… 云响州人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见过真正的逐渊狼了。原因并非出在小说画本里经常提及的“灵气日渐稀薄”,而是在于人类科技的迅速进步与文明的发展扩张。 这是个黄金时代,是以人类为尊,以人类的决策改变世界走向的奇妙时代。花鸟鱼虫之流要么成为配角,要么成为养料。 但即使是在如此浮躁的环境下,依然有那么一群人对古老,庄重的神秘自然抱有发自内心的敬意,他们仍是诞生之初时的谦卑模样。 祁狼的父母就是这样的人。 祁狼的狼,是逐渊狼的狼。 非强不食,非害不食,不食不食。这便是前人强加给他的戒律,同时也是祝福。 金湍之狼,这个于暴雨之夜出生在漂摇战船上,命运注定多舛的男人…能担得起传说中的异兽之名,并让他的父母感到骄傲么? 当然他妈的能了。 他掀起翻涌石浪并不是为了拦截切割迎面而来的铁骑大阵,而是要划出一条只有与他同样难抑兽性的人才能看懂的分界线。 强者与弱者的分界线。 有提纵缰绳,踩着同伴尸首飞踏越过防线的铄玉骑兵。也有引发敌龙感染,爆开浑身血肉挣扎着爬出壕沟的扭曲怪物。 无所谓了,他们要过便让他们过。眼中只有命令与目的从而忽视障碍的人,知晓自己仍能发光发热所以不惧牺牲的人… 这些都是弱者,都是只知吃喝拉撒吐泡泡,终其一生毫无意义可言的庸碌鱼虾。 真正的强者永远是心怀敬畏,一次次行到胜与败的分岔路口跟前时主动试探自身极限的人。怕不怕死并非衡量勇敢与否的标准,能否在催人麻木的世俗之中继续保持激情才是。 修行之路尽是捷径,直面恐惧,痛彻心扉的领悟,无从落子的抉择…按部就班地走在那一条前人铺好的直线上,其实才是在绕远路。 令人颇感欣慰的是,崇王手底下倒也有几条硬货…他们未着甲胄,弃马飞踏石浪而来,显然是理解了只有内行才能看懂的信号。 “哼哼…”祁狼肋夹战锤,嘴角上翘。往好了说,他是个能同时兼顾温情与狂野的男人。 往坏了说…他就是个武疯子。 ………… 天下剑宗其实都在共同面临一个相当尴尬的问题,那就是:该走哪条路? 轻剑重剑软剑细剑?练到头来也及不上蓝莓山一根小脚趾头。飞剑气剑意行剑?练到头来也及不上蓝莓山一根小脚趾头。 万般剑法,万般领悟,在面对集世间剑道于大成的蓝莓山神剑诀面前,简直就像是跟着指挥僵硬启动的广播体操一般滑稽滞涩。 剑乃百兵之首,是人们提起“武器”二字时最先会想到的概念象征。会耍的不会耍的拿到手里多少都能比划出一两招,将此物比作现代人类武力的图腾想必都少有闲人会唱出反调。 时下有个相当流行的单词叫做内卷,代指人们在环境内吹毛求疵,钻牛角尖,毫无意义地原地踏步空耗劳力心神。 天海五州的剑道环境,按现在的情况来看大概就是钻进了这个名为“内卷”的怪圈子里了? 任何习剑修者都干不过剑神,任何璀璨辉煌的新兴剑术都不过是人家蓝莓山玩厌了之后随手丢在路边的寻常卵石… 是这个时代没有能够开辟崭新道路的剑宗天才,还是蓝莓山中人太过超脱,以至于远远踏到了凡人无法企及的高度? 还是说…大家都不够努力? 呵呵。 徐尚绳知道自己与小剑神的差距,只要看到那人一眼,他就什么都明白了。 那是他永远不可能逾越的天堑,自己的尽头只是人家的。世道不公,百般匆匆人群天赋境遇各自不同,这也是无可奈何的常理…但自己与洛极乾的差别简直是离谱到搞笑。 徐尚绳不是那种小气到会高喊“凭什么?”的人,也不是那种聪明到会高喊“为什么?”的人。他能做的只有提剑苦练,埋头追赶。 但很可惜,修行一事并非老老实实埋头苦干便能开花结果。作为玉鸣精英的徐尚绳是义军队伍中练功最努力的那一个,同时也是进步最慢的那一个。 其他人或在旅途中逐渐开悟,或在长处方面得高人指点一二。如杨家少子,如那四位自草莽低伏之处悍然跃出的少年英杰…初遇时只道泛泛寻常,再回首,怎叹惊艳四方。 看着身边锐意勃发的两位枭雄幼雏,看着迎众敌而毫无惧意的余复载与劳止泽,徐尚绳不知为何,心中总有三分酸楚难消。 尤其是雪隐,那个孩子就像是遇风云而化龙的天生金鳞。经历了短短几个月的飞速成长,再站到他面前时,哪怕是我这个从娘胎里就开始修行的家伙都会感觉背后发寒了。 这是好事么?当然是。谁不愿意见到一颗耀眼的新星于自己的回忆录中冉冉升起?这是那孩子应得的奖赏,也是无情天道在昏昏沉睡之中不经意间向我们垂下的杨柳枝。 嫉妒,抹不去的嫉妒。 这一切简直就像是嘲讽,来自…来自哪里的嘲讽呢?应该是从如我等凡俗之辈内心中最龌龊的那个阴暗角落来的? 骑兵阵中有阴影浮动,那是府军特设的隐秘部队“蛇腕”…他们不是军人,而是杀手,终日伏于暗影,将一切污秽清扫于无形。 我太了解他们了。 喀啦,黑袍黑面黑云衣,有影从战马身侧陡然跃出,掌中黑刀吞胧光。 这支隶属于云响政府的杀手团队拥有一项来自异域的特殊技术,用指甲盖大小的铜钟坠连接墨线,如攀附在城墙上的飞爪一般拖动己身…对此我的评价只有四个字。 花里胡哨。 顷刻间,已有墨影十数飞荡现身。 “蛇腕!”劳止泽惊呼一声。 “什么玩意?什么蛇…我靠!”余复载还没搞清楚发什么什么事,忽觉脚下一空,整个人竟然顺着自己奔行的冲势原地旋飞了起来。 他的右脚脚踝处正缠着一团用肉眼十分难以捕捉到的紧绷墨线,这是蛇腕们最常用的手段之一,也是最好用的手段之一。 拖起粗心的猎物,两人分散左右冲刺,钓手则由上方飞劈而来,力求一击必杀。 我父亲,就是这么死的。 徐尚绳一剑钉在紧缠余复载脚踝的墨线上,并未费力劈斩,而是在剑锋与墨线相触的瞬间,用指尖轻弹了一下剑脊。 掷出墨线时,也是这群恼人的灯下飞蝇最难维持自身平衡的时候。 轻微晃动透过墨线化作剧震,那从上方划着弧线迅速飞来的蛇腕杀手右臂一扭,整个人直接顺着弯折了九十度的紧绷墨线砸向斜下方。 又一道寒光闪过,绕向左侧的蛇腕刺客忽感脖子一凉,又跑了好几步才反应过来,捂着喉头倏然绽开的细密刃痕栽倒在地。 徐尚绳反手反手持剑站定原地,根本懒得看自己是否割中了那道高速移动的黑影。 右侧那人则被劳止泽迅速接下,一脚铲中膝盖,又一肘直顶天灵… 墨线舒展,再荡来漆影三张。 一剑直刺,蛇腕三人于空中倏然散开。 如果说他们第一波进攻失利的原因在于大意,那么第二次失败的原因就是过于谨慎。 一人一剑,徐尚绳与距离自己最近的蛇腕刺客硬拼一记。金铁交击之声仍未绽开,那玉鸣剑客已然高高跃起,青玉长衫猎猎作响。 刃画十字,斩落就势攻来一人。腿出如龙,再捅翻迎面顶来一人。 力道用老,掌中长剑被那黑布遮面的蛇腕刺客用双臂与胸腔牢牢卡死,最后那人则如暗鸦一般踩踏着同伴飘浮的尸首呼啸砍来。 弃剑迎击么? 弃了,反正他似乎也不打算还给我。 徐尚绳撒手放开佩剑,双掌掌根相接高抬上迎,十指绽若莲台。 不懂的人可能就不懂了。 这是要发波么?玉鸣气功波么?问题是从现在这个镜头来看他是站在左边的啊? 蛇腕刺客也一样没搞懂。 下一刻,被他当作踏板的同伴尸体陡然一震,有寒芒引血花飞射而出… 飞剑。 “玉,鸣…”被一剑戳了个透心凉的蛇腕刺客在生命的最后一秒勉强嘟囔了这么一句,有人猜得出他的全话是什么吗? 我真的很好奇… 剑走矩角带动尸身,徐尚绳轻盈跃至其上,反手拔出长剑呼气吹散梅绽血迹。 余复载终于唧一声屁股着地了,有的时候有些场面,用一眨眼来形容都算慢的… 哥,你也这么猛啊? 等等,为什么我要说“也”? 正待祭出掌中飞剑的江芷兰心中一颤。 翎剑意…你悟了,就连现任山主都没能在沉浮时期领悟出来的御剑真意… 玉鸣山向来如此。 饱受蹉跎,剑脉却从未断绝。 又一位剑仙将从幽谷荆棘中缓缓升起。 修行一途绝无捷径可言,愈是屈服于自身的软弱迈向幽深曲径,距离终点就会越来越远。 我来到此处并不是为了大义,也不是为了希望与拯救…我只是自然而然,望着最虚幻的通天风景,踏着最坚实的凡尘直道。 蛇腕迅速缩回骑兵阵中。 徐尚绳面无表情,微微一叹。 我来到这里就是想知道… 你们的命和我的命…哪边更硬? ………… “咳咳…妈呀,这到底是什么情况?”王觅幡一把抹掉剧组杀青之后一直没舍得卸下的粘贴式小胡子,揉着脑袋四处张望起来。 “传说是真的,毁灭…真的来了。”吴朦紧紧捏着红缨花枪,胸口随急促的喘息不断起伏。 魏韶颜挥起符光为众人摒去浮尘,眼睛死死盯向大地尽头的惊骇景象。 高高隆起的地裂山脉与巨龙尸首堆叠构筑出了一条直通天顶的单向滑坡,母菌血玉,琉璃菩提,地隙虹光,黑莲与…白海棠。 “猫前辈呢?苏师兄呢?老尊师呢?”王觅幡焦急寻摸了半天,却没在附近乱哄哄的赛跑大队里看到半个熟悉的身影。 “这里是天道摇篮…记录着被掩埋的宿命的天道摇篮,我们则是被呼唤来的见证者…”吴朦望向空中阴云与诡异红雪: “十恶子前辈是自行离开的,至于其他人…应该是被传送到别的地方去了。” “这就我们几个!?”王觅幡慌了。 “阿缘…?”从碎石堆中缓缓爬起,双手捧着跃动不休的小地地,阿闪若有所思。 “天道摇篮…”魏韶颜愣愣嘟囔了一阵,空洞眸子中重现光辉:“集辛县,天道摇篮…望云城!那个是…望云城,旧王都!” “姐…你没事?”王觅幡让她吓了一跳。 “望云城啊,这里是望云城的界域,你们都不记得了吗!?”魏韶颜激动说道:“对了,就在那里…我的家族一直在追寻的东西就埋在那里。原来如此,原来是在记忆之下…” “呃…姐?”王觅幡眼皮直跳。 “那个是…御成。”魏韶颜盯着土茧与大地相接从而挖起的倾天高坡:“他来了,按照约定…我们能帮到他,我们得进到望云城里…” “姐!!”王觅幡紧紧抓住魏韶颜的肩膀:“你没事?从来到这里之后你就…” “我没事!”魏韶颜一把挥开他的手:“只靠御成自己是过不去的,我们必须帮他…!” “你冷静一点啊!”王觅幡回吼道:“你到底是怎么了?御成来御成去的,就算想帮他的忙也得看清楚实际情况啊!而且他对你根本就…” “王觅幡!!”吴朦怒声喝止道。 场中空气陡然一滞。 魏韶颜缓缓垂下脑袋。 “抱,抱歉…”王觅幡这才意识到自己慌中失语,想说些什么却又找不出合适的话。 “我必须进到望云城里…”魏韶颜缓缓摇头,面色显出几分憔悴:“对不起,朦朦,觅幡…但我必须过去,这是我的使命…” “好,咱们过去。”吴朦凑上前来安慰道:“觅幡是个说话不过脑子的蠢人,你千万别在意。我们是朋友,自然愿意陪你去任何地方,只是…能跟我们解释一下这一切么?” “我要去找阿缘!”未待魏韶颜回话,阿闪突然指向龙尸东侧:“我得去找阿缘,他在呼唤我…我必须得过去!” 王觅幡脑袋都大了。 “你们俩虽然指的方向都差不多,可距离至少差着十万八千里啊…”他痛苦挠头:“啥情况啊,怎么一到这之后大家都变得怪怪的…” “抱歉,阿闪,咱们现在已经没法再分散人手了…”吴朦忧心劝道:“可以先跟我们去望云城吗?事情办完我们马上就带你去…” “不行,来不及了,我现在就得过去!”阿闪急得直跺脚:“没事的,朦朦姐…我自己也能过得去,不用管我啦!” 王觅幡都快把自己的脑袋给挠炸了。 奶奶的,阿缘又他奶奶的是谁啊!? “等会,等会,这样,要不这样…”放弃思考了的王觅幡从怀中抽出一张速兑银票,掂着肥硕的肚子高举起来晃了两下: “附近不还杵着这么多人呢么?要不咱们雇俩保镖?有没有人接单啊———时薪三百两,过了这村就没这店咯…有没有人接单啊?很急…” 很急,很急,真的很急… 唰啦,不远处的石砾堆中,似乎是受到某种召唤从而幽幽转醒的新井咲华揉着脑门,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发生什么事了?我记得我刚刚明明就要追上忌和纱夜了,结果… 唔,头好痛。 她下意识地望向场中最聒噪的声音来源处,结果跟同样正在到处寻摸着什么的霹雳飞天鬣来了个火星撞地球一般的四目相接。 “啊。”咲华眼角一颤。 “啊。”王觅幡虎躯一震。 好了,不用雇了。 之前的保镖自己跑回来再就业了… 第三百八十六章 风云不融 一直以来,总有一个久驻心头萦绕不去的问题困扰着鼬堡伯爵。 人到底在什么情况下才会甘心去死呢? 他见过太多了,笑着赴死的人,即使死去眼中光芒仍未消散的人,趴在地上摆着奇怪的姿势嘟囔着“不要停下来啊”的人… 这些人死翘翘的时候,幕布后大多都会同时响起或悲壮或凄凉的背景音乐。 但生死之事哪有这般庄重?生是命,死亦是命。为何人们喜生而惧死,并由此发展出了一系列的哲学体系与正负观念呢? 无意中一脚碾在蚂蚁身上时,人会和蚂蚁共感出生与死之间的交界线吗?人与蚂蚁又有什么区别?为何有人会觉得自己的死更高尚,而他人的死则轻如鸿毛呢? 他想不通,他只是个彻头彻尾的生意人,做的是人命买卖,也从未担忧过前程往事,更不在乎自己是会在今日生,还是会在今日死。 “滚开…迪温萨。” 啊,是杜辛封。 我至少有二十年没见过这张脸了。 “我现在没功夫陪你胡闹,滚回你的阴湿老窝数铜板去!”复国会长凌空一跃,周身乍现金色光轮…看起来气势汹汹,但大家都知道他的目标并不是我,而是前方的敌龙母菌。 实话实说,我真的挺想滚回我的阴湿老窝安安生生数铜板的…但现在还不行,赤青宿怨必须被了结于此。 啊…又一个从生死纠葛中产生出的空虚哲学,又一群不断重蹈覆辙的愚昧凡人。 “陈惜命许了你什么好处,你又答应反馈给他什么报酬?”鼬堡伯爵无奈摇头,须蓝会的工作就是这样,事到临头总会有人跳出来捣乱…我们是不是也该找个神啊魔啊啥的拜一拜? 比如那种类似窃贼强盗的守护神,为阴影之子提供幸运的守护神之类的? 嗯,回去就把这事提上章程。 “你这种只知利益的人是不会明白的…”两人凌空全力对拼一记,搅起红雪漫卷。 哼…多余一问。 无非就是什么“为了云响众生”或者“为了天下太平”之类高高在上的理由? 不明白的人不是我啊,杜辛封。 若每个人都和你们这路野鸡圣人一样怀揣着相似的想法,那才是真正的世界末日… 我的工作就是清剿你们这帮一天到晚执迷于英雄游戏的臭虫。 而且我也说过了…人和蚂蚁,谁又比谁高贵几分呢?物伤其类,一路走来脚下堆积的尸骨还不足以压垮你的心神么? “论害死的人…我可没你多,我做的每一笔生意都入了账。”鼬堡伯爵甩了甩于对冲之中小指指骨开裂的右掌: “呵呵呵呵,扬言要拯救生灵的人反而背着比杀手还要深重的血债…按你们风云人的说法,这是不是就叫道德沦丧?” 杜辛封皱眉聚气,再出一掌。 “是的,我们是要去望云城。”光耀主祭霍斯兰躬身施礼:“请容我代莲落教廷奉上歉意,擅自闯入诸君的领土绝非我等本意…” “福音如此说道:恶魔唱起了他的七行诗,圣矛必将如雷电般贯其心脏。”他掀开垂下的鬓边金发礼貌一笑:“一切都是主上的安排。” 雷行众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搞不明白这黄毛和尚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 军部选拔将官一看个人天赋,二看世家背景,能在雷行军制中混到指挥系统里的都是文武双全的全方位人才…再次也得是从仲阳学院走常规流程正式毕业,又进到士官培训营里熬上三年起步的理论高手。 大家都是文化人,谁都没比谁书啃得少,这就只能证明一件事了…如果没人能听懂他在说啥,那就代表他说的话只有他自己才能听懂。 这世界上到处都是满脑袋疯言疯语,嘴里火车跑起来就不带停的妄人。 习惯就好。 “主祭阁下,仅凭我个人无法代表将军,也无法代表皇室…”扬威军中,有位眼神锐利的中年大将纵马缓步出阵: “但有一点我可以向您说明:晶菩提与血菌母都是天生地长的灵物,谁有缘有德便由谁拿去。如何宣称如何支配,那都是江湖事…若您与您的教廷是为了那些神物而来,根据第四法令,我们自然不会过多干涉。” 霍斯兰微笑不语,身边数百白衣教众也都单手贴胸微倾头颅,脸上尽是谦和宁静。 “我国承接风来一脉,云响州则是通过古宪认可正式继承下来的法理之地…”大将神情严肃,继续用浑厚的声音警告道: “望云城乃古王三都之一,是完全隶属于陛下的合法财产,是有主之物。您现在要做的事,几乎就等于是在向雷行皇室发起战争宣告…您真的确定自己已经做好准备了吗?” “不,我们无意亵渎古王的居所,也不是为了宣扬主上的教诲而来。”霍斯兰伸手指向已被伊扎塔特铲了个底朝天的望云城: “霍德约克与魏切玉,永不相融的风与云…你我都是从那场战争中延续而出的血脉。” “然千年之事过于飘渺,即便是教宗也不会过于纠结那些无形之物。您可能不太了解我们…新教改革之后的行事方针其实是相当务实的。”主祭霍斯兰微笑着继续说道: “既非索取宣称,也非肆意侵略。我们是来取一样东西的…无需悠长岁月,就是四十年前稚子落在那里面的一样东西。” 稚子…圣遗物? 雷行终将齐齐皱眉。 “稚子从未到过云响。”大将冷冷回道:“主祭阁下,这个理由是不是有点太牵强了?” “是的,他确实没踏足过这片伟大的土地…但世事如行船流转,他该来,便终会来。”霍斯兰苦笑一声:“抱歉,我说的话是不是有点…哎,我也不喜欢这样神神秘秘的…” 他在脑子里十分艰难地过了一遍生疏许久的应用标准语,整理了老半天词组排列和前后语序方才抬起头来。 “稚子殁于四十年前的三郡之战,在圣墓之下与前代尊王同归于尽。这些都是正式记录在官方史册中的事情,诸君可自行查询…”他指向那艘依然维持着撅腚姿态的土茧方舟: “此刻,两座古城顺应宿命相接于此,界线破碎,圣者现世。我们必须遵从接引者的指责引稚子归乡,还请诸位将军…” “我要是说…”军阵之中,有苍老男声幽幽传来:“我要是说你们在找的东西早就被人给接走了呢?天道摇篮本就是抽象之物,所谓祝词传圣之法…不是你们再熟悉不过的把戏么?” 发声者是个相当符合自己声线的老头子,瘦骨嶙峋,颤颤巍巍。铺展在脸上的老年斑就跟有人往他脸上画了幅五州地图似的,什么词都能往他身上套…除了“气势”二字之外。 老实说,他整个人骑在俊逸战马上的模样,简直就像是往铁罐头里塞了根小竹竿… 但不用我说大家应该也能猜到了,一群少壮军官看向他的眼神里全都充满了尊敬与畏惧。有点像间宫穹的粉丝团看十全子时的那种感觉,积威这玩意真的很难用三言两语解释清楚。 雷行宪兵总管,“右龙”陈息神。 顶级军官,最顶级的那种。 “霍斯兰?杜弥特,是?我认识你的父亲,他可没你这么爱笑。”陈息神伸出枯瘦的手掌拍了拍扬威军那位中年大将的肩膀,示意他麻溜的闪远一点不要挡住镜头: “政局动荡,连带着军队都变得死气沉沉的…这时节我也懒得惹麻烦,你就算编个什么…望云城里埋着你家先人之类的屁话,我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你过去了。” 霍斯兰终于不笑了。 笑不出来了。 “你要找的东西一半在陈惜命的宝贝徒弟身上,一半在你们的新稚子身上。我已经很久没管过事了,但是眼睛还没花。”陈息神朝前方的通天滑坡挤了挤眉毛: “他就在那呢,观天世家的六崽子,快去找他?现在开始爬山应该还来得及…” “殿下…”霍斯兰缓缓抬手准备行礼。 “恶魔和他的七行诗,尊主与他的圣矛…”陈息神努了努稀疏的胡子:“一代不如一代啊,你那点经书全都念到狗肚子里去了。按你所言,现在就是毁灭新生开启轮回的节点了?” 老者伸手指向虹光凝聚之处。 “看看那个,你口中的恶魔…嚯,跑得真他妈快,年轻就是好啊…”他哈哈一笑:“你可太看得起你家恶魔了,魔王来了都得往自己身上纹他。你们是不是还没搞清楚他要做什么,所以才会在这悠哉悠哉地打着自己的小算盘?” 霍斯兰眯眼望向上空高坡,黑莲与白海棠双花笼罩之下,确实有个小小的像素点正在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发足狂奔。 天道化身,毁灭之子… “小霍啊,你还年轻,对事物的理解也还停留在相当片面的层级上…”陈息神摇了摇头:“恶魔灭世是为了建立属于他自己的地狱王国,圣主与之对抗,也不过是为了维护尊自己为世间至理的小小羊圈而已。” 万般因果大抵如此。 但世事总有异数,哪怕是永恒不变的固定程序中都会莫名跳出一两个奇特的字符。 有的人生来… “有的人生来就是要毁灭一切的。”陈息神捶了捶骑马骑到发酸的后腰:“单座天道摇篮中承载的信息流根本就达不到其处理上限,哪怕是有人刻意向其中投入无法抹平拆解的混乱数据,更别提它还能通过吸收外物达成倍频了…” 等一下,我有点听不太懂了。 “但要是两座天道摇篮叠到了一起呢?它们会交火相乘,发展出更高的处理效率么?”他叹了口气:“当然不会了,傻小子们。想想之前传送过来时叠在一起的那些倒霉蛋,嵌进你的身体里的不是你的肉也不是你的骨头…” “那是错误的,未知的信息。各种力量会将其记录分析再由此得出“应有的结果”,这流程也同样可以适用于天道摇篮。”老教授竖起指头:“那玩意笨得很,它们无法认同彼此的存在形式,会反复吞吃喷吐难以理解的异质资料。你吃完吐给我,我吃完吐给你,最后…砰!” …这老头挺能侃啊。 “教授!”军中有一看就是学生脸的青年士兵举手发问:“所以到底会怎么样啊?” “结果就是我们全都死定了。”陈息神摊手回道:“吞噬外部空间再重构天下是天道摇篮的自主反应,杨家崽子通过前所未闻的玄奇方法中断了这一进程…集辛县和集铉陵过载爆炸之后的震荡波虽然影响不到外界,但一定会将这处不稳定的临时空间彻底摧毁。” “那为啥不阻止他呢?”又有士兵发问。 “已经有人去了,咱们在这看好大门不让人进去捣乱就行了…”陈息神揉了揉下巴:“而且我都是坟土埋到天灵盖的死老头子了,小晴…啊不,陛下喊我过来之前可没说要爬山啊…” “喔…”众将士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等等,哎?那我们不是死定了吗? “没事,孩子们,你们平时不都哭着喊着要以身殉国吗?这不,机会来了。”解说了半天,陈息神终于转向脸色跟打翻了颜料桶的调色盘一般不断变换的霍斯兰: “小霍啊…你也不小了,应该明白接下来的时代是年轻人的时代这个道理。念你们跟皇室有无比深厚合作关系,我可以当成没在这见到过你和你身后的那群,呃…懂我的意思?” 霍斯兰罩袍下的手指微微一颤。 “引爆天道摇篮并不是他的最终目的,要不然他就不会亲自下场了…”陈息神冷笑一声:“他想通过自己的能力,借规则崩裂时的瞬息震荡削去某种东西。某种…非常关键的东西。” 而前去阻止他的人又在盘算着什么呢?风云不相融。要么是狂风将云朵吹散,要么就是层云截住清风,宿命这东西啊… “只要活得够久总会有好戏可看,为何世人还要匆匆寻死呢?”陈息神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小霍子,光耀教会的小屁孩,我给你两条…不,果然还是一条路好了…俩字:滚蛋。” 经过漫长如世纪流转般的思想斗争,最终做出抉择的霍斯兰突然轻松了不少。 “我必须进入望云城。”他抬起头来温和笑道:“旧王都,我的家族一直在寻求的东西就埋在那里…这是我的使命。” 陈息神点了点头。 一个个都是急着下地狱的性子。 “把这帮黄毛猴子收拾了,做得干净点…”他甩了甩手,已经懒得再看面前的死人堆了。 土坡上方,那两个受尽命运牵引束缚的可怜孩子就快要见面了。 我必须全心全意地见证这一切。 雷行重兵静了下来,冰冷杀意缓缓弥散,连漫天红雪都为之一滞。 光耀主祭于心中默默祷告… 这世界说正常也正常,说不正常也不正常。螃蟹栖息的地方总会有能将其甲壳撬开的章鱼,箭矢也总会穿过盔甲的眼缝,扎在全副武装的重甲战士的脑袋上。 凡事似乎都有定数,无敌就是用来被击败的,无坚不摧就是用来被砸碎的,真挚的感情与热忱就是用来被玩弄利用的。 我敢打保票,刨去那几个微震寰宇的双源老怪物之外,全天海五州有办法破解神行步的人绝对不超过双掌之数。 但你知道吗,事情就是这么寸,只要你用出神行步,那么就一定会撞到能破解它的人。 快到连自己的影子都险些要追不上他的杨御成身形一滞,在离地两公分的半空中十分僵硬地停顿了两秒钟,无奈空翻落地。 呼,呼,呼… 真他娘的累啊… “嗬,嗬,呼…你跑得…可真他娘的…快…”在前方不远处扶着膝盖大喘气的覆面夜叉卸下面具抹了把汗:“真的,呼…凡事只要有你掺合,进展就会变得特别…特别快…我真的很不喜欢这样,云响州可是以慢节奏生活着称的…” “哈…哈哈…呼哧…没有合适的理由,我又怎么会突然提速呢?”同样扶着膝盖喘个不停的杨御成也抹了把汗:“你属实是有点不解风情了,就不能…哈…就不能放我过去吗?” “你和极乾,只有你们两个…是我真心当作朋友的人。”赵抚兰颇为痛苦地摇了摇头:“不需要什么理由,自然而然…” “我也认为你是我的朋友,即使我已经知晓许多,即使我会知晓更多。”喘匀气息的杨御成挺起腰板,十全十恶飘至左右:“这场无序传送是你的手笔么?” “不是我,我也不知道是谁做的,不过如你所言…都没差。”赵抚兰从袖中抽出血印符纸:“你就不能老老实实地呆在天上吗?我真的不想杀了你…但事已至此,我不得不做。” 杨御成叹了口气,单手撑地,缓缓将身形压低至极限,状若蓄势凶兽。 “不演了?丑东西。”他笑了笑。 “嗯,死在这,自大狂。”赵抚兰浅浅点头,将铁面具紧扣在夜叉容颜上。 越复杂的博弈造成的损失越小,而极致纯粹的碰撞反而会将万物毁灭殆尽。 凡事一旦涉及原则与理想… 那就只有你死我活这一条绝路了。 红雪落,风云动。 大才两人同时深深吸气。 “黑流…玄身!!” “屠神符…赤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