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龙变》 第一章 看罢春秋无义战 太行山上黑虎寨,聚义厅。 墙上插了数支松油火把,燃得噼啪作响,将偌大的厅堂照了个通明透亮。 身高八尺,脸带刀疤的大寨主孟义山,踞坐在熊皮交椅上,身前摆着一坛汾酒,半腔烂熟的羊羔肉,这强盗头儿也不用碗,抄起酒坛来,咕噜咕噜先干了半坛酒下去,再拿起条膏肥脂嫩的烧羊腿来狠狠咬了一大口,踞案大嚼,十分快美。 下首站着个灰衣小喽罗,眼巴巴地看着寨主爷大快朵颐,喉结滚动着咽了口吐沫,臊眉耷眼地笑道:“寨主!小的探到一桩肥羊的消息,是不是能讨碗酒喝?” “赏你了!”一听有买卖上门,孟大寨主心里很是高兴,当即将酒坛推了过去。 “谢寨主。”小喽罗矮着身子双手接过酒来说:“城里的探子讲,那洛阳古知府卸任还乡,明日就从这里过,有十二挂马车,金银细软可能带了不少。” “箱笼多有鸟用!上次抢的那县官儿,一箱子都是书,就半匹缎子还让虫子蛀了,那穷酸模样老子看了都不落忍。” 孟义山一拍椅子,道:“滚下去再看看,这知府老儿的队伍护卫多不多,车辙压地深不深?真劫到宝货,全寨放赏!” 小喽罗又有些迟疑,道:“那知府可是不小的官身,要是被咱们劫了……官军围山怎么办?” 孟义山腾地一下站起身来,一拍桌案“鸟个知府!皇上也抢!快给老子下山盯紧,要是走了肥羊,仔细你的脑袋!” 一心想着捉肥羊做买卖的孟义山年方二十七岁,本来是太行山下的猎户,身高膀阔,气力绝人,因为催税逼捐和官差起了争执,索性一刀砍翻了公人,纠集一伙亡命大闹了县衙,上山建起黑虎大寨,做了龙头老大。 不到二年就被他以一身勇力及凶狠手段在绿林上闯出了名号,平日里带着百十个弟兄过州窜县,打劫大户,无法无天的日子过得甚是快活。 这次洛阳知府卸任,不知带了多少搜刮的家底,孟大寨主岂能轻易放过。 同一时刻,深秋的太行山南麓,这时却来了三个道人,穿着天青色的道袍,腰上都悬着松纹古剑,向着山道徐徐而行。 打头前行的青年道士长得小带点英俊,回头抱怨:“这天杀的鬼地方,那有山寨的影子?” 后面两个道士正当壮年,步子拉得不急不缓,走这陡峭山路,宛如闲庭信步,其中一个马脸道士答道:“青云,只管前行便是,线人说这孟义山为抵挡官兵,将寨子扎在南麓险峰,绝无差错!” 道号叫青云的道士对这回答不怎么满意,边走边嘟囔:“剿什么黑虎寨?穷山恶水的!咱们要行侠仗义,我看该去些通都大邑,豪强恶霸还多,扬名的也快!” 不待马脸道士回话,旁边一个生相长得一副忠厚老实样子的道人立刻斥责:“闭嘴!青松师兄的谋划都是深谋远虑,明见万里的,你个毛头小子,也敢顶撞!” 两个师弟之间透着不和,马脸道士全看在眼里,沉容对那年轻道士青云道:“青云师弟,咱们武当山是成祖皇帝敕封的治世玄岳,不是江湖大侠,对那些豪绅下手,无论如何侠义,也是干禁犯法。惹出事来,岂不是等着朝廷向几位祖师问责?” 面相一脸忠厚的道士附和道:“青松师兄说的是,年轻人做事要有脑子,别以为有勇力和一腔热血就成了。” 那“没脑子”的青云却是透着不服,对着忠厚道士怒道:“青溪,你一个武当之耻除了拍马屁还有什么能耐,一本玄阳经心法练了半年没入过门,道爷都替你羞愧!” 一脸憨相的道士青溪却不受激,神色自如躲在马脸道士青松身侧,那青松果然发怒,二目寒光四射,道:“放肆!” 马脸道士袍袖一甩,“我不管你们两个有什么积怨,过后自行解决。你们记住,姓孟的山贼头子一定要活捉,县里请了三百两银子的赏格,不可疏忽!” 少林武当两派共执武林之牛耳。武当的高功道长们也要吃饭,一年四季的常服,太和宫金殿里的香火,都是要钱的。清剿匪患,可是道长们难得的额外收入。 青溪这时也顾不上挖坑给傻子师弟了,兴奋的说道:“有三百两?这可不少啊!” 马脸道士点点头,道:“联络贫道剿匪的快班捕头再加八十两,清剿匪患,可事关他今年的考绩!”黑虎寨和孟义山,已经是地方上的一块疮疤,当地官府急于除之而后快。 孟义山靠在椅子上,等肥羊等得心焦,却忽听脚步声响起,方才派出去的灰衣小喽罗大汗淋漓地跑了进来,到了厅中拜倒喘声道:“寨主,外边来了三个道士!” 孟大寨主劈手给了那喽罗一个嘴巴,怒声喝道:“我让你打探肥羊!老道有什么好抢的,整日游方化缘,跟叫花子有什么区别!” 小喽罗哭丧着脸道:“不是,是道士要抢咱们!” 孟寨主有些楞了,又问道:“你说什么?” 小喽罗重复一遍道:“他们是什么武当派的,说要寨主你交出这些年的不义之财。束手就什么父?” “寨主,这三个道人这般凶横,武当是那里的山寨?” 哗啦!暴怒的孟义山一手把桌子掀了,孟义山知道武当道人难惹,沉吟了一下,对那小喽罗下令道:“放那三人进来,告诉大伙今天不劫知府了,给我刀斧齐备,埋伏在大厅两侧……把三个杂毛乱刀砍了!” 心腹下去将一切布置停当,孟义山也配好了兵刃,武当的三个道人已经来到了聚义厅上。 青松道士前走两步,对孟义山见了一礼,道:“可是孟寨主当面,武当门下青松道人携师弟来访!” 见了三个道士,孟义山心中有气,嘿嘿笑道:“正是你祖爷爷,你们三个杂毛不长眼么,敢来我黑虎寨搅闹!” 青松也不动怒,对着孟义山劝诱道:“孟寨主在此多行不法,地方父老深受侵害,我等顺天应人,来到此地,想规劝你弃恶从善,金盆洗手退出绿林,也不失为一件赏事。” 他师弟憨脸的青溪在旁帮腔道:“师兄连这等山匪都能包容,实显我道门高功慈悲之心!” 孟义山这山贼头子将手中钢刀一横,喝道:“少说鸟话,你爷爷听不懂!” 青松看了孟义山握刀的三流架势,摇头失笑,对两个师弟道:“庄稼把势!” 还没等大寨主发火,青松提气一纵,便闪现到孟义山的身前,左手衣袖向刀背一拂,咔嚓一声便将那钢刀从中断折,把孟义山吓得愣了! 拿着半截刀杵在那里,孟义山心中骇异“这老道的功夫太高,挥袖能断钢刀……”瞥见青松的目光望向自己脖颈,大寨主不禁缩了缩头,打是打不过了,忙不迭向后退了两步,孟寨主叫喊道:“杂毛道士武功不差,可敢群战么?” 青松没说话,一旁的青溪嘲讽道:「你这样的酒囊饭袋,来百个也白饶!」 气得孟义山一声大喝:“我去你祖宗!”将手中断刀朝青溪一掷,对两旁喊道:“点子扎手,并肩子围住!杀!” 大寨主一声令下,两旁夹道窜出几十条大汉,刀枪齐举,向三个道士身上招呼! 那青松侧身一躲,闪过了断刃,对攻来的山贼望都不望,左手划个半圈,连环拍出三掌,将面前的三名贼人击得呕血软倒,反手向后又是一掌,把个想在后偷袭的山贼打得肋骨全折,没了性命! 青溪连杀四人的手段快捷狠辣,使的乃是武当掌法阴阳互用的真诀! 这帮山贼平时劫掠四方,遇到围剿与大队官兵拼命,养出一股凶悍癖性,口中嘶喊,舞起兵刃就上,一人死了再上十人,把三个道士连环圈在了当中,一番猛攻! 换做常人早没了性命,但武当的三个道士对这些贼人却是游刃有余。尤其是那青云道士出招最狠,扬眉剑出鞘,每出一剑,必溅起一朵血花,长剑回挑,必带上两声惨叫,盏茶功夫,就以他杀人最多! 血雨飞洒,地上死的山贼越来越多,孟义山身上到是毫发无伤,他几次冲在前头,要不是三个道人贪图三百两银子的赏格,早将他当场击杀了! 这帮山贼再是勇悍,也是肉做的活人,随着死伤的渐多,黑虎寨的盗匪们顶不住了,死了不少弟兄,却连人家一根尾指都没斩下,大伙一看不是敌手,都生了惧意。 也不知谁发了一声喊,有十余人刀枪向后,放开了腿脚逃跑,一众山贼哄然四散,都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 人心士气全散了,孟大寨主的号令也没人听了,在性命面前什么凶威都是镇不住的。孟义山越喊,大伙跑的越快,生怕被那三个道人赶上。 大势已去,孟大寨主想混着人流逃跑,怎知他那高大身材,在群盗中格外扎眼,被青松赶上来一掌打翻。 青松一掌击在孟义山身上,孟寨主活像受了雷击,浑身绵软一片,瘫倒在地,移动不得。 三个道士也不去用心追赶那些溃逃的山贼。 随手抓了几个跑的慢的,都拎到孟义山身侧一扔,与他们寨主做了伴。 树倒猢狲散,群贼跑了个干净。 青云将染血的剑尖指在孟义山咽喉,傲然的看着他。 由一旁的青溪在旁喝问:“你把金银都藏在什么地方?” 孟大寨主心说反正老子的山寨也完了,脸面却是丢不得,将眼一闭,摇头道:“藏个屁银,没有!” 那几个喽罗却嘴巴不牢,争先恐后抢答:“道爷饶命,小的知道!” 气得孟义山咬牙暗恨。 青溪主动驱赶着几个喽罗,转到后寨的地窖,将孟义山那点家底都给翻了出来,三两箱财货,估算着也有个百余两,让几个喽罗扛着箱笼回到了大厅。 马脸道士青松见了财物,心头满意,对两位师弟道:“好,这次算是功德圆满,先一起下山,再把姓孟的山贼送到衙门。” 大寨主死猪不怕开水烫,开口就问候三个道士十八代祖宗,青云把手一挥,将剑重重的拍在孟义山的牙上,把他打住了口,对青松道:“师兄,走吧!” 三个道人将金银财货点齐,押着几个山贼便要下山,临走的时候憨脸道士青溪出主意:“应该把这山寨烧了,日后再被山贼强梁占了去,岂不是不美。” 杀人之后放火,黑虎寨化成了飞灰,被推搡着走在山道上的孟义山怀恨到了极处,边走边回望山顶那升腾的火焰和乌黑的烟柱。 老孟可不是安份的人物,知道在山上要是逃不掉,给押到县里过堂,非死在官府不可!猎户出身的孟义山对太行山势熟悉无比,早就定好了打算,一道上默默无语,只是走路,三位道长也不怕他玩花样,两前一后,把大寨主夹在当中。 走到一处叫乱石坡的山腰,孟寨主故意停下不动,对三个道士道:“把刘七叫来,我有话说。”他指的刘七就是那个心腹小喽啰。侥幸逃了性命,也在下山的队伍里跟着。 青松皱了皱眉,就听孟义山道:“老子和他交代下后事。不然死后都没人烧纸!” 这个理由很强大,何况武当山的三位道士眼里,老孟已经是个死人了,“死者为大”的事情,不妨任他交待一下。 刘七心中也不知寨主有什么狗屁后事要交待的,并不很恭敬的,两步走到孟义山身侧,最后一次静听寨主的遗言。 孟义山转了半个身子,说道:“兄弟……”,突然一把将刘七抱住,大喝了一声,便同刘七一起,向下方的百丈山崖滚下。 青松探手一抄,只扯下孟义山的一片衣襟。人却没抓到,大寨主与刘七抱团轧过山坡,滚落的无影无踪。 青溪恨得连连跺脚,心疼三百两银子飞了!不敢埋怨大师兄没抓住,指着青云鼻子说他戒心不严,才放了那山贼逃走。 青云刷的一下将腰间松纹剑抽了出来,对青溪骂道:“放屁!” 青松道士叹了口气,挥手就将剑夺下,还于剑鞘,丢在一旁对两人道:“够了,是我们三人没将他放在眼内,才疏于看管。还好此僚武功低微,成不了大害。” 青云捡起剑来,还是耿耿于怀,有点愤然。 青溪着实心疼银子,但他脑子转的也快,已经开始在残存的山贼里寻摸着身材高大,和黑虎寨主长得有点像的替身。搞一个西贝货给县里也是一样的。 幸存的喽啰们抬着箱笼杂物,由武当道长押解着下了山,此次剿匪,大获全胜,美中不足的是走了那贼首孟义山。 第二章 劝君且饮断魂酒 孟义山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要不是口鼻还在喘气,看来和一具尸体差不多。倒霉的刘七躺在他身边数丈远,也是一动不动。 过了好半晌老孟才坐起半身,由头到脚,四肢百骸没有一处不疼的,被荆棘和石棱刮出了数十道伤口,周身没有囫囵的地方。 试着动了动身子,大寨主总算站了起来,摇摇还在发昏的脑袋,孟义山四处一望,已经是西山脚下,他与刘七搂抱着滚下,速度快过任何轻功,直出了十里开外,才停下来。 山上焚烧寨子的烟远远的望去,还夹杂着零星火光,将孟义山烧得心乱无比。大好基业没了,官兵得了消息,必定搜山抓捕残贼。暮色融融,四野寂寞,天地虽大,竟无老孟一处立身之所。 孟义山生来就没离过太行南麓方圆百里,十足的土豹子!对了!大寨主一拍大腿,想起那位卸任知府是从洛阳来的,早就听说那洛阳城甚是繁华,到可去那里厮混! 身上分文未带,要饭到洛阳?他妈的这身行头到正合适。不行就当独脚大盗,一路抢到洛阳,嘿,等到了地头,老子岂不是大财主一个!” 一条行当准备走到黑的大寨主得意的想道。 赤手空拳吓不住人,打劫也要找件兵刃来充场面,再说这身衣物扯得条条见肉,和没穿一样,也要更换,不然太丢他寨主爷的脸面。 孟义山心想只能先去曹拐子的野店了,在那里取些银两! 曹拐子原是黑虎寨的小头目,多年厮杀坏了一条腿,被称做拐子,自从前年讨了老婆,便离了这刀头舔血的勾当,在山外二十里处开了家野店,卖些山产野味过活。平时也帮黑虎寨哨探一些消息,算是半白半黑的江湖小人物。 浑身伤痕的大寨主,强打起精神,对生死未卜的刘七一拜道:“七兄弟,老子逃命去了,将来忘不了你的好处。” 望山跑死马,打远望见闪着灯火的三间茅草房,到了地方人都走脱了力的孟义山,几乎是手脚并用着连跑带爬的来到门前的。 “拐子快开门!”嗓子沙哑的孟寨主大喊道。 紧闭的柴门敞开,自屋中走出个三十余岁的肥胖妇人,手里举着灯盏,等她照见孟义山那糟蹋得不似人形的样子时,吓得妈呀一声! 那妇人哆嗦着身子,向屋里大叫道:“当家的,快来呀!” 喊声一出,自屋中奔出个黑瘦的汉子,瘸着一条腿走到那妇人身前道:“瞎咋呼什么?” 那汉子出来看见老孟的惨状也是吓了一跳,觉得这个一身血污的大汉很是面熟,等到孟义山又喊:“拐子,是我!”这才认出是自家寨主。 曹拐子见孟义山孤身至此,心中虽然诧异,口里忙道:“快进屋!”又回手给了她老婆一巴掌,怒道:“你这婆娘,连寨主爷都不认识了吗?” 等进了屋中,掌上灯火,孟义山很是清洗了一番,换了衣物,连伤口都抹上了伤药,坐在主桌上品着野店里窖藏的烧酒,大口吃起红烧的野味,这才感觉整个人活了过来。 一旁尽心陪侍的曹拐子这才小心问道:“寨主怎伤成这样?是官兵破了寨子?山上的情况怎样了。” 一口咬掉了大半个山鸡腿,嘴里嚼着食物的大寨主道:“别提了,来了三个老道把山寨端了!” 拐子惊叹道:“老道,莫不是白莲教的?使了什么妖法。” “唉!怎么寨主身边连个见多识广的都没有。要是我拐子还在山上,备齐了黑狗血妇人天葵等物,定可破了妖道的法术,” 孟义山刚入喉的一口酒喷了出来,大笑道:“不错,有你拐子在,定可收伏妖道。” “武当山的功夫真他妈硬。”孟义山叹息着将今日三个道人如何破寨的事一讲,拐子方知根由,也跟着大骂了一阵武当贼道,说了些寨主必能东山再起的吉祥话。把大寨主奉承得十分舒坦。 老孟酒足饭饱,身子在床塌上一摊,诸事不管,昏昏沉沉就想睡觉,曹拐子在旁心道:“你山寨破了没处投奔,可别赖在我这不走,那可是没底的窟窿,填不起的。” 小心翼翼的对孟义山道:“寨主今后有何打算?” 大寨主看着拐子道:“先在你这养养伤,过两日奔洛阳!” 拐子才放下心来,却听外间响起拍门声,有人在外面喊:“店家!” 把孟义山听得一惊,一骨碌就从床上窜了起来,眼中惊疑不定的望着曹拐子。 拐子也愣了一下,听到外间那人又道:“店家,开门!” 回过神的曹拐子口中急道“来了”,赶紧支应着去开门,一边对着孟义山做着躲避的手势。 大寨主会意,快步下了地,将门帘放下,站在那里心头狐疑“这荒郊野岭,是谁来拐子这里?” 拐子打开了门,随着灌入的冷风,自外走进一人,一身天青道袍,一副忠厚老实的脸相,这老实道士进门后看了眼环境,稍微有点嫌弃,但还是在一张破桌子前坐了下来,对曹拐子道:“店家,可有吃食,整治些个,再烫壶酒,一并端来!” 见曹拐子还怔怔的望着他,道人有些不耐烦,催道:“怎么,还不快去!多做肉食,不会短了你的钱。” 拐子忙对里屋喊道:“婆娘,快弄几个好菜,烫壶老酒给道长送上来。” 拐子老婆答应着,自去厨下忙活。孟义山一听来了个道士,拿食指沾了些唾沫,点开窗纸向外一瞧,冤家路窄,碰到了武当三道中的忠厚脸青溪。 一会儿工夫,拐子老婆手脚麻利的整治好了菜肴。 酒菜齐备,那青溪道人饮着烫好的酒,就着一盘卤牛肉,自斟自饮,甚是自得,几杯下肚酒意上涌,看着长得颇丑的拐子老婆也觉得有几分姿色了,一把将她拉过,上手非礼,口中污言秽语着不免有些恶行恶状。 曹拐子气得脸色涨红,冲过去拉过老婆,道:“你这贼道士,出家人怎么调戏良家女子!” “无趣!”青溪被阻拦了兴致,有些悻然,再看了眼拐子老婆,顺手自怀中摸出一锭一两重的纹银拍在桌上,笑道:“你这婆娘菜炒的不错,会钞之外算是赏钱。” 拐子老婆急步上前,把那锭银子攥到手里,一脸的肥肉抖开了花,对着青溪连介道:“谢谢道长,谢谢道长,我给道长再打壶酒去!”给摸两下就有银子,又不是什么黄花闺女,拐子老婆也是奢遮的很。 看着一旁脸色有点发黑的曹拐子,憨厚道人青溪更加开心了,一时美酒佳肴,喝得入巷,自语道:“青松小儿!嘿,给逸尘师叔送信的美差,师兄还是派了我去! 武当立派百余年,自三丰祖师的弟子丘玄青被明太祖召至京师,任太常卿,恩封三代,在全真道士中至荣至贵开始,道长们就和皇家多有牵扯。 逸尘是这代武当掌门逸定的师弟,常驻京师,不时进宫向皇帝讲授一些道藏,炼丹服汞的养生法门,甚得景泰帝的器重,是宫中炙手可热的大红人。 能去晋见这位大人物,青溪自是高兴,一面饮酒一面想着如何备些贵重礼品,卖力讨得师叔的欢喜,日后还俗讨个官身岂不是美哉。 若能混上个实缺的要害差遣,那是何等的威势,脑里晕淘淘的以想着被人称做青溪大人的情景了“还叫青溪么……未免不够富贵,还得恢复俗家的名姓叫张长江才是。” 这位未来的张长江大人正自胡思乱想,里屋的孟寨主和闪身躲进来的曹拐子,杀气已经直冲牛斗。 拐子和孟义山递了个眼色,蹑手蹑脚的领着老孟走到后院的茅房。 曹拐子对孟义山道:“寨主,这个贼道就是毁了山寨的武当道士?” 孟义山狠点了一下头道:“就是他,叫什么青溪。” 拐子脸色不太好,想说狠话却沉默了,武当山不好惹啊……脸色更加憋屈。 孟义山看了看他,道:“拐子你不用怕,老子等这青溪杂毛离了你店里,缀上去和他厮杀!绝不连累你们夫妻。” “寨主!我不是孬种!” 曹拐子终于下定决心,“我有个办法,定可结果了这厮!” 孟义山看着老江湖曹拐子,道:“你说什么主意,咱们参详参详!” “蒙汗药!” 孟大寨主瞪圆了眼,盯着拐子道:“太下作了!惹江湖上好汉耻笑!” 拐子以为孟义山不同意,还想再加劝诱,没想到大寨主又哈哈笑道:“对付那青溪杂毛正合用。” 拐子把孟义山带到茅房墙角,捣开了两块青砖,自墙缝中掏摸出个油纸包来,对老孟道:“在这里了。” 大寨主一脸狐疑的盯着拐子,就像他身上突然长出花来似的。 曹拐子讪笑道:“寨主,我拐子自离了山寨便断了衣食,这小店境况太差,月月亏空,又不好回山求您帮衬,没法子只得备了蒙汗药,专麻些过往客商,赚些衣食。” 孟义山心说“好你个拐子,你这野店原是做得这等没本生意!”对拐子催道:“谁管你这个,快些下手!” 拐子道:“不忙,寨主先找把兵刃,一会应用。” 孟大寨主在小院里转了两圈,眼前一亮,径自操起了一把叉粪的大铁叉,掂在手里道:“行了!” 曹拐子也闪进耳房取了把朴刀,提在手里,小心翼翼带着孟义山轻手轻脚的躲进了厨房,对外间喊道:“你这死婆娘,鸡肉都烧焦了,还不快给过来给道长重做。” 拐子老婆应声进了厨房,见了孟义山和拐子手中的兵刃吃了一惊,拐子挥手做了个斜切的手势,他老婆才定下心来,想起那道士的阔绰,十分热切的自拐子手中接过蒙汗药包,游刃有余的将药粉均匀的和几道凉热菜肴混在一起,又将一盏酒里到入了少许,化开药效,笑吟吟的就端在托盘里给外间的青溪端了过去。 望着拐子老婆麻利已极的动作,孟义山背脊有些发凉,“熟手啊,不知坑了多少好汉!” 外面的青溪对也不疑有他,见一道炒山笋甚是鲜嫩,便夹筷尝了两口,又将那盏药酒饮了一半,拐子老婆上完菜还在桌边未走,笑脸迎客的模样丝毫看不出一丝不妥,拙劣的说些村话奉承青溪道长。 青溪逾发高兴了,将这几道“药膳”连番品尝,把酒也喝了个杯底朝天,他酒量本来就不高,心里高兴,喝得有些过量,加上蒙汗药助阵,饶是内功精深的高手也抵受不住,何况他的内力修为在武当三清中是最弱的,上下眼皮直打架,看人都成了双影。 等药效行开之后,青溪摇摇欲倒,这时候已经察觉到了,“不对,黑店!” 想要呼喝,却连舌头都木了。 没等他倒地,孟义山和拐子便从后边中跳了出来,大寨主抡起粪叉,曹拐子挥舞朴刀,两般兵刃齐下,不提曹拐子的一刀,孟义山心怀怨恨,出手猛狠这一铁叉下去把个青溪肺腑都扎透了,整个人钉在了桌板上,登时了帐。 望着血泊中的青溪道人,孟义山啐了一口道:“真不中用,连挡都不会,还让爷爷折了名头,做下这等没面皮的事!” 一同做下这没面皮的事的拐子到是泰然,同着老婆拔亮了灯火,摸进青溪道袍里找寻财货。 这青溪到是个富足道士,身上带有十多两的碎银,少不得都被拐子刮走,末了还从青溪身上搜出一本线装小册,及一纸蜡封的信札。 有些好奇的孟义山自拐子手中拿过两物,读过两年私塾的大寨主先看向那本小册子,见封皮上写了四个字“玄阳真解”,字迹勉强识得,却不知甚么意思,翻开一看更加头大,都是写着“坎离、龙虎、阴阳什么的” “什么天书?” 草草翻了一下,后面还有些描画的赤裸人形,上用朱砂点着些不懂的文字,这才把大寨主的兴致勾了起来,“春宫么?怎么都是男的?这贼道不学好!” 仔细一瞧,有“太阳、人中、百会”这几个著名穴道,他大寨主是认得的,再想想被死鬼青溪揣在怀里,估是练功的书了,他被武当三道攻破山寨,对武当武学的厉害是深有体会,这等机缘岂能放过,当下便把这本“玄阳真解”放入里怀,贴身收藏。 武当武学以内功称雄,精髓全在一本张三丰著于洪武三年的“玄阳经”,是由道家内丹功演化而来,因其言语晦涩,深奥难懂,历代长老们便拿自身修练的研创所得来注释经中的文句,几代下来便集成这册玄阳经注解做为“玄阳经”入门所用。 因武当内功最重根基,派中年年考效,练功有些划水的青溪生怕通不过,所以誊写了副本,携带出来一路上有空揣摩,方便年终考试。 没想到人被结果在曹拐子的野店里,便宜了孟义山这个盗匪。 把书揣入怀的孟义山对盯着他的拐子道:“不知什么破书,留待日后参详。” 拐子暗道:“你骗那个傻鸟!我不认识字也知道那是宝贝。”但他自有小人物的生存之道,呵呵一笑就略过了话题,还把从青溪手里搜刮来的银子分出了大份上贡给了老孟。 寨主爷又扯开那封信,一看上边写着: 逸尘师叔容禀: 师侄三人于九月十一潜入“思八突儿”接应先期而至的七位高手,九月十三凶信传来,行动失败,没接到“那位贵人”。七人尽被瓦剌大将伯颜帖木儿以碎骨鹰爪手格毙于将军府,此人武功已成宗师,只有请出掌门师尊才可对抵,请师伯考量。 徒侄松敬上 遥祝师叔福体安康 贵人是谁?好像是件大事,不过这个伯颜帖木儿的名字听着似乎是个蒙古人,看来非常厉害。 这信件事涉机密,但却对老孟没什么大用,很随意的递给拐子道:“这封信好像有点要紧,老子看不明白,留给你吧。” 不识字的拐子也随手将信接过,更没兴趣留着这玩意,混着青溪的衣物随手扔进灶膛里,一阵火光就给烧了。 拐子结果了青溪,狠出了口婆娘受辱的恶气,虽然银两大份给了孟义山,也是发了一笔小财,表现的甚是欢喜。忙叫老婆去重新温酒炒菜,直说要和寨主喝个痛快。 孟义山知道自己是过了气的寨主,在拐子心里没有多少分量,适才揣书入怀时见拐子目光闪动,怕是有些算计,别让他给暗害了去,与死鬼青溪做伴,还是早走为上!”便向拐子推说恐怕官兵要来盘察,不好连累了拐子一家,连夜便要上路。 不论拐子如何苦留,也是执意要走,规劝不住的曹拐子只得让老婆包个包裹,将些干粮食物装入其中,孟义山全背在身上,又向拐子要了那把朴刀提在了手里,就向拐子夫妻辞别。 出了门的孟义山迈开大步,头顶范阳笠帽,肩扛一把丈二朴刀,刀身上挂着褡裢,头顶天星,迎着夜风,向着洛阳的方向便行,不一会就与浓浓的夜色溶成了一体。 第三章 苗瑶有刀号盘王 “奶奶的!十两银子真不禁花,就只剩三钱碎银怎么维生。”孟义山蹲踞在一条官道上,不断向前张望,显是等着什么…… 自离了拐子家,至今已经半个多月,老孟路上饮要好酒,菜要有肉,花费不少,还抽空花了些酬劳找了个乡里的老儒生辨识那本玄阳经的注解。练了两天,屁的气感也没练出来。 要不是从青溪身上搜出来的,认定是好东西,这破书早被老孟扔了。 孔武有力的大寨主当然不会做工赚钱,自是拿起朴刀,做起了本行,一大早就在这条道上剪径。 这秋深天凉,路上行人渐少,脚都站得软了,才等到因灾荒逃难的一家四口,是老的老,小的小,大寨主一见不是肥羊,连瘦猴都算不得,又见不得老弱病残的哀哭嚎叫,只好倒赔了一百文盘川,将一家子百姓放走。 天要黑了,孟大寨主的脸也越来越暗,心道“入夜后还在这等个屁!”,紧了紧腰带,正想觅个去处睡觉,忽然听得远处隐约传来“~~鲲鹏展翅~~~我武唯扬~~”的喊声! “啊哈!买卖来啦!”大寨主高兴的笑出声来,经验丰富的孟寨主一听就知道这是镖局喊镖过境,这等肥得出油的羊,不宰待何。 丈二朴刀一横,孟大寨主以如铁塔似的立在了道中,真个威风凛凛,杀气腾腾,就等着断道行抢。 喊镖的声音渐近,孟义山还在想着怎样显显手段,震住押车的镖师,突觉出那喊镖口号有些不对“鲲鹏展翅?!” 此时的镖队离他只有百余步了,打头的趟子手也发现了这个横刀拦路的大汉,做出了警戒的信号,镖队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孟义山也望见镖车上直立的云字大旗,认准了是云鹏镖局的镖货,倒吸了一口冷气,心中实是苦涩难言“细嫩肥羊没宰到,遇见浑铁大虫了!” 孟义山虽然是太行山上下来的山贼土豹子,但也知道道上一些忌讳,云鹏镖局为天下级的大镖号,总局设在陕境,东主陆云鹏枪法绝世,曾与威霸甘陕百余年的华山剑派相争,一条长枪大破华山连环剑阵,被江湖好事者贺号“枪挑华岳”,实打实的大高手。 这当口他是骑虎难下,下手抢吧,云鹏的镖师武功很是了得,坏在他们手下的绿林朋友不在少数了,不干吧,又和人家照了脸,推说自己站在大道上练刀么? 老孟在这里天人交战,云鹏镖局的人也懵了。 云鹏这次所保的是洛阳总兵马文明的财帛,因货品贵重,为万全起见,派了副总镖头李定率领总局的好手行镖,又经陆云鹏投贴拜会了各方,等闲的绿林好汉都知道眉眼高低。行到此处却望见一名魁梧大汉断道。 白面长须,生性谨慎的李定暗想:“这汉子孤身劫道,怕是高手!”,一边下令把镖车扎下,弓弩上匣,准备应变。一面搜肠刮肚的想着这是何方高人? 李定正戒备着实际已经随时准备跑路的孟义山,镖队后面突然起了变化,从后方土路上闪出一个人影,飘如鬼魅的身法将地面的黄沙带得滚出了一条尘龙,以迅如奔马的速度向着镖队扑来。 那人赶到队尾时,脚尖一点,身子拔地而起,踏上镖车向前纵身,一窜足有五丈多远,镖车上的镖师和护镖趟子手抬起弓弩对着那人便射,却都落了个空,那人身躯在空如鸟般扑纵,几个起落,就以来到了镖队前方的道上,站住了身形。 孟义山见了这等变化,心中大喜过望,暗道:“有硬把子劫镖!” 有了同行帮衬还不添了胜算,欣喜之下迈步向着镖车便跑,要和那个后来的高手会合。 孟义山正待上前套套近乎,见了那人的相貌却愣了一下。 那轻功不凡的高手年约六旬,一袭黑衣,红布包头,衣袍下露出黧黑枯瘦的双臂,左耳垂挂一只硕大金环,这副打扮绝不类中土人氏。 逢人便是三分熟的大寨主对着那老汉笑道:“嘿嘿!老当家的也做这道买卖?算我老孟一个,我给您打个下手,三七分账!” 老汉对他理都不理,只是望定了镖车不动,就如木雕石刻一样。 孟义山后悔道:“奶奶的,我要会两句蛮话就好了,老子说什么,这老家伙听不懂吧,这可怎办?” 见了这异族高手的轻身功夫,李定更是戒慎,带着数名镖师出了队伍,站在车前,抱拳言道:“两位英雄请了,在下李定,在云鹏镖号混碗饭吃,出门靠的是朋友,两位有什么需求,招呼一声,李某定会给两位一个交待。” 异族老汉仰首望天,不屑的说道:“你留下镖货吧!马文明去年从贵州总兵调任洛阳,这个畜生敛尽了我们瑶民的血汗,回去告诉陆云鹏,他敢接马文明的镖,就是与我老人家为难!早晚剁了他的狗头。” 这老汉吐字清晰,一口云贵官话说的甚是顺畅。 那一众镖师无不怒形于色,抽出兵刃就要动手,却被李定摆手制住,面色凝重起来,对那老汉道:“不知老英雄上姓高名?” 夜风吹过,老人一身黑袍随之展动,自有一种威严气势,傲然回道:“老汉姓云名敖!”, 李定心中一惊,愁道:“果然是了,这云姓是瑶人大姓,那马文明驻防云贵期间,横征暴敛,榨取民财,与当地百姓种下血仇。看来今日不能善了。” 旁边的这条大汉,又不知是何等人物了。心想也须小心应对。 头痛万分的李定对孟义山道:“这位朋友又如何称呼,在何处发财?” 孟大寨主一听问他名姓,望着镖旗上斗大的云字,心中暗道:“报真名字?等着被陆云鹏抓住,铁枪穿蛤蟆么?” 有了这个计较,口中就对李定胡诌道:“爷爷行不更名,是从昆仑山来的好汉,大号”刀疤老六“,只知抢钱,其余一概不管。” 李定一听他说的就是胡话,白皙的脸上被气得有些血红,至此已无回转的余地,李定把手一挥,一众镖师上前把那老瑶云敖和这满口胡柴的“昆仑山刀疤老六”围了起来。 老汉云敖长声冷笑道:“要群殴么?你们中原人士就是卑鄙无耻。” 身旁的孟大寨主听得有些刺耳,但还须借重这老头子的武功,只当没听到。“ 李定将柄长剑执到了手中,对着云敖喝道:“我们是镖客,保镖为先!”他走镖多年,处事熟练,当下安排道:“祈老四、王龙,圈住那疤面汉子,剩下的跟我围攻这老汉,搭不上手的退后,瞅准了暗青子招呼。” 云敖气定神闲的立在场中,也不见有何动作,手上便多了一把色作澈蓝的弯刀,刀身细长,好似禾苗。执刀的云敖仰刀向天,唱起了一段苍凉的瑶歌。 走镖多年,通晓瑶语的李定听出唱的是什么老祖传下盘王刀呀!护我瑶民驱虎豹!却没时间容他思索,云敖弯刀一划,刀芒暴长如贯日的白虹,以将周遭的诸人囊括在刀势之中。 一名手持齐眉棍的镖师自持力大,对着刀锋便架,兵刃接实之际,却觉出刀上一丝劲道也无,撞上棍身的弯刀呜的一声,被撞得扬了起来,云敖执刀的手臂却是未动,顺势将腕一转,回划而至的刀光破开空隙,将那名镖师的肝肠都切了出来! 一切在瞬间发生,众人想救都以不及,都被如此诡辣的刀法震住了,等到李定大喊:快上!“惊栗中震奋起精神向云敖围杀。 那云敖运刀,执刀的手灵动多变,化出的刀势凶狠毒辣与中原武学大相迴异,虽被云鹏多人围困,手眼身法却丝毫不乱,挥洒出的刀影密布满空,落在云鹏诸人的眼里,以分不出何者为虚,何者为实,稍露空门便被长刀切入,肚破肠穿,些许功夫便以被他连杀三名镖师,断了一人的手臂。 云鹏总局的八名好手须臾间竟被他斩杀了一半。 一旁默默观察的李定手心有些冒汗,从无见过这等邪刀,与这般可怕的高手,适才的几名镖师被杀之际,他没有上前救应,而是观察着云敖的刀法,直到此刻,他也没把握对付这刀招,但再等下去人就都被杀光了! 硬着头皮喝了一声:“全都退下!”快步上前的李定将剑一翻,剑尖连振如仙鹤点头,破向云敖的刀招 老汉神情笃定,丝毫不把这位李镖头放在眼内,身形一错,随手一刀就将一名镖师的头颅砍下,刀势一带,又向李定的剑上劈来,嚓的一声,长剑被压得下低了数寸,云敖借机将刀一推,向着李定肋部斜斩。 李定脚踩连环,将身子左右连闪,使出浑身解数,才相差毫厘的避开了刀身,接着那老遥手中刀划空而啸,呜呜的刀鸣就如鬼啼一样,对着李定连出了十余下斩击。 李定躲得甚是辛苦,恐惧这老汉的刀法太过迅毒,不免有些畏惧,对来刀不敢再硬接,收剑采了守势。 云敖见他心胆已寒,刀气飙发,直击他的前心,李镖头武功亦非弱者使力抵出了一剑,剑势一发,划出的剑影缠绵不断,就如早春的雨丝,细密粘连,将云敖的刀招笼个正着,飘忽变幻的剑路正堪敌住云敖偏邪的刀法,正是崆峒派四季剑法的“春雨润物”,春雨如丝,剑意绵绵,使到颠峰。 那云敖眼中精光放射,大赞一声:“使得好剑!”刀路一变好似晴空打闪,惊雷迅电般的一刀竖直劈出,刚劲郁苍的刀气将那招“春雨润物”的剑幕劈了个支离破碎,骇得李定极力飘退,飞撤出数丈才敢立住身子。 还没等他站稳势子,云敖飞身一纵,将长刀舞出了一盏亮如白阳的刀轮,迸发的森寒刀气破空虚击,竟将躲必不及的李定,一只左耳生生削下,带起了一蓬血雾飞洒当空。 失了左耳的李定面容阴沉,使开轻功接连后闪,以躲云敖连袭而来的刀光,飘退了数回,渐觉双眼有些泛花,心知是耳根失血所至,不能再闪避耗力了,赶忙狂催内力,耳根伤处的鲜血呼呼外冒,瞬间连身上的藏青夹袍都被充盈的真气涨得鼓起,接着轰雷也的一声大喝,色化淡青的左掌横推而出,硬憾云敖的宝刀。 电光火石之际,云敖的刀以劈在李定的掌上,“镗!”的一声锐响,声如金铁好若不是肉掌一般,透掌而出的青气与弯刀所蓄的内劲撞个正着,云敖竟是不敌这股强霸的掌劲,连退了三步,才刹住去势。 唇角溢着一缕血丝的云敖竖指赞道:“好威猛的掌法,不过你火候不够,还奈何不了老汉!” 出掌后的李定用尽了护体真气,被强猛的反震力将左臂齐肩迸裂,折做三截,疼得煞白了脸,豆粒大的汗珠颗颗滚落,心中却比肉体更苦,这青木掌号称崆峒一绝,由他使来足有十成火候,足可破石,却奈何不了这个老汉,现下内力用尽,必遭他的毒手。 一旁的孟大寨主却也没闲着,和那围杀他的祈老四和王龙斗了几招后,便舍了两人,闪入了镖队人群,一见便知大寨主深悉兵法,柿子专捡软的捏! 钻到人群里的孟义山朴刀滚动,传往押车趟子手身上招呼,不时还躲闪着祈老四和王龙,一会就杀得一干趟子手呼爷喊娘,得意必有失,闪了几次就因速度不如祈王两人被赶上围在了镖车前。 背靠镖车的孟义山避无可避,与祈老四的腰刀和王龙的铁叉缠战了数合,就被祈老四暗放的飞镖甩在了肩头。 肩部深钉入肉的钢镖反倒打发了孟义山的凶性,口中怒吼一声,大朴刀横轮,当啷两响,连砸开两人的兵刃,迈步一个前劈,竟把祈老四拦腰斩做了两段! 见了孟义山连刀疤都杀得泛了红的凶相,竟把王龙吓得回身就跑,接下被大寨主遇人砍人,遇车砍马将受自“武当三道”的鸟气都发到了这里。 正杀得起性,却听得李定的大喝:“住手!云鹏镖局载了!” 孟义山向那边一看,却见那云敖的刀以离李定的脖颈不到一寸,围攻的镖师死了大半,李定因运使青木掌臂骨迸折,内力耗尽,被云敖轻易的用刀逼住,制在了场中。 李定以知同这云敖老汉的武功差得甚远,这个刀法高手的一身武技,怕是足以比肩云鹏的局主陆云鹏,眼下败局已定,为保性命,只得认输投降。 云敖听得李定请降,却也不屑为难他,将弯刀收了起来,对他道:“算你知机,你带了人滚吧!” 李定把身驱一挺,对云敖道:“前辈劫了镖银也应遵守绿林道上劫镖后两月不动的规矩,再约个时间在何处会面,等待镖局赎回,也好向事主马总兵有个交待。” 云敖沉容不快,回道:“废话忒多,这些财货都是我苗疆百姓的血汗,一天也不能留。” 孟大寨主帮腔道:“对!一天也不能留,想要镖银,让陆云鹏过两月去昆仑山找我刀疤六。” 李定差点没被孟义山气死,但真是拼了命也打不赢云敖这位苗疆大高手。 那李定整理完散乱的队伍,扛抬起死伤人众,卷裹了镖旗,便率着这群残兵败将,向来路返回。镖局人等都沉着脸,也不像来时大喊:“鲲鹏展翅,我武维扬”了。 稍后这斗场中只剩下云敖和孟义山,云敖围着十余辆镖车绕了一遭,转回来一双眼睛狠盯着孟义山上下打量。 大寨主被他看得有些发毛,这时听云敖阴声言道:“你很好,真不错!” 孟大寨主推脱道:“那里,那里,我这点本事那比得上老当家的。不过我后来那几刀确是使得好!” 接着就听着老瑶人用很浅白的汉话大赞孟大寨主道:“好!好你个奶奶!” 被赞得迷糊的大寨主听到老云敖在他耳边恨声道:“你使得好刀,镖车的套马被你斩死了一半,你让我如何运银。 孟大寨主干声笑道:“嘿嘿!失手,失手。” 接着云敖又说了句让大寨主叫苦不迭的话:“没马,你搬箱子吧!” 第四章 抽筋剥极无骨拳 几十箱装满金银的大箱子分量着实是不轻,搬到云敖指定的山洞时,已是第二日的天亮了。 孟义山累得躺在箱子上直喘粗气,有点佩服自己真是天生神力。 “马文明这狗总兵,刮了多少油水,真累死你爷爷了。” 老瑶云敖立卓立在山洞口凝视着初起的朝阳,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一会才将那张满布皱纹的老脸转了过来,打量起躺在箱子上的孟义山。 见云敖望向自己,孟大寨主一个鲤鱼打挺自银箱上站了起来,对着云敖呵呵笑道:“老当家的,要分脏么?” 云敖那张老脸看不出丝毫表情,只是冷哼了一声,大寨主口中叫道:“您是大份,我这小头先挑吧!”说完转过身去,自一个箱子里随手抓了几锭银子,大概也就二十两,全塞在腰间的布褡裢里,拍了拍手道:“够了!” 那云敖表情很是奇特,问道:“这些便够用么?” 大寨主随口回道:“够个屁,这点银两,权当路费,上城里喝顿花酒都嫌寒碜。” 云敖接道:“那为何不多挑点?” 孟义山心道:“老家伙刀狠手辣,捡上点银子再陪了性命,老子那里去喊冤!” 赶忙摇头道:“不了不了,拿多了抬着忒沉。” 怕云敖不信,又嘿嘿笑道:“再说,天下富豪无数,家里的金银,库中的珠宝都是我老孟的囊中物!” 云敖对着孟义山点了点头,叹道:“你到活得自在!”将手自刀把上缓缓抽离。 大寨主不知以在阎王殿打了个转,差点成了这老汉弯刀下的冤鬼! 孟义山眉花眼笑的对云敖道:“老当家的把式真硬,我俩合伙怎样?” 云敖给问愣了,奇道:“我和你合伙?做什么?” 孟义山拍胸道:“那洛阳富户甚多,一起去做几票生意!怎样?” 云老头有些无语的看着老孟,他平生首次见到这样的匪徒,在家乡当地都是尊称他为老侗主,对他礼敬有加,骨子里更多的是惧怕。 这个姓孟的家伙却是古怪,初见面就显得熟络,要与自己联手劫镖,完全当他是绿林弟兄似的,还鼓动他合伙劫夺大户,不知脑子里想的什么,很是有趣。 二十年前他以比武较技之心来中土,高手名宿看他多是鄙夷不屑,一副瞧“化外蛮夷”的嘴脸,伤残在他手上的江湖人物,更是畏之如虎,最后惹得群雄聚会围剿“刀魔”。 嘿!刀魔,云敖他笑了笑,他这魔活得好好的,死在他弯刀之下的高手,坟前柏树都长高了。 就听自称叫“刀疤六”的汉子还在满口胡柴的讲着“咱们弟兄之间好商量,抢来的金银二八分账……” 云敖怒瞪了他一眼道:“闭嘴,老汉劫镖是和马文明有血仇,岂能和你这小贼一起行事!” 孟义山冷笑道:“嘿嘿!老子在绿林道上混,至少敢作敢当,你劫了镖银,便龟缩不出,你是怕了马文明马大总兵?” 听了马文明的名字,云敖的脸罩上了一层阴霾,目光凶毒的看向孟义山,说道:“马文明……老汉做梦都想杀了他,你说我怕不怕!” 大寨主被他凶厉至极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老当家武功了得,自是不惧那马脏官,但你劫镖就走,江湖朋友还当你畏他权势,只贪财货。” 眼看云敖的目光快出手杀人了,孟义山还撺掇他:“报仇!必须堂堂正正报仇,到洛阳城里闹他一闹!显显你老的威风煞气!” “好,老汉就与你走上一遭!” 云敖渡出洞口一声长啸,四方林木被他笑声所蓄的真气震得簌簌而摇,当空喝道:“我定要斩下马文明的人头,他镇压民乱,将我子民老弱数千口以长竹穿身,钉在道旁示众,若不是担心明军报复,在他任上我便下手,老天有眼,叫他调任洛阳……” 轮到孟义山吓了一跳,他原想蛊惑这老头去一起去做下几桩买卖,哄点钱花,再跟老家伙学上两手刀法,岂不美哉。没想到这马总兵和云敖之间有如此血仇。 真要去杀提调数万兵马的总兵官?想想都有点激动。 “还有这等畜生,我老孟看不过眼……老当家的,咱们这就动身,杀入洛阳,抓住马小兵,乱刀砍他奶奶的。” 云敖转念想了一下,这山贼小子虽不是好路数,但自身形貌扎眼,洛阳城形式复杂,一路上确实需要个先导,心里默许下来。 “咱们这就动身?” 见云敖点了点头,大寨主心中大喜,“嘿,凭您老的手上功夫,我们“昆仑双煞”还不大开利市,抢遍天下。” 有了云敖撑腰,大寨主的气焰明显见长,从跑单帮的“刀疤六”升格成“昆仑双煞”,要是日后队伍再壮大些,他都敢建个昆仑派。 即定了与云敖同去洛阳,两人在洞中歇息了片刻,下山走了足足半个时辰,才回到昨日截镖的地段,可见大寨主一夜搬扛银箱的艰辛。 见到现场干涸的血污和残破的马车,孟义山暗道:“凶险啊!要是云老头不来劫镖,老子便完了,这世道买卖难做,得练些高强武艺傍身。” “老当家的,老子……孟某有一事相求,不知可否?” 云敖对他没啥好态度,冷然道:“何事?” “您老的武功高到了天上去了,能不能点拨我老孟一下!” “你想学什么?” 孟义山搓着手,“当然是你老的刀法,那架势!啧啧!” “想学我盘王神刀,少做美梦。先不说我的刀法不传外人,你今年多大了。” 孟义山挺起高壮的身板,道:“二十七了,怎样!” 云敖上前摸了摸孟义山的骨骼,道:“观你禀性凶狠,性格狡诈,挺适合练刀,但上乘武学要从幼年就扎根基,你二十七岁,筋骨早成,身僵腿硬,更兼一丝内力也无,有些不好办。” 云敖沉吟道:““要练武也不是不行,除非修炼无骨柔拳!” “这没骨头的拳也是男儿学的么?” 不理孟义山的屁话,云敖自语道:“创下无骨柔拳的“燕云大侠”崔龙峰是一位天资绝顶的高人,此公热血肝肠,曾因替被白莲教害死的百姓报冤,一月内连挑白莲十四处分坛,拳毙护教长老于七公,战平白莲五祖赵玉山,使白莲教坛二十年不入北地,端的英雄了得!” 大寨主连声改口道:“啊!原来这没骨头拳是那英雄了得的崔大侠所创,我得跟您老好生学一下,日后练好了,也好做得那样的好汉子!” 心中却已做“学成之后,一天之内挑破武当山,拳毙青松那狗杂种,大掠天下二十年”的计较。 云敖明显是要打击大寨主的信心,叹道:“创拳容易练拳难,无骨柔拳,连崔龙峰都未练至大成!” 见孟义山一脸惊奇不信,云敖老汉神色肃穆回道:“崔龙峰以一套霸道的拳法威震背地,拳法号称“猛虎过山岗”,与之配合的吐纳心诀,劲走奇经,纯阳焦暴,至大至刚,威势虽然无匹,但行气方式凶险,真气至阳,动辄练入岔道,一个不好就会爆体而亡。” “等到崔龙峰七旬有二的高龄,被狂猛的真气长年摧残,八脉里有六脉堵塞,真力四处冲荡,竟将全身的筋络震离了原位……一代高人竟变做力不能缚鸡,长年僵卧在床的残废!” 孟义山心道“老子练会了,也能横行半生,纵是残了,也是值得!”登时一拍大腿,“我要学这“猛虎过岗!”你和亡命徒谈养生,他是根本体会不到。 云敖气道:“你以为你是崔大侠,让你挺到七十二岁?再者崔龙峰死后,他的后人弃武学医,拳法已经失传了!我手中的柔拳心法还是得自他来苗疆行医的儿子。” “哦,好拳法失传了,剩下这没骨头的,崔老大都练不成,我老孟能练得么?” 云敖哑然一笑,道:“崔大侠练不成,你或可练得……那崔龙峰瘫痪后,参研经脉复原之法,终被他想出“无骨柔拳”此拳乃是杂合天竺婆罗僧的“水火瑜伽”,道家的“补气归元”,锦衣卫的刑讯秘法“抽髓手”三种法门而成” 云敖道:“这三种功夫中“水火瑜伽”是软化身躯骨骼的心法,对崔大侠走火僵硬的身子,大为有益。抽髓手是点穴之后,缩筋收脉使筋络不断伸缩中尝受莫大痛苦,可以让筋络重新活化,补气归元可将被抽髓手消耗的元气,缓缓补充,三法合一,便是无骨柔拳!” 老孟有些咂舌,听不懂但感觉好厉害。 “这治疗走火僵瘫的无骨柔拳,对别人无用,对你这种骨骼以成,筋络僵固的成人来说,正起伸展骨骼,拉抻筋络之功,然后学武,必然事半功倍,进展逾速。却不知你能否受得那使铁汉低头的抽髓手。” 大寨主还是敢赌下血本的,说道:“老子拼了,就学这个。” 云敖点头,道:“是条汉子!” 到了他这种等级的武学大高手,对任何一种奇功秘艺都很想探究其中的道理脉络,眼前这山贼既然想练,云敖也想看看他练功的变化。 云敖将孟义山领入道旁树林,寻了个空场对他讲道:“听仔细了,也看好老汉的动作。”当下便将无骨柔拳的心法顷囊相受。 不敏但勉强好学的大寨主,耗了一个时辰才将这心法行气口诀勉强记住,至于云敖的动作,有看,但没有懂。 云敖见孟义山记得尚牢,便对他道:“试行一遍吧,你没有内力,难以运使,我助你行功,等升起内气以后,便可自己运转周天。” 一面让孟义山默想行功路线,一面掌贴他背后“命门”穴将一缕细如蚕丝的真气,注入他的体内。 真气入体的孟义山初觉有些麻痒,等内气照着柔拳心法行了一周后,缓缓在心口汇聚成一股暖融的旋流,盘旋不去,护住了心脉,正是补气归元的作用。 此时云敖以将手掌撤走,孟义山体内的微薄内气以做第二周的运传,等过了三转,心口气团以增长了一倍,水火瑜珈效用显现,一股至冰至寒的内气突生,循环透体而出,将眼眉都挂上了一层薄霜,大寨主的身驱不住打着摆子,真气运行了半圈,连嘴唇都冻得青紫,就是三九天掉入冰窟窿,也不过如此。 感觉快要冻毙之时,阴极阳生,一股阳和的内劲以从会阴产生,由下而上,逐寸驱逐着冰寒的内劲,所过之处的骨骼噼啪做响,使得大寨主说不出的受用,正是瑜珈练骨之效,等寒劲被消化殆尽,孟义山才感出不对,没了寒气的抗衡,急速运传的阳劲,如同一只失控的火龙,在体内肆虐飞腾,全身以冒出蒸蒸白雾,焦烤得像被烈炎焚烧一般,最为难忍之际,冰寒内气又生,两者在孟义山体内反复来去,冷澈经脉,烹皮煎骨,足足熬了大半个时辰,孟义山耳际轰然一声,二气在胸口合流,与卫护心脉的气团融成一体,再也难分彼我。 接下来一切都归于沉寂,孟义山听着自身的心跳足有百余下后,在全身数个自己不知名称的穴道处,产生了酸麻的感觉,这种感觉迅速布满全身,接下的情况,真是惨不忍睹,大寨主的四肢筋络不住伸缩,拉抻到急限后又缓慢缩回,全身抻裂般的苦痛直冲入脑,连舌头的筋络都被展拉伸缩,在口中吐出了老高,心中感觉就如被五马分尸后,拼合起来重分一遍一样,连眼棱里都迸出了鲜血,抻缩了几回,孟寨主就以如滚水中的虾子,翻动弹跳,不住抽蹦,将头颅不住向身前粗大的老树桩上磕碰,过得半刻连动都不能了,只是在地上不住抽搐。 大约过得一个时辰,无骨柔拳的心法才运行完满,孟义山八尺多高的汉子,以如一堆烂泥般虚软的瘫在地上。 云敖见他眼眉还能眨动,心中着实高兴,心知这汉人以挺过了缩筋之苦,过了半晌方对有些活气的大寨主问到:“怎样!” 孟寨主这回连骂脏话都没了力气,喃喃语道:“老子定是前生不修,坏事做尽,才叫我今生受这报应!” 云敖上前将他的筋骨推拿了几遍,谓叹道:“有些成了!崔龙峰真是智慧超凡,竟创下这般法门,足以聘美少林易筋经!” 孟义山瘫软着身子,望着天上的白云,悠悠说道:“那少林易筋经练起来也如杀猪一样么?” 作恶多端的大寨主报应显然还没受完,就听云敖又道:“成了,你将这无骨柔拳练上半载,不光筋开骨展,动作灵迅,便是内力也有小成,此拳端的神妙!” 再练这拳法半年?孟大寨主听得都傻了,天上的云朵不住变换,大寨主的心里就像嚼了苦艾,吞了黄莲…… 接下来天地神明、老瑶云敖、创出无骨柔拳的崔龙峰,这些家伙的十八代祖宗尽竭蒙难,被他寨主骂了个翻。 若崔龙峰地下有知,创出的无骨柔拳竟遗祸祖先,不知又做何想。 第五章 契约一纸卖奴身 孟义山同云敖走了数日,到了黄河孟津渡口。 秋风飒飒孟津头,立马沙边看水流。 奔腾不息的黄河水卷着黄浊的泥沙呼啸而过。传说昔年周武王曾经在此渡河,北上灭商。到了这里距离洛阳城已经是近在咫尺了。 岸上的车马人流,交流而过如同织网,好一派人间繁华气象。 这一路上腰揣着银子的孟义山自是出手阔绰,旅店打尖,最好的客房,喝酒吃肉,最贵的酒菜,把老汉云敖招待得十分周到,一道上都是大寨主破钞,云敖觉得老孟这人还算合眼缘,便将一些武学的基本要旨,苗疆武道的一些技巧向他一一讲授,那盘王刀却不向他讲传。 到了孟义山这种年纪,学起武来,就属入门一关难过,而云敖的武技简单直白,对门外汉来说还真是非常合适,每天都有进步的情况下,老孟练武甚是认真。 无骨柔拳最好是清晨一次,午夜一次,一天两次修炼收效最大。 每日受这缩筋之苦,还是叠加的,孟义山真想死了算了,要待罢手不练,又觉那先前所受诸般苦痛岂不是白挨了,自有一股狠劲的山贼硬是挺了下来,连云敖都暗赞他人品虽坏,到是一条汉子。 这日正值午时,天气有些还暖,繁荣的渡口百业丛生,糕点小吃、生鲜活鱼、算命摸骨、土产鲜货把个一条官道搞的是好不热闹。 “快来买呀!活蹦乱跳黄河鲤” “先生命真好啊,丙火带金,好一副猴骨。” “大碗的馄饨,三文钱。” 杂乱的叫卖声中突兀的传出几声三字经,寻声看去,一个脸带的高壮汉子正在破口大骂,正是孟大寨主。 到了这孟津渡,因云敖的衣着打扮惹眼,就留在客店,由他出来采买吃食,安排雇船过河,不想偌大个渡口,一条摆渡的民船都没有,不由得孟义山骂娘。 火大的寨主爷找到几个脚夫打扮,蹲在岸边的等活闲汉。 “哎!我问你们,这黄河渡口,为何无船!” 见到凶神恶煞欺过来的大寨主,那几个汉子吓得一哆嗦。一看这位就是不好惹的强梁人物。其中一人赶紧答道: “这位大爷不知,是伊王千岁回府,两岸官民人等禁止通行,已经封河半日了。” 孟义山点头到了个谢,心里嘀咕:“什么鸟王,好大的气焰!” 伊王朱瞻隆封藩洛阳,还是当今景泰帝的叔父,到了大寨主嘴里,就是鸟王。 此时不光封河,沿岸己布满伊王府的护卫,不许跨刀带剑的武林人物存身,一经发现,立时拘捕,整个渡口都看不到一个江湖人物逗留。 号角声声,锣鼓开道,河面上已经开来了数艘伊王府的先行官船,画栋雕粱的庞大楼船壅塞了半个河面,甲板上站满了身穿鸳鸯战袄,手持刀戈仪仗的虎贲军。这种大型船只过河,每艘便需百名民夫拉纤,这些自沿岸征来的纤夫在秋日里还光着脊梁,精赤着上身,躬弯着身体,肩顶着纤绳,口中齐喝着号子。缓缓拉动着大船爬过渡口。 大寨主对着官船啐了一口,也不知道船队要多久能过完,百无聊赖之下,买了一小瓮烧酒,几色荷叶包的肉食,准备回去和云敖老汉吃午饭。 拎着吃食走出没多远,就见到前方围拢了一圈人,隐隐约约听到什么“可怜……真苦啊!”的议论声。 贪看新奇的大寨主扒开众人,挤进去一看,见一脸庞清秀的年轻女丐,破衣乱发,头插草标,污泥满身的坐在岸边,双眼无神的看着河面。脚前的地上摆了张写了字的纸。 孟义山瞪着双眼,看起了纸上的字迹,只见一笔娟秀的楷书写道: 小女子偃师人世,先父为当地秀才,因母病向县中顾大户借下纹银二十两,如今父母双亡,无力安葬,求有仁翁善长,将我父母下葬,代偿债务,小女子情愿将自身卖与恩人,为奴为婢,在所不计。 难女泣血百拜。 “卖身葬父!”大寨主嚷了出来。 “是呀!卖身安葬父母。孝女啊!”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头道。 一个闲汉在旁对那老者坏笑道:“王老实,你日日烧香拜佛,怎不发发慈悲,将他买回做老婆,没准老树开新花,给你生个胖娃娃!” “哈哈!是啊!你看她可怜,王老实将他买回去吧!”众人哄笑。 那老者脸上被臊得通红,气得发抖。 众人贪看热闹,却不知方才那女丐眼中精光逼射,却是一闪即隐,要是行家看到,便知是内功精深的征候。 这时一个脸上擦着劣质香粉的半老徐娘挤过来,对着闲汉骂道: “别扯他娘的臊了,平日王老实到了妈妈我的院子都是几文钱掰半花,就是把他那柳州棺材本卖了,也置不起这么贵的老婆。” 那老徐娘上前一步,打量了那女丐两下,叹道:“这世道,不让人活啊,方圆百里谁出的起二十两买你?就是有,这价钱都能买四个丫环了,好姑娘,你听我刘妈妈的,我出五两,你拿去还个利息,多延些时间,到我那留香院做上两年,包你还清欠债,穿金带银!” 就像没听到那留香院里刘妈妈的话,那女丐还是一动未动的瞧着河面,怔怔出神!“ 那刘妈妈又讲了两遍,见那女丐连理都不理,臊了面皮,对那女丐叉腰骂道:“你这接客都没人要的烂货,敢怠慢你老妈妈,真是贱皮子欠收拾。” 留香院里刘妈妈也是左近的奢遮人物,当下就要喊来随行的打手,强行掠人。 却没想到已经惹恼了一旁的孟大寨主,喝了声“老猪狗!”上前乒的一脚,好似流星敢月,将这鸨母平地蹬得飞出两丈多远,又将上前想动手的妓院打手一个耳光打得天昏地暗,把围观人等都看得傻了。 那刘妈妈都给踢吐血了,刚迷糊着道了句:“……谁踢的老娘?”就看见孟义山想要过来继续揍她的狠恶样子,吓得一句话也不敢讲,灰溜溜的钻到人堆里溜了! 孟义山满意的点点头,便走到那女丐的身前,吆喝到:“那女子,抬起头来。你叫什么名字” “李清”,那小女丐轻声说道。抬头只见一个高大凶恶的刀疤脸大汉停在了身前!就听老孟说道:“即然你爹娘死了,也没个去处,老子买下你吧。” 老孟心想进洛阳城之后得找住处,自己和云敖也需要人伺候,这个卖身葬父的女子认识字。还没有亲眷,买她回去做丫环也算合适。 老孟从腰里摸出二十两,直接拍在小女丐的手里。 李清有些无语了,她为了打探伊王的行止方便行事,扮装卖身,开了个二十两银子天价都有人要买。 世道艰难,二十两够几家小民多年的花销了,妓院的老鸨刘妈妈都只都想无本掠卖,也就老孟这种不事生产,专发横财的山贼才舍得扔钱买个女人。 见哪女子不动,大寨主上前便扯,刚伸出手却觉有些不妥,又放了下来。来到旁边的代写书信的卦摊,拽了卜卦先生走了回来,说道:“莽撞了!得立个契约才是。” “偃师李清,二十两银子卖与孟义山老爷为奴,今立此据,不得反毁!” 这回那李清有些慌了,自己是乔装来打探伊王行止的,不能暴露身份动手,难道真让这恶汉买走么?” 顾忌四周潜藏的王府护卫,李清不好向孟义山动手,暗暗咬牙道:“先忍下,平安离了这里再伺机收拾这家伙。” 无可奈何的随手签了名字,孟义山又抓来看热闹的王老实当做中人,也签了名字,就这样孟义山的二十两银子买了个婢女,领着她往回走。 一路上还传授些规矩“孟老爷是到洛阳经商的,二十两重金买的你,可不许偷懒,要将我和云老爷子伺候好了,有你的好处。” 李清暗道:“他也去洛阳?到可借机充当婢女同往。”显出一副秀才家女儿柔柔顺顺的小家碧玉样子,默默跟在孟义山的身后。 到了客栈门口,孟大寨主冲动的心也淡了,有点后悔:“要说二十两买个丫环,还不被云老头笑死。” 便对李清叮嘱道:“记好了!一会进屋,云老爷子要是问起,就说二两银子买的你。” 进屋之后孟义山对正在养神的云敖道:“老爷子,我花二两银子买了个丫环,叫来伺候你老。” 云敖见孟义山带了个女子回来,扫了一眼,点了下头,便不说话,他在苗疆贵为侗主,家中奴隶成群,买卖婢仆之事十分平常。 那李清却是心中暗惊,在屋外就听到屋中一人的呼吸之声,那呼吸悠长有力,时轻时重,分明是个大高手正在练气,待进到屋中,见到云敖心中更是一凛。心道:“啊哟!这等高手来此何为?” 孟义山对她命道:“快叫云老爷子。” “云老爷子!”李清儿的声音娇脆甜嫩,把孟义山听得一愣,高兴道:“这女子一直不说话,老子还担心买个哑子。” 云敖“嗯”了一声,“找到渡船了?” 孟义山骂道:“有个鸟王过境,封了河了,明日再过罢。” 一旁的李清儿却噗哧一声笑了出来,暗想“真是个粗人。” 孟义山回头瞪眼道:“有没有规矩,孟老爷你也敢笑,还不去梳洗沐浴,这身脏样,没的丢了老子的脸面。” 随手拿出一碎银丢给李清儿道:“快去买衣换洗” 李清儿道了声是,迈着细步出房不提,一旁的云敖却神情一动,对孟义山道:“这女子有武功。” 孟义山惊道:“什么!” 云敖道:“她在房外时我便感到轻身功夫不俗的高手跟着你,等进了房内又将脚步又放重,欺我老汉目不识人么。你在那里遇到她的?” 孟义山把情况一讲,云敖笑道:“她大概想图谋伊王,被你所阻,见你也去洛阳,想隐身同行。” 孟义山道:“老当家说怎么办?” 云敖道:“假装不知就好,若是影响我的行事,就除了她便是。” 孟义山点了点头,心中却在想“武功高手……云老头报完仇早晚要远走高飞,他说这李清身手不错,怎生拐带她入我的昆仑派匪伙。” 过了一阵听到细碎的脚步声响起,一人揭帘进来,孟义山见了狠咽一口吐沫,双眼发直道:“你是李清?” 只见从屋外走进一名青衣女子,体态窈窕,面目清丽,额前一点珠红小痣,更增一分妩媚,那女子樱唇轻启道:“老爷,云老爷子!” “真是李清啊。”大寨主心想二十两银子没白花。 孟义山对她试探道:“你家欠下二十两银子的债,还从偃师过来渡口,县里借钱的顾大户不怕你逃了么?” 李清儿辩道:“家父也是读书人,在当地也有一些情面,我才能缓些时日还债,我一个弱女子能逃到那里?” 大寨主故意道:“哦!那我和云老爷子有急事到洛阳,没闲功夫让你去还债,等到办完了事,你再去罢!” 李清儿是大喜过望,暗道“偃师没去过,就是有什么顾大户小姐我也不认得,这样最好!”连声赞同。 孟义山心中气道:“这女人还在装,真有个顾大户害老子破费二十两,我第一个把他家抢了。” 吃完饭菜,到了晚上,孟义山无骨柔拳不能不练,李清初见他的痛苦样子,也有点吓住了,找了个毛巾让大寨主咬住,又是擦汗,又是喂水,有个大美人在身边伺候,孟义山觉得那大内惨刑“抽髓手”那怕多受几次才好。 习练完毕李清儿问他这是什么病,大寨主不好说练功,只推是宿疾“羊癫”。 李清儿的武技已是是高人一等,但她哪知还有无骨柔拳如此神功,竟被大寨主轻易瞒过。 等李清儿见了他早上再次“羊癫”的样子,已经心中暗暗同情老孟,虽别有目的,但在他“发病”之时还是照拂的无微不至。 因为老孟练功到了入门的紧要关头,云敖暂时也不忙进城报仇了,最多让那马总兵的人头暂寄在身上两天罢了。 在李清儿的照料下,孟义山忍住艰辛,“无骨柔拳”日益精进,等到他感觉体内以薄有内力,腰腿也比往常灵活逾倍时,出发的时间到了。 于是黑虎寨主孟义山,刀魔云敖,卖身葬父的神秘女子李清三个并做一伙,终于进了洛阳城。 第六章 雄鹫遮月翼横空 洛阳城古称雒阳,神都。十三朝在此建都,东临嵩山,北靠太行,依托黄河之险。位于天下之中,实是关中第一雄城。 三人站在东门口排队进城,李清就对孟义山说,昨日照顾他“羊癫”太辛苦,自己受了风寒,口里连声咳嗽,还把头压得很低,取出一块素绢遮了脸。 大寨主心想:“这小娘们又装假,怕被人认出来,也不必如此吧。” 这些时日已经知道老孟底细的云敖也觉得麻烦,老孟杀过官差当过山贼,这相貌太明显,进城搞不好也要出事。 于是扯了孟义山一把,指着他的刀疤脸暗示是不是也要遮掩一下。 嘿嘿,大寨主一脸怪笑,主动领着两人往门口通缉榜文边上凑,“山贼头领蒙一三,穷凶极恶,对抗官府。此獠遇赦不赦,有擒获者赏银三百。”通缉犯人名字写错了不提,画像更是尖嘴猴鳃,那里有孟大寨主这样凶横。画师明显是糊弄事,连刀疤都没给画上。 三人轻松进了城,孟义山是太行山下来的土豹子,从没来过这般花花世界,看着路上行人,感觉家底殷实的不少,不禁对云敖道:“这洛阳肥羊遍地,真是好赚。” 李清儿听不懂他的黑话,问道:“老爷是贩羊的么?” 孟义山哈哈笑道:“老爷是专门宰羊的!”又觉有些失言解释道:“我家是屠户,一天到晚杀猪宰羊。这云老爷子就是大主顾,专程从苗疆来贩货的。” 李清闻言暗笑:“听你鬼扯!” 就在这时,突听后方有锣声传来,只见上来一群皂衣公人,手持着捕盗铁尺,后方押解着几辆木笼囚车,正在驱车开道。 不知怎地,李清儿见了公差将头压得更低了,生怕被人认出 只见打头囚车里拘着一个瘦高汉子,刀条长脸,一双眼眉甚是凶横。 又见那汉子颈子上高插二尺白牌,上写“江洋大盗左超” 大寨主心想:“是同行失了风么?” 等第二辆囚车开过,木笼里却是一名红面老者,挺直的胸膛,花白须髥齐胸飘洒,虽被拘押,但一丝窘困的模样也无,这老者的号牌上写“待决重犯张伯端” 却听云敖咦了一声,叫道:“是他!” 孟大寨主心道:“连苗疆来的云敖都识得这老汉,不知是什么大贼头了。” 便对云敖道:“老爷子识得此人?” 云敖点头道:“这”龙须虎“张伯端,我在苗疆便听闻他的名号,平生行事义气,挽危济困,人称关洛张三侠,一手外门绝技”回旋双撞掌“行遍关中无敌手,怎知却落到这般田地!” 后面的几辆囚车里的人,无一不有命案在身,看的大寨主暗暗惊心 “洛阳城捕快这般厉害,我可不能载了。” 跟路人一番打听,孟义山方知这洛阳知府衙门的捕快十分精干,总捕头叫古振生,才二十岁就坐上了洛阳府总捕头之位,听说是前任知府的亲侄子,更是少林嫡传俗家弟子,本身武功高强,又有官场助力,破了不少大案,有玉面神捕之称。 “娘的,小白脸好不嚣张。”这玉面神捕明显不得孟义山这“疤面大盗”的欢心,对他这名号很是不服气。 三人游逛着找到一家悦来老店,定好酒菜和店房,吃罢午饭,孟义山对云敖回道:“老爷子先歇息歇息,养些精神,我去摸摸贩货的门路。” 接着又吆喝李清儿好生伺候,要是慢待了云老爷子,有她好受。 孟义山自知李清小美人武功高强的身份后,常恨招子不亮,赔了银子,大寨主乐得将她来回使唤,找些心理安慰。 老孟换了一身破夹袄,游逛到附近城隍庙,把客栈里拿出来的剩饭施舍给了庙前的乞丐,不着痕迹的和乞丐闲聊,很轻易的就问出了马文明就住在南大街的伏威将军府。 他又到将军府门口四处打望,假扮成府里管事的乡下破落亲戚,主动和门房搭话,一脸乡下汉子的憨实,实在让人不疑有他,还骗了门子一碗酒喝。拉着人东拉西扯,闲聊搭话。 得知总兵大人今日就在府中的消息,这点就算踩好了。把四周建筑和出入路线简单记了下,大寨主就离开将军府,寻了家铁匠铺,扔下一两银子,换了一把窄锋单刀。那把朴刀太过长大,没到洛阳就被他扔进黄河了。 晚上还要伙同云敖去将军府报仇,预定的想去洛阳城花街柳巷见识一番的计较就只能作罢。 遗憾的回到客栈,支开李清,同云敖说了情况,孟义山便关在房中磨刀,待白昼转黑,起更的锣声响起,大寨主将桌台烛火一熄,从敞开的窗户翻了出去。 那云敖一袭黑袍罩身,一双眼睛就像毒蛇一样摄人,早以站在了房外。 隔房的李清儿把一切都瞧在了眼中,对这一老一壮深夜有什么谋划实在好奇。 有心跟去又怕瞒不住云敖这个大高手。 “算了,与我无关,事还是少管。” 云敖有老孟领着,一路躲过打更的更夫,巡夜的官军,轻易就摸找到了总兵府的后墙。 轻功全无的孟义山被云敖挟着跃入了漆黑一片的府邸。老孟心想这高来高去的功夫太方便了,必须学会。 老孟找到后花园里的一颗树,几下爬上去对照了一下白天过来正门的位置,总算是找到了主宅在哪里。 两人潜入夜色,在后园里潜行,才斩开一道落锁的院门,迎面就遇见两个巡夜的家丁,手里都拿着明军的制式军刀。 双方一照面,打头的家丁张口便要呼叫援兵,被云敖揉身上去,一掌打在胸口,一声都没喊出来,吐血闭气昏死过去。另一名家丁居然甚是勇悍,双手执刀摆了个不丁不八的进攻架势,挥刀猛劈云敖! 刀光交错,一道弯月劈开黑暗,那家丁面门之处裂开一道整齐的血线,云敖的弯刀后发先致劈杀了那名家丁。 一个照面,一死一伤,但老孟却心中一凛,这两个家丁身手都不错,甚至比自己要高。显然都是好手。 老孟以为这是府里的普通下人,却不知这是马文明马总兵的亲信家丁,能以一当十的战兵,纵横西南,号称鹞兵。 此时明军武将多数蓄有家丁,多是骁勇敢战之辈,每当大敌,用以陷阵,待遇十倍于普通士卒,这些家丁就是武将的家底。 一场潜入变成了强杀,老孟摇摇头把尸体拖到一边藏好,两人沿着甬路又走过两栋建筑,终于遇到一个端着膳食盒子的下人,这次不用云敖动手,孟义山冲过去把人左手一掠,把人架住,右手的刀已经架在那下人脖子上了。 “马文明今夜睡在何处!” “大人在书房……” 不是谁都有适才家丁的悍勇,这位差点被老孟吓尿了,手里的食盒也摔了,很识趣的被两人挟持住,一路向马文明的书房缓缓接近。 “是这里了,小的能走么?” 云敖皱了皱眉,对他说道:“你去叫门” 那下人无奈,没等叫门,却听里面一声大喝:“什么人!” 下人颤声道:“老爷,是阿福。” 就听里间那人应道:“哦!是阿福” 却突听呜拉一声脆响,书斋的房门被一锋锐的长兵器捣开,那兵刃带着劲风前戳,将门前那人前心通后背刺了个对穿。 自书斋中走出一人,身量竟比孟义山还显得高阔,虎背狼腰,手持着一杆方天画戟一对长目圆睁,暴喝道:“何方宵小,擅闯将军府!” 就在这时,那人似是看到什么奇异的事情,一脸震惊,对着孟义山的身后叫道:“是你!” 原来隐在暗中的云敖行了出来,一柄弯刀早以被他提在了手里,对着那人道“马文明,还认得我啊!” 马文明偌大个汉子,身躯竟然在发抖来,眼里有一星泪光,吼道:“云敖,二十年前你杀我师,三年前杀我妻儿,我为何不识!” 云敖阴沉道:“不错,当年你师父无名老僧死于我的刀下,你的总兵夫人也被我一刀杀了,你那孩儿却不是我动手的,只是被生生吓死了。” “我的乖乖,这云老头是要灭门啊!”大寨主觉得云敖确实是位狠角色。 云敖接道:“你镇守云贵,可曾干过好事,虐杀百姓无数,连你们汉人都恨你为”马阎王“,老天怎能不开眼,要你断子绝孙。” 马文明凄厉一声惨笑,口中道:“没有杀人马阎王,何来今日马总兵,你纳命吧!”方天戟平挥,一式“横扫千军”贯力而出,威势大得连地上的秋叶都为之飞动。 饶是云敖这样的高手,也是连挡三刀才架住马文明的画戟,他那一身神力,委实惊人。这时府里的家丁,战兵都被惊醒,但马文明治军残暴,未得他将令,无人敢近他的书斋。 云敖深知马文明的功力,神情肃穆无比,全身真力运起,黑袍就像鼓风的皮囊吹涨,蓝旺旺的弯刀在头前盘了三旋,一声长喝,便是闪电八刀。 马文明的画戟翻飞轮动,将那八刀一一化去,他内力不如云敖,但先天神力弥补功力之不足,与云敖斗了个旗鼓相当。 云敖的盘王刀只攻不守,刀刀不离要害,每式都运杀招,一支禾苗似的弯刀以短破长,鏖战马文明的方天戟。 盏茶功夫便以过了百招,两人胜负难分,那马文明越打越是性发,使开画戟磕开了刀势,把上身的青色里衣一扯,随手掷到了地下,露出精赤的上身,口里叫着:“死来!” 画戟一展,变出长枪的路数,对着云敖,崩、点、拦、扎、戟身的月牙连索带拿,把个画戟使得比手臂还灵动。 一旁观战的大寨主比场中的两人还累,看得大汗淋漓,连过了多少招式都数不出来了。两人的武技他也就囫囵吞枣的看个模糊的大概,即是如此,也对他今后练武助益颇深。 久战马文明不下的云敖刀法一变,时刚时柔,隐晦莫测,刚时如雷,柔时若水,这阴阳交替的打法使得马文明大感吃不消,刀路柔时,推出的画戟浑不着力,云敖的刀法阴辣,专趁他势道用老时变刀,加快逾倍的刀速每每杀他个挫手不及。 又战三十招左右,就在云敖以柔刀化开马文明方天戟势之时,变招不及的马文明微露破绽,窥准了时机的云敖一刀斩出。 也亏马总兵功夫了得,一个立地铁板桥将身子弯折,砍出的弯刀就在他身上一寸掠过,要是反映慢些,早被云敖腰斩当场。 没等云敖变势,马文明两脚一蹬,向后直纵,他深之如此一退,必失先机,落于下风,但为保命,不得不如此。 果然,云敖得势便进,揉身直入欺近马文明画戟的内圈,缩小刀势与他进身厮杀。 这下马总兵可吃了苦头,他那方天戟十分长大,适于战场攻杀,打起近战,缚手缚脚,也就是他杀法精熟,勉强抵挡的住。 左右支拙的马总兵又挺了十招,气得一声大喝,把戟一插,双拳舞动,飞出连环,带起的劲风贯耳轰鸣,空拳赤手来战盘王刀。 孟大寨主心道:“这人傻了,肉手来战钢刀。” 他却不知马文明的这路“鹫拳”乃是他师父无名老僧观山鹫扑食之形而成,势道迅捷,拳路阴刁,集猛狠于大成,如不是无名老僧创拳中途被云敖杀了。这路鹫拳可称天下奇技。 马文明使开这套鹫拳,运劲之时浑身松散如意,但当出拳轰击之际,又若金刚现世,神威凛凛,盘王刀势都为之所阻。正合拳诀那“鹫鸟将击,卑身敛宜,猛兽相搏,弭耳俯服”的真意。 云敖的刀光攻到之际,马文明的拳头必然随之而上,准确无比的砸上刀背,将刀力化去,他武功虽强,但运力心诀不同,不似崆峒青木掌一般可以肉掌匹敌金铁。 云敖的刀斩,劈,割,削,变化无穷,马文明双拳难敌之际,常自下盘攻出一脚,在双拳掩映下,这脚路诡奇,常踢云敖个料之不及 云敖初时不甚在意,待带见到这路武功,拳中夹脚,崩拳弹腿的威势,不禁暗叹“就是无名老僧复生,也不过如此” 三声更锣响,这一场大战竟以过了三更,云敖的红布包头以自头上掉下,马文明身上带着不少泥沙和血痂。 大寨主看的是咋舌难下,他是实是插不上手,云敖刀法绝世,他没口称赞,马文明拳法惊人,寨主爷也是轰然大呐。 内力不如云敖悠长的马文明,身体耗力甚巨,心知必须横下心来,冒下大险使出绝手! 阔壮的身驱一挺,马文明轻身一跃,窜起了三丈余高,在空中聚满了真气,由上落下,左拳下击,右脚蹴踢,连环带起的气势将云敖身前方圆数丈都拢在了其中,正是鹫拳的绝技“雄鹫遮月,铁翼横空” 第七章 尚书府中贼讲兵 此式一出,云敖心中一凛,无论避向何方,都逃不过,只有硬拼一途,当下将刀一挺向上反撩,做举火烧天之式,与马文明下击的右脚撞个正着。 由上击下,冲力太过巨大,震得云敖虎口一热,弯刀险些脱手,马文明人在半空,借着那一踢的劲道,身子向上又拔出三尺,当空一声喝吼,双拳连环打出,以头下脚上的姿式向着云敖击来。 两声大响,一闷一脆,攻向胸口那一拳被云敖劈刀架住,迎着他头面而来的一拳却被他左手一掌拍出,击了个正着。 马总兵这孤注一掷的绝式非同小可,云敖的刀已被击出了裂纹,下击的力道竟使他双脚陷地二尺有余,迎击的左掌筋络也被震伤。这一式铁翼横空,果然了得! 马文明也不好过,迎刀而上左拳被劈开了一半,惨白的骨节外露,这手是废了。咋一看好似马文明落了下风,其实不然,他虽废了一只手,但云敖也带了伤,刀被打坏,再战下去,必对马总兵有利。 打起精神的马总兵,身弯背弓,一个跃步,右手铁拳以如箭矢般对着云敖击出,镗!这次弯刀被打得从中断折,马文明心中暗喜,出拳更是凶猛快疾,将云敖打得不住倒退,连番遇险。 场中云敖兵刃已失,左掌被震伤软垂,连抬都费力,不得已只能右掌竖立,掌使刀招,展开盘王刀的路数砍杀马文明,但肉掌的长度又怎及真刀,很多凶险的煞手就因此不得施展。自是难敌马文明锐劲的拳锋 场中云敖情势越来越危,不是云敖离了刀拳脚功夫不行,而是马文明的空手搏斗太过高强。以己之弱,攻敌之长,自是要落下风。 孟大寨主一见云敖遇险,心里也有些着慌起来,“上前帮忙?钢刀都被打折了!我骨头可没铁硬。这马文明杀了云老头,必向我下手!” 斗场之外热锅蚂蚁似的孟义山将手中单刀向前一抛。 “老云,接刀” 这把钢刀飞来的正是时候,斗场中的云敖精神一振,他手中要是持刀,马文明如何是他敌手。 刚要抄刀入手,马文明斜刺里一脚踢出,踹向云敖的前心,阻止他夺刀,这脚要被踢实,拿刀的人也废了! 云敖心知再不夺刀就没机会了,嗔恨入骨的老头起了拼命之心,对那脚避都不避,只是跳起身来让过心口大穴,手掌前探,接住了那把单刀。 马文明蓄满真气的一脚结结实实的踢在了云敖的丹田上,丹田气海为武者储藏全身内息的要地,真元丰厚无比,马文明这狠绝的一脚,将之生生踢散。 云敖散功了,他等的就是这个时机,忍住将要逆口而出的鲜血,丹田的真气大部都以汇聚成流,穿经过脉,被他引向了持刀的右手,过强的真气自刀锋上直吐三尺,一式推刀斩的功架,运尽全力的一刀划进了马文明的腰间 噗的一声,热血溅地,刀身自腰间向内嵌入了四寸,破筋断骨,这等伤势,神鬼难救。 马文明的双眼怒睁,直盯云敖,双手运使平生气力将腰间那把刀向外一拔,云敖连刀带人都被他甩了出去,仰天一声长啸,声震四野,恨怨难平道:“某竟死于江湖械斗之手!景泰啊,景泰,你打压先皇故将,将我自边关调回,你这狗屁郕王!” “某不服!”话音一止,这半生血孽如山的杀场宿将仆地而倒,气绝命断。 看傻了的大寨主这才如梦方醒,上前将云敖搀扶了起来,道:“老云,你没事罢!” 云敖摇了摇头,压在胸腔里的那口血“哇”的一声喷了出来,溅了大寨主一头一脸。 顺过气来的云敖疲惫道:“总算手刃了马贼,我苗疆子民大仇得报!” 大寨主笑道:“不错,马阎王变了真阎王了,那一两银子一把的雪花镔铁单刀果然不掺假。” 云敖叹道:“马文明死有余辜,但自他亡后,那创自无名老僧的鹫拳便告绝传了!” 马文明临死之际的一声怒啸,已经把整座将军府惊动,甲叶铁衣之声不绝,大队的战兵就要扑过来了。 云敖道:“快走,我内功全废,要被围上就出不去了!” 孟义山也知需要快些脱身才是,便一把托起云敖背在身上,挑着后花园灯火幽暗之处,大步奔逃。 伏在他背上的云敖很是感慨,心言“这山贼小子竟还有些义气。” 奔了百余步,就听后方人声鼎沸,慌乱喊着“不好了,马大人被刺了,抓刺客!” “阿福为保护大人也被杀了,真乃忠仆!” “快去报官!” 孟义山一听,跑得更快,府中一派慌乱,也无人注意于他,半晌就被他逃到后院的院墙,见了旬丈高的墙头,心下犯起愁。在旁转了两遭,越走越是心急,这时府中乱声渐止,洛阳的城卫军得了警讯赶来,传下号令将马府周遭包围,登时就要查到后墙了。 天不绝人,终被他大寨主在西侧墙面寻到一个狗洞,大小还不足以钻人,可有了活路的大寨主奋起精神,抬脚连踢带踹,打下了青砖多块。 抱起云敖自狗洞钻出的孟义山全身连泥带血,颇俱当初黑虎后山的风范。 这后府墙外是条窄巷,对面又是一座广栋连云的府邸,不知是什么大人物的住所? 正要觅路而走,巷外却传来人声,云敖内功被废,耳力到还敏锐,对孟义山道:“来了四个人。” 脚步声响起,显然是搜捕的军兵到了,人声逐渐向巷内转移,大寨主对云敖道了一声:“后会了,老云” 便将云敖奋力掷入马府对面的那家宅邸,回身静待来敌。巷道里有四名军卒两人一列,手抓着刀枪前近,边走边发牢骚,抱怨道“娘的,把大伙从热被窝里拖出来,搜什么刺客,能被我们抓到,那是几等的刺客?” “姓马的拖欠军响,死了活该,那刺客怎不连刘参将一发宰了,老子们一定保佑那刺客长命百岁!” “谁说不是呢……啊!” 前面的一名军卒以被人一拳打倒,一个满面血污的大汉冲了上来,“砰砰”几声响,老孟将这几名军卒揍得东倒西歪,顺手夺过一条红樱长枪便刺。 眨眼功夫,被他爆虎冯河的气势所摄,打倒两个,刺伤一个,剩下那个亡命奔逃,口中大喊着“抓刺客。” 人声四起,大队军兵听得喊声,向着小巷集中,左右通路皆被围了个铁桶一般严实。 人急智生的孟义山将从狗洞踹落的数块砖头垫在墙下,踩上去揉身一跃,扒着墙头窜上了马府对面的院墙,一闪身没入了那家宅邸之中。 孟义山坐在地上揉着屁股,对躺在他身侧的云敖道:“老云,你我兄弟!命不该绝啊。” 云敖的内功已废,就如寻常的老人一般,与马文明战了一宵也没了气力,俯卧在地上,爬不起身。 孟义山把长枪递给云敖拄着,说道:“忙了一夜,饿死老子了,咱们去制住此间主人,也好藏身。” 武功不行,但自认在打劫大户上绝对是个高手的老孟,搀扶着云敖摸索就向这间已经被惊扰起来的府邸走去。 在打趴下一个下人,吓晕了一个起夜的婢女后,孟义山终于找到了此家主人的卧房。 大寨主这些天上乘武功不白练,颇增了些气力,那房门连着木栓被他毫不废力的一脚踹开。 府邸主人的大屋布置的甚是典雅,房中的拔步床上躺着两人,一个是白发老翁,一个是妙龄少艾,瞧来很不协调。睡在塌上的两人均被惊醒,那两人身上一褛不着,精赤着身体,那女子一声尖叫抓起被单裹紧了身子。 那老翁白面长眉,面色红润,瞧来到有些官派,在床上直起身来,口中对孟义山呼喝道:“大胆贼人,还不快退,不知我何尚书么?” 大寨主在那老者下身描了两眼,哈哈大笑道:“上输,我看你下面到是很输!” 把那老者窘得大呼“无耻狂贼,气杀我了!” 自房外将云敖掺了进来,大寨主接过那杆长枪,在这老者心口一比,斥喝道:“快穿衣服,嘿嘿!要是不从,你去跟阎王爷比什么上输下赢罢!” 冰冷枪尖压身,不由得那老者不怕,手里哆嗦着系着衣扣,口中问道:“何事要用本官” 孟义山言道:“摆一桌上好酒菜,给爷爷压压惊,再拿两套新衣更换,其他事后再说” 翌日,何尚书的府里都在传说昨日隔壁马府的血案,众人议论纷纷,这种时候,尚书大人的两个远房亲戚来访,稍微有些扎眼,那个刀疤汉子看着模样有些凶恶。但也无人敢嚼舌头。 云敖在何老尚书的床上躺着养伤,瞎说何老尚书是自己亲舅公的孟大寨主,一大早就叫了一桌海参鲍翅,吃的十分口滑,连连让后厨加菜,把府里的厨娘都惊呆了。心想“这是那里来的穷亲戚。” “老舅公”还给侄孙子置办了一身锦衣华服,穿在身高膀阔的大寨主身上,很是气派,孟义山满意的对一旁愁眉陪坐的老尚书,没口的道谢。 何尚书越看孟义山那张疤脸,越是害怕。他已经听说了昨夜马府的血案,暗道马文明军中宿将,与大同总兵郭登,定远将军石彪并称明军三虎,曾于检军之时戟挑千斤鼎,这般武艺都被这两贼人杀了。 何老尚书陪着一万个小心,对孟义山道:“状士还有什么需求么?” 大寨主哈口酒气,拍桌笑道:“也没什么,借你府第暂住两天,多叫你几声舅公而已。” 老尚书心中暗骂“我那来这般杀坯孙子。” 此时门房进来通报,洛阳新任知府李崇义李大人来拜会老爷。 这洛阳李知府名崇义字伯涵,是何老尚书的门生,进士及第,官受翰林院编修,因很得兵部尚书于廉于少保的看重,刚刚外放了这洛阳知府。到任不到一月,境内就出了镇守一方的总兵官被杀事件,好不愁人,马府就在尚书府的隔墙,李大人一大早就来看望老师。 搞不懂品级的大寨主一听知府都来拜会这老家伙,看来他这“上输”官蛮大的。 何尚书瞧了瞧孟大寨主,不知怎样应对。 孟义山大声道:“既是舅公的客人,咱老孟也跟着见见。” “事到如今,也只好认下这假侄孙了,不然他发起性来,还不把我一家都杀了。” “快请李大人进来!” 片刻功夫,一人头带三梁顶冠,身穿五品官服走了进来,脸庞方正,气度不凡。 洛阳知府,五品黄堂李崇义上前给何尚书做了一躬,“学生给恩师见礼。” “好!伯涵啊,你方知洛阳府,事多而繁,还来看我这个致仕的老朽!快坐。” 李知府逊谢落了座,道:此番“差事不好干,前任又留下一副烂摊子,学生真羡慕老师这隐逸生活。” 尚书望了孟义山一眼心中苦道:“还羡慕我,匪徒都隐逸到我家了!” 这时李知府也望见了站立在旁的老孟,暗道:“好一条汉子!” 对何尚书道:“这位是……” 何尚书闷声道:“是我的侄孙。” 孟大寨主接过话茬“见过李大人,我家乡招灾,难以过活,就来投奔舅公来了!” 李知府打量了一下孟义山,含笑点头道:“看世兄的样子,可是练过武的?” 大寨主得意回道:“小时读了几年书本,后来烦了,改学武的,可拉五力硬弓,能射天上飞鸟” 李知府蹉叹道:“真豪士也。” 李知府可不知白费了一番称赞,他大寨主是因幼时顽劣,入了两年私塾便被老师赶回,至于张开硬弓,箭落飞鸟,那是他当猎户时的本行。 这李知府想起临上任时候,自家跟随的顶头大佬于廉于少保曾对他说:“方今大明军队,兵骄将奢,武备废弛,外敌瓦剌日渐逼迫,你到了任上应当寻访民间英才。为国举荐。” 老大人语重心长的叮嘱言尤在耳,恩师的这个侄孙样子不差,不知是否知兵? 李知府便对他孟大寨主问道:“世侄可懂得兵法?” 大寨主来了神了,口中李知府大言道:“懂,我不讲别个,先说说围山攻寨的战法。”让他讲别的那是草包一个,就这个明白。 接着这山贼头子和朝廷知府聚到了一起,把老尚书扔在一边,将他这两年对抗官军那点经验都抖出来了,“围山的兵力怎样分配,弓弩的运用;起火烧山,水源下毒等绝户计” 守山的怎样防守“滚木擂石,空城设陷,以多吃少,沾了就走… 把这些当年他寨主爷亲身所历的“战阵”讲的头头是道,听得李知府把头连点。 心中喜道:“是个将才!听他所谈的守御方略比攻打完备,很有脉络,应当擅长防守” 李知府转头对何尚书道:“另侄孙非常人也!” 老尚书暗叹这贼人还有些牛黄马宝,口中道:“小子无知,莫狂坏了他!” 李知府这才想起正题,又问昨夜马府血案有无惊扰了恩师。被惊扰得不轻的何尚书口中连说没有。 寒暄慰问了一番,李知府告辞道:“学生要回去了,马总兵一死,这城里都乱了章法,伊王护卫都被派出来搜捕刺客,唉!连马总兵都杀得,这洛阳城还有何处安全啊!” 何尚书和孟义山将李大人送到了门口,临走李大人还对孟义山道:“世侄若是有暇,明日可到我府中一叙。有份差事倒是适合你。” 不顾老尚书的脸色,孟义山连声道:“有暇,有暇,明日准到。” 这边李知府是伯乐识得千里马,发现一个将才,欢喜而走,那边贼寇入门的老尚书却是愁容满面。 第八章 煮沙成饭夜传刀 且说睡在客店的李清一早起来梳洗过后,便去敲隔房孟义山的房门。 过了半晌房内也无人应答,有点担心孟义山“羊癫”病发死在屋里的李清顾不得隐藏武功,抬手一击,震断了门后的木栓,一瞧屋内空空如也,昨夜孟义山出去时所开的窗户还在原位。 云敖的房间也是无人,李清心中奇怪“这两人竟一夜未归?到那去了” 有些后悔昨日没跟去看看,李清回到房中枯坐起来,过了好半晌,那两人还是未回,客栈中的人来客往,外间的买卖吆喝,搅得清儿思绪烦乱无比,“那两人还不回来,要回家去么?” “不,不能回去!回去就要被逼婚!” 就在李清儿心绪起伏的时候,房外突有脚步声响起,外间有人道:“古捕头,三个生客就住在这,小店向来可是奉公守法啊” 李清儿一听“古捕头”就心中一慌。 门被打开后,步入一名长相俊逸的青年,这人一袭白衣,手上拿把描金折扇,瞧来甚是潇洒不凡,但是当他见了房内的李清儿,神情变得像是吞下了一颗鸭蛋一般古怪。 那白衣男子对着李清叫道:“清儿小姐!你怎会在此?” “古振生!算你本事,你怎样找来的?” 那古振生道:“我是出来办案的,巡查到这家悦来栈。” “啊哟,古大捕头,什么天大的案子,要劳动你这等高手亲自查店啊?” 古振声表情严肃的回道:“马总兵被刺杀了,封城三日大搜刺客,军中和王府都在派人调查,府衙捕快更需落力破案。 李清儿刚想说“能杀得马总兵那等高手,必是武林有数的宗师,那是你这小捕快能抓的!” 啊!那云敖老头武功绝顶,难道是他们两个干的?她正在震惊。 古振声开口道:“小姐虽会武艺,但那刺客武功奇高,现在城中甚乱,李大人很是担心,还是跟我回家吧。” 李清心念一转,向前走了两步,对古振声启唇笑道:“好啊,我同你回去” 她笑容清丽,说不出的好看,将个年方少壮的古捕头看得有些楞了。 趁他失神,李清儿突将右手食指发力一弹,嘶的一声,一股强劲的指风朝着古振生的胸前膻中大穴划空而至 . 有些怔楞的古捕头怎也料不道李清儿会忽然出手,幸亏武者直觉还在,指风及体之前,险之又险的横移出三尺,避过了偷袭。 “波”古振声身后的窗纸被指力洞穿,露出个椭圆的破口,古捕头心中汗下,虽然早就听说李小姐有一身上乘武功,没想连“隔空打穴”都会使,要是再被她练到“指出无声”的境界,今天他这洛阳总捕算是栽了。 李清一击不中,偷袭不成,真打起来未必是这玉面神捕的对手,口中愤恨道:“姓古的,走吧!”只能跟着古捕头回家了。 喧嚣了一日的洛阳城沉寂下来,尚书府中只有何老尚书的寝室还亮着灯火。 云敖在房中大床上打坐疗伤,孟义山歪倒在桌上沉沉睡去。 之前孟义山破门所见的老尚书的小妾翠红,被绳捆索绑,塞到了床底。 可怜的老尚书被大寨主这不孝侄孙用自家小妾的肚兜塞了嘴,粗粗的麻绳捆得跟端午的粽子似的,被扔在一旁的墙脚。 肚兜入嘴时无论何尚书如何支吾反抗,大寨主只是一句“爷爷晚上要睡觉的,你这老家伙趁机报官怎办。” 在床打坐的云敖突然两声大咳,把孟义山从梦中惊醒,一望云敖吐出了一大块黑紫的血块,在那里不住喘气。 “老云,你这样子有点严重啊,我去叫厨子煮些人参鸡汤来喝。”云敖把手一摇,止住了想借治伤之便,尝尝参汤滋味的大寨主。 孟大寨主很是忧虑的望着云敖道:“老云,常听说人到要死的时候,是什么也吃不下去的!你……” 云敖气道:“我老迈体虚,又受重伤,要是喝了大发大补的参汤,那不是立时毙命!” “不妨事,我死不了,只是气海、关元全毁,生不出内息,武功废了!” 孟义山这些天听云敖讲武,结合无骨柔拳修练,知道内息是自丹田产生,周天循环体内十二经脉,丹田一毁,就是无骨柔拳这种破而后立的神功都救不回来。“ 云敖又道:“养上一月,我这外伤可望痊愈,也不知能否挺到回转苗疆,将刀法传出去!要是客死中途,这盘王刀法便和那鹫拳一般成了绝响!” 云敖狠盯了孟义山一会,开口叹道:“盘王刀不传外人,但老祖神刀,不能自我绝传。为防不测,我将全套心诀授你,我若不测,日后你去苗疆,将这刀诀还与我的族人。那几十箱镖银也要一同运回。” 老孟大喜,这盘王神刀这就到手了! 云敖支撑下了地,拿着老孟从尚书府里护院那要来的一把单刀,执起刀来眼神一亮,但马上又咳嗽连连,缓了一阵,云敖将单刀缓缓使起,各种封架格挡,劈、扫、推、撩的式子,都运了一遍,末了对孟义山道:“这些招式,是我毕生刀术的基本,你可看出了什么?” 大寨主摇头道:“我不知妙处。”回想了下又对云敖怒喝道:“好啊,老云,拿这几手烂招来搪塞老子,你和马小兵拚命时那些耍得电闪雷鸣似的好招怎么不传?你不够义气,枉我将你自马府背回!” 云敖对着这个救人性命就要马上收帐的家伙,也是哭笑不得,坐到椅上歇了半晌,方道:“你休要看不起这些招数,刀功要练得分毫不差,需得十年,使得圆融变化,又需十年光景,二十载苦学方可称会得。” “你看我战马文明的刀法就是这些式子,天下各门刀法都是这些刀势组成,一劈,一撩,一扫,三个式子连续便是一招,倒反顺序施展又是一招,拿这三个式子来说,第一式直劈的劲不用实,刀到半途又可变为横扫,这三式循环,就可变出数十招,基本刀式二十三,你说变换施出有多少招?” 大寨主咋舌道:“这可数不清了!” 见他听得认真,云老头强打精神讲道:“刀法就是运刀的法子,各门刀法的祖师挑选数个对自身适用的式子,按各自的体认来合成刀法。盘王刀也是从七个基本架式变来的!” 孟义山一拍大腿,道:“着啊,我捡几个架式,按我老孟的想法连起来也是刀法,就叫砍山刀好了,听起来气派。” 看着这个自创“砍山刀法”的孟祖师,云敖欣慰笑道:“不错,就是这个道理。” “盘王刀精深博奥,细微变化还需以浑厚内力施展,你没有功底,就如拿沙子煮饭,沙子不是米,终归做不熟,这短暂一月,你就是彻夜苦学也习不成神刀,你把刀诀背下,日后在生死拼杀时再临阵领悟罢!” 云敖要传基本刀功,便叫大寨主执刀在手,摆了个不丁不八的架势,不准移动,拿刀的手臂平举在前,臂膀不晃,纯以腕力挥刀千次。 不一会孟义山便混身见汗,双脚有些发抖,刀式都有些散乱了,云敖对挥刀的尺度规定很严,只能抖出三寸,说是因为挥大了能发不能收,三寸刚刚好,大寨主稍有个走样,云敖便老大一个耳刮子挥下,打得大寨主金星乱冒。 见云敖一边咳嗽一边促他练刀的样子,这般强手竟落得此等地步,心中也有点不落忍,使得孟义山硬是熬了下来,不知过了多久,手臂已经完全麻木,两腿和灌铅一般时,终于听到云敖一声:“行了,今日到此为止。” 当啷一声,大寨主便将单刀一丢,大字形的瘫在了地上。 想要睡觉的孟义山心中总觉得有些不对,却又说不出为什么。“ 便听云敖对他道:“你把无骨柔拳练了,便去睡罢!” 叫苦不迭的大寨主等练过无骨柔拳,全身没有一处不难过的,足足痛了半夜,才沉沉睡去。 隔日清晨,孟义山便被云敖叫醒,老尚书也被解了捆绑,在一旁呆坐。 云敖对孟义山道:“清晨最宜练气,你运完柔拳心法后,便和我练刀。” 孟义山这次再练,觉得没有先前那般难忍,他体内经脉不断伸缩,以有些逐渐适应这抻拉之苦,再加内息渐厚,不像初练那般苦痛。 内练之后,又在云敖督促下,练了千刀斩劈,等他使完,云敖叹道:“你资质一般,但韧性很强,早该练武才是。” 吃罢早饭,打扮一新的大寨主精神抖擞,对何老尚书道:“舅公,这知府衙门在何处,我去拜会李大人。” 老尚书吃惊道:“你真要去?” 大寨主心道“去衙门望望风。”口里笑道:“为何不去,这李大人学问高得很,赏识我老孟,自要结识一下。” 自身难保的老尚书也管不了那么多,云敖内功虽废,看住年老体衰的何老头不成问题。大寨主很是放心,叫人备上了坐骑,鲜衣怒马,直驱知府衙门。 到了府衙下马一说是何尚书的侄孙。当值的差人那敢怠慢,立时入内禀报。 孟义山正站着等人,就见府衙正堂走出十余人,打头的是一个白衣青年,后面跟的全是皂衣捕快。 昨日带了李清大小姐回府的古捕头,接下又去探察马府血案,现场有马文明的方天戟,和两把刀,一把断裂的苗疆弯刀,一把是街上随处可买的单刀,两个线索一查,大捕头很是吃惊,据打那单刀的铁匠讲,是一个面带刀疤的猛恶大汉所买,根据那把弯刀又查最近入城的异族人物,两个会到一处,竟是昨日李清所住的悦来栈。 那旅店登记簿上写山西刀疤六,贵州云敖,婢女一名,古捕头向客栈掌柜一问那两人的形状,“异族老人”,“刀疤大汉”行刺马总兵的必是这两个贼人,只是心惊清儿小姐怎会与这两人在一起,很是不解。 回去怎样套问,李清也是不说,问得烦了,李小姐把脸一放,说什么“古振声你拿朝廷的粮饷不做事,放着凶手不察,跑来难为我这弱女子” 把古捕头噎的是哑口无言,生了一宿闷气,今日一早就率着几名精干手下准备外出查案,刚出得门口就撞见了立在府前的孟义山。 见了大寨主的形貌,古捕头一惊,“刀疤汉子?” 孟大寨主见这个玉面朱唇的小白脸在打量自己,心头也是一凛,玉面神捕! 老孟为了掩饰心虚,反而对着总捕头破口骂道:“看什么看,你这小兔爷。” 这般恶毒的咒骂使得古捕头的俊脸腾的一下红了,怒瞪孟义山就要出手。 却被他的手下捕快一把拦住,那捕快对古振生使了个眼色,对孟义山身上努努嘴。 古振生一看心中也是有些顾忌,那疤面汉子身罩紫袍,腰挂玉带,瞧来甚为威武福贵,那匹坐骑乃是千金难买的宝马“玉花骢” 久经官场的古捕头已经学会圆滑处事了,“不能冲动,这人看着颇有来头。” 就在这时,因对老尚书的尊重,也为表示一下礼贤下士,李知府亲自迎了出来。 李崇义知府上前很是热络的牵住了孟义山的手,大笑道:“世侄真是信人,昨日应下,今日就到了,快快进府一叙。” 等知府大人转头望见那古振声时,面色一沉,命道:“古捕头,这马府血案,上面追问甚急,我李某都担了天大的干系,睡不能寝,食不知味,你却还在衙门口闲呆,还不快去查案。” 这李大人一上任便瞧前任所提拔的这个总捕,很不过眼。 这位总捕头有两大缺点,第一是前任知府的亲侄子,第二便是骄狂,推说便服衣查案,整日白衣摇扇,一点体统都没有,好像还对自己女儿有想法。李大人对他印象甚坏,要不是他破案是一把好手,早将他撤了。 被李大人喝斥得很没脸面的古捕头,带着一群公差牵出了马匹,上马而去,走时将那马鞭抖得啪啪直响,心中很是愤怒。 李知府将孟义山带入府内花厅,对下人命道:“摆酒,今日和孟世侄好生喝一回。” 第九章 亚圣门庭出盗跖 花厅的酒宴上,李知府不住劝酒,孟义山也不拿翘,举起酒杯放量豪饮,看得李崇义是把头连点,心言“粗豪不拘,是条好汉。” 酒过三旬,李知府把话带入正题,“世侄,可有一番志向?” 孟义山心言“老子志向大得很,要么干嘛来衙门踩点”对李知府点头道:“不错,我立志要在洛阳干番大事!” 李崇义捻着须髯自椅上站起,渡了两步,指着西窗对孟义山道:“好!但当今天下,男儿建功立业,非在洛阳,而是那长城之外。” 孟义山心道:“长城外边地少人稀的,买卖不好干”口里对李知府问道:“有什么功业?” 那李知府“啪”的一拍桌案,把孟义山吓了一跳,对他道:“你可知自从蒙元亡后蒙古分为瓦剌,鞑靼两部,那瓦剌日渐扩张,对我大明连番寇略,自土木堡一战后,更是凶焰高涨……前年竟然打到京师,要不是于谦尚书死守城池,恐怕要有不忍言之事了!” 这土木堡三字,有如魔咒,李知府讲到此处,面色血红,满腔的恨辱都自双目夺射而出。 瓦剌咋回事,大寨主不太了解,但他心理还是恨的,当年他就是因为交不出三钱银子的备边饷,举刀砍了官差,这备边饷听说就是防备这什么“瓦剌”的。 见了李知府的激愤样子,大寨主怎能不同仇敌忔,起身挥拳怒喝道:“要是被我老孟遇上,定然跟这些瓦剌人拼个输赢!” 见了大寨主挺身大喝的模样,李知府连连赞叹! “朝中那些畏瓦剌如虎的武将文臣,要是也有此等气概,何愁瓦剌不灭。” 受了大寨主的感染,知府大人也抄起了酒爵,一顿痛饮,脸色涨得通红,对孟义山道:“那瓦剌很有些能人,所以才能北进我大明,东则对抗鞑靼八部。瓦剌可汗生性积弱,但他之下有三大重臣,这三人文韬武略,非同小可。对我大明主战最力的就有两人,一是瓦剌太师也先,另一个便是他弟弟塞刊” “哦,也先么,这名号听过!”孟义山答道。 孟义山的老家离大同府不远,常有躲避兵灾的山西百姓逃难经过,都传说那瓦剌人很是厉害,他们的首领便是也先。 大寨主问道:“还有一人是那个?” 李崇义知府的表情变得凝重,叹道:“是大将军伯颜帖木儿!” 孟义山没注意知府的面色,只觉这“伯颜帖木儿”的名字很是耳熟,半晌才省起这名字在死鬼青溪所携密信中见过,是那个连杀七派高手的大将。 想到密信,才记起与那信一起揣走的武当“玄阳真解”,心道“过两日让老云瞧瞧那门功法。” 接下这两人连喝带谈,从瓦剌蒙古说到武艺文章,很是草包的孟义山遇到不懂之处,便大赞李知府有学问,口说我老孟是个粗人,听得李崇义甚是欢畅心说“性情中人!义山人不错。” 这顿酒直喝到日薄西山,李知府的官服也松了,大寨主的腰带也掉了,早有家仆上前撤去酒宴,端上茶水伺候。 酒有些醒了的李崇义整了整衣冠,对孟义山道:“适才所说男儿功业,但现在我朝与瓦剌暂且休兵,双方都在整军备战,备战么,最重要的就是人,是栋梁之材!” 大寨主听得只是点头。 李知府叹道:“大明军中派系林立,各有隶属,平日为争夺战功,还有自相攻杀之事。于谦老大人以兵部尚书之衔,尚有将领不听调遣,这被刺身亡的马文明便是一个。” 知府大人看了看他,说道:“世侄你若投军,派到那庸碌的上司,一世也不能出头,方今我朝将领,只有大同郭登是保国忠良!” 大寨主心道:“投军?等老子无路可走了再说!” 李崇义接道:“等有适当机会,我与你引见郭将军,那是真正的好男儿,大丈夫!” 天色见晚,知府大人一副得遇知己的样子,还在那里谈个不休,孟义山原想探探府衙,问问洛阳的富户,没想到他李知府家国情怀深重,话题扯到瓦剌便收不回,把个大寨主搞得烦闷的不行,就想借机告辞。 又敷衍了一会,熬不住的大寨主说道:“嗯……知府大人,我舅公在家怕等得心急,我不好久待,且需回去服侍他老人家!” 李知府道:“应该,回去代我问候一下恩师,本府还有一事相烦,不知世侄意下如何?” 孟大寨主胸膛拍得啪啪响,冲口说道:“什么事大人说句话,我老孟就做得。” 李知府笑道:“我见世侄武艺精熟,知晓兵机,如此干才岂能埋没,不知可否就任府衙的三班总捕,暂屈捕吏,助我开扩局面,等时机成熟,我再向于老大人推介。” 这话可把大寨主吓住,楞了一下,对李知府道:“要我做洛阳城的捕头?” “正是!”李知府道。 你是没少喝酒啊!还有些迷糊的孟义山对李崇义道:“这总捕一职,听闻是一个姓古的在当?” 李知府把手一摆,毫不客气的讲道:“那古振生游冶无度,生性骄狂,不堪重任。” 知我者李大人啊,英雄所见略同!孟义山大有同感的点头道:“就是,还叫什么玉面神捕,一听就不是个正派人物。” 打蛇随棍上的大寨主又道:“这总捕的位置怕是有些要求吧,不然如何统领那些捕快,镇住宵小。我能行么?” 李知府道:“世侄既然拉得五力硬弓,在常人中以属猛士,马战步战再熟晓些,足可当得总捕之位。我也知这职位委屈了,只是我这知府新任没个得力的人手,你是恩师的侄孙,是自家人,又有武艺,正是得用。” 大寨主心头突突跳,又是兴奋又是惊吓,心说“从来都是和官兵对着干,这总捕怎么做?他娘的不会啊!” 酒也没少喝的老孟,抱拳拱手道:“哈!李大人看得起我老孟,我就当这总捕头!水里火里,眉头不皱一下!” 李知府喜道:“好!世侄爽快,本府以后就称你为义山便是。” 孟义山纳头便拜,心道:“能让老子混上总捕头,你叫我小三子都行!” 李知府对外间命道:“来人,把古振声唤来!” 在外奔忙了一天的古捕头,听说李大人召唤,连晚饭也没进肚,急急赶到花厅, 古振声还是那身纤尘不染的白衣,给知府大人见了个礼后,恭谨问道:“大人传唤卑职,不知有何差遣?” 李崇义知府有心借个话题撤了古振声的职位,便将目光一瞪,对着古捕头慢声道:“古振声,我且问你,那马府血案可有进展。” 古捕头对着孟义山望了一眼,坦然答道:“回大人,有些头绪。” 大寨主心中一凛,想道:“这厮查出来了?爷爷抵死不认,给他浑赖过去。” 李知府也没料到古振声查出了头绪,道:“有何发现” “大人,卑职检验过凶器,询问府内下人,已经查出刺杀马总兵是个异族老汉伙同一个疤面人!” 听得老孟直冒冷汗。刺马一案情势重大,李大人继续追问:“凶嫌何在?” 古振声指着孟义山对知府道:“这位兄台如何称呼?” 李知府清咳一声,道:“这位孟世侄是何老尚书的侄孙,文武兼资,熟读兵法,本府礼聘来任洛阳三班总捕的。” 古振声一听要夺他职位,心中大恨,沉声道:“这到巧了,据查这凶嫌是从后巷翻墙进了尚书府,不知这位孟兄有无见过?” 大寨主心道:“狗洞的砖头坏事,被人发现了?”口中只道:“你这小白脸休要胡讲,尚书府那来的凶嫌!” 那李大人一听凶嫌进了尚书府,心中大惊,又综合孟义山疤面的相貌,得出了结论“定是这孟义山杀的马文明。” 李大人认定事实后,暗道“他能杀马总兵武艺端的了得,不知是何身份?真是恩师的侄孙?” 这李知府第一印象作怪,还是觉得这汉子瞧来有些爽直,不似阴邪之人,那马文明残虐不仁,就算他是凶手,也是为国除了一害。 那马文明是什么人?是先前那位皇帝的残党,他李崇义可是跟随于少保,紧跟今上景泰帝的! 李知府即做此想,便对古振声喝斥道:“你查不出凶手,怎能推说逃进尚书府!,明日升堂再定你个胡言乱语,敷衍上官之罪!” 李大人这偏见偏的都快让古捕头无语了,只对李知府道:“卑职只有一句话,大人该查查这人是不是真的何尚书的侄孙。” 知府大人把桌子一掀,怒道:“查什么查,还不退下。” 古捕头带着一肚子气被赶走,花厅内只剩李知府和孟义山两人,知府大人怀着心事对孟义山道:“小儿太过无状,世侄瞧我面上,休要怪罪。” 大寨主流着冷汗,直道:“不怪,不怪。”早把古神捕恨上了,暗道:“老子有些命犯杂毛道士和小白脸,没一个好人。” 李知府酒也有些醒了,他对老孟还是很有好感,道:”世兄先回去照看恩师,若要任这总捕,明日将身世户籍,三代履历的文书呈送上来,我好正式任命。“ 他这话有两层用意,孟义山要真是何尚书的侄孙,身世自无问题,可放心任用,若是假冒,谅他也不敢回尚书府,出门便会逃走。 大寨主口中只是说好,等从府衙里跑出来,一身里衣以被汗水渗湿了。 山贼头子慌张上了马,向城门方向骑出半里地,又把马头兜住,心想这洛阳封城,我跑不出去。也不能不讲义气把老云撇下,先回尚书府再说。 “老云,坏了,我被那小白脸神捕查出来了”孟义山快步奔进老尚书的卧室,嚷道。 “什么?那你如何逃回的?” 老孟把事情一讲,云敖叹道:“看来那知府大人确实赏识你,有心要放你走。” 孟义山对云敖道:“封了城了,城墙那么高,要怎么走!” 云敖表情笃定,非常平静的说道:“等!等城门开了,劫持何尚书,一起出城。” 何尚书心中大骂李崇义不是东西,这坑师之徒!老夫被带出城还有命回来么! “不必如此!不必如此啊!”何老尚书将手连摇,“崇义既然说要你呈上三代履历,老夫给你做一个就是了。” 云敖和老孟都听懵了,你这也行? 老尚书轻咳一声:“山东青州府孟义山,亚圣孟轲之五十四世孙,先祖世居邹城南关,洪武初迁居青州,祖父孟文鸿,娶妻洛阳何氏,生伯父孟学章,父孟学礼,叔父……” “老子是孟子之后?”祖辈都是打猎的,到他这辈都当了强盗头子的孟义山打破头都想不出来何尚书操刀的家谱这么离谱。 “老夫确实有个姐姐嫁在青州府啊!” 何尚书老脸一红,“就在年初,圣上赐孟子五十六代孙孟希文,世袭翰林院五经博士,主持亚圣家族祭祀。他家的家谱老夫熟悉的很。” “妙啊!那你给我好生写一个!做个假履历就能当上捕快头,老子恨死那小白脸古振生,此番就留下与他斗上一斗!” 得了三代履历这护身符,大寨主忧愁全无,练过武功后,倒床便卧,比往日还睡得香甜 这日上午,洛阳府衙大开,李知府升堂视事,迎着朝阳,孟大寨主大摇大摆的走进了正堂。 望着站立两旁手持水火棍的衙役,大堂正中高挂的“明镜高悬”铜匾,孟义山这黑虎寨盗匪哈哈大笑,上前将那“三代履历”摆在了桌上。 对李知府道:“大人,老孟三代履历在此,到我这辈弃文习武,玷污那个家门,羞愧羞愧!着实的羞愧!” 李知府将那履历拿来一阅,立时变了脸色,那履历中的孟文鸿号夷舟,为齐鲁大儒,名望很是高隆。没想是这孟义山的祖父,对他添了二分好感,再看到娶妻洛阳何氏,这是恩师的姐姐罢?又增了三分亲切!等见到家世背景从洪武初年一直写到到仁宣之治,跟随的那几百个孟姓的官宦人名,当下就信了! 还不知道自己被亲老师坑了,李大人上前执住孟义山的手道:“世侄祖父竟是夷舟先生!老先生道德文章,为天下文人宗范,不想却出了世兄这个武将之才!” 大寨主连连摇手,“过誉了!”心里盼着李知府多赞两句,将一旁脸色难看的要命的古振声气死。 履历籍贯完整,要验看真伪,除非去邹城亚圣公府查证家谱,再去青州调取籍贯文书,早已认定事实的李知府那有那份闲心,当下就写了份入职文书要孟义山签下名字,盖上了洛阳知府的官印,立时生效。 这边下了文书,古振声时乖运背,让李知府用访查马府血案不利,荒废了紧要的破案期限为名,降级任用,当了孟义山大捕头的副手。 李知府这个初来匝道的新任,终于借机把这个不是自己一党的洛阳地头蛇,少林嫡传总捕头的钉子给拔了。心头也是畅快的很。 知府大人着令孟义山熟悉一下环境,后日入职,便高兴的宣告退堂。 有几个在古捕头面前不得用的老公门,花团锦簇般围拢上来给老孟道贺,尊拥着孟义山看了衙门班房,府衙牢狱,又将三班捕快,百十号人叫齐见过新来的总捕。 几个领头的又在班房内摆下一桌丰盛酒席,还筹资叫了两个唱曲的粉头,卖了十分力气恭贺总捕头新官上任。 人走茶凉,降为副手的古振声也没人叫他一起,他也不想见到孟义山的得意样子,打早告了个病,便离了府衙。 一顿酒宴吃罢,时间到了下午,孟义山敞开了衣襟,站在府衙大院内,望着身后的公差跟随们,再看看自己这身捕快皂衣,从劫贼强盗到朝廷捕头,说不出的感慨涌上心头。不禁仰天大笑了三声。 第十章 剑出长河十三式 孟义山摇身一变,从山贼做了总捕头,走路都有风,一想到将那古小白脸呼来喝去的样子,心下十二分的得意。 孟大捕头趾高气扬的回了尚书府,吃罢晚饭,孟捕头对着何老尚书道谢道:“多谢舅公的三代履历了,让我老孟大大露脸,作上这洛阳总捕。” 这话听得老尚书心里有点怄,脸上还带着微笑,吾善养浩然之气,苟全性命不丢人。 “这回我可不怕你报官了,爷爷的履历是你写的,要是官府捕了老子,我就诬赖到你身上,说你指使我刺马!” 听得老尚书脸色煞白,他与马文明这跋扈军将比邻而居,一个仗着军功傲慢强横。一个持着三朝老臣,重文蔑武,倚老卖老。两府之间矛盾重重,这回写了孟义山的履历,要是被诬上暗杀的罪名,有点洗不脱。 一旁的云敖有点看不惯老孟这尾巴都要翘上天的样子,“竟被你这山贼做了总捕头!你这捕头怎样查案啊?” 孟大寨主满脸不在乎道:“一般的案子就要古小白脸去办,破了案也是老子督导有方,嘿嘿!大案子比较废劲,办不了就扔那里,管他奶奶的。” 不理云敖和老尚书鄙视的眼神,孟义山嚷道:“练了功夫,就去睡觉,明日还要去街上查马府血案呢!” 次日上午,以访查案情为名,孟捕头起了个大早,到了衙门里点上十余个捕快,换上了公服,带到洛阳城里穿街过市,抖一抖总捕的威风。 晃了两个时辰,自身就是凶手的孟义山那能去查马府血案,只是一路闲逛,那些捕快初时见新任总捕在旁,十分的拘谨小心,待见这孟总捕言语俚俗,与众人呼兄唤弟,一点总捕架子也没有,与古振声在任时那冷面无情截然不同,心下都想这位新总捕到是蛮不错。 转眼到了午时,几个捕快都说要做东,请总捕大人吃酒,有说太白居酒醇菜香,有说花月楼是个好去处,是洛阳头牌的青楼。 大寨主望着这些口沫横飞的手下,大点其头道:“都好,都好,先太白居,再花月楼,都去,都去。” 讲完又疑惑这帮家伙每月少少的月俸,那来银两与自己吃酒? 接下这山贼捕头可开了眼界,这几个捕快是遇店索钱,逢铺刮油,多半晌就弄到十余两银子,把孟义山看得直摇头,心说老子在山上明抢也没你们来钱快。 那太白居宽敞透亮,孟义山一伙要了楼上的雅间,叫上菜来,喝来喝去,众人已经是大哥二弟麻子哥般的熟络,孟义山显出草莽本性,与一干捕快斗酒划拳,是好不快活。 正吃到兴处,却听得外间一声大喝:“楼上人等都给我出来,卢某要找人!” 这声叫喊听得大捕头一怔,探首向外间一看,见楼道口站着一个锦衣少年,生得剑眉星目,单手把着腰间长剑,方才呼喝的正是此人。 见了那少年当楼呼喝的样子,席上有个一身短打,看着是江湖武师的汉子,骂了句:“他妈的,这般张狂” 却马上被他同伴捂住了嘴,道:“你不要命了,这卢公子惹不得的。” 那少年的话明显生了效用,楼上有一大半的酒客都乖乖听话,都说既然卢公子在此办事,咱们自当回避。 都当那少年瘟神一般,纷纷下楼而去,喧扰的酒楼整个沉寂下来,只有靠西侧窗口的一桌五人未动。 孟义山所处的雅间有屏风拦挡,那少年也不知有捕快头子在此,走到角落坐着的那伙人道:“张五雄,你给我站出来。” 那五人中站起个膀阔腰粗的胖汉,开口骂道:“那个孙子叫你五爷爷!” 那锦衣少年眼眉一张,向前踏了一步,长剑夺鞘而出,指向那胖汉张五雄。 那张五雄武艺精熟,一见那少年前踏中宫的姿势就是要缩短距离,使敌人不能后退,将自己圈在剑势之中,要待左右躲闪,那出鞘一半的剑势杀意十足,一个妄动,就难幸免,不禁额头流下了冷汗。 锦衣少年以剑势压住了张五雄,原势不变,开口讲道:“张五雄,你们五兄弟横行冢岭山,卢某不管,但在我洛阳地界杀人害命,却容你不得。 一旁的孟义山跟了云敖多日,眼力提高很快,识出锦衣少年剑法高超,便对手下捕快们问道:“这锦衣小子是谁,用剑功夫到不差” 身边有人回道:“那少年叫卢少俊,是本城卢家的子弟,那卢家武学世家,更兼财雄势大,中都第一豪门。”之说。” 大捕头心想“原来是大羊牯家的阔少啊,不过看来这羊有些扎手!” 那捕快接道:“这卢少俊凭仗武艺,专管不平之事,但他生性横勇,凡事不分曲直,一言不合便要动手,甚为乡党们惧怕。” 那桌上其余四人此时全站了起来,纷纷操起兵刃,为头的一个黑面大汉对那卢少俊叫道:“朋友招子不亮,泼脏水也要讲个对象,我们五兄弟可不是好相与的。 那卢少俊狂狷一笑,道:“我问你这五个狗贼,可曾在安兴巷住宿,却打死了房东刘老丈,奸杀了他的女儿。” 那大汉吃惊道:“刘老爹家出了这等事!”神情显得很是惊愤。 那卢少俊怒道:“前日你等五个离了刘老丈家,半天后就出了这等惨事。还有街坊望见那张五雄后来在此进出。 那大汉怒道:“放屁,那刘家巧妹,我们五个当亲妹子看待,何曾做过这牲畜之事。 话罢转头道:“老五你可回去过么?” 却见那胖汉张五雄一脸的哀伤,对着他大哥点了点头。 那大哥吃惊得瞪住他的兄弟,喝道:“是你干的!” 张五雄点点头又摇摇头,胖大的汉子竟呜呜痛哭起来,:“那刘老爹是我一棍打死的,巧妹……巧妹怎会出了事?” 他大哥上前一脚将那张五雄踢了个筋斗,怒道:“你为何要回去,杀了刘老爹?” 那大哥一脚踢得不清,张五雄口鼻流出一丝血液,与面上热泪混在一起,很是伤心道:“我回去想再看看巧妹,那知那姓刘的老狗,为了赌债卖了亲女儿进花月楼,还对我说五爷你是熟人,看你对巧儿有些意思,你拿出二十两,我叫巧儿先陪你一夜。先圆了你的相思。真他妈的老畜生。” 张五雄一拳擂在木桌上,将那桌面打得凹陷下去,拳头蹭破得满是鲜血。 那大哥听了神情愤怒,那老狗!巧妹又是怎回事?” 张五雄摇摇头,木呆呆的回道:“我杀了那刘老儿,撕了了那卖身契出门,正碰到巧妹回家” 那日在门口,巧妹惊喜着问我:“五哥,你怎么又回来了?” “我杀了他爹,有点慌乱,随口应道有几件衣物忘在这里,回来拿取” 那日天要擦黑了,巧妹她笑着对我说:“爹爹说他做工赚了钱,给了我几钱银子,要我做两身好衣裳,我舍不得花,都攒起来了。” 我干笑着赞着巧妹的心眼好,怕她知道他爹死了,我就把她一指点昏,放在里屋床头,将刘老儿的尸体背了出来,草草丢在巷口一户无人的家里遮掩,事后才与兄弟们会合。 “是谁,又是那个畜生祸害了巧妹!” 张五雄越讲面容越是扭曲,末了以是伏地大哭起来,那张五雄哭出的声音有如泣血,看着是真伤透了心。 那大哥也不劝慰,扫了众兄弟一眼,对张五雄道:“五弟,我们信你,没奸杀巧妹,咱们兄弟便去访查凶手,抓住了活祭巧妹。” 其他三个汉子都道:“五弟,去找凶手”,“哥哥信你” 雅间中的孟义山听了一会,知了大概,他大捕头断事,凭的是直觉行事。 适才那张五雄喝骂卢少俊就很对孟义山的脾胃,待见他真情流露如此,大捕头暗道:“好伤心,这张五雄看着不似凶手。” 随行的捕快都是老公门,听了一会就有一个询问孟义山,“那胖汉犯下命案,大人可要抓捕。” 孟义山瞪着那捕快,“宰了一条老狗,也算命案?再说还有奸杀案在后,先按兵不动。” 手下捕快点头称是,仗剑而立的卢少俊却没这么好打发,他见了张五雄的样子,心下已经信了,于面子上却不好交待,再加方才被张五雄辱骂,很是恼火,是对是错都要撑下去。 卢少俊捏着剑诀,又踏出半步。剑式将冢岭五雄全部都罩入其中,扬眉大喝道:“无论如何,你张五雄杀了人命,却须有个交待。” 卢少俊踏出那步,冢岭五雄气机相吸之下,纷纷站好方位,隐成梅花之像,抵住卢少俊催剑而来的气势。 那带头大哥开口道:“你这厮不分黑白,老子们也不用客气,甚么洛阳第一世家,咱们只当是个屁!” 卢少俊本想由五雄兄弟服软,赔罪了事,再暗助他们抓捕凶手,没想到那大哥竟辱及洛阳卢家,此事以难善了。 手中长剑一撩,化出的青虹成了半个扇形的姿势,由下而上朝着那大哥倒挂而出。这式剑法为卢家长河十三剑中的一式,唤作破釜沉舟,是破腹开膛的招数,很是险毒。 那大哥的手掌厚砺带茧,细看连掌纹都没有,竟是练有外门铁沙掌,对着来剑不退反挡,向着剑刃就是连拍四掌。口中跟着喝吼连声,借着吼声来卸去卢少俊剑上的真力, 卢少俊剑锋锐利,内力浑厚,虽难破不入刀枪的铁沙掌,却把那大哥的手掌砍出了一道白痕,见他挡住剑身,便将招数一变,举剑大挥大砍,剑势奔放如大河长江,汹涌不可挡。 那大哥的掌法原是凶猛前击的路子,却被他剑法的气势逼得易攻为守,心中慨叹这路剑法如此雄强,卢家威震关洛,得名绝非幸至。 惊佩之下拿出十二分的精神对抗,一双大掌,拍、击、按、捺,舞得比铁墙还严密,阻守着纵横飞击而来的长河十三剑。 战了一会,那卢少俊见那大哥守势坚强,心想传言这五兄弟武艺不弱,这大哥果然不差。 那冢岭兄弟到也守规,只由那大哥一人动手,余人在旁看护,见那卢少俊的剑法,也暗赞他少年了得。 又打了十数个回合,卢少俊摸熟了那大哥的招数,便趁他变招露绽之时出剑,这大哥拒了数下,肩头被刺了个血口,心知不敌,索性行下险路,放开防守不理,专向卢少俊要害招呼,使的全是两败俱伤的招数,这种打法十分好用,竟将不敢行险的卢少俊逼得后退。 后撤的卢少俊心下嗔怒,为破这大哥的招式,又后撤了两步,身躯一弓一直,长剑直弹而出,势道强得带出闷雷之声,正是长河剑中攻杀第一的“钱塘潮”! 这有如长江怒潮奔涌拍岸,有去无回的剑招,以不是那大哥一人所能阻挡,此式一出,冢岭五雄的其他四人都动了,这五人只有那大哥肉掌迎敌,其余四个均有兵刃,有个使金瓜锤的,那张五雄用的却是熟铜棍,另两个是刀剑,这五雄兄弟攻势一动,盘环交错,步法转动得深有法度,摆出一座梅花阵。 这“钱塘潮”号称能发不能收,迸发而出的剑式,威力大得出奇,沛然雷动的剑音就以搅得人耳轰鸣,剑上的气机胶重稠密,向着五雄兄弟不住催压。卢少俊使出此剑,原想一举攻破那大哥的守势,没料到五雄兄弟练有阵法,将他攻势抵挡下来, 五人配合圆熟,进退之间环环相扣,由那大哥先抵出一掌后,便以觉出此剑势道浩大难当,正感支撑不住之时,那胖汉张五雄一声大喝,手中熟铜棍向着卢少俊直击而下,这钱塘潮运起之时,真气潮涌如江海,满布身前四周,兼有江潮漩涡之力,那棍身被真气一吸一搅,砰的一声,却砸在长剑的剑刃上。 卢少俊长剑被压得一弯,却瞬间弹直,泻流而出的力道比先前加倍,直击那张五雄。 张五雄功力不及,手中铜棍咔嚓连响,似要断折,被剑气逼得面色赤红,他使金瓜锤的二哥却是双锤连捣,连使雷公击电,五丁开山两式攻招才抵住剑劲,抢下那张五雄的性命。 五人步法转换快速,一人不敌马上便换上一人,也是一粘即收,这梅花阵只以五瓣梅花之数取名,摆开阵势却是灵动多变,一人攻出之后,后排诸人随之牵动,由最后一人替下先前一人,有如毒蛇的长尾,循环摆动,交替迎战卢少俊。 转眼间数十回合打过,依五雄兄弟的心思,梅花阵连环进击,自己兄弟还有喘息的时机,那卢少俊剑气催放不停,早晚必被拖垮。 五人做此想法,以为可拖住卢少俊的剑招,那知却是错了,这剑势乃卢氏先祖观江潮而成,曾持之大战有“天下剑艺莫及我,长白神剑开府宗”之称的长白祖师,虽是战败,也被老祖师许以“剑气合流,剑招强势第一”之誉。 卢少俊虽年少,却以习得剑招的八成火候,小小一座梅花阵,怎能抵挡如此绝剑。 看那卢少俊逾战逾是振奋,剑气越涌越凶,沛大得到了后来非得五人齐上,才能敌住剑势。 五雄兄弟均以被逼得面红耳赤,喘息连连,论起内力,卢少俊可抵五雄的两人,五人齐上,他便不如,但他气借剑势,力道大强,反将五雄兄弟逼得支撑不住。 眼看便要取胜,卢少俊却是心中叫苦,这招剑法,一经使出,便难收回,只有卢少俊的伯父,卢家族长卢九峰勉强练至“收发由心”的地步。 他没料到会遇到梅花阵式这等沾粘的打法,这“钱塘潮”越遇阻碍越是威强,真气从丹田暴涌而出,所幸此式有漩涡回流之功,可将外溢出的真气聚回,不然他力敌五人,早就脱力而亡了,但这内气损耗过快,回气速度以难以相抵,再过片刻,这五雄兄弟虽丧身剑下,自己也会功尽而亡。 就在此时,却听有一人在他身后大喝道:“奶奶的,当众打斗,还把你总捕爷爷放在眼中么?” 原来孟义山见那五兄弟不敌,新官上任的总捕头怎能不显显能耐,便推倒屏风跳了出来。 一声呼喝后,江湖规矩早以被他老孟放在一边,跃步上前,对着卢少俊后背就是一拳。 第十一章 不识昔年何铁面 卢少俊狂催内力攻向冢岭五雄,无暇顾及身后,护体气劲一阵波荡,孟义山的拳已经打在卢少俊后心上,砰!他被反震的真力推出六步多远,才被手下捕快扶住,一只右手肿得如葵扇一般,亏得五雄兄弟分去了大半劲力,没受骨伤。 疼得嗤牙咧嘴的孟义山高吊着手腕,那知挨打的卢少俊心中更是奇怪,这人练了什么武学,竟能动荡我的护体真气,还不受气潮的吸摄。 这时的卢少俊丹田内的真力已经不受自身控制,催流奔涌到剑刃上,青钢长剑已发起颤来,隐隐剑啸之声不绝,滚滚江潮,坚不可催!不断轰向五雄兄弟。 五人那里拿出平生功力相抵,都已经眼突筋浮,面目扭曲,马上便要不支。 眼看斗场中这般凶险,孟义山便对属下们下令:“大伙都想想,怎样拆开这几人,弟兄们有想出好法子的,我有银两赏赐” 一个说去卢家把卢少俊的长辈请来自能制住这小子,又马上摇头,“赶不及!” 一个捕快对卢少俊喊道:“姓卢的小子,你要不肯收手,害了人命,任你也逃不掉,到时怪不得捕爷们老大铁锁套头,将你收在府台大狱,一日七遍拷打,秋后再来个斩诀。 这般狠话倒也有些效用,卢少俊豪门公子,城中人人能识,犯下命案自是不好脱逃,心中正在懊悔不应使出绝杀,纵是杀了五人,自己也成了竭泽之鱼,真元大耗。 卢少俊费力启口道:“收不住了,你们快逃罢,一会真劲迸散,方圆三丈都受波及。 有那胆小的捕快当即便要跑路,一见孟总捕黑青了脸站在那里,便不敢移动了。 用笨法子,给我往他身上狠砸!大捕头高声下令。 众人应诺后纷纷操起身边家什,板凳,方桌,酒壶菜碟,披头盖脸就像卢少俊身上猛扔。这些器物全被剑气绞得粉碎。 没用啊!老孟摇摇头,只能拿初学乍练的盘王刀来试试了,手下中有人带了腰刀,孟义山要在手中,左手执刀,转到卢少俊身后,摆出平日练刀的功架,缓缓砍向他的后心。 刀才练了两日,连门都未入,再用左手使刀,更是有些差异,这四不象的盘王刀砍下去,却立生奇效。 卢少俊觉出后背一寒,那护体真气竟被砍开,一股力道不强的真气直透而入,带着一股撕裂的劲力窜到了经脉里,心下大惊的卢少俊分出气机在脊背处连运三转,他卢家内功行气精奇,效法长河水脉,汹涌冲刷入侵的劲力,怎知那道外来真气十分诡奇,寒热搀杂,伤经断脉,再加卢日生体内贼去楼空,所剩真元不多,消除得甚为辛苦,面色被逼得一红然后一白,借着一口血喷出,才把那道异劲连同体内真气一同带了出来。 卢少俊长河剑势不攻自溃,拄着长剑半跪在了楼板上。 五雄兄弟失了压力,纷纷前扑躺倒,一时没一个能站起的。 一班捕快上前将这六人绳捆索绑,轻易索拿住了,大伙都道:“总捕头好生了得,古捕头曾和这卢少俊比武,两人战了个不分胜负。这姓卢的却让总捕爷一刀放倒,真好武艺。” 孟大捕头心想能将这卢少俊一下摆平,自己功夫当真不差了,不禁自鸣得意起来。 接着心中咯噔一下,暗道:“那古小白脸能战平卢少俊?好高的身手,到要小心提防。” 孟捕头甫一上任,就制止住江湖械斗,避免了一场血案。怎能不去向李知府邀功,涉及的人命案子也需查办,一干人等,押着那六个无力抵抗的高手,径自回衙,只留下一名捕快料理善后。 那留下的捕快将掌柜的拉到一旁,先嚷嚷危险,再叫喊苦累,直说咱们护住了你的店面,把弟兄们累得不清,连衣裳都破了。 掌柜心中暗骂,动作却利索,从柜上摸出二两银子,强塞在那捕快的手里,口中道:“些许心意,差爷们拿去把衣服缝补缝补。” 捕快暗赞掌柜的识趣,口说:“却之不恭!”熟练的把银子收下,又道:“我们孟总捕新官到任,大伙却都知道那是仗义好汉,对街坊们再好不过的人,你这太白居得了他老人家的恩泽,没被卢少俊拆了,也应表示一番才是!” 掌柜的冷汗直冒,给捕快二两,这孟总捕要多少银子打理?要翻几倍? 那捕快道:“教你个乖,你去找人定做个匾额,再想一些赞扬孟总捕的话,明日敲锣打鼓送到衙门,表一表他老人家的好处!” 那掌柜点头称是,口说我下午就做,酒宴的花销也不敢要,送瘟神似的送走了那个捕快,回头关上门大骂,指使得店小二摆放桌椅,打扫残局,好早点重新开张。 孟义山一伙押着六人,旗开得胜回到了衙门,先将那卢少俊与五雄兄弟带伽上镣,分别收押,便去面见李知府。 李崇义听了孟义山的禀报,抚掌大笑连说:“不错,义山一上任,就制住了卢少俊,不畏权贵,干得好!这恶少年任侠使气,无视法纪,将他收押几日,磨磨气焰。” 李知府又沉吟了一下,道:“将那五雄兄弟提上来。” 衙役将那五人押到,李知府问话道:“你五人都是何名姓,家在何处。” 那大哥抬头坦然道:“回大人,我等五人世居洛水之源冢岭山,是歃血为盟的义兄弟,名姓原是双字,因把排行加在中间,唤作周大可,刘二过,施三泰,王四虎,张五雄!” 李大人见那大哥不卑不亢的磊落样子,点了点头:“为何到洛阳犯下命案。” 底下的张五雄想开口声辩,他大哥摆手制止,不让这个莽汉说话。 那大哥周大可道:“我们五人,因师门和马总兵有故旧,他要上书皇上抗击瓦剌,要我们五人一同随军。蒙他书信来招,才来了洛阳。” 孟义山心里擦了一把冷汗,心道:“这五个要投马文明,嘿嘿!亏了我和老云下手快,要是那日马府有这五个高手,我俩谁都逃不掉。” “我们到了城中,听说马总兵被刺,封城大索刺客,只得留在兴安巷,那房主张老爹是我杀的,巧妹之事却是不知。”周大可替老幺认下了杀人罪名。一时底下乱哄哄的,四个汉子都道:“人是我杀的,与大哥无干” “杀人的是我。” “老子杀了刘老狗,自会抵他性命,你这鸟官休要牵连别个。” 这最后一句却是张五雄说的。 一听是要投军打瓦剌的好汉,李大人多了三分好感,对张五雄的粗言秽语也不甚在意。命道:“先带下去,好生看管,不可虐待。” 又叮嘱对这五兄弟道:“你们五个总有清白的人,本府自会查证,冤屈不了那一个!” 五雄兄弟被带了下去,李大人思忖起了案情。这案子表象太过明显。 可能是那张五雄爱慕刘巧妹,生了邪心,求欢不逐,趁他孤身在家时将她奸杀,被回来的刘老爹撞上,又将老人杀害。 但如果真像孟义山所诉的张五雄在酒楼之上的悲情,一怒杀了卖亲女为娼的刘老爹?这样的情意,怎会连刘巧妹一同杀死? 如果张五雄不是凶手,难道是冢岭五兄弟中的一人,在张五雄外出掩埋刘老爹时,潜了回来,奸污之后杀人? 也可能还有别的凶手,又会是那个?把个李崇义想得头昏,心想那古振声破过不少案子,很有心计,还得叫过来让他破案。 古振声正在衙中生气,今日一到府衙就听捕快们说新来的孟总捕武功厉害,一刀就制住了卢少俊,吓瘫了江湖有名的“冢岭五雄”,英雄了得的没了边。 卢少俊曾与古捕头较技,那长河剑法的威势,古振声可是亲身体会,当日连出三门少林绝技,才拚个平手。 这等对手,能被孟义山一刀所制? 这时一听知府大人有案传唤,被冷落了几日的古振声很是欢喜,心道:“有了难处,大人还需找我,岂是那姓孟的草包能比。” 精神抖擞的古振声进了偏厅,刚入内就听得“大人把这冢岭五雄教给我吧,我老孟定将这案子破了!” 古振声心中讥讽“你这草包也能破案。” 孟义山见他来了暗骂:“他奶奶的,小白脸也来抢功。” 李知府对古振声道:“古捕头,有一件奸污民女命案,限你七日,可能破案?” 古振声信心不小的答道:“大人放心,古某可以破。” 李大人点点头,“义山新上任,还不熟悉洛阳情况,就将这案子交给古捕头罢?” “给他?那万万不行!” 存心与古小白脸别苗头的孟义山坚持不让。 李知府见两人僵持不下,有些心烦,心想那就两人同办吧。实在不行古振声把案子破了的话,他是副手,功劳还是义山的。 当下发话:“不要争了,你们两人同办此案,能破得最好!” 知府大人既下了令,两人只好听命。按着彼此心中的看法,就是“小白脸”和“孟草包”一同查案。 回到押签房分配了查案的人手,那刘老爹和刘巧儿的尸首都以运到了仵作房里存放,等验过尸后,再去现场勘查。 一路回到尚书府,何老尚书被老孟捆了两天,很是遭罪。好在因为假履历写的好,堕落成老孟的同谋,才重得自由,今日心情稍好,苦中作乐正在那欣赏书画。 云敖坐在窗边望着苗疆的方向,岿然不动。 大捕头晃了进来,见了老尚书就是一句“舅公,你真闲那,看什么鬼画?” 老尚书一听那舅公二字心就发堵,仇英的仕女图也被说成鬼画,平添一分恼怒。 消遣完了老尚书,孟义山又对云敖道:“老云,今天我与人相斗,把盘王刀使出来,一刀就制伏了敌手!”大寨主得意得把今日太白居上的打斗讲了。 “你出去千万别说练的是盘王刀!玷污了神刀的名号!” 云敖一脸认真的叮嘱某人之后,又道:“长河剑气!你的刀竟能破了此势,即使那卢家子弟真力不足,你背后偷袭,也不应该!” 当下抓住老孟让他复现当时的打斗场景。孟义山将卢少俊被自己一刀砍翻的动作又缓缓做了几遍。 云敖有些了悟,用手指着身旁桌案上的大瓷瓶,道:“你运使柔拳的心法,打这瓶子看看。” “不可!”何老尚书大声疾呼。 孟义山卯足了劲力的拳头呼的一下就砸了上去,哗啦一声响,整个瓶子都打碎了。 “老夫的青花莲池鸳鸯纹玉壶春啊!” 云敖捡起几块碎片看了看,道:“崔龙峰这套柔拳,藏了玄机啊。融和了三门心法的行气总纲看来就是猛虎过岗的改头换面。” “猛虎真气由刚猛凶霸变得阴阳互济,又暗藏一层透劲,专破护体气功。” 云敖总结道,“等你练好神刀,再把这门内功修炼好,足以成为一流高手。” 孟义山点点头,憧憬自己神功大成的情景,又想起一事,对云敖道:“老云,我这有一本破书,你帮我瞧瞧。” 将那本得自青溪的玄阳真解翻了出来,递到云敖手上,云老头见到行功图谱,诧异道:“武当内功!你那里来的?” 孟大寨主扯道:“一个老道朋友与我要好,强行送的。” 怎知云敖看得眉头越来越皱,对孟义山道:“看起来是门上乘内功,但这些注解自相矛盾,都是道家的话,龙虎、阴阳就有五六种解法,运劲方式有柔有刚,分明不是一个人写的。” 等通读过全篇,云敖也被这本三丰真人所创的功夫难住了。 “你看这坎中火翻,阴阳鼎煎之类的说法,太过难懂,很多地方我也说不甚好,最多给你讲明白三成,剩下的,你日后再遇见送经书的道门高手再仔细请教?” “不想见!”孟义山连连摇头,青溪这死道士留得好字谜。 又把这门武当内功给山贼用他能明白的说法,细细讲了,老孟知道机会难得,一般师父教徒弟也不会有这种耐心了。也沉下来心来努力去理解。 传授过一阵内功心法,两人详谈,听说城门的封禁明日就开了,但云敖和老孟都觉得不安全,还是尚书府灯下黑是个好地方。 大捕头又道:“李大人要古振声破那个奸杀民女命案,被我抢过一半,两人合办,爷爷新接了总捕,总要立些威望。” 还在心疼瓶子的老尚书眼前一亮,道:“那奸杀案,说与我听听!” “你这糟老头子也懂查案么?”大捕头很是轻蔑的望着何尚书。 听了这话,老尚书将手中破瓷片往地上一摔,嗔然大喝道:“老夫人称铁面何尚书,执掌刑部十余年,如何不懂查案!” 第十二章 执法无难断案难 何老尚书当年是正二品的刑部尚书大司寇,掌管天下的刑名,京师有名的老酷吏了,老一辈的官吏提起生铁何都还心有余悸! 大捕头讥讽他不会查案,他岂能不怒,立即发作起来,人都是有逆鳞的! 老孟大力的向老尚书肩上一拍,把老头拍的跌坐在地上,孟义山哈哈笑道:“你这老色鬼,看不出,还有些能耐。就给你讲讲!” 何尚书被说老色鬼也不生气,一树梨花压海棠,读书人的事情,能是好色么?唾面自干的聆听案情,孟义山讲到中途,他还经常打断,说些不同的意见。 听罢了这错综的杀人案子,何尚书对孟义山道:“明日我换上便装,与你同去看看。” 大捕头连声说好,对着老尚书看了两眼,道:“你明日就装扮成老家人跟着我吧,衙门里可没有你这种老得掉牙的捕快。” 翌日起来,催着何老尚书换上青衣小帽,扮做一个老苍头跟在身后,走侧门出府,悄悄的到了衙门。 他大捕头做过不少劫案,破案可是第一遭,带着一股新鲜劲头。 结果前脚刚进衙门,后面太白居的掌柜领着几个小伙计就来了,一路上锣鼓鞭炮齐鸣,两个人抬着一方木匾,匾额上写着“义勇总捕,保境安民。”还有一口红绸挂缎的烤乳猪,一时喧喧嚷嚷,观者云集,好不热闹。 一路走到府衙大门前,那掌柜请出孟总捕头,当着围观的闲人忙不迭的直夸,“孟捕头挺身制止械斗,保全我等商家。小人送上一方匾额,颂念您的义举,也敬佩知府老大人慧眼识人的贤明!谢过总捕头!”当下一躬到底。 把孟大捕头夸得哈哈大笑,拉起太白居掌柜的,喜道:“掌柜的说话实在!合我老孟的脾胃,今日有事,过后定去你那多喝几杯。” 旁观的古振声气得连少林禅功都压不住怒火,一头奔向仵作房,生怕破案落了后手的孟大捕头赶紧两句打发了掌柜的,拽着老尚书也跟了进来。 一名老仵作正在屋中填写尸格,一见古振声道了声:“古捕头。” 待见到孟义山忙跑上前唱了个喏,“总捕,早知您要来,我把这破屋也收拾一下,您老快请坐”把仅有的一方木凳子赶紧递了过去。 孟义山赞许一笑,大马金刀的坐下,房中椅子只有一把,被孟义山坐了,古振声只得干站着。老尚书七老八十了还得站在孟义山身后,一副老忠仆的模样。 古振声抢先问道:“那两具尸身检得怎样了?” 老仵作见新任总捕在旁,也该展示一下,慢条思理的开口道:“我老儿忙了一夜,总算检出来了,那刘老头尸身从张五雄所说的埋尸处启出来,是被钝器击额打死的,那刘巧妹颈部青紫,乃是被人奸污过后掐喉而死,触手一试,整根喉骨都碎了,从掐痕看来,这凶犯是个左撇子。 古振声想了想,对自己的心腹差人下令道:“提冢岭五雄问话!” 心腹下去遵办,大寨主一听心说“不好,要是五雄兄弟有个使左手功夫的,凶犯不就抓到了,这小白脸要抢在老子的前面。” 五雄兄弟被押进房中,见了孟义山,那大哥周大可却带头跪了下来,对着大捕头道:“我兄弟多谢恩公救命,还未答谢,请受我等一拜。”铁链撞地之声不止,其他四人全都拜倒:“谢恩公救命!” 老孟心中大为受用,当时就觉这五雄兄弟不像凶手,一一搀起,口中道:“快起来,我见兄弟们都是好汉子,与我投缘,才冒险救了,要是那油头粉面,性子婆妈之辈,老子早就甩手不管。” 古振声表情冷漠的讲道:“你们五个都把左手伸出来,让我看看。” 那几条汉子怒瞪了古振声一眼,还是他大哥道:“咱们得保得性命,日后投军,犯不得为言语小事治气。” 那五人听话都伸出了左手,古振声上前绕了一圈,末了对着五雄中的刘二过道:“你这左掌全是厚茧,一看就是武功有成,那凶手也是左撇子,说!刘巧妹是你杀的吧!” 没待那刘二过回话那张五雄却暴喝起来:“你个狗捕快,诬陷我二哥么?” 刘二过冷笑道:“你老子使得双锤,左手功夫自然不差。” 老仵作凑了过来,将刘二过打量一番,又拿起他右掌看了看,道:“不是他,他双手粗茧厚度一样,是练双手兵器练的,单靠五指之劲把颈骨抓得全碎的巨力,他没有!” 孟义山大笑道:“不错,老许,这刘二过使得双手金瓜锤,古捕头你白费气力!” 命人带下了五雄兄弟,古振声思来想去也不知还有什么线索?是什么人做的案子?草包大捕头就更别提了,老尚书只是沉吟不语。 “你可知这方圆百里有谁是使左手功夫的江湖好手。”古捕头询问老仵作。 “有几个,不过都不像。” 古捕头也没办法了,道:“我再去现场看看!问问四邻” 他方才见仵作老头阿谀奉承孟义山的样子就觉可恨,要不是想听尸检状况,早就拂袖而去。 古捕头率了几个心腹走了,孟义山也离了停尸的所在,转到了押签房的大屋 孟捕头对老尚书道:“我说舅公,你跟锯嘴葫芦似的,有什么线索没有。” 老尚书道:“我看那卢少俊有些问题,他向五雄兄弟问罪有些突兀,刘老爹住的兴安巷我知道,是处贫苦之处,他一个贵家公子,再是行侠仗义,也没渠道知道命案的消息。” 大捕头马上叫人传命道:“带卢少俊过堂。” 不多时有两名捕快将卢少俊押了进来,卢少俊昨日进牢,当天卢家就有人来衙门疏通,只因李知府向来厌恶权势豪门,与干法犯禁的侠客,卢家两样全占,被李崇义当场驳了面子,将卢少俊定了个“闹市私斗”的名义,扣住不放。 孟义山望着镣铐加身的卢少俊,也不知怎样问起,对老尚书使使眼色,何尚书起身来到前面,盯着卢少俊,问道:“卢少俊,你今年多大。” 见这穿着青衣,态度威严的老者相问,卢少俊答道:“十八岁” 何尚书笑道:“十八岁,娶妻了没有?” 卢少俊疑惑道:“未曾!” 孟义山心骂糟老头,就问些没用的。 何尚书神色转厉,盯着卢少俊道:“未曾婚娶,必慕那花信少女,每日在市井间闲逛,不知惹出多少事端,你必是识得那刘巧妹,不然从何得知刘老爹一家的死讯,说!” 卢少俊被吓了一跳,道:“根本不认识,是我府里的下人传说兴安巷出了命案,我才得知的。” “那个下人和你说的?叫什么名字?” 卢少俊嘴唇蠕动了几下,又紧紧闭上,只是不讲。 “卢少俊你有何隐瞒之处,都与我讲出!”老尚书语音又重了三分。 见那卢少俊一脸犹豫不绝,孟捕头叫道:“来人,给我打,看你小子招不招。” 老尚书止住了要动手的孟寨主,走到房外向一个差役耳语了一阵,卢少俊功力不弱,听得什么取…夹棍,烙铁……后面的却因老尚书与那差役越走越远,听不到了 把卢少俊这公子哥吓的心中颤栗,他一个豪门公子,武功再高也禁不起这个啊。 过不多时,何老尚书同那差役回来,手上抱着各类刑具,对着卢少俊冷笑道:“这里有压夹手指的夹棍,钉人的竹签,烫肉的烙铁,你选那个” 平日生死厮杀尚不见怕的卢公子见了那些刑具,也不想硬挺着了:“我说好了,我是在花月楼听说的。” 卢公子先前不吐实,也是怕喝酒招妓之事被他父兄知道,家里家法森严,不好过关。 原来那日卢少俊到了花月楼,听得那里的龟奴嘀咕什么刘家命案,可惜了那么标致的闺女,王鸨婆还在那里说少颗摇钱树!“ 卢少俊又听那鸨婆对他说:“那刘家住有五个江湖汉子,很是凶恶,定是这几人做的。” 好管闲事的卢公子问明了五人的形貌,又跑去兴安巷探听,在城中找了好半天,才在太白居撞上。 老尚书对孟义山道:“真如张五雄所说,刘老爹卖了女儿,那花月楼必来提人,那花月楼派去接刘巧妹之人,嫌疑不小。” 老尚书道:“今夜换装前去花月楼探查一下?” 大捕头点头称是,对卢少俊道:“卢小子,给你个带罪立功的机会,今晚同去,你是老嫖客,有你带着,妓院的人不会觉得扎眼。” 卢少俊也是想破案的,只是这老嫖客听得刺耳。 孟义山转头对老尚书道:“舅公,你能断案,晚上陪我一起吧!” 稍后古振声探查回来,他正想叫孟义山和他一起去见知府大人请命:“街坊邻居我都问过了,那日的往来人等,除了张五雄,落黑后还有两个男人,这两人嫌疑很大,需要访查。” “已经收到线索啦,这两人应该是花月楼派来带走刘巧妹的。”孟神捕智珠在握的说道。 “……”孟义山这草包居然真有本事查出案子的脉络?这不对啊!古捕头心中狂呼不可能。 一步落后,被老孟抢过办案主导权的古振声只得认了,还得给老孟夜探花月楼的行动打下手,他白衣神捕之号全城皆知,只能领着人马在外围策应。 华灯初上,孟义山一身锦衣,同着卢少俊和老尚书三人,结伙伴做恩客,拖拖然进了花月楼 这设在城南的花月楼,开张不过经年,就门庭若市,进了院中自有龟奴礼让着进了大厅。 那厅中莺歌燕舞,燕瘦环肥的年轻女子在眼前晃个不停,耳中满是娇笑,口鼻间都是脂粉香气。把个出身乡野的大寨主迷得都有些不知南北。 却听一个尖细的嗓音叫道:“哟卢公子您来啦,还带来两位贵客。” 孟义山向那声音方向一望,便见一生得瘦长,高颧骨,脸上涂厚粉,大嘴上抹满胭脂的老鸨走了过来。 卢少俊回道:“王妈妈,这两位都是挥金如土的豪客,你让姑娘们照顾好了。” 那王鸨婆见了孟义山堆笑道:“这位官人好生威武,妈妈我叫当红的姑娘相陪。” 等转眼望见老尚书,那鸨婆却神情一惊,但她掩饰的很好,无人看出不对。。 何老尚书这里见了王鸨婆也觉面熟,心说:“我嫖院甚多,难道这老鸨是别的院里转来的?” 第十三章 花中行乐月中眠 何尚书和王鸨婆对视过后,都是心中狐疑不定,觉得对方是熟人。 王妈妈心怀着鬼胎,对老尚书笑道:“老员外要个什么样的姑娘,我喜姐包您满意。” “喜姐儿,我老头年纪大了,要是年轻个二十年,一定要你这小喜鹊来陪我。” 何老头还在王鸨婆面上摸了一把,擦下一手白水粉。 王鸨婆咯咯笑道:“员外别打趣我这半老婆子了,三位快请!去楼上精舍。” 三人早就商议好,先找几个粉头喝酒,等熟捻些再套套话,要是找到凶犯,就给外边的古振声发消息,让他进来围堵,可谓计划周详。 老尚书娴熟的点了三个当红的姑娘,三人在楼上精舍摆宴,依红偎翠, 孟义山左手搂着花名“玉坠”的姑娘,与卢少俊酒到杯干,当年铁面尚书何老头笑容满面,在那卖弄学识。 花月楼中的粉头都是自小就学琴棋识书画的,渡夜之资不菲,平日就高人一等,等闲的客人谁是欢笑接送,暗中却骂你混帐王八,鲜少有看得上眼的。 何尚书怀中的“柳月”是楼中头牌花魁,老尚书虽然岁数大,但学问好,此时还真让这姑娘带点小崇敬和佩服。 孟捕头和卢少俊喝得酒意上涌,也就是一会有事,不敢放开量来,但也是前嫌尽去,开始称兄道弟了 三人一番闹腾,已经月上中天了,王妈妈躲在远处,关照龟奴时刻监视着这里,他对何尚书还是觉得面熟。 深秋的夜风冷而且急,外边埋伏的捕快们已经等的快哭了,古振声在来回踱步,不在潇洒,顿失优雅。 楼里的三个人已经带姑娘们分别回房,准备“问案。” 孟捕头当先一步,打横抱起“玉坠”,口中哈哈笑道:“兄弟少陪了!”迈开步子进了西厢房,砰的将门摔上。 老尚书不甘人后,执起柳月的纤手,步入房中,效起了那不服老的黄忠!卢少俊少年风流,自不必说。 斗转星移,已经快二更天了。 老尚书醒了过来,拍拍枕边的柳月,将她叫醒,细声问道:“小月儿,你是那里的人氏啊。” “家是万全府的!” 老尚书点点头,问道:“怎么来的洛阳啊!” 这姑娘哀然一笑,道:“瓦刺人打到了家乡,亲人全死光了。” 柳月与他相处半宵,感到老头的体贴,见他锦衣华服,谈吐非俗,颇有些心动,有点动了从良的念头,是以有问必答。 何尚书拍了拍姑娘的脊背,“都过去了,以后还有好日子”故作随意问道:“你一直跟着那王妈妈么?” “嗯跟着王妈妈有两年了,转了二处院子,今年才来洛阳。” “我想聘个妾,想询询王妈妈,不知可有合适的。” 柳月笑道:“您想找那个,一会我去叫妈妈。” 老尚书道:“你这里有没有新到的好姑娘,我挑挑” 柳月的心凉了半截,冷冷的对何尚书道:“不知道。” 何老尚书笑了笑,对她哄道:“我发妻早丧,老来无子,急着续弦来承下香火。小月儿这般佳人,拿来做正室夫人才是。老夫天亮就帮你赎身。” 这老迷汤一灌,把小姑娘喜得有些糊涂了,摇着老尚书问道:“当真?” “十分的真!那个,老夫身体尚可,还是想多挑一个,也好开枝散叶。宗祧继承是大事啊。” 柳月言语还是不依,但实际是和老头撒娇。何尚书花丛老手,一顿瞒哄过去 “好看的有你小月儿一个就行了,老夫想再纳个温柔和顺的,懂事的本地人家,擅长操持家计。” “有些不巧,你要的那种女孩,楼里才签了一个身契,就听说她被人害了。” “哦!”老尚书故作失望一叹,对柳月道:“楼里和牙人交接,买卖身契的,是王妈妈?” 柳月眉头微皱,似乎发现了一点奇怪的地方,“不是,是吕七,妈妈从来不管这些事的。” 何尚书有点兴奋,有门啊! “能不能把吕七叫来,老夫私下给点银子让他帮我留意留意。” 柳月回道:“不成,那吕七十分孤僻,等闲不见生人的,只有王妈妈支得动他!” “吕七住在何处,我去找他。”老尚书像是见了血的鲨鱼,更加兴奋了。 “后院的小屋啊,他现在怕睡下了。” “无妨,我那脸带刀疤的朋友至今也找不到媳妇,叫上他一起,嘿嘿!这事必须急” 柳月要跟着,被老尚书三言两语哄住,穿好了衣物,便去隔壁千呼万唤,才把孟义山和卢少俊喊了出来。 “还是年轻好啊!”何尚书暗暗流泪不提。 三人走到楼梯口,和一个喝的醉醺醺的嫖客撞在一处,老孟口中骂娘,却对那嫖客轻声道:“通知小古,准备动手。” 却是衙门差人扮成的联络暗子。 后园假山亭榭,流水石桥,三人左转右摸,才在西角门边上找到一个不起眼的小屋。 卢少俊运起真气,侧耳听了听,轻声道:“里边有人。” 孟义山点点头,上前砸门,“吕七,你这灰孙子,快还老子的赌债。” 一个面皮白净的汉子阴沉着脸开了门,对着孟义山道:“我没欠过债!” 新任洛阳府三班捕快总瓢把子孟义山,此时正是想查案立功的时候。那有闲心和他啰嗦! 直接一抖腰上的铁索,“你案子犯了,和老子回府衙过过堂!” “找死!”吕七眼中凶光一闪,右手向孟义山前心便抓!这一式手法破腹开心,快速狠辣,,没想一旁的卢少俊却是圈出一掌,迎他来势,乒的一声击在一处。 孟义山的铁索也舞了起来,化做长鞭,向这吕七身上便抽。抵敌卢少俊的吕七分不出身,只将左臂一搪,架住了孟捕头这一招。 一声金铁交击的响声,锁链带起了吕七的衣袖,远远躲在树后的何尚书眼神毒辣,喊道:“他左手是铁的。” 感觉抽在铁块上的孟义山也感到不对,“小卢,这是正主,快把这厮制住!”刘巧儿的颈骨一定是被这只铁手近乎残虐的掐碎。 卢少催运真气,踏步上前便是三掌,他卢家长河剑称绝,使起掌来也是不差,招数平直,花巧甚少,打的都是吕七必救之处。 吕七用起铁手来毫不见弱,铁臂就是兵刃,卢少俊拍在上面触手生疼,但他功夫高吕七甚多,那吕七全靠厮杀经验来支撑, 旁边还有个专打闷棍下黑手的孟义山,不时在身后狠狠来一下。 那吕七启唇一啸,将右手自铁臂上一按,那铁拳竟离了假臂,抻着一丈长的钢索,肩背一抖,拳打白猿通背的套路,那铁手带着铁链甩成链锤一般,一时竟把卢少俊挡住难以近身。 又拼了几招后,卢少俊一声大喝,错身出掌,直打吕七,腰间却因使力过大露出了破绽。 吕七仗着锤法快,对着卢少俊的腰眼便是一记,这招仙猿献果要是打实,立刻就能把人废了。 卢少俊长河真气滚滚不绝,双掌运力一抓,竟将快若流星的铁手拳锤猛的擒拿住!一声大喝,进步一个撞身,将吕七整个人撞的人像破麻袋一样,吐出一口血飞了起来。全身一软倒地上,要不是今晚这位金牌打手收了力,一招就能把吕七活活打死。 卢少俊刚要出手制穴,整个人就僵住了,像是在山林中背对潜行的猛虎,手心隐隐有点沁出汗来! 有大高手在他的身后! 却听出身后有人尖着嗓子说话“咱家走眼了,你们三人竟是有备而来!” 孟义山震惊道:“是你这老鸨子?” 自称王喜姐的老鸨立在院中,叹道:“锦衣卫的人太不成话,这次就来了一个好手。” “我不是啊!”心头狂呼的卢少俊正想解释,“在下卢……” 那王鸨婆手掌一拢,作花开并蒂之势,向着卢少俊推去,这一招信手捻来但极为精妙,在月下竟有三分武学大师的神采。 卢少俊反手翻身,打出一招倒挥琵琶!无声无息的四掌相对,卢公子登时逆血上涌,这鸨婆劲力精纯得比自己不知高出凡几,经脉气血都有些都有些不顺,面红而赤的喊道:“快叫古振声!” 孟义山只见卢少俊连顶门都逼出了蒸腾白气,知道不是玩的,拿出准备好的花炮向天一甩!砰!打出旗花讯号。 那王鸨婆的手在卢少俊感觉就像一把钝锋竹刀,正在缓慢切割自己这块鱼肉,一寸寸的破着自身的真气。 卢少俊将真气急转,鼻翼吐气一喷,双掌力道又强了数分,横霸的长河真气竟将那王喜姐的手推回了一寸,怎知那随手一击只是这并蒂莲花手法的起手势,莲花开放才是煞招,五根手指如同花瓣,那喜姐将手放开一指,马上就将卢少俊逼退两步,搭出二指,长河真气不堪其负,掌开三指,卢公子感觉快回不过气,眼看就要被这鸨婆打死,第一次为自己跑来破这个奸杀案有些后悔。 王喜姐运功动手,脸上的厚粉妆容化掉,月色下让老尚书越看越是眼熟,当下喊道:“住手!王公公!” 第十四章 雄兔迷离少林拳 “王河,王公公!” 王鸨婆闻声收手,眼中的杀气却更重了,竟是五指连弹,刚柔二劲合运!手指芊芊如莲花般绽放,再次直击卢少俊胸口膻中穴。 卢少俊双掌并排一推,长河真气暴起龙王潮汐,全身骨骼咔咔爆响,竟把那莲花手奋力推到了圈外。 这位神秘的“王公公”从容不迫,将外放的五指一并,拢成了锥状,运劲如仙鹤啄击,一击就将卢公子打得中门大开,手势未歇,肩背一抖再次发劲,出手如电,如风剪草,瞬打死穴! 卢少俊心神被夺,措手不及之际,一柄连鞘长剑从侧方斜插过来,挤进了两人激斗的真气圈,那运剑之人一搭一挑,施出的力道精微巧妙,将两人真力导得一偏,交错着轰了出去。 王鸨婆出手的劲力隔空将吕七小屋的灯笼噗的打穿!那伸剑横架之人一袭白衣,俊朗出尘,正是玉面神捕古振声。 “少林接引诀!好身手。” 古振声肃容而立,紧张的对着王公公点了点头。对卢少俊道:“卢兄接剑!” 反手将手中长剑一抛,掷给了卢公子。 卢少俊死中得活,将长剑抖出一朵剑花,与古振声并肩而立,成掎角之势,这位一身女装的王公公,身手实在太强了。 古振声对着这位王公公再次施礼道:“前辈武功绝顶,但也要知道王法森严。” “王法!想当初,咱家就是王法!” 王公公好似听到非常好笑的事情,不由得笑了,很是嘲讽。 “这老鸨子真是太监?”孟义山躲在几人对峙的圈外,询问何尚书。 “前任东厂的厂公王河,太上皇的亲信。现在是悬赏万两的钦犯。” “万两!”孟义山这身挂三百两悬红的通缉犯,一听万两大钦犯就在眼前,那是非常眼红。 “得罪了!”古振声表情万分郑重,身手却很迅捷,一个进步前冲,双手并成爪形对着王河便抓,左手挖眼,右手拿腰,难得的是快中见准,力道拿捏得分毫不差。 擒拿手,一般武师都会上耍上几招,在古振声手里却是表现不俗,连王河都要认真拆对。两人以指对抓,身法如电,转圈厮杀。 古捕头和昨日大战过五雄的卢少俊不同,神完气足,内息深厚,擒拿手上抓下拿,硬拆起王河的并蒂莲花手。 王河内力深厚得不逊于当今任一宗师,但他一个昔日宫中内监大佬,实战搏击略有不足,打不擅空手的卢少俊固是轻松,对少林出身的古捕头却没那么轻易几招必杀。 古振声两袖鼓风飞荡,双手交征变换,折转屈抱,上下开合,将那擒拿手法发挥得淋漓尽致,那王河却气定神闲,手形千变,如少女簪花,又似猛汉挥拳,把一路少林秘传擒拿手破了个干干净净,二十招不过,王河的手法愈发圆熟,眼看着出手更加厉害了。 古振声见擒拿手无功,身形一展,将少林铁罗汉拳挥出!此拳一共十六式,对应十六位大阿罗汉,阿罗汉在佛门蕴意杀尽烦恼之贼!招数古朴,威力至大! 双拳连珠轰出,暴烈的拳招压得王河展开身法闪身避退,心中暗赞玉面神捕身手不差。 王河应对还是游刃有余,古振声铁罗汉拳施展过一遍,已经被王河摸清了路数,趁着变招之间隙,如庖丁解牛,以无厚入有间,一指点在了古振声右臂肩井上。 罗汉拳势立时破了,那王河反手为攻,掌指划出,竟然也是至刚至大的刚猛路子,劲风如刀,生生将少林武功硬压了下去,古振声一时单臂出招,拳打如封似闭,苦苦支撑。 王太监暴打小白脸,在老孟看来虽然甚爽,但他孟捕头是来擒凶破案的,若被王河胜了,可就翻了船了。 “喂,小卢,并肩子上。” 卢少俊幽怨的看了一眼孟义山,手腕一转,剑光乍起,人剑合一扑了上去。 两人双战王河,立时不同,卢少俊长剑在手剑气合流,威势竟平添了一倍。古振声有他相帮,单手出招,拳势刚猛依旧,气势汹汹攻向王河。 王河表情有些认真了,他打这两个少年,任何一个都能取胜,但两人合击,不好应付。 三人混战,身形流转,打得花木催折,尘沙高扬,越战越是猛烈,宛如三条猛虎在互搏扑杀。 府衙的捕快已经成队摸了过来,大伙拿着捕盗铁尺和索链钢刀,望着斗场都有些发懵。 “也就武功没废的老云,使出盘王刀来能和这太监打。”孟义山心中评估, 孟捕头那两把刷子,打闷棍都插不上手,他问何老尚书道:“这太监武功好高,怎混到这份上,假扮起鸨婆来了?” “太上皇在位时,最信重权阉王振,那王振掌司礼监,他的义子王河就是钦差总督东厂官校办事太监,威风八面。”何尚书嗤笑道,“今上登基诛王振九族,哼!这干儿子怎能不逃!” “那王振扰乱朝纲,残害忠良,总算遭了报应,怎知却被这王河逃了!” 对那位太上皇,孟义山知之甚少,什么残害忠良他也不懂。只明白正统年间时他老孟做猎户,苛捐杂税多的喘不过气,新帝登基改元景泰也没换了天下,县里还是那个县令,捕吏还是那些捕吏。 当下狠狠啐了一口,道:“都不是好鸟!” 何尚书还当他说的是王振父子,可不知孟义山心中骂的却是皇帝! 大捕头接道,“王河那没卵的太监你认识,那吕七你识得吗?” 老尚书一听,想起什么,在昏倒的吕七身下一探,道:“古怪,他也是太监。” 大寨主随意一脚向吕七猛地一踢,将那吕七踢的身子抽搐,生生踢的醒了。 “真是太监,哎呀!不对!”孟义山也明白了,“这没卵的太监也能犯案么?” 孟大捕头对着吕七狞笑道:“吕太监,你快说,是谁奸污了刘巧妹?又让你杀的人。” 吕七嘴角溢血,轻蔑的看着老孟,一言不发。 咔嚓!咔嚓!这吕公公两条腿骨都被老孟抡起一根铁尺轮番打断,把那吕七疼得昏了,又生生疼醒。 这边王河听了吕七的喊叫,攻势一缓,喊道:“吕真!” 吕七的本名却叫吕真,原是伺候王河的小太监,多年跟在身边的心腹,他被打断骨头,疼痛至极,但这真凶牵扯太大,非关他一人生死,当下坚定了心志,对王河喊道:“公公,我永不会说!”竟把自己舌头咬断,鲜血激喷而出,口中呵呵数声,立时毙了性命。 王河愤怒之极,但吕七已死,又被两位少年英豪圈住,想杀光在场所有人灭口已经不可能,当下罗裙一摆,衣袂飘飘,双手并出莲花手势,将古卢二人的攻招齐齐迫回,硬打出一条缺口。 王河腾身一纵,陆地飞腾,整个人如同一支划过夜空的鸟儿,高高越过一片假山,在假山石上一蹬,再次起飞,越过了所有人的包围,夜色茫茫中已经向南飞掠而去。 古振声有些不甘心,起身直追,卢少俊不想追,但事到如此,也只能跟着追击。落单了要是王河杀回来?自己大好年华可不想交待在这里。 等到三人无影无踪,一堆捕快簇拥上来,纷纷说着如果不是兄弟们一心要护持孟总捕的安危,也不能让这王鸨婆逃了。 孟义山口中道“辛苦兄弟们,辛苦,回去个个有赏,把那吕七的尸首抬回去罢!” 等了约莫小半个时辰,古振声和卢少俊两个悻然的跑了回来。 王河武功绝顶,轻功也是超凡,两人衔尾苦追,又不敢迫的太近,到了城南一带甲第朱门,画栋连云,华堂映月,这里已经是洛阳城最大的主人,伊王府邸。 卢少俊扭头就走,他能为刘巧妹之死向冢岭五雄拔剑,但追进王府?这位侠少也不是傻子。 古振声也不头铁了,小小捕快身份都不如蚂蚁,去时汹汹,走时悻悻。 如果不是实在打不过王河,又让他走了,今夜花月楼红袖添香,智破奇案,也算一场完美佳话了。 何老尚书对此处变不惊,宦海一辈子什么事没见过,探案瘾头也过了,老头现在只想把小柳月赎身,其他的跟他没关系。 孟义山有些没招,他在太行山上,官是官匪是匪,洛阳城水深啊,土豹子心想。 折腾半夜了,寒暄感谢过卢少俊,孟义山指使着古振声加班善后,自己回转到尚书府睡大觉,直到日上三竿,才起来让厨子备饭,吃完拖拖然的去衙门点卯。 他都磨蹭到李大人退了堂。起的比知府都晚。 李知府换过便服,在后厅招来老孟,详细听他讲述了办案的经过和王河躲在青楼,又藏匿在伊王府的事情。 李崇义眉头紧皱,顿感棘手,道:“ 事涉内监,又涉及伊王府,我会报给朝廷,自有锦衣卫来查办,不需我等费心了。” “刘巧妹的案子怎么办?” “既然已经确认是吕七杀的,犯人已死,暂不追究了。”李大人顿了顿,道:“吕七即没奸污的能力,明日提审张五雄,他杀的刘老汉,刘巧妹一事嫌疑也最深!” “我看不是张五雄干的,我逼供吕七那死太监,他死也不说,这吕七又不是张五雄的亲爹,犯不着为他遮掩罢?” 李知府点头道:“有些道理,那凶手和王河又有何等干系,连吕七都自尽封口,此事不简单,还是先放下的好。” 孟义山大喝道:“大人,这王太监在咱们地头藏着,要是被锦衣卫的先捉住,多丢府衙的脸,找不到真凶,那刘巧妹死也不能闭眼!我派手下盯着,不信那王河能在王府躲一辈子!” 对那逃走的一万两,孟义山着实是耿耿于怀。 李崇义对王河这种王振义子朝廷钦犯,实在不想沾。但见大捕头为民伸冤的“拳拳热血”,感动道:“义山,我那恩师为人刚正不阿,没想到你也传承了他的风骨,天塌下来有我顶着,你尽管暗中去查!” 老孟点头谨遵吩咐。李崇义接道:“张五雄打死刘老儿一事证据确凿,也应量身定罪……” 李知府沉吟了一下,道:“五雄其他四人明日释放,那张五雄虽杀人,但刘老汉卖女在先,无视人伦,本官容不得这种事,就判他个失手误杀,发配万全府戍边吧。” “大人明察那个秋毫!” 孟义山心说“李知府可真不错,张五雄拣了性命回来。” 之后拒绝了李大人的留饭,孟义山走到了府衙大堂前,狠狠伸了个懒腰! 这新官上任三把火,烧的还算可以,算是在府衙站住脚了。 正撞见古振声黑着眼圈过来,“总捕头,昨夜你指挥得当,小弟佩服,想做个东道,请你同去吃酒。” 老孟摸着下巴,故作矜持,他就欣赏小伙子向现实低头的这份勇气,还要指着小古给他干活呢,当下哈哈笑道:“好说!” 见孟义山点头同意,古振声道:“本来要叫上少俊兄一起,听说他回家后被卢老伯关了,只能有暇再聚!” “我要有卢少俊那样的惹事儿子,早拿粗绳捆起来,一天打八遍!” 古振声对他恭敬,大捕头瞧着这小白脸也没先前那般惹厌了,口中:“小古,振声”的叫个不休,着实亲热起来。 等和副手小古喝酒回来,天已经快擦黑,挺好的花月楼被衙门封了,又逢今夜是他这位总捕头当值轮班,孟义山留在了府衙。 第十五章 不倚弓刀擒杀贼 夜深天凉,押签房里值夜捕快将火盆升起,大伙摆开桌椅,小坛子的炖肉,大坛子的酒,掷上两把骰子,较些输赢,口里讲些荤素笑话,大捕头也搀和进去,与众人搅成一片。 这些粗野汉子聚在一起,口德也好不到那去,一时彼其娘之的骂声不绝,使得孟义山大感亲切,就像回到黑虎寨的山贼窝。 吃喝一阵,孟义山有些尿急,径自出去寻了个花丛小解,正在那里方便,发现一个奇事,他眼晴正对着府衙的外墙,一个小石子自墙外扔了进来。 “哎,投石问路,莫非有来偷府衙的蠢贼,嘿嘿,老子先不出声,跳进来再抓,正好拿来消遣。” 自院墙外飞起了数个黑影,一一跳落,着地后见无异样,毫不停留,又是两个窜纵,奔府衙大牢方向去了!。 孟义山提上裤子,眨了两下眼,确认自己没看花。 “胆敢劫牢!” 孟捕头摩拳擦掌,回身叫上数名少壮捕快,挂上腰刀,便向黑影方向搜去。 洛阳府牢就设在衙门后院,押着整条关洛道上的重犯死囚,很是紧要,配了不少狱卒。等孟义山带人赶到,就看见守门的两名狱卒尸体仰躺在地上,胸腹上都是刀伤。 大伙也无暇细验,孟义山领着头,鱼贯追着入内。 一路上血腥味扑鼻,二三道牢门内当值牢卒尽被杀了,看样子连反抗都没有,可知凶手行动的快疾,见了这些死人,一众捕快心中打颤,强忍着胆怯跟着看起来胆色过人的孟总捕。 孟义山这几日高手看得多了,卢少俊与古捕头的武功不说,那云敖与马文明的盖世武艺,王太监纵横莫当,都是等闲难遇到的大高手。 眼界已经变得极高,那几个黑衣人他也没怕过。抱着厮杀一场的心态,打头快走。 出了数十步,轰隆一声大响,自孟义山身后降下一沉重铁闸,将一名闪避不及的捕快当场闸死,那铁闸放下后,便不再起,将孟义山与诸人隔开。 这府牢设立时为防劫牢,便设有千斤铁闸,由机纽操控,一旦落下,只能由内里开启,无论你外间千般使力,也无处下手。 不知这铁闸是何人所放,大捕头转身向闸上敲了敲,对外间的捕快道:“这闸关得好,快去多叫人手围在外间,来他个关门打狗!”说完才觉这话不妥,自己也成了闸中的狗。 过得千斤闸,再往前行,便是重犯牢区,一路上防守的狱卒尽被杀死,两旁铁栅栏内的罪囚都都炸了窝了,见孟义山一身捕服经过,纷纷喝骂,“你个鹰爪孙,我去你奶奶” “江湖朋友来劫牢了,一会就宰了你个驴球货” “等我人屠子出去,乱刀跺了你这狗贼!” 见孟义山经过,更是人人眼红,拼命摇晃着铁栅,口中大骂,要不是有栏栅隔着,早被这伙人扑上去吃了。 老孟举起刀来,看有那手指扳着栏杆的,咔嚓一刀就给手指头剁掉,刀刃一转,隔着栅栏就捅死两个骂的狠的,将刀身挂的血在皂靴上蹭了蹭,轻描淡写的把刀背擦在铁栏杆上,一阵刮铁的刺耳声响。 “活阎王!” 登时就把众囚震住,个个变得有如木雕的公鸡,不若方才张牙舞爪。 孟大捕头疤面一沉,拍刀叫道:“都给老子老实待着,谁再鸡毛子喊叫,且吃爷爷的板刀。” 孟义山立威之后,轻松问出是四名黑巾覆面的男子闯了进来,杀死牢卒,奔地下囚室去了。 越向前赶,尸体越多,等见到牢头费三鞭也被杀死在地上,兵刃七节鞭扔在一旁,尸身下是浸着血的千斤闸机关。 孟义山有些惊心了,这牢头使得一路七节鞭,更有三招杀手鞭法,不知拿下多少劫牢的江湖好汉,外人连他真名都忘了,只称费三鞭。 孟义山任职总捕那天,费三鞭也来到贺,酒宴间演过一趟鞭法,大捕头识得他的武艺,着实不差。 孟大捕头停步,心道这些人杀了牢头,我别冒失的阴沟翻船,把五雄兄弟放出来吧。 五雄兄弟有四个并没犯案,但兄弟情深,死陪着张五雄等在牢中不走,也都是武功不俗的江湖人物,牢头怕惹出事端,也给关在重囚之中。 孟义山要私放五雄兄弟,不好大声喝问,只在过道中慢慢的走过去挨个瞧着,一会已被他找到五人, 五人正在牢房中跌坐,一看到老孟,惊讶中纷纷站起,五雄的大哥周大可带头道:“孟恩公!” 大捕头以目示意,着他禁声,在地上狱卒怀中翻出钥匙,将门打开,闪身进门对五人道:“大伙还好么,在牢中有没有被差役难为?” 周大可非常感激,道:“我等受了孟捕头的恩惠,才没被冤枉做下那奸杀案子,又得您关照,从牢头到官事们很是看顾,并无受苦!” 大捕头满意的点点头,叹道:“这帮小的,还把我老孟的话当回事,不想都被人杀个干净!” 孟义山一脸的悲愤,又指着被杀的一个狱卒道:“凶手好毒的手段,廊下躺着的那个王六,前天才刚娶了媳妇,今日就让人杀了,作孽啊!” 孟捕头又道:“这次不知是什么奢遮人物,闯进牢来,要是拿不住他们,我老孟只好丢了职位,当街要饭了!” 这五人感他的恩情,此时怎能不帮,周大可道:“孟兄要是信得过我们,咱们兄弟随你抓人。” 大捕头点头正色道:“正要仰仗哥几个的武艺。” 又殷殷鼓励道:“你们的案子李大人也结了,张五弟不过是杀了姓刘的那老狗,值得陪命么,知府大人英明,已经轻判充军万全府!” 那张五雄本来沮丧的眼睛有了生气,,周大可对孟义山深施一躬,道:“我兄弟蒙恩公相救,无已为报,五弟仰仗知府老大人宽宏,日后只是孟兄一言,我冢岭兄弟天王老子也斗得。” 大捕头点头道:“不必如此,你们兄弟都是讲义气的汉子。” 他将这五人身上枷铐一一开了,五兄弟卫护着孟义山便向那地下牢室行去,转过几段回廊,沿着石级走下便是地牢,大捕头为呈英勇,自是走在首位。 下至一半,就听得下面叮当声响,拳掌之声呼荡,竟有人在牢中打斗! 六人紧走数步,下到了地下最深一层,才看清了屋中景象。 只见两间牢室由铁栅分隔,四名黑衣人站在外间向牢室内打些暗器,铁栅中一名红面老者枷镣全开,双掌回旋对着四人发掌,打得栅栏乒乓响,铁铸的栏杆都被击得弯了,连孟义山靠后的位置都感到逼人的劲风。 黑衣人中有个使蝴蝶镖的,手法十分阴损,发出的蝶镖撞到掌风上镖翅飞动,透风直入,使那老者应对得很是吃力。 那使蝶镖的明显是四人中的头领,边攻边道:“张伯端,你被押到京师必死无疑,识相的就跟咱们走!” 那张伯端双目怒睁,白须被掌风荡得四处飘扬,掌上加力猛攻,却是一声不发。 孟义恍然想起这是刚入洛阳城那天撞到官府押解犯人,其中就有个关洛大侠,龙须虎张伯端,名气大得连云敖都知道。 想及那日之事大捕头忆起李清这个美貌姑娘,不知现在何方,心中着实有些惦记。 孟义山对五雄兄弟使了个动手的眼色,当先钢刀一挥,对着黑衣人中的一个砍了过去,刀都快到人家后脑勺了,才喊了声:“看刀!” 孟义山要砍的男人听到身后有破风之声,亏得反应敏捷,一矮身躲了过去,险些被孟捕头一刀暗杀了。 五雄兄弟纷纷动手,将那四人围了起来,四人没料到会有这般变化,竟有人如此快捷发现他们的行迹,追到这里! 他四人武艺高超,尤其使蝶镖那人,对轻功身法极为自负,自认完美潜入这府牢之中,怎料被人关门打狗围个正着。 使蝶镖的那人见六人堵住去路,舍了张伯端不管,扬手对着孟义山就是一镖,想迫得他闪避,夺路而走。 一旁的周大可右手一带将孟义山拉至一边,铁砂掌一抓捺住那枚蝶镖,叫道:“花蝶儿!你这淫贼怎会在此。” 那人也不回答,其他三个一拥而上,与冢岭五雄混战起来,五雄中的刘二过挑上了一个矮胖的黑衣人,两人战在一起,他身材比那矮胖子高出甚多,拳脚之间占尽了优势,将那胖子打得毫无招架之力,未免有些托大起来,却不料那胖子暗中自袖内抓出一把药粉,撒在刘二过的脸上,又战一招,那胖子的身形在刘二过眼里竟然隐隐有些重影,矮胖子乘刘二过被药所迷,欺到身前一掌打在他的胸上,将刘二过打得口鼻吐血。 那胖子先装作不敌,又用药物迷惑了刘二过的心神,等到一击奏功,反将全身武艺拿出,拳法紧密,认位奇准,比起刘二过来只高不低。 被称做花蝶儿的那人战起擅长铁沙掌的周大可,身形在这斗室之中竟可飞转冲折,极尽变化,除了蝶镖厉害,手上功夫阴毒狠辣,打得周大可暗道“这彩衣翩翩,蝶舞七旋”不是白叫的。 最后上来施三泰与王四虎,三人打一,才与这花蝶儿扯做平手。 剩下二人让张五雄截住一个,被大捕头暗算的那人心中恼怒,执着一把短匕就与孟义山杀了起来。 这人的匕首虽短,但招数轻灵,身法快捷,攻击的方位全是经脉汇聚的要害之处,看来颇精杀人的武功。 这些人中,就属孟义山武艺最弱,但他仗着盘王刀法,到也敌住了那人。 大捕头打起仗来,不但刀砍,还带口诛,每劈一刀就要咒上一句,每斩一式就需骂上三声,喝出一句“去你娘的!” 就连刀势也跟着强上了三分,任那人武艺了得,一时也被口诛刀伐砍得施展不开。 孟义山的这种打法前十招占尽了优势,十招后可就露了底了,他那刀法学的日子太短,舞出的架式虽是吓人,空隙却拉得过大,刀招之间连接的甚是生涩。 那使匕首的看破了大捕头那两下子,心中一定,闪过孟义山的腰刀,挥起匕首连划三下,封喉,割腰,斩腹,一气呵成的向孟义山斩去。 大捕头见那匕首来得凶险,忙将手中刀回格一挡,当当两声,虽然护得及时,孟义山的腹侧还是被划出了一道血口,差点肚腹都被人开了窗户。 孟义山见势不好,也不硬拼。忍住伤势合身一滚,穿到了周大可的身后,口里叫道:“周老大,点子硬,交给你了。” 周大可三人正与那花蝶儿缠斗,见那使匕首的追袭而来,只得分出一个,敌住那人,护救恩公的性命。 花蝶儿本来渐落下风,但三人少了一个,压力大减,又被他连使几式狠手扳了回来。在这不大的囚室中诸人混战开来,打得就像锅中的粘粥,乱得可以。 四人尽被冢岭五雄敌住,孟义山倒是落了个清闲,捂着肚子来到铁栅栏边, 对着搏斗的众人望了两眼,看出五雄已经落在下风,他独斗虽差,指挥围殴十分当行,见那花蝶儿应战两人尚不落败,知道是个好手。 五雄兄弟的各战一方,分散了力量,更是不得施展。 孟捕头对着五雄吼道:“打法不对,五个杀一个!” 周大可心中一动,叫道:“摆梅花阵!” 第十六章 最毒还是断肠红 周大可当先一步站好了五行方位,双手连使铁沙掌,呼呼两掌,首尾相连的拍向那与刘二过打斗的胖汉。 那胖汉用药物使诈伤了刘二过,占了上风,心中正自得意,不料周大可的铁掌拍出,忙打出两拳抵挡,却因功力不及,被击退了一步,一旁的刘二过恼他手段阴险,乘他接了周大可的双掌一时回不过力来,退势未止之际,冲上去就是一脚,直踢那胖子的腰眼。 那胖子一时反应不及,虽是竭力躲开了要害,腰胯上却是中脚,踢的他身形一跌,险些摔倒。一旁的大捕头可抓到机会,舞起腰刀就从胖子的胯下由底而上划了过去。 啊的一声惨叫,刀刃由下逆撩,一刀划过肚腹,登时毙命。 孟义山一脚将人蹬开,拔出了染血的钢刀。 与张五雄对战的那人功力深沉,进步出招与那胖子如出一辙,明显是一脉相承的同门,听到胖子的惨叫,手上招式使得如疾风暴雨,连护身都不管了,只是一味狂攻。 花蝶儿乘周大可骤袭那胖子时,向着他背心打出一枚蝶镖,却被施三泰打落,一旁的王四虎拳脚齐出攻向那使匕首的,这五人出招方位与梅花五行阵法暗合,转动快速,等至那胖子身死之后,周大可回身发掌,力敌起武功最高的花蝶儿。 空出手的施三泰与刘二过并肩一跃,四掌合击向胖子的同门,换下处于下风的张五雄。 孟捕头对着张五雄喊道:“张老五,咱们一起围杀这厮!”把刀尖一指那使匕首的贼人,抡刀冲了上去。 那使匕的黑衣人对敌王四虎,仗着手中持有兵刃,略占些先手攻势,等大捕头和张五雄冲上来,立时散了架势,连出招躲闪都困难, 避得了脚,躲不了拳,闪过了刀,却挨上了掌,不过三式就被王四虎一肘捶在胸上,喀嚓!连锁骨都打得塌了。软在地上断了气息。 眨眼功夫死了两个,“再收拾一个,剩一个活的问话。” 老孟感觉这五兄弟的梅花阵对阵厮杀是真的厉害。 被施刘二人夹攻的那个对着孟义山怒喊:“王八蛋,倚多为胜。” 腹侧还在流血的孟捕头把腰刀向那人脸上扔了过去,暴喝道:“去你娘的。” 那人闪过刀刃还待再骂,感觉一个冰冷细小的锐器从背后戳进了肺里,嘴里涌出大口血沫,转眼便已不活了,他到死都觉奇怪,孟义山与五雄兄弟都在他身前两侧,是谁在背后暗算了他! 转眼牢中变得死静,只有一个声音在室内回荡:“捕头只要一个活口,不如留下我。” 花蝶儿这家伙竟然出镖暗算自己的同伴。孟义山啐了一口,道:“手挺黑啊!” 花蝶儿站在监狱的阴影里,也不回嘴,反正濒临绝境只能活一个,活谁不是活? 周大可上前道:“孟兄,此人采花无数,不知害了多少良家女子。仗着轻功了得总能逃出追捕。” 老孟腹部有伤,让最恨淫贼的张五雄过去, 把花蝶儿用勾刀穿了琵琶骨,戴上了最重的百斤枷号。 孟义山上前扯下他的蒙面巾,见这淫贼三旬左右,长的甚是俊挺,老孟上前左右开弓,几个大耳光打得著名淫贼花蝶儿鼻青面肿。 见花蝶儿撑开被打肿的双眼看他,孟捕头将钢刀拾起,比划了两下,犹豫了下,道:“留你一条狗命,好等知府大人问话。” 打斗已毕,孟义山上前对着张伯端一拱手,刚想打招呼,那知张老头存心不给他面子,竟然转身面朝墙壁坐了下来,就像没看到孟义山这个人似的。 孟义山给气得够呛,见冢岭五雄在旁边瞧着,又不好相骂,只能算了。 领着冢岭五兄弟回了牢室,讲了两句借重的话,又向五人保证明日李大人必定从轻发落张五雄,便落上了门锁。 老孟现在感到伤口发热,有些不对。“他妈的,那匕首上不是有毒吧” 千斤闸的扳手还在牢头费三鞭的尸身下边,老孟费了牛劲,才把牢头那已经握得僵硬的手从扳手上掰开,喘着粗气通过机关绞盘,将铁闸缓缓升起,孟捕头心想一会见了李崇义,倒要狠吹一通,正自得意,却突觉眼前一黑,晃了两晃,便一头摔在地上,人事不知了。 古振声便率着大队官兵捕快冲了进来。见了倒地的孟义山,吃了一惊,大捕头腹部在渗血,人已经昏迷了,忙上前撕下绸衣,给他缠住伤口,指挥着捕快们抬着孟总捕就医,还在地室内寻到三具劫牢的贼人尸体,和被重枷压得喘不上气的花蝶儿。 李崇义早就听到老孟遣来报信的捕快说有贼人杀进了府衙大牢,守门的狱卒都被杀了,孟总捕追了下去。 李知府又担心老孟的安危,又有点委屈酸楚,他到任一月不到,先是马总兵被刺,今晚连府衙大牢都给破了,这些处置不好到了考绩的时候都是黑锅。 等至二更前后,终于有人来报“四名贼人三死一伤,无一漏网”李知府这才有了笑容,又听孟义山受伤不省人事,“快请大夫!” 见了被背到花厅,放在软塌上的孟义山,李大人心情激荡,红着眼眶叫道:“义山呀,我李崇义对不起恩师啊,叫你来当这总捕,反害你啊!” 诸人围着昏厥过去的孟义山,乱了能有一盏茶的功夫,也没有大夫过来。 古振声上去摸了摸老孟的脉搏,摸不出来,他武功虽高,治外伤却不在行。 “大人,这二更天上不好找大夫,延误了时辰,对孟总捕怕是不好。”古振声刚刚准备安心当副手,这总捕头的位置就又要回来了? 李崇义顿足不已,只能干着急,“这府里还有谁通些歧黄的?先找来看看! “小姐好像会治伤!” 李知府一听,奇道:“清儿?” 那说话的是一个小厮,对知府大人禀道:“小姐的养的兔子折了腿,就传我去找了柳枝,给那兔子接了骨,喂了药粉,不到半天就会跑会动了!” 李崇义叱道:“胡说!” 古振声却是心中一动,对李知府道:“小姐武功高强,或许医术不凡,不妨一试。” 现在只要是能救得孟义山的命,让李大人做什么都愿意,对家人喝道:“去把清儿叫来,要快!” 府中虽然乱了,知府千金的闺阁却是安静,有丫鬟听了家人的传话,进房叫醒了小姐,这小姐就是那孟津渡口,胡闹了个卖身葬父的李清。 李清听到有人性命垂危,还是父亲新任的总捕头,马上着衣起床,拿了个药箱,寻出几味丸散,下楼去治那“垂危病人”。 一众捕快岂能窥看小姐,都到外堂待令,一时厅中只余下古振声与李知府两个。 李清进得屋来,先跟爹请了个安,对古捕头略点下头。见到软塌上躺了个高大汉子,当即大惊,面横长疤,一脸凶像,竟是回洛阳那天失踪的孟义山! 见了李清儿的错愕样子,古振声也不说破,他在当日破马府血案查店时,就知李清儿是与孟义山住在一家店里。 李大人听了女儿那声喊叫,担忧问道:“怎样,很严重么?” 李清自知失态,掩饰道:“他长得怪吓人的!我先看看。” 对着这个一路上将自己当奴婢使唤的家伙,李清儿可没什么好感,况且还有跟他同行的神秘老头,杀了马总兵,现在又跑到衙门当捕头,难道是想有什么图谋? 李清还是秉承医者慈心,取出一把小刀,将孟义山衣裳划开,见匕首刺破的伤口不大,而且有些收口,周围伤口泛着不正常的紫色。 “他是中了毒,外伤无碍。” 古振声道:“我去将贼人的尸身搜搜,或可找到解药。” 李清摇摇头,取了点伤处的血,放到鼻边一嗅,道:“杀手用的断肠红没有解药。” 李清略一沉思,探查了一下老孟的经脉,“他练了门古怪内功,运行起来竟可保持全身气血停转,将断肠红的毒力护在腹部不动,有些像天竺瑜伽术。” 古振声也上前试了一下,果然是百脉俱停,唯有胸口有股细微真气护持着心脉跳动,心中不禁称奇。 李清判断道:“这断肠红不是无解,而是中者立死,不需解药,这人中毒能不死,一条性命是保住了。” “那该如何救治?” 李知府急切询问女儿。 李清自怀中掏出一个木盒,在盒内取出一根两寸长的银针,随手一插刺入大捕头的心口寸许,针尾一阵颤抖,停在那里不动。 作完此事,大小姐对两人道:“我要准备些药物,一个时辰后再来医治。” 李清大夫转身就进了后堂。 第十七章 柔拳贯通十二经 周大可当先一步站好了五行方位,双手连使铁沙掌,呼呼两掌,首尾相连的拍向那与刘二过打斗的胖汉。 那胖汉用药物使诈伤了刘二过,占了上风,正在得意,不料周大可的铁掌拍出,忙打出两拳抵挡,却功力不及,被击退一步,一旁的刘二过恼他手段阴险,乘他接了周大可的双掌一时回不过力来,退势未止,冲上去就是一脚,直踢那胖子的腰眼。 那胖子一时反应不及,竭力躲开了要害,腰胯上却是中脚,踢的他身形一跌,险些摔倒。一旁的大捕头可抓到机会,舞起腰刀就从胖子的胯下由底而上划了过去。 啊的一声惨叫,刀刃由下逆撩!一刀划过肚腹,登时毙命。 孟义山一脚将人蹬开,拔出了染血的钢刀。 与张五雄对战的那人功力深沉,进步出招与那胖子如出一辙,明显是一脉相承的同门,听到胖子的惨叫,手上招式使得如疾风暴雨,连护身都不管了,只是一味狂攻。 花蝶儿乘周大可骤袭那胖子,向着他背心打出一枚蝶镖,却被施三泰打落,一旁的王四虎拳脚齐出攻向那使匕首的,这五人出招方位与梅花五行阵法暗合,转动快速,插了一个孟义山居然也运转如意。 等至那胖子身死,周大可回身发掌,力敌起武功最高的花蝶儿。 空出手的施三泰与刘二过并肩一跃,合击胖子的同门,换下处于下风的张五雄。 孟捕头把刀尖一指那使匕首的贼人,对着张五雄喊道:“张老五,咱们一起围杀这厮!” 那使匕的黑衣人对敌王四虎,仗着手中匕首杀法迅捷,略占些先手,等大捕头和张五雄冲上来,立时散了架势。 他连出招躲闪都困难, 避得了脚,躲不了拳,闪过了刀,却挨上了掌,不过三式,就被王四虎猛击一肘捶在胸上,喀嚓!连锁骨都打得塌了。软在地上断了气息。 眨眼功夫弄死两个。老孟感觉这五兄弟的梅花阵对阵厮杀是真的厉害。 老孟的目光在剩下两人中梭巡,“再弄死一个,剩一个喘气的问话就行。” 被施刘二人夹攻的那个怒喝:“你们倚多为胜!” 孟捕头把腰刀向那人脸上扔了过去,暴喝道:“去你娘的。” 那人闪过刀刃还待再骂,感觉一个冰冷细小的锐器从背后戳进了肺里,嘴里涌出大口血沫,转眼便已不活了,他到死都觉奇怪,孟义山与五雄兄弟都在他身前两侧,是谁在背后暗算了他! 转眼牢中变得死静,只有一个声音在室内回荡:“捕头只要一个活口,不如留下我。” 花蝶儿这家伙竟然出镖暗算自己的同伴。孟义山啐了一口,道:“手挺黑啊!” 花蝶儿站在监狱的阴影里,也不回嘴,反正濒临绝境只能活一个,活谁不是活? 周大可上前道:“孟兄,此人采花无数,不知害了多少良家女子。仗着轻功了得总能逃出追捕。” 老孟腹部有伤,他让最恨淫贼的张五雄过去, 把花蝶儿用勾刀穿了琵琶骨,戴上了最重的百斤枷号。 花蝶儿全程也没有反抗,事已至此没有抵抗的必要。 孟义山上前扯下他的蒙面巾,见这淫贼三旬左右,长的甚是俊挺,老孟上前左右开弓,几个大耳光打得这位采花大盗鼻青面肿。 见花蝶儿撑开被打肿的双眼看他,孟捕头将钢刀拾起,比划了两下,犹豫了下,道:“留你一条狗命,好等知府大人问话。” 打斗已毕,孟义山上前对着张伯端一拱手,刚想打招呼,那知张老头存心不给他面子,竟然转身面朝墙壁坐了下来,就像没看到孟义山这个人似的。 孟义山给气得够呛,见冢岭五雄在旁边瞧着,又不好相骂,只能算了。 领着冢岭五兄弟回了牢室,讲了两句借重的话,又向五人保证明日李大人必定从轻发落张五雄,便落上了门锁。 老孟现在感到伤口发热,有些不对。“他妈的,那匕首上不是有毒吧” 千斤闸的扳手还在牢头费三鞭的尸身下边,老孟费了牛劲,才把牢头那已经握得僵硬的手从扳手上掰开,喘着粗气通过机关绞盘,将铁闸缓缓升起,孟捕头心想一会见了李崇义,倒要狠吹一通,正自得意,却突觉眼前一黑,晃了两晃,便一头摔在地上,人事不知了。 古振声便率着大队官兵捕快冲了进来。见了倒地的孟义山,吃了一惊,大捕头腹部在渗血,人已经昏迷了,忙上前撕下绸衣,给他缠住伤口,指挥着捕快们抬着孟总捕就医,还在地室内寻到三具劫牢的贼人尸体,和被重枷压得喘不上气的花蝶儿。 李崇义早就听到老孟遣来报信的捕快说有贼人杀进了府衙大牢,守门的狱卒都被杀了,孟总捕追了下去。 李知府又担心老孟的安危,又有点委屈酸楚,他到任一月不到,先是马总兵被刺,今晚连府衙大牢都给破了,这些处置不好到了考绩的时候都是黑锅。 等至二更前后,终于有人来报“四名贼人三死一伤,无一漏网”李知府这才有了笑容,又听孟义山受伤不省人事,“快请大夫!” 见了被背到花厅,放在软塌上的孟义山,李大人心情激荡,红着眼眶叫道:“义山呀,我李崇义对不起恩师啊,叫你来当这总捕,反害你啊!” 诸人围着昏厥过去的孟义山,乱了能有一盏茶的功夫,也没有大夫过来。 古振声上去摸了摸老孟的脉搏,摸不出来,他武功虽高,治外伤却不在行。 “大人,这二更天上不好找大夫,延误了时辰,对孟总捕怕是不好。”古振声刚刚准备安心当副手,这总捕头的位置就又要回来了? 李崇义顿足不已,只能干着急,“这府里还有谁通些歧黄的?先找来看看! “小姐好像会治伤!” 李知府一听,奇道:“清儿?” 那说话的是一个小厮,对知府大人禀道:“小姐的养的兔子折了腿,就传我去找了柳枝,给那兔子接了骨,喂了药粉,不到半天就会跑会动了!” 李崇义叱道:“胡说!” 古振声却是心中一动,对李知府道:“小姐武功高强,或许医术不凡,不妨一试。” 现在只要是能救得孟义山的命,让李大人做什么都愿意,对家人喝道:“去把清儿叫来,要快!” 府中虽然乱了,知府千金的闺阁却是安静,有丫鬟听了家人的传话,进房叫醒了小姐,这小姐就是那孟津渡口,胡闹了个卖身葬父的李清。 李清听到有人性命垂危,还是父亲新任的总捕头,马上着衣起床,拿了个药箱,寻出几味丸散,下楼去治那“垂危病人”。 一众捕快岂能窥看小姐,都到外堂待令,一时厅中只余下古振声与李知府两个。 李清进得屋来,先跟爹请了个安,对古捕头略点下头。见到软塌上躺了个高大汉子,当即大惊,面横长疤,一脸凶像,竟是回洛阳那天失踪的孟义山! 见了李清儿的错愕样子,古振声也不说破,他在当日破马府血案查店时,就知李清儿是与孟义山住在一家店里。 李大人听了女儿那声喊叫,担忧问道:“怎样,很严重么?” 李清自知失态,掩饰道:“他长得怪吓人的!我先看看。” 对着这个一路上将自己当奴婢使唤的家伙,李清儿可没什么好感,况且还有跟他同行的神秘老头,杀了马总兵,现在又跑到衙门当捕头,难道是想有什么图谋? 李清还是秉承医者慈心,取出一把小刀,将孟义山衣裳划开,见匕首刺破的伤口不大,而且有些收口,周围伤口泛着不正常的紫色。 “他是中了毒,外伤无碍。” 古振声道:“我去将贼人的尸身搜搜,或可找到解药。” 李清摇摇头,取了点伤处的血,放到鼻边一嗅,道:“杀手用的断肠红没有解药。” 李清略一沉思,探查了一下老孟的经脉,“他练了门古怪内功,运行起来竟可保持全身气血停转,将断肠红的毒力护在腹部不动,有些像天竺瑜伽术。” 古振声也上前试了一下,果然是百脉俱停,唯有胸口有股细微真气护持着心脉跳动,心中不禁称奇。 李清判断道:“这断肠红不是无解,而是中者立死,不需解药,这人中毒能不死,一条性命是保住了。” “那该如何救治?” 李知府急切询问女儿。 李清自怀中掏出一个木盒,在盒内取出一根两寸长的银针,随手一插刺入大捕头的心口寸许,针尾一阵颤抖,停在那里不动。 作完此事,大小姐对两人道:“我要准备些药物,一个时辰后再来医治。” 李清大夫转身就进了后堂。 第十七章 柔拳贯通十二经 李知府见孟义山的性命无忧,暂时把心放下,将那花蝶儿提上公堂来审问,这淫贼似乎有什么依仗,李大人一番拷打,他也不说是谁派来劫牢的。 知府大人也不废话,下令将他扔回牢里。锦衣卫抓的人,放在洛阳府不闻不问,怎么看都像是放长线在钓鱼。上钩的是谁他也不想细问。 总算等到李清带着个紫檀的小药箱,来诊治孟大捕头,不放心的李大人又在一侧相陪。古振声也被安排着打个下手。 插在孟义山心口的那根银针已经向上拱出了半寸, 李清胸有成竹的说道:“成了,他的心脉真气被银针刺激,已经开始顶出银针。”又翻出一个针盒,里边百余枚银针灿灿发光。 李清对古振声道:“你将那枚银针拔起,再以绝快手法将针重新刺入,连刺三十六针。” 古振声将那银针迅快拔起,又迅速刺入,拔的时候不觉什么,重新插回时有股潜劲震得手指生疼,暗惊这孟义山那来这般强的内力! 他不知孟捕头的周身内气全都汇聚于一点,被李清银针锁住一个时辰后,更是强劲,拔出银针后这股真力不似当初的静水微澜,湖水决堤了,向全身经脉奔去,刚流出一些又被古振声施针震住。 就在古振声拔针之际,李清开始银针过穴,等古振声额头见汗的刺完三十六下,知府小姐已把孟义山从胸至腹,各处大穴上插了十余根亮晃晃的针,每处要穴都有真气被阻住,鼓成皮鼠一般的小包,在那里来回鼓动就是冲不出去。 最后再将紧靠下腹关元穴的银针拔下,一股真气失了阻挡,在孟义山的伤处停下来,把伤口迫得一滴滴的淌出紫血,清儿随手取了个瓷瓶,将那血液涓滴不剩的承载进去。 等到充满了半瓶,李清又取了个有东西的瓶子,拨开塞子,里边是青白色的药液。 李清将那瓶中的液体向那装紫血的瓶子里缓缓倾倒了两滴,再摇了摇瓶子,那液体和紫血立时混处在一起,变成淡蓝的颜色。 李清一面摇晃,一边说道:“糟蹋了好药!” 古振声好奇问道:“小姐这瓶药水很珍贵么,不知做什么用!” 清儿瞪了他一眼,道:“给他喝!” 说完便翘开孟义山的牙关将那蓝色的液体整瓶灌了下去。 她爹李知府大惊失色,问道:“刚逼出的毒血怎又灌了下去?这是什么医法?” “断肠红余毒已经和姓孟的全身血液合一,要想除毒,就要将血全部放空,那时也不用治了,稳死无疑。要治这种毒伤,就要寻找相克之毒,两毒相攻,相互抵消。“ “高明啊!”古振声了然叹道。 “断肠红在医家眼中不值一提,只是鹤顶红混合狼血草制的,鹤顶红毒性猛烈,狼血草能令血脉循行加速,两个混在一起,自是中者立毙。” 古振声和李大人都是外行,只是不住点头。 “鹤顶红与蛇毒药性相克,但蛇毒的量和品种就是不传之秘了。” 说话间清儿又将一根银针撤去,将一股真气逼了下来,又接了半瓶血,混毒与孟义山灌下。 如此反复二遍,才把这一套手法走完了。 李大人见针也拔光了,孟义山一丝动静也没有,忧急道:“义山怎么样了,可能好么?” 见了爹爹一幅关心的样子,李清儿心中不快,道:“死不了啦,喂,古振声,你轻拍他命门一掌,再用双指刺下双耳耳根,这家伙就没事了!” 古振声扶起孟义山在榻上坐好,命门一掌,双耳一刺,一招两式眨眼间就被他完成。 就在李清儿佩服古捕头这两式使得利落时,孟义山的身上异变突生,全身开始颤动起来,在床上乱滚,这情况却出了李清的意料,“他的羊癫怎么这时发作了!” 大捕头的体内双毒交缠,互相催化,剧烈的痛苦竟把无骨柔拳的真气带动起来在体内冲荡巡行,在床榻上跟鲤鱼一样蹦跶两下,孟义山双眼睁开,滚到地上开始胡踢乱打,口中呵呵连声,等至后来骨骼都传出咔咔的声响,孟大捕头跃了起来,手里胡挥乱舞,将三人逼得退到花厅一角。 古振声对李清问道:“小姐,孟捕头这般情况还正常么?”这分明是疯了啊。 李清见了孟义山的疯狂样子,眉头一皱,试探着将一个楠木春凳抛出,“乒!”坚固的凳子被孟义山狂挥的双拳打上,喀嚓就断成了两截,等注意到铺地的青砖都被他用脚踏裂。李清感觉麻烦了,“古捕头你与他过几招,将他气力耗尽。” 古振声无奈之下撩起袖子,踏中宫直进给孟义山来了个黑虎掏心,拳力还不敢使足,生怕将大捕头击伤。 怎知孟义山躲都不躲,被那拳直击在胸前,打得一跤坐道。蓄有三成真力的一拳打在孟义山身上,竟然不起效用,大捕头扑地又起,攻向古振声。 孟义山的攻击就是直来直去的几下,但也不知那里得来的大力,挥拳出腿的劲力暴增,古振声不敢将真气运足,但用治病的理由把老孟打一顿,心里还是愿意的。 打至后来也足有六成力贯注在招式之上,将铁罗汉拳使起,对着孟义山拳落如雨,等孟捕头被打得背靠墙壁之时,身上也不知中了几十拳了,竟是每中一下,经脉骨骼便喀嘣连响,古振声的拳劲全数无踪,不起作用,这下连古振声都有些害怕起来,心说:“这孟义山怎变得如怪物一般!” 手上真力提至七成,双拳连出,一式三击,向着孟义山打去。 孟捕头退无可退,古振声的三拳两下打在两肋,一拳打在胸前,那最后一拳击中,孟义山的全身骨骼已如炒爆豆般的闷响,一股沛然大力从他身上迸发,将措手不及的古振声击得连退数步,方才站稳。 发出那股劲道的孟义山已趴倒在地,不省人事, 古捕头抖抖因方才打斗弄得皱巴巴的白衣,面上带着苦笑对李清道:“小姐,孟兄练的什么邪功?竟能借我的拳脚压力,爆开十二正经,内气大强,已入武学门径了!” 李清儿先把躲到一边的老父扶到座上,“他内功古怪,一番刺穴引导之后,借着与你相斗,自是打得真气流传,经脉贯通。” “这都可以?” 这打通十二正经的境界纵是天资绝世,又有内功导引,也要二年的时光,再进一步就是贯通任督二脉的高手了。 等李清儿为孟义山把过了脉,又耗力过巨才昏了过去。又揭开他的眼皮看了看,一层淡淡的青色已从眼底褪下,换作了正常颜色。这才放下心来。 古振声见已无事,告退回家了,李大人拉住女儿,道:“清儿,这两日你就帮义山诊治一下,等没有大碍了,我叫外间的大夫过来。” 孟义山的伤势好转,他心中也高兴,拿获的花蝶儿是刑部通缉里排进百名的重犯,将他给擒获,府牢也没有闪失,这情况就稳了 孟义山这次再昏,足足过了一天才有了知觉。 大捕头昏睡初醒,眼皮沉的像灌铅一般难开,过了好半响才能支撑着坐起了半身,听到屋外有人在说:“小姐,你还不给这位孟捕头换药么,这两天你把老爷交待的事都推给了我,喂饭煎药的,可辛苦了。“ “我可没空,再说……我看到那个刀疤脸就害怕。” 大捕头歪坐在床上脑子都乱了,望着这满布书画的雅室,连连摇头:“这是那啊?” 自他昏倒后就一直睡在李大人的书房,中间何尚书带着扮成老家人的云敖来探过一回,这位苗疆高人查探过孟义山的状况后连连称奇,这无骨柔拳真气,孟义山算是小成了。 冢岭兄弟的张五雄也因充军万全府,令外四人放心不下兄弟,也要跟去,打头走了三个,只留下周大可一个,等待孟恩公苏醒后向他辞行,这日间也来过探望。 这时门外又有一个女声道:“小姐,夫人找你!” “娘找我做什么?” “伊王世子来了,夫人要小姐去见见。” “不见!我答应爹给孟捕头治伤,让世子自便。” 话罢,屏风后走进一个清丽美貌的女子,把孟捕头当时看得呆住了,张口道:“清……” 李清儿上前一把捂住了孟义山的嘴,她可不想让身后的丫鬟知道自己和孟义山认识。 等打发两名丫鬟走远,李清方把手放开,大捕头见了这个小美人,立刻精神百倍:“你怎么在这?” 李清还没回答,就被大捕头一把抓住了手,口中道:“这回我做了洛阳总捕,可非比从前,你长得好看,给我做老婆怎样,生养他七八个娃娃,我老孟出去也威风。” 第十八章 迷雾渐现莲花身 孟义山这番疯话将李清听得有些愣了。 她长到十八岁,听得多是些“小姐秀外慧中,雅致兰心,人间那得有,广寒宫里人”的话,那知今日孟义山竟向她求亲,说的竟是“清儿你长得好看!与我做老婆怎样!生养他七八个娃娃!” 李清的脸一下从颈子红到了耳根,还没等她发作,不知死的孟大捕头又把握着李清的手紧了紧,笑道:“嘿嘿,清儿你放心,嫁了我老孟好处不尽,要是等我混上了大官,你就是孟夫人了。我这人最重情义,就是今后纳妾,你也是正室夫人!” 连羞带怒的李清使力挣脱了大捕头的禄山爪,顺手抄起书桌上的两件家什朝着孟义山的面门扔去。 身弱体虚的大捕头只听“砰!”的一下响,一股带着墨香的液体自额头滴下,还没回过劲来,又有一物击在鼻梁上,鼻上酸麻痛痒诸般感觉齐上,孟义山失声痛叫,用手使劲揉搓面部,心中也不知李清用什么打了他? 李清见到孟大捕头脸上的形状,忍不住笑了。手撑着桌子努力让自己别笑出声。 孟义山拿手在面上一抹,只看手上满是乌黑墨渍,右手一蹭鼻梁,血红一片,鼻骨处钻心似的疼痛,原来李小姐发起脾气将桌上的砚台飞到了大捕头的额上,砚中墨水横流,把孟义山染了个大黑脸,又扔了一方青铜镇纸,险些将鼻梁都打得塌了。 见了李清的娇媚笑容,大捕头的魂也不知飞往了何方,连伤痛都有些忘了,一副癞蛤蟆瞅天鹅的蠢像。 正在色受魂与之际,李崇义穿着便装走了进来,一见孟义山一脸“盐酱”的坐在床头,女儿笑的腰都弯了下去,不知发生了甚事? 见了李大人,老孟还有些胡涂,还是李知府开口关切道:“义山醒了!你这脸上怎么?” 孟义山心里喊冤,花二十两买的女子,这般凶悍,把自己脸上打开了花,还被李大人撞见。 他前任黑虎大寨主,洛阳三班捕快总班头的脸子往那里摆啊!口里对着李知府岔开话题道:“大人,这是那里?我就记得在牢中昏了过去。” 李大人抚须笑道:“这是本府的书房,义山你这次可立了大功,护住府牢,捉拿了要犯花蝶儿。待我报上朝廷,不日便有封赏。”” “封赏!封赏好啊!”大捕头一脸憨厚的笑。 “你孟世兄的脸怎么搞的,又是血又是墨?”李大人对着女儿疑惑道。 李清两眼狠盯着孟义山对他爹道:“孟世兄日前发疯,余毒未净,女儿用松烟墨混了砭石之术替他放出血液,病便好了。” 李知府把头连点:“我看黄帝内经上确实有砭石医术,原来可以疗治癫狂!” 孟义山心道什么砭石,这小娘们用铜镇纸揍的! 没想到李清是李大人的女儿,知府的千金,想起刚才说的浑话,一时间怔目结舌。 李大人对孟义山打趣道:“这是小女清儿,这两日由她调理你的病情,幸喜世侄好转的快,没落个庸医害人。” 孟义山却不好声张,对着李清低头唱喏,抱拳感谢:“妹子,我老孟得多谢你的救命之恩!” 李清也娇娇柔柔的见礼,道:“孟世兄亚圣门第,今日得见,果然是位英雄好汉。” 两人虚情假意的互相见过礼。 李知府在孟义山身边坐下,对老孟说道:“义山,那花蝴儿口风甚硬,百般刑讯,仍是不招,打得狠了,就说自己是白莲教的,奉上命行事。” 李清惊讶道:“真是白莲教!还是借着这个名头?”白莲教在北方徒众百万,甚至很多官宦人家都是信徒,这是个棘手的马蜂窝。 孟义山道:“这白莲教我老孟知道,当年乡里的李二员外就信这玩意,整日信些“弥勒降世,普渡众生”的浑话,传教法师还说他有慧根,榨尽了这傻子的钱财!连老婆都献给了法师,后来家破人亡。” 李清儿听得惨然,道:“真可怜!” 孟义山骂道:“可怜个屁,这种傻子各地都有,白莲教就靠这个赚大发了! ”心道发财比老子抢劫都快。 李知府叹道:“白莲教自洪武年间就兴风作浪,屡被镇压,又屡次作乱。” “义山,你再将养二日,等身体大好了,着人仔细搜捕一下,无论那淫贼所说真假,洛阳不允许有白莲教的堂口。” 大捕头是哄然应诺,又随口问了句那张伯端犯了什么大罪,被下在洛阳大牢? 李崇义摇摇头,道:“是锦衣卫镇抚司下令拿的人,这张伯端有关洛道上活孟尝之称,平日交纳四方之士,绿林亡命也曾有之,怕是因人获罪!” 孟义山点点头,“这姓张的到是个仗义人物!” 李知府心系白莲之事,待不甚久,对孟义山道:“你安心在此养伤,我去何府拜会恩师,问些刑部历年经手的白莲教案,心底有些脉络,才好应对。” 李大人叮嘱了女儿好生照顾孟世兄的话,便去备轿出门。 房中剩下李清儿与孟义山两个,气氛很是尴尬,还是大捕头先开口道:“妹子,原来你是李大人的女儿,真没想到。” 李清对孟义山逼问道:“你杀了马总兵,又到府衙来做捕头,到底有何图谋?” 孟总捕叫起屈来:“姓马的不是我杀的,捕头是你爹硬拽老子做的,图谋么……就是要你给老子生娃娃!” 清儿气得一跺脚,将食中二指一并,抵在孟义山的咽喉道:“你这狂徒,找死么!” 孟义山脖子略动了动,便感到一股真气封在喉头,压得呼吸不畅,饶是如此,口里还是不干不净:“我老孟是个孝子,虽说爹娘死的早,尽不上孝,但书本里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老子不能让我孟家断种绝传,自需寻个标致老婆!” 就在清儿火得玉容泛红之际,门外有丫鬟道:“小姐,夫人传下话来,那姓孟的捕快头又死不了,先扔在一边,快去见见伊王世子。” 李清儿正拿这粗坯没法,一听要见伊王世子,正好有个出气的人,便对那丫鬟道:“你让世子稍待,我一会便来。” 等那丫鬟去了,李清咬牙做出个凶狠的表情说道:“你要是想对我爹不利,我就毒死你!” 说完对孟义山看都不看,转身摔上门走了! 孟义山躺在床上,嫉火狂燃,连刀疤都气得抖了,心道:“什么姓孟的捕快头,死不了,先扔在一边!那伊王柿子是什么玩意,等老子伤好了,到要寻他相斗。” 心又一转,想道:“那李夫人看来是个势力眼,我这捕快头连品级都没有,自是看不入眼,他奶奶的!” 想了一会,有些饿了,喊人要酒要肉,虽在病中,他孟大捕头也是生冷不忌,狠吃了一顿,到在床上气闷闷的睡了! 等到二日天明,李知府又来探了一回,见孟义山体力渐复,便高兴而去,大捕头一人闷坐在床上,除了送饭的丫鬟来时闲扯两句,平时呆坐的无聊,便行起气机,周天搬运起来。 这次运功,大捕头越练越奇,竟没有了抽筋缩脉的苦痛,体内真气充盈满溢,十二正经存不下,不断散入奇经八脉,练至多时,八脉真气回灌,直冲丹田而上,轰隆一声响,自鼻中暴出一股白气,震得四面床榻摇动,两耳轰鸣。 孟义山知道自己功力增进,却又莫名其妙,心说“该找老云问问,别胡练搞出了毛病!” 他在打通十二条经脉后第一次练功,已经将无骨柔拳中暗藏的“猛虎过岗”心法练的入巷,运劲方式刚霸威猛,才有方才这般情况。 孟义山只是中毒之后体虚,在李大人的书房又待了一日,好转了八分,这般憋闷的地方自是不可多留,一大早便向李大人告辞,约定第二日到职,便回了尚书府。 见了老尚书,孟大捕头拍肩笑道:“你这舅公不错,没给老子告密,嘿嘿,小心要小柳月掏空了身子。” “不当人子!”把老尚书气得直抖。 大捕头才满意的去找云敖,寻了房里没有,才发现这老头坐在后园凉亭中,望着天上的归雁,久久不动。 云敖一见孟义山失笑道:“鼻子怎么了?” 大捕头被铜镇纸打破了鼻子,便在上面糊了块膏药,很是丑陋。 孟义山也不提这窘事,上前张口就吹:“老云,我内功成了,鼻喷劲气,是高深火候了罢!” 云敖眯起双眼,看看他道:“粗浅之至,不明真气运行的道理,内劲外泄才有此状况,但你内功确实强了,不然也无气可以外泄。” 大捕头有些失望道:“反正老子武功进展的快就是了。” 云敖道:“你被银针过穴,体内毒药相激,才将内功突破,暴增功力是好事,但你控制不好啊,就使刀来说,火候的拿捏,刀势的轻重,都是要苦练的,你纵有揭天内力,也如莽汉使巨锤,砸不中人。” 孟捕头学刀不过几日,之前握刀的姿势都是野路子,当下不再骄傲,用心听着云敖讲武,不再瞎嚷嚷了。 “你要练操控内劲,苦学轻功是个好办法。” 当日云敖劫镖,孟捕头就见过这老头轻功也是很高,当下道:“老云,你有轻功传授?” 云敖点头道:“我盘王刀艺都传你,轻功算得什么!” “这门“飞鸟划”身法,我当年用二百名奴隶与苗人侗主换来的。此功注重提气轻身,以飞鸟的模样飞纵,实是一等一的身法。” 云敖将轻功的提气使力法门一一讲给孟义山,孟大捕头听得津津有味,等云敖讲完了基本要领,孟义山迫不及待的便使力练习。 接下这笑话可闹大了,平整的花园,孟义山练起轻功竟频频摔跤,次次都是头朝下栽倒在地面。磕碰了十余回,砸得他金星乱舞,方才掌握些规律。 练了足有半晌,云敖道:“行了,一天半个时辰即可,你身材高壮,轻功是弱点,必须尽心习练,与刀法相合。” 回到凉亭中歇息,孟义山知道这老头的江湖经验丰富,便将这几日的见闻讲出,云敖摇头道:“白莲教以前没在关洛立过法坛,这里是少林的势力范围。” “那个淫贼应该和白莲教无关,任何教门都不会收一个淫贼来败坏名声。” 大捕头点头应是,问道:“那花蝶儿在我手上,我再用些手段,将他的真话掏出来?” 云敖对孟义山道:“嘿,彩蝶翩翩,蝶舞七旋,那可是天下有数的轻功,你可以谋划一下。” 第十九章 白马寺前遇佛儿 孟大捕头要收拾花蝶儿,便向云敖告别,催马出府,前往洛阳大牢。 到了地头,新补位的牢头见是孟总捕,赶忙上前相迎,孟义山要提审犯人,便令他取来钥匙,开锁进了重犯区。 狱中的犯人对这位操刀就砍的煞神余悸尤存,见他来了纷纷躲入里侧,生怕再被他用刀剁了,一时监舍内静得只剩喘气的声音,孟捕头十分满意这以德服人的效果,晃着大步,两名狱卒在前引导,下到了府牢地室。 这地下的牢室与孟义山所入那天大不相同,地面的血迹已被洗去,为防花蝶儿的同伙再来抢人,牢室附近已有两队新补充的狱卒带着弓弩昼夜看守。 花蝶儿见到孟义山到来,稍微有点激动,他被穿了琵琶骨,又被这一百斤的重枷枷着,实在有些受不了了。 “把枷先去了!”孟义山手按腰刀,缓缓踱步到了花蝶儿的面前,看着狱卒给他取下了铁枷。 “你这淫贼为什么要劫牢?说上一说!” 重枷去了,镣铐还在,淫贼僵卧在囚室的破草堆上,就是不说话,装死狗。 没等孟义山动手,两个狱卒就代劳了,将花蝶儿顶在墙上,挥拳一顿饱打,直到连哀叫声都不出了,才住了手,转头对孟义山请罪:“总捕头,这厮是咱们没招呼好!您老看看怎么处置。” “小小捕吏,不知死活,这事情背后的干系,你们知府都兜不住。”这位淫贼花大爷挨过打反而有些嘴硬。 孟义山当下叫人取来各色刑具,在花蝶儿面前一一陈列,看得花蝶儿胆战心惊,亡魂大冒,李知府前两日上刑,只是打板子,套夹棍,咬咬牙便苦挨下来了。现在这些家伙事儿,他行走江湖多年,不少听都没听过。 孟捕头对两名狱卒嘱咐道:“多给这厮换些花样!一天多收拾两遍。” 一名狱卒拿起一把铁钳子,将包票打得山响,道:“您老人家放心,定要这死囚知道,人心似铁不是铁,官法如炉真如炉!” “狗捕快!”花蝶儿不住的以头撞向铁栏杆,顶得砰砰直响。 “枷上,换更重的,一百五十斤重枷!”心慈手软的孟大善人一点也听不得淫贼上刑的惨叫,头也不回的走了。 只是要谋取这淫贼安身立命的轻功,还得费一番功夫。 此刻外间阳光明媚,老孟从阴森的大牢里走出来,颇有些不适应。 有属下过来通报:“总捕头,有位周大可周爷要见您!等了有一会了。” 周大可迎了上来,给孟义山深施一礼,道:“恩兄的身体可是大好了,五雄的案子已经断了,几个兄弟跟着先过去,我留下来给您辞别!” 孟大捕头很是关心道:“我这里好得差不多了!五雄兄弟定了发配万全府罢?那里状况如何?” 周大可振奋道:“那里是石彪将军的辖地,石将军位列明军三虎,与瓦剌激战无数,五雄充军到那正得施展武艺,大杀贼寇,我五兄弟同投一处,日后也好搏个封妻荫子!” 孟义山道:“这三只虎我老孟也听过,这石彪很有能耐。”大捕头亲身见过三虎之一马文明的武艺。 周大可点头道:“这石将军擅使巨斧,冲锋上阵不顾性命,人称“石魔子”,不知立了多少军功。只是听说风评不太好。” 孟捕头心说“这五兄弟投的都是什么人物,先是马阎王,再来个姓石的疯子。”他对明军众将都没啥好印象。 孟义山和他依依话别,讲道:“周兄在军中好好干,等混上了什么将军,我这没意思的捕头也不做了,跑去投你,也搏个黄金美妾,良田大宅的!” 孟捕头又拍出十两银子强塞过去,道:“穷家富路!”把周大可好生感动一番。 没意思又没品级的捕头,也是想取妻的,孟义山是相中了李清不想放手,厚颜无耻的想好了用诊治病情的理由,好生和知府家的小姐套套近乎。 明知李崇义今日公务繁忙,老孟还是假惺惺的进了衙门二堂,假装拜候李大人,与知府胡扯了些白莲教的动向,就打听李清。 “清儿和她娘去白马寺进香去了。” 孟捕头早就听闻白马寺的名头,正想去逛逛。 溜出来就抓了古神捕的差,让少林出身的古小白脸带着,一定要游览白马寺。一来地头熟悉,而且还多一个保镖。 古振声不信他“去拜拜佛!”的假话,但也只得同往。 白马寺在洛河北岸,占地不到百亩,僧众也不是很多。很难让人相信这是白马驮经的佛门祖庭。 山贼头子到了门前有点失望,这庙不大啊!也学人家上香拜佛的善信,花五文钱买了一把香,随着人流拱进了寺门。 山贼头子今生头一遭进佛寺,不免在山门天王殿前东瞧西望。 “这正中供的是胖弥勒么”拉着古振声问。 古振声被抓差跑不掉,只能跟在一旁讲起弥勒菩萨和两边四大天王的名号,各自来由。 没想到大捕头晃了一圈对古振声道:“这四大天王雕的不错,就是那持国天抱把琵琶跟娘儿似的,换把刀枪当兵刃才叫威猛。” 这话一出,殿中人人侧目,知客要不是碍着古振声这位佛门弟子俗家居士的颜面,早将这孟山贼叉出去了! 就在古振声以袖掩面,欲装不识此人之际,有一人洪声笑道:“说得好,这持国天不够有种。” 孟捕头大起知己之感,循声一望,见一个大汉正跪在那里给弥勒菩萨上香。 孟义山笑道:“这位朋友是有眼光的!” 那大汉对弥勒拜了几拜,双膝立起一个合什,转头对孟义山笑道:“这位兄弟是个直爽性子。” 那大汉屈膝站起之时,已见他身材高大,一头粗发,也不插簪,乱披在额前,一双眼目甚是有神,立在那里自有一番豪雄之气。 古振声在旁却是心惊,这汉子举手投足间威势浑成,无论如何走动,都觉姿态不凡,以武道来说,分明无隙可乘,好高明的武功。 孟义山对那汉子道:“今日相见也是缘分,不知哥哥的名姓?” 那汉子一笑:“我叫王佛儿,在洛阳城里主人家当护院,兄弟你那?” 孟义山得意道:“呵呵,我姓孟名义山,在洛阳府衙里屈居一个总捕头!” 这话把一旁的古振声气坏了,暗说“你当总捕还“屈居”了,那我这副职更没前途了……这汉子……哎!” 古捕头突然对着那汉子叫道:“王佛儿!莫不是伊王府侍卫总教习!” 那汉子豪声一笑,道:“正是!阁下是古神捕罢?好俊秀的人材!” 孟义山暗道你怎不直接骂他小白脸,老子听着也解气。 这一路走到白马寺,道上进香的妙龄女子对古振声是频频回望,他老孟正是相反,魁壮的身躯配上脸部那道疤,不知将多少女子吓得花容失色,紧躲着他走。 老孟从不觉得自己面相恶,把罪过都推到古振声的小白脸上。 古振声面色一变,这王佛儿乃是掌管伊王府五千甲士操练演武的总教习,伊王朱瞻隆的心腹。他怎会到了此处? 孟义山可不管伊王狗王,心里惦念着李清,颇想入内找寻,对王佛儿道:“王大哥,咱们兄弟一会出去喝上两杯,先让振声领路,入内逛逛。” 王佛儿向内间望了望,道:“甚好!” 当下三人由古振声领着穿过大雄宝殿,绕到碑林之时,孟捕头望见一人,不禁哈哈大笑,对两人道:“快看呆头鹅!” 只见东侧有名华服青年杵在一座石碑前,身子弯下大半,一手执墨盒,一手将宣纸铺在碑上,正在那里做拓片,神情专著得连墨汁溅在脸上都不知! 那王佛儿一见,却是轻咳道:“那位是我家世子,给兄弟个面子,笑小声一点!” 孟义山心道:“这只“柿子”与老子犯冲怎地,前面搅了老子与清儿说话,今日又追到这里!” 此刻的李清陪着她娘,就在前面观音殿进香,因知府夫人进香,这观音殿暂不对外开放,殿中就她母女两人,李夫人四旬年纪,生得慈眉善目的,在那里对着佛祖许愿! “信女向我佛虔心许愿,求我家老爷仕途顺遂,青云直上,再求小女婚事得成,圆满如意!” 李清银牙暗咬,小声念道:“我要是佛祖就不答应,一点好处都没有!求这求那的,真是烦。” 就在此时却听外间传来几声爆喝,李清闪身纵了出去,外边竟然都是熟人。 适才外间孟义山嘲笑伊王世子,被王佛儿告知此行就是保护世子来白马寺拓碑的,因孟义山与古振声的官家身份,便向两人说了。 古振声暗想王佛儿保护太过,别说世子的身份无人敢动,就是这白马禅寺暗中的势力,也不是江湖宵小敢动手的地方。 好像是特意打玉面神捕的脸,就在世子丝毫没被几人打扰,聚精会神的拓碑之际,石碑之后暴起两个身形,左右合击,向着世子身上轰去! 变生肘腋,王佛儿的反应却是超绝,身躯一纵平移出一丈,左右双掌一分,截取两名刺客。 刺客骤然突袭,拳力沉重,那位朱世子先是脚步一动,想要躲闪,随即却整个身子扑在那石碑上将碑身护住,回手一掌顶住了一名刺客,世子出招仓促,抵敌不住,口角被震得溢出了一丝血迹,竟对那刺客叫着:“打架没关系,可别毁了这北宋天僖石刻!” 那两名刺客刚要再接一招击杀伊王世子,一股排山倒海的潜劲从背后涌了过来,一时也顾不得杀人,双双转头抵抗身后的强敌。。 王佛儿击出了这股掌劲,不等两名刺客接实,便将胸腹一收,口鼻开张,暴吸了一大口气,“咻”的一喷,借着势道连推两掌,直击两刺客的腰肋。 两个刺客还待行气抵御,打出的内劲竟被一股庞然大力全震了回来。 王佛儿踏步连环,一掌一个,打得两名对手五脏尽裂,肋骨齐折,如软泥般落在了地上! 第二十章 百无一用是书生 王佛儿出手威力无匹,当场打死两名刺客。 这位伊王府总教习对古振声道:“烦请古捕头知会监寺广亮大师,就说王某为救我家世子,不得已在佛门祖庭动武,犯下杀孽!还请赎罪!” 白马寺严格来说是少林的一处下院,除了不履事的老方丈外,监院和知客这些八大执事中的重要位置,都是少室山上下来的和尚担当的。 古振声点头,去找监寺大师磋商去了。 伊王世子从石碑前站起身来,瞧了瞧两具尸体,叹息道:“王教习,何必为了我朱蟠多杀性命!” 老孟上前恭维王佛儿,道:“王大哥真好本事,一招一个,我老孟服气!” 孟捕头又大咧咧的对世子道:“你就是那个柿子小王爷?别人要杀你,你还说何必?这不是书呆子么。” 李清在旁听了无语,也不知孟义山是真浑,还是胆子大。 世子朱蟠可是头一遭见到孟捕头这等没遮拦的,一时僵在那里,“小生觉得,杀人是不好的……” 这边山贼在人身攻击情敌,王佛儿径自走到两个刺客的尸体前,上手探查后,找到两块手掌大小的铁牌,上刻八卦形状,边缘浮雕了粗糙的莲花印记。 “白莲教!”伊王世子抢先开口说道。 白莲教要杀这个柿子?老孟心说怎么不派点武功高的,把这小子弄死。我看这是假白莲教! 王佛儿不置可否,只将证物收进怀里,道:“从此刻开始,世子片刻不能离开我身周寸步。” 此刻知府夫人也在丫鬟婆子的拥簇下从观音堂出来了,李夫人看到两具尸体,惊吓之余是赶忙的慰问世子。 朱蟠面对这种热情关怀,勉力应对了一番,对李青说道:“清小姐,这白马寺的素斋是洛阳一绝,可口入味,小可预先定了一桌,招待李夫人和你。” 王佛儿也岔话道:“大伙都去,香积厨的普济师父可是好手艺!” 打娘胎里就不吃素的老孟听了皱眉,但他得跟着李清,对王佛儿道:“对!这素我从小爱吃,离他不得。” “我老孟也得保护世子不是!做一日捕快,就得护一方平安!” 李青看着口是心非的孟义山,有些想笑。 王佛儿与伊王世子对那两个疑似白莲教的刺客提都不提,余人也就不好过问,任由寺中的杂役将尸体抬到僻处放置。 等到古振声领着知客和尚一起回来,知客先向世子这位大贵人请了罪,连称白马寺保护不周。 朱世子的态度很是宽厚,温言安抚了和尚。并且直接捐了五百两香火钱给寺里。 一时喜得和尚连颂佛号,赞叹伊王府的功德。 暂且宽下心的知客和尚,领着几个人来到一间净室,不多时便整治好了一桌精致的素斋送了上来。 一桌菜肴汤点做得素净极了,菜上一丝刀工花雕刻都没有,轻轻淡淡的样子,平平无奇的摆盘。 席间知府夫人领着李清,也没什么避讳,和大家坐在一处,对世子朱蟠是颇有些丈母娘瞧女婿的眼神的。 李清被伊王世子追求,接触一下就发现这位世子一身武功,却喜欢儒学,与自己说话时口舌笨拙,整个一个呆子,跟李夫人这种中年女性却是话多,引经据典,从容不迫。 至于孟义山这新蹦出来的癞蛤蟆,什么做老婆,生七八个娃娃,都是大小姐平生未听过的。 她现在觉得这两个追求者都有病。属于都不喜欢。 知府夫人知道老孟是夫君的得力下属,还叫丫鬟给孟捕头斟了一盅果子素酒。 孟义山举起酒杯,大咧咧的说道:“我干了,夫人您随意!” 随后孟义山也不说话,率先举筷夹了两块“功德豆腐”入嘴,嚼了两下,诧异道:“不比肉差,好吃!” 见他说好,李清试着夹了几筷,才知这桌素斋果然可口,也小口吃了起来。 王佛儿对正在埋头猛吃的孟捕头笑道:“我等练武之人,吃的少了无力厮杀,麻烦再添一桌菜来。” 伊王府是寺里的大施主,一桌素菜算得什么,在下首候着的香积厨大师傅当即下去遵办。 酒过一巡,王教习扯住知客和尚,单刀直入道:“敢问大师,广钦老方丈法驾何处,可否一见?” 知客僧面色碍难,低头致歉道:“对不住,教习此次来得不巧,方丈他老人家,为参上乘般舟三味法,已经闭关了。” “哦,方丈闭关了,听闻寺中白马六僧佛法渊深,可否请出一位说话!” 那知客似是早知王佛儿会有此一问,沉吟答道:“六位师兄前日动身,折返少林了。” 王佛儿一脸遗憾,道:“走了?我们王爷虔心向佛,还想请几位大师入府参究佛法,可惜了!” 少林嫡传的古振声坐在那里,有些心惊。白马六僧是少林派在这里守护古寺的护法武僧,怎么都撤了?这六个和尚,代表少林寺在洛阳明面的武力。 他亲叔叔古知府已经离任了好些日子,少林寺的援手也没了? 至于那广钦方丈却是白马寺历代延续的道统,与少林无关。 那知客对着王教习双手合什,说道:“方丈入关之际曾示下法语,请伊王千岁于洛水初冰之时来访,谈一谈禅机,介时将点破王爷心中所疑!” 王佛儿没料到方丈会留下这话,一时眉头微皱。他陪着世子只是附带,实际是带着伊王千岁的任务来的。 孟义山上前搅闹道:“你一个和尚,馋什么鸡,想吃鸡便去买么。” 老孟拿起酒来就要与王教习碰杯。他对王教习的武功是真的佩服。 王佛儿暂且放下心中事情,对拉住他请教武艺的老孟有问必答,酒桌上讲授拳掌功夫也毫不藏私,这种真传一句话的灌输,让孟义山获益匪浅。 就连李清和朱蟠这两位有着不俗功夫在身的,也是听得频频点头。 酒过三巡,热闹一阵,王教习告了个罪说道:“世子受了点伤,要回府静养,先失陪了!” 实际是想回去禀告王爷复命。 世子看着李清,颇有些依依不舍。但他还是起身和众人告别。 孟义山起身道:“改日我邀王大哥喝酒!” 王佛儿应了孟义山的请,带着世子回转王府。 知府夫人还要在寺中盘桓一阵,李清要了匹马准备溜回家,孟义山“保护”完世子,继续保护知府小姐,跟着她就跑了,这和尚庙他是一刻不想待。 古振声却借故留了下来。 那知客和尚对他道:“古师弟,六位师兄临去之时给你留下了一封信。” 古振声将信展开一读,见上面写道:“字谕振声,兄等已离洛阳,回转嵩山。接方丈法谕,关中各地僧俗弟子,暂停各处产业商号,待时而动,望师弟速作准备。” 看了这信古振声心中更凉,把那信揉作一团:“什么速作打算,分明就是少林放弃了洛阳城的势力,为什么?” 恼怒了一会,心头有些澄明,暗想难道是白莲教之事,但白莲教窃取佛门教义,创下白阳当空,三期末劫降世,弥勒尊度信众上天的妖说,最为佛门所恶,历年均有冲突,怎会突然就怕了白莲教? 身为俗家弟子之首的古振声只好充当联络人去传话。理不理解都要做事。他是真快没信心和老孟掰手腕了。 孟义山与李清双骑并辔,返回洛阳城。 老孟是盼着坐骑能多跑一会,但两人马快,李清也不想理他,片刻就到了府衙前的一条街上。 却见整条街面被堵了个严严实实,人山人海,有人高呼:“弥勒下生!白莲渡世!” 孟义山奇道:“白莲教反了!” 两人只能下马,牵马向前挤过去,只见府衙门口围着能有千八百人,齐声高呼白莲渡世口号,声势惊人。四周还有人数众多的围观百姓。 这些聚起来的白莲教徒,拥簇着几名首领,甚至还有一名手拉胡琴的瞎子琴师,在那边拉边唱:“可恨当今太昏暗,家家户户少炊烟,忠孝良心无半点,道边饿骨堆成山,十恶不赦高堂坐!小民百姓泪涟涟……” “唱的好!当赏!”孟义山是真听得开心,站在那里正看得津津有味,好多的白莲教,老子都抓起来该有多少赏银? 正在这时有人喊孟义山:“总捕头,您可回来了!” 孟义山一望,却是一个手下的快班捕快,穿着便装,从人堆里一身是汗挤过来:“怎么回事,这帮人什么时候上来的,衙门里边情况怎样?” 捕快道:“这帮教匪,在这聚了一个时辰,嚷着要放了他们的香火传头,还要知府大人尽快答复,不然就冲进去抢人。” 孟义山问道:“谁是他们的传头?”快班捕快悄声跟他说:“就是劫牢死在狱中的那几个。” 李清有些担心场面失控,问道:“怎么官军还没到?” 小捕快的脸色皱的有点像苦瓜条,“小的就是知府大人派去卫所求救的,但一个人也调不出来。” 孟义山非常不满,道:“怎么回事!这洛阳军都是吃干饭的?” “总捕头,这事赶巧了,马总兵被刺,将军印空悬在堂上,朝廷没有委任新总兵,任谁也调不动卫所大军,除非伊王千岁紧急下王令。” 这他娘的还是老子的锅?孟义山觉得挺委屈的。 终于知府小姐最怕的情景出现了,聚齐的白莲教众分成数伙,有人开始分发家伙,柴刀,木棍,竹矛。甚至还有几把劣弓,看着真要攻打府衙的样子。 李清看着心急,但暂时没有办法。 孟义山看着这千余人的阵仗,倒是颇为镇定,上次见到这种大场面还是官军组织民壮围攻黑虎寨,进剿他这太行山贼。 “我去伊王府,去求朱蟠,请王爷下令调兵。”李清说道,“你能不能去求一下那位苗疆的高人,冲进去把我爹抢出来。”说罢就要屈膝行礼。 老孟顺势握住李清的手,搀起妹子,心说云老头武功废了能有什么用? 孟义山对李清道:“这边情况危急,你到王府,我去尚书府都可能来不及,中间要出了岔子怎么办?“ “我老孟来解救大人吧!” “你?行不行啊?”李清现在也顾不上孟义山的禄山之爪。 “孟义山打下包票,又有些后悔答应的快,但心里小算盘一打,这知府衙门能有几十个差役,十几把弓弩,老子再拉一点援兵,里应外合,应该能赶散这些白莲教匪。买卖还是能做的! 上那去找敢跟白莲教拼命的人成问题,城里的武馆?镖局?洛阳卢家……怕只有卢少俊那小子敢出头,济不得甚事……难道真要求朱蟠那书呆子! “书呆子好啊!”大捕头触动了灵机,放下李清的纤手道:“大人有救了,快跟我来!” 他把快班捕快叫到一边,咬着耳朵叮嘱一番,又拍了拍小捕快的肩膀“能不能成就看你了,事成之后,你就是快班班头!” 那小捕快血气上涌,当即低喝道:“敢不效死!” 孟义山对李清道:“清儿,你轻功好,快拉我去府学,那里有大队援兵。” 虽是不明所以,李清儿也只好听他的,把希望全压在老孟的身上,拽着他奔入了街后边的的府学。 几十名府学生员正和讲课的先生因为前街的乱子吵作一团,孟义山和李清旋风般冲了进来,孟义山把讲课的先生撞到一旁!喘着粗气道:“列位,不好了,白莲教作乱了!” 一众读书人听到白莲教作乱,有的怒骂,有的心忧,还有的想着能不能出城躲一躲。七嘴八舌乱做一团,李清对孟义山怒道:“姓孟的,百无一用是书生!” 孟义山也不回答,只是对着窗户外的一角屋舍看,只见那角建筑竟然烟雾升腾,火苗子直往上蹿。 “孔庙着火了!” 这帮书生也望到了火光,这时又自门外跑进方才那个捕快,大喊道:“有个白莲教的王八蛋,跑到孔庙将圣人的塑像推倒了,放了一把火,还在墙上写了弥勒降生,白莲救世!” 小捕快面红耳赤,跑的肺都要炸了,心说我放完火再跑过来真要了半条命去。总捕头答应的班头可得兑现啊。 什么?孔圣人蒙辱!一群人的情绪炸开了,纷纷怒喝,有的催胸大哭圣人蒙冤。纷纷骂着:“妖人,乱党!狗贼!” 从地上爬起来的先生率先喊道:“和白莲教拼了!” 第二十一章 大成至圣不可辱 “孟某没念过书,但也知道什么是儒教圣人,不可轻辱!” “白莲教”烧了孔庙,一众儒生的心中的怒火也燃了起来,再听老孟拿话一架,已经是干柴烈火一发不可收拾。 孟捕头见众人情绪被挑起,大喝道:“诸位寒窗苦读,那什么六艺的骑射也学过,还不拿出真本事,跟侮辱圣人的狗贼拼了!” “这位义士说得对!大伙都跟你去,与白莲教见个高低!” “走,拼了!”老孟一鼓作气,指挥这些书生将考试用的弓箭找了几副,打开仓库挑了些没有朽坏的长枪。有些家境好的生员也有自备的刀剑,孟义山自己弄了一口两石的弓,腰上挂了囊羽箭,单手拿了一杆长朴刀。再骑上府学仅有的一匹驽马,说不出的疤面威风。 将是兵之胆,一众生员看他这好一副杀坯的模样,心里就信服个三分。 “随我杀贼!”孟义山调转马头,李清和小捕快紧紧跟随在他身边,小捕快还牵着马缰绳,心想着总捕头这身行头,就像戏台上的关老爷,我给他老人家牵马平贼,那我就是好汉周仓啊! 孟义山骑着马跑在前面,带着一帮子携刀跨剑的书生,还有拿着弹弓子的,可让沿途的洛阳百姓开了眼界,有贪看热闹的闲汉,无事都起哄的泼皮也跟在后边瞧新鲜,竟然也有个百八十人的声势了。 白莲教徒已经拆了左近民房,五六个汉子横抱着圆木的大梁,充当撞木,砰砰的撞着府衙大门,那门已经撞坏了,里边的人塞了石头和杂物顶着,乱党首领们选出先登陷阵的一伍人手,奋力攀爬围墙,爬上去的人又被里边的捕快用兵刃和弓箭连砍带射弄下来,形势非常胶着。 这帮教众情绪十分狂热,什么个人安危都放在一边,对街角转出的孟捕头一伙人不理不问,只是狂喝“弥勒救世,明王度我生天”嘶吼声远传天穹。 孟大捕头骑在马上直想捂耳朵,心说他妈的一群疯子,对,咱们也喊,把他们气焰压回去,不然怎么打仗! 扭头对身后的一众儒生道:“都给我喊起来,震住这帮妖人!” 这些书生日日吟哦的都是圣贤文章,那里喊过这个,一时间呆在那里。 “孔曰成仁!” “孟曰取义!” “大将生来胆气豪!” 乱七八糟的喊声差点把老孟士气喊没了。 还是那快班小捕快机灵,振臂一呼:“洒尽热血,卫我儒教!慨然从义,讨伐妖人!” 一时间大伙的劲头上来了,纷纷跟着喝喊,“洒尽热血,讨伐妖人!”的喊声与白莲教的口号搅在一起,府衙四周让两伙人闹得雀鸟飞惊,也不知那个最疯。 孟义山赞许的看了看小捕快,将刀一擎,放马急驰,奔到距白莲教众已有数十步之时,将刀一横,凛然喝道:“老子就是弥勒,一刀一个,全都度你们升天!” 一众白莲教徒纷纷哗然怒骂,被老孟拉尽了仇恨。 孟捕头又对着府衙喊道:“里边的兄弟听着,我老孟在外边带人打白莲教,你们给我卯起劲来弓上弦,刀出鞘!守住了衙门,统统有赏!” 困守府衙的众捕快平时鱼肉乡里都是能手,千人对垒的大阵仗可是没见过,李大人也是个文官,士气都快被外边那伙疯子搞崩了。 一听总捕头在外边喊,还有援兵?府衙众人纷纷振奋,有的悄悄撕下白布条准备投诚的,也把布往怀里一腋。有的选,谁愿意从贼? 李崇义有了依靠,把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喝令众捕快上墙头再抵挡一阵,知府本人也在二门处搬了把椅子,肃然危坐,亲自督阵。 孟义山这里骑在马上嚷嚷,那边白莲教人群中有人喊道:“明王降世,逆之者死!” 随后三道人影掠起,直朝孟大捕头飞去 这三人白布麻衣,身法快捷,好似飞掠的三只白鸟,一人使掌拍面,一人运爪挖心,另一个软鞭截腰,三人招数分使,却又配合无间,在空中笼成一道密集的罗网,罩向立马横刀的孟义山。 孟义山内功小成,两膀一晃,大刀抡圆了舞动如飞,白莲教三人的掌、爪、鞭三击齐中,都落在了刀背上,空手的两人哀声大叫,运鞭的那个却因兵器绵软,一鞭绕在刀上,迸起的鞭梢将大捕头的面门拉出一道细长的血口,险些再添一道疤。 孟义山心下一恼,刀刃平推,将那使鞭的白莲教徒的人头一刀削下,鲜血狂喷,尸身跪倒。 孟捕头疤面染血坐在马上,将活着的那两名教徒吓得齐退了两步。 孟义山杀人立威,借着气势大声喊道:“白莲教的狗贼,你们聚众胁迫官府,还放火烧了孔庙,他妈的,还不给老子磕头谢罪!” 乱党们被他声势所摄,声势竟然有些被他一个人镇住了。 方才呼喝神尊降世那个声音又起:“奉弥勒圣谕,打下府衙,活捉知府。”话音顿了顿,“杀了那个疤面汉子!” 千余名教众人人振奋,喊杀声震天,如潮水般朝府衙大墙涌去,又分派出百余人奔着洋洋得意的孟大捕头扑来。 孟义山原想自己带着人打白莲教这些烧香拜神的孬汉,还不是虎入羊群,谁料自己所带的儒生倒是多有惧色,有些不敢上阵。 大捕头气得一声怒吼,“放箭,射,射住阵脚!” 一群读书种子着急忙慌的拉弓射箭,好在也不考准头,七八根稀稀落落的羽箭飞过孟义山的头顶,有气无力地落在冲过来的乱民堆里,瞎猫碰死耗子似的还真射倒了一两个。 对面也不是什么百战精锐,无非是些信教的农夫,赖汉,城狐社鼠,五行八作,靠着一股狂热撑着,弓箭射死了人也会害怕,竟然真被书生们糊弄着射出的箭给唬住了。 孟义山见形势可为,一缓马缰,举刀又冲了上去。李清秀眉紧蹙,为救父亲,在后紧跟。 李清纤纤玉指隔空点出,每出一指,必中一人,凌波微步,飘忽若神。护持住了孟义山的后方。 老孟手中刀挥动,将挡路的白莲教众一一砍翻,突出一条血路!马头一转,回身冲锋,又突出一条路!纵横披靡! 人影幢幢,杀声四起,孟义山渐渐发现冲不动了,身下的驽马本就不胜驮负,马的身子多处被竹枪和棍棒伤的鲜血淋漓。 总捕头只好跳下马来步战,好在他十二正经已经贯通,气力悠长,一把大刀雪片似的翻飞舞动,狼奔豕突,神勇无当!周遭的白莲教徒被他砍得狗捻兔子一样乱跑。 但人家白莲也不是纸糊的,对面也涌上了十余名会武功的,虽然都是些粗浅的八卦拳,但拳法熟,也会使刀棍,气力也大。拼了命的杀上来,竟把孟义山和李清牢牢顶在敌群之中。 前方府衙情势却是危急,几百人壅塞在院墙外,一批批的向上攀爬,幸得众捕快知道这伙人要打下了府衙,绝逃不了性命,人人效死才挡住了几波进攻。 正门撞门的白莲教精锐,已经舍弃了房梁,伐倒一颗大树,十余人抱持树身冲撞紧闭的府衙大门,轰隆两响,府衙大门终于被大树拱倒!响起一阵震耳欢呼!李清见了眼前一黑,显些被对面挥来的刀砍到。 孟义山见势不好,怒挥一刀上前一步,怒挥两刀冲出三步,大喝道:“里边的都给老子上去快刀封门,堵不住大伙都他妈一起见阎王爷!” 里面的捕快虽然惊怕,但是命悬一线,纷纷拿出平日不见的胆勇,执起刀冲到门前抵挡,仓促之下,别说十个,上来二十个之多挡在门前。 白莲教徒虽众,府衙大门却窄,十余名捕快挤在门边,手持钢刀力战,仓促之间到也攻不进去,孟义山缓了一口气,叫道:“清儿,你护住我,老子边冲边指挥!” 孟义山边冲边喊:“告诉府里的,白莲教冲进去谁都活不了,各找器械,都给我用上,厨房里的菜油,都浇在墙边,那个再爬,给我烧他妈的!” 李崇义一听,从椅子上腾地站了起来,站在院中大声喝令:“快,府里的男丁都顶上去,妇人去运菜油火种,快!”这位知府老爷将袍袖一挽,也拿起一把刀来,尚若兵败,挥刀自尽,也不能落入敌手。 府里三班捕快,杂役家仆凑在一起也有七八十人,顶在墙上不退,防守一方,居高临下,竟然占了些上风。 关键是大明对弓弩的禁令非常严格,进攻的一方缺少弓箭,只能翻墙硬碰硬的打呆仗。待得十余桶菜油运到,滑腻的菜油浇在墙上,一踩就向下掉,一时无人能跳得上去,人聚多了,大桶菜油泼下,将火种向油上一掷,有那躲闪不及的全身都给点着,烧做了火人形状,站在墙头的捕快,有的被冲上的教徒一把抓下,乱刃砍死。 白莲教徒疯狂,衙门捕快拼命,两帮人马,把个洛阳府衙变作了交兵的战场,一时间喊杀号叫,隔远可闻,刀光火影,辉映天空。 孟大捕头心知白莲教人多势众,时间久了顶不住,自己领来的这些儒生还在远远的“射阵脚”,箭都快射没了,差点把老孟鼻子气歪,心说要让书呆子们动起来! 孟义山清清嗓子一声大吼:“那小捕快,快给老子干活!” 小捕快一身白布麻衣,躲在白莲教众中伪装着精锐教徒,听见总捕头让自己下手,自怀中掏出一个撅成两半的牌位,默默祷告“圣人莫怪,圣人莫怪,与小人无关!”口中喊道:“看我圣教法宝!” 抖手就将两个半截牌位扔了出去,丢到众儒生的面前,众人见那牌位来得怪异,纷纷躲闪,老远之外围观的百姓有的起哄:“啊呀,白莲教能呼风唤雨、撒豆成兵,这个是召唤天兵天将的令牌吧!” 有那白莲教徒在一旁跟着喝喊“我教真法,神通广大,幺魔小丑,快快来降!” 众儒生有那不信邪的叫道:“读圣贤书,咱们不信这妖妄”。 走出两个胆大的想把那“妖牌”砸碎,待上前一看,全都傻了。 只见牌的上半截书有“大成”二字,待见了下半截,却是写着“至圣先师” “大成至圣先师”孔圣人的牌位!那个儒生当场嚎啕大哭起来,捶胸顿足叫道:“先圣蒙屈!学生有罪啊,有罪啊……呜!” 有那受刺激过深的书生以头撞地,邦邦直响,连脑门都磕出血,“不知礼义的禽兽!还有伦常么!” 白莲教徒不甘被辱,有的回骂“书呆子倒是古怪,把头磕得破了,老子们也不认你这儿!” “他妈的,读书读疯了!” 如此正中了孟义山的奸计,孟大捕头与李清左冲右突,一边厮杀一边大喊:“洛阳父老看见没,白莲教坏了孔圣人的牌位,他老人家的神牌岂是轻侮得的,平日大伙烧香祭祖,就求圣人保佑,家里出个读书中举的种子,如今这文运都叫人折了,晦气啊!” 百姓们听了孟义山的鼓动,都有些仇视白莲教,众儒生逮住机会那还客气,巧舌如簧,嘴似利剑,将白莲教上下人等指摘个遍,人人谈忠义,个个讲道统,什么白莲逆贼,无父无君,人人得以诛之,将大伙都煽动得头脑发热,怒火高炽。 “妖人,你们就没有祖宗么?还知不知道拜圣尊贤?不尊华夏的圣人,去信害人的妖孽!” “跟他们拚了,连孔圣人的神位都敢毁坏!”有那义愤的百姓喊道。 “唉呀!那不是后街的钱铁匠么,怎么也入了白莲教,老钱,还是快跑吧,杀官造反,你全家老小不都完了” “小三子,快他妈给我回家,没见那疤脸捕快手狠刀黑,你要是有个闪失,老娘下半辈子咋办?” 这伙教徒,多是些洛阳本地的民众,围观的百姓初时好看热闹,前任知府是个贪官,李崇义新来到任,还没有什么德政,都有心借着白莲教给大伙出口气。甚至有点箪食壶浆盼着乱民取胜的意思。 待一见孔圣人的神牌都让白莲教给毁了,那些儒生一闹,众百姓都愤怒了,就是种田担粪的,都知恭敬读书人,祭拜孔夫子,白莲教这般搞法,自是动了众怒。 百姓们有看到熟人亲戚待在白莲教的,便连声规劝,见到平素与自己有仇的在内,便恶声怒骂,大叫妖人匪类,无耻畜生。 围观的老百姓渐渐多了,白莲教徒们有的被亲朋一劝,便萌生退意,有的被骂得狗血淋头,难在邻里面前抬头。 气焰至少没了大半,攻打府衙的劲头也有些不足了,中心操控那人扯着嗓子猛喊,“明王庇佑,圣教无敌!”也不见效用。 白莲教的士气一溃,老孟还不落井下石,当下大喊道:“这白莲教恶事做尽,咱们还能容它猖狂么,活捉一个白莲贼赏银五两,打死一个二两,大伙一齐上啊!”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也不敌大捕头这五两白银的厉害,众百姓一听,抓一个五两银子,那可不是小数目,都够说个媳妇了。 成群的青年后生,读书的书生,裹在一起冲向了白莲教众,众人口里兴奋的也不知喊着什么,大群的百姓,与白莲教撕扯起来。 白莲教那边被这帮儒生搞得士气低落,众人再一围上,全都乱了,有那勇悍的,上前与百姓们对拼,胆小的夺路逃跑,聪明点的也混在人堆里追打白莲教。 李崇义见白莲教闹成这样,忙令捕快们追出衙去,擒捉贼党,百十名差人再搅和进去,这场面都乱成一锅粥了。。 混战一起,孟义山这边压力大减,围攻他的教徒十个里退了八个。 孟义山心中得意,心说老子神机妙算,火烧孔庙,又用牌位弄个反间计,当初在绿林道上,就应该起个诨号“赛孔明!” 老孟舞动大刀,还想多斩杀些白莲教,在李清面前显显威风。 还真中了他的意,就听有人喊道:“那疤面贼坏我圣教大事,今日就是全死在这里,也要杀了这厮!” 说话的人披头散发,手持幡旗,正是自始至终指挥白莲教徒的首脑,藏在众人之中的香坛坛主。 第二十二章 伊王慨赠破军刀 那白莲教香主幡旗一摆,带着凛冽的劲风朝孟义山上身卷来,老孟见他来势凶险,忙把长刀一横,去挑那旗幡。 刷的一下,白幡将刀身裹了个严实,孟义山使力一震,却是挣之不脱,正自焦急,那香主右手持幡,分出左掌,呼的一抓掏出,拿向孟义山的咽喉。 老孟反映到是不慢,忙把刀一扔,仰头后退,险之又险避过了一抓,胸口衣襟却给扯下一块,孟捕头心头火起,想喊李清帮手,一看知府家小姐被十余个好手围攻,一时半刻也过不来。 孟义山刀也扔了,空手挡不住那香主的幡旗,旗上的滚边竟是铁线缝制,战不数合,身上被划出了好几道血口,疼得他直呲牙。 那香主将长幡接连三展,一虚二实,嘭嘭两下敲在孟义山的胸口,打得他一阵气血翻腾,孟义山一时间也不后退,提气一声喝吼,朝那香主猛冲过去便是一拳。 白莲香主没想到孟捕头如此悍勇,仓促之下被他抢进了内圈,无奈之下与孟义山对起掌来。砰!拳掌相接,这香主打出的掌力被老孟无骨拳劲化了个干净,人被震得直退两步,才卸去了一股先柔后刚的力道! 白莲香主面上惊疑不定,骇异在疤面汉子招数一般,内劲却是不凡! 孟义山的拳法破绽甚多,但力大招沉,那香主挡了两下便不敢硬抗,双腿连移,仗着轻身功夫躲闪老孟的铁拳。 孟捕头见过云傲大战马文明的方天戟,就是近身得胜,这次依样画葫芦,出招渐入门径。 孟义山挺身踏步,将双拳上下飞舞,左右连发,有些像古振声的少林拳,又有点得自王佛儿指点的拳脚秘诀,用尽全力将那香主的攻击尽数封住。 两人捉对厮杀,孟义山渐渐被消耗体力,又战数合,那香主借着老孟回气的功夫,将旗幡一折,变为了两根短棍,反守为攻! 点,扫,拍,两手齐出,棍影重重,招数滑如毒蛇,快如迅电,孟大捕头没闪两下腰间就被击中一棍,半身一麻,差点被打翻在地。 孟义山忍疼格挡,拳出如封似闭!战不过两合,大腿上又被敲了一记! 老孟心中叫苦“他奶奶的,好生厉害!” 要不是他十二正经连通,发劲达于四肢末梢,拳脚比已往快了一倍,十个孟义山也不是这香主的敌手。 孟捕头知道武功不及,心念一转,虚应两招,忍痛纵身就跑。 那香主这次统领千人来袭,原想夺得大功,怎知被孟山贼坏了好事,见了他就像有杀父之仇似的,岂能容他逃走,认定了他猛追。 两人打打逃逃,孟义山专往人堆里钻,边上还有些几个贪图赏赐的勇夫,砖头瓦块齐飞,朝那白莲香主狠砸,纷乱中不免拉开了距离。 等隔出十余步远,孟义山自背后摘下铁胎弓,手法娴熟的自腰间箭壶上拔出一只鹰翎长箭,搭在弓上,拉个满圆,五指开张,呼的一啸,离弦的箭矢直线飞出,疾射前方只有堪堪七步远的白莲香主。 噗!那香主的手堪堪触及箭杆,那箭已经擦过他的手,斜射入前心,又从后背穿了出来!整个人啊的一声!登时了账。 孟义山收弓吐气,缓了缓大声喝道:“还不给老子乖乖投降,有不服的,箭下无情!” 那些白莲教徒,有的被百姓们执住,放倒在地,有的被大伙乱拳殴毙,十成中去了二成。 这时看到香主都死了,多数放弃了抵抗。 只有少数的死忠,高喊着“弥勒降世”与捕快们杀在一起,宁死不退。 知府大人见这些人还在抵抗厮杀,当即令人敲锣聚集四方的民壮。 此时攻守之势变了,逐渐敢站出来的壮勇们赶来增援,纷纷打起顺风仗,将这些白莲残党四面和围。 老孟空出手来,集中了官衙人等,能找到的软稍弓三十余副,长箭千余支,分发给会射箭的公人和壮丁,张弓搭箭,扇形包抄到两侧民房的制高点,一声令下,箭如飞蝗,死拼不降的个个射成刺猬! 弓弦响都停了,街上喘息可闻,唯有一群最后的白莲教徒,站立的尸首插满了羽箭,血已流干,好似佛经中的尸陀林。 李清望着这惨景,嘴唇颤抖,有些说不出话来。 至此白莲教众全军尽没,逃跑的只有数十,五百余人被擒,余下尽被击杀当场。 李崇义也是万分震撼,他一个文人没见过这场面啊!正待过去宽慰女儿两句。 孟义山先到了李清身边,“清儿你难受个啥,你没见过被乱民破了的镇子,那才叫惨。” 李清摇摇头,道:“死人太多了。” 老孟嘿嘿一笑,向战场上走了几步,走到一具尸体的身边停下。 那是唱过“当今世上太昏暗”的瞎琴师,乱发如蓬,怀抱着残破的胡琴仆在地上。 “这些死鬼敢闹事,就没在乎过性命,他们自己不在乎,我老孟也不在乎!” 李知府现在也不在乎,他头疼的是自己的同僚,同知和通判。 这两个都是知府的辅佐官。洛阳城负责盐粮,捕盗的同知官职是缺额的。 知府大人不得不自己身兼一下,刚一上任就任命了孟义山来抓稳三班捕快。 本府的三老爷,通判大人却是个官场老油条。一场恶仗已经打完,这通判不知道从那个老鼠洞里钻了出来,小跑到李崇义的身边:“知府大人大胜白莲乱党,指挥若定,有儒将之风啊。” 李崇义心道本官要是死于乱匪围攻,你怕是第一个顶了我的缺。脸上却是修养很好的捻须微笑,丝毫看不出虚情假意。 孟大捕头凑过来了,把通判大人挤到一边,对知府叫道:“大人受惊了,白莲贼已经一网打尽!” 李大人这回是真开心,这次击溃白莲贼党千余,化危机为功绩,义山不亏是亚圣之后,有本事的人才。 一群从府衙跑出来的书吏是真记老孟的好,刚让人家救了性命,当下猛不迭夸,“总捕头好兵法,好武艺!” “洛阳第一条好汉啊!” 一时又纷纷赞叹老孟箭法超群,就“赛仁贵”还是“小叔保”的绰号争执起来。 虽然不是赛孔明,老孟还是哈哈大笑,道:“诸位都是爽快人,知道我老孟的能耐。一会都去喝酒!谁不去谁是灰孙子。” 诸人正在高兴,却见南方烟尘滚滚,似有一彪人马向这里赶来,看人数似有不少,李崇义面上变色,众官吏心中打鼓,全都揣想“难道是白莲教的援兵?” 通判老爷像被狗捻了一样扭头就跑,等闲的青壮都追不上。 等这些人的先导,十余骑先到了近前,才看到这些都是洛阳的卫军,顶盔挂甲,刀戈齐备,为首的是一名参将,头戴斗笠盔,一身札甲,十分高大雄壮。 那参将在马上环顾四周,见那满街横尸,咋舌不下,暗惊这仗打得如此惨烈,翻身下马,给李知府见过了礼。 只见那参将道:“卑将刘礼见过知府大人,我得了王爷军令,全力驰援府衙,从整军到出营,一路加急,却还是迟了,还请见谅。” 李崇义瞪了那参将一眼,答道:“刘将军,客气了!李某大难不死,可不对伊王府的意!” 刘参将面上变色,道:“大人说笑了。既然没事了,卑职就带兵回营,这调兵的饷银,是不是府里给解决一下?” 这帮兵卒调动,出兵就要放饷,军中根本不发,都等着洛阳府出钱给解决。 李大人是不想当冤种的,一仗未开,就想打抽风,没这个便宜好占。当下把脸一沉,连话都不想说了。 刘参将眼看知府大人不上道,也有些不耐,刘礼跳上战马,居高临下的说道:“知府大人,莫要让我卫军兄弟们寒了心……” 恍惚间一道黑影从马前经过,刘礼的背后的束甲绦被一双大手抓个正着,一股大力从后边传来,刘将军整个人被从马上薅了下来,一把贯在地上,眼前一黑,险些背过气去。 孟义山狠狠一脚将刘礼踢了个囫囵翻个,戟指骂道:“你老子在这拼死拼活,你穿个龟甲带群龟兵就想要银子,想瞎了心!” 刘参将没受过这种凌辱,气的都哆嗦了,爬起来当即对李崇义发作道:“这厮……这厮,卑将苦心竭力为朝廷尽忠,做到正三品的昭勇将军,竟为小人所辱?!” 小人报复从早到晚,孟总捕当即撸胳膊挽袖子,从身旁那一直跟着他屡建奇功的小捕快腰上抢了一把刀,怒目圆睁,大喊着要宰了这鸟参将! 小捕快是想着快班班头的缺,才总凑在老孟身边,一心混个脸熟。 他这时反应敏捷,装作使劲,抱着老孟的腰,呼喝道:“总捕头不要啊!” “疯了!疯了!” 刘参将有些怕了,马都没敢上,灰溜溜带着十几个心腹家丁往回走。 他一个朝廷参将,又不能真起兵和洛阳知府拼了,品级上被文官李崇义拿捏,动武又有个老孟在这搅局,关键是上千的白莲教徒都被知府衙门围歼,刘礼的兵马吓唬不住人。走这一趟真的憋屈。 李崇义看着刘礼的背影,皱皱眉,开口道:“义山,这刘礼出名的小人,你当众与他难看,日后到需提防一二!” 孟义山点头称是,心道“老子总兵官都杀了,这参将又算个屁!” 老孟嘉许的拍了拍小捕快的肩膀,把刀递给了他,道:“你叫什么来着,以后你就是快班的班头。” “卑职李七!” 这时四周的百姓们叫开了,喊着要赏钱。 也有那家人方才被白莲教徒杀死的,哭喊连天,李崇义这番很是痛快,命人去打开府库,照数放赏。家里死了人的,加了银子抚恤。 百姓们得了银子,一时千口一声,高呼青天李大人! 差役们用长绳绑了投降的白莲教徒,串成了一字长蛇的阵势,从蛇头开始押送进大牢。又要清理街上的尸体,诸般忙乱,把李知府累得不清。 等诸事办完,众人回衙准备庆功,李清跟着老孟杀进杀出,身子很些倦了,自去安歇。 古振声这时回来了。古捕头去了城中少林弟子所开的镖局,商行通知方丈手谕,等听说府衙出事,赶回来已经晚了一步。 好在李大人心情不错,也不挑他毛病,摆下酒宴与众人庆贺。 古振声寸功未立,席间着实有些尴尬,便推说不擅饮酒,告假走了。剩下一众官佐,还有跑回来的通判大人,陪着老孟与李大人开怀畅饮! 喝到中途,府内家人禀报说伊王府王教习求见。 李知府猜疑起他的来意。却让人将王佛儿让了进来。 王佛儿进了门,与李大人寒暄两句,便对孟义山笑道:“这次是奉王爷口谕,来贺孟兄弟的!” “王爷也知道我老孟?” 王教习道:“王爷听说你以少破多,千名贼匪一网打尽,如此英雄!特让我来将此物送予兄弟。”他从背后摘下一把绿鲨为皮,黄铜吞口的长刀,递在孟义山的手上。 此刀奇重无比,吞口处刻着睚眦兽头。老孟拔刀出鞘,刀身满布龙鳞一般的花纹,厚背宽刃,泛着着森冷的寒光。 就连李知府这等文人也赞了声,“好刀!” 王佛儿道:“此刀名破军,长三尺九寸,重三十六斤,正配孟兄弟这等豪杰!” 孟义山见猎心喜,还刀入鞘,大笑道:“那我就收下了,王大哥回去跟王爷说,我老孟承他的情!” “好!他日有暇,我给兄弟引见王爷!” 王佛儿落座开始和孟义山喝酒,两人酒到杯干,行令划拳。孟义山得了宝刀,于众人面前大感光彩,跟王佛儿讲起今日他如何用兵,怎样有谋。简直是赛诸葛,小孔明。 老孟看着醉了,却是眼明心亮,“这伊王如此重赏,怕是秋后收帐,到时莫要了老子的命来卖给他!” 这顿酒直喝到月上中天,王佛儿起身告辞,孟义山送出门外。 回来见李知府站在厅中等他,孟捕头道:“大人可是有事么?” 李崇义沉吟一下,开口道:“义山,这伊王赠送宝刀,赏识你的本事,你可有些打算么?” 孟义山瞧瞧李崇义,哈哈大笑:“大人放心,白得的宝刀,自是拿来耍耍!我做我的捕头,他当他的王爷,就是这般打算!” 李知府面容严肃的盯着孟义山,一声长叹:“你胆识过人,又知兵熟武,在这乱世里,自有显达的一日!如能把忠义二字长放心中,就不枉恩师和李某对你的期许!” 李崇义的话,隐含告诫,孟义山隐约察觉,知府大人对伊王不太满意,倒是什么缘由? 今后的事他老孟向来不操心,厮杀了半天,现在浑身酸疼,将破军宝刀背起,晃荡着回尚书府睡觉。 第二日一早,李知府开衙视事,将那些白莲教徒提拘出几个为头的,问明了教坛所在。又审问这劫牢抢狱,攻打府衙是那个指使,问出的结果却使李崇义大吃一惊。 那被俘的白莲教徒供称,是洛阳的法坛得了五祖的法旨,便烧香聚众,围困府衙。 原来这白莲五祖名赵玉山,号玄天圣教主,自称宋朝末裔,掌控白莲教徒数十万,麾下四天王,三元帅,都是武学过人的高手,二十年来是朝廷屡剿不灭的心腹大患。 既然是此人所命,那河南全省怕安宁不得了,李崇义心叹。将此事写了火急公文,命差人送往京师。 李知府随后派出老孟和小古两名捕头去点齐捕快,将城中白莲教聚众集会的坛场全部封存了个干净。 还有几家殷实大户,甚至是官宦人家,都是查实了烧过香入了白莲教的,却暂时不好轻动。 接下一月,河南各地官府纷纷上书告变,白莲教作乱,频生民变,请朝廷派兵弹压,洛阳的白莲教明面武力都叫老孟给横扫一空,反倒是清净。 孟义山得了破军宝刀,整日随着云敖习练武技,刀功身法。 练武自需幽静之所,房中又施展不开,这可害苦了何老尚书,后花园里种的牡丹花草,全叫老孟给拔了个干净,夯实出一块练武场地,日日在那打熬筋骨,耍刀练武。 心疼得何尚书寻死觅活,背人在屋中咬着被子大骂:“不当人子!” 跟着云敖学武,还要找对手刷招数,孟捕头有现成的副手古振声揉搓,一有机会就叫住小古,与他拆解拳脚招数,擒拿手法。 把古捕头折腾得够呛,孟义山却是得了好处,学了些正宗少林拳的功架。 数十日下来,孟大捕头武艺已然大进,非是昔日可比,古振声却是越拆越惊,孟义山的招数几乎是日日翻新,层出不穷,练到后来已可和古振声对敌百十余招不败。 第二十三章 万里云罗一雁飞 这日上午,云敖站在尚书府牡丹园改的练武场里,督导孟义山习练刀。 孟义山的刀法已经很有些模样了,刀光霍霍,四平八稳。 映在云老头眼中,好似看到自己少壮之时刀会群雄,心潮为之起伏。一阵风吹来,云敖却是连声大咳,不禁将身上的棉袍紧了紧。 老人当即将孟义山叫住,对他道:“你根基扎得不错,我可以放心返乡了!” 两月相处,孟义山闻言一愣:“老云,你这就要走了?可惜啊,咱们这昆仑双煞的名头还没叫响呢。” 云敖瞥了眼不远处树下凋零的黄叶,道:“是时候了!” 孟义山脸色郑重的说道,“既然和你学了武功,那笔劫镖的银子,老子保证不会动。但你路上别死了,人没了钱可就都是我的了。” “我死也要死在苗疆。”云敖没好气的哼了一声,“倒是你这山贼小子要多注意,那云鹏镖局的东主,枪挑华岳陆云鹏,早晚会来洛阳!” 云敖又向他讲解了一次盘王刀法,这是最后一次传受,他讲得尽心,孟义山听得也认真,一晃就到了午时。 云敖打点好行装,装了些干粮和金叶子,带了一把窄锋单刀,孟义山陪着出了洛阳城门,送到了长亭之外。 老头子内功虽废,招法身手还在,一刀在手,等闲的对手都是刀下之鬼。所以老孟也不是很担心。 望着云老头的背影在瑟瑟西风中逐渐远去,孟义山回了尚书府。 何府书房,老孟叫了几个菜一壶烧酒,和昔年的刑部大佬何尚书小酌一杯。 老尚书这些时日春风得意,纳了花月楼的柳月姑娘为妾,折腾的精神头更加矍铄了,“这是通政司数月前的邸报,上边有贵州巡抚参奏马文明是跋扈将军的奏折。” 老孟接过何尚书递过来的邸报,翻了两眼,撇撇嘴:“我能看懂奏折?那我是你真孙子!” “那死鬼马小兵,真是得罪巡抚了被参掉的?”老孟夹了一口菜,又干掉了一杯酒问道。 何尚书很享受此刻的智珠在握,论政斗手腕那是比土豹子孟义山强上天的感觉。 “马文明在贵州总兵任上,开罪最狠的是邻居,播州的杨氏,杨氏是播州之主,永镇斯土五百余年,下辖五位土司八大豪族。”何尚书笑了笑,道:“这八姓豪族,就有一个云姓。” 老孟一怔,心说这老云杀小马,也未必全是为了报仇,水有点深啊…… 他又将那本摘抄的奏折拿起来,仔细请教起何老头,才分析出这马总兵是真骄横,在贵州和当地官民都处不好,又和邻居播州土皇帝杨家结了仇,等景泰帝一登基,这位跋扈将军就被巡抚带头上奏搞掉了。 “你们这些鸟文官,软刀子杀人不见血啊。” 翌日,老孟一身锦袍,头戴纱帽,脚穿皂靴,腰跨横刀,气势迫人的在如今的快班班头,那位昔日小捕快李七的恭迎下,上了太白居。 李七自从得了快班班头的缺,对老孟更是毕敬,三日一小筵,五日一大筵,把总捕头招待的舒舒服服。 孟义山一问他是家传的衙役,又替自己干过火烧孔庙的私活,很是自然的收为了心腹。 今日李七会同几个老公门,筹钱请了个会唱风流曲儿的粉头,组了个酒局来招待孟总捕头。 众人推杯换盏,在唱曲的粉头监督下行过三圈酒令。孟义山趁着气氛热烈,说道:“诸位,那刘巧姐奸污案中的太监王河,是至关紧要的人物。务必细心访查,找到线索,我重赏百两。” 这王河在宫里的赏格可是一万两,老孟还是对这些洛阳地头蛇发动城狐社鼠,无赖闲汉找人的能力有期望的,“还有,知府大人是要抓白莲教的,你们也得盯紧点。” 一桌差役更开心了,还有这种没有限期不打板子,还能借着鸡毛当令箭,借着查白莲教占便宜的好事?都是一幅忠心任事的样子,表态比在衙门里边还热烈。 正在这时楼下的大街却起了喧闹,有人声,有猪叫,哄哄嚷嚷的,闹得震天价响。孟义山向下一看,却是四个一身青衣,豪奴打扮的汉子在拉扯一只肥猪,正在那里撕夺。猪主人哭天抹泪,抱着猪不撒手,被打得鼻口窜血,哀嚎而去。 孟总捕支开窗户,手中锡酒壶砰地飞了下去,砸在一个抢猪打人的汉子脸上,“败了老子的酒兴!” 那几个汉子却不干了,被酒壶砸伤的那个当下问候起孟义山的爹娘,其中一个领头的发话道:“瞧这厮喝了两口黄汤,咱们上去给他顿拳脚,醒醒酒气!” 几个人蹬蹬跑上了楼梯,却被闻讯过来的太白居掌柜的给拦住了,低声说了这是洛阳府总捕头,几个豪奴有些尴尬,进也不是,退也不甘心。 孟义山从雅间走出来,冷笑道:“这些厮鸟,掌柜的认识?” 太白居的掌柜流着汗对孟义山陪笑道:“孟总捕,这几位都是城南叶家庄的庄客!以和为贵,以和为贵啊!” “那个叶家庄?”孟义山横眉竖目的问。 一旁的班头李七插言道,“叶家积财巨万,大庄主叶千寻是华山剑派长老,在江湖上有三才煞剑的名号,收了不少弟子门客。庄主的弟弟叶天壁走科举的路,做到都察院正三品的右都御史。在本地的声势直逼卢家。” “叶家非常豪富?” 李七谨慎的在老孟耳边说道:“听说那叶千寻有华山派的势力帮扶,暗中是关中绿林,主持坐地分赃的江湖大豪,他家还有钱庄银铺,在外放贷生息。” 孟义山冷笑一声,对掌柜的道:“几个放印子钱,吸穷汉血的狗奴才,也配和老子讲以和为贵?” 掌柜讷讷不敢言声。那几个叶家家仆本来寻思退路,一听他撕叶家的脸,这可正合心意,一人喊道:“大胆!都察院御史老爷的家门,岂是你个小小捕头能轻辱的,连县令和知府都得礼让着我家二老爷!” 另一个帮腔道:“你等着,咱们回去报知庄主,叫你知道南城叶家的厉害!” “拿御使来吓唬老子?” 李七不待孟义山说话,人仗人势,冲上去就打翻了一个豪奴,余下几个公差眼光互瞥了瞥,也跟上去把几个庄客汉子蹬倒在地上按住。 县官不如现管,远在天边的御史老爷威慑力对这些收黑钱打秋风惯了的差役来说,也没什么太了不起,你京官不是父母丁忧还回不来。有些家底殷实的官宦人家如果失势,被这些衙门恶犬咬上几口都是轻的。 老孟满意的点点头,对掌柜的道:“取绳子来捆了,全押到府衙扣下!告诉他家主人自己来衙门赎人。” 掌柜的面上变色,也不敢为这些人出头,回去叫伙计取了绳索,自己躲进楼中不出来了。 店里伙计拿来绳子,递给差人将四个豪奴捆绑,那几个人抓的猪这时躺在楼口也哼哼两声,李七支使伙计,“取个扁担来,把猪也捆上,几个贼坯不知道哪里偷的,全带回衙门去。” 老孟一行官差,扯着绳头押着四个刁奴,又用扁担扛了一口猪招摇过市,一路上惹得不少路人围观,有识得孟义山的还想这孟总捕连偷猪贼都亲自去抓? 到了衙门口,当值的差人迎了上去。孟捕头指着那被捆的四人道:“这四个刁奴,怎么整治。” 李七出主意道:“这几个衣冠都违制了,平民擅自穿了靴子。” 庶民和官绅的服装其实是有规矩的。但现在民间除了皇帝的龙袍不敢穿,什么蟒袍和飞鱼服都有人敢试一下。平时没人管,用这个抓小辫子是一抓一个准。 “胆敢违制,还有没有王法了,送到牢里关上几天,李大人不问,就先关着。” 李七点点头,叫手下送人去交接,道:“总捕头,这口猪您看是送到灶下?” “叫厨子把猪头给我留着,用一根柴好生烧个稀烂留着下酒,剩下与兄弟们红烧了,备些烧酒肥鸡,大伙乐一乐。” 两个时辰后,孟义山在院子里摆开流水席,聚齐了一伙捕快,与众人吃喝在一处。 “来,吃,吃!”孟义山推让着手下捕快,道:“我初来到任,弟兄们都挺够义气,帮衬我老孟,做稳了这总捕头,我寻思不能亏待大伙,就贴出月俸来买了这口猪!” 众人听了这话,立刻有人道:“劳总捕头破费了,跟着您就是比那姓古的强。” “就是,孟老总文韬武略,对下还宽厚,这衙门口有您坐镇,那就是洛阳一只鼎。” 诸人一番哄闹,又狂呼烂饮,划拳行令!正吃得口角流油,有差人来报,城南叶家有人求见总捕头,孟义山一听是叶家,喝道:“叫那人滚进来,正要寻他叶家的人!” 孟总捕头无事都要生非,向来就对富贵人家透着股轻蔑,一听叶家来了人,自想叫进来折辱一番! 那叶家的来人被差役领进了偏院里,那人一声儒服,獐头鼠目,头上带顶文生方巾,一副读书人的打扮。 那文士进得院中看到一群汉子围在那里吃喝叫喊,不禁皱了皱眉,差役将他带到孟义山桌前道:“这位便是我们孟老总!” 那人一看孟义山的做派,再看看四周,心中暗叹“这那是衙门,整个就是土匪窝!” 那形貌猥琐的文士对大捕头一拱手,道:“在下钱伦,见过孟捕头!” 孟捕头见了来人这幅样子,随意问道道:“你是叶家的人?” “添居叶家账房,平时替庄主处理些细务。” “那你有事?”老孟有些装傻充愣。 “今日因刁奴无礼,有些小误会,庄主叫我来通知总捕头,任凭处置。” 这叶家这么好说话?孟捕头心中狐疑。 第二十四章 煮海之利谁可挡 那长得獐头鼠目的书生钱伦说道:“孟总捕头太白居伏五雄,洛阳府破白莲,英雄了得,是我家大老爷都称赞过的。那几个泼才,不知恭敬,居然还得罪了真神!还请赎罪!” 老孟被夸的一怔,说道:“我也听说叶家大庄主是江湖道上有名的前辈……” 孟义山装作为难的沉吟了一下,道:“小小冲突就算了,但这四个人穿戴违制了,一人罚二十两,不打欠条,人领回去吧。” 钱伦差点一口血吐出来,开口就要讹掉八十两,这官府有理没理都不好进啊。 但他脸上却笑得更热情,一朵春花似的,“好说,叶家认缴。” 钱账房一口答应了,又说道:“今日来府衙,主要还是请孟总捕赴宴的!后日是庄主五十岁寿辰,请了不少江湖上的朋友。这洛阳城论英雄人物,可不能少了您总捕头。” 老孟心想老子抓了你家的下人,你还要请我吃饭,这叶家庄有点软的不对劲啊。 “我公务忙,也不知有没有空!” 钱伦以目示意四周,意思这个地方人多眼杂,他有话要讲。 孟大捕头示意李七领着其余捕快们出去,等众人都鱼贯走了。钱伦道:“我家庄主其实是有桩大事,想找您参详一下。” 钱伦笑道:“总捕头的官位前程能否更进一步,就在这桩事上。” 老孟眼前一亮,你叶家这是有事要用我啊,当下说道:“那就后天,我老孟去给叶庄主贺寿。” 既然应了去叶家赴宴,抓的几个仆人都是小事了,孟义山当即喊来李七,吩咐道:“去把那几个偷猪贼放出来,告诫好了,下次别在老子眼前出现!” 钱伦在旁听着,这这偷猪贼的罪名难听,但口中还得答谢孟总捕头,办好了庄主寿宴的邀请才是正事。 钱账房半干不尬的领着那四个被扔在牢里打得面目全非的倒霉蛋走了。 孟义山回去准备拉何尚书一起分析一下,结果找不到老尚书的人,小妾柳月向老孟抱怨起老头子今天上午就出府,天要擦黑还没回来。 老孟随口胡诌道:“舅公没准迷上了什么地方的姑娘了,养个外室也是有的,没准出门去打打野食。” 转瞬到了寿宴当天。孟义山单人匹马去贺寿,也没带任何值钱的寿礼,讹了何尚书自己写的一副寿字,将就裱起来带着。 叶家庄前,老孟下了马,早有庄里管事和账房钱伦带着马夫迎上去。 老孟把缰绳交给了马夫,扫了眼四周,只见叶家庄实际是个聚族而居的大型堡寨,墙高壁厚,南北皆有箭垛,四处都有望亭。他用职业山贼的眼光看了看,连连点头,“这叶家修的像军堡,没有几千人马拔不下来!” 钱伦还是那副喜庆热切的态度,“总捕可算来了,快随我来!” 叶家主宅,宽敞的院子里早已宴开百桌,坐满了前来贺寿的人,其中到有不少跨刀带剑的江湖朋友,行酒划拳,喧腾热闹的让孟义山有些兴奋。一路上碰到的家丁,仆人,见到钱帐房莫不恭身为礼,看来钱伦在庄中地位甚高。 钱伦将孟义山领到后院的一座小花厅,厅中已经摆上了一桌酒席,坐了几个人。 钱伦上前对主人位上的人道:“庄主,孟总捕到了。” 叶千寻年约五旬,穿了身普通的员外衫,脸白体胖,没有一点江湖人物的架式,倒是像个面团团的富家翁。 叶庄主自座位上站起,对孟义山拱手相让道:“久闻总捕的大名,今日一见,果然英雄,快请坐。”又向钱帐房道:“钱先生也做下,今天咱们好好聚聚。” 孟义山也不客气,一屁股坐了下来,一进庄老孟就放心了,这么大的场面,叶庄主倒真是在做寿,不是拿话诓他搞鸿门宴。 孟义山对叶千寻笑道:“庄主这寿辰,我也没啥礼物,只有一副我舅公画的寿字,对不住了。”说罢把何尚书的书法送了过去。 叶庄主拱手接过,赞道:“贱辰不足挂齿,想不到竟可一睹何老的真迹!再说总捕能到,就是给老夫莫大的面子了!” 来拜寿的人虽多,但坐在这厅里的除去钱伦不过四人而已,孟义山拿眼一扫,见这几人老少都有,就属一个白发老汉最为扎眼,那老汉宽胸阔背,手脸都是紫铜一般的颜色,像是长在日头下曝晒,粗糙如砂砾的脸上透着股剽悍之气。 叶千寻作为地主,开口介绍道:“诸位平时各居一方,互相都不认识,叶某来引介一下。 叶庄主将手引向那老汉道:“这位是江南大豪,过五湖,过老哥!” 孟义山心头一震,原来这过五湖是积年水匪,率着一帮亡命盘踞苏州太湖,打劫商船行旅,漕运船只,人送诨号“过不得”无本的生意做了数十年,朝廷的水军也奈何不了这老水贼,反倒是每年送上金银,保得过往官船平安。 孟大捕头朝着过五湖抱抱拳,笑道:“哈哈,没想到在此碰见过老哥,你老哥的太湖水寨好生兴旺,我可羡慕得紧!” 暗想这叶千寻把太湖水贼请到庄上,也不怕被人告发。看来说他庄里是绿林道最大的窝赃之处,还真是没说错。 过五湖豪声一笑,道:“老叶硬说我老头子是江南大豪,孟兄弟倒是爽快人,我就是个老贼头!” 孟义山和过五湖同声大笑,互相嗅出了一点道上同类的味儿。 叶千寻淡然笑了一下,指着孟义山右手一人道:“这是鄙师弟,华山解缙!” 那解缙是个青衣文士,面目英挺,眼神锋锐,两鬓白得如同霜染,额前竟有块铜钱大小的圆疤,看来年纪在四旬上下。 同是中年文人打扮,比起钱帐房的猥琐,这人可要硬挺多了。解缙向众人点点头,便不说话,低头自酌自饮起来。 在孟义山的对面坐了钱帐房和一对男女,男的相貌苍白瘦弱,眼神冰冷,给人一种不好接近的感受。 看到那女子,孟义山眼前一亮,一袭水蓝罗裙,秀眉淡扫,眉目如画,长如流瀑的黑发上插一簪金步摇,端的是丽质天生,老孟不由大赞了一声:“他娘的,还有这等美人!” 那小美人瞥了他一眼,孟义山脸皮倒是够厚,笑呵呵的对着那美人道:“我老孟嘴笨,见妹子长得标致,一时想不出称赞的话,嘿嘿,见笑了。” 叶千寻对那对男女好似有些客气,对众人引介那对男女道:“这两位是邙山谢老祖的门下。” 那男子对诸人自报姓名道:“邙山双鬼,子鬼!” 那女子接道:“诸位可以叫我阿丑。” 席上旁人却是闻之色变,邙山鬼祖谢无忧,那是邪派里坐二望一的宗师人物,门下地支十二鬼,看来这是排行最高的两个。不免对两人有些高看起来。 孟义山因在绿林厮混,听闻过五湖的名号,这谢老祖是那根葱他就不知道了,反倒显得面色如常。 这几人都是称雄一方的高手好汉,唯独孟义山是朝廷捕役,诸人寒暄过后,饮了两口酒,叶庄主又站了起来,举杯说道:“老实说,今日借着生辰,请大家来的意思各位都明白了,唯独孟总捕不知道!” 孟义山的刀疤脸上不见动容,神情自若。 只见叶庄主借着说道:“这次行事,是提着人头做买卖,大伙都担了干系的,但有孟总捕加入,这事就稳了!” 老孟口里不饶人,道:“莫不是叶老大想开山立柜,庄主变了寨主,要我在府衙中打个接应?嘿嘿,这不是为难我老孟么。” 叶千寻脾气再好,也给怼的脸色发红,怒道:“总捕头不要胡说,我叶家以武传家,舍弟更是蒙受皇恩,岂能甘为下流。” 却见过五湖拍桌喝道:“是啊,你叶家清白得紧,我老头子下流得很!你少在那里放狗屁!” 叶庄主这才省起话中失言,把过五湖这老强盗给得罪了,忙安抚道:“小弟口不择言,开罪了过老哥,莫要见怪!” 叶千寻恨恨的想这过老儿和孟义山都甚是可厌,要不是需人同谋大事,早就收拾了你俩个混帐!” 钱伦主动替东主接过话题,对孟义山道:“叶家要做的事,虽然犯禁,但获利千倍于抢劫。总捕可知煮海之利?” 孟义山一听就摇头道:“我知道煮鱼煮虾,没听过煮海……” “煮海?”老孟一拍大腿,叫道:“好你个叶庄主,你想贩私盐!” 孟义山对叶千寻道:“有多大的赚头?让你不顾盐法?” 这盐业世代都是官营,自明初太祖就定下“贩私盐者死”的律条! 朝廷专门派下大臣监督盐政,创建巡检司,设下巡丁,征招民壮,查稽各地的私盐贩卖,有敢私贩的,一经查实,过了百斤,便要斩首。 私枭盐贩,多是穷苦出身,全把性命赌了上去,赚些银两谋生,这叶庄主家财丰厚,也想冒险贩盐,难怪孟义山说他疯了。 叶千寻对孟义山叹道:“一引盐四百余斤,官盐的价是私盐的四倍,如此暴利,岂能见之不取!” 这下轮到孟义山目瞪口呆了,暗道:“早知有这条明路,老子还做什么寨主,早就跑去当了盐枭。” “利倒是不小,老叶你准备怎么做?” 见他心动,叶千寻讲道:“利是很大,不过风险也大,要是顺风顺水,我叶家自己就能做!” 叶庄主说道:“所以我请诸位来,就是想大伙同舟共济,一起发财,也共担风险!” 既然想发这份财,孟义山便定神听着叶庄主和钱帐房的谋划,原来是由过五湖率领手下,走黄河水路,运淮盐入洛,由叶家的商号承接,暗中发往省内和隔壁山西。再由山西的商号组织商队,运往长城之外,和瓦剌人交易马匹牛羊。 路线定的十分清晰明确,末了过五湖拍着胸口保证,只要是由他太湖儿郎押送,包管万无一失。 孟义山手心有点出汗,这些家伙是想私通瓦剌,冒着杀头的风险走私。今日如果不答应一起混,恐怕出不去叶家庄了。 只听叶千寻欣然对过五湖说道:“有过老哥护航,那是铁打的保票,但我忧心船到家门,反而出事。那黑石渡巡检司,在各个道口设下哨卡数十,无事的都要刮些油水,何况咱们这私贩的。” “你大庄主是本城豪绅,你二弟又是右都御史,通通关节应该可以吧。”过五湖皱眉道。 孟义山在旁道:“没错!银子砸下去,让那些差人给咱们扛盐都成!”邙山派的两人也齐声赞同。 叶千寻却摇头道:“就是有十万百万,这关节也是打不通的。” 见众人不解,叶庄主解释道:“那黑石渡巡检司地势险要,卡着周围数十府县的进出要道。巡检使田锡是京中内监,大貂寺曹吉祥的亲信。每岁贡上不少税银,方把这检使坐得牢靠。” “田锡仗着手边权力,还和山西边军合作,承运山西盐池硝制的土盐运往各地私贩,获利巨万,他才是最大的盐枭!” “咱们要是做起大宗买卖,岂不是做定了他的对头?别说通关节,他必定想办法坏我们的事!”叶千寻面上呈出阴狠,森然言道。 在座诸位都是杀人放火的能人,一时都道:“把这田锡除了!” “杀!” “打下巡检司,放一把火,连脏银一起收了!”末了这句却是孟捕头说的。不放两句狠话会显得不合群。 只有那解缙安然不语,也不搭话,只是饮酒夹菜,好似与他无关。 “田锡必然要除,但需要谨慎行事,小生有个主意” 钱伦钱帐房捻须微笑道:“七日后有批官盐到岸,咱们伏在一旁,在他家门口把船盐劫了,那田锡会落个监守不利的罪名,然后就需要孟总捕相助了!” 老孟是真不明白,“我一个捕快头能做啥?” 钱伦补充道:“是这样,我家二老爷在都察院有人啊,只要御史参掉了田锡的官职,便准备让人保奏您孟总捕头,当这黑石巡检司的从九品检使!” 孟义山闻言大为动心,问道:“当真可行?” 钱伦保证道:“万无一失。那曹吉祥是司礼监的大人物,旁人想要他把这入口的肥肉吐出来,自是不成。但孟捕头新破白莲教,朝廷必定封赏。这怎么封怎么赏,是可以运作的。” 叶庄主表情严肃的对老孟说道:“等搞掉了田锡,朝中的清正大臣,就会出面弹劾曹吉祥贪污不法,让这位内监自顾不暇,再顺手举荐兄弟你去做这检使,可谓是水到渠成!” 钱伦捧场道:“我家庄主运筹帷幄,也是为了朝廷去一块腐肉!为当朝众正,夺一个钱囊。咱们做的正是上边朝廷大佬要的,天时地利人和,三者齐聚,可谓替天行道!” 叶千寻闻言抚须微笑,仔细瞧来竟有几分凛然正气。 “这买卖可以做!” 这叶家很有门道啊。大伙接着兴致勃勃的讨论起怎样出力,如何分帐…… 孟义山心想,老子这就能升有品级的官了?可还是觉得什么地方有点不妥。 第二十五章 你无男子我无妻 七日之后,大河之上,劫夺官船的计划就这么在密室里商议定了。 叶千寻令心腹下人撤掉之前的酒菜,重整杯盘,与众人痛饮起来。 孟捕头借着喝酒,飞快的想着参与这惊天买卖的利弊,不知不觉也喝了不少,席间还调戏几句那位阿丑姑娘。让她的师兄看着老孟有点像要杀人。 一晃天色转黑,孟义山喝得疤面通红,撑起身来向众人告辞。 叶千寻道:“天色已晚,孟老弟不如在鄙庄住下,明早再回去不迟!” 孟义山执意要走,正待出门,叶千寻送到花厅门口,装作不经意的说道:“总捕头与白莲教结下深仇,近日搜拿白莲教徒又严,难保他们不会铤而走险,对你不利啊!” 孟义山道:“怕他不来,来了都叫他做老子的刀下鬼!” 叶千寻热情言道:“不可大意!邙山这两位高足住不惯我这村野之地,不如一同去孟捕头府上,遇事也有个照应!” 孟义山暗想你搁这里等着我呢,原来留了两个眼线和看守。 孟义山装作喝多了,摇晃着手,“邙山这两位的功夫,老子也不知道怎么样,阿丑姑娘又细皮嫩肉的,我看这事不成。” 叶千寻面团团的脸上笑容可掬,道:“总捕尽可一试这二位的身手!” 他只想利用老孟的身份,这位华山长老心中并没把这位总捕头的武功放在心上。 “好!”孟义山也想借机颠颠双鬼的斤两。 诸人移步到叶家的练武场。武场占地近亩,非常宽阔。 孟义山与邙山双鬼立在当中,子鬼开口道:“我们师兄妹,你挑一个放对?” “老子不和妹子打!” 孟义山身子一弓,将破军刀自背上顺了出来,一式横斩,势道凶厉刚猛,对着子鬼的腰身断去。 子鬼身子向后一侧,右臂下探,举手上扬,啪的一掌击在了宝刀的侧下方,绝大的撞力将刀震高了三尺,借着孟义山空门大露,子鬼点起左脚向孟义山的腰眼踢去,单掌震刀,飞腿攻敌,招数串连得紧密,火候甚是老辣。 孟义山定步沉肘,以肘力硬碰了子鬼的一脚,手肘震得一阵酸麻,心中暗惊“这子鬼身子单薄,气力倒是不小。”手中却不迟疑,将刀一转,路走剑势,狠辣无比的以刀尖向子鬼的前心剜去。 此刀来势快疾,上下左右都可变招,留有后手无穷,若是闪避便落了下风,子鬼的前手一并,以食指硬点住破军刀的尖锋,嚓的一声,爆出了两点微细的火花,原来这子鬼手上却是带有一副精铁指套。 两人刀掌相接,力拼数十招,孟义山盘王刀法使得如狂风暴雨,一丝也不知道保留,那子鬼见他武艺不差,也拿出了本事,身子如陀螺般旋起,双手互用,掌指间连敲带点,招招硬架,记记硬拚。 战得久了,孟义山心性浮躁,不免打发了性,将破军刀以两手执住,两膀加力,纵起身来便是两刀,子鬼双掌连击,刚把刀势化去,孟义山身形落下,右脚沾地,左脚又起,窥着子鬼的空门又是两刀,他竟似跳蛙一般连跃了四次,最末一次接连三刀劈下,砍在子鬼迎来的铁指套上,镗镗镗的三声锐响,竟把子鬼向后劈退了两步。 一时间场中爆起大彩,众人齐喝了个好字!那子鬼却是面有嗔容,目露了凶光,双手振力一甩,叮当之声不绝,把十根指套一齐扔落,露出一对肉掌出来。 孟义山鼓气再进,这次却没讨得好处,子鬼扔了指套反倒凶狠,十指竟泛起一片莹绿,双手插抓,指力点在刀身上竟顺刀透来一股阴劲,搅得孟义山呼吸不畅,不免有些乱了刀路。 那子鬼快速已极的指法点出了百道幻影,更是把孟义山晃得眼花,进手招式根本递不出手去,只得摆开手势,劈砍拦架,被压在了下风。 好在盘王刀招式精奇,子鬼的双掌一时攻不进去,竟又被孟义山撑过了盏茶功夫,孟大捕头虽然撑住了子鬼的猛攻,却发现那子鬼的十指含着古怪,透刀而上的阴力,逼得他心口胸口烦闷欲炸,心知再过几招,怕是连刀都不能使了。 趁着未败,孟义山连忙收刀一个倒翻,跃出了圈外,喝道:“他娘的,你练的什么毒功?” 子鬼立在场中,神色傲然的望着孟义山道:“你功夫不错,能迫我使出鬼指千灯!” 叶千寻赶忙上前拉住孟义山道:“总捕头好高明的武艺!邙山二位高人的修为如何?”心想足够看住你小子了! 孟义山怒瞪了子鬼一眼,还是推脱道:“尚书府人多眼杂,平白多出两人,我舅公老尚书那里也不好交待!”暗示老子也是有官亲的,你不要逼人太甚。 “爽快一点,你不答应也不成!”老水贼过五湖在旁喝道。 叶千寻紧盯不放,接着孟义山的话,言道:“就这样吧,回去只说是孟老弟家乡的亲戚便好!” 孟义山大声叫道:“行,男的是我小舅子,女的是我在乡下的老婆!” 邙山双鬼闻言大怒,阿丑姑娘面罩严霜,心中颇想将这粗坯一掌打杀了。眼神恶狠狠的看着孟义山,但她长得好看,这样反而让老孟更加肆意。 叶千寻转过身,对着邙山双鬼拱手一礼,道:“既然孟总捕这么说了,两位看在叶某的面上,就委屈一二?” 叶大庄主如此生乞白赖,孟义山也觉头大,只好应下带两人回府,暗想咱们走着瞧,等老子做上检使,再收拾你叶家。 孟义山与诸人道了别,心不甘情不愿的领着邙山双鬼回了尚书府,入得府中,只见老尚书在那里饮茶,一袭厚棉外袍还披在身上,脸上还有几道挠出来的爪印。 “舅公,你去那里吃酒了?害得柳月一阵好找。”老孟是会上眼药的,哪壶不开偏提哪壶。 “前任西安知府,因病辞官的王希昭王小友,路过洛阳和老夫谈些事情。这柳月,非得说老夫养了外室,和我搅闹,成何体统!” 你们这些没官做的老货,平时串联还挺多啊?孟义山不客气的心想。 老尚书道:“你身旁这两人是谁?” 孟捕头尴尬的直搓手:“这是我在乡下的老婆,和他乡下哥哥。阿丑,还不来见过舅公!” 阿丑姑娘上前给老尚书见了礼,从喉中硬挤出“舅公”二字,心中甚是恼恨。 何尚书心中暗叹“乡下岂有如此美人!唉!怎么嫁与姓孟的混蛋!” 孟义山应对完老尚书,给子鬼找好了隔壁的住处,便把阿丑姑娘领回了自己房里。 孟捕头洗漱过后,坐到床边,边脱衣靴边道:“以后我吃点亏,就喊你老婆吧,假装一对夫妻!” 孟义山往床上一躺,拍拍身旁的空位道:“要睡便上来!” 老孟心中想道:“他娘的,舅公是假的,这回多了个老婆外带个舅子,全是假的!”不由得大笑起来。 阿丑面染薄怒,心里以为这个色坯是个神经病。 孟捕头饮酒多了,甚是困倦,不一会便鼾声大作,竟是睡得熟了。 日上三竿,孟义山方从床上爬起来,就见一幅绝美的景象呈现在眼前。 美人背对着他坐在床前,左手拢在头上,右手玉指高抬,盘理着发鬓,衣袖顺势滑下,将半截如羊脂白玉般细滑的小臂露了出来,肤光似雪,佳人如玉,不禁把大捕头的色心勾起,一双贼手不知死的搭在了丑鬼的双肩上。 阿丑并没有闪避,黛眉轻蹙,对孟义山冷冷的道:“要我砍下你那只手!” 声音的主人娇柔妩媚,说的话就太狠了,孟义山悻悻的收了手,笑道:“是你太漂亮,我管不住手!” “是么?”丑鬼冷哼了一声道。 “喂,阿丑,你是那里人氏,怎么叫这种鬼名字?”孟义山一边把身子挨近,嗅着阿丑姑娘发间的香气,一面套着近乎。 阿丑一怔,淡淡的道:“名字是师父取的…… “哦,你这般娇俏的美人,怎么连贩私盐这种勾当都做?” 自己都想变身盐枭的大捕头在那里质问起别人。 “我们派里人多,食用日繁,当然要找赚钱的生意做。” 大捕头心中嘀咕“邙山派缺钱?这真是守着宝山饿死人了,你师父谢老鬼分明不会经营,要换了老子,山前小路设下关卡,大道派下巡哨,雁过也给他拔毛,抢他个昏天黑地。” “别讲闲话了,方才府衙的差人来了,知府让你醒了便去府衙。” 孟义山一听便道:“定是有什么事情,得去府衙看看,这衙门没了我可是不成!” 在他看来,这衙门里没了他神捕老孟定是无法办案的。 孟义山换了捕服,身后跟着阴魂不散的邙山双鬼,老孟谁都打不过,只能让人吊靴鬼一样跟着来到府衙。 进了知府衙门,孟义山要双鬼在堂下等候,去见李崇义。 今日知府没有升堂,这些日来捕快们整天上街抓人,洛阳风气为之一肃,作奸犯科的大多失风折了,少数的躲了起来。 治安大好,李知府过了两天少有的安生日子。 孟义山进了李崇义的书房,就见大人一脸的愁容,见他来了,苦笑道:“义山来了,这洛阳地方上最近事情太多了!” 孟义山寻了椅子坐下,对李崇义邀功道:“大人!这几日还不错,洛阳大牢都让我关满了,二十个人一间牢房,现在城里没有敢闹事的!” 李崇义都有点傻了,这什么酷吏?你是亚圣后人还是韩非法家? 李大人一手扶额,叹了口气:“劣迹不大的就放了吧,执法过严,于百姓不便!” 孟义山一脸憨直,点头应是。 李崇义道:“城里还好,只是这外来的叫人心忧,我今天收到了云鹏镖局陆局主的拜会帖子!” “什么!枪挑华岳!”孟义山失声道。 第二十六章 庄生晓梦迷蝴蝶 李崇义没看出老孟心里有鬼,说道:“云鹏镖局镖行天下,陆云鹏来拜会本府,本来没什么,就怕他这种江湖人物暗中生事……” 和某位劫匪有点讯息不通的李知府,没想到云鹏会丢了镖,而且秘而不宣。 孟义山对李知府道:“大人说的对啊!这些镖局听说都和绿林人物勾勾搭搭,搞不好就是想来闹事。” 李大人点头加深认同,这一番分析合理啊。 孟总捕头趁机进言:“大人,我派人便装跟着,紧紧看住陆云鹏,他有什么行动,咱们都能知晓!” 李知府道:“但陆云鹏是有名的高手,衙门的人盯不住吧?” 孟义山对李知府道:“小古武功高啊,让他去合适!” 知府大人一听,正合心意,当下便答应了。 古振声被撤了总捕,平日在衙门任事不免有些懈怠,更为李大人所不喜。他武功还高,这份盯人的苦差便落到古捕头身上了。 解决一桩事情,知府大人肃容言道:“还有一事,要你去办,刑部关于花蝶儿一案的批示到了,定了斩立决!” “什么时候动手?”一听杀人,孟义山来了兴致。 “你去点出死牢二十八名囚犯,验明正身,加上花蝶儿,明日大辟!”李知府面如寒铁,冷硬的说道。 一次斩这么多人的脑袋,孟义山吃了一惊,随即恍然不过十余天便是冬至。 约定俗成的秋后问斩,都是霜降之后冬至之前,草木凋零,此时行刑,上应肃杀之气以和天时。 孟义山取了犯人名册,在书房中出来,一路上想起这花蝶儿抵死不招,劫牢一案找不出主使,有些美中不足! “看他快死了,我连吓带骗,不信问不出来!”孟总捕心中打起了死囚的主意。 孟义山不想让双鬼跟着进府牢,但他是叶家庄犯盐计划的重要棋子,容不得闪失,两人硬是跟着。 到了牢里,将那些该杀的逐一核对,费了好些时候,才到了花蝶儿这里。 花蝶儿瘫卧在地上,被关了数十日,受尽了拷打,身上满是棒疮秽血,散出的异味隔得老远就让人掩上鼻子。 孟义山开锁进了囚室,踢了这淫贼一脚,见他没动,低身凑到他耳边道:“你时辰到了,马上杀头!” 花蝶儿身躯一抖,抬首望着孟义山,沉默一会,他颤抖着半坐起来,自牙缝中挤出了一句:“花某不怕死!” 连邙山双鬼都有些敬佩花蝶儿的硬气,孟义山却看出他说这话时眉梢抖动,心里仍是怕的。 花蝶儿在狱中月余,靠着一股狠劲硬撑下各种大刑,到后来这股凶戾之气渐丧,听说死期到了,难免魂摇神荡,心怀畏惧! 孟捕头决定给淫贼上上手段,砰的一脚,勾踢花蝶儿的下巴,将他的槽牙都踢出了两颗,又自背后抽出刀来,比在他的咽喉,恶声说道:“不怕死,老子没见过!” 花蝶儿怒声大喝“死算什么,你花爷行走江湖,靠的就是胆气!”却有一丝恐惧像藤蔓一样攀爬上心头,坠得他喘不过气。 “奶奶的,你小子还装硬气” 孟义山把刀轻轻一抹,花蝶儿的喉头立时皮破见血,回手又将刀刃在他脖颈处蹭了两蹭,嘿嘿笑道:“刀口对着你脖子,想死便点下头,脑袋就掉了,省得老子动手!” 让别人杀可能心里还有赴死的勇气,自杀却是谁都提不起劲的,望着寒亮的刀光,花蝶儿的喉咙一阵发紧,闭上了眼,心念转了两转,又睁开了。 见他不肯死,孟义山心下暗笑:“有门!” 慢悠悠的伸出手来,蓬的一把抓紧了花蝶儿的头发,缓缓的向刀锋推去…… 被执住的花蝶儿眼看就要被刀锋断头,身首异处,却猛烈的开始挣扎,口中咿咿啊啊的乱喊,头颈用力的上仰,孟总捕的手劲不弱,却还是被求生心切的花蝶儿顶起了两尺。 两人就这样压下顶上,互相较上了劲,足有盏茶功夫,一旁的双鬼,纵使出身邪派,听着花蝶儿如待牛羊似的惨叫也是心生不忍。 阿丑面露不忍,对孟义山道:“一刀杀了便好,不能如此折磨人!” 子鬼一把拉过师妹,拿眼色暗示她少管闲事,虽然不怕得罪这姓孟的,但现在双方合作,为一个死囚闹僵了不好。 孟义山没理会阿丑的话,“老子折磨的是人?” 又拉扯了两下,花蝶儿已经没了力气,再也受不了这种命悬一线的感觉,眼前一黑,就向刀上撞去。 谁料孟义山手段更坏,把刀身背转,花蝶儿的颈子重重的撞在刀背上,磕得头昏眼花,金星乱冒。 孟义山一松手,花蝶儿软瘫在地上,身子不住的哆嗦,大口喘着粗气,面上布满了恐惧,再也没有方才的硬挺骨气。 孟总捕啐了这淫贼一口,骂道:“你奶奶的,挣得这么欢,累得爷爷手都酸了,不想死?你还装个鸟的好汉!” 趁着他惊魂未定,孟捕头加劲问供,道:“你这淫贼铁打的死罪!你说刽子手收点受害人家的谢金,拿把钝刀砍你个十刀八刀也不断气,能不能行?” 花蝶儿吓得脸色越来越灰败,孟义山得意说道:“到底是谁指使你劫牢?你要死了,还瞒什么?” 花蝶儿脸颊抽动,却是不答。 孟义山加重语气道:“说出人来,我饶你狗命!” 一听此话,花蝶儿的精神一振,随即又萎靡下来,口中喃喃道:“我不能信你!” 孟总捕声色俱厉,挥刀骂道:“你去死不远,老子给你条活路,你还不信?” 花蝶儿神情恐慌,叫道:“我做孽太多了,断无留我活命的道理!” 孟义山哈哈大笑,道:“孟爷爷就能保全你的小命。” 总捕头还真给花蝶儿出起了主意,讲道:“弄进来个身材和你一般的替死鬼容易的很,穿了琵琶骨,弄坏了脸,便是活生生的花淫贼,刑场监斩的也是老子,那个敢说他不是?” 花蝶儿心里有了点希望,踌躇了半晌,开口问道:“我说出那人,你能守约?” 孟义山一脸的不耐烦,讲道:“我老孟最讲信义,你放心便是!” 知道花蝶儿心中疑虑,孟义山接道:“你在牢中关了那么久,也没人来救,还给他卖什么命?而且我还有一事用的到你。” 花蝶儿不解,问道:“何事?”孟义山笑呵呵的讲道:“你小子虽然是个人渣,轻功却是顶尖的高明,不如传给老子?” 拿轻功换命,花蝶儿求生之意大起,道:“蝶飞七旋可以教你,但要有个条件!” 孟义山笑道:“你说!” 花蝶儿道:“这门轻功精髓在一个旋字,靠真气运用,可在空中转向,七道运劲法门,我可以教传你前三种。你能帮我逃生,花某再教你后四种的心法。” “好,我先找个囚犯把你替换出来,再给你拿些吃食!”孟义山一副见有轻功可学,诸事好说的模样。 三人出了囚室,阿丑对孟义山道:“你贪图轻功,真要把这人放走?” 孟义山对两人笑道:“怎么不放,我这就差人雇车,一会送他回家!” 把看守狱卒叫了过来,孟义山在他耳边嘀咕了一阵,那狱卒领命去了。 过了半晌狱卒押着个犯人,手提着酒肉,回来覆命道:“总捕,都办好了!” 孟总捕头满意点头,示意把那犯人扔入地室,提花蝶儿出来。 孟义山随便找了间无人的囚室,给花蝶儿去了镣铐,换掉了囚衣,又把酒肉与他吃了。 等诸事停当,花蝶儿也有了精神,孟义山便叫双鬼守在门外,神色温和的对他道:“我雇了马车,等会学完了轻功,就会送你出城!” 花蝶儿见他颇有诚意,不禁有三分信了,他双腿都被关废了,只能用口述来讲解真气运行,空中穿纵的身法。 孟义山听了听,觉得这门轻功确有独到之处,耐心的听他讲完这门轻功的总纲,前三旋的心法,又问了两遍,暗记在心。 等花蝶儿讲完,孟义山突然摇摇头,冒出一句:“不对,老子放了你,人走了,我去那里跟你学后四旋?不成,不成!” 花蝶儿急了,眼看就要抓住救命的稻草,那能放弃,叫道:“你还要怎样!” 孟义山神色为难道:“你这烂淫贼,着实让人信不过……”接着自怀中摸出一包药散,朝花蝶儿晃了晃。 花蝶儿二话不说,上前抢过药来,仰脖吞了下去,苦着脸道:“行了!” 孟义山一阵大笑,道:“爽快!三日后城外洛河龙王庙,你教全了轻功,我给你解药!” 花蝶儿点点头,暗下决心“出去就联络人手,三日后拿了解药,定要把孟义山生吞活剥了。” 制住了花蝶儿,孟捕头催促道:“谁指使你来劫牢的?为的什么?快说罢!” 轻功好说,这主使人花淫贼心中还是犹豫,孟义山提醒他道:“休要蒙骗老子,有胆你就说瞎话,三日后小心拿不到解药!” 花蝶儿咬咬牙,道:“是永宁郡王朱驹!” “郡王?”孟义山心中犯疑,问道:“洛阳不就一个伊王么?这郡王是从那里冒出来的?” 花蝶儿回道:“朱驹是伊王的二儿子,封地在永宁府,近日才回洛阳的。” 孟义山了然道:“原来是朱蟠的兄弟。”又问“和你一起劫牢的白莲教,也是他派的?” 花蝶儿摇头道:“我与那使毒匕首的,都是郡王府礼聘的护卫,白莲教的两人是被朱驹找来助拳的。” 听到这里孟义山心中就冒火,那断肠红毒性猛烈,那次中毒后要不是他内功奇异,又得李清救治,早就死得透了。 派那杀手来劫牢的竟然是“柿子弟弟”,心中又给世子朱蟠记上一笔。 压着怒气,孟义山又从花蝶儿嘴里听了些永宁郡王的情况。 这朱驹脾气暴躁,性好渔色。他在永宁行事猖狂,压迫军民,侮辱官吏,为永宁父老所痛恨。 后因强抢人妻,酿出命案,被御史借机参了一本,皇上要削他封号,这才跑回洛阳,依靠他爹伊王。 孟义山暗骂这么个草包色鬼,派人来劫张伯端做什么?定然是他老子伊王的主意。 接着又问道:“你个淫贼怎么跑去郡王府当差的?” 花蝶儿道:“小郡王赏识我的武功,我便充了他的亲随护卫!” “说实话!”老孟一个大耳光打上去,淫贼半边脸肿了一块,“我调制春药是把好手,朱驹很借助我的才能,我一直想小郡王肯定会派人救我出去!” “我有用啊!”花蝶儿有点疯魔了,“我为郡王立过功啊!” 淫贼打了一个冷颤,在不能这样对待我的呢喃声中,眼皮沉的抬不起来,陷入了沉睡。 “睡吧,梦里啥都有。” 孟义山拢着手,站在监牢的阴影里,默默看着花蝶儿倒下。 阿丑姑娘惊讶的问道:“你给他吃的什么?” “迷药啊,衙门口收缴来的。”孟大善人说道,“明天就砍头了,怪可怜见的,让他睡个好觉。” “这蝶飞七旋只套到一小半,老子也没耐心和这淫贼磨蹭,就这轻功总纲和前面的心法,两位帮我参悟一下?” 这回连阿丑的师兄,苍白瘦弱的子鬼都觉得孟义山大气,当下道:“这门轻功独步天下,总捕头若是想练,我兄妹可以陪着完善一二。” 阿丑姑娘表示同意:“有了轻功总纲,那淫贼没说的后边四步,拿去给我师父也可以推导出完本的。” 邙山鬼祖这么厉害?老孟本来就是恰逢其事,拿本残本武学来拉拢腐化叶家庄的盟友,没想到还有意外之喜。 “说不得,要仰仗谢老祖了。” 现在邙山派的两位高足,对孟义山的印象就有点不错,总捕头人可以啊! 三人说说笑笑离开了大牢。 花蝶儿迷迷糊糊醒过来,感到自己在一个颠簸的马车上,车窗被挡得密不透风,黑暗让这位淫贼有些安心。 “这捕头,挺守信啊。这就要出城了?”花蝶儿感到这段路途出奇的长,外边人声鼎沸,似乎是走在白天的洛阳大街上。 “有道理啊,谁也想不到我会青天白日的混出洛阳城。” 马车外,疤面神捕孟义山,邙山师兄妹,玉面神捕古振声,拼凑了四位高手,还有一队背弓挂刀的快班捕快,押运着马车和二十八辆囚车。 车辚辚,马萧萧,再远的路也是有尽头的,到了西城的闹市,只见街旁的商家摊贩全停了营业,百姓熙熙攘攘的挤成一团看杀人。 十几个站班衙役把街心铺了一层薄薄的黄土,正中搭了个黄土垒的土台,两个刽子手穿着大红号衣抱刀站在台上。 马车在台前停下,当即上来两个如狼似虎的衙役把花蝶儿从马车里扯了出来,一把贯在台上,一对水火棍左右交叉,将淫贼架在那里。 花蝶儿被摔得不清,回过神来一看四周,挣扎着嚎叫道:“孟义山,我入你祖宗!” 孟总捕坐在马上挥了挥手,立时有人将花蝶儿拉到台心,按伏住了身子,头颈压在泥地上,丝毫动弹不得,虽是如此,口里还含混的叫着:“我做鬼也杀了你!” 围观的百姓也在议论,有的道:“行刑不是在午时三刻么?时候没到啊。” “听说这个采花大盗犯案无数,亏了孟总捕拿住了他!” 有些武林人士也夹在人群里,一看是要斩首花蝶儿,纷纷拍手称快,这淫贼一向为黑白两道所不耻,但仗着轻功高妙,有很多曾追捕他的高手反到被他暗算了,见这淫徒要被砍了,都喊苍天有眼。 众百姓扔石头,吐唾沫,一片骂声不绝,四周潮水一样的喊声,把花蝶儿喝骂孟义山卑鄙无耻的话语全淹了过去,一个字也听不到。 等人群静了下来,衙门的小吏念起大明律和刑部对花蝶儿的判词,刽子手拿烧酒喷了鬼头大刀的刀身,等待行刑。 还没念两行,就被孟义山喝止了。 孟捕头跳下马来,身形一窜站到土台上,对着四周拱手道:“诸位父老,这淫贼花蝶儿,祸害了很多良家女子,还暗算过不少江湖好汉,大家是不是都想看杀头?”一时沉默到纷纷喊杀,呼声雷动。 “咱们不能让他便宜死了啊!大伙给刽子手大哥酬点酒资,一定杀的不痛快一点!” 老孟说完抛砖引玉,捏了三钱银子砸到花蝶儿的头上。淫贼眼睛都瞪圆了。 四周百姓还好,有的苦主家里,漫天花雨撒出去的碎银子和铜板都快把淫贼和刽子手淹了! 午时三刻将至。 本府的通判老爷赶来监斩,看到满地铜钱,这位大人以为是洛阳本地杀人的习俗。便不做理会,草草拿朱笔一勾,就将二十九人都判了个死。 老孟穿着靴子,就在花蝶儿身边溜达,还用骗来的轻功心法缓缓走圈,把淫贼气得眼眶充血。 等到斩立决的令箭一下,老孟低头对花蝶儿说道:“老子就是要骗你玩!你这厮一身武艺,偏去祸害软弱娘儿,不是好男子!” 话罢对刽子手说道,“大哥杀慢点,快了可对不起银子啊。” 第二十七章 蛟龙滚海怒扬帆 午时已过,人头落地。 孟大善人非常惋惜,花蝶儿没熬过钝刀砍头的非刑,人就不行了。 他心里更想碰一碰花淫贼那位主人,永宁郡王朱驹。 老孟已经将麾下能用上的人手分明暗两路安排在了刑场周围,结果别说劫囚了,甚至等到人死都没有任何人来关说一句。 彩蝶翩翩,蝶舞七旋,这位江湖上以轻功著称的大淫贼终究是错付了。 永宁郡王死了一条狗。 老孟一扬马鞭,将坐骑抽得一声长嘶,直奔知府衙门,邙山双鬼如同两位护卫,骑马跟在他的后面。 阿丑姑娘赶上来,在他身侧道:“之前是我不对,对邪恶之徒不能有慈悲心,你处置的挺痛快。” 她看到了苦主家人对淫贼的愤怒,认可了老孟的执法手段。 孟总捕嘿嘿笑着和美人搭讪。子鬼在一旁却忧心这个小捕头不太好掌控。 但只要不影响邙山派和叶家的合作,他也懒得管。 “好,不以然诺废国法,将那花蝶儿明正典刑!一片公心!” “义山真才士也!” 小书房里,知府大人听了孟义山的禀报,对他的能力更加信重,忙不迭的夸赞起来。 孟义山笑呵呵的对知府大人道:“大人过奖了,是那小子好骗!” 李知府叮嘱孟义山道:“至于花蝶儿的口供,还对付不了永宁郡王这种朝廷宗室,暂时不要明面上冲突。”李大人非常不喜欢伊王这一系宗室,但没实力对抗, 为之奈何。 伊王虽然送过宝刀,孟义山也不买他的帐,心想明的不行,我暗里下手! 过后几日,孟义山闲来无事,心里便思念起清儿来了,但也不敢去找,身边有个阿丑姑娘跟着,真让李清误会了怎么办? 无聊之下便整日打熬气力,磨练刀法,和双鬼一起参详骗来的轻功。 一晃便到了与叶千寻约定的日子,天还未黑,邙山双鬼便引着孟义山,来到城外的黑石渡口。 黄河水流到这里,因河床宽广流速放缓,再进一点便是巡检司衙门,叶庄主选在这里劫官船,可谓胆大之极。 叶千寻早已率人在那里等候,过五湖,解缙,连那猥琐的钱帐房都来了。 孟义山一见钱帐房,打趣他道:“老钱,你不在庄中拨算盘,跑到这里来犯险,是条汉子!” 钱伦苦笑着给孟义山见了礼,他可是叶家的谋士,不通武艺也得来参赞军机。 叶千寻亲热的招呼孟义山,又和双鬼打了招呼,见人来齐了,便调配起人手,他带了五十余名庄客,加上过五湖手下的十名水贼,都是精通水性,骁勇能战的壮夫。 分了一半人手,由解缙和子鬼率领,带了四道百丈长的大铁索,泅水过了对岸,在苇荡里藏好身形后将索子一绷,拦住了整个河面,等船只一来,撞上拦河铁索,便两岸齐出,夹击盐船。 河那边安排好了,这头钱帐房也把人手指挥分派,大伙在河滩旁坐下,取出干粮,就着冷风吃完,拿绢蒙了脸,就等船只一到,冲到河心便抢。 天色渐暗,叶千寻抚着手中的长剑,全身紧绷,不住眺望着远方的河面,叶庄主的剑比普通长剑要宽上两指,厚上一寸,血槽也开得深,剑名叫千尺幢,足够当砍刀用了,拿在叶胖子手里倒是很合适。 在一堆粗豪汉子之中,阿丑姑娘俏然而立,手执一对银光闪烁的短叉,上面系着小银铃,赫然是外门兵刃里最难运使的“响铃飞叉” 钱帐房不会武艺,却手执了面盾牌挡在身前,生怕一会交战,让流矢射中。 最轻松的就属孟义山和过五湖,两人一个山贼,一个水寇,打劫就如逛街吃面,不知做过多少,丝毫也不紧张,在那里纵声谈笑,嘲弄钱伦的鼠胆。 过了好一会,叶千寻低声喝道:“来了!” 孟义山打眼一望,隐约看见河面上航来几艘大船,首尾打着灯火,不禁兴奋起来。 再近些,看清果然是六艘大船,灯笼上写着斗大的巡字,叶千寻对众人喊道:“动手!” 大伙有备而来,衣内全换了水靠,太湖老贼过五湖带着手下,打头跳下水去。 这老头子水性极精,赤着上身,手里抓着把分水峨嵋刺,落水后却如箭鱼一般快疾,没两下就冲在诸人前面。 钱伦领着四个庄客,在岸边抻铁索,钱大帐房自知性命宝贵,就这活计最安全。 过五湖游在前头,拉开诸人老远。他经验老到,见那六艘官船虽然看起来满载货物,吃水甚深,但中间两艘明显更加吃重,不禁动了疑心,怀疑起盐船里装了别的东西,叶千寻这死胖子看来不大可靠,也许隐瞒了什么! 心中正在犹疑,就听轰然一声大震,整条河面溅起一道大浪,水花飞得满天,前面的大船撞上了铁索。 就听前方船头有人急喝道:“掌灯,落锚,船下有东西!” 这些官船上常备有六七盏防风灯,不惧风雨,平日熄灭,一旦有警,立时点起照明,那声音甫出,就有人向灯前移动,船舷两侧扑通声不绝,竟有十余个人闻声下水,向着四周探游。 这伙盐船护卫反应如此之快,大出众人所料,过五湖离中心大船尚有五步余远,就觉出左侧水流波动,有人从水底向他攻击。 水中过招不比陆上,要比平常出招慢上一倍,一发招就能感觉出水流变化,何况过五湖这种经验丰富的老水贼,当即做出了反应,双脚在水中一踏,腹肌一缩一震,身子如鲤鱼跃波一般窜起水面二尺余高,对手一把匕首随之透水而出,扎了个空。 过五湖借势下坠,右手峨嵋刺一翻,刃尖向下,带着全身下潜的劲道扎入了水中那人的后心,拔刺一抽,一股血花在水面漾开,飘散出老远。 闻着刺鼻的血腥气,过五湖更是兴奋,低头猛然向下一扎,已然深潜到了水底。虽是夜晚,但月光甚明,浮在水下的人影清晰可辨,在水中潜了数息功夫,一条人影在头上闯过,老水寇看准影子便刺,那人影骤然一窜,居然避开了过五湖的攒刺,手中持着短匕,与过五湖在水中肉搏起来。 此时六艘大船上风灯全部点起,照得十丈内河面通明如白昼,水中活动的双方人手全被晃得无处藏身。 孟义山一伙人泅在过五湖后面,还没靠近船队,便被下水的护卫拦截住了。 河里双方捉对厮杀,听不到喊杀,却带得浪花滚滚,河面上扑水拍击声不绝,便是河神赛会龙舟夺锦标也没这般热闹! 叶庄主的庄客都是经过选拔,精通水性的青壮汉子,与这帮官船护卫一对上阵,居然不是对手,没两下就给刺死好几个。 这伙护卫手持短匕,在水下翻转腾挪,进退击挡,水里功夫出奇的好,这边也只有太湖水贼能与他们拼个不相上下。 过五湖与水中那人互进了数招,没分出胜负,见那人武艺不错,便将全付本事拿出,双脚推浪,峨嵋刺分水连刺,迫起数道水箭,扎向那人全身要害。 那人匕首挥得更快,连点数下,便挡住了及体的刺尖,身躯一滚上了水面,口鼻吸了口气,又潜下来挥匕攻击。 两人在水底如双龙抢珠,拼斗甚紧,在河面轮番换气,一会露出那人的脸孔,一会便浮上过五湖的幡然白发,兵刃频频互击,相撞无声,却是万般惊险。 中心大船上,立着个瘦长汉子,麻脸斑面,丑陋可怖,眼光凶悍逼人,一幅走夜路能吓死人的长相,此时望着河心拼斗的两人,钦佩过五湖的水功了得,不禁出声赞道:“好个老汉!” 过五湖年老成精,边打边窥探那人在水中翻腾的路线,斗了半天,看出那人的水功有些奇怪,此处河道浪涛平缓,过五湖在水中进击动作颇大,以便游移躲闪,那人却是习惯顺着水流攻击,身子摆荡不大,处于逆流时也是如此,不禁让这老水寇起了疑心,这人的水上功夫,是最省气力的一种,但不应在江河中施展,分明是在大海上劈浪破涛,随波逐流的路数。 巡检司里竟然藏有这种人物,又缠战了数合,那人连出两匕,过五湖身子一转,借机抢了顺水位置,右手峨嵋刺捣向那人的左肋,左手两指一并,劲贯指尖,直刺那人的眉心。 那人忙把匕首圈转,挡了峨嵋刺,将头后仰,躲开那刺来的手指,却不料指力带起的水压奇强无比,一下击在两眼正中,只觉眼眶一阵剧痛,被水压得两眼发黑,竟然暂时失明。 那人心中恐慌,赶忙侧身游退,剧痛之下动作慢了,被过五湖迎头赶上,峨嵋刺连点,照准胸腹刺了十余记,每下都自后背透出,溢出的血水染红了周遭河面,过五湖举着尸体冒出,将那人的尸身向大船上一抛,口中狞恶的笑道:“爽快!” 方才站在舰头的瘦长汉子,一见那人死了,气得一声怒啸,待那尸身飞来,探手一抓,平放在甲板,抬步便要下水,为那死者报仇。 啸声刚散,泅在过五湖身后的孟义山靠近了船头,总捕头水性平平,仗着破军刀锋锐,在水中连斩了两人,也让人在腰胯上开了道血口!。 双掌拍水借力,孟义山纵起半空,破军刀横挥如匹练,向着船上那瘦长汉子腰间疾斩。 那瘦汉伸脚一勾,带起船头二百余斤的铁锚,双掌发力一拍,连锚带索击向孟义山的前心。 孟总捕这几日轻功没白练,刀身回转,对着锚尖轻拍,身子借力右移让过锚锋,左手一拉铁索,一跃上了船头,对那汉子劈头就是三刀。 瘦汉反应快绝,身子一个后仰,避开刀势,两手撑地,支起双腿斜踢,全身劲力都点在脚尖,“嗒!”的一脚踢在刀上,将孟义山蹬退了三步开外,虎口都震得裂了。 那瘦汉跟着进步出拳,孟义山提掌一架,“碰!”,与他拳掌相接,竟不敌那瘦汉凶猛的内功,又退了两步。 再退便得落水,不待那瘦汉动手,总捕头一转身,自己跳下去了,那瘦汉一愣,方才对了两招,试出孟义山武艺不弱,怎知他打了就跑,没见过这种临阵脱逃的高手! 正待下水去追,破水声连起,手握银叉的阿丑在前,过五湖在后,双双跃了上来,站在了船头。 船头灯火通明,过五湖望见那瘦长汉子脸上布满麻坑,明显是常年出海久经风霜的老海狗,不禁想起一人,高声对那瘦汉道:“那汉子,可是滚海龙张帆?” 叶千寻神色一变,这滚海龙张帆是胶州一带数万海贼的大首领,威震山东,当地水师和卫所都不敢进剿的大海盗。 张帆没想到被过五湖认了出来。口中宏声答道:“正是张某!” 过五湖心念疾转,看来这几艘盐船有蹊跷,多贵的盐能请动滚海龙押送? 老贼大笑道:“方才我老头在水里还奇怪,这帮护盐的水功厉害,原来是你胶州张老大的人马,难怪好把势!” 张帆阴沉着脸,回道:“多好的把势,也折在你老哥手里了,有你没我,来吧!”跃步连环,左右双掌接连拍出,上击胸腹,下打丹田,出手甚是狠猛 过五湖将峨嵋刺斜举,顶着张帆的左掌来路,左手一轮,直切他右腕脉门,招数精妙,认位奇准。 张帆招数依旧,对那峨嵋刺的寒锋看都不看,掌刺相接,咔!传出一声折枝般的脆响,右掌接着打在过五湖切脉的手上,硬碰了一记。 精钢所铸的峨嵋刺,被那一掌击得弯曲如钩,歪七扭八的握在过五湖的手上,切脉的右手也被一股大力震得弹起,过五湖凝气相抗,将力道全泄在了脚下,二尺厚的船板,竟让他踩塌了一块,脚下一空,险些跪在地上,连忙后撤一步,将刺一扔,揉身又上,与张帆游斗起来。 张帆的内功名号“海天一声雷”最为凶强霸道,过五湖一时托大,被他震烂了峨嵋刺,险些出丑跪倒,心中恼怒,双手盘曲,展开一套鹰爪手,力道强得带起风雷之声,硬抓张帆的四肢骨骼。 过五湖称雄太湖数十载,武艺确实了得,强如张帆也打他不退,一时缠战起来,打得周遭板木破散,船板咔咔作响。 阿丑紧握银叉,在旁盯着两人打斗,准备过五湖一旦不支,就纵出换人,轮战这张帆。 跳河的孟总捕倒是清闲,见张帆被过五湖挡住,他又游了回来,也不上船,拿破军刀在船身一刺,将刀身整个没了进去,露出把柄在外,老孟在上一靠,也不用游水,扯下大半截裤子裹了腰上伤口,便停在那里,准备找机会窜上去,抽冷子暗算。 第二十八章 剑催须弥手擒龙 叶千寻叶庄主是奔着最尾那艘大船去的,他虽生得肥胖,但身手矫健,在水中踏浪前游,挥剑杀人,做得十分俐落,一柱香功夫,就被他杀上了末尾大船。 船头抢上两名护卫,手提着长刀,一左一右,把叶千寻围起来便砍。 叶庄主将剑平舞,划了个大圈,将左首护卫一剑腰斩,剑刃带着血雨飞起,又转成直劈,将右首那人分成两半破开,叶千寻补上一脚,将那尸身直踢入水,笑嘻嘻的向船舱走去。 舱内漆黑一片,甬道能容两人并行,两侧隐约望见数道房门,叶千寻步履从容,手提“千尺幢”缓慢前行,不时有人出来拦截,也有自两侧房门窜出来偷袭的,叶千寻步子不停,手中千尺幢巨剑频挥,轻松如使稻草,将那些护卫斩得缺手断肢,飞头无腿,尸首没一个完整的,一时间舱中传来的痛叫声凄厉惨然,宛如到了修罗地狱一样。 叶庄主在舱中舞剑杀人,等奔至前舱时,一身水靠已染成通红,见前方舱门内有灯火透出,叶千寻起手一剑,将门板劈了个粉碎,大步踏了进去。 舱内灯火明亮,一个白衣人如老僧入定般席坐在地,瞬光凌厉如剑,直盯着叶大庄主这不速之客。 叶千寻看着那人,心中起了丝寒意,这人相貌不过四旬,却是白发如雪,又穿了身白衣,乍一看有些妖异。 叶庄主觉得那白衣人很是眼熟,但这个壮年白发的人他从未见过,正自思忖,那人突然开口说道:“你是叶千寻?” 叶千寻吓了一跳,脸上还蒙着面,却不知这人怎么认出来的,以为是自己兵刃露了底。当下闷声不语,运足了功力,千尺幢剑带起一阵旋风,向着白衣人头颈斜劈。 白衣人动也不动,却在剑刃将要临头之际,开口喝了声“破!”这字喊时蓄足真力,听在叶千寻耳里就如雷霆下击,心神一震,握剑的手不免抖了一下。 虽是瞬间,却被白衣人抓住了机会,伸出两指捺住了千尺幢的剑尖,手指一弹一震,一股强如怒涛的真气透剑而上,直催叶千寻的脉门。 叶庄主发力相抗,却被那股强悍的真气给硬冲了回来,心头烦闷得难当,“哇!”一口血喷了出来,不得以将剑一松,运劲三转,才将这股霸道真气泄了出去,也多亏华山内功柔和纯正,才没伤了经络。 一招就败了!叶千寻目注着白衣人,愤愤不平道:“好霸道的龙王潮!你是卢九渊!” 那白衣人摇头叹道:“你武功退步了,年轻时咱们差不多啊!” 叶千寻破口便骂:“去你娘的,你叶老爷要维持家业,那有闲心习武!谁像你个武痴,放着家主不当,让给卢九峰,天下白痴,以你为最!” 白衣人拣起了地上的“千尺幢”,目光凝视着剑身,说道:“不错,红尘是修习武道的魔障,要斩去一切羁绊,是需要些牺牲的。” 叶千寻胖脸上带着鄙视,冷嗤了一声!他看不上这个人,心中却飞快思量起眼前的形势。 卢家和田锡合伙犯私盐,他早就知道,卢家号称洛阳第一家,无论是武林中的威信,还是生意的规模,都比他叶家强上一筹,要想在洛阳呼风唤雨,获得更多的利益,就必须踢掉卢家绊脚石。 这次劫盐,就是叶千寻打击卢家势力的第一步,只是没想到会在船上碰到这个白衣人。 卢九渊原是卢家家主继承人,但他舍弃了家主之位,让给了卢少俊的爹,只身浪迹天涯,到处找人试剑,结下不少仇家,武功也被他越练越强,三十岁后,他自认在武学上已经超越卢家历代先祖,便出关挑战长白剑宗,那一战的结果双方讳莫如深,从此卢九渊绝迹江湖,没了消息! 叶千寻暗骂自己流年不利,这个瘟神都让他碰到,口里嘲讽卢九渊道:“卢家对这几船东西还真在意,连你都出来押船看货!” 卢九渊笑了笑,不在乎叶庄主的话,道:“峰弟是家主,我从来不管事,这次是找张帆比武,顺道搭盐船回家。” 叶庄主头更痛了,自己这是运气不好啊。 外面喊杀声不绝,卢九渊充耳不闻,举起千尺幢剑,抛回给叶千寻,道:“方才试过了内力,咱们再比比招法,华山的落雁八击,云台洗心剑都是不世绝学,卢某颇想一见! 叶千寻心中叫苦,他这些年专心修练的是收帐放贷,银钱买卖,那里还有空管个屁的落雁,洗心! 叶庄主真希望自己不是华山派的,不会剑法,就不用对上卢九渊这个疯子! 正在发楞,“砰!”舱室的木墙突然从外面被震破,一个青衣人影现了出来,手里提着把正在滴血的长剑。 那人正是解缙,叶千寻见他来了,直当是救命的菩萨,忙道:“师弟来的正好,这位卢先生想请教咱们华山的剑法,你和他过两招罢!” 解缙瞬光一亮,问道:“你姓卢?可是卢家长河剑法的宗门?”神情颇为期待。 卢九渊点下头,解缙二话不说就拔出腰间长剑,摆了个“苍松迎客”的剑礼,高声喝道:“解某不才,愿与卢兄一战!” 解缙天资过人,剑法称华山百年第一,却浑然不通世务,平生只好习剑饮酒,遇上着名剑手,必斗之而后快!叶庄主深知师弟的脾气,立在一旁观战,等着解缙给他出气! 面对解缙的挑战,卢九渊表情慎重,眼里透出一丝狂热,自腰带间抽出一把软剑,随手下放,也没摆剑姿,点点头算是回应! 解缙双目平视着卢九渊,将长剑高举在胸前,体内真气狂涌入剑,将剑催得发出连声嗡响,似有饮血的渴望。 卢九渊白发白袍,轻握着曾杀生无数的软剑“三尺灵蛇!”不动如山岳,气宇风标甚是夺人! 解缙的剑势蓄得十足,却怎么也攻不出去,卢九渊双手下放,不做格挡,胸前腹下全暴露给了对手,但就是这种周身都是破绽,处处都是空门的站姿,难住了解缙。 观察了良久,解缙深吸一口气,全然不管卢九渊的周身破绽,一剑刺出,快疾如迅电,直取他拿剑的右手! 卢九渊的眼中闪过一丝讶意,软剑一抖,刷,震开了解缙这式快剑,顺势翻腕扬剑,自剑尖倾出股狂如怒涛的剑气,软剑连振三次,颤出点点银花,把那股强绝剑气化为三道,犹如水流分道一般,袭向解缙的双臂关节,咽喉要害,正是卢家剑中的“长河浪涌”! 三道剑气齐至,击向右肩的被解缙转肩躲过,顺势将长剑摆在胸前,挡住了击向咽喉的那道,最后一击却是卢九渊的实剑,配上无坚不摧的龙王心法,嗤的一下,刺入了解缙的肩窝一寸,点在骨头上才撤了回来! 卢九渊的真气大半聚在剑身,不及回收,护身的龙王真气十分薄弱,解缙拼着受伤,等待的就是这一刻,乘着卢九渊收剑之机,一声呐喊,纵身抢中宫直进,手中高举的青钢剑在空划出道细长的圆弧,刷,如犀角分水,破开了卢九渊的护体真气,在他脸上划出一道血肉外翻的伤口! 两人均是一招挂彩,全都钦佩对方剑艺了得,一时相互一笑,交换了下赞赏的表情,双剑齐出,互攻对手的要害,剑刃互击,袍袖相接,华山百年绝才对卢家宗门第一高手,就在这船舱里展开了决战! 中心大船上,过五湖与张帆的拼斗越来越险,过五湖的鹰爪手虽然狠辣,但他年以老迈,出招不敢犯险,气力又不如张帆悠长,滚海龙的内功霸道,每碰一招都要竭力抵御,逐渐已告不支。 张帆拳掌并使,逐渐消耗着过五湖的功力,他武功比过五湖强了不止一筹,本来早就可以将他击败,但阿丑站在一旁,怕她偷袭,便功聚双耳,时常分神聆听四周的响动,才让老水贼撑到现在。 百十余人在这里拼杀,声响远传数里,远处的巡检司那里渐渐亮起火把,有人向这里赶来! 张帆精神振奋,暗想等接应人手一到,这帮劫贼一个也跑不了,当下步子一迈,双拳连捶,使得凶猛快捷,胜过先前逾倍! 过五湖连发四爪,撕裂了张帆拳头压出的罡风,将双手一分,扣拿张帆的双拳,想逼他比拼内力,又抽空对阿丑做了个眼色,催她下手! 张帆双手一错,避开了过五湖的擒拿,本待上前追击,却没料到一旁的阿丑出手了,她身影一晃,闪到张帆的身后,两把银叉一分,直插他的双肋! 过五湖见机而动,一爪抓出,直捣张帆的肚腹,两侧同时受敌,闪避已然不及,张帆大吸了口气,将腹肌后缩了两寸,虽然避过了爪力的锋芒,却还是被鹰爪扯下寸条血肉,无暇感到疼痛,阿丑那要命的银叉已快扎到肋下! 张帆双臂一紧,硬将两把短叉夹在肋下,嗡然一声大喝,转肩出肘,将身后的阿丑打出两步余远,双腿连环踢出,旋风一般的狂猛快速,左脚蹬上了过五湖的鹰爪手,硬将他右手指骨踢折了三根!右脚接踵而至,破开老水贼胸前空门,将他踢得翻了个跟斗,倒在了地上。 张帆那斑驳丑陋的脸上,透着股悍狠之气,无视腹部淌血的伤口,将夹在肋下的双叉拿在手中运功一扭,拧成了麻花形状,丢到了河中! 银叉落到水里,吓了挂在船壁上的老孟一跳,孟义山看不到船上搏斗,但听声辨位,已知结果如何,心中咋舌不下,心想“胶州张大首领,果然了得!” 这时听得张帆的脚步奔着阿丑的方向去了,砰砰的响声传来,显然两人打在了一起,孟义山不免担心起来“过五湖那糟老头子,死便死了,阿丑这等美娇娘可是要留给老子的!”登时便想跃上去动手,来把英雄救美!船上却起了突变。 张帆方才的攻击,打向阿丑的那肘只用了两成力,余劲全运在脚上,重创了过五湖,这时旁边的几艘大船上仍在厮杀,他见阿丑伤势不重,便想将敌人迅速格毙,好去驰援其他船只,即使是女子,为了救援自己的属下,也要将她杀了! 阿丑被张帆的肘击震得双手发麻,气血翻腾不已,一时被滚海龙凶悍的神情所摄,颇想躲开此人,不与他对敌。但毕竟是邙山派杰出的高手,心神迅速镇定下来,冷静的对上张帆充满杀意的双眼。 滚海龙真气一催,快如电闪的左拳带着“海天雷”内劲,直轰阿丑的心口。 被这拳打中,石柱都要断折,阿丑却迅速点出两指,击在张帆的拳面,在没被那霸道的内功将指头震碎之前,迅速上拂,卸掉了小半拳劲,两指上竖,三指握成半圆,与张帆的铁拳碰在一起,发出一声剧烈的爆响!船身都被震得晃了一下。 就在两人互击,都把功力运在双手的同时,右侧水中一道人影破水而出,带着满天的水花,手上执着一对锋锐如刀的铁爪,快如鬼魅的贴上了张帆的后背,将双爪刺入了他肩后的筋络。 那人却是另一侧渡河的子鬼,铁爪硬穿入肉中一寸,被张帆的护体真气挡在外面,子鬼便顺势一划,将他的后背篱出了五道类似兽爪的深痕,带皮去肉,一片血色狼藉。 剧痛攻心的张帆一声狂叫,回手一个肘锤,擂在子鬼的前心,立时将他震退丈外,呕血倒地! 张帆痛极之下,劲力一懈,被阿丑在前面一掌破去了拳力,结结实实的打在了胸上,口鼻狂涌鲜血,深受重创的张帆也无暇去想,快速点脚飞退,倒着身子跳入水中,在跳下的刹那,却看到挂在船壁上的总捕头,瞪眼看着自己,心底一沉,暗道“完了!” 孟义山当下抖手就是一掌,将重伤的张帆推出一丈多远,沉到了水下。 孟义山大喝道:“看老子显显本领,活擒滚海龙!”扑通一声也跳下水,奔着张帆游去。 过五湖被踢得重伤难起,见张帆受此重创,不免心中快意,仰天笑道:“让孟小子在水里抓了滚海龙,他也别当胶州盗魁!改名字叫滚海虾罢!”正在嘲笑,却觉胸口气机一逆,一口黑血塞在了喉间,等喷出大口血块,才顺过气来,心中一阵栗然“兀那厮,好狠的武功!” 总捕头刻意往深处潜,躲避船上众人的目光,赶在别人前面,追上了已近昏迷状态的张帆,孟义山毫不费力,就拿住了“滚海龙!”。 孟义山根本不回船,带着张帆便向北边游去,总捕头心里早就有打算,叶千寻想扶植他做巡检使,检使他想当,叶千寻的气却不想受!正好选在这时候扣了张帆,给叶胖子添个仇家。 抱着这种心思,孟总捕小心翼翼的躲闪着水中双方的人马,终于把张帆拉上了北岸,拖到一处背光的乱石滩,那边船上双方还在厮杀,他老孟就做起好人来了,取了金创药,便给滚海龙疗伤。 孟义山杀人在行,抹药可欠学,张帆的后背被铁爪抓得一片狼藉,让他总捕头五指蘸着药末,一阵使力涂抹,险些将肉皮都搓下来,立时便疼得醒了! 张帆一睁眼,便认出老孟来,是方才临阵脱逃的那个,立时便要起身,被总捕头一把按住了,孟总捕很是亲热的对张帆道:“张大哥,你伤得不轻,在这歇息一会,我就送你进城疗伤。” 张帆目光狠恶的望着孟义山,啐道:“少装慈悲,张老子不信这个!” 孟义山一听大怒,手上抓了把药粉,使力刷在了张帆的后背,大骂道:“爷爷冒了大险,好心救你性命,你个王八蛋还猜疑老子,真他妈猪狗不如!”说完又使力在张老大的伤口上狠抓了一把! 张帆后背的抓伤又深又长,被老孟来上两下,就似鲤鱼吐水,不住的往外渗血,疼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这滚海龙可称黑道一霸,如今落在孟总捕手里,任他揉圆捏扁,孟义山对着张帆冷笑道:“张老大,想要性命就跟着我,找死老子就把你扔进黄河,自己游回胶州老窝吧!” 虽说隔着蒙面巾,看不见表情,张帆也知道这家伙有多得意,定是在嘲笑自己这一身伤势,入水非死不可! 忍着怒气,张帆对孟义山道:“张某江湖上混了多年,可不认得朋友你,救我岂不是好没来由!”口中跟孟义山谈话,暗里气走全身,疗治这身不轻的内伤。 孟义山腰胯有伤,站得难受,便把宝刀往身下一放,大咧咧的一坐,俯视着张帆道:“休要多心,老子是洛阳府三班总捕头,这次隐身查案,才顺便救你一命!”自腰间摘下衙门腰牌,啪,拍在张帆的身上。 疼的张老大浑身一哆嗦。 第二十九章 河上青锋逍遥去 张帆人都有些胡涂了,衙门的鹰犬,会和人来劫官船? 张大首领口中轻嗤道:“这位捕头,你这官儿怕是干不长了!” 孟义山正在伸颈张望河心的拼斗,隐约望见叶家这边已占了上风,那帮护卫已经所剩无几。 这时见张帆和他说话,转头回道:“这帮劫船的都是白莲教,我混在里面卧底,方才见你危急,才冒险把你抢上岸来!” 孟义山见张帆这大海盗亲自押船,便知这官船不像是运盐船那么简单,恼恨叶千寻不说实话,便索性诬赖他是白莲教,自己是屈身卧底,为民除害的朝廷栋梁。 张帆一听,半信半疑,白莲教近年活动猖獗,烧香聚众,也常作些劫盗的副业,洗劫了不少钱财。这伙劫船的武艺出众,很有可能是白莲教的高手! 但这蒙面汉子的身份有问题啊,你这卧底也太拼了,还有上乘刀法的底子,只有锦衣卫里有这种秘密的谍子。 表面是捕快,暗中是锦衣卫? 张大首领不免多想了一层,心里倒是有底气了,认为老孟可能是对他这海贼大首领的身份有图谋。 在船舱中观战的叶千寻不知道孟捕头给他留了张帆这种大仇家,还在那里看着师弟大战卢九渊呢。 解缙和卢九渊对攻了百招不止,华山落雁八击是一套快剑招法的组合,重攻不重守,在一口真气内可连斩八剑,在解缙手中使出,八剑快得犹如一剑,好似舞起了一阵狂风,劈向卢九渊全身要害 卢九渊的长河十三剑立意江河奔涌一往无前,更是不用守招,气凝剑身,将软剑抖得爆响,挥成半个扇面大的剑幕,搅,振,刺,点,硬拆华山派的落雁快剑! 华山第一剑客的青钢剑,白发卢九渊的三尺灵蛇软剑频频交击,满船舱都是青光白芒,破空的剑啸嗡隆作响,便似青蛟白龙在纠缠厮杀,方圆两丈内的杂物,都被卢九渊的龙王真气搅成粉碎。 拼斗中的两人身上全都带伤,卢九渊排除脸颊上的剑创影响,强睁双目,催动长河剑势。 解缙更不好过,他被剑气深伤入骨,只要一用剑招,就带得左肩有如撕裂一样的痛苦,使得一些精妙剑招出手无功,偏了分寸。不禁佩服这卢九渊竟能驭使软剑刺骨,气功一道,恐怕要比自己高上两分。 卢九渊久战解缙不下,有些起了相惜之意,他经过一番酣战,以将体内真气提到峰巅,丹田充盈,正是施用长河剑法“龙王潮”的大好时机。当下手臂一屈一直,软剑夹着震耳雷音,破空飞星,直逼解缙的咽喉。 解缙的快剑连发七击,碰在对手走蛟行波,势如怒涛般的强大剑招上,剑身不受控制的向一侧滑去,七剑劲力全被化了个干净,软剑已快刺喉,解缙无暇思考,急忙将身子一转,左掌借力一挥,斜斜拍向软剑的剑身。 解缙出掌的同时,心中已料到不好,卢九渊这把是缅钢打造的软剑,真力灌注下可柔可刚, “砰!”掌剑相接,银剑立时弯了一个半弧,卢九渊随手一抖,软剑直了回来,将解缙的掌缘擦掉了一片肉去,去势不止。 解缙右手剑一扔,双手使力捺住了剑身,后退了两步,才稳住姿式。 卢九渊剑势一定,就少了那种瞬间爆发,无法再刺进一寸。 解缙双手合剑,身拔背挺,已将全身功力运出,只能止住卢九渊的进击,却也没有折断软剑的本事,一时间两人相持在那里,只有解缙左掌的伤口在流血,一滴滴的散在甲板上。 叶千寻在一旁观战,看这两人胶着不下的局面,越看越是心急。但他不敢插手,怕被两个剑疯子一招秒了。 一盏茶功夫,两人还是纹丝不动,拼剑到了这种地步,已流于下乘,拼的是谁气力大,谁内功高,本来卢九渊的内功要高解缙一筹,但解缙的华山内功极为柔和纯正,韧力绝强,硬是顶住了狂猛的龙王潮汐。 这种情况已非两人所愿,卢九渊即使最后杀了解缙,内力必然大损,到时强弩之未,无法掌控战局。 卢九渊的战意消退,立时做了决断,出口说道:“如此下去两败俱伤,罢手如何?” 说话的同时硬提全身功力向前压了一步,将解缙给迫退了一尺。 解缙一点头,却突然吐气开身,一声大喝,将剑刃又给退了回去,人又站回了原位。 两人同声大笑,目光里互相透着激赏。 卢九渊剑势一转,向天划去,解缙的双掌随之上翻,砰碰两声大响,坚硬的船顶被两人的内功震开个巨大的窟窿,把月光透了进来。 叶庄主只见两声巨响,屋顶就开了天窗,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解缙说道:“卢先生剑术通神,解某佩服!” 卢九渊真诚笑道:“解兄弟才是剑道大家,咱们今日得遇,实是有缘。” “好久没这般畅快比剑,不知卢先生酒量如何!”解缙是剑痴加酒虫的双料货色。 卢九渊道:“好啊,咱们共谋一醉!” 卢九渊甩开船只不管,解缙也忘了自己是来干什么的了,两人双双演了个一鹤冲天,从破开的船顶窜了出去。 叶千寻愣在那里,只听头顶传来声音“卢先生,待会你讲讲大战长白剑宗的事,我可是好生神往!” 话语夹着两人的大笑,逐渐已经去远! 叶大庄主气得脸色涨红,破口骂道:“解老三,我入你娘,谁请你喝酒,你就当谁是你亲爹!” 气急之下一跃上了船顶,正逢有个庄客杀到船上,见大庄主一人在此,正好上前卫护,献献殷勤,忙不跌的跑过去,刚说了句“庄主……”就被气急败坏的叶千寻起手一剑,断成了两段! 叶大庄主站在血泊中是有如煞神,将那庄客的人头一举,大声喝道:“卢九渊让我杀了,人头在此!” 护卫盐船的海盗因张帆失了踪,早就无心恋战,全跑去寻找他们大首领,待在船上的只剩卢家和盐检司的人,这时一见有人举着人头说卢家大爷死了,也不见卢九渊出来说话,便都信了,一时全没了战意。纷纷弃械奔逃,水饺下锅似的跳入河中,各找去路。 叶千寻的声音传递甚远,连岸上的张帆都听到了,冷着脸笑道:“放屁,卢九渊岂是他能杀得了的!” 孟义山不知卢九渊是谁,但见张帆如此推崇,也明白定是了不得的人物,便随口附和:“叶胖子说话不能信的,定是他拿狗头充了人头!” 见船上叶千寻这边胜算在握,孟义山对张帆道:“张大哥,咱们上路罢!你去我那里养养伤!” 张帆外伤严重,失血多得有些头晕,想不跟着孟义山都没办法!只好点了点头! 孟总捕将脸上的蒙面巾解了下来,递在张帆手里,说道:“系上,和这伙白莲教混在一起走!” 等张帆扮好了蒙面人,孟总捕一手将他搀住,扶持着直奔钱帐房那里行去。 钱伦在那里呛着冷风,正看着四个庄丁抻铁索,听道有脚步声奔这里来,立时便想开溜。却听孟义山的声音隔远传来:“钱帐房,钱老哥!” 孟义山和张帆来到钱伦身边,总捕头抢先开口道:“老钱,那边船上的护卫好生凶恶,要不是过老哥手下这位兄弟舍命帮忙,我老孟可就完了!” 钱伦打量了张帆一下,见他那幅摇摇欲坠,半死不活的样子,知道伤得不清,诧异太湖水贼里还有这种傻小子。 = 孟义山伸手在张帆后背伤口上蹭了一下,疼得他闷哼一声,脸色变得煞白。老孟还在旁关心道:“这伤势很重啊!” 张帆心里骂娘但不敢吱声,他一开口就是焦州官话,容易露馅。 钱伦见这过五湖的手下伤得连话都说不出了,立时便道:“等会收了队,就带这位去寻医!” 孟义山摇手说道:“这位兄弟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得把他请回尚书府,找名医诊治!” 钱伦见孟义山那副有恩必报的模样,心中嘀咕“这人挺有义气,怪不得能挤掉古振声,当了洛阳总捕头!” 六艘船上站着的全是叶家的人,已经完全控制了船只,正在向上游逆航。 孟义山不想在这里久留,便对钱伦道:“河上差不多了,咱们是不是散伙回家!” 钱伦也不想在这里受冻,见河上传来得手的信号,便对那四个庄丁道:“告诉对岸,把铁索收了,回庄!” 孟义山不耐烦道:“几条索子值得什么,扔了快走!” 钱伦不以为然道:“那可不成,这些铁索极难铸造,洛阳城里没几家能做出来,可别让人怀疑了。” 众人手脚麻利的将铁索收好,巡检司的大队人手将至,谁也不敢多做停留,沿着岸边悄悄遁入夜色。 结伴走了半个更次,孟义山说要领张帆治伤,便与钱伦做别,领着“张恩人”进城去了。 带张帆回到尚书府,老孟走的是后门,他怕邙山双鬼一会回来,双方撞上那可糟了。 孟义山打起了老尚书的主意,既然尚书府不能待,要何老头给张帆找座宅子。 何老尚书前几日早出晚归,让小妾柳月疑神疑鬼,今日好不容易把她哄住了,两人正在那里温存,孟总捕头扶着张帆闯了进来。 何尚书惊愣过后待看到是孟义山,对他这手已经有些习惯了。 何尚书赶忙捂住了柳月的嘴,示意她禁声,披了件衣服下床,对孟总捕道:“义山,这么晚了过来有事?” 孟义山指着张帆对老尚书道:“舅公,这位是我的结义大哥,他在山东那边行商,撞见武当派的道士调戏民女,便伸手相救,他奶奶的,这帮杂毛仗着人多,围攻我大哥,千里追杀到了洛阳!” 何尚书做出一幅为难的样子道:“这个,武当派的逸尘道长圣眷正隆,让你义兄还是忍一忍罢!” 老孟忙道:“武当的事我们认了,他日江湖上见,只是我大哥伤势沉重,需要将养!本来留在尚书府最好,但府中人多嘴杂,泄漏出去的话,武当派明的不敢,暗里难为舅公……” 何尚书出了一身冷汗,不待他说完便抢道:“城北尚德坊上有座宅院,是何府的产业,还有几个老仆在那里看管,你带你大哥去那里养伤!” 总捕头答谢道:“那就多谢舅公了,哈哈,有这空宅最好不过!” 这座宅院是老尚书发妻在世时养外室用的,后来老婆一死,便把小妾都接进了家门,这座宅子便空下来了,只留几个仆人看守,每日洒扫清理。谁也不知道这里是何府的产业,就是去官府查房契,登记的主人都是一个商贾。 孟义山带着张帆进去,便做起了主人,他想结交张帆,便喝令几个仆人清理出房间,采买米面饮食,去药房抓药。 张帆外伤失血,很是疲惫,总捕头叫人帮他换过了药,包扎好伤口,滚海龙沉沉睡去。 他虎落平阳被孟欺,暂时也无力反抗。 忙到天光大亮,孟义山索性也不睡了,直接到了衙门。 李知府一早升堂,见平时起得甚晚的孟义山难得站在班下,一脸倦容,腰都站不直了,分明是熬了一夜,便关切问道:“义山,怎么没睡么?” 总捕头腰间刀伤还未收口,忍痛强装出一幅精神奕奕的样子,口中回道:“那帮白莲贼不知何时再来闹事,洛阳城里不大平,咱们捕快又不多,我昨晚亲自去城中各处走了走,巡视一下!” 这般谎话一编,李大人听了感怀,叮嘱道:“忠于职守甚好,但也别累坏了身体!你快下去歇息罢!” 孟义山回拒道:“等下退堂,我去聚齐手下,把公事吩咐下去,再去休息不迟!” 这下李大人更当他是一心为朝廷办事,感动的不行。 等退了堂,孟义山带着快班捕快来到押签房,便下了命令:“大伙知道,我舅公老尚书年纪大了,身体不大好,我这侄孙也得进进孝心,你们一会下去,便奔城中各家药铺,给我买来上好老山参,我好拿去送他老人家进补!” 孟义山下了命令,这伙捕快是买还是抢他可不管了。 老孟径自回了尚书府,见邙山双鬼还没回来,料想是留在叶家庄养伤,心想晚上去看看,便自去睡了。 一觉睡到晚上,孟义山起床就见门边上堆了一个麻袋,府中下人说是差人们送来的,请总捕验收! 打开一看,只见袋中晒干的山参,浸糖的红参,还有几株却是高丽参,堆的满满的,把老孟看的都愣了,心说这帮人把药库抢了?这些不会把张帆吃死吧。 他挑出些干瘪不足的,吩咐下人道:“拿去给我舅公,让他进补!” 老孟当下背了一个麻袋的人参,去尚德坊的外宅。 第三十章 江湖儿女缘多情 张帆已经醒了,只是受伤过重非常虚弱。 见老孟提了一个麻袋进来也不由一怔。等到一袋子的人参都倒出来,张帆都有些震动。 滚海龙语气有些缓和的对孟义山道:“孟兄,太破费了!” 孟义山浑然不在意道:“这些不算什么,治好张大哥的伤才是要紧。” 仆役送上了饭菜,张帆伤重难起,只得趴卧在床头将晚饭吃了,心中很是感慨落到这份田地。 等张帆吃过了饭,室中无人,孟义山这才问道:“张大哥,你在胶州称雄,怎么会去给田锡押船?” 张帆到不忌讳,直言回道:“那船上明是运盐,中间两艘却是山东镇守太监黄济贡与京中大貂寺曹吉祥的礼物!都是金银珠宝,价值百万。” 孟义山心骂“叶千寻这贼坯,这么肥的买卖他也瞒着,偏说是盐,他不做强盗可真委屈了本事!” 张帆又道:“礼物贵重,我和那黄济又有些经济往来,他便请我帮忙运送黄河这一段。等到了黑石渡,交给巡检使田锡的人安排陆路,运到卫河地段,装上漕船上京。” 孟义山心里惦记上了那些贡礼,心里想着这一大笔重宝到手了一辈子花用不尽啊。 张帆面布杀机,对着孟义山道:“你帮我一个忙,挖出劫船的那伙人来,货丢了不怕,我滚海龙的名号却是砸不得!” 孟义山自是点头应允,张大首领的的威势遍及山东,如此的强助自要结交,就等着他养好了伤,好找叶家的晦气。 孟义山安抚好了张帆,待到天色黑得透了,又跑到了城南,大摇大摆的便进了戒备森严的叶家庄,直接找了钱帐房,说要见叶庄主。 钱伦领着他进了庄主的会客厅,叶千寻见他来了,满脸堆笑道:“孟兄弟来了,我正要去请!” 孟义山寻了椅子坐下,直接开口道:“盐货都藏好了?” 叶千寻说道:“都入了库房,万无一失!” 钱伦也在一旁附和。 总捕头开心笑道:“那就等着田锡一倒,换我老孟坐镇巡检司了?” 三人都是大笑。 孟义山又关心道:“昨晚阿丑姑娘伤得可重?” 叶千寻暗说这小子官迷加色鬼,倒是好对付,语气沉重的回道:“阿丑姑娘倒还好,子鬼和过老哥却是受了重伤!” 孟义山起身道:“我去探看一下,唉!昨天大伙齐战张帆,却还是要那厮跑了!” 叶千寻一听这个就头大,他昨晚虽然抢下了珠宝,却让卢九渊认出是他,又走了滚海龙,可谓晦气透顶,心烦道:“钱先生,你带孟兄弟去看看几位,代我问候一下!” 钱伦领着孟义山去探视伤者,叶千寻待在那里思考善后,却不知孟总捕头已经摸了他的底。 阿丑的伤势不重,调息了一晚便好。 她师兄子鬼可就遭了,张帆怒发一击,打折他四根肋骨,一直昏昧在床。偶有清醒,也是呕血不止。 孟义山进了子鬼的房间,见阿丑也在,笑呵呵的道:“阿丑,你没事便好,可急死我了!” 阿丑双眼泛红,面色担忧的望着昏迷不醒的师兄,没心情搭理老孟。 老孟在床边一坐,见子鬼脸色腊黄,本就血色甚少的脸上更加没了生气,状况奄奄一息,不禁对钱伦说道:“伤势很重啊!” 钱帐房也担忧的点点头,他已经叫人去购置寿材,准备子鬼的后事了。这位真死在庄子上,搞不好要承受谢鬼祖的怒火。 阿丑本就伤心,两行泪水终于流了出来,她姿容清丽,这一下如梨花带雨,看得孟义山这家伙竟起了股怜惜之意,一时冲口说道:“哭什么,他也未必就死!” 阿丑紧抓着老孟的衣襟问道:“你说师兄还有救?” 孟义山随口安慰道:“找个名医!几贴好药下去,未必不会好的!” 钱伦一叹,说道:“庄主派人去请了城中回春堂的名医,也只能暂时止血而已,大夫说如果挺不过今晚,人便完了!本来用上好人参入药,能吊住几天性命,城中的参材却全被衙门征用了,听说连药铺的仓底都叫捕快们拿光了。” 暗示不是叶家不尽力,是情况不允许啊。 孟义山不好接这个话,只道:“人参我有办法。” 提到名医却想起一事,心说倒没准真能将子鬼救活。 这个一向草管人命的山贼头子一阵心软,便说了句:“我识得个医术高明的大夫,没准能救了子鬼的性命!” 救人一来可以搞好和邙山一脉的关系,二来可以搞好和邙山某个人的关系,英雄难过美人关啊。 阿丑姑娘的泪眼一亮,急切的对孟义山道:“那快去请!” 等出庄骑在了马上,孟义山还在后悔,心说“早就听闻这美人计厉害,老子今天是见识到了!” 能救子鬼的办法暂时只有一个,就是找医术惊人的李清大小姐。 知府小姐的绣楼下,翻墙进来的孟义山站了有一会,就是没想好说辞,最后无奈之下只好决定先拉她去救人,路上再编瞎话。 这内眷所居的里院,是没有男丁的,孟义山自是不能直走楼门,便寻了后侧窗户,拔身一旋,连转两下,便窜上了窗口,正是淫贼的轻身功夫“蝶飞七旋!” 老孟如同一只巨大的蝙蝠,挂在窗前用劲一拨,打开了窗户,刚一揉身翻了进去,冷风伴着响声,已把李清惊醒。 坐起了半身,李清怒叱孟义山道:“是你,早知你不是好人,却没想到坏成这样,竟偷入我的睡房……”那采花二字是怎么也说不出来! 孟义山方待分辩,却被清儿的仪态诱惑得愣了,两条雪藕似的玉臂,只着了件湖绿色的小衣,鬓乱钗横的风情实是诱惑煞人! “别误会,我找你有正事,咱们江湖儿女,不应该拘那个什么小节!”孟义山有点心虚的轻声说道。 “滚!” 这声大了些,楼下立时有人问道:“小姐怎么了!”是个丫鬟的声音。 清儿知道要是让人撞见孟义山在这里,即使没做什么,也清白全毁了,故做镇静的对楼下说道:“我没事!做了个噩梦!” 楼下的丫鬟哦了一声,便没动静了,孟义山醒起是来找她医伤的,不是饱眼福的时候,忙凑过去低声道:“我真是找你救人的!” 清儿秀眉轻蹙,明显受不了孟义山离自己如此近的距离,提掌戒备道:“站开些说!” 老孟见清儿脸色不善,忙后退了一步,说道:“我一个朋友受了重伤,那帮狗屁大夫都是废物,我便想求你去医治。”接着把子鬼的伤势迅速讲了。 见孟义山说的都是严重内伤的症候,神态又急切,李清儿才知道确有其事,冤枉了这个家伙,但被白占了便宜,心中却是不甘! 恨恨的望着孟义山,说道:“你快出去,我换了衣服,去取药箱!” 李清儿提了药箱出来,与孟义山翻墙出了府门,却见只有一匹马,她当然不能和孟义山共骑,冷脸问道:“伤者在那里!” 孟义山刚答了句:“城西叶家庄!”李清儿便一纵上马,挥鞭西去,总捕头只好跟在后面,练上了轻功! 一路飞纵,等老孟用他那半生不熟的轻功赶到城西,天都过了二更了,孟捕头喘着粗气进庄,心中只是想“老子叫鬼迷了心了,本来是探查那批宝货的,现在救起子鬼来了,他妈的,又熬一夜,等天亮李大人见了老子,估计又得夸尽忠职守!” 进了子鬼的屋中一瞧,子鬼躺在塌上,呼吸平缓,李清坐在案前写着药方,阿丑姑娘秀眉也展开了,分明是伤势有了好转。 孟义山上前探问道:“子鬼兄弟的伤势怎样了?” 李清儿白了他一眼,还在记恨这家伙闯他闺房的事 阿丑却因孟义山不辞辛苦,请来神医救了师兄性命,对他甚是感激,柔声说道:“李清妹子针灸之后,伤势稳定多了,多谢孟大哥!” 孟义山听了阿丑道谢的话还真有些不习惯,哈哈笑道:“应该的,应该的……” 想说再跑十遍我也愿意,但旁边知府家大小姐已经用白眼看他了,再说两句容易搞坏关系啊。 想起来叶家的目的,孟义山问道:“过老哥在那里?”这过五湖也够可怜的,他总捕头转了大半个晚上,才想到问起。 阿丑道:“过前辈的手骨断了,内腑也被踢得移位,也是重伤在床。 孟义山忙对李清儿道:“清儿,你给过老哥也诊治一下吧!” 李清儿虽然疲劳,但医治伤患却是有求必应,留下阿丑看护,两人便去看视过五湖。 李清见过五湖仰卧床上,白发乱洒在枕边,这把年纪,还与人争强斗狠,不免叹息了一声,一探他的脉搏,虽然散乱,但跳动有力,皱了皱眉,又探了一次,结果还是一样,知道这分明是硬运内功逼出的脉像,一般大夫虽然能骗过,却瞒不了清儿这样医武兼修的高手,李清冷哼道:“内伤不重,装的!” 孟义山笑了下,却是地道的狞笑,打眼色要清儿出去,由他来处理。 李清虽然好奇,但也知道有她在此,过五湖定是继续装做伤重不醒,孟义山也不会说实话,便走出去找阿丑去商量她师兄的后续用药去了! 孟义山见清儿走了也不客气,一拳打在过五湖的心口,老水贼连声大咳,翻身坐了起来。 孟义山脸上冷笑,消遣他道:“老子医术不差,连伤重的过不得都给救醒了!” 过五湖神色尴尬,张帆的攻击虽重,但他仗着数十载苦修,能化掉了一半,等吐出淤血后已然大好,等得修养一昼夜,精神更是健旺,只是想愚弄叶千寻,索性装做伤重不支! 孟义山直接问道:“没人了,你别装了,那几船盐里有鬼罢?” 过五湖将伤残的右手颤巍巍的举起,两道白眉几乎掩到了一起,目光凶残狠厉,低声说道:“中间两艘有问题!等查明白,我拆了叶家庄!” 过五湖心存贪念,本来不想讲,但见孟义山问起,以为他也得了线索,只得说与他听。 孟捕头也不说那船上藏着重金,口中故作惊奇:“过老哥,这叶胖子看来存了邪心,他想独吞!” 过五湖点头不语,沉吟了下方道:“咱们得找个知情的人,把那两船货问出来!” 孟义山脱口便道:“钱伦!” 过五湖阴森笑道:“刚劫了盐船,先缓他两天,再找机会下手!要钱伦吐口!” 两人在屋中密商了一阵,孟义山便出了过五湖的房间,老水贼又躺在床上装做重伤! 清儿又给子鬼诊断了一遍,下了贴化血降淤的药,孟义山又要清儿给过五湖也开一贴,早晚服用! 李清儿知道这两人暗怀鬼祟,吃药只是掩饰,那还客气,便把些治跌打骨伤的药材列在单上,要过五湖外敷,这内服的却是只开了一味,黄莲熬水,早晚三回。 清儿着急回府,与孟义山一同出了叶家,到了门外立时变脸相向,质问孟总捕道:“孟义山,你说罢,这是怎么回事?” 夜色下的孟义山神情自若,说道:“我新近结识了叶家,这家庄主的弟弟是御史,他和巡检司的田锡有仇,便想弹劾了他,把这位置推举我老孟做,那田混蛋得了消息,便派了高手来刺杀,双方开战,叶庄主的几个朋友便受了伤!”如此颠倒黑白的说辞,老孟念来顺嘴已极,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孟捕头说完解开衣襟将腰上那道新伤了露了出来,李清啐了他一口,勉强信了! 天色隐约亮了,清儿跃墙进了府衙,孟总捕这两日睡眠不足,眼圈也有些乌青了,等李知府升堂视事,见孟义山又站在前列,再看他那幅样子,这回李大人没夸,叹息道:“义山,放你两天假罢,以后可别黑白不分的办案了!” 孟义山得了两天假期,古捕头可就忙得坏了,被老孟怂恿李知府派了盯梢的差事,只分了一个差人跟着,住进了云鹏镖局所在的祥云客栈。 陆云鹏包下了一进院子,古振声便选了隔邻的房间,与那差人倒换着监视。 陆云鹏甚少出来走动,所谓走动也就是在客栈中逛逛,和掌柜的闲谈,就是和店中的伙计,他也能说上两句,但就是不出门。 古振声盯了三天也只见过他两回,只见那陆局主五旬年纪,鼻直口方,相貌端正很有威严。。 这些天连下来,把古振声盯得心焦不已,差人都换过三个了,就是没人替他,问了几回,说是衙门没有高手可用,就古捕头英雄了得! 现在连古振声都期盼陆云鹏快些做点事,总好过自己每日在这闷坐盯梢。 天可怜见,这日机会来了,一到中午,古振声坐在窗口,正无聊的观望,却见陆局主一身天青的锦衣,手拿着封信扎走了出来,后面跟了两个镖师,待到院门口,陆云鹏回头嘱咐了两句,那两人便转了回去。 陆局主这回直奔客栈的大门,走到中途,回首对着古振声的窗口一笑,便缓步出去了。 古振声心中一凛,心说难道被他识破了?却不知陆云鹏这等高手,有人在近处窥视便如芒刺在背,立时便有感应,更别提古振声盯了他好些天。 古捕头决定硬着头皮跟踪,又怕陆云鹏只是出去闲逛,便叮嘱与他同室的差人,待在屋里别动,等他探明白了再回报衙门。 古振声前面一走,那差人就溜了出去,一路小跑的奔向衙门去找快班捕头李七告密! 第三十一章 豪门博戏斗锦鸡 孟义山这两日休假,人却也闲不住,调派人手专盯叶家的明暗两条线的买卖,全面收集起叶家庄的讯息。。 孟总捕头在外探察,过五湖却是在内响应,老水贼伪装重伤,到了晚上夜深人静,才自床头跃起,从窗户窜出去察看地势,暗中记忆叶家庄的布防情况。 山贼和水寇,一内一外配合的很是默契。 衙门的公事房内,一株李大人亲赐的冬菊被摆在桌案上,淡淡幽香浮动,开如灿金。 “无根树,花正无,无相无形难画图……锻炼真空返太无” 孟义山拣起死鬼道士青溪身上得来的武当心法,将那玄阳经开头张三丰祖师的丹道歌诀,配合自身修行的柔拳中的道家心法来一起参悟。 他用来打开内家修行的钥匙,就是来自刀魔云敖用几十年的知见经验,给他掰开了揉碎了的讲解。 山贼静坐练气,徐徐引导着内家真气过夹脊,通周天。每行功一次,真气就像滚雪球一样壮大几分,颇有种聚沙成塔的意味。 行功完毕,老孟太阳穴微微隆起,目光炯炯有神。已经具备几分高手气度。 却见二门处候着的快班捕头李七,带着一个差人已经等候了小一会了。 孟总捕将人喊进来,招呼李七坐下,对那差人道:“你不是跟古振声去了,怎么跑回来了!” 差人对孟义山道:“总捕头,我从一早守到现在,发现那陆云鹏出门了,古捕头跟了上去,我不想抢功,却知道这么要紧的事,一定要报给您知道!” 老孟有种危机渐近的感觉,当即取了八两银子赏了邀功的差人,让他依旧回去跟着古捕头,细心做事,暗中留意。 等人走了,李七凑上前来,从腰间公文袋里取出一张皮纸,恭敬的双手递给老孟,说道:“您要的空白道士度牒。” “小的去了趟邙山上清宫找了主事的道长,又去布政使司跑了一遍,总算幸不辱命!” 老孟接过来看了看这礼部开出来的道士度牒,上边有如今的胡尚书和两位礼部左右侍郎的签押和盖印,真的不能再真,但道士名姓那一行却是空的。 朝廷在道籍上管理很严,但留了口子,碰到赈灾缺钱的情况,就会买卖一些空的度牒。 李七挖门捣洞的通过关系,给总捕头买了一个真的。 他是个聪明人,把事办妥了却也不问老孟买这个有什么用。 孟义山把李七也打发走了,拉开李大人赐的一套笔墨,歪歪斜斜的在道士名姓上写了三个字,“孟云山”等墨迹干了,稳妥收进怀里。 “福生无量天尊!”老孟对着空室唱了个喏,哈哈大笑。 这就成了,再背个半本道经,弄一身道袍,妥妥的云山道人啊。 狡兔还有三窟,万一真把山东镇守太监的那笔巨金抢到手,他得预留一个道爷的身份当做退路。 心里有底了,闲来无事便想出去游玩一阵,也想探探卢家的情况,便叫人去请有日子不见的卢少俊。 卢少爷被老爹刚放出来没多久,静极思动,一听孟义山找他出去,马上便应了,换上衣装便来找孟捕头。 见了面孟义山就道:“小卢,却是好久不见,那日花月楼事后,咱们还没聚过,出去乐一乐去!” 卢少俊欣然同意,笑道:“天太早了,这花月楼却是不好去” 孟义山道:“这洛阳城还有什么好玩的去处?” “龙门赌坊啊,全洛阳的世家子弟几乎都去过,听说连永宁郡王都是那里的常客。” 老孟心说这不巧了么,“就去龙门赌坊!” 古振声缀在陆云鹏后面,小心翼翼的跟着,一路穿街过巷,吊了小半个时辰,才见他在一处酒楼前停下,举步走了进去。 古振声等待一会,也随着缓步入内,拿眼一扫,便把楼中的情况看个明白,卢云鹏不会呆在一楼,定是选了二楼雅间,古振声这回却没有跟上去,在楼下找了个偏僻位置,要了碗面,慢条斯理的吃了起来,眼睛却不住瞟着楼道口。 不到盏茶功夫,陆云鹏就从楼上下来了,面色凝重,出门便向客栈的方向走了回去。 古振声不知陆云鹏在上面做了什么,这么快就出来,回去也是干坐着,不妨再坐坐,没准还能等到可疑的人,楼上果真下来一人,古振声随便拿眼一瞟,顿时亡魂大冒,赶紧埋头喝了大口面汤,掩饰自己的不安。 那人打扮古怪,这酒楼不比外间,十分温暖,他却带了顶皮风帽,低眉敛目的向外走。 等那人走出好远,古振声才抬起了头,心中惊疑“这两人怎么在一家酒楼,定然不是巧遇!”付帐出了楼门,古振声也不跟踪陆云鹏了,直接转向衙门,刚才他看到的那人,竟然是王河! 龙门坊可称洛阳最大的赌档,装点得有如王公侯府,与花月楼只隔了一条街,又取了鱼跃龙门的好采头。 每日赌客云集,都是些达官贵人,豪门公子,这伙人也不大计较输赢,求的只是千金一博的刺激。 眼下孟义山与卢少俊便步入这所消金窟里,押宝,掷骰,打双陆,天九骨牌,看着各种光怪陆离的赌具,出身太行的孟总捕有些眼花,但满上就适应过来,笑着对卢少俊道:“你领路,我下注!” 卢少俊神情振奋,笑道:“看看再说!” 这些赌具孟义山大多不会,卢少俊却是熟手,带着老孟这土豹子来到双陆台前,对孟义山道:“孟大哥,这玩艺顶有意思,咱们来两盘!” 孟义山一见双陆却是一道棋盘,画了十二道对等竖线,黑子白子布了一片,上面放了两个骰子,当即摇头道:“奶奶的,头晕!” 卢少俊却是兴高采烈的与人对赌起来,这双陆不比下棋,较量双方棋艺,完全是考教掷骰子的水平,扔出几点便走几格,只要全部的棋子推进到对面终点便算胜了!卢大少耍这个比他使剑还顺手,手法麻利,扔点奇准,片刻便胜了两盘。 孟义山跟着下注,小赢了十两,对卢少俊笑道:“手法不错,呵呵,和谁学的!” 卢少俊眉开眼笑,耍着竹筹回道:“我大伯,他的手法那才算高明!” 孟义山又追了五十两的注,笑道:“看来你大伯是把好手,怎没把他找来,咱们三人下注,赢得这帮小子个个脱裤子!” 卢少俊惋惜道:“大伯父难得在家,前日回来,带回一位华山派的解先生,他们闭门论剑,不会出来博戏的!” 孟义山心中一动,便问卢少俊“那姓解的可是额前有块圆疤?” 卢少俊道:“不错,孟捕头见过?” 孟义山点头道:“我同他吃过一次酒,不大熟识!” 卢少俊也没深问,孟总捕猜想那卢家大伯必然是船上见过的卢九渊,那日船上是解缙敌住了他,两人怎会凑到一起,就是想破脑袋他也不明白。 随手玩了几把,这些赌具激不起孟义山的兴致,听说二楼赌活物,便拉着卢少俊兴冲冲的上去了。 二楼全是蟋蟀,斗鸡一类的玩艺,孟义山到是看得过瘾,这二楼盘口极大,不设庄家,多是些官宦巨富在对赌。 正想挤到斗鸡的台前,却见那里站着一人甚是眼熟,上前一看,孟义山暗骂“晦气!” 那人正是朱蟠,孟总捕肚量甚大,上前招呼情敌道:“朱柿子,有日没见!” 伊王世子一看是他,以为孟义山咬字不清,斯文的回了一礼,道:“孟捕头!” 卢少俊跟着挤了过来,见场中放着两只鸡笼,左首笼中是只黄鸡,生得瘦小,翅旁长着些白羽! 右边的黑鸡却威武多了,体积比那黄鸡大了一半,红冠如血,黑色的嘴啄闪光发亮。 两边各坐了一人,显是对赌的双方。 左边是个二十余岁的青年,鹰眼薄唇,面色青白,服饰华贵,身后侍立着两名姿色可人的美貌使女,如此气派,本就引人注目,更惊人的是,那青年手拿着一把翠绿玉斗,斗中称满了鸽卵一般大小的明珠,放着璀璨的光华。 那青年随手便把珍珠连同玉斗押在了案上,对着另一侧的对手笑道:“该您了!” 对面是个中年男子,本该是国字的脸庞胖得发圆,有些塌鼻,一双眼神却是深邃锐利,倚坐在那里便有股凌人气势,见那青年下注,他却什么也没押,挥挥手道:“开场罢!” 青年点点头,正待叫人放鸡,却听老孟嚷嚷“他娘的,不下注也能开赌!” 那中年人笑笑,对孟义山道:“这位也来参一局罢!”孟义山看看两只鸡,点了点头,转首问身旁的朱蟠:“你下注没?押的那个?” 朱蟠谦逊道:“我不在行,但那只黑的“铁嘴鹰”看来厉害,我就下它了!” 孟义山开口道:“好,你押黑的,我押黄的!”他也不管输赢,存心和朱蟠别苗头,便押了那只瘦小的芦花黄!” 卢少俊在旁忙道:“这黄鸡押不得!你看它体态瘦小,双眼无力,那只黑鸡神完气足,就如高手比斗,力健者强,功深者胜!快改押黑的!” 孟义山一时冲口说出押黄的,待看那“芦花黄”瘦瘦巴巴的,炖鸡都嫌肉少的样子,确实有些说不过去!”但他死要面子,不肯改口,嘴硬道:“你懂什么,这黄鸡深藏不露,嘿嘿,实是比黑鸡还要高上一筹的高手!” 台面上标明最低下注五千两,孟义山没带这么多银子,“哐!”他二话不说便把破军宝刀扔在了案上,大声道:“押这个!” 卢少俊见他押了宝刀,不免替他担心,却不知道这家伙赌品不好,孟义山早就盘算好了,赢了自然大赚一笔,输了一说这是伊王送的宝刀,也没人敢要,左右他老孟都不亏本。 那塌鼻锐目的中年汉子和那华衣青年见到他押上宝刀都是神色一动,那男子更是上下打量了孟义山一会。 等两个下人将两只鸡自笼中提出,便取了银针刺在爪上,验明没有涂上毒药,以示公允! 下人们搂住两只鸡的翅膀,将两只已经咕咕直叫的斗鸡撒入的场中。那只黄鸡放到场中便换了一个样子,本来蓬乱的羽毛全竖立起来,翅膀不住展拍,眼角已微见血丝,分明是一幅好斗嗜血的神态,立便与那黑鸡扑斗在一起,毫不见弱 老孟不禁高声叫好,大喊这“芦花黄”果然要得,自己眼光奇准,慧眼识鸡。 其实洛阳地近开封,两地斗鸡之风盛行,已有千载历史,能带上场的都是凶悍好斗的种类,可说凡是斗鸡必无弱者。 双鸡相搏,羽毛扑腾的满天都是,一会便互有抓伤,那“铁嘴鹰”毕竟体格健壮,天上掉落的始终是黄羽多黑羽少,将那芦花黄多啄出了几道伤口。 孟义山心中着急,却不知那芦花黄正面抵敌不住,却有奇门招数施展,翅膀一缩,快如黄鼬般的窜过了铁嘴的腹下,绕到后面狠啄了它一下 等铁嘴一转身子,那芦花黄又估计重施,一式“钻裆式”反复施用,到把那铁嘴耍得团团转,吃尽了苦头。 孟义山心中乐开了花。 可惜同一个伎俩用多了便失去效用,那只铁嘴渐渐摸到了规律,只要芦花黄往他下腹一去,便立时扑起翅膀窜起,一落地就迅猛快击,连啄带抓,芦花黄被他啄得伤痕累累,翅上胸上全是血口,露出通红的血肉。 总捕头面色越来越沉,待见到那芦花黄哀然倒地,孟总捕面子输尽之时,那黑鸡还狠啄不舍,立时惹恼了孟义山,“刷!”闪电般拔出案上的破军刀,将那铁嘴斩成了两半,鲜血脏腑流了满案。 众人对斗鸡的结果都是目瞪口呆,那芦花黄没死,只是力尽倒地,本该胜利的铁嘴却让孟义山一刀杀了,这场赌局竟然没有胜负。 二楼人虽不多,却也有二十余个,有一多半是押了铁嘴得胜的,眼看到手的彩头没了,都觉得晦气,便将孟总捕围在了中间,纷纷喝骂! 那只铁嘴的主人说话了,那塌鼻汉子看着孟义山冷笑道:“阁下赌品不大好,可惜了我上好的斗鸡!” 孟义山身高背魁,站在这帮赌客中间好比虎入羊群,他将破军刀掂在手里,哈哈笑道:“赌品?洛阳府总捕头孟爷爷在此查案!尔等要试我的刀快不快么!” 那鹰目薄唇的青年自椅子上站起,指着孟义山对身后侍立的几名从人道:“把这厮打死扔到街上,也让些不掌眼的知道规矩!” 一旁的朱蟠忙道:“快别乱来!” 但那几人应声而出,只知自家主人,不把朱蟠的话当回事。 围聚在一旁的赌客全都散了,给这伙人让出路来,躲到远处看热闹! 一伙随从足有六个人,抢先上来的两个,一个用掌,一个拔刀,双双像老孟攻了过去,认位全是要害! 孟义山破军刀带鞘一挥,荡开了那把刀,左手与那用掌的对了一记,将他震退了两步,出口骂道:“小王八蛋!就会放狗咬你爷爷,有胆自己下来!” 轮刀就奔那青年冲去,随从们哪能让他伤了主人,立时把老孟围起来群殴。 卢少俊被老爹关了月余,也磨不去好勇斗狠,这等热闹那少得了他,抡起拳头便冲了进去,帮着老孟大打出手! 这些随从功夫扎实,出手稳狠并重,不似寻常的护院武师,六个齐上,孟义山与卢少俊竟然一时脱不得身。 那塌鼻汉饶有兴致的瞧着双方打斗,不住大笑道:“有点看头,好!” 这时有些赌客见双方打得激烈,怕被波及,便要绕道下楼,那华衣青年见状对塌鼻汉子道:“高叔,真对不住,搅了您的生意!小侄改日设宴赔罪!” 那塌鼻汉子笑骂:“少来这套,你让人闹了场,再给我陪不是,绝不能轻饶!”说完一跃上了桌子,呼喝道:“都不要走,下注,下注!” 赌徒们经他提醒,一看孟义山和卢少俊武功厉害,以多打少不露败像,那边的功夫也不差,人又多,正是个好赌局。 塌鼻汉子催促道:“开三盘,押那两人败,或全胜,还有个是一人独赢,要下便快,两注香后,概不接注。” 那帮赌徒一听,立时将安全抛在一边,还凑上前去围观,惟恐押错了对象! 第三十二章 牢中秘话土木堡 孟义山在那里抡刀大战,看见众人纷纷下注,他边打边喊:“小卢,我信的过你,押你五十两怎样?” 卢少俊一拳打在身前敌手的肚子上,将那人揍得当即跪在地上。 卢少爷喝道:“孟兄的武功我是信不过的,我出五十押自己!” 孟义山哈哈一笑,却忽然转了向,对着那塌鼻汉子冲了过去,带鞘的刀直往那人身上招呼,口中骂道:“拿老子来赌?你也来参一注!” 那塌鼻汉子没料到孟义山跳出战团来打他,仓促挡了两掌后,兴致大发,拳出如暴雨,与老孟打在一起。 那些随从见孟义山闪出圈外,便跟上来追杀,却不料那塌鼻汉子打发了性,不分敌我,只要站到他旁边的,稍有不慎就挨了几下拳脚,力道又重又猛,挨上一下半天也爬不起来。 卢少俊操起一把椅子在人群里连抡带打,碰伤敌手不说,连不少赌客都被他砸倒在地,哀叫连连。 这一闹起来,整个二楼桌塌椅倒,家什摆设乱了一地,连蟋蟀盆都让人砸了。一时间人声鼎沸,瓷碎木裂之音不绝于耳! 如此大的骚动,一楼立刻有人跑出去向衙门报信。 此时府衙内,古振声正向李大人禀报“陆云鹏与钦犯王河有勾结!两人在酒楼会面,后来王河下来,我就跟在他后面,没想到他混入人群溜了。” 古振声不敢直说他不是王河的对手,没胆量去跟踪。 李知府听了,拍案怒道:“又是这个阉人!刘家血案,便着落在他的身上,还敢公然露面!” 陆云鹏既然会过王河,难保做出什么举动,李知府让他赶快回去,继续盯紧云鹏镖局。 古捕头心中叫苦,孟义山那混蛋却悠闲的放假,不禁暗骂老天不公,跟李知府告了退,愁眉苦脸的下去了。 李知府方要处理公文,又有差人进来报:“龙门赌坊内有多人打斗。” 这类聚赌斗殴的事,知府大人不大爱管,挥手道:“把赌坊管事和闹事的一起押来,下到牢中关两天,我再审问!” 等负责龙门坊一带的几名捕快赶到的时候,楼中已经空无一人,只剩下一片狼藉的现场,和几滩血迹,也不知是人血还是鸡血。 隔此不远的一处院子里,闹事的几人全聚在一处。 孟义山坐在地上,脸颊乌青了一块,眉梢也破了,正在和卢少俊吹嘘:“嘿嘿,我掌中夹刀,双手互用,这帮厮鸟那是敌手!” 那塌鼻大汉鼻青脸肿,坐在一旁叱道:“没我帮忙,凭你,那是这些郡卫的敌手!” 又对卢少俊道:“你这卢家的小子,长河剑能化做板凳使,就是认位不准了些!” 三人想起方才的举动,都是一阵大笑,孟义山问那塌鼻汉子:“你说郡卫?那个小王八蛋是什么来头?” 那塌鼻汉笑得甚是快意,道:“是永宁郡王朱驹,你适才揍他那拳打得不好,鼻子若是给打塌了,岂不是抢了我的招牌!” 原来方才在赌坊中打到后来,孟义山借着混乱,抓住那鹰眼薄唇的青年,劈面便是一拳,打得鼻口流血,又狠踢了两脚,后来是避在一旁的朱蟠把人抢过,跳窗走了,才没被老孟打个半死。 待听到远处来了捕快,这伙随从便一哄散了,孟义山不想让下属们瞧见这鼻青脸肿的样子,那塌鼻汉也发觉自己大失身份,两人拉着卢少俊一同从楼里跳出,跑到这处院子暂避。 孟义山心说自己和这小郡王仇是结定了,想起先前这塌鼻汉子的势派,疑问道:“我听那小王八蛋叫你叔叔?” 塌鼻汉子大笑道:“我姓高名昌泰,不是他家的老王八蛋!” 卢少俊一听这个名字,立时拘谨起来,道:“小子见过威远侯爷,请恕方才放肆!” 高昌泰面色不乐,沉声道:“你别当我是威远侯,惹我心烦,叫声高大哥便好!” 高侯爷方才纵意而为,却被卢少俊的话提醒了身份,对两人道:“有十年没这么爽快的打架了,真痛快!” 见两人疑惑的看他,高昌泰笑笑,感叹道:“当年日子不好过,我还有三两个知己,现在连个说人话的都没有,整日听人叫侯爷,真想跑到山里去,当个猴子爷爷,到还快活!” 三人一阵沉默,孟义山先开口笑道:“看你这般可怜,那我老孟吃亏一下,便认你做大哥,好方便去侯府讨碗酒喝!” 高昌泰面容一动,旋即大笑道:“好啊!你这赌品人品都不大好的兄弟,到是难找!” 三人不打不相识,高昌泰才想起来那边还有个被砸烂的龙门坊要处理。 威远侯起身对两人道:“赌坊的客人都被咱们打跑了,可搞惨了我的生意” 这位带头把自家生意砸了的侯爷也是位奇人。 孟义山和卢少俊对望着干笑,高昌泰道:“我回去清理一下,改天再和你们算帐!” 三人一同行至门口,高昌泰对孟义山道:“我听朱瞻隆提过你,他很赏识你这小子!” 孟义山摇头不信:“王爷?我把他小儿子一顿暴打,不找老子的麻烦就不错!” 高昌泰道:“伊王瞻隆心有山川之险!只要你有用,打他儿子一顿算什么事了。” 话罢别了两人,自去收拾他的赌坊。 孟义山摸了摸伊王所赠的破军宝刀,扭头对卢少俊道:“咱们这便散伙罢!小卢你一身脚印,回去莫要又被关上个把月!” 卢少俊一阵苦笑,要不是跟你这混蛋出来,那能惹上此事! 孟义山笑道:“改日我去卢家看你,嘿嘿,顺便向你大伯讨教一下赌技!” 老孟别了卢少俊,还不知道古振声那边盯梢出了问题,晃悠着往衙门走去,才走过一个巷子,就被一个人堵住了去路。 只见那人白面长须,缺了一只左耳,开口道:“刀疤老六,你让我好找啊!” 孟捕头脸色一变,哈哈笑道:“我当是那个,原来是李大镖师,嘿嘿,你不去昆仑山找劫镖的刀疤六,找我这官府捕头做什么?” 当初强如云敖,都被这位副总镖头的青木掌震得轻伤,孟义山自知不是对手,暗中把功力提聚全身,时刻准备逃命! 李定开口道:“你把镖银藏放在何处,快些讲了,还能给你个全尸!” 孟义山好奇问道:“你是怎么找上我的?” 李定冷笑:“我们吃镖行饭的,一住进祥云客栈,就让人盯上了,自是要查明是那方的势力。” 李定早就看出孟义山想跑,却猫戏老鼠一样配合他说话:“今日我们局主出去会客,顺便引走了你们派来的高手,剩下那个暗桩,自然是一抓即获,问什么说什么!” 孟义山暗骂古振声这小白脸不靠谱。但也知道盯梢这活是真不好干。 李定神情嘲讽的对他笑笑,这时眼神却看着孟义山的身后。 孟义山偏头一瞧,身后三尺外站着一人,年曰五旬,神容俊朗,正在上下打量他老孟。 “陆云鹏!”就像从头泼了一身冷水,孟总捕完全打消了逃跑的念头,转过身来正视着来人。 那人望着孟义山开口道:“陆某怎样也想不到劫镖的会是孟捕头!难怪一直查不到线索!” 孟义山索性死猪不怕开水烫,冷笑道:“嘿嘿,找到我也没用,银子早运回苗疆了,要杀便快!”抽出宝刀来,摆了个盘王刀法的进攻姿势! 陆云鹏一叹,道:“果然是刀魔云敖的盘王刀!我一个开镖局的,不想得罪这种人,也不敢杀朝廷的官吏。真是难办啊。” “不如我们做个交易?” 陆云鹏以目示意李定,让他回避,李定直接转身走出了巷口。 老孟见他没有喊打喊杀, 也把刀收了回去。 陆云鹏对孟义山道:“孟捕头只要帮我一个忙,劫镖的事可以一笔勾销,反正苦主家人都被云敖杀绝了,也没人索赔。” “陆局主大气,事情再难,我老孟也给你办了。” 陆云鹏对他笑道:“你带我去探个监,我要找死牢内的张伯端问件事!” 上回花蝶儿抢攻府牢,孟义山差点丢了命,这回陆云鹏为何也要找张伯端?总捕头实在不解。老孟对陆云鹏道:“小事一桩!” 探监在孟总捕来说是真不值一提,轻松的带着陆云鹏进了洛阳大牢,孟义山在前头领路,又一次下到了地下囚室。 张伯端乱发如蓬,倚着墙壁昏睡,被两人的脚步声惊醒,抬眼一看是孟义山带着个男子进来,便又把眼睛闭上了! 孟义山打开了牢门的锁,对陆云鹏道:“这张老头对谁都是这个样子,看你怎么问话?” 陆云鹏看着孟义山,语气沉重说道:“我要问他的事,你若听了便有杀身之祸,你可要想清楚!” 孟义山吓了一跳,道:“你要杀老子灭口!”陆云鹏摇摇头,道:“不是,是锦衣卫!” 孟义山笑道:“你铁枪无敌,我还怕上三分,锦衣卫算是什么东西,这张伯端惹事太多,我可是想知道其中的缘故!” 陆云鹏走到张伯端身前站下,没理会孟义山,对张伯端道:“张兄,我是铁枪陆!” 张伯端表情震动,待看清陆云鹏的相貌时,更是大惊失色,脱口说了一句:“我什么都不知道!” 陆云鹏面容沉痛,向张伯端问道:“你可认识都尉陆源?那是我的亲弟弟!” 张伯端方才明显被陆云鹏的相貌吓住了,听了他的话后反到恢复平静,语气虚弱的答道:“陆都尉是好汉子!” 陆云鹏狂笑道:“是啊,好汉子,你告诉我,土木堡那天到底是怎么回事!”怒气似乎无法宣泄,一掌击在牢室的墙壁上,硬将石墙打出一个内凹三寸的掌印,石屑粉散了一地! 孟义山被陆云鹏忽然显出的狂态吓了一跳,他听李崇义说过明军被瓦刺在土木堡杀得大败。当时的皇上都被劫去了蒙古,现在还没放回来。 老孟感觉接下来要听的事情可能有点大,同时也骇异陆云鹏武功太强。 张伯端嘴唇动了动,就是一句话也讲不出来,陆云鹏接着刺激他道:“京师三大营,几十万将士是怎么死的,你告诉我!” 张伯端惊恐的后退,身后却是墙壁,他突然吼道:“是王振和太上皇害死他们的,太上皇不明战法,硬要军队前进,都是那个太监和狗皇帝!” 陆云鹏步步紧逼道:“那我弟弟身中二十七箭,全是护体真气都挡不住的五石弓所射,瓦刺有这么多能开硬弓的射手么?” 孟义山想说五石弓老子就能射,没什么稀奇,又怕陆局主当场打死他。只好闷声大发财。 张伯端沉默片刻,道:“我自觉最对不住的,就是陆都尉!整件事情我不是全清楚,牵扯的人也太多!” 陆云鹏催促道:“你只要把知道的部分告诉我,别的我自会去查证!” 张伯端面容哀苦,痛苦的回忆道:“土木堡之变那天,我在太上皇身边护卫!” 孟义山插嘴道:“太上皇就是被瓦剌人抓走的那个皇帝?” 张伯端点头道:“对, 就是那太上皇朱祁镇,兵败之后被瓦剌人捉了,朝廷里的大人们才拥立了他的弟弟郕王朱祁钰,就是现在的景泰皇帝。” 张伯端自顾自的回忆,道:“那年瓦刺也先兵犯大同,王振就对太上皇说请陛下自将,御驾亲征,可成不世之功!” 陆云鹏道:“这些陆某都清楚,说说你的事!” 张伯端神情激动道:“那时我听说瓦剌入寇,皇上御驾亲征,便带了弟子徒众,一同去投了御前,想为抵御瓦剌出些力!” 老孟点了点头,陆云鹏却是一声冷笑。 张伯端不敢正眼看陆云鹏,低头道:“当时我们是京师三大营,号称五十万,实际也有二十余万人,还有英国公,成国公那些武勋贵胄,只以为这一去,必定旗开得胜!” 张伯端摇摇头,道:“大军一近宣府,前方的边报就雪片似的飞来,一直都说瓦刺只有一万余人,太上皇自然不怕,一味的叫京营将领们进军!” “后来你都知道了,是瓦剌太师也先亲自率领了五万兵马长驱直入,断了明军后路,用几万人将我们二十余万人围困在了土木堡的土山上。” 陆云鹏紧紧追问道:“既然有土山可守,不应该只守了两天就大败吧?” 张伯端双目赤红,喘息着说道:“有人在水源处投了毒,大军断了水,自是没法坚持,士气崩了之后全军覆没,王振死在乱军之中,太上皇就在那一天,被也先俘虏!” 陆云鹏一阵冷笑,道:“那在水源下毒,害得三营将士惨死的又是谁?” 张伯端身躯不住抖动,要靠在墙上才能坐稳,咬牙说道:“那人是我!” 孟义山一脸惊奇,打量着张伯端道:“你可是疯了,去断自己人的水源?” 陆云鹏面色淡然的问道:“为什么?” 张伯端说出了当年是自己切断了明军的水源后,神情似乎有些放松了,坦然道:“为了报仇。” 第三十三章 君子小人均可欺 张伯端一阵惨笑,像哭似的,对陆云鹏道:“你问我为什么,我告诉你,当年我得了关洛张三侠这个名号,便整日的在江湖上跑,扶危济困,无暇顾及妻儿!” 总捕头听了暗骂:“好个傻瓜!” 张伯端道:“我堂兄张伯需当时是山西蔚州副千户,我就把三子一女都托付给他,谁知他因为军田被王振亲族所夺,上书触怒了这位大权阉,全家被腰斩弃市!连我的家人都被连坐,全数处死!” “我算什么关洛大侠,铁掌无敌!” 这位关洛大侠接道:“我在京师呆了三个月,处心积虑的想刺杀王振报仇,但这太监权顷朝野,始终没找到出手的机会,我恨火攻心,便大病了一场。后来听说瓦刺大举入寇,我当时有心杀敌赴死,便随大军出征了。” 陆云鹏道:“所以你为了私仇断了大军水源,借瓦剌人之手杀王振?” 张伯端嘲笑陆云鹏道:“你认为凭我一人之力,能导致土木之败?” 陆云鹏摇头一叹,道:“太上皇临朝十五年,有九年都在打仗,当年云南高黎贡,蛮酋思任发做乱,屡降屡叛,朝廷三次大征,半个天下都在为此筹饷,耗空了国库。再和瓦剌人大战,就有些疲敝了!” 陆云鹏怒哼一声道:“朱祁镇是刚愎自负!但没你们这些内鬼,我大明岂能速败!” 张伯端脸色灰败的回忆道:“我断了大军水源,原是想破釜沉舟,让大伙冲出去,和瓦剌人拼了!没想到一接战就打崩了,王振看情势不好,让我们这些高手保护他和太上皇向外逃生。” 老孟双手环抱,站在一旁冷冷嗤笑,“奸细就是奸细,说出花来也是个狗贼!” 张伯端讷讷无言,缓缓低下蓬乱的白头。陆云鹏沉容问道:“我弟弟便是死在那时候么?” 张伯端沉默了小半晌,道:“后来我们护驾冲出去不到一里,便遇上了一队百余人的明军。那带头的首领高喊要为天下除掉阉竖,便下令放箭!结果他们射杀的目标却是太上皇!” “那伙士兵携带铁胎大弓,扣铉如飞,明显是军中精锐的武将家丁,陆都尉以枪拨箭,挡在太上皇前面,中箭无数,尸身依然挺枪不倒!” 此时陆云鹏双目尽赤,双手已把身旁的铁栅扭弯,孟义山骇得紧退两步,小心的提防着。心中暗骂张老头把那小陆都尉的死相说得挺惨,陆云鹏别心痛成疯,把老子当做仇人杀了,那可亏了血本! ‘ “陆局主息怒,兄弟愿意帮你报仇……” 老孟认怂很快,好汉不吃眼前亏。 陆云鹏脸色更冷了,似乎重新找回了理智,问道:“当时下令射箭的是谁!” 张伯端道:“我事后追忆,那队硬弓手的首领,应该就是如今景泰皇帝钦封的武清伯,那位石亨的亲侄子,石彪!” 孟义山听了耳熟,问道:“可是明军三虎里的石彪?” 张伯端道:“是,断水突围那天,石亨就在土木堡,他还为战败丢过官,后来新帝登基,石家叔侄又炙手可热了。” 张伯端对陆云鹏道:“再后来的事情没什么可说了,被陆都尉舍命一挡,瓦剌人的骑军就追了上来,石彪只得弃了皇上走了!我们尽被也先俘虏,直到两国停战,方才把我放了出来,没想到又落在锦衣卫的手里!” “看来整件事情是朝中有人授意那石家叔侄,下手除掉太上皇?” 陆云鹏的表情有点森冷的盯着孟义山。 老孟硬着头皮答道:“对!定是如此!”手心已经攥出一把冷汗。 “陆云鹏,你杀了我吧,老夫已经不想活了。”张伯端略显激动。 “你不配我动手!”陆云鹏蔑视的看了他一眼,转身招呼孟义山道:“咱们出去吧!我不会让总捕头难做。” 陆云鹏走在前面,孟义山望了眼痛苦万分的张伯端,啐了一口,小心翼翼的跟着陆云鹏上去了。 两人走到了府衙廊下,陆云鹏对孟义山道:“你那位下属武功不错,眼下在客店里睡着了!” 孟义山吓了一跳,问道:“你把古小子杀了?” 陆云鹏淡笑道:“以他的正宗少林武功,一心逃跑的话我都要废点功夫,只是用了些小玩意把他暂时制住了。” 陆云鹏话音转厉,道:“你把客栈里的人都撤掉吧,今后我们镖局在洛阳的行动,你们衙门最好不要多事!至于今晚的所见所闻,讲出去便有大祸上身,你实在是不该听的!” 孟义山拍胸保证道:“我疯了不成,这般重要的事漏出去,锦衣卫定要把我弄进天牢坐坐!绝不能讲” 直到陆局主告辞去了,孟总捕才把悬着的心放了下来,整个后背都被汗浸湿了。心想还好铁枪陆是规矩里的人物,讲究和顾忌都比较多,不然我老孟可就得重新投胎了。也不知道孟婆那边能不能拉拉亲戚。 祥云客栈里,古振声好梦正酣,被孟总捕头一脚从床上踢在了地下,摇了摇发涨的脑袋,见孟义山站在旁边,还有些发懵。 孟义山问道:“你让陆云鹏用什么算计了,这般昏睡!” 古振声心中诧异,思索了一下道:“我下午盯着窗口,闻到阵甜香就什么都不知了。” 孟义山道:“奶奶的,连下五门的迷香都用上了!带着人撤回府衙,不用再盯了!” 古振声被迷香放翻,虽觉丢脸,但不用跟踪陆云鹏,心中非常欢喜。 孟义山一路回了尚书府,练功之后躺在床上就想陆云鹏要为弟弟报仇,除非造反不可,他答允不追查镖银的下落,但那李定可是深恨自己,没准使出什么手段来算计老子,还得想个办法,把云鹏镖局从洛阳赶出去! 早上孟义山刚到衙门,李大人就找他去书房,李崇义一见面就问: “义山,昨天古捕头发现陆云鹏和王河有往来,我还想让你给他加派两个人手,怎么说撤就撤了?” 孟义山敷衍道:“近日查案人手不足,就把人都调回来了,我自有安排,到时定抓住陆云鹏的罪证,擒下王河。” 李大人见他那幅成竹在胸的样子,连说本府拭目以待,到时再给义山庆功,他对老孟的信任是盲目的。 孟义山一阵干笑,陆云鹏让他把人撤走,他找不到和李知府解释的理由,逼得一通胡扯,那里有抓王河的办法! 这时有门子拿进来一封名帖,说是田大人来拜访,李知府接过一看,见帖上写“黑石渡巡检使从九品田锡敬拜”,不禁自语道:“田锡要见我做什么?” 随手将帖往桌案上一放,命道:“让他进来吧!” 田锡的官职从九品,又是李大人最讨厌的阉党,平时都没有公务往来,暗想这人来府衙做什么, 李崇义还不知道劫船的事情。 少顷进来一人,身着浅青官服,给李大人施了一礼,道:“卑职见过知府大人!” 孟义山在旁见田锡瘦长个子,生得眼窄眉长,老孟对李知府道:“大人既然有客,我先下去了!” 怎知田锡一把抓住他道:“这位是孟捕头吧!”孟义山吓了一跳,将田锡甩脱,暗想:“难道事发了?老子死不承认!” 田锡身子单薄,被孟总捕甩得差点栽倒,脸上还是堆笑道:“孟总捕头稍待,这次来就是想找你帮忙的!” 孟义山还未回过味来,田锡显出一脸苦像,对李知府道:“大人,前日巡检司的六艘盐船让匪徒劫了,我们人力有限,查不出线索!卑职想请洛阳府协助办案!” 李知府听了面色一沉,还想分锅给我?知府大人拍案喝道:“盐务转运,缉拿私犯都是你们的职事,你执守不严,丢了盐船,上面自有问罪的,我这洛阳府却不便越权!” 田锡神色更哀,苦苦求道:“知府大人,要是找不到失物,卑职定会被查办,念在同朝为官的分上,您就帮卑职一次吧!” 他不拉这个近乎还好,这一说李崇义就朝他瞪眼睛了。 李知府问道:“田锡,李某二榜进士,金殿问对,太上皇亲赐翰林院编修,迁转多年,才外放了洛阳知府,却不知你是那一年得中的?” 田锡给问得张口结舌,红着脸说道:“这个,卑职不曾科举,这个官却是捐官!” 孟义山听了大笑,上前拍着田锡肩膀道:“老田,原来你这般有钱,这官都是花钱买的,你怎不多使些银两,买个灭门知县坐坐!” 田锡朝孟义山讪笑了笑,以为知府是嫌没有好处,不死心道:“这设卡盘查,征召民壮清乡的事只有您能做,要是抓到了劫盐匪徒,卑职定然粉身以报!”田锡的眼睛挤了挤,意思是到时酬谢少不了。 孟义山刚想抢上去说:“这事咱们不能管!” 李大人已经对田锡拂袖相送道:“你回去吧,此事本府断不能越权!” 田锡自从丢了那两船珍奇礼物,便一直神魂不安,丢官不说,那镇守太监黄济和宫中的曹公公,就得扒了他的皮!无计之下,就想把洛阳府拉上,能找到劫匪最好,不成也要推给李崇义一个治境不严的分锅罪责,没想到李知府硬得可以,说啥也不管! 田巡检看知府大人的脸色,再不识相李崇义估计得动手把他赶出去,狗脸一变,威胁道:“既然大人抽不出人手,那卑职只好上奏京中的曹公公,到时您这知府之职,可就不那么稳当了,告辞!” “滚出去!” 老孟自忖是知府大人心腹干将,这时候不帮忙让人滚蛋还等啥。 总捕头当即擒住田锡田大人的脖子,拎小鸡一样拎起来往外边走,边走边骂:“狗阉党!” 把田大人带到廊下,孟义山把田锡放下,嘴脸也是一变,“田检使勿怪,我老孟对京中曹公公是万分敬仰,只是兄弟在府衙当差,不得不如此啊。” 田锡气哼哼的看了老孟一眼,一甩袖子走了。 留下老孟暗暗皱眉,劫船的事情看来已经开始发酵了。只希望叶家那位在朝中的右都御史手段得力。 孟义山回去和李知府同仇敌忾,痛斥阉党。让李知府愈发觉得他忠勇可嘉。有干才的人很多,有这份赤诚之心的人少啊。 接下来两天,田锡并没有放弃,每天都是点卯一样跑到府衙磨李大人,请李崇义派人查案。生生把知府大人逼迫的病遁了。借口足疾,称病不办公。 这日孟义山从府衙出来,却见田锡站在外边等他,一见老孟出来,就迎上去道:“总捕头,咱们借一步说话!” 太白居的雅间里,田巡检不住给孟义山倒酒,笑容满面的吹捧孟总捕怎样英雄,如何了得,活脱老孟就是他的上官似的,把那套奉承拍马的本事使得十足十。 孟义山虽然听的舒服,但还没被捧昏,一手从田锡手中抢过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才满不客气的问道:“老田,有什么事就说吧!” 田锡脸上显出愠色,却是一闪而隐,笑对孟义山道:“其实这劫盐船的贼,我有线索了!” 这话又把孟义山吓住了,怀疑这姓田的设下圈套来坑自己,忙暗中打量四周,别中了埋伏。 田锡见孟义山神不守舍的样子,以为他不信,低声说道:“就在洛阳西北的程家村!” 孟义山一拍桌案,惊喝道:“什么程家村!”心中暗骂“老子这正统的劫犯都不知这程家村是什么所在,你这狗头却是在那得的线索?” 田锡赶忙将手指竖起,示意他禁声,声音压得更低,道:“别走了消息,那程家村里有个开铁匠铺的莫魁,是常年私犯的盐枭,跟我们巡检司杀斗过多回,盐船被劫那天晚上,有人看到他领着伙人出去了!” 孟义山不解道:“那你抓他一问不就知道了?” 田锡尴尬的说道:“那莫魁武艺精熟,人送浑号“莫铁熊”手下又聚了一伙私盐犯子,巡检司的人手不足,又没有孟总捕这般的高手,自是拿不下他,所以……” 原来卢九渊回去后,只和卢家家主说了劫匪是叶千寻,却是没告诉田锡这个事主,田大人这两日忙得如热锅蚂蚁,后来到真被他想出个阴损主意。 那莫魁经常领着一伙汉子担盐过境走势,又有武艺,田锡就想把这案子栽到他的身上,至于那两船宝货,凭他多年积蓄,倒也能拿出一大半来,充做贼赃给曹公公补上! 他算得挺稳妥,就差拿人栽赃了!但劫船的那天,巡检司的好手多半给派在船上押货,被真正的劫匪给杀的差不多,剩下的人手实在拿不下莫魁,田巡检自然打起了向李知府借人的主意。 知府大人的路走不通,他便看上老孟了。 孟义山喝了口酒,道:“那个莫魁你自己去抓,老子没空!” 田锡笑了笑,叫守在外边的仆人拿进来一个长方锦盒,推在孟义山的身前道:“当然也不能让总捕头白辛苦,这是一点心意!” 孟义山开盒一看,却是成排的小金锭,足摆了四行,耀眼生光,全是十足的赤金,老孟一关盒盖,抬手就收了。 “田大人爽快,你再出一盒,什么莫魁李魁的!我都给你抓来!” 田锡虽觉肉疼,有求于人,不得不出血,故作豪爽的说道:“好,就再加一盒,今晚动手怎样?” 孟义山摇头道:“明晚,差一天跑不了他,我得谋划谋划!” 田锡虽然急迫,却也不差这一晚,直说:“应该,孟总捕计划周详些,最好把那般盐枭一网打尽,不要漏网!” 孟义山包票打得山响,只是道:“既收了你的钱财,自然误不了事,只管放心!”他吃得酒足饭饱,怀里揣着大把金锭下楼去了。 第三十四章 肝胆相交结铁熊 第九章 布恩施义结铁熊 孟总捕虽得了金子,却不想给田锡办事,心想这田锡果然富的流油,称他金锡都不为过,老子谋了他的官位,这些金银还不都是我的。 孟义山回衙门找了两个熟悉四乡的差人,道:“领我去程家村,查案!” 还没到午时,三匹快马就进了程家村口,孟义山内着捕服,外穿紫棉袍,背挂宝刀,身后跟了两名皂衣公差,气势倒是不凡,村民们还以为是来催税的,立时家家关门闭户,狗都被主人勒住了嘴,唯恐吠出来惹得瘟神上门。 这情景惹得孟义山一阵感触,他当年在太行山没少见过这般光景,只不过现在地位换了过来。 那两名差人原想跟着老孟下来能刮些油水,有一个便道:“总捕,这天快中午了,咱们先去里正家用饭吧,吃过了再查案!”另一个也是随声附和。 孟义山举起马鞭朝那两个差人虚晃了一鞭子,骂道:“吃个屁,快带路去铁匠铺。” 两个公人也不敢再罗嗦,赶紧带路往村北的打铁铺。 莫魁的铁匠铺是个独立的院落,四周扎着围篱,院内散放着些粗工打制的犁镐农具,中间摆了个大铁砧,上面落满了积灰,不像长用的样子。 孟义山纵马越篱而过,勒住缰绳,将马停在院中喊道:“莫魁在么?”声音喊得甚响。 里面的茅屋门给一下推开了,闪出个长大汉子,凶眉吊眼,狮子鼻下的厚嘴,尽被黒色虬须所遮,长而蓬乱的头发,用麻线胡乱一缠,粗布的衫子,满布被火星熏迸的破洞,现出里面的横肉,在屋门当身一立,道:“爷爷就是莫魁!找我有事?” 孟义山见这莫魁如此狰恶的相貌,也是一怔,翻身下马道:“我是洛阳府总捕头孟义山!” 莫魁一听捕头,登时便摘了屋檐下挂着的铁钩子,黒沉沉的大铁钩在他手里像使稻草一样,举钩对着孟义山喊道:“鸟个捕头,我做铁匠营生,又不犯法,找我做甚?”莫魁的双目圆睁,看来稍有不对,就要兵刃相加。 孟义山大步走过去,站到莫魁的铁钩都快挂到鼻尖的距离,哈哈笑道:“我听说程家村莫铁熊是洛阳第一条好汉,便来与你相见,这黑铁钩可不是待客的道!” 孟总捕存心笼络,怎知这莫魁却是盐酱不进,两道粗眉一拢,道:“洛阳第一好汉论不到我铁熊,别说这漂亮话!你们衙门里那有好人!”手中的铁钩已然高举。 孟义山心道:“这莫魁够凶横的,和老子有得比,到要试他一试!”当下闪电般抽出破军刀,一式直劈,直砍莫铁熊的头顶。 孟义山突然出刀,莫魁到不慌张,乌光一闪,铁钩就将砍至头顶的刀身挂住,用力一蹦,竟让他把破军刀磕出去一尺,钩身随即下挂,划向孟义山的肚腹。 老孟心中一惊,这村汉的招式竟然深有法度,暗藏甚深变化,当下不敢大意,双手推刀而出,击在大铁钩上,“镗!”强大的冲力把莫魁推得晃了晃,铁钩也给砍开了一道缺口,莫魁先前不把孟义山放在眼里,现下脸色终于变了,暗道:“这汉子厉害!” 孟义山不顾两手酸麻,趁机狠劈六刀,都在眨眼间完成,他的无骨柔拳日渐精深,刀上已可发出真力汇聚的啸音,再加盘王刀的路数邪奇,将这六式杀手衬得凶毒到了极点。 莫魁不知这捕快为何出杀招要自己的性命,当下全幅的本事拿出,钩身倒握,以末端的铁棍头连点数下,幻起一片迷乱的棍影,撞击孟义山的刀身,竟然被他接下了盘王刀法的五击,最后一式却是力有未逮,勉强擦着刀身划过,不待回手防护,孟总捕的破军宝刀就送倒了他的肋下。 莫魁自忖必死,却不料孟义山把势子一收,还刀入鞘,随即哈哈笑道:“莫铁熊有两下子!咱们进屋说说?”随后当下进了屋去。 莫魁还站在那里发怔,却见老孟带来的两个差人脸色变了。 原来这时有十余个健壮汉子,纷纷操着刀枪赶到,把莫魁的铁铺给围起来了,有个带头的青年对莫魁道:“莫老叔,咱们大伙受够了衙门的气,趁着狗官差人少,都绑起来推进村后水洼沉塘!包管找不到尸首!” 孟义山刚进屋,就听见要沉塘,心说这伙村民可真够狠的,看来是恨透了差人!走到屋门口喝道:“那个要沉老子?”他眼光凶恶,将那伙村人扫了一圈,脸上的长疤又挺吓人,一时到是无人敢应声。 莫魁暗想真惹恼了这捕快,十来个人不够他杀的!立时对大伙说道:“这个捕头与我相熟,要找我铁熊谈些江湖事,大伙都散了吧。” 村民们带着不信任的目光瞪了孟义山几眼,勉强收拾了器械去了,莫魁跟着进了屋内。 孟义山见村民们走了,对门外两个差人道:“你们自去里正家用饭吧,不用管我了!” 两个差人已经吓得魂飞魄散,原先还想要强拿村中几只鸡鸭来下酒,这时都想这牙祭打不得,吃得饱了,恐怕这塘要沉得更深些!那里还敢出去用饭。 一个道:“小的站在门外卫护总捕便好,不用吃饭”。另一个也说:“总捕头放心吧,打死也不动!” 孟义山“碰!”的一下,将柴门一关,寻了屋中一把破木椅坐下,便打量起室内的摆设来了。 这屋子真是家徒四壁,泥坯的墙壁裂了不少缝隙,初冬的冷风像刮刀一样透入,灶里连根柴禾也没有,看得老孟直摇头,随即用惊讶的语气对莫魁道:“莫铁熊,有人说起你近日发了笔横财,屋里堆满了金银!怎么家中却是这般光景?” 莫魁脸容愤怒,喝道:“那个混帐王八说的?我生撕了他,你看这屋中摆设!老子在家窝了一秋,去那里生出金银来?” 老孟存心引他说话,嘿嘿笑道:“听说你与人结伙挑盐贩卖,这个到是利大的买卖!” 莫魁怒容一收,喊道:“不错,俗话说没有本事种老田,十分武艺犯私盐!此事天经地义,又有什么?” 孟义山啧啧称奇,道:“人家私枭都是盖房起屋,置产买妾,你铁熊一身好武艺,怎么却穷得如此透底?” 莫魁神色颇为不耐,道:“莫爷领着帮穷汉担盐过省,不遇到大股盗贼,成伙巡检,一次到也能赚上千八百两,这些大伙一分,便剩不下多少,索性就让他们都分去,我自留下饭钱便好!” 孟义山起身大笑道:“好汉子,铁熊,有人许了我黄金二百两,要将一桩杀头大案栽赃在你身上!我老孟做捕快,凭的是天理良心,那能坏了名头,便来你家探看明白,果然是那贼种诓骗我,待回去再找他算帐!”总捕头取出那长方锦盒,当场在莫魁眼前亮出盒内藏金。 莫魁看后铁青了脸,杀气腾腾的询问:“那人是谁?” 孟总捕也不隐瞒,很是痛快的说道:“就是田锡,这老小子前些天在黄河上让人劫了六船盐,找不到劫匪,便把这事污到你的身上来了!” 孟义山不帮田锡的忙不说,把他求自己相助抓人的事都给抖了出来。 莫魁一抱拳,感激道:“多谢孟大哥,要不是你告知,我铁熊可就遭灾了!” 孟义山摆手道:“不必谢,我最看不得那种肮脏手段,还好没坑害了好汉,你有什么打算没有?” 莫魁咬牙道:“我马上就走,去山里躲他几月,再下来收拾田锡这狗王八!”给孟义山施了一礼告辞,举步便要出门。 孟义山伸手一拉,对莫魁笑道:“哈哈,不用慌,我老孟不出手,田锡手底下的那几个鸟人那里是你的对手!” 莫魁依言站住,孟义山接道:“铁熊兄弟,那田锡丢了盐船,检使干不长了,你可有什么打算?” 莫魁见他似有后话,便说道:“大哥爽快些!有话便讲!” 孟义山劝服道:“咱们碰上也是有缘,不瞒你说,田锡一丢官,这黑石渡巡检史便是我老孟的,你来帮我如何?” 莫魁这人不喜农务,一身武勇加上凶狠好杀的性子,便自然做了盐枭,却又看不上那些散碎微利,在家沉潜多时,却也蛰伏不住,总想伺机而动。 孟义山的话有些对他的心意,莫魁想了想说道:“孟捕头是个磊落汉子,我相敬的很,但我铁熊受不住管束!手下又有一帮穷兄弟,我得替他们谋生计,不能我富贵了,抛下他们不管!” 孟义山哈哈笑道:“你有意的话,就先跟着我,咱们祸富同当,等我做上检使,你们村里人犯盐,只要在黑石渡巡检的范围,我老孟就当看不到!”他言语豪气,这等便宜人情做得顺手之极。 莫魁有些动容,孟义山接着把田锡的那盒金锭全推给他,说道:“这些拿去派给你的弟兄,也让他们得些好处,敢犯私盐的,都是刀头舔血的好汉子!想闯一番富贵,就都跟我来,我老孟统统收下!” 孟义山当年在太行能坐上寨主,绝非幸至,也有些统驭下属的本事,他见莫魁武艺精熟,又看重义气,那是最好的帮手,莫铁熊手底下的私盐犯子,虽然武功不行,但都是些律法,不怕杀头的亡命!一古脑的招揽过来,他孟总捕就有了自己的班底。 莫魁心下大喜,那里还有迟疑,当下拜倒在地,神容感动的说道:“没别的,我铁熊认了你孟老大了!水里火里,盼你带着兄弟们闯出番天下!” 孟义山也觉感动,上前搀起莫魁,把住他的臂膀一阵长笑,得了这个好手,欢喜的无以复加,将身上紫锦棉袍一脱,便披在了铁熊的破衣上,说道:“好兄弟,咱们先在洛阳站住脚,再去闯他妈的天下!” 虽然是篷门破户,也掩不住两人的豪气,热血倍看之下,颇想横刀立马,去大杀他一场方才过瘾! 孟义山踢开柴门,对着两个差人道:“快去给老子打酒,我与铁熊喝上两杯!”那两人见孟义山的兴致甚好,也不敢触他霉头,冒着被沉塘的危险去跟村民要酒去了。 孟义山与莫魁闲谈一阵,两人都很是投机,待那两名差人回转,却是手提着一坛老酒,捧了一瓦罐煨好的鸡肉,说是村人听说铁熊宴客,自愿宰来炖的。 孟义山与莫魁酒到杯干,酒至中途,老孟也不瞒他,直说老子以前也是穷汉出身,惯做山贼,后来才干的捕头。八百里太行,提起“黑虎大寨主”,“太行一把刀”的名头,没有人不知道的。 这一表明身份,两人又拉近不少距离,莫魁见老孟对他推心置腹,又出身相同,便隔阂尽去,再想及他刀招高妙,便连他胡吹的什么“太行一把刀”的玩意都信了,还当这位当年真有这么大的威望! 想起方才两人相斗的招数,孟义山疑惑道:“铁熊,你的招数绝妙不凡,很见功力!从那里学来的?” 莫魁脸色有些赭红,饮了一大口酒,抹了抹胡须上的酒渍,方道:“大哥,你当我这莫铁熊的浑号是怎样来的,一则是我长得猛恶,二是我的双臂两膀练有少林外功“铁背甲”不入刀枪,又能生断石柱,便得了这个名号。 孟义山赞道:“好功夫,你是少林弟子?”心里直叹这莫魁的相貌可比古振声这小白脸威武多了! 莫魁叹口气,骂道:“不是,我小时候就上少林寺当驱乌,就是没受戒之前的沙弥,但寺里和尚不传武艺,我后来偷学了“铁背甲”和“疯魔仗”,让执事僧抓住,一顿板子打出山门了!” 孟义山哈哈大笑,暗道:“少林寺连莫魁这等货色都能出产,到也稀奇!” 两人又喝了一阵,孟义山起身道:“你去把兄弟们都喊来吧,分了金子,有愿跟我的,一会大伙一起上路!” 莫魁出去两柱香功夫,领来了一伙汉子,能有二十多个,都是程家村左近的人氏,虽然高矮不一,但都身强体健,神容中透着彪悍! 孟义山满意的点点头,莫魁在院中说道:“我铁熊跟了孟大哥,你们有愿意一起去的,就都留下,不想走的,也拿了金子回家!”把那盒金锭摆在了地上。 这伙汉子来时都知道此事,但看见黄灿灿的金子摆在地下,都怔慕的看着,眼里有些期盼之色,沉静一会,有一个率先道:“咱们都不是安生度日的人,趁着有些力气,又碰到孟大哥这贵人提携,老子愿意追随孟大哥!” “谁想窝在这地方装王八,都跟着孟大哥闯天下去!” 一时间这伙人竟然谁都没走,跟着孟义山这捕头手下做事,明显能带来富贵!那盒金子明晃晃的摆在那里,何况铁熊对他们颇有恩义! 众人喧闹了一阵,都说不走,孟义山哈哈笑道:“弟兄们够义气,走,牵马奔洛阳去,太白居摆上酒席,大伙乐一乐!” 莫铁熊也是喜气满面,盼着能在洛阳大展拳脚,成一番功业,领着人在村中收拾行李,安置家属 约过半个时辰,便在村中寻来了十几匹马。这伙汉子或单人一骑,或两人同乘,聚成了一队!孟义山与莫铁熊两骑在前,余人在后,马蹄动地,将干土的官道踏得灰尘遮路,这帮山贼盐枭组成的马队就飞驰而去。 还有抱在一起的两名公差,也骑在一匹马上一脸苦相。 第三十五章 邙山有女颜如玉 这伙草莽汉子一进洛阳城,分外的惹人注目,尤其是莫魁,上身穿的是孟义山的紫袍,下边却是粗布破裤,骑在马上未免太过不伦不类,要不是碍着他的凶狞相貌,早就有人笑出来了。 孟义山不怕招摇,领着大伙到太白居用过了饭,便把人都带到何尚书养外室的那座宅院! 何尚书这座金屋藏娇的宅子占地甚广,空屋又多,孟义山就把它派了大用,先藏了张帆这海贼,莫魁这伙人他也准备安置在这里住下。 一进院中,老孟便催人整理房间,说要招待这些从老家投奔他的“乡亲!”仆人们不敢怠慢,立时下去收拾,孟义山对莫魁道:“铁熊,我一会去衙门领几个捕快腰牌给你,有个公人身份,行事方便!” 莫魁点头道:“行啊,捕快咱们不稀罕,只盼着能跟着大哥你闯出番名头来!” 孟义山大笑说好,对莫魁道:“你先安心在这住下,带着弟兄们操练武艺,很快有用着大伙的时候!” 老孟心中已经在想那田锡丢官回乡,必然带走大量财货,不把这个肥羊洗剥干净,未免太过可惜,那是做梦都要后悔。 孟义山转完了收拾田锡的念头,又告诉莫魁:“这宅中同住了位张大哥,是水道上有名的好汉,武功着实了得,有空你们会会!” 莫魁被孟义山折服,除了感他恩义,也是佩服他那手狠辣的武功,对这什么张大哥可就有些不以为然,口里虽然没说什么,面上却是跃跃欲试,颇想比试一下。 孟义山见他不服,也想借张帆的武功来震摄住这个凶桀不驯的莫铁熊,好安心为他所用,便招呼莫魁一同进了宅中正厅,对他道:“张大哥是来这里避仇养伤的,本来不想让人知晓!但铁熊你不是外人,咱们一同去见见!” 张帆被孟义山安排在北侧的独院,此时正在院中闲步,疏散筋骨,迎面便碰上两人,见孟义山带了个陌生汉子过来,脸上现出些怒色。 老孟以为张帆是不喜他带生人来见,忙把莫魁引介给张帆道:“张大哥,这是我的兄弟,江湖人称莫铁熊的,我从外面找他回来调查那两船珍宝的下落。” 张帆扫视了一眼莫魁,点了点头,沉着脸对孟义山道:“查出线索没有?” 孟义山立时便道:“那个钱帐房,是那伙人里的军师,我准备把他诓出来抓住,嘿嘿,不怕他不说!” 张帆思忖起钱帐房那幅德行,笑道:“那个帐房先生?可能问不出什么!你从那天劫船的高手身上追查,没准能有些眉目!” 孟义山心想:“那还用问,劫船的那几个都让叶胖子摆了一道,只是找准叶家的人就没错!”口中骂道:“他妈的,劫船的那几个白莲贼徒,不知躲在那个龟窝,我在教坛里卧底,也没见到这几个的影子!” 张帆一听老孟提起白莲教,脸上的表情就变得似笑非笑,眼光寒锐的盯着孟义山,冷言道:“是么?好诡秘的白莲教,看来还得你多辛苦一阵,把他们查出来!” 张帆对孟义山的态度,可没有早两日那样感恩了,他这两天在宅中养伤,静下心来一想那日劫船的经过,就觉得老孟的话里有鬼。 孟义山说那伙人是白莲教,但张帆凭着记忆,搜罗那天围攻他的几个高手,想起那老汉水功超凡,便是他这海贼大首领都要逊上三分!有这份本领的,只有太湖水寨的过五湖。剩下那一对男女,武功分明是邙山派的路子! 过五湖雄倨太湖数十载,是号令江浙水路的老前辈,那邙山鬼祖谢无忧更是与白莲教的祖师赵玉山齐名的宗师人物,这两方势力绝不可能自减名头,归属白莲教的管辖!想明白这个,把张帆气得暗骂上了孟义山的恶当。 无论如何,孟总捕是救了张帆的性命,这个倒是真的,张帆也不和他翻脸!但这家伙说的话,不免十分里只信上三分了。 孟总捕被张帆看的心里有些发毛,疑惑张帆是不是看出了什么?硬着头皮对他道:“张大哥,你只管放心养伤,那两艘船的下落包在我身上,绝无差错!” 张帆听他还在胡扯,气极反笑,走到老孟面前逼问道:“过五湖和谢老祖的门下,何时入的白莲教?你还在诓我!”说话之间,张帆走过的青石板路尽数被他踏毁,脚印深陷数寸,散了一地石粉! 莫魁被这手碎石成粉的功夫骇住了,深知不是对手,但还是护在孟义山前面。刚认的大哥,不能一动手就怂了。 孟义山倒是不惧,哈哈笑道:“这次劫船是华山叶千寻招集的人马,老子和他有仇,当然说他是白莲教。救了你的性命,我要叫叶胖子睡觉都不安宁!” 张帆见他把意图说的直白,怒气渐消,说道:“你想利用我去对付叶千寻? 孟义山摆出一副愤恨样子,道:“这胖子好耍滑头,当初说那六艘船上全是官盐,谁知他瞒下宝物不讲,自己私藏了去!这厮没有义气!” 张帆心骂“你这家伙比叶千寻也好不了多少,一样的没有义气!”口中说道:“既然是他做的,那日我带人上叶家庄,杀个人畜不留!” 张大首领海盗做惯,杀人毁船都是常事,说来甚是轻便,孟义山听了可是吓了一跳,暗道:“这厮手段到辣,叶家要是灭门,上千口人命的大案……别说老子,李大人的知府都要完蛋!” 孟总捕赶忙劝道:“咱们江湖汉子,讲究以眼还眼,你把叶胖子乱刀砍了才痛快,但他庄里还有老弱,一并杀了不免坏了张大哥的名声!” 张帆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对孟义山道:“一切等我伤好了再说,眼下你还是先顾那两船宝物的下落吧!” 孟义山料不准张帆的意图,心愁张帆这条猛虎,怎样使用而又不让他伤及自己,到真是难办。 又谈了些江湖琐事,孟总捕说让张帆好好养伤,便告辞回衙,张帆见莫魁也是住在此宅,便邀他留下,切磋下武艺。 张帆对莫魁的印象要比对老孟好的多,他见这汉子方才挺身护主,很激赏他的忠心,莫铁熊见张帆武功高绝,也想求教,当然乐意奉陪。 孟义山没回府衙,他有些天没去叶家了,自然要去和过五湖接头,问问老贼查到财宝没有,何况那里还有美貌的阿丑姑娘! 老孟拎着几副补药,摆出探病的姿态进了叶家,直接对下人道:“告诉你们庄主,老子是来看阿丑姑娘的,就不去见他了!”径自来到阿丑的卧房,拍门道:“阿丑,我配了几副补药给你送来!” 开门的阿丑让孟义山眼前一亮,只见她柔美的脸容略带些憔悴,白狐裘的坎肩裁制精巧,月白襦裙在腰间系了个淡黄丝绦,上衔玉环,裙幅摆动正是“裙拖六幅湘江水”的式样。一身素净如雪的装扮,衬得玉骨冰肌,明艳动人,盈然如仙子下凡。 阿丑嫣然一笑,自孟义山手中接过了药包,神魂颠倒的孟总捕急忙挤进了门内,也不管人家同不同意。 孟义山这家伙进屋也不找椅子,怎么舒服怎么办,径自在阿丑的床边坐下,笑着对她问道:“阿丑,你的伤养好了么?嘿嘿,我放不下心,抛下衙门的公务就来看你!” 孟总捕语气很是关心,一双眼睛却是瞄在美人身上,肆意打量着眼前的秀色。 “不劳你挂念,已经好了!”语气甚是冷淡。 孟义山一口把茶喝了,笑道:“不管真假,你是我老婆。夫妻一场,总要来看看的!” 阿丑打量着眼前这个汉子,本是大眼浓眉,威武粗豪的相貌,却被一道如血的刀疤横在脸颊,添了三分阴狠,口中说起无赖话来眉飞色舞,就像再是正当不过一样,心中不禁有些羞怒,正色说道:“你救了师兄,我心里感激,但再言语轻薄,莫怪我不客气!” 老孟见阿丑玉面含霜,凤目蕴怒的姿态,心中想道:“原来美人生气都是好看的!”口里却转回正经,道:“阿丑,你和我回尚书府住吧,叶胖子得罪的人多,没准那天杀进庄来,受他连累!” 孟义山心中揣度“张帆要是真的杀入叶家庄,这厮心狠手辣,即是阿丑这等美貌佳人,估计也是杀来不皱一下眉头的!”便起了护花之意。 阿丑摇头道:“叶庄主是华山长老,挑战叶家庄,便是得罪了称霸甘陕两省的华山派,武林中甚少有人敢冒这个险的。” 孟义山说服道:“嘿嘿,上次劫船走了张帆,他要是回来报复,手下部属数万,屠灭一个庄子就跟吹灰似的,你师兄伤又重,到时候连跑都不成,那死得可太冤了!” 此事一提,阿丑的心就悬了起来,知道这事大有可能。住进城内的尚书府,确实是安全无险,只是每日要面对孟义山。这家伙言语无忌,又好轻薄调笑,隐隐觉得有些不妥。口中还是回拒道:“这要问过我师兄的意思。” 孟总捕对美人有意,对子鬼可就随便了,敷衍问道:“你师兄的伤怎样了?” 阿丑当他好意,叹息道:“内伤已经好转了,昨晚清醒了一阵,现在又在昏睡!”阿丑想起师兄能活命还是靠孟义山找来清儿诊治,便道:“师兄的伤势真该多谢你帮忙,请你带我谢谢那位出诊的姑娘!” 老孟心说“老子为了医治子鬼,显些让清儿当做淫贼收拾了,这罪遭的冤枉,不收回本钱不免有点亏。”笑着摆手道:“这不算什么,阿丑你生得花朵似的美貌。那天却哭的跟泪人似的,我看了是好不心疼!子鬼兄弟生龙活虎般的汉子,也不能就这么完了,我老孟心肠软,自然要帮忙!” 阿丑听了有些感动,理智提醒她这人的话不可信,但是心底却感觉这汉子人还不错。 孟义山见阿丑玉容润红,微低着粉颈,不知在想着什么,嗅着佳人身上的淡淡幽香,一时间有些神不守舍,只是想着把阿丑搂入怀里才好,只是怕她恼怒,拿银叉追杀老子!”孟总捕心中也是天人交战,在下手和守规矩之间拿不定主意。 最终拼死吃河豚,孟义山伸出胳膊便搂,却不料阿丑乍然间抬头,把老孟的急色样子瞧个正着。 看着阿丑冰冷的俏脸,和刺人的目光,老孟的火气全消,但这样放手可是绝没面子,不退反进,一把将阿丑搂了个结实,然后赶快放开,像个三流的偷香蠢贼一样,慌慌张张的撞开门跑了。临远笑道:“我去看看过老哥!哈哈,真爽快!” 阿丑怔怔的傻了,也不知是羞是怒,从脸红到耳根心里的思绪像乱线一样,没有头绪。 孟义山神情得意,回味着方才美人入怀的感觉,便到了过五湖养病的厢房。 孟总捕一入屋中,就见过五湖甚是虚弱的躺在床上,口里还发出病痛难忍的哼哼声。 老水贼看是他来了,立时便从床上坐了起来,伸展了两下筋骨,抱怨道:“可闷死过老子了!” 老孟嘿嘿直笑,幸灾乐祸道:“谁让你老家伙硬是装重伤,活该!那两船货有下落没有?” 过五湖朝他真瞪眼睛,道:“我每晚出去探查,找遍了整个叶家庄,也不见货物的影子!” 孟义山有些失望,心道:“叶胖子闷在家里不出来,外面也是风平浪静,这珍宝到底藏在那里?”老孟只得和过五湖商议“动手吧,你晚上蒙了面,把钱大帐房抓出来,看看能问出来什么?” 河边芦苇荡,天色浓黑如墨,孟义山站在寒风里等了过五湖好一会了,远处才现出过五湖高大的身影,拖拖然的拎着一只麻袋走了过来。 孟义山起身迎了过去,笑道:“过老哥,钱伦在里面?” 过五湖冷哼了一声道:“错不了!”将麻袋口一解,从里面滚出一个人来。 那人身上绳捆索绑,嘴里塞了破布,正在那呜呜的挣扎。孟义山凑近一看正是钱伦,哈哈笑了起来,说道:“钱帐房,可委屈你了!” 过五湖是扮做蒙面人撞入钱伦的房间的,钱帐房手无缚鸡之力,让过五湖轻易制住,装入了麻袋,这一路上吓的半死。 过五湖把他从袋中放出来,钱伦才稍微松了口气。一见到孟义山,再看看周围的环境,心里就慌了,硬着头皮问道:“钱某自问,没得罪孟总捕啊?”声音都有些发颤。 孟义山把钱伦向地上一推,拔出刀来威胁道:“钱伦,老子们有事问你,想好了再讲!要是说的差了,让你沉在河里!” 过老汉抢先问道:“那日从黑石渡回来,叶千寻把盐船卸在那了?” 钱帐房一听口音,表情显得怔愕,愤然道:“原来是你!过五湖,你和庄主交情不薄,今日却挟制钱某,妄想图谋叶家,道义何在?” 钱伦一时激动,话说出来后悔也晚了,换来过五湖两巴掌打在脸上,打得两耳轰鸣,老水贼表情凶恶的像要吃人,对钱伦唾骂道:“道义?呸!叶胖子先前诓我们上当,说是劫盐。却把船上贵重货物私吞了去,你要是不说,;老头子留你个全尸算是道义!” 钱帐房见过五湖言谈凶横,孟义山在旁笑的狰狞,看来搞不好真要死在这里,哭丧着脸道:“原来庄主还有这么一手,坑害朋友!却害了钱某!”接道:“后来我去库中清点,见只有四船的盐还觉得奇怪,庄主那时叫我不要管,原来是这么回事!” 过五湖神色贪婪的说道:“那两船货吃水不浅,定是金银宝物,我在库中可没找到。”又逼着钱帐房追问“你是叶胖子的心腹,这次劫船就是你谋划的,货藏在那里你准知道。” 钱伦表情苦的都要哭出来了,对两人辩解:“我平日确实是给庄主出些主意,管理庄中人手,但这次货卸在那里我真不知道,那里算是心腹!” 生怕两人不信,钱伦抢着说道:“上月庄主的师弟解缙来到庄上,听说是送华山掌门的一封信,第二日庄主就让我策划在黑石渡劫船,这件事华山派的人最清楚,和我可没有关联!” 过五湖听了大为失望,心想再问也讲不出什么有用的,便对孟义山使个眼色,“什么都不知道,宰了算了!” 第三十六章 诸葛弩发人魔变 芦苇荡里风更冷了,月黑风高,钱伦咬了咬牙,转身跑了两步,往河里一跳,噗通一声翻下水去,挣扎着就想游出去。 过五湖两步赶过去,将已经被冷水激得快昏厥了的钱伦按下水去,又提了上来,重复来了三次,差点将钱伦溺死。 老水贼抓鱼一样把钱账房掼在岸边的泥地上,摔了个七荤八素,再眼看着钱伦一身泥水又冷又怕的爬了起来。 “敢在老夫面前凫水,是条汉子!” 过五湖神色不耐,当即就要上手掐碎这个叶家账房的一侧肩骨。 “老哥且慢。”老孟手腕一翻,架住了过五湖的随手擒拿,“老钱一个书生,一时想不明白,再等等!” 孟捕头是个好人啊,感动的钱伦有点想哭。 “叶家在本地坐地分脏的买卖路线,庄中的虚实,老钱你总知道吧!” 孟捕头和颜悦色,充当白脸询问道。 钱伦身躯抖得如同筛糠,但还是什么也没说。反口噬主和随口乱说,都未必能活命,这位账房先生一时间只能选择闭嘴。 “好!你这账房骨头硬!”过五湖一掌劈在钱账房脖子上,登时打晕过去。再将麻袋一套,熟练系了个结,扔给了孟义山,“我没功夫,就交给你炮制了。” 老孟和过五湖也没指望短短一次绑架就拿到叶家的所有密辛,只能算是零敲碎打,先去叶家一个智囊,再拨草寻蛇,慢慢探查出宝藏的细情。孟捕头升官发财掌控巡检司的念想,还指望在叶庄主的帮助上,秘而不宣,斗而不破才是接下来的主旨。 过五湖不方便在此久待,老水贼需要在叶家发现钱伦失踪前,赶回去伪装伤号。交待了两句就跑了。 孟义山把装着钱账房的麻袋甩在肩上,运起淫贼那里学来的轻功,在奔行中体悟着彩蝶翩翩的身法意境,没入了夜色。 老孟挟着钱伦回到何尚书的外宅,喊醒了莫魁,指着钱帐房对他道:“铁熊,你找个地窖,把他扔在里面,派两个兄弟昼夜看管!” “这厮眼下还是个要紧人物,务必小心。” 莫魁着实有点摸不到头脑,但能参与机密是拿他当自己人啊!当下拍胸保证万无一失,拎起钱伦就去找人看守。 孟义山想着这两船珍宝的着落,可能还要从华山派身上找。叶胖子太过奸猾,那解缙不知还在不在卢家?那天过去探探,从他那里套问。 第二日,正逢老孟在衙门当值,孟义山一早就去应过了卯,便想遛出去躲开田锡,他收了金子却不抓人,怕田巡检过来催问,到时尴尬。 还没等走,就有差人道:“伊王世子早上来了,问起过总捕头。” 孟义山浓眉一皱,脸还没沉下来,就有那不识趣的还在旁边道:“总头捕真有本事,相识的都是些皇亲国戚!” 老孟冲口便道:“那厮……那世子在那?”还没等想明白朱蟠来干什么?就有人道:“好像是去后宅见李清小姐去了!” 总捕头本来甚好的心情变得甚差,给屋里这帮倒霉鬼派了比平常要重上三倍的差事,骂骂咧咧的奔往后院,留下这群差人在回想那个马屁没拍对?惹恼了孟总捕。 孟义山一进后宅花园,就见朱蟠和李清站在那里,朱世子嘴里不知说着什么,李大小姐就在礼貌的听着。 孟义山立时大喊道:“朱世子,原来在这里,让我好找!”走上前去横插一杠。 两人见孟义山来了,都觉一怔,朱蟠抱拳道:“孟捕头,有事?” 老孟憨厚一笑道:“听差人说,你问起我?”眼睛却不看朱蟠,盯着李清不放! 朱蟠在旁道:“正要对孟捕头说一下,之前在龙门坊,我二弟和你起了冲突,你莫要见怪!” 孟义山在李清面前装做有气量,满不在乎道:“他年纪轻见识浅,我不见怪!这叫大人不计小人过。” 朱蟠笑笑,他想把这话题揭过。孟义山却追问道:“给我赔不是这种事,应该让你弟弟来,你替他来看来是心意不诚。” 朱蟠心想那天在赌场要不是老孟玩横的,赌品人品全都不要,朱驹也不至于在龙门坊的地面动手,还得罪了高昌泰这个连伊王都得敬上三分的威远候。 本来他是追求李清来了,因为伊王赏识孟义山,便帮父亲安抚笼络一下,没想到这家伙这般不识趣。 朱蟠有些愠怒,但言语间还保持着礼数道:“小生最近做了一首诗词,来请李小姐品评一下,得些进益。本不是来找孟兄的!” 李清见孟义山在找朱蟠的麻烦,大感有趣,故意赞道:“朱世子的诗句很有才气!” 朱蟠很谦逊:“陋鄙之作,不能入行家法眼!” 孟义山擅长杀人放火,有杀气没才气,和朱蟠这种饱读诗书的可不能比,只能在心里嘀咕狗屁诗词。 朱世子可不想和孟义山这种人虚耗大好光阴,对李清道:“李小姐,今日天好,咱们出去走走?” 李清本来不想出门,但那日孟义山夜闯绣楼,被他看尽便宜后,见到老孟就有些心烦,便对朱蟠一笑,应道:“好啊!” 孟义山以山贼之心度朱蟠之腹,觉得放任两人出去大大不妥,马上说道:“不行,城中乱的很,清儿就别出去了,世子自己走吧!” 李清怒视了老孟一眼,转身便要和朱蟠向着外宅的角门走去。 孟总捕头脸皮够厚,上前硬挤在两人中间,正色道:“孤男寡女,惹人笑话,我还是跟去吧!” 李清脸色一变,趁着朱蟠走在前面,狠踢了老孟一脚,咬起银牙暗恨。 三人心思各异,一同出了府衙,步上了洛阳的街市。 初冬的冷风吹不去六朝古都的繁华,宽广的街道仍然壅塞车马,两旁的商户赶早就做起生意,叫卖吃食的小贩也紧着吆喝“油炸鲤鱼”,“牡丹燕菜”之类的名目,一派生平安乐的气象。 朱蟠触景生情,感叹道:“李知府果然贤能,把此城治理的如此声色,可谓安邦之才!”他借题发挥,称赞李知府的贤明,李清听了当然高兴,立时博得了美人一笑。 老孟在旁暗气,好听的都让朱蟠说了,总不能反驳说我们大人是个昏官,洛阳治理的不行!心中警惕着想“这书呆子呆中见精,奉承拍捧很有一套,可得小心在意。” 李清也觉得朱蟠最近不像从前那般呆头呆脑,言辞便给起来,只是这位世子的眉宇间依稀有种愁意。 三人闲游,李清的兴致很快便转到簪佩首饰,胭脂水粉上来了,看到这类店铺就进去逛逛,买些留用,老孟和朱蟠站在外面,就像两个跟班的,是打死也不想进去。 李清有意整他两个,逛了大半个时辰,买了三两年都用不了的胭脂水粉,凤簪钗环选了整匣都装不下了。都让两人给他拿着 三人转回大街上,朱世子提着大包的胭脂,脸色红的跟胭脂也差不多了,老孟一手搂着首饰匣子,一手拿着个钗头飞凤的簪子。 孟义山和朱蟠头一次有了共识,心中都在想下次绝不和李清上街! 街上人流熙攘,孟总捕正待和李清说咱们回去吧别逛了。 却见周围摸上来十来个劲装汉子,虽然混在人丛之中,却掩饰不住那种与众不同的紧张。 李清和朱蟠也觉出周遭有些不对,这些人就靠到身前了,人人执出匕首和短刀,把三人围了起来。 老孟有些开心,这回不用逛街了,喝问道:“那条道上的?” 一个首领排众而出,对孟义山道:“白莲教寅字堂的好汉来此报仇,一个不留!” 镇压白莲教有功的孟义山把手中凤簪灌注真力一扔,像暗器一样飞向那名首领,那白莲教首脑用手拨开了簪子,却被带得露出了空门,被孟义山铁拳连环接踵而来,那首领错身让过,使出一套老孟见过的八卦拳的功夫对抵。 砰砰两下,两人出招的架势都没有散,只是那首领脸色微白,孟义山的拳劲势如猛虎,身法快捷如火烧身。又强又快,很难招架。 白莲首领一声呼哨,剩余的十几个汉子挥起兵刃,将三人围住了狠杀,这些人招数单一,但全是精于杀人的路数。 孟总捕头试了两招,发现这些汉子武功并不甚高,李清和自己足够应付,便放手大打,展开拳脚硬拼这几人手中的兵器,李清的武功精纯,比老孟要熟练的多,掌指间威力不小,几招便能点倒一个对手。 朱蟠的表现平平,看着那些匕首刺来,面上就呈现出惊慌之色,临场怯战之下,武功十成里也使不出一成,只是躲着敌手,满场绕走。 老孟出拳踢腿,招式间占尽了上风,心中还想:“是谁这么不长眼?找了些弱鸡给老子练功。” 又战五六招,原本围得甚紧的几个汉子,像散潮一样后退,露出了四五条空隙,孟义山还以为这几个想逃跑,待见周围人群中,有几人手中竟执着一弓发十矢的诸葛弩,一共五具,不禁暗抽了一口凉气,。 距离实在是太近了,方才这几个汉子竟然是要圈起他们而让弩箭接近,在这无处可避的射场内将三人击杀。 呜呜连声,就在弓弦扣响之前,孟义山一扯李清,滚进了左侧的店铺。 五具匣弩齐发,一弩十箭,连环飞出的箭矢。急速破空,竟然都是射向朱蟠的。 眼看必死无疑的朱蟠神色奇异,飞出右脚一勾一带,将离他最近的一个汉子踢了个回环,勾向他的身前,伸出双手一抓,便将那汉子变做了“人盾。” 这下危中自救的招数使的有如神助,竟然比他方才的表现强上百倍,眼看箭矢就要飞至身前,朱蟠的两手略显赤红,将内劲贯入“人盾”之中,一声大喝,连人带“盾”连转了三环,竟将那五十枚长八寸的精铁箭矢全吸在了“人盾”之上,一时间将那几个弩手全吓的傻了。 朱蟠双手内力再催,手中那个早已被射成蜂巢一样的尸体整个爆开,夹着激飞的箭矢,将面前四丈方圆连人带物洒个正着,最前面的八个敌手连带着那位“白莲首领”根本不及躲避,都被血雨中蕴含的箭矢在身上打出了道道小洞,登时便已丧命。 原本喧嚣的街道变得死寂无声,人都逃光了。李清的面色煞白,靠在老孟怀里。这样血腥的一幕,实在让她受不了刺激。 孟义山震惊朱蟠的身手如此之高,这般高明歹毒的武功,也是闻所未闻,先前他故做文弱,也是好生奇怪。 眼下李清就靠在自己怀中,软玉温香搂个满怀,暗中感谢朱蟠杀人杀的妙,又将胳膊紧了紧,抱住知府小姐不放。 朱世子看到李清恐惧的表情,黯然一叹,也不对两人解释,茫然转身,步向街口,任由手上的血迹在风中凝固,任谁看来也不像是刚杀完好些人命的高手。 第三十七章 非取富贵誓不归 伊王世子两次被刺杀,孟义山和李清都在现场,而且刺客毫无顾忌,从白马寺到洛阳大街都敢下手。老孟不用细想,就猜是权位之争。那什么白莲教寅字堂只不过是个幌子。 看着遗尸遍地,还有和刺目的鲜血混在一起的胭脂水粉,李清连连的摇头。 李清离了孟义山的怀抱,头也不回,默默的低首往府衙的方向走,老孟跟在后面,也不说话。 老孟心中揣测清儿是不是更讨厌老子?嘿嘿,朱蟠做狗屁诗词的本事比不上他杀人的武功啊。 从角门进了后宅,一直默不做声的李清忽然转了过来,一拳捶在老孟胸上! 孟义山是不解温柔为何物的,不甘示弱的回道:“娘的,你见血就发晕,老子发慈悲给你靠靠,反到惹来不是,这好人是不能做了!” 李清自觉被老孟连搂带抱,已经是丢脸之极,没想到这家伙占了便宜还卖乖,给气的泪水在眼睛里打转,险些哭了出来。 老孟见她羞愤的快哭了的模样,接道:“清儿,咱们搂也搂过了,你嫁我当老婆吧!”孟义山脸上轻松得意,又把这旧事重提。 李清的俏脸被怒气染红,看着孟总捕道:“无耻,被你轻薄了就嫁?采花贼的老婆早就成堆。”李清认为孟义山是个好色之徒,并不是真心喜欢自己。 老孟见李清的反应和寻常女子不同,也愣了一下,哈哈笑道:“老子不管你想什么,嘿嘿,我看的顺眼就娶!那有那些麻烦事体。” 李清咬牙冷哼道:“不嫁!” 老孟看着李清邪笑“嘿嘿,那天我就要何老头去找李大人提亲!” 李清心中一阵惶恐,不知孟义山说的是真是假,“爹要是真答应了,那可就要一辈子陪着这个家伙了!”李清的双手绞拧在一起,心气孟义山的嚣张气焰,强做从容道:“嫁给朱蟠也比你强吧?” 李清说这话的同时,想起孟义山战白莲教那次,杀人更多,自己并没有这样痛心,因为她认定老孟是个恶人。对朱蟠,好像是因为他平素儒雅温文,突如其来变化太大,被欺骗的愤怒好像更强烈些。 想明白这个,李清的心情变得轻松了许多,老孟的脸色却不怎么样,李清拿他和朱蟠做比,还说他不如那小白脸,孟总捕自然生气,一把搂住李清的腰身道:“你说朱蟠要强过老子?” 李清没想到他这样大胆,抽身给了老孟一个大耳光,随后落荒而逃,只丢下一句“你色胆包天,朱蟠那里比的上!” 孟总捕头挨了揍,心情却是不错,哼着小调走了,却不知两人方才的一番瓜田李下,都被上夜的两个丫鬟看在眼里,认为是小姐和孟捕头有私相授受,这样没有廉耻的事,可得赶快告知夫人。 翌日,天气晴好,平安无事。 世子被刺一案被伊王府把事情生生按下了,根本就不许洛阳府彻查这事,李崇义也懒得狗拿耗子去搅合藩王继承权引发的烂事。 叶家庄不见了钱帐房,竟然没有大肆张扬,洛阳城的江湖人物里,也没有人打听情况。 孟义山对此也不在意,他恨不得朱蟠被人砍死,至于钱伦已经握在自己手里,伺机而动就能咬叶家一口。 老孟现在只想练高深武学,便跑到何府外宅,死活硬要张帆指点两手,初时张大首领不想答应,怎知老孟一阵吹捧,后来话中的意思又变做“张大哥是英雄好汉,不会在我这里白吃白住!”最后迫得张帆无法,只得答应传他武功。 张帆与云敖不同,他偏重拳脚,尤重下盘功夫,说了一套拳诀,也不讲解,让老孟自己去练。 有云敖这个武学高手打下的根基,孟义山学拳不大吃力,他通过亲身修行和印证,感觉这些武功还是盘王刀最精妙,可惜的是,云敖使来精妙无匹的盘王刀法,到了老孟手里只能变做“不妙”,总觉得差了一股劲。 三日之后,知府衙门下衙,老孟还想着去找张帆喝点酒,再套问点高明拳脚功夫。内宅的家仆来找老孟,说李大人叫总捕换过便装,有要事商议。 孟义山那里知道是前两日非礼李清的事发了,换下捕服,甚是自在的去见李大人。 李大人衣着随意,坐在客厅,见他来了,抚须笑道:“义山,快坐下!”笑容和蔼中透着古怪。 孟义山依言便坐,心中也琢磨,李知府向来严正,怎会让他放下公务,到这里私谈。 李大人看了孟义山半晌,突然说道:“义山,咱们是世谊的情分,嗯,你没有家室吧?” 老孟给自己倒了杯茶,边喝边道:“没有,现在瓦剌犯边,有机会我就上阵杀敌,瓦剌不灭,我不找老婆!” 老孟一副忠君报国的样子,怎么好听怎么吹,知道李大人好听这个。 果然李知府欣然点头,话中带着劝慰的口气道:“好,有气概!但不必拘泥于此,我给你介绍一门亲事!” “承蒙大人这样看重,我老孟心里热乎,不知道是那家姑娘?”心中自想:“李清让我占了便宜,这丫头看来口说不嫁,暗中还是和他爹说了,嘿嘿,朱蟠终究是争不过老子!”孟总捕陶醉于战胜情敌的喜悦之中。 李知府含笑摇头,道:“我不知道,是夫人说要给你讲一门上好亲事!” 孟义山以为是女儿家不好向爹开口,李清跟她娘说了,笑道:“哈哈,谢谢李夫人了!” 李崇义也是高兴,他待孟义山就如自己子侄一般亲厚,昨夜听夫人提起要给孟义山讲一门好亲事,心中也是高兴,想问是那家姑娘。李夫人却神秘的不讲。 李知府起身说道:“我去找夫人来,哈哈!”知府大人也是很久没有这样高兴了。 后堂中有人应道:“老爷不必去了,我来了!”李夫人揭帘走了出来。 孟义山见李夫人慈眉善目,正是那日在白马寺所见的妇人,奇怪的是李夫人看着自己的眼光,好似厌恶的很。 老孟那知道,昨天李夫人在后堂念佛,听丫鬟说“小姐和那个姓孟的捕快在宅后私会”气的捏散了一把佛珠。 赶忙过去问李清,大小姐一听是这个,还被说成了私会烦的不得了,将屋中的东西一通摔,最后还哭笑不得的被他娘逼着说以后不见那个淫徒。 李夫人看了孟义山两眼,见他神情不驯,刀疤在脸。神色更是不喜。 李崇义倒是不知道这些,问道:“夫人,你说要给义山讲门亲事,到底是那家姑娘?” 李夫人含笑说道:“是翠荷!”向帘后喊道:“翠荷,过来!” 李崇义面色骤变,想阻止夫人,但也不能上去捂住李夫人的嘴。 进来的是个梳着双髻的丫鬟,姿容中上,身条清瘦,对知府夫妇施礼道:“老爷,夫人!” 李夫人点点头,拉起翠荷的手对孟义山道:“孟捕头,你既然还没娶亲,我把翠荷说给你,这是我的丫鬟,性子好,又能持家!” 李大人欲言又止,只讷讷来了一句,“这不合适!” “非常合适!”李夫人瞪了丈夫一眼。 她是才知道孟义山这癞蛤蟆觊觎自己女儿,对此又惊又怒。至于翠荷,那是平时都暗中和李大人眉来眼去的,妄想进李家的门当个妾,做姨奶奶,更是小娼妇行子。 女中诸葛李夫人决定将最大的心病配给孟义山,顺势绝了丈夫的念想。狠狠斩断女儿和小小捕快的联系,一荷杀三士。 孟义山脸上刀疤愠怒的转了红色,也不说话,只是盯着李崇义。李知府心下叹息,挥袖道:“夫人,你快带翠荷下去吧!” 丫鬟翠荷也拉着李夫人的衣角,小声道:“夫人,这位捕头我不中意!”看来这门亲事除了李夫人,没人同意。 李大人听了也是连悔带怒,对着知府夫人道:“昨夜你说讲门亲事,我还当是那个世交的待嫁女儿,你……” 李夫人面容转冷,轻蔑的说道:“我们翠荷知书达理,从小就长在我身边,与自家女儿也没什么区别,莫非还埋没了孟贤侄!” 孟义山再也忍耐不住了,当下对李夫人道:“让这翠荷滚蛋,老子要娶的是李清!” 几人都吓了一跳,李夫人也气的不轻,道:“大胆,无耻!”又对李知府道:“老爷,他这般张狂,你还不革了他的职?赶了出去!” 李知府心底下酝酿着股怒火,睁目不言。 孟义山走到他身前道:“大人,你要是同意让李清嫁我,回头就让我舅公上门提亲。” 李夫人听了在旁添言道:“你舅公是皇上永不任用的旧党,我李家不敢高攀!” 李崇义给难住了,孟义山他很器重,又是恩师何尚书的侄孙。但是女儿的幸福太重要了。 李知府的想法是“不求李清嫁什么高官显宦,但一定要是个家世清白的读书人。”当下叹息道:“小女的婚事,我不能答应。” 这一句话,立时把孟义山和李崇义的情谊划开了一道裂痕,已经和李清无关了。 孟义山一拍腰间的破军刀,狂笑道:“是我唐突了,告辞!” 老孟大步踏出了厅门,站在院中一刀斩出,划断了一颗桂花树,树木倒折声中立誓道:“老子今生不娶李清,便不是好男子!”头也不回的去了。 院中尘烟飞溅,李崇义站在门边伸手要将孟义山喊回,略犹豫了下,又放弃了。 他心头明白,孟义山和他决裂了,这个汉子武略不凡,有统兵带将之能,破镜很难重圆,一向文士风范的李大人也发了怒,一掌拍在茶盏上,任由碎瓷片将手掌刺破,却比不上骤失良才的心痛。 孟义山受了李夫人这番折辱,激起了他的无赖之气,府衙的事也不管了,符牌信物全给了古振声,每日不是同着张帆练武,就是去威远候府,找刚结识不久的高昌泰喝酒。 日子虽然悠闲,但过的甚是单调,苦熬了十余日,叶家庄送来了一直等待的消息,朝廷的旨意下来了,从九品巡检的任命不日即至。 第三十八章 九品巡检青云路 霜雪初降,年关渐近。 洛阳城的各个衙门都在清理着年来积累的卷宗杂事,下属的官吏,无不强打精神办差,以求忙完了的那段长假。 位处城外黑石渡的盐检司,此时却是与众不同。没有人做公事,都在忙着准备给田检使送行的酒宴。 巡检司正堂,巡检使田锡身着常服,捧着吏部公文的手一直在发抖,这纸盖有火漆大印的任命,把他生生打入了地狱。此时的表情,沮丧和绝望都不足以形容。 正好和他相反,辞职在家十余日的孟捕头,眉开眼笑的站在一旁,后面还跟着程家村的盐枭莫魁!莫铁熊一脸的杀气,狠瞪着田锡不放。 田检使恨透了孟义山这无信之辈,他为免丢失珍宝盐船的罪责,想让老孟抓了莫魁做替死鬼,怎知道这人收了贿赂不办事,白赖了百两金子不说,反到还把莫魁藏匿起来。 今日正是两人交接,田锡免职回乡,孟义山接任巡检使的时候,老孟这个九品的官位得来轻松,却不知朝中却是很有一番争斗,才下了这个任命。叶家的二爷,任职右督御史的叶千壁下了狠手,一纸奏章上给了皇上。 叶二爷在奏折上借题发挥,说田锡的盐船在巡检司附近丢失,身为地方小吏,都如此玩忽职守,何况那些府道官员,又举了些官员贪污不法的例子,最后收尾说皇上应该整顿大明吏治,沙汰一批无能官吏,以振朝廷纲纪。 景泰帝在土木堡之变后登基,得国不久,正好借着叶千壁这份奏折做文章,撤换一些太上皇的旧人,挪出些位置来赏功,当即便准了奏。往天下各地分派钦差,下去考核吏治。 田锡的事撞在这个刀口上,他的后台大太监曹吉祥本事再大也无力回天,好在皇上知道这个从九品的小巡检是他的人,不想让曹太监的脸面难看,才给了田锡活路,让他去职回家。 这职位一空,就有不少的人钻营,这时有人保荐在洛阳白莲案中有平乱之功的孟义山担任此职。 白莲教做乱,朝廷历来是竭力镇压,孟义山立了这个功劳,又有文官们在朝中给阉党扯皮掺沙子,曹太监也只能眼睁睁的把盐运这个生金之处拱手让人。老孟官升正九品,领黑石渡巡检司! 连怒带气的田锡总算稳住了心神,勉强挤出了一丝苦笑,对孟义山道:”没想到接任的是孟捕头!”摘下腰间的印绶,递给孟义山。 老孟毫不客气的接过官印,别在了腰上,对田锡嘿嘿笑道:“这管盐的差使兄弟做来还是生嫩的很,没有老哥你熟络!倒要和田老哥讨教讨教。” 田锡心下暗骂:“你这王八蛋把我耍的团团转!那里生嫩!”口中说道:“公事上你问副手便是,田某还乡心切,怕是没有时间说与孟兄!” 孟义山点点头,拉住田锡的袖子道:“外面正准备送别筵席,走喝杯酒去!”老孟也不知为何来的这份热情! 田锡被老孟扯到花厅喝僚属们准备的送别酒,也是恭贺孟义山上任的酒宴,酒酣耳热之余,谁都没注意少了莫魁。 田锡心中郁闷,朝廷让他三日内就道,也不敢耽搁,喝过两杯酒就马上告辞,准备带着家人仆从搬出巡检司,住进洛阳客栈,请好了镖局护送便立即上路。 等田锡这旧官走了,一众僚属才露出世态炎凉的本色,谀词如潮的恭贺起老孟。除了碍着他脸上那道疤,没赞他英俊非凡外,出格的恭维是连绵不断,孟义山听的哈哈大笑,好不容易挨到酒宴中半,老孟脱词抽身进了内堂。 莫魁早在那里等候,见他来了上前压低声音道:“大哥,刚才我扮作夫役混入后宅,那里停了十多辆马车,里面的箱笼都是金银,还有两车细软,这田锡可真有油水!” 孟义山一听田锡这样有料,嘱咐莫魁道:“你找个兄弟去车行探探,田锡那日上路,走的那条线,咱们埋伏在前面,抢他妈的!” 打发走莫魁去探听消息,孟义山又绕回去和巡检司众人喝酒叙话,请教些官署的事务,正在叙谈。又有几名商贾联名送来请柬,上说为了恭祝孟大人上任,后日晚上请他去赴宴。请柬中还夹带了百两银票,算是对他新官上任的贺仪。 老孟见这官位如此优渥,看来银子是少不了的赚。只是守着这巡检司衙门枯坐,倒是没什么意思,还不及那没品的洛阳总捕威风。要是总捕和检使同做,两个兼任最好。 李知府这时也因清剿白莲教的功劳官升四品,有人就猜测没多久他就能升上正三品的左布政使。 老孟心里便有些后悔那日在府衙太过冲动,辞了捕头不干。但他最好面子,自认好马不吃回头草,就是李崇义亲自来请,也不回去了!” 正在那里胡思乱想,差人进来说叶庄主来访,孟义山心想“这死胖子有日未见,怕是来谈犯私盐的事。” 叶千寻是和邙山双鬼一同来的,老孟见重伤初愈的子鬼比从前瘦削了些,精神倒是很好。本来想问候,但见叶千寻在旁,就没表现的那么亲热。 阿丑姑娘的面色更冷,只是看向孟义山的眼神却很复杂。 叶千寻胖脸带笑上前对孟义山道:“恭喜孟大人升任巡检使,可别忘了我这老朋友!” 孟义山故做不明叶千寻的话,正色说道:“这是官衙,咱们不讲交情,叶庄主有什么事,我可得秉公办理!”老孟做捕头时就学会了这套没盐酱的官话了。 接着将几人领进内堂。没有外人了,孟义山才笑着问道:“怎么不见钱帐房跟来?” 叶千寻脸色不变道:“年终岁尾,他去乡下佃户那里收租去了,一时回不来!”他赶忙岔开话题,说起这次的来意,道:“你也当上检使了,咱们便开始合作了。有件事要你动手。” 孟义山心忖这厮看来又有花招,就听叶千寻说道:“卢家有笔运盐去大同的生意,每季都是从巡检司这边领取盐运衙门的官凭,你帮我把他断了!以后这个就由我来做!” 叶千寻说的斩钉截铁,一幅不容反驳的神色,看的老孟暗恨在心。 孟义山以为叶庄主是想借此打击对手,想都不想就答应下来,暗想由着你们两家斗去吧! 叶千寻来找孟义山就是为的这个,目的达到就不想逗留,对孟检使说道:“新官上任,你也事多,邙山派的两位你熟悉,就留在巡检司帮你!老夫告辞。” 叶庄主近来诸事不顺,钱帐房又无故失踪,他心中有些怀疑孟义山,但是找不到证据。只能寄望于双鬼身上,希望把老孟严加看管,让这家伙老实一些。 孟义山面上十分不情愿,怒哼了一声算是答应,等叶千寻放心的走了。孟义山转过来对丑鬼哈哈笑道:“阿丑,又回来做我老婆啦!” 子鬼看着老孟和师妹的样子,有些担忧,看来自己养伤期间两人像是有些感情的纠葛,那孟义山一幅“粗豪无忌,疤脸凶人”的样子,两人要真是走到了一起……子鬼想起下山时师父让自己照顾师妹的话,有些害怕回去被邙山鬼祖打断腿。 孟义山好不容易招呼子鬼道:“子鬼兄弟身子强健了。” 子鬼强笑了笑,抱拳道:“还要多谢孟兄请医治疗。”他那里知道伤他的张帆就被老孟藏着,还在感谢他找人救命。 就在这当,莫魁神色有异的赶回来了,进屋正要说话,看到双鬼在场神色一怔,对孟义山道:“大哥……” 孟义山也不替几人介绍,拉着莫铁熊就往外走,头也不回的对双鬼道:“我出去逛逛,你们跟不跟着?” 子鬼乐得买他情面,笑道:“孟兄自去!”暗想“还得问问师妹对这家伙的观感。” 两人走到外面渡口,莫魁压低声音对老孟道:“点子有点扎手,田锡以两车金银抵押,雇了云鹏镖局出镖,陆云鹏亲自上阵!” 一听陆云鹏护镖,孟义山有点绝望了,只是念叨“谁能胜了这铁枪无敌?” 莫魁除了钱财不提,他和田锡有仇,那能这样轻易放过,撺掇孟义山道:“好歹也拼上一把,咱们去请张大哥试试!” 孟义山摇头道:“张大首领,也敌不过陆云鹏和李定合手。”心想邙山双鬼老子使唤不动,又和张帆有仇,那能配合在一起。 也实在没什么好计较,两人就去何府外宅找张帆商量,张帆的伤势已经好了一多半。 张首领本身就是大海盗,孟义山一见面就毫不忌讳这次强盗勾当,把要劫田锡的事和他说了。 张帆听到陆云鹏却是眼神一亮,对孟义山道:“你这么忌惮,可是见过他的武功?” 老孟点头道:“姓陆的一掌就能破石三寸,我是决对打不过的!”他把那日陆云鹏掌击石壁的事说了,但是把地点和情况略过不谈。 张帆面色沉凝,对孟义山和莫魁道:“内功进展到先天胎息的高手,相差都已不远,或许我的海天雷劲更猛锐一些!但他枪势通神,胜败就难说了。” 孟义山失望道:“那还是不成!”他一时想不出取镖的好主意,想起一人或许有用,对莫魁道:“把钱帐房押来!问问他。” 在地窖里关了十来日的钱伦总算见了天日,被莫魁连推带拽,带到孟义山身旁,钱伦一看见老孟,便呼喊着央求孟义山把他放了。 芦苇荡里很是硬气的钱账房,给扔在地窖里囚禁了好些天,最可怕的是身处暗无天日的境地,无人理会,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几天下来心气就软了。 钱伦紧着说起奉承话,苦求到动情之处,还流下了不少眼泪。钱帐房本就生的猥琐,又被关了十多天,一身灰土尘垢,两行眼泪淌在脸上,拿袖底一擦,便成了个花脸。 看的张帆和莫魁直皱眉头,孟义山也被他搞的大笑,骂道“奶奶的,别哭了!老钱,你给我出个主意,我就放你回去!” 钱伦有点不太相信,但性命在人家手里攥着,也只能听话,小心问道:“什么主意?” 孟义山对他道:“发财的买卖,咱们再抢田锡一遍!” 第三十九章 妙手青笛绝剑舞 孟义山瞪着钱帐房说道:“田锡丢官回家,他请了陆云鹏做护卫,这两日就动身,你快给想个主意!” 钱伦听了一怔,你这是可着一头羊使劲薅啊。他可不想和这种劫案有牵扯,碰到这种大案,各地官府都会大肆搜捕,清乡拿人,被认做盗伙的受尽酷刑后枭首示众,死状极惨! “孟捕头最好从长计议。” 孟义山道: “计议个屁,你给老子想个计策拖住陆云鹏。我赏你一车财货。 钱伦眼前一亮,说道:“这算不算投名状?” 要想保命,就得极力证明自己有用,当下钱账房一躬到地,道:“钱某不要财货,小生自幼攻读经史,成年也有权谋,惜呼乡试三试不中,困顿于叶家,蹉跎今年!孟大人若不弃,我愿拜为恩主,出谋划策,附庸骓尾!” 老孟心说钱账房你脸皮够厚的,但他对钱伦的确没有杀心,当下一把将人搀扶起来,“老钱你就是我的小诸葛啊!咱们日后多亲近,眼下智取田锡这一笔生意, 那田锡宦囊之丰,让张帆听了都心动,孟义山知道劫车少他不得,大方的许下“事成之后,财物张大哥拿一半!”反正东西不是自己的,还没动手就让老孟送人情。 这事的阻碍在于陆云鹏一身无人可及的武功,张帆琢磨了盏茶功夫,都没办法。但钱伦却想出了计策。 钱帐房鼠眼中闪着精光,对孟义山道:“要想劫镖成功,还得从当年“枪挑华岳”一事下手。” 几人都有些好奇,张帆问道:“这和枪挑华岳有什么关连?” 钱伦笑道:“我听庄主说过,当年陕西镖行之间为了争取朝廷的官马生意,起了火并,华山派为了扶植本门的广武镖局,高手齐出,灭了当地的六大镖局!激起了陆云鹏闯华山,铁枪无敌一战成名,双方结下深仇!” 张帆在旁赞叹道:“不错,陆云鹏当年闯山,连破重围,十二连环剑手九死三伤,华山掌门折剑,落尽了名门大派的脸面。令人好生痛快!” 老孟和莫魁大声喝彩,都道“陆云鹏是个好汉!” 钱伦眯眼笑道:“解缙是华山派的第一高手,当时游历在外,被掌门人传书召了回来,邀战陆云鹏,以图挽回声誉。怎知两人大战几百招后,解缙不敌陆云鹏,被枪尖点破了额头。华山派经此一战,逼得立下从此不做镖局生意的誓言” 孟义山大叹可惜,心道“要是解缙武功再高点,把陆云鹏宰了,老子现在那用这般费力气!” 钱伦接着对三人说道:“那解缙现在就在洛阳,咱们冒他的名字写封书信投给陆云鹏,约他后日决斗,再劝说解缙应战,两人只要斗在一起,这计策就成了一半!没了陆云鹏保护的镖队,只能是没壳的乌龟,由着我们小手!” 孟义山骂道:“这是什么狗屁主意,比武最多一个时辰,陆云鹏无论胜败,都能赶上镖队,再说田锡的车队等陆云鹏比完了再走都不迟!” 钱伦笑对孟义山道:“解缙之勇,足以耗费陆云鹏的大半功力,他战后久疲之身,再遇我方高手袭击,自身都难保,何况镖货!” 钱帐房表情得意,他科举不成,但论使计坑人,阴谋陷害的手段,却是行家里手。 老孟一阵了然的大笑,赞扬钱伦道:“好计策!” 孟义山知道陆云鹏即使功力减损,也不是一般高手能对付的,只有滚海龙这种等级的高手才能伤他,便转过头对张帆道:“张大哥,陆云鹏要是杀败了解缙,你再暗中出手,咱们很有胜算!” 张帆眉头一皱,心中暗愁,江湖规矩正是他这等海盗龙头约束属下的灵丹妙药,自己这大首领违规暗算陆云鹏,传出去还怎么约束属下……”一时间站在那里沉吟不语,有些举棋不定。 孟义山看他神色,就知道张帆心里顾忌,说道:“我和铁熊都不是陆铁枪的敌手,只有张大哥英雄了得,这事虽然不大光彩,嘿,蒙着脸去就行了!” 张帆转颜一笑,伸出两根手指对孟义山比了比,道:“再加两车!” 这时候不趁机勒索,他滚海龙的多年江湖就白混了! 老孟面容一僵,心中不禁暗骂“既想占便宜,还要立牌坊,这好处可让你占尽了!” 新科巡检大人嘴上却是爽快大方“好!难得相识张大哥,你这等好汉不是银钱能结交的,别说两车,这次的财货都让与你,兄弟也是高兴!” 老孟虽然说的是门面话,也让张帆心感惊讶,暗想这汉子言谈果决,行事周密狠辣,再加挥金如土,久后必成气候!实在不可小窥。 几人议定了劫镖的细节,孟义山又把钱伦安置在院中上房居住,钱帐房在地窖里呆了十多天,总算是见到太阳了。 孟义山还得去庐家找解缙,临走的时候借故把莫魁拉了出来,对他问道:“你看姓钱的这主意怎样?” 莫魁摸不准他的意思,答道:“点子不错!大哥,你真要用他?” 孟义山笑道:“咱们缺个军师,这钱伦虽然狗头了点,将就着用吧!” “劫镖的时候你把钱伦带上,除了他咱们都蒙面,报名号说是叶家庄的人马,把钱伦推到前面让人看见!劫镖时不要杀车行和镖局的伙计,让他们回去好好给叶家宣扬宣扬!” 莫铁熊连连点头,除了佩服外说不出什么了,老孟这计策才是真正的投名状,钱伦露了脸,成了头号通缉犯,只能死心给老孟帮忙,叶家也给牵连进去,这杀劫官员的罪名,够叶千寻受的。 孟义山心情得意的走进南城卢家,他是新任的巡检使,正是卢家商号需要打点的官员,家人通报进去,马上就有管事出来将他迎进宅中。 卢家的宅邸建造的深有法度,入门一座影壁白墙遮挡了视线,转过去却是两亩池塘扑入眼内,残荷枯叶,水面上的冷霜白雾流动,自有一种飘洒空灵的气象,中心一座汉白玉石铺设的白桥勾连着两侧!水景倒映着远处的房屋,飘摇中让人有身处仙境之感。 老孟虽然不识货,也知道比起叶家庄那种屯田军堡的样子,卢家的房舍要雅致的多。 孟义山隐去了来意,只说是找卢少俊游玩,那管事当先走在桥上带路,见孟义山打量荷塘风景,存心夸耀的问道:“巡检大人看这白石绿水,风景如何?” 老孟存心装傻,对那荷塘望了两眼,大煞风景的笑答:“好池子,上冬还有大鲤鱼,我走时摸两尾下酒!” 那管事脸色有些发青,却也鄙夷这孟义山好个草包,他领着老孟来到卢少俊房前,便告退去向家主报告去了。 卢少俊上次在赌场打架,脸上带青肿,身上有脚印,回来又被他爹关了多日,正闷的无聊,见老孟来找,倒是格外高兴。 孟义山也不废话,劈面就道:“小卢,那位解先生还在你大伯那里吧,有人找他比武!我是来下战书的。” 卢少俊大感兴味,还有人挑战解缙这种高手,真得见识见识,立时领着孟义山去卢九渊的住处。 路上老孟说起新任了巡检使,卢少俊恭贺之余觉得这家伙升官到快。 卢九渊贵为家主之兄,却自甘淡薄,在宅中选了处偏角之地,起了座蓬屋,四周遍植上青竹,很有隐逸之态。 孟义山跟着卢少俊一入竹林,就见一个白袍人和解缙立在屋前,白袍白发正是卢九渊。 风吹竹海,刮的瑟瑟做响,卢九渊束手而立,眼光打量着青黄的冬竹,解缙手执着一壶酒,也站在旁边观看。这冬日赏竹的画面要是搁在画师手里,倒是上好的丹青,映入老孟眼中,却只觉是“两只呆鸟!” 两人上前见礼,解缙和孟义山见过两次,点头算是打了招呼,卢九渊听卢少俊介绍孟义山是他的朋友,任职巡检使。便略感奇怪老孟来此何意? 孟义山听过张帆数次推崇卢九渊,知道是剑道宗师,不可怠慢的人物,便也执起了后辈之礼,笑对卢九渊道:“那个九渊公,这竹子有什么好看的,不如大伙进屋烤火,嘿嘿,讲些江湖门道,谈些武艺才是过瘾。”他想赶快跟解缙讲出邀战陆云鹏的事,这竹林不是说话的地方。 卢九渊淡笑了笑,道:“不忙,难得今日解兄弟有兴舞剑,我略助些兴致,削株青竹为笛,伴他一曲,等观完剑舞,再与你们说话!” 孟义山看着卢九渊拔剑砍下一株青竹,取了一柄削刀在那里雕刻,老孟心里虽急,但难得看到解缙施展武功,乐得在旁观看,偷学些招法。 解缙知道他和卢少俊有心观摩上乘武学,对两人道:“注意看卢兄的手法!” 卢九渊神色沉凝专注,两寸的削刀划下,亮起了道道银轮,数下劈削,就做成了笛身的粗胚,刀尖到处竹屑飞扬,像是施展剑法,几个点挖就刻出六个一般大小的笛孔,孔身排列一致,大小合适的就如天然生成。 青竹银刀,让孟义山回味起云傲所说的用刀之理。眼下卢九渊这种掂轻若重,力道平均的刻法,明显是妙到精微的剑理,万法归一,拿刀道印证也是得宜。 取竹衣压好了笛膜,卢九渊左手横笛,引唇一吹,嘹亮的笛音直冲林梢,双手交叠一转,抚出一首“梅花三弄”笛声清越转折,透耳如闻天籁,解缙将酒壶就唇大饮了一口,把锡壶往竹梢一挂,腾身拔剑起舞。 这梅花三弄曲为东晋时大将桓伊所作。曲意中尽显梅花凌霜傲寒,高洁不屈的凌人之气。 在卢九渊贯注内力吹来,更显激扬高亢,解缙身与曲合,剑光腾空如青虬,回转低昂之际抖出道道剑啸,人剑笛音有如一体,笛声拔高,剑也舞急,落雁剑的八剑快击连绵斩出,笛音引剑意,招式竟然比当日酣战卢九渊时更加威强有力,手腕振颤之下,剑光大盛,将梅枝迎风昂立,压霜点雪的意态使个十足,等到卢九渊一曲吹罢,收笛在怀之时,解缙的身旁已经落满了数百道竹叶,每道叶上都有一点浅痕,却不穿破,竟然都是被内力粘震下来的。 孟义山看的呆了,他今日方知什么是绝顶的武学,云傲已属大师,但他被马文明废了武功,年迈体衰,很多精微招数都施展不出,只能口授,卢九渊刻笛之法,解缙的神奥剑术,都将老瑶所传的刀诀注释的十分明晰,两相印证之下,便如醍醐灌顶,开启了孟义山进窥高深武学的门路。 卢少俊可没有老孟这种体悟,他没得过宗师级高手的心血传授,卢家武功又讲究根基,解缙的剑舞除了高妙不凡外,他能吸收的极少。 卢九渊拍掌赞道:“好剑舞!昔有唐代裴将军,一手双剑满堂势,有西河舞剑气凌云,七星错落缠蛟龙之誉,解贤弟剑舞绝佳,可比昔年英豪。” 解缙收剑而立,心底也是颇为自诩自己的剑艺,口里却笑道:“剑术或可称强,要论第一,除了九渊兄,还有长白剑宗和京师巩家,那里轮到兄弟!” 卢九渊默认点头,眼神中精光逼射,道:“天下剑艺莫及我的长白剑宗,卢某已然会过,那日我再上京师,去看看号称“巩公剑舞绝天下”的巩家,究竟是怎生厉害的剑法?” 几个人观完剑舞,兴致颇高的进入卢九渊的茅屋,卢九渊升起了炭火,将收藏的茶中上品取出,沏了几杯递给几人去寒。 孟义山举着盖碗,看着解缙额头上那点圆疤,暗自咋舌不下“这等高手,都曾败在陆云鹏的手里,难怪云鹏镖局行镖四方,镖旗震慑绿林,嘿嘿,遇到了老子,总得让他铁枪无敌失把风,给黑道朋友出口气。” 老孟仰头喝光了茶水,又抢过茶壶一阵牛饮,才对解缙道:“解先生,陆云鹏现在洛阳,我知道你们有段过节,我是为这来的。嘿,这茶挺暖肠胃!”整壶好茶都被孟山贼当开水糟蹋了。 解缙面色一沉,说道:“陆云鹏来了?” 孟义山郑重的点头道:“陆局主最近接了趟镖,保完这趟镖就金盆洗手,从此不吃江湖饭了。他想了断恩怨,让我下书给你!”老孟一套能把黑狗指白的说辞,又自怀中掏了封钱帐房准备的“陆云鹏亲笔书信”。 第四十章 狂贼白日竟持戈 解缙拆开那封战书,见信是用小楷誊写的,上面约他后日午时比武,末尾的“陆云鹏”三字力透纸背,却是张帆代签的。 这位华山剑法第一的解先生本就不善与人勾心斗角,一时真以为是陆云鹏要找自己清算旧帐,他把信收好,对孟义山道:“你告诉陆云鹏,让他快去准备,不论在那里比试,解某绝对奉陪!” 卢九渊要过那封战书,漫不经心的看了看,脸上显得似笑非笑。 卢九渊锋锐如刀的目光,给孟义山带来了压力,他心中有鬼自然气虚,暗中想道“这姓卢的眼睛好贼,莫要坏了爷爷的好事!” 卢九渊直觉上感到老孟这战书有问题,但他又看了看战意充盈的解缙,心中叹了口气“这两人迟早一战,战书的真假没有分别了。” 卢九渊对孟义山说道:“在城中借用座比武场吧,要不就用我卢家的场地!”他怕其中有诈,安排两人在众目睽睽之下比武,可以避免很多危险。 孟义山见他没有出言阻碍,不禁松了口气,满口答应比武场地随便选,卢九渊想破头也想不明白老孟要暗害的是陆云鹏。 孟义山走回到卢家前宅那座石桥上,脑里正在消化方才所见的武学招法,有些浑然忘我,等行到桥心,却凛然一惊,前方桥头立着一人,方面长眉,穿着织锦的缎服,上衬五蝠捧寿云朵图案,眼神和体态莫不像一个富家员外。 那人注视着孟义山走近,也不招呼,袍袖一扬,一股至大至刚的回旋内劲自袖内冲起,直撞向桥心的老孟,那一挥之力竟然将孟义山整个包裹了进去,沛大的真气好似充塞了天地,像一面石墙一样推向他的全身。 孟义山无暇惊骇,急运真气护体,左拳直捣如锥,已经用上了张帆最近传授的“破浪”拳诀,那是外放海天雷劲的基本外功招势,孟义山以柔拳心法运使,多了分阴阳互济的效果,到也不可小窥。 那人轻微一笑,在双方真力接触之前,突然把满天的劲气一收,孟义山一时间感觉连风都停了,只剩下自己的心跳和拳劲破空之声。 拳劲发空,孟义山因为过于使力,带的胸腹一阵烦恶,那锦衣人身子一移,动作快如鬼魅,手掌已经搭在了孟义山的肩头。 孟义山心惊这人能把长河真气的狂猛内力收发由心,这等功夫,必是和卢九渊同辈的人物。 那人收回手掌一笑,方才的出手竟然只是试探,口中说道:“在下卢九峰,检使大人好武艺!” 这锦衣人竟是卢少俊的爹,孟义山心道输的不冤,强笑道:“卢家主拦在桥头,就是找我比武么?” 卢九峰抚着玉石栏杆,面色平静,对孟义山说道:“河运是朝廷的命脉,黄河上行船,其中就有无数险滩漩涡,孟大人已经处在漩涡的中心了!” 孟义山心中暗怒“先给老子来个下马威,震慑一下再和我谈河运,真他奶奶欺人太甚!”老孟心怀着戒备,对卢九峰笑道:“兄弟这官是朝廷指派的,什么河运我屁都不懂!有什么话卢家主就点明了说罢!” 卢九峰含笑问道:“听说巡检大人和叶庄主交情匪浅?上任伊始已经开始支持叶家了。” 老孟正色回答卢九峰道:“叶家是正经商号,想到大同卖货,我当然同意,你们原来的盐引是田锡经手上报布政使司批的,到我这里自然作废,得重新办一下!” 孟义山已经隐约感到这两家争夺这条路线,大有问题。 卢九峰叹口气道:“朝廷严禁的便是与瓦剌互市,大同的生意除了军需,都是暗中供给瓦剌人的,他们缺盐铁,从这里运过去可以获得巨利!” 卢九峰对老孟道:“我家做的是纯粹的生意买卖,那个叶千寻……时间久了大人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卢家主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孟义山暗道叶家和华山派整条线上看来都有人参与了长城外的走私盐铁,至于卢家清不清白,老孟懒得去管,搞不好就是一家卖盐,一家卖铁。都不是好货。 孟义山表现出一副难得糊涂的样子,又寒暄了些不相干的话,卢九峰对孟义山拱了拱手,说道:“日后生意上还要多仰仗大人!”已有了送客之意。 老孟跟卢九峰告了辞,笑容满面的离开了卢家。 回到巡检司天色未晚,老孟一进门就传召莫魁到田锡留下的书房来见,田巡检也没什么墨水,这书房盖在宅院深处,敞窗便可将外面的动静一揽无遗,是方便议事的所在。 莫魁进来便对孟义山道:“大哥,陆云鹏那里把消息送到了,他同意比武!两人要决斗的消息已经张扬出去了!” 钱伦算准了陆云鹏为了声名和镖局的威望,怎样也得接下挑战,才定下了挑拔两人决斗的计划,果然书信送到陆局主就接受了挑战。 更厉害的是孟义山还派人找了威远侯高昌泰,自他的赌局放出两人要决斗的消息,高侯爷乐得玉成此事,好观看两大高手比武,也能开盘设赌。 外面一起哄,如果陆云鹏拒不应战,别人会当他怕了解缙,因为两人武功本就相差不远,解缙的一手华山剑法确实大有胜机,迫得陆云鹏就是明知有鬼,也得往圈套里跳。 孟义山又对莫魁慎重交代道:“铁熊,今后叶家在渡口运的盐和货一律放行,但是你要暗中检视清楚,看看有什么夹带,这事只能交给你去做,我才放心!” 莫魁不解他的用意,也没询问,就答应下来。 关洛江湖道上这两日流传着陆云鹏决斗华山解缙的消息,高侯爷特地腾出卫所的西校场,让给两人比武,也方便人观看。 关于这两个人的结怨结过更是传的人人皆知,大伙都等着两个绝顶高手拼出个胜败。 等到两人比武那天,田锡在决斗开始之前,一大早就由李定护送着上路了,朝廷有时限,他不得不走,陆云鹏也觉得洛阳这种大邑,附近都是集市村镇,白日在官道上行走,决无差错,他战完解缙再快马追赶镖队,有半日时间就够了。 孟义山在早上听说田锡先上路了,马上通知张帆和莫魁带队去劫镖,他也想跟去,无奈高侯爷非扯着他看观看比武,老孟一想这样也好,有了稳妥的不在场证明。 云鹏的镖车出城不到十里,正行在通往偃师府城的官道上,四周都是田地人家,不时还有行人渡过。趟子手在外高声喊着“我武维扬”镖师们嫌天冷,都躲在车里窝着,李定也在车中和田说话,讲些奉承话恭维这个大雇主。这种环境下谁也没有警觉,那有强盗选这里劫镖的? 张帆和莫魁领着一伙私盐伴当,人人黑布包头,牵了两三匹马,扮作随处可见的西北马贩模样。只有钱大帐房例外,是被刀逼着上马的,这伙人逐渐从后面赶上了镖队。 等到相隔一里,莫魁打手势要队伍停下,他们原来就是犯私盐的团伙,配合起来十分默契,全都勒住了马,莫铁熊来到钱伦身旁,对手下们喊道:“把脸都蒙上,操起兵刃冲上去!距离五十步就让姓钱的喊话,不喊就宰了他!车夫留下,剩下都杀了!”张帆策马在旁不说话,这些人只有莫魁能指挥,他只管对付武功最高的李定,以及回程时截击陆云鹏。 大伙把多余的马匹都交给一队人看管,留做一会得手后运输之用,余下的都把包头的黑巾解下,系在面上。莫魁操了一根熟铁的大棍在手,一打手势,带头纵马奔了出去,后面的二十余骑夹着钱伦,烟尘滚滚的飞驰向李定的镖队。 离镖车只有百步之时,才有殿后的趟子手发现这伙马队不是好路数,都执着兵刃,赶忙呼喝前面防御,没等一句话说完,莫魁的座骑就窜了上来,一棍砸碎了趟子手的脑袋,脸上溅满血花的莫铁熊大吼一声:“停下镖车!”两脚一夹马腹,催的坐下黑马一身长嘶,四蹄卷地的向前飞驰过去,拦阻镖队。 一众镖伙都被莫魁的凶煞样子吓的一惊,镖师们纷纷下车迎敌,劫镖时只要不跑,绿林规矩不害车夫,那些车夫赶忙使力勒住了马,唯恐马匹惊走,冤枉的丢掉性命。 路上还有些许行人,都骇得走入田间躲避,混乱中就听到有人大声的喊:“叶家庄大管事钱伦在此,咱们华山派与云鹏镖局清算旧帐,长眼睛的都给老爷闪远些!” 钱伦让人拿刀逼着说话,想不大声都不行,讲完除了害怕外还发现自己说的挺过瘾! 双方围绕镖车爆发的战斗初时还算势均力敌,镖局的趟子手和几名镖师都是武艺不错的好手,打劫的一伙盐枭经常与官军巡检和黑吃黑的同行厮杀,都是些亡命之徒,但是杀法粗糙,常规武力上莫魁这边没占到便宜。 但暂时没有敌手能抵挡莫魁的少林疯魔仗法。莫铁熊一身横练,刀枪不入,勇不可当。 莫魁这伙人和田锡早就结下仇怨,他们犯私盐的时候曾有几个弟兄落在田锡手里,都被定罪杀了头,这时正好借机会报仇,一时间对着家眷冲了上去,杀声惨叫连成一片。 李定心急如焚的看着属下们逐渐抵挡不住,面前却有个瘦长个子的蒙面人拦在他身前,从气势从站姿,让他感到这人的武功极为高明。 李定除了被云傲削掉一耳的那一战外,还从未败过。反被蒙面的张帆激起了斗志。 李副总镖头右手拔出腰间长剑顺势一划,剑上所蕴的真气带起了剑啸,使出的是崆峒四季剑中的“无边落木”,左掌擎在剑后,再催发一记青木掌,两式连环施出,威力平添了一倍。 张帆认出是青木掌,有心硬碰,海天雷劲连催,左掌一击拍向长剑,右手成拳捣出,两声殷雷般的爆响,李定的功力不及,长剑被震回了一尺,手掌也被张帆的若大力道打的发麻。 滚海龙错步上前,变做左拳连着右掌,连续不断的轰击,李定的青木掌被克的有力难施,只能换成防御,一步步的后退卸力,等张帆发到十三拳时,李定就觉得胸腹间空荡荡的,方才走气凶猛,中间的一口真气无力接续,生生停在了那里,砰的一声响,李副镖头被拳劲正中胸口,击得半个身子侧起,被打出一丈来远。 李定只觉一口血涌上喉咙,他立时闭气硬逼了回去,同时一个翻滚,好避开张帆接着袭来的招式。 李定知道让腹内这口血吐出来,真气非散不可,目前的形势只有逃去通知局主。他闭住上半身气脉,硬以伤病之身飞窜了数步,扬掌打落一个盐贩子,也不及辨认方向。抢身上马便沿着官道飞驰走了。 还没到午时,洛阳周边府县的江湖人物都涌进了西校场,来看比武的多,里边有被华山派的霸道打压过的人,也来给陆云鹏助威来了。这里是点军操练的所在,容纳万人都有余,这些看客在四周围满了一圈,就等着看两人决斗。 叶家对这场比武好像没什么兴趣,叶千寻根本不露面,卢家只有年少好武的卢少俊到了,早早挤在前面等待。 垒土而建的将台上,高昌泰和孟义山高踞正中,正是这场中的上好位置,老孟的心情却不大好,原因是看见李清和朱蟠一起进场来了,孟检使暗骂“定是李氏那个婆娘撮合的。” 朱世子身旁跟随着伊王府的王总教习,还带了几名护卫。看来他两次被刺,终于加强了防卫! 几个都是熟人,朱蟠过来给高昌泰见了礼,又跟老孟打招呼,他举止儒雅,笑容温和,完全没有那日当街杀人的阴晦表情。 王佛儿与高昌泰十分熟识,便受邀坐在孟义山和高侯爷的身侧,老孟跟有日未见的王总教习亲热的见了礼,王佛儿也恭贺他新官上任。 老孟心中很有些得意,暗里注视着李清想道:“老子不给你爹做事,照样能出人头地!只是九品的官职忒也小了些。” 朱蟠和李清都坐在孟义山的前方下首,朱世子那知道老孟嫉火狂燃,眼神狠盯着他的背影上下扫视。 李清自那日被孟义山占了便宜后便再没见过他,后来听说他辞了捕头不做,原想见面质问他为什么离开府衙,这时见孟义山淡青官袍在身,头戴九品的翎帽,威风八面,看来是升官了。 清儿再看老孟和那个侯爷有说有笑,便以为孟义山是从李知府门下辞出,另攀了高枝了,那里知道还有府堂相亲,孟义山拔刀砍树盟誓的典故。 知府夫人这些天也在女儿耳边很说了朱蟠不少好处,至于孟义山,知府夫人连坏话都懒得讲。 朱蟠虽然儒雅,但他那日杀人的手段狠厉,李清还是记忆犹新,她最反感的还不是这个,而是朱蟠有那身强横武功,隐忍到那日生死关头才施展出来,令旁人一直以为他文弱,这种沉潜的个性令人心惊,如果和这人在一起,还不知道将来会瞒下自己什么?清儿对朱蟠是彻底的失望。 这次两人碰在一起,还真是知府夫人的主意,李清这些天在府中呆的气闷,听说两大高手比武,便嚷着要去观看,李氏便派下人通知朱蟠,请世子保护女儿出去,也有顺便撮合两人之意。清儿大小姐别说本来厌恶朱世子,再加是她娘找来跟着的,一路上到现在,对朱蟠都是冷眼相视,没有好脸色。 孟义山看在眼里,不禁十分欢喜。清儿对朱蟠态度冷淡,老孟便暂且放下过去挑逗李清,喝骂朱世子的念头。 再说莫魁那边的行动不知道怎样了,他有些心焦,心不在焉的神情便反应在脸上 王教习一直在旁观察着孟义山,把他的表情都看在眼里。王佛儿笑问孟义山道:“孟兄弟有心事?” 孟义山连忙否认,道:“没有,我等着看比武等的心急,王大哥今日又是保护朱蟠来的?”他连忙转移话题。 王佛儿道:“我专门来找你的,听说你升任了巡检使,王爷很高兴,直说没看错人,想招你去叙叙!” “啥,王爷要见我?” 第四十一章 虎踞龙蟠藩王府 孟义山被这个口信搅乱了心思,伊王爷真的是想拉拢自己?老孟自得中带着两分怀疑。 他对王佛儿大笑道:“一会看了比武,我就和王大哥去伊王府逛逛!”王府什么样子,他也想见识见识。 高侯爷在听说伊王要见孟义山时,脸上便一直在笑,这时对王佛儿说道:“好啊,一会我也同去,看看瞻隆兄。”全洛阳敢和伊王称兄道弟的大概只有这位侯爷了。 午时一到,比武的正主都来了,解缙还是那身文士服,连剑鞘都不带,直接携了闪烁寒光的钢剑走入场地正中。没了平素醉猫一样的惰态,精神锐气,就如手上那把出鞘的长剑。 陆云鹏提着杆长丈五的精铁长枪,夹枪在肋,缓慢的步入场中,他并不担心李定的镖队,倒是十分戒惧这场公开的比武,解缙这对手多年未见,不知长进到何等地步?稍有不慎,一世声名就如流水。 两人互相见了礼,也不必说话,便各自全神贯注的拿起兵刃,注视起对手的破绽。 陆云鹏的身躯挺拔,鬓发飘扬,横枪在手的威仪震慑了全场, 枪势重杀,还是陆云鹏先发起了攻击,右腿一点地,借着纵身之力扎出了一枪,人虽在动,拿枪的手却是稳如铁铸,枪路平直如线,刺向解缙的咽喉。 解缙冷然的面对破空生风的枪势,起剑迎头碰去,与枪头撞在一处,就像那日竹林舞剑一样,将剑尖接连几颤,连震带粘,化去了陆云鹏枪上所蕴的大半真力,正待借势施展快剑抢攻,陆云鹏握枪的双手突然掰转,还没递到尽处的长枪一缩一探,枪头暴起,速度比前面那枪快了一倍有余,流星一样掉头向解缙的丹田扎刺! 就凭这式转换枪路灵蛇吐信,陆云鹏不知挫败了多少名家,解缙连忙紧缩小腹,拉开了两寸距离,紧起两剑从侧面把枪劈了出去。心中却也流下冷汗,陆云鹏虽然执掌镖局事务,但枪法丝毫未减,反比当年那一战霸道之中多了老辣,这枪起处如羚羊挂角,不好捉摸来路,反应稍微慢了就要丢掉性命。 两人算是正式过了一招,陆云鹏试探出对手的反应和功力都不弱于自己,心知这是一场凶险的恶斗,他也没时间后悔这场比武答应的草率,面对这样的敌手,只有抛却生死,尽情施展武艺才有胜算。 安定了心神后,陆云鹏双手凝力,又是三枪平刺。 枪影快的就如毒蛇幻化,解缙的长剑一阵狂挥,叮当作响中将这三枪全部迎了下来,举剑开始了反攻,快剑如迅电直点陆云鹏的胸口,怎料却被他扎起一枪挡住。 趁着陆云鹏枪势没变,解缙借势一转腰,将点刺变为横削,剑速凭着转动的力量更加快疾的划向他的胸口,陆云鹏双手接连拧转,将大枪舞成了龙卷一样的形状,呜呜的枪啸中夹杂着剑鸣,硬把解缙的长剑绞了出去,将这式横削化解,被绞起的长剑随着解缙手腕的下坠,又划起一道闪光,直立劈出如雷霆天降,砍向陆云鹏的双手。 陆局主暗服解缙的剑法造诣远超从前,点、削、斩三式连环,一招的威力胜过一招。 在场中和陆云鹏有相同感触的却是孟义山,解缙的这几下散式组合,就如云傲所说的用基本招式合成刀招,高妙拙劣,只在组合的顺序,这时看解缙的招法演绎,才明白些妙处,一时间全神贯注,手脚舞动起来试着学习这两位高人的攻守合一。 陆云鹏心知如果再让解缙使全招式,他下面劈完一定是上划肚腹的回削,那样更是凶险,长枪立时一横,架稳了下劈的长剑,运起崩枪式中的“霸王上弓”崩起长剑的同时,长枪化棍横扫,成片的杠影挥出,击在解缙的剑萼上,将他扫退了数步,铁枪的威势越远越强,陆云鹏乘势接连爆点了七枪,枪头红缨飘舞,就如亮起了七轮红日,每枪取的都是人身大穴,关节要害。位置暗合北斗排列,北斗注死,这因此得名的“七星杀势”正是陆云鹏的枪中绝手! 陆云鹏使的太快,七枪连刺就如一枪,枪只有一条,却抖出了七点,这七枪看似一至,但各有快慢,只有击中势道最强,也就是陆云鹏正在刺的那枪才能挡住这七式的连击。不然出手挡空,就得眼睁睁的被铁枪穿心。 解缙当年就是认错了枪势,败在这招手里,陆云鹏那时力战气虚,又无心杀人,才留住了性命! 这次又见这式枪法,解缙放弃了快剑挑打枪式的打算,眼睛看都不看陆云鹏的枪头,只是盯紧他不断变换的双手,此时最重要的反而是耳朵和身体的反应,他从裂空的气啸和压近身体的力道中感到,最强的是偏左的第二枪,这时他见陆云鹏的双手转左,定是向右挺枪,至于偏转的幅度,只能凭着直觉撞了,解缙的双目圆睁,转肩一剑,镗的一声响,剑身击中了枪体,削去了枪头那朵红缨,将铁枪擦了出去! 七朵亮红的枪花一起灭了,观战的众人纷纷喝好,外行的嚷嚷起解缙一剑破七枪,孟义山虽然没跟着起哄,但也看不出高深的门道。 只有王佛儿等有数的高手才显出诧异,解缙破枪的招数并不高超,可贵的是四个字“料敌机先”,这个谁都懂,但要想猜出陆云鹏这等高手的先机,那可就难上加难,解缙也是因为败战后苦练华山剑中的云台洗心诀,才将感官锻炼的如此敏锐。 观战的王教习对解缙的武艺赞叹连连,他方才见孟义山一直在那里舞手划脚的比量招式,不禁失笑,有心指点老孟,便对孟义山说道:“解缙和陆云鹏的武功你拿来印证些武学道理就好,但最重要的一点你好像还不大明了。” 孟义山心挂着莫魁那边的消息,有些走神,待听到王佛儿要指给他习武的方向,才连忙求教道:“什么地方,王大哥好好说说!”伊王府甲士总教习岂是凡俗的高手,能得他指点胜过自己摸索十倍。 王佛儿看着场中两人道:“你现在武功尚算不错,应该注意的是高手的风格!不要生吞活剥别人的招法,各人性情不同,解缙和陆云鹏武功相差不远,风格却是迴异。如果武功与本身性情合一,便有十二分的威力,因为暗合本身秉性,才叫做先天武道!” 孟义山听了心神一震,回头细想起自己见过的诸位高手“解缙的快剑中带着种狂气,陆云鹏枪法诡变却是以正攻为主。云傲刀走偏锋出手阴狠,张帆的武艺彻头彻尾一个“凶”字”这些人武学无一相同,却都是大师级的人物。 看来武功要想有成,除了苦练外,还要创出契合自身性情的武功,盘王刀法虽强,孟义山却是仿着云傲的出手来用,架势虽然勉强有样子,却与他性子不合,使起来生涩,一丝也没有圆转如意的感觉,听王佛儿一讲,方知问题所在。孟义山有心回去把武功精炼出融合自己性情的境地。 云傲的武学或许还要高上王佛儿几分,但是论起先天武功的修养,老头本身就差了些,教授武功的时间也不够。 云敖只是想不让“盘王神刀”失传,主要督促的是老孟的扎根基功夫和背下口诀心法,也不指望孟义山这“孽徒”能轰动武林。 孟义山听了王佛儿的话,才省悟武学中“变通”的道理,转化各种武技为己用。虽然离自创招数,契合性情的先天武学还有很大距离,却是走出了无比重要的一步。 场中双方拼斗的正紧,不断变换着脚步身法,带起了满天灰尘,枪身剑脊频频互碰,兵刃摩擦之声不绝,解缙握剑的掌心全是浸出的湿汗,陆云鹏抓握枪杆的双手用力过猛,凸出着色作青白的骨节,两人心中都有种对手太强了的无力感! 就在场中两人对峙,众人都在观看比武之时,南方的天空在盏茶内接连升起三道旗花火号,看到信号的孟义山宽心大放,险些失声笑了出来。 陆云鹏先前还能和解缙稳定对峙,互相探询对方的弱点,再打两人也是缠斗,只有找到弱点,做惊天一击,才能分出胜负。 这旗花一出,陆云鹏见是南天方向,正是镖队所走的路线,心中就挂上了些忧虑,握枪的手更加紧张了,等第三道旗花火号发完,陆云鹏的精神已经有了空隙。 这几道旗花都是云鹏镖局放的警报讯号。 陆局主不知道具体什么情况,隐约的感到镖车出事了,情急之下双手力送,挺直戳出了蕴含全身功力的一枪,去势宛如亢龙飞天,强悍无可挡。 解缙也敏锐观察到陆云鹏的浮躁,这一枪扎出时甩体过急,把肩头露给了敌人,寻常高手或许没等破隙而入,就会被卢云鹏扎死,解缙却是可以抓住这次机会,但他只是擎起长剑,用力划劈了两记来挡住枪锋,口中喊道:“停手!”说话时已经有些微喘。 陆云鹏心中不解,但还是收枪而立,解缙怅然说道:“你心境不宁,我胜之不武,改日再战罢!”也不等陆局主回话,收起剑来就出了场外,径自去了。 这场没分胜负的比武让人扼腕叹息,惹来场外骂声一片,大多是那些押宝的赌徒,陆云鹏心赞解缙的磊落,也不耽搁,飞身向着校场外奔去,取马追赶镖队。 孟义山料想劫镖的时间紧促,现在陆云鹏纵马追过去很可能追上莫魁他们的队尾,但有滚海龙张帆殿后,专门对付陆局主,有了这个耽搁,镖货早就驮运到黄河装船,逆水驶入黑石渡。 老孟认定这计划绝无漏洞,嚷嚷了几声“这比武没输赢,好没兴头。”便和王佛儿一起去伊王府拜见朱瞻隆。 朱蟠却是护送和李清一道走的,惹得孟义山一阵不快。 伊王府是洪武皇帝亲封的世袭藩地,几代经营,又侵占了不少土地扩建,吞并了洛阳很多豪富官宦的宅基,整座府邸超出当年初代伊王府的地基甚远,占地约六百余亩,俨然一座城中之城。 孟义山在王佛儿的带领下从中穿行,经过的多重甬路无一处没有披甲执刀的卫士森严把守。 老孟是太行土产的豹子,眼中最好的建筑就是尚书府,知府衙门因为历任知府都不修衙署,显得很破,今日一入伊王国府,便有小巫见大之感,不禁大声赞道:“真有气派,老子何日能混上这般大宅!”他四处东瞧西看,高侯爷给孟义山讲解各处布置,亭台楼榭的建造,王佛儿反倒是成了闲人,跟在后面做些补充。 连穿三重大殿,歪七扭八的经过几处院子,才到了伊王会客的书斋明纶堂,孟义山收起张狂之态,跟着两人进去。 孟义山见堂内摆设庄严,中心坐有两人,主位上是名年约四十许的男子,头戴逍遥冠,剑眉修目,眼神利如鹰隼,一身红袍上绣三眼有翼飞龙,定是藩卫一方的伊王国主,朱瞻隆。 让老孟吃惊不小的是客座上端坐一个老者,竟是他的“舅公”熟之又熟的何老尚书! 高侯爷抢先上前对那红袍人打招呼道:“瞻隆兄,我新结识了孟兄弟,听说你要找他叙话,我跟来凑凑热闹!” 伊王的面上闪过一丝诧异,一边起身去迎孟义山,一面笑着对高昌泰问道:“你这塌鼻子又借机来打我的秋风,你什么时候认识孟巡检的?,”看来他和高侯爷关系十分亲密。 老孟暗地里心说“老子和这塌鼻子合伙揍了你家小畜生,就认识了!”他还在惊奇何老头子怎么也在这里? 伊王走至孟义山的身前,没有说话,只是默然的打量起他来,孟义山也抬眼平视着这个贵为关洛之主,景泰帝叔父的男子…… 王爵的尊位和凌人的仪态都给孟义山带来了极大压力,正不自在的时候,朱瞻隆大笑道:“好!果然是大破白莲教的好汉,我可是闻名久矣!” 孟义山松了口气,他不懂礼节,见王佛儿和高昌泰都在站着,便也不跪拜,干脆学江湖上会客,对伊王爷抱了抱拳,笑道:“上次王爷送来破军刀,我就想来道谢!今天可算有机会见面!真是把好兵刃!” 老孟重礼不重人,也得向伊王谢上一句。 孟义山的破军刀鞘就挂在背后,刀暂时被王府的护卫首领收走了,以防行刺,伊王见他珍视那把刀,显得很是高兴。当下指派随侍太监给几人设了座位,王佛儿虽是下属的教习,也是平等对待。 几人落了座,朱瞻隆对孟义山嘉许道:“孟巡检很有才干啊,到洛阳不久就升任了正九品官职,年轻有为,令舅公何尚书和我是故交,今后还要多来本王这里走动!”一旁陪坐的老尚书听到王爷将他引为故交,立觉大有面子,只是不住点头。 朱瞻隆当即便传命下去,今后孟义山来王府直接进见,不必通报。对待这九品的小巡检可说是优礼有加。 伊王让孟义山随意出入王府,可算是难得的殊荣,要是能经常亲近这位藩王,讨得他欢喜,就等于抓住了一条直上青云的绳子,谁不巴结感恩。 孟义山没料到朱瞻隆如此礼遇,他也想和王爷攀上关系,但想及那永宁郡王朱驹,心里便一阵憎恶!这小子曾经指使花蝶儿劫牢,还有白莲教的人参与,难说这伊王背后有没有问题,还需提上两分小心,当下豪爽笑道:“多谢王爷了,我这粗人不懂礼,王府规矩又多,可别闹出了笑话,还是依例求见吧!” 伊王点了点头,觉得老孟明事理知进退,挑眉微笑道:“听说你弓马娴熟,曾经一箭射死了白莲教坛主?” “没错,我从小练箭,能开五力硬弓,江湖人称小李广!” 第四十二章 会挽雕弓射惊惶 “好个小李广!”伊王却是面色欢喜,欣然说道:“既是如此,本王要看看你的弓术如何!可要试上一试?”虽然是询问,话中却透着不可置疑。 何尚书在旁赶忙劝阻道:“小儿辈好说大话,王爷莫要当真,这王府重地怎可开弓放箭,不成体统!” 朱瞻隆连说无妨,高候爷是个好热闹的主,也在旁边怂恿, 王爷命人取来一把漆黑发亮的铁弓,连着壶羽箭交到孟义山的手上,孟巡检拿在手中一掂,这把大弓五斤上下,手握之处舒适而不滑手,牛筋扭成的紫褐弓弦透着油光,不禁手痒的试拉了下,嗡的一声响,透来的反震力弹的他手指微麻,立时便知这手上这把家伙是力有四石的上等硬弓,不禁赞道:“好弓!王爷这里好东西真多!” 如此趁手的铁弓,实在是让老孟见猎心喜,恨不能据为己有。 高候爷见那铁弓制艺精湛,也不住赞叹:“这制弓匠人手段不凡,怕是也只有瞻隆兄这种身份,能搜罗到如此精品!” 伊王见两人夸赞他的收藏,得意的点点头,笑道:“这是产于高丽的良弓,我出重金自高丽使臣手里买了把上品!放在府中一直是摆设,除了佛儿能拉他,余人甚少能使动,义山就用它来试试箭术吧!” 王教习在旁道:“我能拉弓,但可不擅长箭术。这弓力道太强,常人使用确实不便。” 孟义山推开了堂中的后窗户,想寻一处射箭的场地。把着栏格向外望去,见堂后是一片空旷平整的草地,远处错杂栽种了几株白梅。北风卷过,吹的梅枝乱颤,将花影摇缀的甚是好看,有些迷乱人眼,如此美景在何尚书这等文人看来,的确是心旷神怡,孟义山却把眉头皱了皱,心想“这伊王忒也小气,也不在园中放两头花鹿,养几只白鹤,好叫老子瞄准了下手,现在只能射远处的梅树枝杈,这那能显出我的手段!” 孟义山私下抱怨没有活物供他试弓,一面搭了一支箭扣在弦上,窥准了百步外的一株梅树,指着树端斜出的尺长花枝对诸人道:“看我射落那串梅花!”他将弓使力扯了个半月形状,起手便发了一箭,弓铉响处,紧接着便是远处那串白梅传来折裂之音,被劲箭从中扯开,断枝斜飞出去老远。 “好射术!”伊王爷率先称赞道。 何尚书与高侯爷见孟义山手法娴熟,那梅枝在风中摆荡不定,都能被他射中,不禁也对老孟另眼相看起来,暗道这疤脸小子有两下子。 孟义山寻思了一下,又自箭壶中捡二枝箭,二次扣在手里,对王佛儿说道:“王大哥叫人在一百五十步外,梅树捎上系个铜钱,看我试射金钱眼!” 被老孟的箭法提起兴趣的众人一起来到了室外,王教习叫一名侍卫取了一枚“宣德通宝”,用红绳系了,悬在了梅树之上。 本朝和太上皇当国那些年都没有铸钱,民间流通多的还是这两兄弟的爹,宣宗皇帝时铸造的宣德钱。 孟义山立于一百五十步外,执双箭在手,定心凝神,目视金钱,在内功有成之前,远射这种精细的物件他是没把握的,何况要洞穿金钱眼。 如今尽可一试,老孟深吸了一口气,弓上搭上一支箭来,徐徐用力拉了个半满,也不犹豫,一箭飞出迅疾无匹!咻地一下洞穿了金钱眼! “好!”众人喝彩之声未落,金钱兀自带得那红绳摆动之际,老孟再扣一箭上弦,嗡!二次开弓,箭过红绳断,这一箭竟然将那红绳带着金钱射落! “孟巡检神射!”伊王不禁赞许道。 “雄似飞将才,射如流星疾!”何尚书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说道,“今日风和日丽,少长咸集,先有王爷识人的锐目,高丽的宝弓,再有义山的惊人箭术,共同造就一场佳话!” 小李广老孟面露自得之色,他也没想到手感这么顺,一箭射中之后第二箭就觉得稳了。心说便宜舅公你不妨多吹两句。 这时他抬眼却撇见远处的边墙那里折出了三个人来,离此约有三百步,打头的一人锦帽貂裘,衣着很是华丽,孟义山虽然看不太清那人的相貌,但是凭着分辨轮廓,依稀看出是小郡王朱驹。 孟义山转首对伊王道:“前面有三人,我射断中间那人的帽带给王爷瞧瞧!”老孟用手指着三人中的永宁郡王,那倒霉小子还丝毫不觉灾祸临头。悠然自得的奔着这里走。 孟山贼胆大妄为,要戏射郡王,但他故作不识朱驹,也吃定王爷不会把他定罪。 “使不得!”何尚书苦劝。 “我看可以试试!”人来疯的威远侯爷老高给他兜底。 王爷一看孟义山要射的人是自己儿子,有些怒气上涌,但想及老孟或许是不识朱驹,也不便怪罪! 自己这个二儿子一向浪荡无行,给他讨了个永宁县封地,他却不修政务,只知道玩女人,惹得御史在朝中参了一本,自己这当爹的落了老大颜面。伊王心中叹息,面色随着沉重起来,对孟义山说道:“帽带紧在脸旁,我到要见识下义山的奇技!” 他默许了老孟的请求,外面跟随朱驹那两人都是武林高手,王爷并不担心孟义山失手伤了儿子,反到觉得他的箭不可能奏功。 王爷都答应了,余人也不便阻拦,高侯爷的面上还显出丝笑容。 孟义山再次搭弓,比量好了朱驹的位置,当下就把一支去掉箭头的羽箭放了出去,手都不抖一下。 诸人眼睛大睁,那箭去如霹雳,朱驹那边听到了破空的箭啸,还没反映过来羽箭就射到了身前,紧急中自身侧窜起来一个虬须汉子,使了个猿猴献果的接箭手法,一把将那箭抄在了手中,却因箭力太过疾猛,被带的身躯一震,退身两步才停了下来。另一个书生打扮的青年抢在了朱驹的前面,拔出腰间长剑戒备!果然都是有武功的。 孟义山见有人接箭,更是来了劲头,大咧咧的将弓用力拉了个满,转指换箭,对准朱驹和那两人中间的空隙连珠射出了二箭。四石弓拉满的力量无人敢撄其锋,那两人被孟义山的劲箭所迫,虽然近在咫尺,却不敢跨出一步去护朱驹,等孟义山第三支带着箭头的箭射出,风疾箭快,以直飞到朱郡王的左耳侧,精准的擦断了帽带,箭身夹着余劲没入土中不见。 朱驹被骇的面色青白,失神之下也不知道觅地躲藏,反倒是下意识的抓紧头上歪掉的帽冠,惊慌的喊叫起“快抓刺客,不,快护住本王!”他惊慌失措,反倒是那个书生似的护卫比较镇静,仗剑戒备了数息功夫,见没有箭再从明纶堂射出来,才略微放松,旋即又紧张道:“郡王,快派人去明纶堂,别让刺客伤及了王爷!” 孟义山箭射朱驹后,堂中的气氛有些冷了,何尚书见伊王面色肃然,才待说话打打圆场,想了想自己的立场不好开口,只得暗自叹息一声这舅公做的倒霉,吃这混蛋连累! “好!,孟巡检神射!”高昌泰抚掌大笑。 朱瞻隆眼望着远处不成器的儿子,一言不发,打手势叫内侍取来存放的一坛美酒,这明纶堂是他冬令赏梅,养心会客的所在,诸般酒具齐备,他亲自斟满了一觥,递在孟义山的手上,笑言相慰道:“我平生最好,便是这洛阳美酒,今日借此佳酿,相酬义山的身手!” 王爷言词慷慨,看不出愠怒之色,孟义山举起觥来一吸而尽,将空觥交还道:“多谢王爷赐酒!”心中暗自估量“这伊王好大的气量,是个厉害人物!” 朱瞻隆见孟义山喝过了酒,态度诚恳的对他道:“本王常自诩目能识人,义山这身好本领比起精于骑射的瓦剌人都不不遑多让,岂能任他埋没!我有一幼子朱安,今年十二岁,想请你教导他骑射!” 孟义山虽然不爱教小孩子,但伊王话中带捧,能以王爷之尊说出此话来,也算诚挚,再不答应就有些不识相了,便点头道:“好!平日我在巡检司忙完了事务,就来王府点拔小王子!”心道小孩受不了苦,我狠狠的操练一阵,就不想让老子教了!”他想让人家小孩子受不住罪而打退堂鼓! 王爷不知老孟的坏心,高兴的传命道:“叫安儿来,说我为他请了射御老师,让他快来拜见!” 传招小王子的内侍刚出去,大片脚步声响起,被射落帽冠的朱驹由那书生随侍,领着大批侍卫涌进了堂中,适才挡箭的虬须汉也带着些弓箭手在后包围,把明纶堂围了个严实,看来是准备“多箭”对付“神箭”。 朱驹一进室内便看见屋中端坐着高侯爷,父亲也完好的站立在堂中,立时一怔,但一见孟义山身侧放着一把弓,又认出是龙门坊就结下的仇家,自是分外眼红,指着老孟大声喊道:“快拿下这个贼徒!”他从永宁跟来的几名亲信就待动手。 伊王见状怒哼了一声,王教习闻声知意,起身对一众侍卫喝道:“那个让你们擅入王爷书堂,还不退下!” = 朱驹赶忙叫那些还留在堂中的下属退下,以免伊王猜忌他有不轨之意。但他还是放心不下老孟,留下那两名高手陪在身侧。 “方才儿臣在梅园被刺客袭击,脱险后便急着来保护父亲!幸好您吉人天佑,没有出事!”欢喜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伊王也不以为意,毕竟是自己让孟义山射的箭,才让儿子误会这里有刺客,便对朱驹安慰道:“没有什么,适才见驹儿你往这边来,我便想试炼下你的胆量!才叫人射了三箭……”朱瞻隆犹豫了下,接着叹道:“你危难时能想起为父来,倒是孝心不浅,不像你那个哥哥!”王爷出乎意料的提起了朱世子,口气十分不满。 朱郡王心下一喜,心中猜想着“父王试验我的胆识,又当众叱责大哥,难道是想传大位给我?”高兴的只恨没有让孟义山多射几箭,好摆足勇敢姿态。口中紧着对伊王劝慰道:“大哥人虽孤傲了点,对您还是十分孝顺的!” 他扮足了兄友弟恭的温良样子,可惜得意的神情却是瞒不过人。高侯爷和王教习互望了一眼,两人都是心照不宣。 伊王冷笑了下,盯着朱驹说道:“孤傲?你怎不说他乘戾怪癖,治国靠的是结贤纳士,君臣相和,他整日寡言少语,这让我如何放心的下!” 伊王口中批评着世子,眼睛却把朱驹的那些神色变化都收入心底,对这个有野心而无谋的次子也是失望无比。 孟义山更加心有所悟,朱蟠这小子几次被追杀,看来是伊王的态度一手造成的,他对大儿子不满意,搞不好就是这朱驹想把哥哥除掉。 老孟转过心思来,见那适才接箭的虬须汉子正在阶下垂手站立。他此时才看清了这汉子的形貌。衣着十分质朴,虽然蓄了虬须满腮,但眉目俊挺,看脸庞不过二十岁,不禁暗暗称奇,孟义山因见此人方才挺身接箭,非常英勇。便热络的问道“这位兄弟功夫不错,不知怎么称呼?” 那青年汉子一怔,没想到这位王爷的客人会问起他,有些卑微的抱拳,答道:“不敢当,在下郝大通!”动作语气都透着些拘谨。 孟义山还没回话,那个随在朱驹身侧的书生笑了,面上有些轻蔑之色,不无揶揄的补充道:“郝兄是关洛名家,百花拳的掌门人!”朱驹在旁也是哑然失笑。 郝大通听了明显一窘,肤色从脖颈往上涨红,孟义山看出这称呼有问题,为免他尴尬,也没细问,老孟出身乡野,最看不得别人白眼,见那书生蔑视别人的样子,就询问这青年书生道:“你这厮又是什么来历,如此小看人?” 那书生不知道孟义山的底细,见他能在王府里做客,也知道不大好惹,不禁颇为后悔方才的戏谑之言开罪了此人,但还是维持着傲态:“在下罗平海,少林俗家门下!” “少林寺的?”孟义山打量了这罗平海几眼,见他生得唇红齿白,身材挺秀,可说是翩翩美少年,不禁哈哈大笑起来,说道:“古振生是你们俗家的头头,他也得叫我声大哥的,罗小兄弟!”心中笑的却是“你这厮陪在朱驹身侧,怕也是花蝶儿那种货色!” 两名内侍陪同着一个男童进了明纶堂,孟义山心想定是自己那个小徒弟,那男童的相貌酷似伊王,只是一双浓眉和高挺的鼻梁不像,果然朱瞻隆把那男童唤了过来,纳在自己双臂下,紧搂着孩子对众人笑道:“我有子十一个,独爱这个幺儿!”此时的伊王没有了藩王国主的威煞之气,倒像个慈祥的父亲。让朱驹这种混帐儿子大感嫉妒。 那孩子神态间有些怕生认怯,伊王指着孟义山对男孩道:“安儿,这是你的师父,快些拜见!” 朱安从父亲怀里走出,离着老孟挺远就说道:“见过师父”孟义山的疤面实在让他害怕。 老孟咧嘴笑了笑,伸手想拍朱安的头,小王子吓的身子缩了一缩,却也不敢动弹,孟义山心说这小子娇生嫩养,胆子小的像是兔子,老子教不了两天他就得累爬下。 伊王要孟义山做老师教朱安,第一个反对的就是朱驹,急着说道:“安弟的教师我想让平海来当,他是少林大派出身,文武兼姿,定能将安弟调教成才!”他在为自己的手下说话了。 藩王除了世子继位以外,余子也可能得到一点封地的,教师如果和王子的关系紧密,日后便有能影响一方的势力,朱驹自然是想抓在手里。 伊王看了看罗平海,摇头不语,让这俊美少年出入后宫他怎放心的下,要是秽乱了宫闱,这丑闻可够他受的,反倒是孟义山相貌凶恶,脾气耿直,听何老说又有了乡下妻室,可见是比较放心的。 伊王摆手制止道:“此事不要再提了,本王早已选好了义山,罗平海果然有才,我也不埋没,明日去找王府长史,领个仪宾的职位,正式在王府做事罢。” 这样罗平海便算从朱郡王的私人正式转变成伊王府的官吏,对朱驹也有好处,他就不再坚持,只是暗中恨上了孟义山。 第四十三章 君侯示意通天途 朱瞻隆安派好了幼子朱安的教师,心下满意的对何尚书道:“小王这些日来请何老来盘桓,就是想让你做我这藩国的布衣国相……” 王府最大的属官是长史,藩王是没任免权的,伊王一提布衣国相,何尚书眼皮都要吓的一挑,不免想起昔年相助燕王夺位的谋士,布衣丞相姚广孝。你是想造反咋地? 何老头紧着咳嗽两声,弓下背来故作老迈不堪的样子道:“承蒙王爷错爱,我这衰年老朽,哪能参与赞画国事,不成了!不成了!” 伊王见他这拎不起来,仿佛下一刻就要断气的样子,也没法再说,只道:“何老昔年断狱判案,使清明无屈鬼,京师无冤讼,铁腕尚书之名令六部官吏震动,如此干才不能起复,是朝堂的损失!” 何老头面露喜色,给王爷夸上一夸还是开心的。但爬上伊王府的这艘船,他老头子目前暂时是不想的。他还盼着皇上能起复他呢,眼下新帝登基,正是缺人的时候嘛。 接下来王爷呼人摆上了筵席,也算是对孟义山的谢师酒。 朱瞻隆与诸人对饮了几杯,才很严肃的询问在席上如坐针毡的朱驹:“我叫你去请严先生,事情办了没有?” 朱驹过来其实是有正事的,但被老孟一箭射傻了,此时缓过神来,才非常不爽的说道“那狂生严骥软硬不吃,我看名过其实!” 威远侯爷眼神一亮,询问道:“可是隐居在小严巷,曾经以一布衣书生指挥宣府军民历战瓦剌大军十三日的那位严骥先生?” 伊王笑了笑,说道:“正是他”,转问朱驹道:“你是怎么把本王的意思告知严先生的?” 朱驹气愤说道:“我面子给足,好话说尽,说父王想请他出山匡助,那个庶人好不无礼,拒收您的赠礼,又说自甘贫贱,不想为王府做事!” 王爷拿酒杯的手一抖,瞪着朱驹道:“所以你就这么回来了?” 朱郡王哑口无言,身后侍立的罗平海代他回话道:“回禀王爷,后来郡王拿出身份,叱责严骥的无礼,让他考虑清楚开罪王府的后果!到时候整个洛阳有他立身之地。” 伊王面无表情的听着,朱驹接道:“这狂人还是拒绝了,说早闻伊王结纳贤士,原来如此心胸,恕难从命。” “竖子!不足与谋!”王爷说道。 “对,这就是个不堪用的狂徒。”朱驹说道。 伊王有些不想看儿子了,强压怒火叹了口气说道:“孤说的是你!” 看着有些懵了的朱驹,王爷气恼的直想扶额。 孟义山故意称赞道:“这严骥倒是条汉子!” 何尚书也知严骥其人,深有所感的说道:“严先生是宣府总兵杨洪的妹婿,早年踏遍九边,著作山河地理,擅长兵机,通晓兵法,土木之战前,瓦剌宿将阿拉知院狂攻宣府十三日,想打开北进的关口,都仗着此人的方略才守住城池。” “这两年他在洛阳隐居于陋巷,著书立说,是关洛第一才士啊。” 伊王听着诸人的议论,他何尝不想收严骥为己用,但是朱驹已经失败了一次,难道要他这王爷亲自出马?身份倒是小事,王府内的幕僚们也不会满意他厚此薄彼! 正在头痛的当,孟义山给他解了围。他对伊王道:“王爷,这严先生交给我,一次就能请来!” 老孟见伊王想请这严骥,他动了好事的念头,自身想和伊王这边靠近一点,方便扯一下虎皮,能请来小郡王朱驹搞不定的先生,这非常彰显办事能力啊。 朱瞻隆神色一喜,随即疑问道:“义山真的有把握?” 孟义山正经八百的拍胸道:“我家门庭好,夷舟先生文鸿公是我太爷爷,把这关系拿出来,那严骥还不把我引为上宾!” 何尚书一口逆血上涌,自己就不该屈身从贼,给山贼写了份假履历,这家伙是真敢用啊。 何老头老脸一红,开口对伊王道:“义山说的不错,王爷可以让他试试。” 王爷见何尚书都“大力推荐”,那还有错? 便把请严骥入王府一事交给了孟义山,让他务必将人说服。 老孟回答朱瞻隆道:“我明日就去请人!”接着又挠挠头,大笑道:“只是不知道这小严巷在什么地方,还得让这位郝兄弟给我带个路!”他指着一直在阶下侍立的落魄汉子,百花拳的掌门人郝大通说道。 孟义山是存心找情由想结识此人。 伊王自是一口应承起来,接下心情畅快的与诸人谈笑风声,斛觥交错着叙谈起风花雪月,朝廷动向。 冬季日短,待收了筵席,已经是傍晚了,几人和伊王道了别。 孟义山答应了王爷, 除了休沐,尽量过来抽出两个时辰来教导朱安,才与众人一同出了王府。 孟义山正待搭座何老头的马车回尚书府,高昌泰叫住他道:“你陪我走一段!”老孟看侯爷似乎有话要说,便点头跟上。 街市上空无一人,只有两人的步履的回响,高昌泰一边缓步而行,一面对孟义山说道:“今日王府一会,你对伊王有什么看法?” 孟义山摸不准这位侯爷的想法,但他与高昌泰比较投缘,便据实说道:“嘿嘿,王爷挺豪爽的,能用人,让人服气!” 高侯爷点头表示同意,语气低沉的对孟义山道:“瞻隆这个人有雄才,治下洛阳城的兵甲犀利,钱粮富足,在诸王之中算是有实力的。” 孟义山试探着道:“高大哥说的对!但和我这九品小官没多少关系吧?” 高昌泰的圆脸一紧,逼视着孟义山问道:“你真的想一直做那巡检司的小吏?” 孟义山脸色也拉了下来,咬牙道:“不想!”李夫人轻蔑话犹在耳前,孟山贼那里能还会满意。 高昌泰眼眉齐轩,说道:“好,英雄自当乘势,朱瞻隆请何尚书为布衣相国,命你敦请严骥这种谋士,可知都是为了什么?就是要分政于下,抽出身来全力整军练兵。” 孟义山停住了脚步,河南无战事,伊王却要整军,难道是要造反? 孟义山终于明白了拿到破军宝刀那天,李知府对他接近伊王的不喜,李知府是那种尊奉儒家正统,以君为本的人,自然不会顺应朱瞻隆的野心,只能是势不两立。 高昌泰见孟义山脸色阴晴不定,显然心中做着决断,便停步等他,两人的影子投在长街上,显得捉摸不定。 老孟敬重李崇义,但绝不会按知府的期望走,他发了一会呆,便哈哈大笑起来,反问高侯爷道:“高大哥看来是站在王爷这边吧?” 高昌泰也是一阵长笑,挽起衣袖来露出半截臂膀,上面满是刀伤箭创造成的红疤,显得悚人以及,展示给孟义山道:“二十四年前,汉王朱高煦起兵叛乱,我是高煦军中的指挥同知,在战阵上相识了相助朝廷平叛的朱瞻隆!” 孟义山头疼的想“这算是什么鸟交情?”不过总算知道一件事情,这位高侯爷的爵位定是以刀剑砍出来的。 高昌泰面容带笑,嘲讽道:“当年汉王的攻势凶猛,朝廷人人忧惧,都怕重演燕王夺位故事,没想到太上皇和今上的父亲宣德皇帝,在三杨等三位老臣的鼓励下御驾亲征,一举打败了汉王,嘿嘿,老子本来想倒戈的,败的太快,就充作了俘虏。 威远侯爷感慨说道:“当时朱瞻隆负责审结战虏,见我做战有点本事,给从死罪里边划了出来,发配去辽东和当地的都指挥史一起清剿女真部落,打了几年仗,因为捕捉猎鹰海东青有功,官职又给升回来了。后来又去云南麓川跟着大军打思任发,总算活着回来。” 你这仗没少打啊,老孟呆望着高昌泰,他想如果伊王敢造反,高侯爷差不多会追随,而且是军队的支柱,心道:“他跟我说这些话,无非是把牌摊开,要老子表态!” 高昌泰开诚布公的一番话,让孟义山陷入了两难境地,孟山贼不怕造反,但他也不傻,说道:“王爷有胜算么?” 高侯爷出乎意料的笑了:“胜算,三成都不到,但争天下就像赌,只要有一成胜机就要跟重注!”顿了一顿又道:“但也不必高估了朝廷,京师三大营全部折损于土木堡,重募的新军战力不高,如果能快速兵进山西河北,占据各地要枢,还是有胜率的。” 以天下为彩头的豪赌,这话有如燎原烈火,窜进了孟义山的心里。 “王爷既然有心,少不得我要跟一注!”老孟说完朝着高侯爷一阵大笑,当下扭身出街而去。 高昌泰看着孟义山的背影摇摇头,这汉子看起来像个亡命拼得一身富贵的厮杀汉,但又奸狡的多。 孟义山回了住处,一进屋就见莫魁焦急的等在那里,莫铁熊一见他回来,抢上前兴奋的对老孟道:“大哥,成了!” 孟义山可算放下心中一块石头,轻松之下见莫魁身上套了件崭新的青袍,全身裹的严实,问他道:“你这是……”以为他受了伤。 莫魁把袍襟一卷,内穿的里衣全是血迹,讪讪笑道:“杀人太多沾的!着急见你报信,也来不急换,套件袍子就出来了!” 孟义山心说看你这杀法田巡检一家算是完了,转过来询问手下们的情况“弟兄们都怎样?可有伤损么?” 换过从前,在黑虎寨他肯定先问财宝怎样了?如今出来数月,眼界和见识增长,倒也有些领袖风范了。 莫魁脸上欢容不见,答道:“咱们这边死了两个,田家没留活口,娘的!那云鹏镖局的李定也真邪了,被张大哥打成重伤还让这小子抢马跑了!” 这些手下虽然武艺不高,但都是血性汉子,刚带来洛阳就折了两个,又触动了方才被高侯爷引起的心事,孟义山便对莫魁道:“铁熊,我老孟还想往上爬,今后弟兄们有大富贵,也有天大的风险,你和他们都想好,是不是还一心跟着我。” 莫魁的粗眉一横,瞪着他道:“大哥,大伙多少都会些武艺,能使刀枪,让他们回家种田,吃那官差盘剥,出役完粮,那忒也窝囊,跟着你闯天下,死也是条好汉子!” “好兄弟!” 莫铁熊的回答让老孟安心不少,现在再想回去做捕头,已经没有退路了,只能依靠巡检司,结交权贵,跟着伊王去轰轰烈烈干上一场。 孟义山又嘱咐莫魁道:“这几日无事,把死的那两个弟兄择地厚葬,请几个和尚做做道场,别找老道,老子看见就烦。” 接着仔细复盘今天日间伏击云鹏镖局的一战。 李定逃跑后,镖局的人手就完全放弃了抵抗,莫魁一伙牵来准备好的马匹,驮运着财宝直奔黄河,把财物都伪装成货物装船,毫无风险的就驶入了巡检司的官库。 事情做的利落极了,除了钱帐房对自己成了通缉犯不大满意,别人都是欢喜不已。 孟义山得知张帆在马队后面断后,杀退了一队追击来的官军,可是没碰到骑马出城的陆云鹏,这可让他感到有些美中不足。 枪挑华岳的威胁,看来一时半刻消减不去。 孟义山对莫魁说道:“明天一早叫上钱帐房,你陪着我去严家巷走一趟!” 老孟心想钱纶好歹也算念过书的,我这大儒孙子和老钱一起去劝,以理服人不信请不来严骥! 第四十四章 红花绿叶白莲藕 “过了七里桥,再前面就是小严巷口。” 那位百花拳的年轻掌门郝大通正在给孟义山指引路径。 今日一大早,他就守时的来到尚书府等候孟义山,让习惯晚起的老孟很不适应,叫来了钱纶和莫魁,四个人一起出来,去请那位名士严骥出仕。 刚出门就听到街头巷尾都在谈论昨日洛阳城外的劫镖血案,钱纶这个名字顿时响亮起来。 听说大批的官兵和知府大人派遣的古捕头一早都扑往叶家去找人了。 钱纶这个正主现在倒是不怕,稍微变个装只要不是叶庄主那种熟人谁也认不出来。方才和郝大通见面时只说自己叫何大,是孟义山的管家。 四人停驻在桥上,孟义山远眺着巷口询问道:“大通,这严家是怎么个情况?你先讲讲。” 孟义山已经得知了郝大通的家世来历,郝家早年间曾在城内开了座武馆。因为所教的百花拳是那种十年苦练才能有成的内家玩意。等到他当馆主的时候年纪太轻没有威望,招募不到多少学徒,就自然倒闭了。 , 洛阳城内的武行又都被少林和卢家的势力占据,没有根底的武人根本立不住脚,维持不住生计的郝掌门便投入了永宁郡王的身边做护卫。 孟义山得知这些情由后是加意笼络,想把这位不得志的郝掌门拉过来收为所用。郝大通在小郡王那里也不大受重视,见孟大人有意与他相交,年轻人大起知遇之感。 郝大通道:“严骥妻子早逝,只留下一个儿子,他每日课子读书,不大出来走动!” “嗯!”孟义山沉吟了一下,考校钱帐房道:“何大,你说该怎么办好这事!” 钱帐房现在走投无路,得知孟义山是替伊王来请军师,他现在一心跟着这个有前途的新主子,马上就出主意道:“咱们先去以礼拜会,东主你打头劝说,我在旁边敲敲边鼓。他要是不识抬举……就拿住他的儿子要挟,孩子是父亲的软肋……” 孟义山脸上现出不屑之色,叱道:“这王八蛋的主意,你一个人去干!” 老孟正经的对几人叮嘱道:“严先生是读书人,咱们别太粗蛮了,一会可要好生讲道理”。 其实他也同意钱帐房的做法,只不过想换成严骥如果不从命,就让莫魁一把火把严家烧了,手法直接了当,父子俩无处可走,就得跟我去伊王府! 老孟和钱帐房的思路一文一武,绝不相同。 由郝大通在前引领,四人步入了桥后的严家巷,里面很窄,但房舍排列十分齐整,约有十六七户门庭,巷中还有一家极小的学馆,瞧来很是清净。 几人再深入数丈,竟然一直都没看到有人在巷子里走动,屋舍内也听不到人声,显得有些沉静。郝大通觉得有些不妥,他昨日来时,巷内邻里走动,人声嘈杂现在都消失了! 正要提醒大家当心。惊变就在瞬间,自前方的一家宅门内猛地冲出五个手持钢刀的青衣人,这五人前三后二,错开空隙上前,五把钢刀整齐划一的劈向走在前方的郝大通与孟义山。在窄小的巷道内布下了一道不可逾越的刀墙。 只是个普通的请幕僚找军师的差事,竟然遇上了刀手袭击,孟义山等人还没有时间思考,后面丈许围墙内也跃出四个配剑汉子,窥准了在后的莫魁和钱纶,飞身出剑,下落的重力加上又狠又快的刺击,组成了天降剑网,别提身长膀阔的莫魁与不会武功的钱纶,等闲的轻功好手也应付不来。 四把剑或刺或挑,眼看就要着上两人,莫铁熊危急间伸腿一勾,把钱纶绊的趴倒在地,四把剑全指向他一个人的后背。 前方五名青衣刀客出刀狠辣,取的都是要害,上手就是杀人招数。郝大通首当其冲,惊怒间连出两拳,百花二字强调的是拳路如落英缤纷乱舞,飘忽难测,内敛的拳劲就如百花怒放,沾身即炸, 在郝大通使来已得个中三味,无可捉摸的拳影同时笼罩了对面两个敌手,左手砰然一掌拍扁了右面那人的刀路,顺势握掌成拳击至那人握刀的手腕,打得他腕骨立折,右手化作拈花的手势擒住了另一把刀背猛地一甩,一股大力将那持刀的人抛离了原地,重重的摔在侧面的墙上。 还有三把刀是向着孟义山身上招呼的,前一后二,速度的差异连成了一个循环,一刀紧跟一刀,看来是训练有素的连环刀法。 孟义山自从习武后就没打过这种群战,都是他群殴别人。一时颇有些不适应。那淫贼花蝶儿的轻功中有一式“花间穿蝶”是避人围攻的妙招,老孟已得精髓,他飘身在窄巷里转折自如,接连几刀都躲了过去,立生信心。 实战是最好的锤炼,老孟一声轻喝,破军刀出鞘,踏着步子刷刷几下反击,狠厉的刀招将前方三人一齐迫退了数步,被郝大通所伤的两人伤后迟缓,全被破军刀砍的身首分离,立时了断。 剩下三人惊惧之下转攻为守,孟义山再次踏步上前,一式直行的飞鸟划身法,双手推着破军刀一式推刀斩!打横斩了出去,寒光一闪,已将三个刀客连刀带人全部斩断! 五名刀客尽灭于小严巷。 电光石火间隙,后方的四只剑也齐齐命中,尽数刺在了莫魁的背上,将莫铁熊戳的身子一晃,一声怒吼。 四名剑手却都是心惊,这四剑齐发,竟然刺不进去!看那衣上留下的剑孔,竟然只是刺出了几点白痕。 修行得不浅的横练功夫! 怔愣之际莫魁高大的身子转了过来,双手连探,分抓前排两名剑手,两人仓皇出剑,一个削肩,一个刺腹,莫魁轻易让过朝向腹下的一剑,那剑手变刺为挑,怎知莫铁熊对其看都不看,任由这一剑挑在肋下,另一名剑手一剑刺在肩上,剑刃都被反震了起来,当即变招再刺脖子,结果叮叮两下,四次攻击全数收下的莫魁连眼都未眨。双手猛地一探,变招不及的两人没躲过莫魁锁向颈子双手,咔嚓两声,都被扭断了脖子。 莫魁的铁背甲专修上盘的经脉,除了几个隐蔽的走气之处,上半身可说是刀剑不入。 几个剑手碰到这种怪人,可说是倒霉之极。九个人围攻,瞬间就倒下了七具尸体,仅存的两名剑手对视了一眼,见取胜无望,双剑对刺对方的咽喉,互戳自杀了。 九具尸体躺在那里,钱帐房才敢爬了起来,白着脸连声说“多亏了莫老弟!” 钱伦觉得最近做什么事都倒霉,明犯太岁啊简直。 孟义山蹲身翻检了几具尸身,自一个剑手腰上摘出一道桃符,见上绘云纹锦绣,正面刻有八字,连起来看是“白莲花开,弥勒降世”老孟心里一紧,翻到背面一瞧,写的是“神尊地母”。 “又是白莲教!” 孟检使虽然不做捕头了,也知道白莲教不会放过他,没想到攻击来的如此之快,但转念一想就明白了,对郝大通道:“他妈的,赶快去严家!” 严骥这种人才,正是白莲教造反做乱急需的军师,伊王能去请严骥,白莲教自然也会行动。 严骥住在巷尾的一座独院,几人直冲了过去,孟义山见严家大门紧闭,一刀就将门板劈了个粉碎,领着郝大通与莫魁冲了进去,留下钱纶在门边把望。 入内一看,只见院内洒扫的纤尘不染,冬季里仍然在院中摆了些耐寒的植物,显得绿意盎然,无不显出主人的雅洁兴致。只是在院前立着两个大汉,持着长刀站着,不免破坏了气氛。见孟义山打进门来,两个汉子手中兵刃反射性的一指,喝问道:“是那门同道?” 孟义山正要示意莫魁动手,正房的门砰然开了,步出一个中年文士,面如冠玉,一双弯长入鬓的龙眉,细长的秀目下眼神深邃,欣长的身材被月白儒服托显出三分清逸之态。 这文士一见被破坏的门板,还有踩在门上的老孟,眉头皱了一下,说道:“这位也是白莲教的壮士?阁下未免莽撞了些,屋中坐吧!” 孟义山暗忖这文士一幅主人的口吻,应该是严骥。 他以求证的口气问郝大通道:“这是严骥?” 郝大通在旁坚定回答:“是他!” 郝掌门对那文士介绍道:“严先生,这位孟义山孟大人是王爷的代表!” 严骥眉头微皱,说道:“王爷还不死心么?昨晚又来了两位白莲教的高人,说要与我秉烛夜谈,才消磨了一宿,王府又派人来,严某真是受不起了。” 孟义山哈哈笑道:“严先生这是一家有女百家求,我老孟脸皮最厚,别说一夜,就是十天八天也待的住!” 只要我不要脸你就无法用礼数劝退我,这种态度让严先生颇觉头痛。 因为昨日是永宁郡王朱驹亲自来请,今日再派人来,应该是更有威信和说服力的人物,看来不容小觑。 几人跟随着严骥进了正厅,入内一瞧,屋中客座上已经坐了二人,一个少年正在跟他们说话。 其中一人有着让人过目不望的长相,肥硕的脸上生了一对细长的小眼,宽唇阔嘴,勾起的嘴角给人一种总是在微笑的感觉。宽胖的身材竟豪不显得蠢笨,正在那里眯眼品茶。 和他对坐的是个身着藕绿色袍服的男子,清瘦的面容,阴鸷的双目隐藏在突起的眉骨下,很是不耐的打量着对面那个胖子。 这两个人的高手气质是隐藏不住的,让孟义山感到很大的威胁。不禁多瞧了几眼。 严骥将孟义山让到座上,少年将茶水递了过来,那少年能有十三四岁左右,身高腿长,两肩瘦削得远超常人,粗眉下一双灵动的眼睛,显得机灵诡诈。 严骥对孟义山说道:“这是犬子严信。”老孟含糊的应了,注意力完全集中在对坐的两人身上,开口说道:“巷口那几个杂碎是你们俩谁的?老子已经料理了!” 两人面色都是一变,那胖子先笑了出来,对孟义山道:“不才带了七个手下,外面留了五个!”他一点痛惜的神色也没有,又对那绿袍人道:“宋掌教,那四个剑手可是你的人啊!” 孟义山心中大奇,白莲教领头的不是那什么“五祖赵玉山”么?这绿袍家伙又是什么掌教? 老孟冷笑道:“这位一身绿毛的,是白莲教主么?” 绿袍人怒火狂飙,但白莲教主这头衔不敢认,立刻说道:“宋某是白莲教下文贤宗的掌教,你杀的四个剑士,就是我的教众。”他眼神盎满了杀机。 严骥先生对孟义山说道:“孟大人,北地白莲教上百分支,这位宋继祖宋掌教执掌的文贤宗是山东附近的一支。” 宋掌教也无暇和老孟掰扯,他对严骥很是客气,殷切说道:“严兄不同于那些腐儒,红花绿叶白莲藕,各宗都是归于一家,我宗号文贤,以儒家圣人孔子为儒童菩萨,以文道教化为先。文贤宗正缺先生这种大才!” 宋掌教在这里游说严骥,那个胖子竟然给他扯后腿,笑眯眯的说道:“掌教真是好说笑,你们文贤宗可是无生地母一脉的武功法统啊!这儒童菩萨可真是闻所未闻,啧啧,新推出来的?定能为贵宗骗来大批儒生捐香火钱。” 宋继祖的一番谎话被人拆穿,如是旁人他早就动手杀人了,但是这胖子却令他十分忌惮,当下对那胖子怒道:“米菩萨,我宗祭地母,你们红阳门信奉混元老祖,都是白莲花下烧香的宗门,互相拆台成什么话?” 那胖子米菩萨还是和气生财的笑脸,对宋继祖道:“宋掌教所言甚是,但严先生被你文贤宗请去,却不如由我们河南本地的红阳门来照拂!” 这两人旁若无人的对峙,却都没把孟义山这伊王府的代表放在眼里。 第四十五章 混元红阳大法尊 白莲教竟然分化成这种样子,真是让孟义山惊奇不已。 严骥此时对三人说道:“三位的来意我全清楚了,昨日朱郡王来,我就跟他说过严某志短才疏,当不得重用,叫他不必费心!今日三位在,我还是这句话!” 孟义山嘿嘿一笑,也不言语。心说此时需得放开面皮,死缠烂打才是请人的妙法,朱驹那生嫩小子那能和我以德服人比。 宋继祖率先说道:“严先生如此决绝,这样你可就危险了。得不到你加入,又不能让先生被别宗请去,宋某可是为难的紧!” 他看着米菩萨心想就是杀了严骥,也好过让他入你红阳门! 严骥淡然一笑,道:“我只是一介寒士,各位紧迫着不放,只是不知道要跟你们那个去?” 宋继祖和米菩萨交换了一下目光,肥胖的米菩萨率先说道:“严先生有多大本事,我们不知道,但五祖他老人家颁下令来,准备刊刻一部集合我白莲各宗教义的“龙华真经”。要各道门献上有才华的儒生高士,尤其是精通兵家杂学的高人,先生,请务必考虑,白莲一现盛世举啊!” 宋继祖也说道:“我宗虽然是开坛山东,也知道严先生是有大学问的人!当然要邀请你到我们这里!”他们在做最后的努力来劝诱严骥 米菩萨和宋继祖的武功可说是一流高手,一直忍着没对严骥动粗的原因很简单,这两派早有嫌隙,这次为了讨好五祖,双方互相监视,因为孟义山的到来,这种平衡被打破了。 严骥最后还是摇摇头,宋继祖立身而起,用手指着少年严信,威胁他道:“先生就不为小公子的安危想上一想么?” 那严信的肩膀缩了一缩,口里硬气道:“你欺压弱小,算什么好汉!”赶快躲到了父亲的身后。 孟义山手扶在背后刀把上,大笑着站了起来,对宋继祖道:“你这厮和我管家何大是一般的没见识,有老子在此,谁能动的了这孩子!” 武功和心智的磨练都让孟义山非比从前,扬目挑眉间自有一种雄浑威强的气势,使人感到他能说出做到,不是空口虚言。此时正是应该出头的时候,好博来严家父子的好感。 宋继祖阴狠的看着他,又瞧了瞧旁边的米菩萨说道:“菩萨,你的五个手下就白死了么?” 米菩萨的面上笑意更浓,对宋继祖说道:“继祖兄只管出手,我看住这人的两个同伴,你们公平一战便是!” 他料想孟义山武功再好也敌不过文贤宗的掌教,乐得随便说说。 孟义山站在院中,手上的破军刀被日光照得耀眼升芒,遥指着丈外绿袍飘飘的宋继祖,“呔”的一声叱喝,带着开山破岳的气势,竖直劈出了一刀。 宋继祖的眼中精芒一闪,面上收起轻视之色,两手袍袖一卷划出两道真气,一道击打在刀身之上,另一道却是拂向孟义山的面门。 孟义山刀身一晃,觉出宋继祖的内功高出自己不止一筹,面门那一拂来不及躲避,便借着一声大吼,将真气自口迫出,内劲激荡在一起,虽然震散了这道要命的真气,头脑也被冲击得一阵发涨,要靠紧握在手的破军刀,才没有失衡倒地。 他体内无骨柔拳真气一转,止住了头晕烦恶的感觉,破军刀在头上盘舞了一圈,划出一道斜长的光弧斩下,这次的力道手法更胜上招,取位刁钻,宋继祖已无法出手硬破,现出袖中右手,扭身一掌虚拍孟义山的小腹,迫他回刀自保。紧接着左腿踢刀,荡开宝刀之后,再起右腿扫腰,三式之间一气呵成,孟义山身子接连两旋躲过攻势,借力拔身一纵,折身出刀,已经把盘王刀势和蝶飞七旋结合在一起,盘舞在空中就如巨大的王蝶扑翼,破军刀起带起道道风啸,削劈宋继祖四肢要害。 七式盘王刀法的组合变化,带给了宋掌教很大的压力,但他的武功心诀号称“无生菩提母”是当年白莲教慧祖师从佛门大般若经中化出的一门旁支武学,讲究心念无生,保持平稳如镜的观照境界。 孟义山的每式招法他都观察在眼,运演于心,出手间专挑错漏和变招不及之处下手,一时竟把孟义山的狂猛攻势完全封锁,打了个难解难分。 这样一来也有个弊端,孟义山在被宋掌教连击破绽空门,伤损了几处经脉,但很多错漏都被敌人的攻击挑拣了出来,刀法更见老辣,打的久了,宋继祖都得考虑那是破绽还是故意留出的陷阱,一个不好恐怕手指都会被剁掉。 孟义山能战平宋继祖,这让观战的米菩萨吃了一惊,抬眼对院中的两个红阳门的持刀大汉打了个眼色,意思是让他俩阻挡莫魁和郝大通。 肥胖的米菩萨动起来竟然快极,身影一晃便纵了起来,随着喝道:“继祖兄,菩萨助你来了!” 胖子脸上的笑容狰狞,他双掌化做一片血红,打出的却是分云手,左取孟义山,右打宋继祖!米菩萨如此阴险,宋继祖没有料想的到,正在与孟义山过招,防御不及被那掌力结实的打在腹侧,一声闷哼,便坐到在地。 孟义山却被那掌正中胸口,觉得一股炽热如烈阳的内劲透了进来,竟不伤经破骨,而是与自身真气凝成了一体,火热塞胸之下一口血被激喷出来,高大的身子似乎矮了两尺,显得甚是委顿。 那两名红阳门的汉子在同时被疯狂出手的莫魁和郝大通击杀在当场,两人双双朝着胖子米菩萨攻了过来。 米菩萨一阵得意的长笑,从容不迫的接下了两人的攻击。 钱帐房在外边瞧见这种结果,慌忙想要转身开溜,却被地上刀客的尸体一绊,扑通摔在地上。 “好毒辣的混元红阳掌,好你个米菩萨!”宋继祖已将嘴唇咬破了,挣扎了两下,又不支坐倒。 米菩萨正在加紧攻击郝大通和莫魁,这两个人有些棘手,估计没个几十招拾掇不下来,他听了宋继祖的话,一边打一边嘲笑道:“谁让你效忠赵玉山那个老鬼。非要听他的那套韬光养悔,培养后继新血以待天时的玩意。我白莲与官府历来势不两立,现在徒众百万,不振臂一呼夺取天下,还待何时!”他说到老鬼二字时语音振颤,心中还是颇为畏惧白莲五祖的威名。 宋掌教斜坐在地上,狠吐了一口吐沫,唾骂道:“取天下,凭你也配?你谋害了宋某,我文贤宗近万弟子,也还是五祖的忠心徒众!” 米菩萨连发两掌,抵住了莫魁的破浪诀和郝大通的百花拳,出口说道:“你那亲师弟此时早就扫清了文贤宗,我们五省十门共同进退,推举出了卓明王做教主,你如果甘心归附,我还能留你一命!” 他不能让这文贤宗的宗主得空逃了,便一面拿话套住他,一边且战且退,把战圈引向宋继祖的方位,准备下手了结了这位掌教。 米菩萨的话就像轰雷一样,把这位宋掌教骇的呆了,喃喃自语道:“是那位五道轮回卓明王,你们竟然立了明王真主……” 宋继祖中了混元掌力,一丝真气也提聚不出。这混元红阳掌功夫是利用阳劲爆裂,阴劲凝结的道理,阳劲外裹阴力形成混和的真元送入敌手体内。遁入人体气脉后与宿主本身真元凝为一体,平时尚好,一提真气或者等到午时阳盛之时就会发作,像是有无数火针刺体,要人受尽折磨。红阳教靠着这手功夫暗害无辜,再派法师去治疗“怪病”不知聚敛了多少!” 此时宋继祖万念俱灰,他自知即使逃了出去,也会被大批的高手追杀,所谓五省十门都是白莲教中的显赫势力,其中以红阳门、文贤宗、净空僧、黄天教、真空石佛宗五门势力最为庞大,这米菩萨便是红阳门主米思成的弟弟,仅次于门主的大法尊。 不到一柱香的功夫,变出这些惊人状况,让宋掌教绝望欲死之际,他却发现孟义山有些不大对头,中掌吐血后的孟检使并没有掌伤发做,手里还能紧握着破军刀,好像没有受伤一样。 宋掌教心中立时便升起了一丝希望,脸上焦急期待的打着手势,示意孟义山赶快伏下。背对两人的米菩萨察觉不到这些动作。 孟山贼被那掌给打的吐血后身上并无不妥,米菩萨分掌连打两人,劲力不免减退,而且给宋继祖那掌里是加了料的六分真力,到老孟这里还剩四成,孟义山的柔拳真气又是那种少有的阴阳合一心法,米菩萨混和阴阳两元,借火劲游损经脉的掌力对他没有效用,反到是被无骨柔拳的法门所激,借喷血泄出了火毒。 老孟正听着白莲教这两位窝里反后狗咬狗,见那宋继祖朝他打手势,老孟立时理会于心。 孟义山撒手把刀扔在身前,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演技有些惊人,宋掌教还真怕他是真正的掌伤发做了。 米菩萨听到孟义山倒地也不怀疑,他以为是那掌打的轻了,现在方才发做,一步步的逐渐移往宋继祖的附近。严骥父子看出蹊跷,但这米菩萨为人看着就不好,让他击败众人后父子俩的境遇怕是要糟糕的很,所以也不出声提醒。 米菩萨的身躯终于移到了距离宋继祖只要两步之遥,他暗自将真气转移部分凝聚在脚下,准备一举踢死宋继祖,孟义山也把身旁的破军刀悄悄握住,眼睛盯视着米菩萨眨都不眨,心中却在思量“是等米菩萨踢死了宋继祖,来个一石二鸟!还是救下姓宋的?” 此时米菩萨已经将右脚轻微点起,立时便要动手,孟义山放下一切想法,猛地一下跃起,等刀近身旁,米菩萨才听得身后风动,但前方莫魁恶狠狠发掌攻他的要害,退路又被郝大通的百花拳封住!那里还有时间闪避。 贯注了全身功力的一刀斩下,噗的一声,大蓬的血花溅得满地流红,妄想害人不成的米菩萨被孟义山这刀斩入后背,椎骨都被劈断,立死当场。 红阳门的大法尊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在孟义山的刀下,老孟收刀一阵大笑,低头望着倒坐在地的宋掌门,大声说道:“既然那死胖子没踢死你,老子就不再补一刀!是把你送进洛阳府大牢,还是跟随我老孟入巡检司,随你选一遭!” 捏起毒蛇也不怕咬手,什么人物他都敢用。 宋继祖心想日后十门高手的追杀躲不过不提,那米菩萨的哥哥红阳门主米思成就能要了他的性命。 那是个崇尚神道的疯子,早年因为他们门中崇拜的神明是“混元老祖”,而鬼祖谢无忧在武林中声名无两,被称作邙山谢老祖,他便说谢无忧冲撞了神灵,让人家取消名号。被谢无忧找上门去杀的大败,还拆毁了混元祖殿! 事后谢无忧却告诫邙山弟子,那米思成武功高明到能力敌鬼祖五百招不败,此人对白莲教的信仰精诚专一的可怕,武功只有越练越高,今后无事别去红阳门的范围活动! 米菩萨死在这里,自己脱不了干系,如果没有强大的势力保护,让人找到早晚是个死字。到不如跟随孟义山,得到伊王府的庇护。 绿袍掌教当下一咬牙,低首道:“宋某飘零半生,不识天数,如今基业崩毁,已成丧家之犬,孟大人若不弃,我愿入巡检司为您所用!” 莫魁有些不干了,劝阻道:“大哥,这厮不能信。” 孟义山摆手止住,对宋继祖说道:“你不妨立个誓言!” 这个基业全失的光杆掌教,实际的情况已经和郝大通差不多,暂时可以笼络,可以驱使。 宋掌教说道:“神尊地母为证,宋继祖在此立誓追随孟大人,若有违背,万刀砍杀!” 孟义山将宋继祖搀扶起来,说道:“今后就是自家兄弟,咱们日后共富贵!” 老孟根本不信宋继祖赌的这些东西,但只要手段比他更狠,也不怕他日后翻脸,这人暂时可以用,但不能放心用,比起莫魁来,还是差了一层。 第四十六章 伊王宅里教习射 孟义山进来时所杀的九人全是外围戒坛弟子,负责警戒四周和看守小严巷的住户,这些无辜受牵连的邻居,都给捆绑在学堂里面,捆的结结实实的,被白莲教做为胁迫严骥的最后手段。 米菩萨与宋继祖不和,讲不妥严先生的归属权,这些人便被关了一夜,现在由孟义山放了出来。这些人出外一瞧,着实是被外面那些尸体吓坏了。 大伙便纷纷叱骂起严骥来,说他是天大的祸根,惹来那些凶人,要他搬家,不要住在巷子里面拖累大家。 本来这小严巷已成是非之地,严骥也打算搬走,但见诸位近邻如此态度,也是无奈,人家这些普通百姓是真没见过这个场面,担惊受怕不小,他也能理解。 这时老孟出面了,把钱伦抓过来,承诺出五十两银子来,让钱账房记下来,明日给各家都发一点,才安抚好了四邻,才把这尴尬的场面兜住。 一时让严骥对他刮目相看。 孟义山坐在屋中看着严家父子打点行装,对严骥说道:“我看先生别处不必去了,就住在我家!老子也是大儒之后,孟子嫡传,无事可以切磋下学问。” 严骥方才见孟义山行事辣手,就是没看出来他有一点儒可以切磋,当下点头道:“百无一用是书生,犬子倒是可以和孟先生学些武艺。” “不过先说好,严某无德无能,并不能帮助王爷什么!住到孟兄那里,是给你添了麻烦。” 为了儿子和自己的安危,他和宋继祖的想法一样,最终还是得倚靠伊王的势力。 孟义山见不用烧房子就请来了严先生,心中自是高兴,不过想要严骥真心帮忙,看来比请他的人更难一些。 山贼是存了私心的,安顿严家父子住在自己那里,互相熟识后可以请他给自己当谋士啊,他又不是伊王一个人的军师!我老孟也能用上一用。 这次严家之行孟义山所获丰富,收容了严家父子和文贤掌教宋继祖。 自此巡检司内便多了名个性阴沉,终日不语的宋姓小吏。 从宋掌教的口中,孟义山也得知了白莲教中的状况,除了北方五省十门各据一方外,其余小派帮会多如牛毛,宋继祖因为传教的思想与五祖契合,文贤宗便是北方宗门中最为推崇和亲近五祖一脉的宗门。也是赵玉山准备用来统合北方的亲信。 不过现在境况转变,文贤宗易主,宋掌教想去投靠五祖,赵玉山都不一定要他这个光棍。 等孟义山问起米菩萨所提起的卓明王,原来白莲教的总教主便称明王真主,取自“长夜漫漫,众生处于五道轮回,明王降世,光照人间”。 这卓明王是三十年前就曾起兵造反的人物,据说是正统的明尊后裔,与当时白莲教另外两大高手并称白莲三圣,这三圣便是五祖赵玉山,佛母唐赛儿,还有这位卓明王。 听的孟义山是头大不已,暗暗咋舌这白莲教有多少厉害人物?这和他当初所想的单纯以邪说惑众的神棍形象相差太远,一时间还真是消化不了。 北方十门力推卓明王为主,承认了他的教主地位,就等于主战的势力占了上风,看来不日就要变乱。 孟义山写了封信,连着米菩萨的尸体,一起让人给李知府送去。告知他这种情况,好让衙门维持住城内的状况。 刚安置好了严家父子在尚书府里住下,何尚书听说孟义山把严骥请到了自己府上来了,便亲自出来见客,严先生的性子可说是不阿权贵,对何尚书只是礼貌上的应付了几句,也就算了。 严信那小鬼却是谀词如潮的称赞起何府的布置与尚书老头的高雅,这小子颇精命相地理的功夫,讲的又的确是建筑上的精妙之处,只不过是夸大了三分说出,掩盖缺陷不谈而已。 听的何尚书心中大喜,也钦佩严骥果然有才学,教出的儿子都这么了得!又领着客人去书房观看他收藏的不少诗词字画,老孟只当是几张破草纸,严家父子倒是饶有兴致的逐一欣赏,严信少不得又要对各个佳作品评了一番。让没有子裔的何老头对这个聪颖的严家小子格外喜爱。恨不能当作自己的亲孙儿。 孟义山看画看的哈欠连天,便一把拉起严骥,留着那老少两个在那里互相吹捧。走到外头笑道:“从小见大,你这儿子有前途阿,是当官的料!” 这种称赞让严先生有些脸红,儿子的个性确实是虚滑世故了些,只能讪讪一笑,以逃过教子无方的自责。 孟义山询问道:“我一会去王府教小王爷骑射,先生随我去拜见王爷?” 严骥脸色一正,说道:“我现在避居在孟兄这里,已经是最大的限度了,王爷未必是因为我的能力而青眼,只是要一个访贤的名声而已,他极力求才,自然会引得天下英雄归附。王府中谋士不少,可以集思广益,计谋严谨,我不是那种能与人配合的性子,所思又不一定为大家采纳,孟兄可以这样告诉王爷,我不会去伊王府,但如果有什么疑难之事,我在这里给他解答。” 孟义山笑道:“这样最好!”老孟心想在这里你就等于老子一个人的军师,到了王府我那里能够控制的住。 午时刚过,孟义山便到了伊王府,王府当值的属官对这位深受王爷重视的小巡检不敢怠慢,赶忙让了进去。 老孟主是想和伊王谈白莲教出现在小严巷的事,却出来位内侍告诉他“王爷正在接见京中派来的监察太监。各级官员都在那里叙事。 朱瞻隆曾留下话来如果孟义山来了便直接去教小王爷习射。他稍后就会过去相见。 孟义山的九品官职,不够格去出席这种场面。 当即便转身去找小王爷,好履行做老师的责任。 小王子朱安所住的配殿离伊王的寝宫很近,孟义山走进朱安的房间一看,小王子穿了身紧身黄袍,手里握了把朱红色小弓,已经恭敬的等在那里。 孟义山一看那弓就不顺眼,开口问道:“小王子!手里拿的是什么?”按老孟的标准来说那把弓是细如柴禾,不是男人用的。 朱安不知怎么,对孟义山的疤面十分惧怕,喃喃的说道:“……是弓箭,师父不是要教我射箭么?” 老孟也不客气,拽起朱安的衣襟就把小王爷给拖到外面花园里站下。抓过那把用花梨木上漆制成的华丽短弓,两手一拧,就把短弓变成碎木条了,劈头骂道:“这娘儿般的东西,也算弓么?想跟老子学射,就得用劲弓!” 小王爷看着弓被毁坏十分生气,觉得孟义山在刁难他,更硬的弓自己这样弱小那能行?但他父王性格强硬,总处于朱瞻隆的庇护下,朱安的性子反而变得软弱。不敢和孟义山抗辩。 老孟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样子,就觉得有意思,神态凶恶的瞪着朱安道:“怎么?不服气?” 朱安脸色一红,口中说道:“没有!”浓眉下的眼睛却是保守不住秘密,藏着一丝怒意。 孟义山有心把这小家伙的性子惹出来,冷笑道:“不服气就说,奶奶的,软的像是泥巴一样!” 朱安的一股火上来,终于大喊道:“我拉不动!”孟义山抓住了朱安的衣襟,踢了他的屁股一脚,骂道:“小兔崽子,再说一遍!” 因为小王子习武,余人怕他脸皮薄,早就避了出去。只剩下两名近侍太监,已经吓得面无人色,都不敢想兔崽子的老子是谁。 愤怒的小王子再次吼道:“我拉不动!”浓眉间显出了一股勇悍之态。 孟义山一阵大笑,心道:“这小子也满有勇气,看来王爷要我教他,可能就是想改改儿子的性子!” 这次反而和颜悦色的说道:“拉不动就讲,老子又没让你直接用铁弓!” 小王爷有些感到不好意思,他遇到孟义山这种师父,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接着孟义山将开弓的指法和步子讲给了朱安,让他摆下姿式,平伸着手臂挺三柱香的时间就算合格,坏了便得重做。 朱安照着练了一会,就有些拿不稳步子了,孟义山也无心观看他练的怎样,呼来一名内侍说道:“小王爷练武后肚饿,需得好生补养,快去做几道好菜拿上来。”孟义山脸都不红一下的说慌道。 朱安的额头上已经是颗颗汗珠子滚落,顺着脖颈流进衣内,北风一吹,透骨发凉,历来都是师父享受,徒弟受罪。 老孟在园中凉亭内一躲,品尝王府大厨的手艺,三不五时的告诉朱安改正下姿式。指点两句诀窍。 朱安的韧性和不服输的脾气倒是大出孟义山的意外,每次两脚站的麻僵跌倒,还是顽强的起身从做,这到让他有些喜欢上了这个小子。 正在这时就听有人喊道:“安儿!”老孟循声一望,见伊王爷同着一名宫装美人走入了园内。朱瞻隆也看到了正在那里据案大嚼的老孟,隔远笑道:“义山真是好兴致!” 王爷拥着那女子向孟义山走了过来。 那名女子杏眼琼鼻,弯长的柳眉,柔媚中带着种刚强之气。宫装彩裙间的流苏饰以七彩,有种风流动人的媚态。 老孟猜想这杏眼美女可能是伊王的妃子。 只见朱安跑过来拉住那美人的手道:“父王,娘!”。 那女子疼惜的将朱安搂在怀里,小王子的神情也颇为依恋。这么年轻,竟然是朱安的娘,这让孟义山有些难以置信。 “这是安儿的母亲,陈妃!”伊王说道。 伊王先问了朱安有没有偷懒厌学,告诫他今后要多跟孟义山请益,便由那美貌的陈妃带着朱安下去了。 朱瞻隆要人温酒上来,重整了酒菜。也不怕天寒,就在这亭中与孟义山喝了起来,孟义山把今天在小严巷的事都讲了一遍,朱瞻隆对白莲教内的变化询问的十分详细,等听到孟义山说到严骥已经住在尚书府的时候,伊王的鹰目半睁,狠盯着孟义山,暗想这军师请到了。是为你私用?还是效忠于本王?” 伊王沉默了一下,一笑而过道:“严先生既然请到了,不来见我也不必勉强,还是让他自便吧!” 朱瞻隆给孟义山倒满一杯酒,说道:“威远侯应该和你说了,本王不想做偏据一地的藩王!” 孟义山见他挑明了此事,立即表态道:“我跟随王爷!” 伊王说道:“嗯,我和高侯都很看中你,希望不要辜负了本王的期望。……” 王爷似乎有着心事,接下来一杯杯的喝起酒来,也不再说话,孟义山便在旁陪着,少顷王爷开口说道:“阉奴欺我太甚,今日来的监察太监,带来了曹吉祥的口信,要王府帮忙彻查那六艘盐船在黄河失踪的案子。当孤的伊王府是什么地方?衙门的巡捕房?” 朱瞻隆将酒杯怒掷在地上,怒气尤然不消。 孟义山故作不解的问道:“那曹吉祥好长的手,怎么过问起巡检司的案子来了?咱们不必管他?” 伊王哼了一声,道:“船上面藏了送给曹吉祥的金银珍宝!” 孟义山适度表示出惊讶,道:“是吗?这可想不到了。” 伊王表情显然是怒气未平,又道:“朱祁钰下旨叱责我私铸盐铁,侵吞民宅,侍卫和兵甲远超诸王,要我削减护卫,这乳臭小子!不当人子!” 做叔叔的骂起皇帝侄儿毫无顾忌。伊王对孟义山说道:“皇上派内监来就是监督查证这些,这些罪责孤一个也洗不脱,现在诸事未济,不是和朝廷翻脸的时机,只有堵住那太监和曹吉祥的嘴。你知道吗?” 孟义山只能点头,他已经感觉事态的走向有些太快,不容自己抽身了。 伊王说道:“打仗要钱,练兵也要钱,你来替孤做一件事。” “请王爷吩咐!” 第四十七章 烈火炎炎烧天红 “替孤剿灭叶家!” 不是杀钦差啊?你早说啊!老孟听了伊王的话,险些跳了起来,勉强又把心放了回去,说道:“听说那叶家的二老爷,是朝中右都御史?” “是啊,孤也听说,叶家叶千寻的寿宴你也去过?” “卑职是捕快,要和这种江湖大豪应付一二,身不由己!” 伊王盯着他叹道:“叶家,孤很熟悉,一直以来,凭着叶千寻和京中的联系,也得到过很多方便,但他太贪心了!竟然劫了曹吉祥的宝船!” 孟义山不知道怎么回复好,劫船自己也有份啊,因为之前田锡死在城外,叶家又背了不少嫌疑。王爷是要找替死鬼?还是明白事件的内幕?事情变得有些头疼了。 “孤想躲过朝廷这次的监管,需要大笔银子疏通。想让曹太监为我说话,也需要银子和宝船案的了结。”伊王对老孟道:“咱们要花大钱,买一个平安无事!” 老孟眉头紧皱,朱瞻隆能不能重用自己,就在这件事上了。他现在可不会对叶家手软,但孟巡检另有难处。 孟义山道:“叶家庄有华山的势力依靠,这口肉我吃不下。” 伊王气定神闲的放下酒杯,说道:“那陆云鹏不是才和华山解缙比过武么,华山派在城中的高手,孤可以确保让云鹏镖局堵回去。” 老孟听了都忍不住想竖指大赞,这陆云鹏真是对付华山的神兵利器啊! 但他还是摇头,道:“巡检司的巡哨加上官差,也就百十号人,拿去攻叶家那种坞堡,不成!我老孟不是怕死,是怕误了王爷的大事!” “要不千岁您加点人手给我?” 这个新收的手下,很谨慎和缜密!伊王对孟义山这种性格也是始料不及,说道:“不能用王府的人手,只能以巡检司捕盗的名义去做。” 要是让京里的叶家老二知道事情是他这个王爷让人做的,那风波可就大了。景泰帝很想削弱封藩的实力,这种擅用兵马围剿士绅的事,绝对会要他上京去解释和治罪。 眼下只有用朝廷体制内的衙门出手,事后才可以一推二五六。 孟义山想了想,有张帆的武力,加上过五湖这个内应,两位江湖大豪,自己这边把莫魁带上,还有新接纳的白莲教宋继祖,这些高手加上莫魁的那些亡命徒兄弟,应该也够勉为其难把事情做了。 “王爷拿二十把弓给我,再给点铁甲!我保证十日内打下叶家庄。” 集贤街的大宅正厅里,升起了炉火熊熊,孟义山、张帆等人围坐在一起,商讨怎样进攻叶家。 对此最有发言权的就非钱帐房莫属了,他在叶家做了六年帐房,也是叶庄主各种不法买卖的司令人,整个叶家的情况就像他手上的掌纹,非常清晰明了。 叶庄主平素尚算把钱伦视为心腹的,但是关于华山派和叶家暗中秘议的一些事情却不让他知晓,这让钱伦有些怨恨在心,现在投了孟义山,他也不对从前的故主留情面了,叶家的卡哨分布,庄路图,几时轮换巡逻,何处易燃可以引火,钱大帐房是在纸上标了个巨细无遗。 此时孟义山摊开钱伦所绘的地图,称赞他道:“辛苦老钱了!大伙都说说,这仗怎么打?” 莫魁上前描了那地图一眼,上面的符号表记晃的头昏,转身跑去火炉边上喝起了烫得滚热的烧酒,口中说道:“我跟着大哥,指到那里就打到那!”如此说辞更叫孟义山高兴,但是这计策还得有人想。 捧着本“石山医案”偏卧在床边一隅闲读的严骥开口了,简单说道:“巡检司人多口杂,等开战前一夜,再用清剿盐枭的名义集合人手,到了地头才能告诉他们目的。这样可以保证攻敌不备!”严先生禁不住孟义山的恳求,也被拉了过来,见到谋攻做战他就手痒,忍不住就说了两句。 战前保密这点最为重要,孟义山连连点头,提到具体的攻庄步骤,说道:“咱们就二百人,再多一个也拿不出了,百具铁甲留给正面攻庄的用,我和铁熊打头阵!”莫魁的铁背甲硬功配合手上钢仗冲阵,可说是当者披靡。 屋中能上场的还有两个,张帆和宋继祖,前者更是绝顶高手,孟义山请他四下伏击叶家的武功好手,宋继祖带领余人从后庄偷袭放火 钱伦也得卖卖本事,询问道:“前庄正门设有吊桥,百余人根本攻不进去,是不是换成集中人马打后庄?” 孟义山哈哈一笑,反问道:“谁把你从庄中抓出来的,吊桥当然也能落!”神态是得意无比。 “过五湖!”张帆和钱伦同时叫道。这太湖水贼过不得还留在叶家,叶千寻实在是引狼入室! 张帆勾起了旧恨,狠狠问道:“那邙山双鬼也是叶家的宾客,现在留在尚书府,要是得了消息,估计得去叶家帮忙。 孟义山暗叹了口气,想起美丽的丑鬼姑娘,他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把丑鬼变成真正的老婆,不然现在就能多一个帮手,李清儿也跟着浮上心头,他现在和李崇义越走越远,搞不好李大人的前程都要受他连累,已经没什么资格去惦记人家女儿了。 孟义山站起身来说道:“双鬼不必理会,他们邙山派和叶千寻勾搭不过是为了贩私盐的利润,叶家倒了,老子能给更多。这样他们多半会隔岸观火。布置的差不多,明日三更攻庄!” 这场仗孟义山并没有必胜的把握,可是如果攻下了叶家,他就会一跃成为洛阳城中除了卢家外最有势力的一方,实在是让老孟热血为之倍看不已。想起卢家,或许战前应该去见卢九峰一面,他对只有一面之缘的卢家家主印象深刻。 孟义山立在叶家庄前的一处土坡上,八尺的雄躯披挂青狮子铁甲,右手单提一把六尺斩马钢刀,左手挟了杆长铁枪,他自负勇力,竟然身带两样兵刃上阵。 立于他身侧的莫魁身罩双重铁叶甲,双手执了长达丈六,鸭卵粗细的水磨钢杖,泛出青幽幽的寒光。 巡检司中的少壮汉子列有百名,全身披挂铁叶甲,手执长枪与狭锋护军刀。静立在两人后面,每人的心里都充满了兴奋和紧张。 孟义山估算着宋继祖带领的数十名攻打后庄的人马已经到了预定位置,转身传命道:“这叶家是犯私盐的巨富,打下叶家。人赏白银一百两,第一个突破正庄门的,黄金一百斤。” 此话一出极大鼓舞了士气,人人做好了赴死的准备,这般厚赏,死两次都够用了。 孟义山也不再废话,挺刀喝道:“都跟着老子!”大踏步的下坡奔向庄口,身后百名甲士宛如饿虎蜂拥着跟上。 潜行到离庄前约两百步外,就被巡庄的一名哨子发现,立时疯狂的喊着“有点子闯庄!”一面拿着手中火把对着庄内做着信号。 外围巡逻的庄丁约有数十名,闻声都向着庄口聚拢,与孟义山的队伍撞在了一起。火把的燃烧声,人流的呐喊,兵器碰撞,人死的哀嚎加上铁甲叶的啪啪轻响,交织出的声音响彻了庄前的夜空。 叶庄的庄丁大多是单刀长剑,砍在铁甲叶上迸出点点火星,孟义山这伙人的长枪大刀却是狠厉无比,断骨残肢异常锋快。 莫魁的水磨钢仗轮起一道道黑光,前击横扫,敢上前抵挡的,连兵刃带人都给他击飞打碎,两丈方圆内成了真空的场地,没人敢在他身旁停留。莫铁熊的一声声大吼在身周回响,带得他身后的甲士门热血倍看的狂冲上前,力拼不断从庄门中涌出的庄兵。护院。 孟义山的身前至少围了十人,都道这大汉手执两般兵刃,舞动一定不甚灵便,便都聚起来围攻老孟。刀、矛、剑、棍、暗器,纷纷向他身上招呼。 孟义山的左手铁枪接连两闪,把两个庄丁洞喉后挑出数尺。右手斩马大刀横挥出道冰面一样的寒光,砍开一人后继续扫过另一人的腰间,扑天的血光迸起,他一挥竟然连斩了三人。左右两手交替挥舞,破空的枪啸与马刀斩骨的声音接连响起,杀得性起的孟义山每跨一步必然大喝一声,出刀发枪必杀一人,一双眉毛竟然被血浸的红了。一步步的接近吊桥半敞的门楼,身后二十多名甲士挥着兵刃随他冲杀,硬是从正面把叶家的防御圈拉开一道口子。 把守门楼的两名庄客见此情景慌忙要抓索升起吊桥,确被一人从背后一把擒住,双双从七八余丈高的门楼上贯力扔下,摔成了肉酱。那人从背上撑出一把厚背龙纹模样,长有四尺多的钢刀,正是孟义山的“破军”,对准数道拇指粗细的精铁吊索嚓嚓数下,立时破成了两段。 重有千斤的吊桥扁平拍下,正在下面监守的十余人躲避不及,声音都没发出来,生生被拍死在当地,那人在城楼上振臂大喝道:“叶家破了!杀啊!”当既几下窜纵便下了门楼。在吊桥内从里向外杀去,有数名手执分水娥眉刺的大汉不知何时跟在那人身后,翻、点、戳、刺,如入无人之境。那人手执孟义山的破军刀,砍杀敌人均是一分两段,月色下白发飙飞,一路哈哈大笑,正是太湖水贼过不得。 莫魁两仗挥飞了数名敌手,步到了孟义山的身侧,抹一抹脸上的血污,问道:“大哥,是不是让宋继祖开始从后面点火?” 孟义山见堆在正庄门的敌人也就二百多个,摇头道:“再等等!”一挥斩马长刀,又奔着门楼口冲闯过去。 眼看门前叶家的庄兵就快全部溃退,孟义山如愿杀入正门楼之际,叶家的援兵赶了上来,近百名手执长剑的青衣人如出押猛虎一样从庄内奔出,手中的剑异常锋快,使得狠了可以刺透铁甲,带领这些青衣人的却是四个白衣青年,挑刺点挂,剑法以年龄来评价好的可怕。其中领头的一人喊道:“华山十二杰在此!来者还不投降么!” 也算孟义山时机选择的不对,这十二杰都是华山派第二代的顶尖人物,叶千寻想向大同运货,便从掌门那里借来了其中的四个,再加上百余名低辈弟子,自觉以此阵容,何方强盗也不敢打他叶家的主意,没想到今日让老孟打上叶家庄来了。那些人正在庄中歇息,立时便穿衣挂剑,奔向正面的庄门。 此时叶千寻也露出了形迹,出现在西南一侧的庄墙上,发话指挥众人道:“杀那个穿青狮甲的大汉!”立时便给老孟增加了无数敌人。 孟义山给堵在门楼中寸步南行,那些青衣人的剑术到家,铠甲护卫的地方,不到一会就在身上划出了些许大小不一的伤口,孟义山一声大吼,想转头往回杀,见后面也都是叶家的庄丁,便死力挥舞着手中的两件兵刃,呐喊着向外突围,好在他气势强的让些庄客不敢和他动手,自动让出了些道路,莫铁熊也适时的挥舞钢仗冲杀过来,两人并做一处向外冲去。 叶千寻见状正在那里大呼小叫,指挥手下追袭两人,身后一个声音冷然道:“叶千寻,你还认得张某?”叶胖子转身一看,见是滚海龙张帆,心中立时便是一惊,手中的千尺幢引直一劈,砍杀向张大首领。他上次一招败给卢九渊,非是武功太差,而是先被被卢九渊的名声镇住,不然不至于那样倒霉的被人一击所败。 孟义山感觉到拿着那两件兵刃有些不大能承受了,看来是有些疲惫,狠杀了几招后连跃数步,退到甲士的尾排,扯过来数具尸体罗列在一起,孟义山大方的坐了下去,手中执起背后插着的貊弓。对准华山派那几个十二杰中的人物,张弓搭箭,嗖嗖的铉响之声不断,那几个白衣小子被这破空劲急的箭所惊,纷纷出箭拨打,被迫后退了几步躲闪。这些人的防御并不能阻挡孟义山接下来的动作。老孟一阵狂笑,连续对着门楼内的青衣人连发了九箭,每箭都是贯穿咽喉而过,竟被他接连射死了九人,一时间带得自己这方士气大振,莫铁熊狂吼着带人发起了冲锋。 孟义山坐在尸堆上,望空射出了一支响箭,嘹亮的怪啸声十里可闻,少顷对面二里外的后庄也响起了一声应答的异啸。 庄客门正在苦苦抵御着战意狂增的莫魁一伙,莫铁熊杀的铁甲上挂满了红白两色,双手尤像是有无穷气力一般把水磨钢仗挥舞的更快更疾,四处走打逃散的敌手,这时候后庄冲天的火光闪起,绚丽的火红色在不断吞吐中增长加大,远处望去,像是染红了洛阳一带的半边天一样。 第四十八章 酣战冻血沉沙泥 宋继祖在孟义山的响箭为号下,成功发起了对叶家后庄的偷袭。 按着战前商议好的布置,他带着数十人,掩近了背山而建的叶家坞堡后边。 宋掌教一身黑袍站在外墙下,不情不愿的出这份工,心态就有些勉强。 堂堂白莲大宗一代掌门,旬月之前还地位显赫,用心图治个十几年,未必不能接教中五祖的衣钵。 现在混到托庇伊王府的势力窝在洛阳给老孟打下手,沦为一个下吏。何等的唏嘘凄凉。 不干也不行,跑出去就可能被白莲教几个大宗势力发现给弄死。 他自持武功,望着身后诸人都已跟上。指着高有三丈的墙壁做出了进攻的手势。身影一闪,宋继祖当先跃了进去。 几十个身穿黑衣的汉子,自囊中掏出绳索飞抓勾在墙上,身手矫健的开始攀爬,沉闷的落地声响起,巡检司的差役们接连的跃入了围墙。顷刻功夫,就把人手全部带入了叶家坞堡的后院。 宋继祖正要指挥诸人开始行动。 突!突!弩箭破空声响,十余支箭矢朝众人射来,宋掌教惊诧之下手拍指弹,连落了两支铁矢,身旁的手下却是被射到了七八个,紧跟着又是弩箭响,银芒流转,又是十余发迅疾的矢箭呼啸而知,大伙不待吩咐,赶忙趴下,慌乱中又有数人惨呼出声。 攻庄的诸人被叶家的暗哨发现了,七八具排弩一发两矢,银光像是暴雨一样猛洒过来,疾箭啸风中夹杂着巡检司差役濒死前的惨叫,劲疾不断的攒射把众人完全压制在庄墙一隅。 宋继祖一边拨打如蝗飞至的箭矢,一边呼喝:“抓尸体挡箭!” 突如起来的狙击将巡检司的差人打得直发懵,想都不想,就把方才中箭倒地的尸体撑起,支立在前竖起人盾,看着箭雨将面前的尸体射得像呲水一样迸出血来。 田锡在任时吸纳的这些人都是些好勇斗狠,横行乡里的流氓无赖。这些被老孟的凶威命令,加上重赏之下的诱惑集结来的乌合之众,一时竟然没有崩溃 这些人于此受挫,也很悍勇的摸出袖箭飞刀,飞蝗石,伴着问候对方祖宗,齐齐出手,黑暗中也不认准头,窥着前面就扔,有的连手中大刀都飞了出去,借着一股劲头,硬是顶住了。 叶家庄内奔跑呼喝的声音四下起伏,灯烛火把逐一点燃,百丈方圆亮如白昼,潮水似的人流从四周汇聚而来,有人在远处发令:“重重包围,莫走了一个鼠辈!”数百人轰然应是,刀剑出鞘,劲弩上箭的声音记记的敲击着差役们的勇气。刚鼓起的气势立时便颓了。 叶家仗持着前庄吊桥,自持能阻挡上千的兵马,便把防守和人力重点放置在后庄,孟义山在前门楼那般猛烈的攻击,也只是分了二百人过去增援,留守后庄一带的壮丁足有三百余人,数倍的多于宋继祖袭来的人手。 得到支援的叶家弓弩手数量增多,成排的箭支压得攻庄诸人不敢妄动,大批持械的庄丁借机逐渐布成了合围之势,想把进犯之敌一网成擒! 宋掌教的眼光在四下扫视了一周,已然摸清了叶家弩手所占据的几个要害死角,当务之急是要振奋手下们的士气,激起拼命之心,以寡敌众,也未必便输! 身陷重围的宋继祖在纷乱中拔身一纵,迎着满天箭雨腾起空中,袍袖迎风鼓荡,两只大袖左右拨打射来的锋矢,直跃向两丈外的一处花丛,那后面藏有两名暗桩正在蹲身攒射,只觉出头顶一黑,宋继祖的身影如蝠飘至,双手变爪连抓,两声惨呼传过,在他内力贯注之下,那两人已成了天灵碎裂的尸体。 得手后的宋掌教不待后撤,双耳便听到机簧响动,转身听风拍出一掌,当即打断了一枚向他后心飞来的劲箭,来自侧方的两枚铁矢也紧贴着他的身前掠过,宋继祖反手一抄,接住一只向前方来处一甩,一声闷哼后便有一个人影手按着脖子倒卧在地。 连毙三名箭手的宋继祖冷冷一笑,抬首望向丈外的一棵大树,茂密的枝叶间隐藏着一双眼睛,他当即扑身纵上树顶,挥袖一击,迸然闷响中将立在那里的暗桩拍得口鼻溢血迭落地面。 举手连杀四人的狠辣手段,让叶家的庄丁们心里发寒,弩手们不由自主的将箭对准了这个绿袍人疯狂施放,众差役勇气骤增,连连呼喝。 宋继祖迎着漫空箭雨,矗立于树顶枝头,看到坞堡前面的旗花火号,沉稳传令道:“取出火油,放火!” 孟义山的青狮甲上多处损裂,斩马长刀上一片赤红,圆睁着双眼一步步的向门楼推进,在他身侧的莫魁血污浸满衣甲,水磨钢杖已经被他使得弯成了半月状。两人身后的甲士们紧握长枪,紧跟在这两个煞神后面。 叶家庄的庄客却是堵住门楼死守不退。配合华山四个白衣剑客死死据守,他们的家眷根基全在此地,都已经决心拼命,身后传来一阵欢呼,后续的庄中增援人手冲了上来,生力军们如同潮水!把山贼和莫魁两个人险险淹没。 老孟带来的几十名战列还不太娴熟的铁甲兵,已经被冲乱了阵势,双方鼓噪中打起了乱仗。 门楼后的过五湖那边传来了一声闷哼,老水贼也在群战中挂了彩。 老孟奋力大吼道:“兄弟们再冲一次,打下叶家,黄金封赏!”大刀如流星挂尾,一挥便扫倒了前方一圈人。 叶家那边抢出四个庄丁挥刀劈下,想趁老孟回力不及之下将他砍了,莫铁熊从侧里步出,轮仗一旋,一式小回环击飞了四人的兵刃,收仗一扫,便有两人狂喷着鲜血被打得离地摔出! 面色狰狞,黑须挂血,黑煞神一般的莫魁当门舞动疯魔仗,仗影起处就似夜叉搅海,泛起道道黑光,呼呼的仗啸带来的恐惧盘踞在叶家庄诸人的心头,逐渐瓦解着这些庄丁的战意。 扑鼻的血腥气更增孟义山的杀意,手中的这柄屠刀足以破开一切阻挡,两膀较力舞成刀轮向前冲去,横劈人两段,侧拍身飞骨碎,破浪一样切割着叶家的防线,正自拼杀的性起,刀刃上一震,已被两枚长剑架住。 孟义山张起微红的双目,见是华山四杰中的两名白衣人,当下大喝沉刀,爆起膂力下压,那两人被他这猛增的一股大力压得面红剑弯,险些支撑不住,好在华山内功回气强韧,真气狂转之下已经堪堪架住,双剑默契的互靠一搅,合成了一道十字形状,像利剪一样把孟义山的大刀推了出去,竟然两人合手使出了万字夺的功夫。 乘着卸刀的势子,两个白衣人将长剑左右一分,快如蛇信探向孟义山的胸口,铛铛两声,他身穿的铁甲将那两剑一并抵住,老孟人虽未伤,铠甲护心镜却被削了个粉碎。 那两人出手无功正待后撤,乌光一闪,莫魁的长钢仗从后挥击上来,一击便将那两把淬火精湛的钢剑拍的粉碎,两名剑手的虎口全都震裂,惊痛中还不及闪避,孟义山的长刀迎风挥至,推刀一斩!将这两人从中腰斩! 孟巡检高呼道:“当我者死!”举刀再次冲向敌群。 莫魁的煞气更盛,仗着一身外门功夫,悍不畏死的向前突进,叶家的一些庄客反而落在了他的身后,莫魁只顾舞仗护住前心要害,后背空门大露,四五把钢刀连着向他的后背招呼,砰!砰!数响,刀刃就像砍在了厚铁砧上一样,全被震起老高,莫魁狂笑一声,铁仗向前一推,磕出了身前袭来的兵刃,回手一式乌龙摆尾,将长杖倒转撞出,彭然一声大响,将身后一人从胸至肋的骨骼齐齐打折,收势之间又将一人生生打飞。 两人活阎王一样的厮杀,已经把叶家前方庄客的胆气打落了几分。 后方的铁甲兵在习惯了战场之后,发现着甲在身真的可以不避刀矢,已经自发的寻找身边的同伴,结成了两三人一组的小队,长枪在手,所向披靡。 也有落单的被华山剑手追上,挑开护面,一剑刺入脑后。那剑手又被几名甲兵长矛刺出一排窟窿,立时了帐。 战场上疯狂厮杀的双方,逐渐被这近五十副铁甲的优势撼动了平衡,在孟义山的率领下一鼓作气的把门楼前的守卫迫退,踩着层层尸体推进到了门内。 坞堡后方的宋继祖率人在包围中左冲右突,不断将身上携带的火油罐抛洒在周遭房舍,一道道四散飞投的火把将四下房屋烧得通红一片。 好在叶家要分出些人来救火,不然人数上的优势足以让这些纵火的全军覆没。 炽热的火焰在西北风的助势下,逐渐成了燎原之势,升腾的烈火映红了周遭的夜空,左边刚灭,右边又起,火舌突闪着席卷各处的房屋殿梁,喊杀呼救声中,这座洛阳有数的武林大豪坞堡与御史府第是彻底遭到了祝融的清洗! 叶家的人见如此炽烈的火势,放弃了扑救,望着冲天的火光,拿起兵刃狠杀起这些放火的贼坯。 巡检司的人手和人家相差悬殊,叶家还有不少护院武师,双方刀剑相接,拼杀起来立时吃了大亏,宋继祖这边顷刻丢下十余具尸体。 宋掌教倒是所向披靡,掌下无一合之将,还抽空将旗花火号甩上天去。至于手下死了不少人,那关他什么事?任务已经完成了。 叶家坞堡前,破开坞堡正门的老孟正率着属下搏命相争,正喊道:“加倍!老子封赏加倍!” 一众手下士气大震,仗着坚甲利刃,加上莫魁的狠勇,巡检司的甲士们狂涌着冲入人群。 莫铁熊第一个奔入庄前的广场,他杀的身上铁甲都不知道飞往何处,赤着上身肌肉虬结,横冲直撞。 过五湖从太湖水寨携来的几名手下全部阵亡,只剩老水贼一个在那里挥刀狂劈,宝刀亮如秋水,丝毫未损,过不得的双手却是微微颤抖,已经快要战得脱了力。 巡检司的铁甲兵此刻已经阵亡了三成,重甲护身之下杀到此处足能拼杀掉叶家下属和华山的剑客加起来约有一百八十余数,尸体堆垒在门楼前的“御史第”牌坊处,赤地流红,堡墙为之血染。 进攻和防守的双方都是眼带血丝,身心疲惫。 叶千寻此时正在挥剑力敌张帆,被张大首领凶亢至极的武功打得左支右拙,还要分心看顾坞堡中的情况。 他眼见孟义山率众打破了前庄,知道此处已不可守,这些庄丁和华山后辈弟子不比人家的铁叶锁甲,对方的长矛军阵在空旷之处开起仗来,又分外犀利,如此下去等于任人鱼肉一样。 叶庄主将手上的千尺幢挥舞出了数道剑影,勉强迫开了张帆的攻势,借机向庄中诸人大喊道:“撤!边打边撤,退守后庄!” 他望见了庄后的火光,却以为那边的三百余人应该大半完好,准备合兵一处再来拼杀掉这些甲士。 他心中已经恨极了孟义山,可惜空有满腔气愤,却得应付眼前张帆要命的招数。 华山派以快剑闻名,叶庄主深得其中精髓,除那个剑痴一样的解缙之外,掌门以下不做第二人想。 可惜他这身高明剑术在滚海龙的面前毫无用处,张帆的海天雷劲运在拳上,威势浩大无比,鸣雷似的砸向叶千寻的周身,拳劲轰响中叶千寻别说进击,一只大剑抄在手里就像面对汪洋大海的孤舟! 几招下去,叶千寻的口鼻便被海天雷劲迫得溢出了道道血丝,内腑一片焦热之感,明显受到了震伤。 叶庄主的华山剑术抗架不住张帆有如天鼓雷锤!霸道无匹地持续轰击!强忍着伤痛苦苦在那里周旋,只盼着能稳住阵脚,合兵一处反攻孟义山这不义之徒! 他实在料不到老孟能有胆量率众夜袭,庄中的人手布置分散。高手亲信还有部分呆在洛阳府城内管理商号买卖,调援已经不及,只能冀望这些人看到冲天烈火,快点增援。 听到庄主喊向后撤,叶家的管事和武师们实在支撑不住压力了,华山的剑客们也不耐这种血战,终于被打崩了士气,他们和叶庄主抱的一般心思,想逃到坞堡后方找人支援。没想到人手一撤就哄然乱了套,人群开始崩溃。 孟义山眼见形势如此有力,欣喜若狂,亲率铁甲军开始追杀,一群猛虎衔尾羊群一样撞了过去。 老孟大声吆喝道:“顾命的扔了兵刃,孟爷爷不杀降卒!” 话音刚落,拼杀得性起的莫铁熊已然冲到阵前,一击便将前面接战的两名庄丁仗毙当场,莫魁狞笑一声,将水磨钢杖向地下一戳,大声吼道:“都听我大哥的,不想活了老子就给他一个痛快!” 有几个胆量小的庄客当即就把手中兵器甩到地上,想要投降保命,被叶家心腹管事追上去就是几刀砍死,呼喝大伙奋力抗敌,准备和巡检司拼死力战,以报叶家的恩义。 奈何形势不支,溃逃的势子实在刹不住了,巡检司这边的士气如虹。莫魁凶神一样赶杀着胆敢迎战的勇士。 战前孟大人就许下了不少黄白之物做赏赐,此时阵前加利,差人们一时间奋勇无比,叶家人心涣散,根本挡不住了。散潮一样向着后庄败退。奔跑逃窜中有不少被巡检们从后面跟上斩杀当场。 叶庄主见败得如此之快,气怒之际心口真气险些逆涌,神魂振荡下被张帆一拳击开剑势,空门为之大露,滚海龙紧接两拳捣出,准备借势一举击毙叶千寻! 叶千寻心神大乱,要命的拳掌眼看就要及体,兀自在那里无法闪避,眼看拳风袭体,一支长剑斜插进来,一挑一戳,两下快剑,狠准无比的截住了张帆的拳锋。 一名青衣人不知何时抢上了庄墙,剑势取的都是张帆拳掌攻势的最强一点,森寒的剑气给滚海龙带来了若大压力,拳劲和剑气砰然碰撞!张帆稍退一步,望着面前这鬓发斑白,青衣儒服,横剑无畏的对手,惊讶道:“华山解缙?” 第四十九章 男儿生来意气豪 “原来是华山第一剑客!你来的有点晚……” 张帆将拳势彻底一收,暗起右腿狠力踢向叶千寻的心口,斩草除根,这叶庄主绝不能留。 叶千寻此时受激过甚,头脑有些反应不过来,面对这一式只能束手待毙,解缙心计是不及滚海龙狡诈,武学却是不遑多让,身影一幻,抢在叶千寻的前面抵出一掌,“砰!”拳脚互击,两人硬碰了一记,过招的动作虽小,脚下的墙砖却都被震碎了数块。 张帆身子接着向前猛然一倾,压下了踢出的右腿,左腿却是迅捷无伦的点起来弹击解缙的面颊,脚步连环,一式两踢,唤做“流星赶月!” 解缙眉锋一皱,抬手起剑对着面前虚空划出数道快剑,森寒的剑光幻出剑影道道,张帆栗然一惊,这就像将剑摆在那里,算好一切变化等着削自己的腿。 “好高明的眼光!”张帆钦服之下收招后退,目光炯炯的看着解缙,他有心与这个难得的对手大战一场。 解缙却是心无战意,默然的望着满天烟火和呆立于地的叶千寻,心叹这位师兄竟然招来毁庄破家的横祸。 但洗劫官船,华山派也是深度参与的。此刻也没什么好说。 庄中的大火燃烧之势不止,映目通红一片,喊杀声震撼方圆数里,如此喧闹也不见洛阳官方派人来干涉。 一身白衣的华山四杰,此刻衣袍已经全是血色,杀到现在每个人都损坏了不只一把长剑。低辈的华山弟子已经在铁甲兵和后排弓手的绞杀下将近死完了。 严骥训练了七天的铁甲兵,大半是在巡检司里挑拣的农家子弟,也有几个莫魁贩私盐时候的伴当,这些人熟悉了战场之后军阵的杀伤力骤增。 老孟身穿残甲,背着硬弓,执刀在后,开始喝令这些人整队,一时虽然不甚齐整,但也有几分铁甲如墙的肃然。 甲兵们在老孟的指挥下,将华山四杰围在了圈子里。 四人互视一眼,纵身以决死的气势执剑冲阵,剑出无回,竟然刺倒了三名甲士,剑光还未再起,莫魁的水磨青钢仗猛地里打将上来,将四把长剑齐齐磕飞!四人身躯剧震,纷纷倒退,后续的十余杆长枪倏忽刺过 胸腹,血流如注中,前阵收枪,后阵戳刺,竟将四名高手身体硬挑了起来!挂在枪林之上。 血水顺着长枪滴落在地上,四杰身体跌入尘埃,不远处的天空已经烧成了赤红色。 伴随着华山长老叶千寻的怒吼,和华山第一剑客的不忍触睹。已经有叶家的庄丁心神崩溃了。 直到现在,叶家剩下的人手比巡检司那边还多些,但是士气溃败得全然不可战。 这些庄客被差役们一路赶杀着追到庄墙边上,前有坚壁,后面围困数重,已然陷入了绝境。 有人带头将手中刀一扔,““老子不吃叶家的饭了!” 噗通一下跪倒在地!像是人传人一般,这人身旁的七八个人伙伴全扔了兵器。投降惜命。 一时间口呼愿降的声音南起北伏,人心完全崩溃了。 一片降声,四面楚歌,叶庄主的心情激荡,目眶欲裂的对着解缙大叫:“解师弟!全完了!”他扬起手中千尺幢狂喝着向张帆劈去,剑风聚着怒气,疯狂的力道连张帆都不得不闪身侧过,略避锋芒。叶千寻是彻底豁出生死。 解缙急忙架出一剑,后发先至的在叶千寻的大剑上一点一粘,阻架了他的剑势,他断然喝道:“快走!没机会了!” 张帆的武功强悍难敌不说,此时那宋继祖也飘然从后庄赶了过来,直冲向叶千寻所站的坞堡城墙。 从他那身法解缙就看出非同易与。 过五湖也奋力挥舞着破军刀冲上,与宋继祖赶了个并肩,他的杀气比谁都重,老水贼出卖叶千寻,心中有亏道义,绝对不想在江湖上留下话柄,灭口势在必行,只要杀了叶庄主,余人管他说去! 解缙心知这黑袍人加上老水贼都来助张帆,三大高手围攻,别说护不住师兄,任是自己剑法绝世也得败亡。当即便横剑阻住叶庄主发疯,好带着他弃庄远遁。 张帆虎视耽耽的正准备动手,解缙却道:“他日再来领教!”他将长剑在身前一横,以防张帆骤然偷袭。左手紧抓住叶千寻的腰带将他拉在身侧,准备撤走。 叶庄主还不甘心,待见到狂冲而来的过五湖和宋继祖,反倒清醒过来,一把将手中的大剑给丢了。 叶庄主紧靠向师弟,解缙将手一紧,挽起叶千寻的右臂蹬身倒纵,像是只鹞鸟一样,带着这位走投无路的师兄直向坞堡外墙翻落。 孟义山立在下面,立时摘取高丽弓在手,搭上双箭拉满,“呼呼”两下连珠手法,直取腾身起空的两人。 叶千寻被解缙带起半空,正在愤恨,就听远处嗡然一响,身旁的解缙身躯剧颤,接着一股灼热擦过,他就人事不知了。 解缙跌落在地上,他的右手臂上深嵌了一只铁箭,伏在他身上的叶千寻昏迷不醒,肩头颈侧被射了个对穿,白色的箭翎露在外面,要不是解缙下落的快,又以手臂做盾硬挨了一箭,叶庄主必然颈断腹穿,孟义山一发双射,差之毫厘便险些射杀了叶千寻。 虽是孟义山看准了两人在空中无遮无挡,才能发箭奏功。 但能破了解缙的护体真气直穿臂骨,这宝弓之力可说强绝无比,孟义山却是心中遗憾,他骤然发弓,不比当日在伊王府的缓开之势,右手和半边膀臂都被四力硬弓的反震劲道震得一阵闷疼。这第三箭是无论如何也射不成了。 等宋继祖与过五湖双双跃上了庄墙,只望到了百丈外解缙的青衫背影,他背负着叶庄主,身躯连纵,踉跄着投入了远处的夜色。 孟义山把弓一收,神色阴沉,此时大事以定,惟独让解缙将人救走,让他心中不禁起疑:“这解缙来的倒是巧了?王爷说好的云鹏镖局能挡住华山的救援呢?” 人已经跑了,孟义山也没办法,好在这后患不知何时才引发,眼前的好处却不能放过。得马上扑灭火势,搜查珍宝。 过五湖做过多次探查,孟义山又从钱纶口里得知,叶家的家产一多半是在外的生意产业,剩下的粮米钱谷囤积在库房和粮仓。为了防火是远离民居的。 重要的金银和宝货设有地下密室来收藏。 钱伦虽然没有机会入内,但推想得知,打劫盐船得来的珍宝有九成是暗藏在地下。 不然当真纵火烧毁了财宝,老孟可是没法和王爷交差。 孟义山呼喝众手下道:“快去取水担土,救下火势!叶千寻这厮抗拒朝廷搜捕,竟然放火!端的丧尽天良!” 宋继祖人都听懵了,谁放的火? 白莲麾下文贤宗掌教心道,还是你们当官的损啊。 孟义山道:“老宋你带一队人去把守在外边,官府府来人全都挡了,一个也不许放进来!” 宋继祖放火时肆无忌惮,此时要扑救可就麻烦了。 后庄火势大的惊人,隔远就感到灼热逼人。 铁甲兵们累得保持不住站姿,靠在墙边上暂时休息,但暂时还不敢卸甲。 剩下一众差役都去寻井取水,忙的四处乱转,还要分出些人手来看押投降的庄丁,聚齐庄内的老弱妇孺集中安抚。 巡检司不比强盗,吃完不用抹嘴。自需解释理由,收拾善后。不然洛阳知府,河南巡抚,层层级级的关就过不了。 老孟有王爷在后边,也得讲规矩来,好在叶家是真的攻击了官船,这是盯死的罪名。 叶家的男女三三两两的被集中到庄前,大多都带着忐忑不安和恐惧。 孟义山原想发发官威,才讲了几句叶庄主是如何的狗胆包天,公然袭击朝廷船队,罪不容诛! 没想到叶家大房和二房的亲眷先撕起来了。 二房的人怒斥叶庄主的原配夫人,叶千寻竟然做下这么大事情,二房完全不知道 杀千刀的老大一家拖累了无辜的叶家左都御史二老爷。 “都给老子闭嘴,惹恼了都丢进洛阳府大牢!” 孟义山凶狠的目光从叶家诸人面上一一掠过,一时大伙都停止了吵闹,恐惧的看着老孟,大气也不敢喘上一口。 焚烧了的二个时辰的火势终于停了,古振声率着大批捕快陆续赶到,夜里孟义山的攻势一开,知府衙门就收到报讯,李知府赶忙传召古振声这继任总捕头,要他点齐捕快,奔往叶家。 对于李大人来说,最近洛阳的祸事太多,实在得多加注意。 古振声的心里却有些不以为意,叶家那种大庄子能遇盗简直是笑话,华山派的势力也不是等闲惹得起的。 老孟之前的小心腹,快班捕头李七还十分懈怠,故意拖时间,等把快班壮班凑齐了出发,再赶到城门,守城的卫军还把众人拦了下来要出城的手令。 兵丁们说巡检司正在叶家捕盗,上面关照下来让卫军配合孟检使,紧闭城门,以防盗贼混入。天明再开城让人进出。 王府虽然没有直接出面,但还是在叶家覆亡这件事上暗插了一手。 叶家在城内的高手和会武功的属下约有百余人堆集在城门边上。心急如焚的想回庄驰援,却对着洛阳城门没有办法,想硬冲的话那就等于造反了,洛阳卫军一动手,多少人也不够死的。 古振声听说是巡检司在进攻叶家,反倒是没有先前那样急迫,也开始磨蹭,拖拖然的回去找知府大人写了出城手令,再领着捕快们出城,又是小一个时辰之后了。 等他带队到了,宋继祖率领一队甲士挡在吊桥前面。根本不让他进去。 怎么来的怎么回去吧。 古振声领着一群没啥士气的捕快慢慢往回溜达,正好遇到一队马队,打头的赫然是伊王府总教习王佛儿,与古振声对视了一眼,小古默然低下头去。 后续两匹马上的邙山双鬼神色冰冷,好似被欠了天大的钱一样。 严骥和钱伦这两位也在马上,被几名护卫簇拥着,赶来现场给老孟善后。 祝融之劫后的叶家坞堡,叶千寻的书房之内。 由由熟悉情况的钱帐房指引,莫魁手抡铁镐砸开了一道夹墙,金银财宝滚了一地,流水一样铺满了地面。 老水贼过五湖神色贪婪。又有些可惜,这些好东西自己不能独吞啊。 铺地的卷毯也被扔出室外,露出下面暗藏铁板的地室入口。 成箱的珍玩和宝物自地下室中扛抬出来,室内装载不下,摆放过道足有五十余个大樟木箱。 叶家本身便是巨富,开箱尽是珠玉器皿,成色十足的金银锭,其中藏有不少铜樽玉虎,佩玉珍珠串链等贵重之物。都堆聚在一起,也不知道那个才是曹吉祥的珍宝? 过五湖见到这些令人目迷五色,耀眼生光的宝物,眼下唯一担心的就是孟义山这疤脸小子怎样分赃。 张帆曾在黄河上为护船曾经把过老贼踢成过重伤,此时双方共处一室,还有些火气,但都是为利合作,勉强不起嫌隙。 张帆在旁看出了过五湖的心思,向老孟问道:“孟兄弟,这些财货怎样处置?”他有心一会谦让出一点给过不得,算是赔情。 孟义山正疲惫的靠在书房右手的太师椅上,他把王佛儿让到了上座,“王大哥是王爷的人,他说的算。” 王佛儿也不推辞,本来就是朱瞻隆派来监视老孟分账的。 如果没人看着,这孟义山推说火龙烧仓了,漂没掉珍宝和账本怎么办。 “曹吉祥的宝船,需要造册,王爷取六成还给他,余下的孟兄弟可以分一半,叶家的浮财也可以给你们三成。” 过五湖神色动了动,但没说话。 老孟点头道:“可以。” 宋继祖此时还在坞堡前面把守,室内的诸人,钱伦这个叶家庄投奔过来的账房没资格说话。余下邙山双鬼面无表情,张帆和莫魁都没吱声。 严骥身份超然,淡然笑看着一切。 王佛儿又道:“至于叶家的家资,王府做过测算,约有四十多万亩良田,这些是要给王爷的。叶家在城里的买卖商号,孟兄弟有意也可以分一半。” “不要不要,王爷要办大事,我老孟得凑个份子。” “好!”王佛儿也不多说闲话,转身走出室外,任由老孟主持后续他们小团伙的分账。 老孟起身抓起一把珠串,开怀大笑道:“叶家这般富贵法老子可是没料到,看来叶胖子没少搜刮!嘿,老钱的地图画的好,又指引了庄中的虚实,分你五百两银子!” “东主高义!” 铁熊出力不少,分一箱财宝!”话说出来,却不见莫魁的回应,转头一看莫铁熊一身血污都未擦,便站在墙边睡死过去。这仗打的太过猛烈,尤以莫魁最为疲倦。 余下的财货,孟义山让钱伦从珍品当中中分类甄选,不一会就挑出了一副叶家收藏的字画,宋代范宽的“雪景寒林图”,这东西孟义山毫不珍惜,却让严骥有些动容。 “好画配名士,此图就先卷上,送给严先生。”孟义山笑道。 严骥不好金银,但这名画,自己收过来保护起来,比落在几个黑道大豪和老孟手里吃灰确实要好,当即也不推让,安心接下老孟拉进关系的小手段。 严先生拒绝伊王的邀请,却屈身给孟义山帮忙,心里自有他的打算,到了王爷那里地位虽尊,却未必能容,还是老孟这边船小好调头。 孟义山非常大方,接下来过张帆和过五湖两人笑道:“两位哥哥出力最大,再分掉五成,剩下的留给我老孟怎样?” 两位大豪都是非常满意,这孟义山行事,公平啊。 老孟拿起一串东珠项链,对着邙山双鬼笑道:“这串小物件,就给阿丑妹子添个妆。” 阿丑姑娘并没有接,明显还是对老孟反噬队友的行为耿耿于怀。 “这事归根结底,是叶家不厚道,骗我们劫了官船,却私藏了财宝。这事不能怪孟老弟!” 同样反水的过五湖,此刻做起了和事佬。 孟义山还是疤脸带笑,对邙山派两人说道:“我老孟是万分敬仰谢鬼祖的!愿将此次所得,全数献与鬼祖,换取鬼祖对玄阳经文的注解,如何?” 老孟这一次的分成,价值巨万,他居然毅然舍掉了。众人为之震惊。 邙山双鬼被王佛儿盯住了没参战,但追根究底,这事越不过和华山结盟的邙山鬼祖。 老孟不能为了钱把人得罪了,甚至主动进献珍宝。人家谢老祖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收你这钱的,还得弄个台面上的理由说用玄阳经的注解来换。 子鬼深深注视着孟义山,一时嫌隙尽去,说道:“巡检大人公道,我们兄妹可以答应。” 老孟闻言大喜,说道:“咱们有谢鬼祖这种奢遮人物做依靠,有过老哥和张大哥在海上到水陆联运,加上我的巡检司,尽可以合伙做一番大买卖!” 众人纷纷点头,你好我好大家好,场面皆大欢喜。 钱伦率先拜服,说道:“大人豪气冲天,真英雄也!” 第五十章 雏鹰展翅待高飞 巡检司的人在叶家直待到第二天天亮,搜刮干净财物,毁去了所有可能受到指责的痕迹。 战后钱伦凭着记忆给那些投降的造册清查了一遍,发现除了叶家本身的佃户庄客外,很多都是没有户籍的流民。 那些护院武师也有不少是黑道上的人物,叶家虽然是御使府第,但也是地方一大豪强,叶千寻收揽了不少这类角色。 这些人按老孟的意思是没有一个好鸟,干脆都交给李崇义审判,充军流徙。 严骥止住了他,建议将这些精壮汉子和江湖好手,拘押到巡检司罚役三年,恩威并施之下严加管束,未尝不是一支战力。 这可提醒了孟义山,没有势力怎样取功名富贵?今天参战的手下要厚赏,投降的这些要严管,把叶家这些流民和江湖客变成自己的私兵,才是绝好的主意。 钱伦在旁听着感觉挺酸的,我也想到了,怎么没先开口呢! 老孟接下来让手下将叶庄主的二个儿子,剩余的家眷,全收押起来递解给洛阳府,叶家二爷的亲属涉于他的官位,暂时没有动。 收纳降人的事交给宋继祖和钱伦一起协办了,钱账房踊跃着答应了。 孟义山一早都没休息,换上便服,来到王府报功,伊王立刻在明伦堂接见了他。 朱瞻隆一见老孟的面,言笑晏晏。 王爷携起他的手,亲自将他让在座位上,说道:“昨夜一战功成,平弥巨匪叶千寻。义山壮勇,真乃孤的古之樊哙啊!” “谁是樊哙?卑职回去多翻翻书!”老孟憨厚笑道:“能剿了叶家,主要还是有王府在后边撑腰啊。” “五十副铁甲,连上损坏的,都给您送回来了。” 弓箭可以自己留着,铁甲老孟觉得有点烫手,他得给王府交回来。 伊王摇头笑笑:“没有你去,取下叶家是不容易的。夜里火起,本王着实为你捏了一把汗!” 王爷询问老孟:“我听见外间传说孟巡检勇悍绝伦,亲冒矢石冲阵。打破了叶家庄门?以后可不能亲身犯险了。” 孟义山听了点头,心下却想要不是老子带头冲在前面,巡检司那帮龟孙能给你卖命? 他手下那些差人是什么变的,孟义山也是一清二楚。没有凶狠的人镇着,就是一盘散沙。 伊王见他神态骄奢,知道刚才的话等于白说。 朱瞻隆有些为难的叹道:“义山,你这次的功劳,我不方便给你升职。余下的赏赐你尽管开口,本王绝不吝啬” 老孟拼力打下叶家,为的就是获得王爷的赏识信任,官职倒在其次。 此时见伊王提起赏赐,孟义山借机说道:“多谢王爷了,属下什么都不缺,只是这次巡检司死了不少人要补缺,我想跟您要个人过来帮忙。” 伊王没想到他是这种答复,询问孟义山道:“你要谁去巡检司?要扩多少人手?” 孟义山伸出手掌一比,说道:“我准备把编外差役扩到四百,王府的郝大通和我处的不错,武艺又好,想把他要过来帮我做个统领。” 郝大通只是个武功好的侍卫而已,对伊王来说没有什么要紧。 王爷笑着说道:“就把那郝大通调派到你的手下,你养下属的银子,王府也出了!” 孟义山在叶家一共筛选了二百精壮,罚入巡检司服役,竟想把小小的巡检司扩大数倍,按着山寨来经营。 此时王爷提起赏赐,他自然就想起要那郝大通过来,百花拳的郝掌门在王府不得志。可以要过来帮忙。 郝大通被叫了上来,他有些不明所以,王爷志在天下,喜欢招揽有能为的谋臣武将,从来对江湖人物不太重视,除非是武功本事像王佛儿那等级别的。 投入王府有一段时日了,王爷也没找过他派差办事。这时候被朱瞻隆传唤,让他有些惊喜交集。才一入室,就见到孟义山气势不凡的站在王爷身侧。心里不由暗想“孟大人屡次得入明纶堂,看来甚得王爷器重。” 王爷看了这个有些乡土气的护卫一眼,肃容说道:“郝大通!你在本王这里做事尚算勤勉,现在孟巡检扩府招丁,我就派你过去相助。日后忠于任事,不可懈怠!” 孟义山在旁笑看着一脸愕然的郝大通,郝掌门有些明白过来,低头给伊王爷施了一礼,说道:“属下听令,谢过王爷!” 巡检司虽然是小衙门,但是税利颇丰,是个生金之处。 孟义山又是何尚书的侄孙,老尚书是伊王都要请来做布衣国相的人物!去那里跟着前途无量的孟巡检,总好过在王府里成日受冷落。 他本人也钦服这位传说昨夜以少量兵力攻下华山派坞堡的巡检大人,也没什么不能接受。 伊王下过命令,便要郝大通出去等候,又温言勉励了老孟一会,王爷貌似闲谈,说道:“义山,你见过本王三个儿子了,印象都怎样?” 老孟不料王爷有此一问,心想:“反正你大儿子和朱驹那个郡王没一块好料!” 他是小王子的师父,自然得夸下自己的徒弟,他对王爷说道:“别人我不知道。朱安看来性子弱,骨子里倒是满硬气的,将来准能出息。” 朱瞻隆偏爱小儿子,觉得孟义山说的很对。朱安现在年岁尚幼,有明师每日教导,应该能成才。 可不知老孟这师父怎样也算不得“明”。王爷叹了口气,说道:“那日你在堂前射箭,本王曾经说过不喜欢朱蟠!” 孟义山暗中大点其头,心道王爷英明! 王爷冷笑着说道:“他书读多了,总拿圣人的那套出来,什么应该削减护卫,重视儒学,又说本王私自铸钱,买卖盐铁,有伤民生经济,哼!就差没说孤残民以逞!” “圣人的话总是没错的!”老孟谆谆善挑。 王爷更生气了,“国主还是孤,不是那忤逆小子!还轮不到他来指摘我!” 朱瞻隆抑制了情绪,表情平静的说道:“孤不喜此子的行事,纵然如此,他也是我的长子,三番两次被人刺杀,今日能杀他,明日就能杀本王!这策划者” 孟义山想都不想,脑子里就掠过朱驹的名字,这小子混帐透顶,杀哥哥的绝事他做的出来,也不知道王爷是真不知道,还是不想外扬家丑。 伊王沉吟了一下,又道:“下属里没人能帮忙,都怕陷进本王的家事,你做过捕头,会办案。我想把追查刺客的事交给你!务必要给这个主谋挖出来。” 朱瞻隆的鹰目里显得有些冷狠无情。 孟义山想说刘巧妹那桩奸杀命案还着落在你家小畜生身上呢。 老孟一时没想到朱瞻隆把此事托付给自己,斩钉截铁的说道:“王爷放心,这事交给我!” 朱瞻隆也没想到这位前捕头,憋着一口气想整死朱驹,心里还想着此人勇毅。一时满怀期许,嘱托道:“一定要隐秘行事。” 伊王交待过这件差事,伸手在桌案上轻敲了数下,笑着对他说道:“义山,我再锦上添花,送出一匹好马给你!” 孟义山虽说不要赏赐,伊王还是提了出来,不送点东西笼络这家伙,王爷不能放心。 本来朱瞻隆是想挑王府中训练的歌姬相赠,但见老孟面上那道长疤,又改了主意。 孟义山现在名位未显,女人如果嫌弃他的样貌,反倒是惹来他心中怨恨,不如改送骏马。 美人名马,都是笼络英雄的利器。 王爷当即就喊来了王府的内使官,让内使领着孟义山去挑选一匹宝马。 “使不得,不要!” 老孟还做出一副推辞和谦让的样子,直到王爷佯装发怒,才麻利的躬身拜谢,跟着内使出去挑马。 王爷目送着老孟离开。他知道老孟有才干和野心。这样的人王爷很欣赏,养虎自然就需要先喂饱。 朱瞻隆真正的是隐忧是世子朱蟠。一身高绝武功,人却外在隐忍,无欲无求,隐隐让伊王猜忌。 可是目前最要费心的,还是老二朱驹。这二儿子不够安分。 伊王倒了一杯酒,轻声喊来一名站立在屏风后,躲藏在阴影里的太监。 那人一张瘦白的脸,一副高颧骨。竟然是遭到锦衣卫通缉的绝顶高手王河。 “王公公陪孤对饮一杯?”朱瞻隆举杯轻邀了一下。 “王爷请自便,无须客气。” 王公公缓缓说道:“永宁郡王和白莲教,少林寺,两方面都有牵扯,那位少林弟子罗平海,经常给朱驹出谋划策。” 伊王冷哼一声,“少林寺和那孽子都不安分!” 王河颔首说道:“永宁郡王的权柄和私兵,都有用处,您不能任由小孩子胡乱玩掉。” “孟义山和那孽子之间明显有私仇,就任他尽情折腾一下,驱虎吞狼,把驹儿身边的枝杈藤蔓,该修的修,该剪的都剪掉!” “王爷说的是。” 老孟志得意满的和王府内使自明伦堂中走出来。 恭候在外的郝大通马上迎了上去,躬身说道:“属下参见巡检大人。” 老孟哈哈一笑,搀起他的臂膀说道:“快别多礼。” 两人凑得极近,孟义山见郝大通一身布衣,连鬓的胡须,打扮的活脱老了十岁,不禁皱了皱眉。 老孟取出巡检的腰牌交在郝大通的手上,叮嘱道:“巡检司衙门小,差役们却势利。我给你定个十五两月俸,你拿了这个牌子,先支领半年的,置办几身上好的衣装,行事才方便。” 郝大通迟疑的接过,正待道谢,孟义山伸手止住了他,说道:“到任后多下点功夫,管好那般差役。日后我们兄弟一起,为朝廷效力。为王爷分忧!” 郝大通心里一热,神态诚恳的回答:“尽我所能,以报大人拔撰!” 他言语诚恳,没说出什么过格奉承,孟义山点点头,暗想这是个忠厚汉子。 这位百花拳的小派掌门,真是觉得王府虽大,但埋没一身本事。 去巡检司能做事又有一笔丰厚月俸。而且孟大人对他着实不错。 老孟有心和他再聊点小郡王那边的事,但王府内使还站在一边等他。 老孟当下说道:“大通,你先去巡检司衙门报到,就在那边住下,今后有事也好找你。” 第五十一章 乌骓赤兔照夜白 孟义山遣走了郝大通,便和王府内使一道挑马来了。 王府养马的马厩规模宏大,建在府内西南角。附近还有专供贵人们跑马的马场。 内使亲自引领着孟义山从各色骏马之前走过,什么西域名种,大宛良驹,老孟之前见都没见过。 “王爷好名马,王府搜求了大明和西域多数的良驹,就连宫中的御马监,也不如伊王府。”内使自豪的夸耀道。 老孟说道:“我听说书先生说古时候的名马,什么乌骓赤兔的卢貂蝉,这里都有么?” 什么貂蝉,还妲己呢!内使还是笑着对孟巡检讲解:乌骓赤兔照夜白,五花连钱黄骠马,这些都是说的名马的体貌和颜色。” 老孟跟着这位和马夫一起,对着那些黑的红的花的白的马匹,好生转悠一圈,才明白赤兔就是枣红马,霸王的乌骓是黑色的,照夜白就是通体雪白的白马。 孟义山有些挑花了眼,说道:“王府有没有西楚霸王骑的那个乌骓?给我整一个!” 他一边挑马,一边还想着怎么回去找严先生和钱伦商量一下,有什么办法把永宁郡王给整治了,老孟坚信那两次刺杀世子,就是他干的。 “大人容禀,还真有!” 马夫把老孟领到一处厩门前,指着里面一匹通体如墨,四蹄雪白的雄壮骏马说道:“就是这匹了,号称乌云盖雪。就是脾气很暴。” 老孟眼前一亮,一脚踢开门,黑马当即立起前蹄,长嘶而起,显得颇为桀骜。 “马不错!”只是这乌云盖雪让老孟不大满意,听起来像是乌云盖顶,说道:“名字不行!” 他在前后走了两步,拿起墙边的马鞍套索,一边往马背上搭,一边说道:“以后就叫六子算了!” 内使涵养很深,微笑不改,“大人这名字起的好!” 孟义山一跃骑上了“六子”,这匹乌骓马可是少有的良驹,一声马嘶,立时就想把身上的生人甩下去。 老孟扯住缰绳一带,两腿狠踢了下马腹,胯下马匹吃疼,放开四蹄狂风一样从栅栏中一跃窜出,在孟义山的呵斥中一骑绝尘,在跑马场上奔驰起来。 那马夫原来还担心老孟马术不行给摔了,却见这位孟巡检稳坐马背,行进起伏十分合拍,踏地奔行一路远去,眨眼间便跑出老远。 老孟当年聚啸山林,就有马匹养在山下细作家中,下山劫掠时骑上,来去如风,骑术不好早就被官军弄死了。 此时他倚在马上,春风得意马蹄疾,任冷风吹得鬓发乱飞,心中十分欢畅,自从逃出黑虎寨落魄至今,总算是混出了样子来。 手下统御四百精壮,武有莫魁、宋继祖。文有严骥,钱伦为谋划,又新收了武艺不弱的郝大通,不说人才济济,也是一方豪强。 入则交往王侯,出则号令官役,那里还是昔日太行山上的小贼头。 心情得意,坐骑的这匹黑马六子也因失去拘束,飞驰狂奔,不觉间已然跑出两里,险些出了马场的范围。 老孟正待拨马骑回去的当,又传来一阵蹄声,一匹黄马从身后快如疾电一样奔上,转眼就挡在孟义山的前面。 马上的骑士是名背影纤细的女子,还没看清样貌,座下的黑马却因不甘被黄马追过而加力,四蹄风生,要赶抢先位。孟义山也不勒马,有心赛上一赛。 乌云盖雪脚力非同凡响,数息功夫就追了个首尾相连,马上女子一声轻笑,反手向后一抖鞭花,黄马一声嘶叫,当即飞窜出去。 孟义山夹紧马腹紧追不放,两匹马在场中奔驰了片刻,老孟发现这女子的控马之术好过自己,追逐了一会,前方的黄马却缓缓放慢速度,渐渐停了下来。 孟义山费了点劲,才勒住了马缰,叱喝声中才让黑马安分下来。 那女子将黄马一带,人转了过来,一身骑装,身材婀娜,竟然是小王子朱安的母亲,那位姓陈的伊王侧妃。 还是教导小王子射箭的时候见过一面,此时见她俏立马上,五官深邃,肤色胜雪,妩媚中又有七分英气,惊艳之下不免多瞧了两眼。 老孟之前也只见过阿丑姑娘骑马,而且也仅仅是会骑,这位王妃控马奔驰自如,让他都有些自叹不如。 陈妃见这疤脸汉子目光炯炯,粉面不免有些晕红薄怒,旋即认出是自己儿子的射箭师父,转颜打招呼道:“孟巡检。” 孟义山在马上一拱手,笑道:“见过王妃,王爷说让我挑匹好马,我看中了这匹,牵出来跑跑过过瘾!” 陈妃看到孟义山骑的这匹皮毛墨黑的骏马,美目不由一亮。 王妃将坐骑向前带了几步,伸出玉手搓摩了几下乌云盖雪的马头,说道:“这匹马儿是大食名种,王爷向来看重,还望巡检多加爱惜。” 孟义山点头笑道:“这马跟了我吃不了亏。” 他一眼看见这位王妃的素手秀美纤细,掌缘边却有久握马鞭和开弓的痕迹。 孟义山心下好奇,禁不住套问道:“王妃可真是好骑术,都把我老孟比下去了。” 陈妃嫣然一笑,自信说道:“妾身的家乡是在大漠之东,我们鞑靼人出生就在马上,怎能不会骑乘?” 伊王这个侧妃竟然是蒙古部落中的鞑靼人!怪不得有几分胡姬的明丽颜色。 蒙古各部之中,目前最强盛的就是漠西的瓦剌部落,瓦剌人把大明皇帝都掠了去,太师也先威震天下。漠东的鞑靼近年却有些没落。 老孟口中说道:“原来如此,王妃骑的这匹必然也是好马吧?” 他看那黄马毛色实在一般,筋骨也没什么神俊之处,真不知为何能胜过乌云盖雪两个马头。 “这匹追风是蒙古种中的铁蹄马,据说这马的先辈,曾经载负过大汗铁木真的近卫怯薛军。” 王妃轻叹道:“可惜这这两年瓦剌连番攻打大明,双方都停止互市多年,在中原这边找不到好的战马配种。” 本来老孟骑的这匹乌骓,王妃觉得不错,可惜两匹都是公马。 孟义山点头说道:“这个我明白,配马要名血纯种,越纯越好。” 老孟顺势和讨教起训马骑乘之术,他骑马还行,训马和相马就草包了,这种眼神清澈的无知之态,落在佳人眼里,反倒是助长了谈兴。 知道陈妃是鞑靼人,老孟毫不在意,夷狄之防孟义山是从来没有,美人在前管她那个? 什么王爷的老婆!我老孟就不能唠上两句了? 陈妃一个蒙古女子,在王府嫔妃中颇受排挤,难得老孟肯向她打听塞外风光和训马之术,两人越聊越熟。 王妃说道:“还未谢过孟兄教导安儿!他要是吃不了苦,你就多责罚。严师才能出高徒。” 孟义山这骑射师父,本意是想敷衍教一下。此时人家的娘亲提起,不由得疤面一红,说道:“我刚才还跟王爷说起,小王子聪明伶俐,一教就会。” 陈妃俏脸含忧,向老孟倾说道:“我在王府,没有母家势力依靠,连带的安儿在兄弟之间也受欺负。” 这是陈妃的真心话,要不是王爷宠爱朱安过甚,她这个侧妃的日子并不轻松。 “王妃放心,你信的过我老孟,以后我就把你当妹子看了。有我在,谁也动不得朱安!” 陈妃浅浅一笑:“让孟大哥多费心了,我和安儿都会谨记在心。”这种八杆子打不到的兄妹关系,从王妃的口里认了下来。 孟义山虽然怜香惜玉,也还没被美色搞昏。 看出王妃是想用师徒之情来捆绑一下,他乐得被美人利用,日后在王爷内宅也好有个照应。帮忙吹吹枕边风也是好的。 眼看远处,王府内使寻找老孟的人马影影绰绰,都快跑过来了。 陈妃见状依礼作别道:“秀云要告辞了。” 对老孟说出了自己的闺名后,这位英姿飒爽的鞑靼王妃,轻挥马鞭,催动那匹追风远远去了。 老孟轻笑一声,一夹马腹,拨转乌云盖雪狂奔回去,迎上了来找他的队伍。 马厩之前,巡检大人跳下了马,对这匹乌骓宝马连连夸赞,出手赏下马夫一锭银子,让马夫去给马喂了豆饼和食水。准备将这匹六子骑回巡检司。 内使在旁说道:“王爷赐给大人的马鞍,已经备好了。” 内使一摆手,当即有内监过来捧着一套华丽的耀眼的鞍具,上好的皮革鞣成,上有双龙鎏金图案,非同一般的奢华。 这套行头在乌骓宝马身上一放,十分彰显骑者的骄奢。 第五十二章 大盗强梁亦有信 翌日,巡检司。 严先生暂时待在了衙门,这次叶家分账,那些珍品古玩字画,除了老孟坚持给的那幅寒林照雪图,严骥一概未取。 但他很想把洛阳叶氏的藏书,都借过来看一遍,老孟听完,只是随便翻了翻叶家珍藏的书籍,见没有任何武功秘籍,就都一股脑送给了这位预定的军师。 严先生的儿子严信现下住在了何尚书家中,那小子机灵诡诈,哄得何老头非常开心,不必费心教子,这让严骥清净不少。 一壶清茶,两块点心,一册书本,再焚上炉香,一时悠然自得,偷得浮生半日闲。 然后就见到巡检司的东主,九品巡检孟义山撞了进来。 老孟非常热情的说道:“严先生可还适应么,日用有什么不足的,我都让钱伦去办。” 严骥把书轻轻地放在案上,说道:“大人无须客套,此处条件很好。” “有件事要麻烦先生。” 孟义山笑道:“朱蟠那小子被刺杀过两回,王爷让我找刺客,你给谋划谋划。” 严先生叹了口气,道:“帝王家事管不得,王府也是一样!” 老孟抄起桌边的茶壶,给严骥和自己各倒了一盏,把在手里一口灌了,说道:“箭在弦上啊,我从到洛阳当捕快那天,就碰到一起奸杀案子,就是朱驹那小畜生干的,这案子不结,老子心里不爽快!刺杀朱蟠的,八成也是他。” 严骥对老孟说道:“大人如果真要介入,找到破局的关键也容易,那朱驹志大才疏,野心颇大。他见孟兄能剿平叶家这种武林大豪,即使气量再窄,也会暂时屈尊,扔下仇恨派人来拉拢你,您尽可以假做亲近,再见机行事。” 孟义山说道:“怎样亲近?和小畜生亲近?爷爷见面就想弄死他!” 但心中还是默许了严骥的建议。他瞅了一眼桌上的书,是本旧唐书,笑道:“先生在读史书?” 严骥说道:“这还要感谢大人,叶家藏书颇丰,在下想找些李唐时候的史料,写一部书消遣。” 老孟心说我看书都头疼,你居然能写书,不禁拜服。 刚拿到一匹乌骓宝马的孟大人,没口子夸赞严骥道:“严先生有大学问!你就是我的小张良啊! ” 严骥脸色一窘,说道:“这个,张良写的是黄石兵法……在下只想以则天武后为女主,写一部野史。” “……” 老孟又和严先生计议了一阵,钱伦过来通知他,张帆和过五湖今日就要走了。 张大首领和老水贼两位,在覆灭叶家一战之中捞足了油水,获得了不少好处,也欠了老孟的人情。 他们都是麾下有着不小势力的江湖大佬。不能放着买卖长久不理,均分了财货之后,就计算好行程,一起向孟义山告别。 老孟抓起严先生的衣袖说道:“先生别整日躲在房内,一起去送送张大哥和过老头。” 两艘十数丈长的官船停靠在黄河渡口,寒冷的天气让河面上凝结了一层白雾,夫役们吆喝着搬扛着箱笼跳过搭板,将一箱箱“盐货”抬进船内。 岸前聚着孟义山一伙人,莫魁,钱伦还有宋继祖都跟着老孟来了。只有新收纳的郝大通留在衙门内,老实给老孟训练编外的差异,暗中的私兵。 孟义山这些日来与张帆交情不错,这时他要走自是有些难舍。过五湖沾了张大首领的光,也凑在一起欢送。 大伙在渡口饮起送别酒,过五湖特意要来了大碗的粗酿白酒,与老孟和莫魁对拼起来,十分畅快豪爽。 老水贼喝了一大碗,红着脸膛道:“我和孟兄弟最对脾气,要不是张帆嚷着要走,多留几日也不算什么。” 孟义山口里也哼哈着直说“咱们兄弟最是投缘。过老哥宝刀不老,日后有空再合伙干他一票。” 张大首领沉着脸一口口的喝酒,也不说话。等到大伙寒暄的差不多了,他才走到孟义山的身前,肃容说道:“这次多靠义山的帮忙,拿到这些财货。这些金银对我胶州人马助益甚大。日后有用我张某的时候,送个信来,手下兄弟听凭调遣!” 张帆内心觉得老孟很有官运,从捕快直接跳到九品巡检使,怎么看都觉得他是锦衣卫系统里的暗碟,用心结交一下,他在海上杀人放火惯了,但再过些年,说不好能招安呢? 老孟如果知道张帆的招安梦能把牙都笑掉,眼下他非常开心,以张帆的武功和横行东海的势力,开口一诺足抵万金,这可是等闲换不来的好处。 张帆接着把那送别案上的各色美酒一阵痛饮后,感慨一声:“今日一别,他年再会!” 老孟觉得气氛酸楚,立时大笑道:“哈哈,再等过两年,我在洛阳扎好了根基,就去海上看望张大哥,兄弟到时也做做海船,风光一下!” 张帆开口对孟义山说道:“现在山东海防松弛,倭贼经常杀至,可不是太平地方。我回去后便要誓旗起兵,与官军一同抗倭。这一去属实情况难料。但愿还有运道能再见!” 张帆的脸上除了离别的伤情外,还有些神态昂扬。 一提起倭寇,过五湖立时皱起了眉头,神色动容的询问张帆道:“你要和那些倭子干上一场?他们倭刀锋利,八幡船转向快,不好对付。” 老水贼的地盘临近江浙,几十年来没少受东瀛海贼的侵扰,知之甚深,受害也深。 张帆摇摇头,抓起了一碗酒喝下,对过五湖说道:“不打不行,月前倭人的八幡船现踪东海,连破两个卫所,劫掠沿海二十余村遁走。” 滚海龙见众人面有怒色,表情嘲讽的说道:“那镇守太监黄济,倭乱一起就有些慌了,拿了两万金来求我,说他会出钱打造战船火器,让我与官军协力做战!呸!他却托老子来押运珍宝送给曹吉祥,暗里力求调任,这狗阉党!也配总责一方!” 过五湖脸色连变,倭寇在江浙沿海的劫掠是逐年增多,他比谁都痛恨这些倭寇。 张帆又饮了一碗酒,将碗啪地一摔,怒声骂道:“他妈的,朝廷的水军战船不足,老的老弱的弱,还吃空饷,有的连水性都不会,就上船当兵,那能不败给倭贼?” 滚海龙发怒之后,情绪平稳下来,说道:“再让倭寇横行下去,我就不配统领东海众兄弟!” 一时间张大首领的豪烈之气感染了众人,没想到凶名昭著的海盗大头领会誓言抗倭。 过五湖最终一咬牙,飞身上了他的货船,运起鹰爪功夫抓起五个箱子扔到了岸上。对张帆喊道:“张兄弟,老哥我没什么能耐,这五箱金银你拿去多备些军器,缺人了,我过不得也能卖上一条老命!” 老水贼面庞尽赤,仗义疏财的他与他平素的诡诈完全不同。 张帆也不推脱,点了点头:“过不得,好汉子!” 他将那几箱金银收下,豪爽的执起碗来与每人都干了一碗,笑道:“义山,莫老弟。我滚海龙的武功法门已经尽数传给了你们,学到极处便是海天一声雷!能把这门武艺传承下去,我便平生无撼。” 说罢大笑着转身,扶着过五湖的肩膀拍了拍,各自上船去了。 黄河滚滚流去,张大首领立于船头的身影逐渐消失在雾气轻升的河面上,没入远方。 严骥微叹了一声,心中升起了对这些草莽汉子的敬意。 没等严先生感怀完,就有差人过来在老孟的耳边说道:“永宁郡王派一位罗先生送来了请柬,邀请大人和严先生后日晚上去赴宴。” 老孟含糊的应了一声,等船影望不见了,才转头询问“去那里赴宴?” 差人有些轻浮的笑道:“听说是在花月楼。” 孟义山对严先生笑道:“应了先生的话,朱驹那厮要来笼络咱们了。” “叫那姓罗的小子过来。” 少倾,从不远处巡检司那边,一身锦衣的少林弟子,俊美少年罗平海,快步走了过来。 他见到体态魁梧,面相凶恶的莫魁,略有些诧异。随即对孟义山和严骥一拱手,说道:“见过孟大人,严先生。” “后日晚上,我家郡王决定宴请官场和军中的几位大人。往来无虚士,郡王跟我说,一定不能少了削平叶家,威震洛阳的孟巡检。” “不是只请我和严先生?不是鸿门宴?”老孟歪着头,斜睨着罗平海说道。 “当然不是,那几位大人,是比李知府还尊崇的大人物。郡王希望孟大人也见一见。” 罗平海情真意切的说道:“孟大人也是为王爷做事,之前如有误会,最好能在席间化解了。” “当然可以!老子不喜欢世子,那朱蟠和我抢知府家小姐。日后世子上来,那有我的好?还不是得靠郡王嘛!” “大人高见!” 罗平海欣喜道:“那我就回去禀告郡王,后日晚上。” 他又对严骥说道,“严先生务必也去,郡王还要为之前小严巷礼数不周给您道歉呢。” 严骥笑着不说话,点了点头。 “这位兄弟看身形,是少林外门出身?到时不妨一起!” 这位罗平海对莫魁也颇敢兴趣。一个门派出来的,可以拉拢啊。 莫魁狠狠啐了一口,骂道:“老子当年在少林寺连饭都吃不饱!出个屁身!” 罗平海脸色一变,有他些生气。但勉强忍下,和孟义山悻悻打过招呼,生着闷气就走了。 莫魁和罗平海这种一看就是富家子弟的,虽然都在少林寺待过,门派认同是绝对不同的。 莫魁拉过孟义山问道:“大哥,朱家小子和你梁子结的不浅,他要是借着酒宴设下埋伏,可就让他坑了!” 老孟一阵大笑,说道:“有我破军刀在手!加上你和老宋,就是解缙那等高手也休想讨得好处。”老孟沉着脸说道:“这酒宴无论吉凶,我也得去!必须会会朱驹。” 众人向着巡检司回转。孟义山走在前面,心里正在痛惜张帆的离去。除了别情难舍,也是因为缺了这种武力极高的援手。 这时钱帐房紧跟上前,踌躇满志的对老孟道:“大人,这叶家一灭吗,城中的一半商号和往来甘陕关中的行商生意都让出了位来。咱们是不是筹些银子投入进去,好好发展一下?” 叶家庄被剿灭,让出的商路。让很多人盯上了其中的利益,里面不乏一些小商人和银号。只是缺了和卢家对抗的能力,没有人敢出头来挑这个大梁,老孟如果能立起旗号,把这些人拧成一股,收益不小。 孟义山拿眼看了看钱伦,见钱账房身上裹着崭新的飞鼠皮夹袄,手上还添了一个碧玉扳指。一派暴富员外的模样。这次叶家跌倒,着实让不少人吃饱了,包括钱伦这个叶家叛徒。 孟义山嗤笑道:“叶家的摊子一垮,卢家必然抢食。咱们插进去,岂不是要得罪人了。” 卢家这样子弟连绵的武林世家,多出武功好手。家主卢九峰武学可称大家,长兄九渊剑法通神,这样的家族不好惹, 那晚攻打夜家庄,解缙突然出现,抢下了叶千寻的性命。 那解缙可是在卢家做客的客人,能跑过来搅局,给他留下个纰漏。说不得就是卢家暗中搞事。老孟想到这里不禁怒哼了一声,把钱伦吓得心里一紧,以为这位新主子和卢家有什么过往和交情。 钱论试探着表白道:“卢家虽然标榜武林世家,代代忠信。可那是蒙骗江湖后生的手段,我老钱为人耿直,有些肺腑之言必须说给大人,您可得提防卢家啊!” 钱伦虽然是个小人,他的话却是与老孟心中所忧的不谋而合,“卢家是个隐患……” 严骥在旁笑了起来,道:“钱管事的话不错,这一块资产和商路,必须吞下去。” “哦?”孟义山站住了身形,严骥才堪大用,他的看法必然有独到之处。 严先生庄容说道:“既然大人准备和邙山合作,所有王府照管不到的生意,都可以交接给邙山派。” 钱论一点就透,在旁说道:“这些生手接触生意,在卢家碗里抢食,必然会被盯上,邙山就得指望和咱们联合。有对头的盟友,关系才深厚。” 老孟点点头,说道:“给邙山可以,我和卢少俊兄弟相称,他没少给我帮忙,咱们不能主动对不起人。” 孟义山不想和卢家明着闹翻,这件事上他想利用鬼祖门下来打头阵。 计议已定,老孟当下直奔巡检司衙门,手下打仗立了功的,也要提拔。战死的还要抚恤。新投到麾下的郝大通要安抚。 邙山派的佳人和她的鬼师兄,都得好生拉拢。 最重要的是后天晚上,宴无好宴,还得临阵把武功练上一练。 至于李清大小姐,因为和他父亲李大人决裂了,目前看来暂时是没法重修旧好,只能走一步再看一步。 孟大人一时成了分身乏术的大忙人。 第五十三章 贪向青楼醉绿醅 接下来老孟在巡检司一番整顿,上下人等都被严骥用军法部勒,一时令行景从,人人听命。 百花门的郝大通郝掌门,因为开过拳馆,训练起这些巡丁来倒是大材小用了,两天搞下来就稍微有点小样子。 有这一文一武,巡检司一改前任田锡时候的散漫。 孟义山虽然脾气凶暴,但是赏罚分明,经常撒下大把银两来笼络大伙,又拿山寨里那套兄弟义气来感召属下,竟然颇得司中众人的拥戴。 晃眼到了朱驹宴客的日子,洛阳城里刚到掌灯时候,天黑了下来。孟义山拉着严先生,同着莫魁等人一起到了花月楼。身后还有十数名手下护卫,一时间做足了气派。 楼里面还是一片笙歌燕舞,喧闹非常。 孟巡检却有物是人非之感,当初他追查奸杀命案,便是在这里大战王河。可惜那武功高得吓人的太监还是没有踪迹。 自从王河从这里跑了,李大人本想借机封了这风花之地,为洛阳的儒风教化出把力,也算是有益世道人心。 可惜碍于本府的布政司和按察使,这两位封疆大吏都是花月楼的常客。下帖子和李知府关说,非要保住这家勾栏院不可。 李崇义人虽清正,确不迂腐,为了这点小事得罪上司实在划不来,才让花月楼继续经营下去。 一名年轻俏丽的鸨婆迎了上来,带起一阵脂粉香气,见面未语先笑:“哟,孟大人可是稀客,奴家对您可是日思夜想,可算把你盼来了!”一幅见到老相好的模样。 老孟皱皱眉头,暗道这鸨婆好生面熟,猛然想起这是上次他来时点过的姑娘玉坠儿。 和老尚书的小妾柳月一样是当初楼里的红牌。当下笑道:“哈哈,坠儿,你什时成了鸨婆?朱驹要找我喝酒,他来了没有?”说话的同时,伸手就把那玉坠搂了过来。 玉坠儿一边佯装着推拒,一面让龟奴把后面的随从引领入位。 她早就听说孟巡检气焰正盛,这时见他开口就直呼永宁郡王的本名,更是不得了:“小郡王就在楼上,我领您过去。” 可惜这次是来摸朱驹的底,没空与这妹子再续前缘。从进来老孟就注意这楼前四周,发现有不少带着武器的客人,应该是永宁郡王的护卫。 鸨婆玉坠也在好奇的打量孟义山这伙人,相貌凶狞的莫魁和阴沉的绿袍客宋继祖都让她觉得不舒服,只有那龙眉凤目的严先生让她立生好感。要不是碍着巡检大人的官位,早就扔下老孟去招呼严骥了。 一个青衣书生守候在二楼的转角,面白如玉,挺鼻薄唇,正是那天送请柬的罗平海,今日换了身公子哥的打扮。 这位罗公子面挂微笑,恭敬的拱手相让:“巡检大人,郡王已经等候多时了。”将手指向身后一间雅致的花厅。 罗平海貌似温良,但孟义山却不这么想,除了英俊的惹人嫌之外,他当日排挤嘲笑郝大通,自负名门弟子,心胸着实狭窄。 老孟哼了一声,没有把他放在眼内,转头招呼身旁的严先生,嘻笑着搂着玉坠进了花厅。 后面上来的少林弃徒莫魁,也是怒目横视,让罗平海十分着恼。他此时不便找老孟的麻烦,老孟带来的手下还不能收拾一顿? 他在门口迎客,本身就有试探的意思,等见到臊眉耷眼,低着头不想搭理人,一副不想活了又死不起样子的小吏宋继祖,默默跟在莫魁后边。 小罗登时拂起袖子一道内劲送出,想让宋掌教滚下楼梯出丑。 宋继祖是参拜地母的大妖人。向来也是厌恶佛家弟子,见他挑衅那还客气,竖起袍袖一划,袖口像是快刀一样轻易破开了罗平海攻来的内劲。随手便在罗大少的肩膀上狠敲了一记。 罗平海措不及防,被这手袖刀打得肩头一颤,面色痛苦,强运气息,肩头一撞,把这式袖刀破掉,甚至运力反震。 罗公子暗惊这倒霉鬼一样的家伙好强的武功,孟义山能网罗到如此高手,不容小视。 宋继祖虽占上风,手肘却也被罗平海的反震劲道激得微麻。这位外表像是公子哥一样的,竟然能挨住这种辣手,还能聚起内劲反击。让宋掌教起了戒心。 孟义山走进花厅的同时,将怀里的玉坠儿搂得更紧了,做出好色莽夫样子。人还没到,粗豪无忌的笑声便先传进了屋内。 朱驹早就坐在席中等待,和他同席的还有四五个人,他见老孟来了笑着起身相迎:“孟巡检快坐。你能来此,本王十分高兴。”小郡王面上笑容殷切,和在龙门赌坊时的跋扈之态判若两人。 朱郡王身边特地有两把空椅,看来是留给老孟和严先生的。孟义山大咧咧的落了座,同时用眼扫了席上那几个人。 这桌酒宴暂时还没开,摆的都是清茶素点。 朱驹的主座旁边坐了三个人,打首是一名白净面皮的胖子,穿着一领亮紫的员外衫,衣褶袖口上绣着几朵牡丹,正在那里品茗。身后还跟随着一个俊俏小厮在那里锤打着肩背,显然是十分的享受。 朱驹伸手引见那胖子给老孟:“孟兄,这位是布政使赵大人。” 孟义山在洛阳混了不少时日,知道这位应该就是一省最高的官了,布政使赵天泽,从二品的封疆大吏,俗话说的藩台大人。 赵天泽的双眼半闭,眯缝着看了看老孟:“哦,是知府衙门的捕头,现在升上巡检了?”轻抬起手中的茶盏抿了一小口。 孟义山见那赵天泽神色轻慢,他也很不客气,只略拱了拱手说道:“见过赵大人!” 孟义山的强横样子大出布政使的意料,赵天泽的胖脸立时阴沉下来,却忍耐着没有发作。 他对这位孟巡检也是存了些许忌惮的。孟义山乘夜血洗叶家庄,杀声震天!大火烧了半宿把叶家半个坞堡变为了荒墟。心狠手辣,举城上下都在议论这个“杀头的巡检。” “孟巡检清剿白莲,剿平叶家,赫赫功名实在让老夫感慨啊。” 赵大人身旁坐了一位身穿青色长袍的老者,笑吟吟地称赞着孟义山。那老人虽衣色素简,却是用了杭纺青缎,袖口折边都是上乘绣工缝制,眉眼间透出威仪摄人之气。瞧之不类寻常老翁。 玉坠儿也在一旁凑趣,轻笑着把身子紧贴到老孟肩头,在他耳旁说道:“巡检大人的声威儿,洛阳城那个不知?坠儿就是喜欢您这样的英雄好汉。” 孟义山闻声大笑,回手在妹子腰上搂了一把,换来一声娇叱。 朱郡王也没忘了引介,有些拘谨的说道:“这位是按察使薛景忠,薛大人!” 那青衣老人点了点头。含笑注视着和俏鸨婆勾肩搭背的孟义山。 老孟听了一惊,见薛大人注目自己,立时便把做出来的色鬼仪态收了三分。 正三品按察使,这薛大人的任务是督查吏治,对府道官员的前程有着举足轻重的影响。 孟义山再狂妄也得收敛点,他拿眼瞅了瞅朱驹和那白胖的赵大人,咬牙暗骂:“你说两个孙子正派的很,不叫姑娘相陪,原来是和这老薛一起放不开玩。” 最后一人不必介绍,一副马脸,瞪着孟义山的眼神像是能把他吃了,老孟还不算太健忘,马上就想起来这个人是谁,白莲教围困府衙那天见过,因为来援不力而被自己甩了一个大耳光的参将刘礼,洛阳卫军中的大人物。 这个老孟更不怕了,正总兵马文明都要他和云敖给杀了,何况你一个参将。 有一点那个罗平海果然没说错,今日这筵席,来的文官都是比李崇义地位还尊崇的。朱驹把洛阳城里军政双方最高的官员都请来了。 那罗平海和宋掌教试招没讨得好,这时已经站在了朱驹身后。席上还有三两人等,都是布政司和按察使两个衙门的属官,像是莫魁和宋继祖这种护卫,全侍列在各自上司身侧。 “刘参将,上次你在衙门索要粮饷,我老孟多有得罪。见面也是缘分,喝杯查算了!”孟义山主动推了一杯茶过去开口和解,口气却是那种我是老大,你是老二的强硬势派。 他这种大人不计小人过的硬梆话,把刘礼噎得面色连变,闷哼了一声没言语。操起茶杯灌了下去,握杯的手却是用力过猛,骨节显得有些青白。 按察使薛景忠见他两人似乎有些宿怨,开口解劝刘礼道:“刘军门已经升任了代总兵,代替已故马大人掌洛阳军务。孟巡检也不做捕头了,你们从前职责上起的冲突,还是揭过了好!” 刘礼不能不给这位老大人面子,嗔然说道:“些许小事,我没放在心上!” 老孟口头也是唯唯而诺。心里却想“娘的,这鸟参将升官忒快了,怕是钻营有力,不是靠的真正本事。” 孟义山本来就和朱驹有梁子,刚上来耍出那幅横蛮态度把赵天泽也给得罪了。 轮到严骥和这几位大人对话时,自是礼数周全,应对的不卑不亢。 严先生饶有兴致的观察这一桌,永宁郡王的意图还真是难琢磨,把这些洛阳官场上的棘手人物都邀约到一处,即便其中官位最低的老孟也是凶狡过人。 众人围坐在桌边,似乎都有些心思,一时谁都没有开口,朱驹几次欲言,又看了看赵天泽。最终没有说话。气氛如此诡异,让老孟察觉到朱驹这次邀宴怕是有点鬼祟。但他是百无禁忌的人,并没怎么放在心上。 孟义山率先打破了沉默,对着刘礼笑道:“我说老刘,看来你和老子一样,也是嘴里忒淡。咱们摆上半席开开荤。” 他想暂时与刘总兵修好,便让人下去搬上两坛好酒,布上四色小菜,准备与刘礼畅饮一番。 一席酒菜,顷刻功夫便端了上来。除了老孟自斟了一杯酒外,没人去动。玉坠儿见状不待老孟示意,便从他怀里起身,给这几位大人面前的空杯倒满了酒浆,她心猜这些人必然有事要谈,调笑了几句便知趣的退出了雅阁,临去时的秋波勾了不少随从侍卫的魂去,席上的几位却对这位美人视而不见,心思仿佛放在九霄云外。 薛大人见众人如此模样,抚须笑道:“在此烟花之地,各位就别拘礼了。装给谁看!” 当先夹了一筷子桌上的肘子肉,缓缓入口,伸手对席上诸人让了让。 席上几个心下一松,也动筷斟酒,谦推着互相敬了起来。孟义山取了大觥舀满酒浆。重重推在刘礼身前,粗声喝道:“刘总兵,咱们斗上几杯,我试试你的酒量。” 刘礼见他从头至尾都是这般横冲直撞的脾气,只当老孟是个直性子的汉子,心道这厮目前投靠了王爷,运道正红,得罪不得! 闷声举起酒觥大口喝了,立时一股酒气涌上,涨得他面目通红,刘副总兵又将空觥满了一整爵。摆手给老孟推了回去。 孟义山大笑着接过一仰而尽,开口高声的开始与刘礼猜拳行酒,几番杯盏过后,两人宛如至交好友,互相推许称赞,表面热络的不行。 赵天泽那边也正与薛大人温言细语,说着朝中几位内阁大佬的八卦。 众人酒酣耳热之际,朱驹把身子向前探了探,轻笑着揭开话题:“诸位大人,都是洛阳府的擎天柱石,请大家来是为了叙叙情谊,玩赏些风月……” 他沉吟了一下,歉然接道:“我家阿兄不好热闹,不然我们兄弟就一起具名邀请各位了!” 赵天泽笑了起来,承着朱驹的话说道:“世子性情端方,这花月楼是断然不来的,好在郡王为人豁达,不然咱们可就聚不到一处了!”说完举杯向众人敬了敬。 “朱蟠那呆愣小子,那里知道此处的快活!”老孟笑的十分放肆,抬手又与刘礼碰了一杯,对面刘副总兵,听到朱蟠也是面有愠色,气冲冲的将酒饮了,说道:“月前刘某加官,礼数尽足的再三邀请世子,他也不来。这次更是傲的可以,莫不是看不起我刘礼!” 朱驹显出一脸歉容,拱手给刘副总兵施了一礼,说道:“总兵大人制军有方,这样有本领的好汉,我王兄是佩服的。但他不好交游,性子又强固,到也勉强不得。” 刘礼愤然说道:“自然勉强不得,世子位高爵尊,我这破落军户那里巴结得上!”心下却暗喜这小郡王做事得体,当众称赞刘爷能带兵,在几位大人面前挣下几分光彩。 孟义山见了刘礼那副死样子,不由心里暗骂:“你是屁的好汉,不知从那里钻营来的总兵官。那马总兵一只铁戟举世无双,方才称得好汉!” 老孟至今习武有日,以他此时的眼光,来看当初的马文明,实在是强悍无匹。 第五十四章 一宵潜送暗兵来 刘礼摆明了对世子不满的态度,按察使薛景忠面挂微笑,在旁听而不语。 一旁的赵天泽对刘礼说道:“世子年事尚轻,人情上不大练达。刘军门还得多多体让才是。” 世子年轻,办事不行?刘礼听着这话觉得味不太对,觉得自己之前的怨言有点过了,你想干啥别拉着我啊! 新任的刘总兵立时说道:“不敢不敢,我老刘是个莽撞人,喝酒喝酒!” 刘礼站起来扯起孟义山道:“我们来共敬赵大人一杯!布政使可是一省之父母,日后还要多多仰仗。” 洛阳的军头和勉强算是武臣的老孟,一起给布政使敬了酒。只要朝廷没派巡抚下来,藩台就是文官之首。 赵天泽有些矜持的举杯小酌了一下,又带着笑脸喝掉了之后朱驹敬来的一杯酒。 然后藩台大人有些肆意的说道:“世子的名声我听过,还有你这位郡王,可以说勇于任事!你在封地履政经年,万事操劳,颇有贤明啊。” 朱驹脸色微红,起身逊谢,“小子年轻见识浅薄,身为宗室,只懂得一点为国尽忠的心思。” 赵天泽满意的点了点头,示意朱驹坐下,脸上带着笑容说道:“可惜伊爷千岁有些守旧,长幼有序,这点我赞同,但王储之位更需要德才兼备,我看永宁郡王是好的!” 按察使薛大人不得不插话,也微笑道:“世子也是好的,我们这些朝臣,和藩王一系,总归是不搭界。” “薛大人差矣!” 藩台直接将酒杯一顿,语重心长的说道:“什么是藩王?国之屏藩!王爷的家事,那等于是国事!小郡王刚才说的好,咱们当官的人,要为国尽忠,什么都避嫌,这国还能好么!” 薛大人保持微笑,眼角笑纹都不动,静静听着赵天泽慷慨激昂。 赵大人已经彻底进入状态,说道:“我听说世子在洛阳街头当街杀人,洛阳府至今不敢拿人查问?身为宗室竟然如此横行不法!” 藩台啪的将桌子一拍,“赵某还听说,王府侵吞了叶家良田四十余万亩,右都御史叶千壁嚎啕吐血于金殿之上!本地的佛寺,民宅,甚至有官员的府邸,都被王府内监拆毁侵占过,这是残民以逞!” 谁吐血了?孟义山伸手夹菜的手顿了一下,随即若无其事的叨了一个鸡腿进碗里,埋头认真吃肉。 刘礼坐在那里有点噤若寒蝉。赵天泽看了看孟刘二人,接道:“赵某之言,出于肺腑,诸位以为如何?” 孟义山啪的把筷子一放,直接说道:“残啥民,谁是民?叶家叶千寻那是绿林道上的大人物!叶千壁那他妈是官儿!城外种地的,山上打猎的,城里各色做工的那些人才是民!” 刘礼吓得不轻,干脆将手支在头上,佯装自己喝多了,口中含糊道:“卑职,不胜那个酒力!” 赵天泽一张脸已经冷得有点僵了,被老孟怼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老孟哈哈一笑,说道:“大人勿怪,我老孟也是个莽撞人!” 藩台大人也就是当官久了,喜怒控制得好,不然真想掀桌子。赵大人手里还有一队亲兵护卫,如果不是知道打不过老孟,都想直接下令用犯上的名义把人拿了。 赵天泽决定暂时忍了,坚持把事说完,“初代伊王是太祖最小的儿子,当年就残暴不仁,去世的时候礼部给了谥号,伊厉王!” 朱驹脸色有些不好看,但没吱声,反正你说的是我祖宗又没说我。 赵天泽接着说道:“殷鉴不远啊,这和世子多么相似!这一支王位的传承,不能再这样放任了,赵某决定冒大不韪,上书朝廷,请旨训诫伊王,改换世子!” 朱驹擦擦眼角,见挤不出泪水,当即以袖掩面放声干嚎。边哭边抽噎,说道:“我父王有雄才,但御下不严,我兄长……我愿意替兄长领罪!” 赵天泽一脸痛惜的将他搀住,说道:“竟有贤侄这样赤诚纯孝之人!” 赵天泽彻底不装了,说道:“这奏章之事,诸位可愿联署啊?” 联署?刘总兵索性借酒装疯,咕咚一下往桌上一倒,来个万事全不知道。 这刘礼,上不得台面!藩台又看着孟义山,说道:“令舅公何老尚书,年高德勋,也是几朝老臣,赵某也想拜访一下,取得共识。” 老孟装傻说道:“我舅公那边我也管不着。换世子我同意啊,我那小徒弟朱安不错,赤诚纯孝!” 换朱蟠可以,但你想换成朱驹那老孟肯定不答应。他一说话就是搅合。 严骥在一边看着快笑疯了,心想这次没白来,这热闹真的有意思。 薛景忠此时眼神锐利的看了眼藩台,针对他说道:“赵兄是一方重臣,言行不可不慎!” 藩台想捅一个大马蜂窝,把朱驹推上前台。这桌上不是装傻的就是充楞的,几位文武都没有共识。 罗平海在朱驹身侧侍立良久,此时拽了拽他,永宁郡王连忙笑着化解僵局说道:“今夜于此共度良宵,大家轻松一点,国事后论!” 小郡王想缓和一下气氛,笑道:““诸位平日事忙,难得有此闲暇共聚。小王准备了一席歌舞,都是府内的乐伎,唱唱俗曲!” 老孟心说你来青楼听曲还自己带着班子。也是足够稀奇。 接下来罗平海安排着人手去布置周遭,燃点明烛彩灯,召唤乐伎们上来弹奏清唱。 月白风清,又是身处花月楼这种温柔乡,几位大人自是客随主便。反正赵天泽倡议的奏折一事,绝对达不成共识,几个男人只有听曲的事情上可以保持一致。 小郡王所选的乐伎多是容貌姣美的二九佳人,约有十数位,四人抱持着琵琶筝鼓,余下皆是白裙水袖的舞姬,与诸位大人见过礼后,便开始了夜宴上的丝竹歌舞。 冬夜冷寒,孟义山等人的身侧却是添放了炭红如火的精巧泥炉,暖得一室皆春。 阶下的美人们抱琶弹筝,奏起一曲“春江花月夜”袅袅突突的筝声如行云流水,琵琶音似珍珠玉溅,高低相和。水袖旋舞,带起脂粉余香四溢,罗裙微束,柳腰更添三分妖娆。 花月楼的周遭好似都寂静了,只有美人舞蹈的袖底微风和动人心弦的曲乐在传递,回荡在诸人的耳际。 布政使赵天泽胖面带笑,一边观赏着歌舞,一面与薛老大人温言细语地化和着方才的不快,朱驹一个劲地在刘礼和孟义山之间周旋,对两人连吹带捧。朱郡王位高气盛,奉承话自他口中说出,甚是生涩不周。但他如此自低身份,也让刘礼自觉大有面子。 孟义山对朱驹没什么好感,方才赵大人说什么这小子在永宁勤于政务? 老孟却是心中雪亮,这朱驹贪花好色,良家妇女糟蹋了不少。政绩没个半分。 他聆听了一会曲乐,对着软软绵绵,靡靡之音着实不感兴趣,不耐之下直接站了起来。 老孟托词说道:“兄弟刚才吃多了,嘿嘿,方便一下!”扭身就向花厅外面走去。 留下严骥支应席上诸人,莫魁和宋继祖寸步不离的跟过来护卫。 来到廊下,孟义山止住了步子,破口骂道:“小王八蛋想收拢人心,呸!还有赵天泽这鸟官!” 他扭头对宋继祖吩咐道:“老宋你去,给我抓个郡王府管事的人来问问,看看这朱驹和赵天泽有什么勾搭。” 宋继祖一怔,暗道这个孟巡检行事倒是毫无顾忌,他从一派宗主沦为跟班,行为越发谨慎起来。心中虽然在担心,卷入老孟的官场斗争后平添麻烦,但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还是下去遵命抓人。 严骥神色淡然,静坐在阁内一侧,聆听曲调,看赏着妙舞,渐渐眉头微皱,这曲“春江花月夜”原名夕阳箫鼓,本意映出夕阳映江面,熏风拂涟漪的意境,乃是琵琶曲中的绝唱。 被朱驹的这些舞姬乐伎一演,大有淫靡之风拂面,荡意之火侵身的感觉。将原有的淡雅曲格洗刷的一干二静,隐约变为以色娱人的胡地舞蹈。大失本来意趣,也显出了郡王府主人的格调不太行。 严先生正在磋叹,猛然瞥见那罗平海正在目露不善的打量席间诸人,眼角的余光不时扫向那些歌舞中的妖娆美女,大有忿然不平的贪恋。 严骥心中暗笑这年轻人还是稚嫩了点,把欲求都写在了脸上,比好装傻充愣的老孟差的远了。 宋掌教办事十分利落,去了不到盏茶功夫就回来了。在老孟耳边回道:“朱驹在月前与赵天泽的女儿订了亲,不日即要完婚。” 孟义山嗤笑道:“嘿嘿,成了翁婿,难怪藩台这样捧朱驹这小子!” 宋继祖点点头,接着补充道:“藩台开始是属意朱蟠的,想把女儿嫁给伊王世子,但求亲被拒。听说是王爷那边都同意了,朱蟠自己坚持不应。弄得赵天泽十分羞恼,退而求其次,选了朱驹这个女婿。” 老孟一愣,心说难怪这赵天泽如此为难朱蟠,暗里放冷箭。了然了这中间的关系,他嘿然笑道:“咱们进去,看看这老少两个混蛋玩什么把戏!” 布政使虽然位列从二品,但赵天泽把女儿当做筹码,朱驹好色无德的恶名那个不知。赵大人却把女儿许给他,这让老孟十分不屑,无论你是真想为国为民,消解伊王的藩国,还是扶助朱驹,达成更大的抱负。 如此做事,实在格局小了,老孟觉得这是个小人的做法。 孟义山转回去重新落了座,和严先生重新交换了一下眼神,又转头和薛大人攀谈起来,似乎真是去入厕回来,毫无异样。 时光飞逝,月影东移,远处谯楼打出初更鼓响,场中妙舞的佳人和看客都已露出疲态。 罗平海拍了拍掌,示意将歌舞停下,取了赏赐与领头的伶人,让她带着这些舞姬下去了。 雅阁中立时显得有些空旷,一副歌舞已毕,残席将尽的样子。 朱郡王的神情却是出奇的振奋,朱驹说道:“散席前小王有一言以告诸位……” 朱驹冷笑道:“赵大人方才已经把话挑明了,诸位都是聪明人,回应却很囫囵。小王只想知道,各位能否支持我继承王位!” 老孟心道这小子变得如此嚣张,定是有所倚仗。打破沉寂说道:“嘿嘿,推举你当王爷?只怕登位当天老子就得脑袋搬家。” 老孟当初明伦堂上三箭,已经把朱驹得罪死了,此时故作大度的说道:“如果孟兄是指龙门赌坊那场小仇怨,些许小事。我敬孟兄一杯酒,杯释前嫌,在座诸位都可做个见证。” 孟义山只是一阵冷笑。并没有做出回应。当即就把擎杯在手的朱驹僵在了席上。 薛景忠面沉似水,起身说道:“郡王醉了,请恕老朽少陪!”一拂衣袖,转身便要出阁。 刘礼见朱驹有些图穷匕现的味道,看出场面不对,也想及早抽身。连忙说道:“是啊,天色不早。刘某要回卫所查夜。改日再找各位大人畅饮。” 朱驹在心内暗骂这些狡徒!沉着脸摆手止道:“几位稍待!” 他设下这场夜宴的目的,也是想摸清这几个人对伊王储位的想法,准备厚币甘词结为奥援。 赵天泽早在事先便许下了助他成就王位的誓言。剩下几位朱驹本来也认为了解甚深,没想到挨个碰了钉子。 刘礼能坐上副总兵,朱驹在中间出过不少力。这位刘军门在卫军中资历浅显,钻营的本事却不小,事先宴请了小郡王几次,走通了伊王府的门路,买通了上下官吏来向朱瞻隆推举,朱驹又在旁说了很多好话。王爷想驾驭洛阳卫军,正好将这位参将拔撰上来。 伊王暗中示意京里兵部的官员,向朝廷举荐刘礼。奏请洛阳府总兵遇刺,案情悬而未决,请早派武将接管军务。 皇上看不出这暗里的往来,却对人事十分慎重。只下旨意升刘礼为副总兵,暂且掌理洛阳卫军。还需等待朝廷正式任命的总兵官选拔出来后再行交接军务。 这让刘礼的美梦打了个折扣,产生了些怨气。朱驹认为可以利用,许下高官厚禄,劝诱他为自己帮忙。 结果没想到这位刘军门是官场上打滚多年的老滑头,只知稳稳的当官,根本没有胆量随着永宁郡王闹腾。 按察使薛大人自京里下来洛阳不久,朱驹听闻这老家伙喜欢寻风弄月。去些青楼楚馆消磨。便把这次邀宴定在花月楼,这种三品大吏不可收买,只有竭力奉承,那知薛景忠丝毫不想渗入王家的长幼之争。 剩下一个孟义山更是让朱驹气结,原以为这疤面汉和他大哥因为争夺李知府的女儿有仇怨,兄长的敌人自然要拉拢。再说孟巡检得王爷重用,还是小王子朱安的师父,正是当红之际,便想放下仇恨结纳。 但他估计错了孟山贼。天王老子他也不服,何况本来就看不顺眼的朱驹。 夜色深沉,布政使赵天泽也是面沉似水,朱驹搞的这一出,事前没有和他商量过,如此急躁逼迫,情况有点不对。 永宁郡王看了看身侧的罗平海,罗平海回应过来的眼色。让朱驹心中下了决断。冲口说道:“既然几位不支持本王,那就请留下来。去永宁盘桓两日罢!”他口气凶狠,名为邀请实则是想扣押。 薛景忠怒视了朱驹一眼道:“你想拘留老夫?”转身就向外走,没出两步朱驹就示意郡王府的两名侍卫将他拦了下来。 薛大人双目一瞪,让这两人不敢动手,却还是尊从郡王的命令拦住按察使老大人的行动。 罗平海笑着代替朱驹发话道:“大人请留步,还请回席。” 殷切的笑容下却有着不容置疑的态度。薛景忠一介文官,没有解脱之策,面带怒容的回到了席上。 刘礼的心里可是大叫倒霉,没料到吃顿酒会演变成这样,朱驹居然撕破脸皮留人。但他料想朱驹这小子能为有限,也不敢把他这副总兵怎样,略为镇定下来后,也抱着好汉不吃眼前亏的心理重新坐了下来。 孟义山没那么好相与,起身喝道:“姓罗的兔爷小子,你有种便叫人拦阻爷爷试试。” 他手撑着刀鞘,以目示意宋继祖去严骥身边卫护。准备自己带着莫魁强闯出去。 罗平海面色嗔怒,一面摆手势要护卫将出路封死。一边走到雅阁的中心。眼里狠盯着孟义山,眼看就要出手。 剑拔弩张之际,严骥却陷入了思索,朱驹如此冲动的做法,根本就不正常。 严先生身躯一震,猛然想到其中关要之处,立时生出一身冷汗。这个平素行为温文有礼的文士竟从座中腾地站起,快步抢到南侧的窗前猛然一推,突兀的动作把几人都弄愣了。 严骥居高俯下向外望去,楼前的大街上空无一物。淡青的月光将四周房屋映照得半明半暗。光影里能看出每间房上都伏着三四个人。手上执着的弓弩反出微弱的光。两侧街头人头攒动。有不少人手占据了长街两侧。花月楼已然被围成了铁桶一样的严实。 第五十五章 煮豆染萁釜中泣 严骥表情沉重,看了看外面的埋伏,说道:“布伏如此井然有序,悄无声息,不是普通家奴能干得了的,是永宁郡王的亲军护卫?这阵仗不小啊。” 薛大人被朱驹强留之下尚算沉稳,此时骇然而起,刘礼也是脸色刷的白了。孟义山手腕一紧,将破军刀推了出来。 赵天泽脸色非常差,没想到朱驹把自己这位准丈人也给坑了。这是鸿门宴加兵谏啊! 罗平海见严骥窥破了他们的布置,自得一笑道:“严先生,听闻先生为朝廷抵御瓦剌立下大功。如此智谋弃于市井,我为先生叹息!何不留下辅佐郡王。也好一展长才。” 严骥皱了皱眉道:“山野之人,不敢奉命。” 楼外的形势,众人隔着窗户看得一清二楚。 莫魁人虽粗莽,也有三分心计,他乘着罗平海盘算严骥的时候,暴起发难,五指运劲抓向小郡王的肩头。 朱驹的武功本来稀松,眼看要被那一抓擒住。 静守在侧的罗平海一拳捣出!后发先至,砰然一声,莫铁熊被这式少林长拳的弯弓射虎打得连退数步,面上一阵赤红,被震得气血不平。 这富家公子一样的人,竟有一身高明的少林武学。 罗平海也是心下惊异,那莫魁一爪之下,将他的掌指也震得发麻,这汉子先天膂力简直浑厚惊人。 一招无功,双方陷入对峙。 薛大人冷哼一声,说道:“郡王如此胡为,可是认为把在座几位扣押了,就可以瘫痪洛阳多半的军政。你究竟想做什么?” 朱驹冷然说道:“小王欲举大事,去问一问我父王,这伊王之位究竟是谁的!” 罗平海挺身而出,替他说道:“我们王府家将和永宁郡王五百护军,心中不服气!要向王爷陈情,一致拥立郡王继位!” 赵天泽对着朱驹叹息道:“事情做差了,有老夫支持就有六分把握让你继位,何必如此激进。” 永宁郡王面红而赤,一声不吭。 “赵大人已经老了。”罗平海傲然一笑,说道:“功名只在剑上取,只有实力才能压服一切,” 这位少年人非常激动的走到窗前,将两扇窗户彻底推开,居高临下,眼中野心的火苗已经在燃烧,呼喝道:“众位将士,我等来此的口号是!” 楼外有十余名永宁郡王麾下的亲军统领,这些军官率先喊道:“上洛!” “上洛,上洛!”郡王的亲兵们也跟着喊了。 “上洛何为?”罗平海更加癫狂亢奋了。朱驹也是脸色通红,十分享受这个场面。 “扶郡王,继大位!”一时间山呼海啸。 赵天泽怒道:“疯了!亲兵何在,将这蛊惑郡王的狂徒拿了!” 布政使一队亲兵护卫就在楼中,对付不了老孟还对付不了你这竖子了? 数息过去,寂静无声。 赵天泽脸色阴沉,看来自己的人也被暗中制住。 朱驹这时候终于说话了。 “赵大人,薛大人,只要过了今夜小王就恭送你和刘总兵回府。希望各位不要自误。” 小郡王看着老孟坦言道:“孟巡检,你在闹市斩杀了我的护卫花蝶儿,又在赌局殴辱本王!还在明伦堂射我三箭,三次了!你又答应我爹,去找刺客。迫我非杀你不可!” 孟义山心里一惊,口中却道:“什么刺客,谁管你家杀来杀去的狗屁事,少找理由坑害老子!” 他喊的脸红颈赤,好似受了天大的冤枉。心里却在盘算。 朱驹怎么知道王爷让他查刺客。 这小子敢忤逆杀兄,那能放过和他有怨的老孟?要是让朱驹掌控了洛阳,就没他孟大人的活路。 老孟把心一横,暗想大不了拼个鱼死网破,老子依旧落草为寇!当机立断之下一刀劈出,直取朱驹。势道凶猛的转肩下劈刀,带起一阵狂风。 谁也没料到九品小官敢杀郡王,罗平海仓卒不及救援,连忙起脚踢起身边一名侍卫,那人一身惨叫,径直撞上了破军刀划出的刀轮,瞬间被劈为两半!扬起了一片血雨! 朱驹借这一条人命,拼命后退,脚下却被阁中的座椅拦挡得磕磕绊绊,罗平海想要救援却被莫魁拦住,莫铁雄硬是用横练功夫双臂齐出,架住了罗平海的少林拳。 孟义山出刀染血更增戾气,踏步直奔朱驹又是一刀!声如裂锦,气势夺人。 危急中朱驹惊声喊道:“王公公救我!”呼救的刹那从二楼大梁上跃下一条人影,呼地拍出一掌,砰然雷动!震得楼阁一颤,孟义山只觉虎口一麻,破军刀险些拿捏不住脱手飞出。 好在那人忌惮他的宝刀,先震后卸,以两种力道化解了他的刀势。不然以阳刚掌力硬拚,老孟就得扔刀丢人了。 “王太监!”孟义山惊呼一声,现身救下朱驹的正是被他从花月楼迫走的大太监王河。 朱驹骇得脸色发白,心呼侥幸。其实老孟不想杀他,只想近身擒下小郡王来脱困,出刀凶狠到也不是装的,真有跺掉这小子一只手再说别的的打算。 王河伸出一手扶住了朱驹,用那尖细刺耳的嗓音说道:“孟捕头,好大的胆量,刺杀郡王可是死罪!” 这大太监的莲花手神奥莫测,老孟自知不敌,嘴里却不服软:“爷爷人命背得多了,今日杀这小畜生倒是失手!” 他对朱驹的杀意狂涨,王河在此出现,当初那奸杀民女命案的主谋是谁已经板上钉钉了。当初他查到王河被他跑了,能指使这死太监的只有朱驹这花花太岁。 只是眼前不是破案的时候,他也不再是洛阳的总捕头。 突围才是要紧,老孟高声呼喝正在力斗罗平海的莫魁,要莫铁熊缠住罗平海,孟义山又对宋继祖大喊,老宋准备随我突围。 莫铁熊轰然应了一声,双臂展开一路快攻,都是缠、钳、抱的近身功夫,罗平海仓卒之下竟被他攻了个手忙脚乱,他功力高出莫魁不只一筹,但罗公子习武讲究名门气度,身手飘逸。对这种近身缠战的泼悍路数难以适应。一时之间处于下风。 可惜莫魁攻势虽然狂猛,但他只会擅长外家功夫。回气不如罗平海的正宗少林心法,再拚个几十招气势一泄,必露破绽。 不敌败退是眨眼可见的事,也只有莫铁熊这耿直汉子才会死心替老孟殿后。 孟义山嘴上嚷嚷突围,却寸步未移。他心里并不慌乱,只要宋继祖能和自己合击王河,还是有胜算的。 这场酒宴变得如此混乱,刘总兵是彻底的认了命,颓然的坐在椅子上,头上已经涔然汗下。 薛大人见到王河出场也是十分震惊,此时开口招呼道:“王总管!” 王河望见青衣布袍的薛景忠也是诧异了一下,恍然说道:“薛大人。” 两人是旧相识。 朱驹被救下后惊魂渐去,在旁对王河说道:“幸好你老来得及时,烦请公公将孟义山与其党羽一并格杀!”有这位大高手保驾,他才敢在这花月楼对老孟发难。 永宁郡王难得对一个太监这么客气,王河却是充耳不闻,他对怒视他的老孟看都不看。反倒与薛大人叙起旧来:“某家自从被皇榜通缉,反出京城后多年未见了,幸喜故人无恙。” 薛景忠感慨道:“没想到在这里遇见总管。” 王河伤然道:“这话不错,往昔某家挥斥百官,那里会想到落得如今这般……” 薛景宗是深知这位王公公的履历的。 王河早年拜权阉王振为父,入职司礼监,与王振、曹吉祥分掌大权,有厌恶者称之为三枭。 大明内府二十四衙门,分为四司、八局、十二监,司礼监号称十二监中第一署,王振提督内府,曹吉祥掌印,这王河却是代替皇帝披阅奏折的秉笔。一朝失势却沦为天下缉拿的逃犯,难怪他恨怨难平。 薛景忠与他相识日久,感触最为深刻。只有老孟心里嘀咕:“娘的,再吹牛你也没了卵子,死太监神气什么!” 王河收敛了脸上的表情,对孟义山正色说道:“孟巡检,小郡王要我将你杀了。某家冲私怨很想这么干,奈何伊王千岁也要我杀人,真是有些两难啊!” 话音刚落,王河扶着朱驹的手猛然增加了力道,扣住了他肩头劲侧几处要害。 他竟然变脸将朱驹擒住了,大出所有人的意外。 “交出调兵的铃印,撤去周遭的埋伏。”王太监语气凶狠,出手狠辣毫不留情,手指尖端已然陷在朱驹的肉里。混没把这位郡王当回事。 如此骤变,朱驹又惊又怒,愤然喊道:“王公公,小王待你不薄!” 王河神容冷漠,像是没听到朱驹的话,只是将他死死的扣在手上。王河手腕一挫,又增了三分力道,从朱驹的肩胛传来咔咔之声,养尊处优的郡王爷那吃过这种苦头,冷汗顺着脸颊就淌了下来。 “郡王,王爷对你很失望。世子怎样不好,也是你嫡亲的兄长。多少大业毁于兄弟阋墙。怎能任你如此胡闹,解除兵符,囚居王府一年,是王爷对你的薄惩。” 王河的语气顿了顿,似笑非笑的看了看罗平海:“至于这个替你出主意的小子,王爷可是要他死!” 这下谁都明白这王河是伊王的人,最高兴的要属刘礼,这场危机眼看便要化解。 刘总兵迫不急待的站起来表明立场:“王爷千岁英明,王公公处置果断!反掌之间平息了祸端。” 朱驹阴着脸说道:“是你吹风说王爷认为我荒淫无状,要削掉我的封藩。密告孟义山在追查刺客的也是你。不是如此相迫,我那会想到兵谏!我到今天才服了我爹!拨草寻蛇,再引蛇出洞!” 父子亲情牵扯到权位如此凉薄,让人心头生寒。 朱驹一阵大笑道:“我父王从我大哥年幼就请大儒教他读书。结果书读多了,就变成了反对我爹的冤家对头。就是这样,竟然还想保留他的世子名分!” 小郡王愤恨的笑了下,接道:“对我这个二儿子,一有错失不是叱骂就是仗责!封了一个郡王也要在后面百般操控。本王受够了!就是我,是我派刺客刺杀我家老大,他不死我何时能出头!” 朱驹声嘶力竭地抗辩,无法打动冷漠的王河,这个太监板着脸不为所动。 小郡王自嘲的笑道:“早就知道你这阉人,是王佛儿那厮的表兄,我瞎了眼才会认为你忠心,什么谋划都和你说!” 王河的眼角抽搐了一下,明显是被那句阉人所刺,但还是平静的说道:“某家效忠的只有大明太上皇,你这黄口孺子算得什么。” 此话一出人人噤若寒蝉,正在做龙庭的是景泰为号的朱祁玉,太上皇还被扣在北方瓦剌人的营帐里。这王河不愧是钦犯,什么都敢说。 老孟打破气氛冷笑道:“嘿嘿,你这太监没火气,换了老子一巴掌打扁这小王八蛋。”他心里吃惊的是王大哥那样的好汉,这太监是他表哥? 朱驹最终把手上翠玉雕成的扳指印记缓缓蜕下,他将眼一闭,举手似要将这印符摔在地上,人人都认为他已彻底败了,败给老谋深算的伊王。 第五十六章 佛门大有扶龙意 “小王爷!” 正与莫魁酣斗的罗平海猛然大喝,上身向后一倾,步履斜踏连环,拳中夹肘如暴雨一样扫向莫魁。 少林铁罗汉拳,每拳都含着震劲,硬撼莫魁的护体硬功,打得他苦不堪言。 于此同时,朱驹挥手一掷,兵符随着一声清脆的响声掉落地面,屋顶一声暴响,阁顶破了一个窟窿,数十片碎瓦迎着众人头顶打下,两道人影跟着激飞的瓦片直坠而下,其中一人飞射而下直踢王河,王公公单手将朱驹一扯,右掌向天与那人下击的劲道拚个正着,拳脚互换,王河竟然被这人凶狠的力道震得嘴角溢出一丝鲜血。 另一个人坠地无声,没有激起一丝尘土,双手一展,抓向王河,手法快得晃出幻影,而且快而不乱。拿穴认位准确无匹! 这人双手齐出的手法让王河的脸色一变,诧异道:“石磨掌!” 王公公神情凝重,左拳半握连弹三指,前两击声如殷雷,点到那人手上双方内劲相撞!双方都是心中一凛,知道遇上了劲敌。王河深吸了一口气,弹出第三指,去势无声无息,阳劲转成了阴劲,掌指一碰,指力一举锥入那人掌心,对方长喝一声,面色由白转红,把这股指力硬是在手臂内消掉,也因此受了微小内伤。 “两位师叔!” 罗平海高兴的喊道,来人竟是两个和尚,正与罗平海搏斗的莫魁借着换势的空挡瞟了一眼,震惊之下险些被罗平海打倒! “监院大师,讲经堂主!” 忽如其来的两个和尚武功奇高,脚踢王河的那个和尚一身黑色缁衣。年约三旬,表情十分冷肃,目光炯炯。 用石磨掌与王太监硬拚的是名老僧,四方脸庞,浓眉阔目。身披月白袈裟。手腕上的一串念珠搓磨日久,泛着乌光。 这两个和尚出场就将王河震住,有着吃定一切的气势。 众人震惊这个变化之余,罗平海的也是毫不留手,把招数使得十足十,只想快些拿下莫魁。 却不知一身绿袍的文贤宗宋掌教毒蛇一样的目光盯了他好久。 宋继祖将罗平海的身法破绽尽收心内,他蓄力以久,此时罗公子拳不留手,正是偷袭的大好时机。 白莲教这种借着佛门经意传播的外道,和少林寺结仇日久,正邪不两立不是白说的。所以他坚定站在老孟这边。 终于等到罗平海一式攻招,前力以尽,后力未生的时候,宋继祖动了! 身影鬼魅一样欺近,拢在袖中成凤眼状的手形,瞬间直戳罗平海腰间的命门大穴,白莲一脉最歹毒的截穴武功“破穴凤眼锥!” 一声大叫,罗平海如遭雷震,全身内劲尽泄,发软的身子直直地就向前倒去! 对面的莫魁狞笑一声,双臂向前一探,将罗平海拢入了两臂内,发劲一声合抱,咔嚓声响。罗平海面色惨白,上身肋骨多数短折。奇软如绵的身子被莫魁扔在了地上,耳鼻间不住渗出鲜血。命门一击已然废了他的武功。莫铁熊这一式唤做少林铁门闩,是寺内杂役僧人习练臂力勒断树桩用的路子。使在人身上当者立毙。 少林正式弟子和莫魁这样的打杂的小厮可谓水火不容,什么佛门平等在莫铁熊看来都是放屁,少年之时没少受这些人的欺侮,耻辱的回忆和眼前这个杰出弟子重叠,才让他使出煞手。 两名和尚都在防备王河,没料到宋继祖的阴手。再被莫魁含怨一击,再想抢救也就迟了。 那黑衣僧人抢过去探了探罗平海的鼻息,见他气息微弱,面如金纸。连忙挥手点了他的胸腹穴道止血,连用弹挑拂拍四种手法拉回了他的断骨。剧烈的牵扯又让罗平海大口涌血。 外伤尚好处理,一身内力确是被截经手法所制,逆涌的真气冲毁了关元、气海,经脉尽毁。即使治好也是个缠绵床榻的残废。 “白莲妖孽!”那黑衣僧对着宋继祖怒叱道。手上关节咔咔作响,愤怒的立即便要动手。 宋继祖有意的暗算让这个和尚失去了冷静。 另一名老僧眼睛半闭,敛着长眉将手上的念珠拨了一拨,轻微的串响让那个黑衣僧人的神志一清,嗔念不平,一身佛门武功就不免大打折扣。 黑衣僧人虽然压制住了怒火,却更加痛恨宋继祖手法的卑劣,坚定了杀他之心。 “黑衣悟澈,天王智无,某家早就想少林的人该出现了,没想到你们连师侄都护不住。”王河奚落的说道。 黑衣的僧人悟澈是少林掌管僧人戒律的监院。这个职位历来由寺内武功有数的僧人担任。 那智无身披袈裟,号称天王,乃是少林地位很高的讲经堂主。 这两个人联手,任他王河武功如何强横也非其敌手。 “王施主,老衲今日少不得要与你较量一番。”智无老和尚声音低沉的说道。 “敬请赐教!”王河一脸戒备的凝神聚气。对手是少林寺长老级的人物,盛名之下无虚士,不全力应付,今天这场面麻烦了。 “师叔,我可能错了,卷进伊王父子相残,处理不好就是少林之祸……”罗平海的声音嘶哑,说话时嘴角带着血沫,已被断骨刺伤了肺。 黑衣僧人伤感的低下头,这个师侄离油尽灯枯不远了。 智无和尚一声悲叹,道:“平海,世事不由人。我少林全靠河南一省的善信供养,王爷有意问鼎,最先遭殃的就是这些人。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少林必须要有态度。” 老和尚语带悲悯,说的却是最为朴实不过的实话。 老孟心想这和尚倒是实在,比白莲教那套扯着嗓子喊的弥勒救世顺耳多了。 赵天泽和少林寺,其实都是拿朱驹这位永宁郡王来落子。 布政使大人打的主意是支持朱驹,更替掉世子之位,挟朝廷之势敲打伊王老实听话,削弱藩王的势力。 少林寺要凶狠的多,准备干脆让永宁郡王搞兵谏,无论成败,也要把朱瞻隆弄个元气大伤,无力蠢动。 罗平海了然一笑,挣扎着说道:“……请两位师叔,尽力将小王爷带回嵩山。由郡王上书效忠朝廷,永无贰心。日后伊王若是为逆,也可从旁牵制。只恨我不能辅佐郡王夺位成功,造就功名!” 坚持将这一句说完,少年人就已经没了气息 黑衣悟澈低喧了一声佛号!怒目对着宋继祖走出两步,他誓要解决杀害师侄的凶手! “兀那秃子,想动老子的手下,先问过爷爷这口宝刀!” 老孟抢先一刀横劈,气势凌厉的砍向悟澈,和尚面露不屑,举袖发力一拂,卸开了刀势的力道。伸出手来五指聚拢成鹤嘴形状,展开一路赤手专对兵刃的鹤形掌,擒夺孟义山的刀身。 老孟冷笑一声,手中刀连闪了两下虚招,舞到头顶一声大喝,沉雷一样的刀光接连削出,尽取和尚的头颈四肢,悟澈眼中神光一闪,窥准虚实挥出一式白鹤单亮翅,单手猛然向上啄开了下劈的宝刀,刀身回震,和尚的右拳“呼!“ 的捣出,凛冽的拳风劈空做响。孟义山避无可避,坠肘下砸硬碰了一记,返回的劲道震得他半个胳膊发软,悟澈和尚化拳为掌,进步拍了过去“大摔碑手!” 这忽然变化的一掌骇得老孟腾身一个倒滚,以手撑地连环点出两脚,“砰砰!” 勉强接住了这式刚猛的掌力,巡检大人死要面子,挺身站起后双腿剧痛欲折,以刀拄地才没有失态,咬着牙喊道:“好样的和尚,你娘的!”纵身挺刀又上。悍勇无比的和悟澈斗做一处。 他的武功凶悍猛厉,已有高手风范,让王太监大为惊讶,虽说士别三日……这捕快练功也凭地快了。 对面的智无大师早就挑上了王河,看着他说道:“王施主,为了带回小郡王,老衲冒犯了。” 老和尚双手一扬,袍袖滑落之下露出两截枯瘦的手臂,起掌平推,一记江湖把势都会的“小鬼拍门。”由缓变快,直印王河。 王公公眉头微皱,指力大多克制拳掌,他的莲花手更是指中绝品,这和尚好生托大,竟然还抢先手进攻。 王河表情凝重的挥出半拳,中途五指连弹,花开绽放迎了上去。指掌交接,汹涌的真气透过五指挥泄而出,老和尚的真力微吐,双手猛地一旋,王河的指力尽被引向了一侧。嗤嗤的声响不绝,击穿了一旁的桌椅酒器,打的碎屑四散。 和尚的双手旋回后一声沉喝,双掌带着开山裂石的劲道拍向王河的面门。 王河面色骤变,立以双掌相迎,两手拱成圆环状结成一个真气圈推了回去,“轰!”整座楼阁震颤了一下,两人脚下的楼板已然龟裂。衣袍冠带一阵飘摆。 两大高手相决,一击之威如此霸道,围观诸人尽皆骇然。 王河接下那威猛无匹的一式,疑惑着开口道:“回旋双撞掌,龙须虎张伯端的绝艺……那老儿出身少林?” 智无惊讶这王河变招之快,这路石磨掌功夫里的勾手与推手威力极大,牵人劲力后以实破虚。没想到被此人结手成环,无力可引。硬挡了回去。出于对敌手的尊敬,智无道:“张大侠是少林旁枝,武学可能相通……” 老和尚叹了口气,接道:“王先生,你武学精湛,老衲佩服!”双掌一转,横削竖拍,石磨掌力聚起一股狂飙,带着呜呜的风响击出。 王河双袖一甩,飞身迎上,十指在袖内搬演乾坤,拂、点、按、捺、勾、刺,掌指大的空间被他使出无数变化,避开石磨掌的锋锐奋力抢攻。两人互换二十余招左右,王河使得性起,左手大开大阖的展开一路指剑,刚正阳和,右手五指绵软如蛇的缓捺轻点,却指指暗藏着要命的阴劲,双手阴阳合壁,武功竟似平添了不少。 智无和尚心中赞叹,倍感吃力,旋转着双掌连拍带打,才没被迫入下风,又战数式后,呼呼连拍三掌!震开了两人间的距离。 老和尚将手一叉,又使出一套虎爪擒拿功夫,手掌大开的拍向王河的四肢要害。虎爪和鹰爪各有不同,不如鹰爪的锁扣精妙,却是有着震毁经脉,破骨摘心的霸道。 虎爪接连八拍,尽被王河运指点下,和尚身影横掠,避过王河的指风叠掌连抓。瞬间拍出十余记掌指合一的攻招。 王河挥手一一破去,指掌变换着与智无和尚大打出手,每待王河稍占上风,就被虎爪中夹杂的石磨掌迫退。和尚武功使到极处,腾身在窄小的楼阁内闪跃起来,飞纵腾挪毫无挂碍,身法诡变类似鹰鹞翻身,配合刚劲的虎爪夹杂石磨掌,渐渐压制住了王河。 智无和尚号称天王,手下绝无幸至。 那边老孟招招抢攻,横砍竖削不说,斗不了几招嘴里就开始不干不净。殷切招呼起悟澈的祖宗。和尚对招拆刀之外还得忍受他这个,打得监院大师真火渐生,不比方才的气定神闲。 孟义山的武功和悟澈根本不在一个级数,要不是他和张帆学了武功,把滚海龙称霸东海的拳脚会了三分,光凭盘王刀就不是对手。 对拆数招后他干脆刀中夹脚,都是海盗伙的下盘功夫,连踢带戳,配合宝刀竟然也挨过了这么多回合。 加上老孟见过马文明那套厉害无比的鹫拳,招式里不觉有了点这门功夫的味道。 楞是让悟澈服气这家伙会的武功真是驳杂。 黑衣僧毕竟是少林监院大师,渐渐看清了老孟那些招法路数,出手再不保留,贯注在拳掌上的劲力越来越强,运到极处出手已然没了声音,无声无息的快拳缈如流星。 老孟勉强对攻数招,就被对方沛然浩大的真气击得气血逆行,险些伤了内腑。全仗无骨柔拳真气的坚韧,才没被这黑衣僧人拳中内蕴的千斤力道击倒。 老孟咳嗽了一声,嘴角都带着血丝。巡检大人可充不起好汉了,心说老子抢着出手,宋继祖也该看出这和尚武功的门道了! 孟山贼扬声喊道:“和尚扎手,铁熊,老宋并肩子上,砍他娘的!” 江湖规矩老孟不管,他本来就是混的绿林道,擅长聚众打劫,以多吃少。 宋继祖不言不语,从侧面摸了过来,甩手就是两记袖刀。青袖蕴含真气“呜!”地卷向悟澈的肋侧,悟澈横出一拳,打散了宋继祖的招数,侧面蹴起一脚,和老孟的腿招相叠,震退了他的进攻。 正待近身追上搏斗。就听脑后风响“呼”的一声,莫魁抡着一把酸枝木的太师椅拍在了悟澈的后背。这椅子有几十斤沉重,猛然拍上,以悟澈的功力也向前趔趄了半步。 孟义山跟着起刀就劈,和尚不待闪避,宋继祖掌风又到。莫魁虽然武艺三人中最差,但他在少林待了二十余年,这些僧人练武,看也看出规律来了。 索性不使招数,来个以力破巧,舞起沉重的太师椅硬砸。悟澈心中气苦,平素莫魁这样的两下就能拾夺下来,现在以三围一,受那两人牵制,莫铁熊这直硬的打法反倒最具威胁。 刀砍掌劈椅子锤,三个人市井流氓一样对着少林高僧围殴。 智无丝毫不被外境所扰,凝神敛气将虎爪功夫一式一式的推出,王河的莲花手久战无功,心火升腾之下指路大变,意态疯魔中略带三分戾气,道道指剑劲力四射! 少林王道武学对阵王太监的三分癫狂,两人的武功都以上升到了先天境界。以情合道,以命相搏,打得难解难分! 第五十七章 白眉长老号天王 夜色下的洛阳城内一片寂静。 老孟一伙人正在与少林寺的两位大师在花月楼内凶险对峙。 此刻的伊王府前,永宁郡王朱驹麾下的一卫军队尽数集结在此,弓弩和兵刃齐备,足有近三千的人马,已经将王府四门彻底封锁。 将一支军队化整为零送入洛阳城,再分成数十伙潜藏起来,于今夜集结,只有少林寺有这个能力,协调好城内外的关系,安排一些城中大户家隐藏和提供吃食。 总的来看颇为不易。终究还是做到了。 朱驹今夜已经打好主意兵谏,在花月楼里的宴席只是这场大戏的一部分,压轴的一出,还是要在王府门前唱。 领兵的军官都在等青楼那边的信,一有命令就动手强攻王府。 如此大动干戈,早被王府内的人察觉,一时人心惶惶。伊王的亲卫此刻只有三百余人在府内,人数上足有十倍的差距。 好在王府内还有百具铁甲,能披甲的已经尽数穿戴上身。 此刻的朱瞻隆,黄袍冠冕,神色从容地站在一座地势最高的观星楼上,手把栏杆眺望,只见长街之上,一军阵列,鸦鸦杂杂的挤满了视线,四面重围,很有战云压城的样子。 朱瞻隆询问身侧的一名中年汉子:“高侯,那孽子想造我的反,你何必牵扯进来。” 那中年汉子身着黑色云纹袍服,厚重有威的国字脸,鼻梁略塌,正是威远侯爷高昌泰。 威远侯不无揶揄的答道:“你家这小子还真有胆识。我收到密报,有不明身份的队伍,混进洛阳来搞事,过来找你商量一下就给围起来了。” 伊王派老孟来查刺杀世子的案子,本想以自己二儿子那浮躁的性子,必然和老孟翻脸,到时候拿捏住逆子的小辫子,狠狠敲打一下,收回军权。没想到小郡王根本不和老爹玩什么勾心斗角。 人家直接把桌子都掀了。 被王河稍微一透露,王爷要追查刺杀世子的主使。小郡王就慌了,他问计于最信任的谋士罗平海,被这位少林子弟不住劝说,终于决定于今夜花月楼夜宴,另一边围困王府,事成之后把世子大哥处置了,再让他爹退位。 罗平海想的挺好,没想到在少林两大高手眼皮底下,被宋继祖以凤眼锥一击所杀,可谓是出师未捷身先死。 老孟一伙人手段凶狠。又有王河为助,两位少林高僧也被困斗当场,一时之间难以相助小郡王赶往伊王府发令。 朱瞻隆有些失算,但心中还是有底气的,对着高昌泰笑道道:“塌鼻子,我这王府两个卫的兵力都驻扎在外边。手头能打的只有三百人,就都交给你了。今日我可要看看威远候爷的威风!” 高候爷一挽袖子,露出伤疤纵横的前臂,将手向护栏上一按,支起半个身子望着墙外蓄势而发的敌军,头也不回的说道:“怕这小儿辈不来!” 月上中天,花月楼内。 王河死拼智无不下,老孟这边大战黑衣悟澈,他打定主意与莫魁宋继祖轮换着上阵。换下来的调息一二,便挺身再上,逼得和尚连喘气的机会都少。 攻守之中能有百余招过去,此刻孟义山执刀在手,猛攻悟澈,老孟对刀法的领悟在临阵之中迅速飙升,盘王神刀连环劈出,势若劈山! 对面的少林监院大师,已经感觉到孟义山带来的威胁了,除了宋继祖外,这疤面大汉的刀法,竟然渐进大成。 和尚的拳掌快如飘风,在刀光中穿插如梭,拨、打、推、转,老孟的刀招未待使圆便被迫得撤手回护,渐渐显得凝滞。好在盘王刀并无定数,全是散手杀招。架得住这种专击招法空袭的打法。 拳风掌势呼啸而来,悟澈的强横迫得孟义山的招数和火候都愈发老辣,在宋掌教和莫魁的策应下,气势满涨的一刀有如狂风怒号卷冲九天而下,破空震出霹雳! 黑衣和尚武功再高也不想直当其锐,无奈之下跨出一步,侧身而上抢抓老孟的脉门,五指齐出快如白鹤啄蛇!电闪一击。 中指的前梢已近,孟义山急缩手腕,反手撩出一刀,“唰”的一声,向内反削和尚的小臂。 悟澈变势转手,手指连弹叮叮两声击在刀背,他手甲半麻,却化消了刀上的劈力。一只衣袖却被卷入宝刀寒芒之下,割了个粉碎! 满天黑蝶一样的碎布尚未落地,老孟刷刷刷!又是三刀急剁。借着猛锐的气势把武功高于自己甚多的黑衣和尚迫得只能挪移,躲闪着破军宝刀。 三式不中孟义山心里也有点发空,悟澈见机双眼一瞪,眼光如炬直视老孟的双目。 孟义山被他一瞥,以为他要动手,出于本能的反应格出一刀,那知走了个空,黑衣和尚立在那里纹丝未动,只是以目击诱导了对手。 老孟招数落空,不待再做反应,悟澈面含忿怒,闪身一掌劈了上来! 眼看那手掌由远而近,力能破碑的强横掌力直印孟义山的胸膛,老孟骇然中带转半身,以左掌做刀硬劈了上去,蓬的一声,掌骨巨痛如折。半边掌缘立时肿成了红色,手臂筋络也被震伤!孟义山将牙一咬,巡检大人一式懒驴打滚翻了出去! 悟澈身形一闪,正待双掌齐出打死老孟,他身后的宋继祖一袖遥击,风中迸发的劲道让和尚心头一凛! 只能转手和宋继祖对攻一掌,打得宋掌教身躯一晃,他内功不如和尚精纯。但武学经验远比老孟为高,拆招对攻毫不逊色,一上手和悟澈斗了个旗鼓相当。 莫魁早在一旁蓄势已久,擎着那把沉重的太师椅,等到悟澈和尚拆招走动,背影转到他的身后的时候,双膀轮圆一扫,呼!沉闷的风声直扑脑后,悟澈已经中过一招,这下有了防备,旋身直纵闪了过去,砰!身后坚硬的八仙桌被这下拍了个正着,架不住莫铁熊的猛击,哗啦一声便散了架。木屑散飞四处。 孟义山缓解了下痛麻如木的肩膀,狠盯着和尚看了看,赫然起手就是两刀疾劈,电闪一样斩向悟澈的胸腹要害,悟澈猛吸一口气,闪身敛腹堪堪躲过。宋继祖凝力发出一指凤眼锥,莫魁放下椅子便是一记铁拳,直捣悟澈的面门。 黑衣悟澈的额角已然见汗,以一敌三耗费的体力不说,心头的煎熬更加强烈。三人的车轮战术环环相扣。连续不断的上手猛攻。压得和尚渐居下风。 四个人在阁中放对厮杀,打得周围器物纷飞,惹起这场争斗的罪魁祸首朱驹脸色煞白,紧紧贴靠在墙边壁角,生怕老孟这边打上了瘾顺手把他砍了。什么王爵地位,眼下他只想活着。 另一侧王河大战天王智无,他招法颠狂,使到极处不惜真元大耗的猛催内力,十指齐出射向智无,指路阴阳互用,嗤嗤的裂响入耳生寒,等闲的对手都难抵挡这如天河倾倒纵横奔流的攻势。 智无和尚的袈裟早就在激斗中扯落,露出里面的海青僧衣。衣袍无风自鼓,显然蕴满了真气,一声大喝,老僧的双掌旋动犹如利斧,沉浑的石磨掌力将对面攻来的指风打散了大半,去势未停的直劈王河的面门。 王河猛然将头一侧,右肩却被老僧的掌风扫中,咔嚓一声打脱了臼。 剧痛让王河脸色一片煞白,左手却也在中招的同时甩出一道指力,智无急于进身出掌,肋下现出空隙,嗤的一声,被这一指锥入,身躯一颤如遭雷殛,疼痛之余觉得眼前一黑,面前事物变得有些模糊。 智无默运真气化解伤处,感到一片灼热,真力难以通过。被王河这指点伤了肝经,受伤之处影响到双眼,已经不能抓准敌手的动态。 王河拼着挨智无一掌,反手伤了他的经脉。 只是王公公显然低估了这位佛门天王掌上的威力,中招之沉肩卸力都没用,一时之间半边膀臂难以使动,一牵即痛,十成武功能去了一半,施展起来大为有碍。可谓两败俱伤。 王河把心一横,强压着手臂传来的刺骨剧痛,以一只左手继续猛攻,手下更加狠辣无情,只想将天王智无击败,以挫少林的威风。 老孟一伙围殴悟澈一个,黑衣和尚渐渐打出了真火,身法展开犹如一支起舞的黑鹤,鹤形掌左拍右啄。右手翻腕如蛇衔住了孟义山的刀身,左手迅疾一击震退了宋继祖的掌招,余劲未消,反弹琵琶借劲一挥,一掌印上了莫魁的胸口。 莫铁熊震得心口剧痛,闷哼了一声退出两步,嘴角已然挂上了一丝血痕。幸好是余力反拍,要是拳掌打实莫魁非得重伤呕血。 悟澈行险一击,夺回三分先手,连出两式摔碑手,刚压得老孟和宋继祖退了两步。 莫魁在后回过力来,一声大喝,双拳贯风插向悟澈的两肋,和尚有心闪避,却被孟义山的刀招缠住,宋继祖闷声不响的在旁直下狠手,这两个人威胁远较莫魁为大,他衡量过轻重只好硬挨。 砰地闷响一声,莫魁双拳齐中,悟澈和尚的脸上现出一丝痛容,这下打得太猛,莫铁熊被反弹的劲道震得退身坐倒,虽然显得狼狈,莫魁却是面带狞笑,他膂力沉雄,全力一击足够和尚生受。 悟澈的脸涨成了朱红色,额头的青筋直跳,被这两拳共鸣,震荡内腑!再次出招已然不似先前灵便,闪身腾挪之际肋骨刀刮一样生疼。身法明显发滞,闪不了几招就让宋继祖在腰胯上印了一掌,和尚拚力躲闪。 却怎样也不敢让老孟的破军刀再砍上,斩实了当真要命。 他让老孟一伙吃得死定,也没机会抽空观看,只是希翼智无能快些压住王河,赶来助拳。不然就撑不住了! 智无老和尚身影纵横,掌法威力不减,但被王河一指点伤,视物已经模糊了。 大和尚感到难以和王河持久相斗,便想窥准机会狠攻数招,带着小郡王撤退。 当务之急是走出花月楼,带着朱驹去伊王府发令,好促成他们父子火拼,削弱伊王的势力。 “走!”智无口喧了一声佛号,石磨掌旋圆了猛推三掌,凶猛的潜劲将王河迫得急退数步,不敢轻捋其缨! 黑衣和尚被三人围攻,正在苦苦支撑,闻声心头一振,借着拆招换势渐渐挪到了阁楼北侧的窗前,他奋力攻出数下拳招,打得虎虎生风,其实却是虚张声势。等得老孟三个凝神拆架,悟澈翻身倒跃,一掌震破了窗格坠了出去。 智无在同时一声大喝,铁罗汉拳打出连环,屋中数人竟然被他凛然的拳风威势迫得招数一缓,老和尚乘势抢到朱驹面前,一把将他提了起来。甩手就要向楼下投掷。骇得朱驹哇哇大叫,真魂显些出窍。 孟义山杀气直冲眼眉,抢上去持刀就奔朱驹,手黑刀毒,破军刀直劈而下。 智无心头一惊,暗道“怎么是个浑人,连郡王都不顾了”连忙旋身一脚,将压顶而来的宝刀踢开,借势便把朱驹顺窗抛了出去,掉向楼外的长街。 朱驹跑了,智无可走不及了。王河五指幻成莲花开放的掌印拍了上来,宋继祖的双掌接踵而至,莫魁踏步连上一拳,三人力量汇在一处,齐击智无。 老和尚避无可避,高大的身躯一拔,奋力拍出了两式虎爪,掌力相接轰然一声大震,狂风四溢,四人身下的楼板难以承受,咔嚓两声便折了数根。智无的身子一晃,哇的一口鲜血喷出,手上的念珠串链也被这一下扯得四散,噼噼啪啪掉了一地。 智无和尚只觉胸口闷得像是堵了一块铅,脚步虚飘得有如棉絮。 他强提起精神点起一脚,肩背猛然后撞击破了阁楼的木板,从楼上翻了下去,合击的三人被震退一步有余,功夫最差的莫魁膀臂发麻,剧痛从手指直传到肩。饶是天生神力也承受不起,王河的脸色惨白如纸、宋继祖也是气血浮动,心有余悸的想到这天王智无,盛名无虚。 四个人紧跟着落下街心,只见两个僧人一左一右,分别执着朱驹的两手,一掠数丈,起掠之间速度快得让人咋舌,直冲街口。 王河受朱瞻隆所差,任务就是看住朱驹,那能让和尚带走,奋起身形衔尾急追,刚奔出二十余步,身后传出衣襟带风,赫然见老孟和他只隔了两个身位,心头不禁一惊这家伙轻功这么好? 他那知道孟义山的轻功得过云敖的苗疆真传,又学了淫贼的蝶飞身法,论起步速度,短线上不逊于王河。 两人如此迅速,却还是落后了少林和尚数十步之多,那两人身法迅捷,交替发力,别看带着朱驹这个累赘,还是拉开了和身后追兵的距离。只要窜出大街,转入巷陌纵横的洛阳街市,便有望平安无事。 眼看便要如愿,隔着夜风传来了花月楼上严先生的声音:“抓住两个和尚,他们劫持小郡王,罪在不赦!” 话是对着这条街上的伏兵们发的,包围在此的郡王府兵士都不清楚郡王爷是事败潜逃,听到严骥一喊立即聚拢上来。 小郡王在和尚手里,士兵们也不敢放箭,眨眼间约有十余人交错着拦住了道路。 两个和尚暗骂这坏事的书生。这些伏兵本来是罗平海为了对付薛大人刘总兵等人在外围清场的,没想到王河反水一击,把布置都给废了。还阻了己方去路。 王河紧追在身后,两人还要依仗朱驹来做护身符,赶往伊王府。停下来解释是没时间了。 只得加速横冲进人群之中,就像刮起了一阵飓风,稍微靠前的士兵被悟澈和尚铁腾出单掌连拍毙了两个,两人拖着朱驹快速冲向街口。小郡王被两人架着飞奔,人都骇得晕了,惊恐至极的一路叫喊:“快放下我!救命啊!” 这一叫喊,下面的士兵更认为他是身受劫持,几个亲兵更是迎在前面横刀堵截,气得悟澈眼前一黑,恨不能把这位扶不上墙的废物摔死。这一耽搁,王河孟义山已然冲近身后不足五步,一个起落便可追上,两个僧人互视一眼,智无急对悟澈道:“快去伊王府,完成平海的心愿!” 老和尚毅然回身挡住了追兵。 第五十八章 同归于尽夜叉力 智无和尚身受重伤,背脊微偻,圆睁双眼却是透着坚定,挺立在街心,拦住了追兵。 悟澈眼眶发红,他臂下夹着朱驹,借机又冲出十余步之遥,大声喊道:“讲经首座,保重了!” 智无身上伤势就像破碎了的瓷壶,被三个高手合击打的经脉逆乱,两条腿已然虚软无力,全靠真气不断运转着强撑,能站直了都是奇迹。 老和尚讲经多载,深明佛理,此时接近灯尽油枯,心中油然产生一缕解脱之感。不禁面对眼前敌对众人笑了一笑。 孟义山紧随在王河身侧,被和尚了脱生死的笑容弄得一愣。 他立刻朝着王河喊道:“王公公快追,这和尚老子拦下!” 他寻思这老和尚身受重伤,对付他是十拿九稳。干脆卖王河一个人情,让他有机会抢回朱驹。 王河点了点头,伸出左手一托右臂,咬牙一使力,喀的一声把脱臼的肩膀硬是归位,疼的他冷汗直冒,纵身一掠飞向智无的头顶,孟义山跟着一挥破军刀,猛劈智无。 老僧大喝一声,强运着真气震开了体内淤伤的经脉,抵出双掌,狂猛无比的石磨掌力呼的轰向王河。对老孟迎面劈来的刀光理都不理。 王太监人在半空,避无可避,只能点脚向下一踏,智无以实破空,迎下击上的掌力震得王河一个倒翻,笔直坠下街心。 老僧也借反回的震力倒退五步,又是一大口血涌出,溅满了僧袍前襟。却也让孟义山一刀走空。 智无立足未稳,王河与孟义山连袂再攻,杀机满蕴的刀招和掌力交叠而至。 智无双袖齐挥,卷出两道绵绵不绝的真气直裹面前两人。老僧的身子在出招的刹那弯背如弓,努力消解敌方的劲道。 砰!衣袖将掌力卸除了大半,王河触掌如抵虚空,浑不着力。他冷哼一声,五指关节齐屈化掌为抓,搭触到和尚的脉门,莲花指力锁脉一击,震得和尚半身发麻,好在他内功精纯,自丹田反吐出数股真气反冲脉门,一时与攻入体内的莲花劲气僵持不下。 智无半边身子被王河锁住,孟义山乘势挥刀,破军刀光舞出一道寒光匹练,和尚急舞左臂格挡!刷,半边袖子被刀锋削去半幅,老孟手腕一颤,锐芒再挥!智无的两只手指被齐齐砍了下来。断口处光秃秃的一片,眨眼间爆出数股血泉。 手指连心的疼痛让老僧的精神一震,低垂着的双眉向上微扬。 天王智无口中低沉喝道:“药师教主,延寿能仁,夜叉神明,炽盛光王!” 利用佛偈的音声引得百脉共震,随着这四句喝声念诵,缕缕真气像是蛰伏的怒龙一样从周身穴位返回丹田气海。又在气海旋流一周后狂冲四散!执住和尚脉门的王河只觉一股霸道至极的内力冲涌而来,啪!的迸开了王河的擒拿。竟将王太监这等高手震出身外二尺。 智无双目圆睁,面上泛起了一抹淡淡的金色。嗔喝着用那只残手对着再次劈来的破军刀直架过去,嚓,中指迎刃而落,三只手指的断处红肿如炭。老僧大喝一声,三股血箭嗤嗤冲出,暴射老孟的胸口! 孟义山骇然失色,回刀一格,啪!一声巨响,血箭射在破军刀上。当即迸裂了老孟的虎口,余势未停的打到胸口,孟巡检高壮的身躯被直直撞退出五步。 中箭之处一片闷疼。想吐血却干呕着什么也吐不出来,已被血箭中至刚至杀的内力所伤。 天王智无面色惨白,轰出这一击后体内真气贼去楼空,仍是虎立不倒! 王河心内惊异,难得看到这种霸道武学,好似少林寺秘不轻传的金夜叉力…… 少林寺易筋洗髓两经之外,另有一套药师经传承的金夜叉力,即便在少林寺内,也许久没听说有谁练成了。 这套功夫锋锐凶暴,出手就是先伤己再伤人,摧枯拉朽,威力无比。 王河有些见猎心喜。他半生富贵,大起大落,一腔争强斗胜的心思转化成了对武学的痴迷。 走的也是那种奇峰突出的险绝之道。 难得碰上智无这种名门正宗的强横对手,正是印证所学的绝好机会。 王公公暂且放下焦急追捕朱驹的想法,心境变得圆融无碍,信手挥出两掌,去势飘逸拍向智无,看似绵软无力,实则内蕴劲气已达他内力最盛时的巅峰。 智无一声怒啸,再次借着啸音气发丹田,荒漠汲水一样从中借出数缕内力,以石磨掌的发力手法催动金夜叉力。手臂经脉撕裂一样地剧痛,寸寸欲断。夜叉力的狠辣连他自身都承受不起,伤人一千,自损八百。 此时确是没得选择,咬牙将双掌奋力平推,毫无花巧的硬撞王河的掌力! 嘭,嘭!二声爆响,王河被轰得离地飞起,金夜叉力如同锐箭一样破入了他的莲花真气,直钻经脉,猛利得如同插入一把钢锉!不同质性的真气略一碰撞,回荡的劲力让王河顿时激出一口血。真气一逆,险些岔入奇经走火,眼看就要手脚失控的摔落地面。危急中猛然一个倒翻,以掌做筏撑击地面,身躯如同弯起的青竹一样反弹而回,呼呼!又是两掌拍向智无。 和尚身子前倾,闪身一拳,却打了个空。王河的双掌只是虚势,杀招却在脚上,力踏左脚直铲智无的小腿胫骨,一式戳脚,戳了个正着。 智无身躯一晃,王太监借势将食中二指并成剪刀形状猛地插向智无的双目! 和尚下盘被王河踢得已然挪移不灵,刚要挪身,两抹银光飞过,噗噗两声,大腿和腰胯上各中一枚铁矢,将和尚钉在了原处。一道身影闪过,宋继祖抢了官兵手中一把强弩追到。 孟义山手捂胸膛喝道:“老宋,快上!” 王河的双指距离智无的眼帘尚有数寸,眼看躲闪无及。宋继祖又已飞身赶到,智无惊震中甩头一咬,竟用牙齿合住了王河的两指手指! 只是真气练不到牙齿,王河的指力可柔可刚,眼下奋力前送,将智无的门牙折断两处。流了满嘴的鲜血。和尚存心拼命,不顾胸前空门大开,两膀一分便双掌力袭宋继祖与王河。带着玉石俱焚的气势打出了少林药师经中两式解脱杀手的“拔苦必期两死尽!” 掌力澎湃得如同狂涛怒岸,以超出方才逾倍地力道,卷向场中两人! 王河宋继祖四掌齐出,勉力抵挡智无透支自身元气引动的攻势,甫一接触,两人便告不支。老僧的一双手掌山一样沉重。压迫得功力相对薄弱的宋继祖目眶欲裂,血气从脖颈红到耳根。想吐气开声向前出掌都做不到,形同挣命!孟义山一直瞪视着场中情景,此时见机再次拔刀,砍向智无伸出的双手。 刀尚未落,老僧一声大喝如狮子吼,迅如疾雷! 震得场中三人有耳如聋,心神为之所夺。王河宋继祖的抵抗于瞬间削弱, 和尚一式法海雷音摇撼了对手的攻势,双手一圈引得面前两人掌力河水分波一样向外一偏,另一记煞手“法界圣凡同归命!”轰然发出。 这一式形同自杀的武功气发百脉,有如散功一样迫出全身真气。 智无自知力不能久,为了悟澈能带着小郡王顺利奔至王府。只有用这招来重创这两个武功极高的对手。 王河带伤力战,见了这式面上已无血色,宋继祖更是瞳孔紧缩。两人不约而同的以掌化力向下引导!意图分散这招的威力。 智无手臂略扬,三股劲道交错着擦过,真气狂如山崩海涌扑向对面的两人! 孟义山见状从侧面像只飞鸟一样,掠入了掌风内力交织的暴风圈。弧形的身法和蝶飞七旋的换力方式,抵消了掌力的风压,沉身一撞!本意是救宋继祖,捎带着连王河一起撞出了圈外。 老孟自己更是如同滚地葫芦一样从智无的掌力下梢擦滚而过。只觉后背火热一片,砰的一声闷响。身侧的青砖石板路有半丈方圆被击得龟裂四碎!最中央形同靡粉。 爬滚起来的老孟也顾不得灰头土脸,这式武功竟然刚猛如此!为之咂舌不下! 智无颓然倒地,这位少林天王,终究油尽灯枯。 宋继祖定下神来,也是一阵后怕,以目示意老孟。 孟义山说道:“娘的,老和尚是条好汉,先留他一命!再做处置。” 王河深深的望了一眼老孟,说道:“有劳孟巡检相助,咱家承情了。” 孟义山哈哈一笑,脸沉了下来,道:“不指望你能感激老子,只有一事问你,那个奸杀刘巧妹的命案是谁做的。” 王河显得一怔,那件事对他这等人来讲,就同虫泥一般微不足道。 王公公都要思索一下才能想起来,答道:“那日永宁郡王在花月楼饮酒,听一个王府门客说五雄兄弟正在洛阳,他就让我手下的吕七带路,亲自去请冢岭五雄当他的护卫。” “小吕子跟随我多年,回来之后也不会瞒我。他说朱驹没遇到五雄兄弟,撞见了那房东的女儿有几分姿色,就给强暴了,事后让吕七灭了口。” 孟义山心里骂了一声他娘的,老子刚才就应该一刀把小畜生劈死。 王河交待了两句,已经非常不耐,飞身就向着王府方向追踪过去。 他连番大战,真气消耗,体力大不如前。不敢奔行得太快,饶是如此,在那些永宁卫军眼里,也是快疾如箭。 孟义山心神一松懈就觉得四肢发软,被智无那道血箭打在胸前,身材魁梧的老孟也承受不起。 他心知受伤不轻,连运柔拳真气在体内流转,都化解不开这份郁结。 此时莫魁护着严先生,还有赵天泽和薛大人等都下来了。 众人一见那街心之上,被智无击裂的石板路面,尽皆惊骇! 薛景忠关切的询问起老孟可曾受伤? 孟义山打肿脸充胖子,丝毫不提三个人差点让一个老僧给打死,大言不惭地道:“不打紧,别说是个把和尚,我老孟就是对上千军万马也不含糊!” 把薛大人唬得一愣,心想这孟义山真有勇略,难怪能迅速从一个捕快做上巡检使。 孟山贼毫不害臊,却也有人见风使舵,刘总兵恭维着说着:“孟大人威重神都!武艺高强!少林狂僧岂是对手。” 老孟哈哈一笑,拍着刘礼肩膀说道:“刘大哥也不差啊,死活就是不吃朱驹的哄。俗话说的忠臣有节气!” 第五十九章 神威无敌大将军 藩台大人赵天泽一脸阴沉,看着两人互相吹嘘。他设想的操控永宁郡王,再徐徐图之的谋划,都被现实冲得稀烂。 朱驹这年轻人不尊重老岳丈,而且乱来,说不得只能大义灭女婿了。 “朱驹如要率永宁兵作乱,城中就只能依仗孟巡检和刘总兵了。” 赵天泽是地位最高的文官,他眼下能用的武将,也就是老孟和刘礼。 “我的人都在外边的巡检司,城门官儿不一定能放进来啊。没有人手我啥也干不成。” 威震神都孟大人开口就是极力拉扯。实际他今夜为了赴宴埋伏了一百多人在附近。但没必要露这个底。 “本官给你写一份开门的手令,再行书洛阳府,把捕快和民壮也归你调遣,你看如何?” “这还差不多。” 赵大人又看向刘礼,结果这位刘将军毫不含糊的说道:“卑职只能把麾下二百亲兵放出来,任凭藩台大人调遣。” 刘礼的话很实在,整个洛阳城和附近的卫所大军是动用不了的。 现实就是有人真要在大家眼皮底下造反了!但这几位洛阳城文武之首,谁也没有率领一支大军平叛的权力。 调兵作战可是要朝廷和兵部核准的,在场的都是能负责任的人物,但总负责的人——实际不存在。 严骥在老孟耳边进言道:“眼前事态不明,调集人手,见机行事。” 孟义山点点头,他也忧心王府那边的事态,少林寺明显是要搞大事。 他把莫魁叫到一侧,将自己的腰牌塞入他手上,叮嘱道:“铁熊!你派人骑快马出城,把咱们的人马全拉进来。” 莫魁答应下来,让自己一个做盐枭时的心腹,抢了街角永宁兵的一匹马,纵马就往城外跑了。 老孟转头说道:“老宋,你和刘总兵一起,护送藩台和薛大人,转去洛阳军中,居中指挥。” “我带人去王府看看!” 薛大人心中自是承情,对老孟更增好感。赵天泽也没有话说,这宋继祖明显就是能打的高手,老孟这人情送的足够大。 悟澈提着朱驹发力狂奔,疾如风火, 掠过好几个街头,眼看就要接进了王府外的包围网。 他心急着赶路,还要挂心智无的安危,手下难免没有清重,颠得朱驹胆汁都快吐出来了,想呼喊着让悟澈把他放了,一张嘴就灌进几口冷风,呛得他直瞪眼珠,一路上苦不堪言。 朱驹自从出生就养尊处优,锦衣玉食养就的无能,迷迷糊糊的被和尚拎着到了地头。悟澈神色不善的放下了朱驹,说道:“小郡王!你的一卫兵马就在眼前,快些发令进攻王府!” 朱驹呆了一下,迟疑道:“这,这……”一望黑衣和尚那张面庞,眼神凶狠的能把他吃了。 耳中又听到前面自己的军队,数千人已经在躁动,再想起罗平海抱负未展的遗恨,一股热血涌上,出口说道:“好!” 永宁郡王朱驹轻扶着身侧的墙壁,缓和了一下急促的心跳,小郡王大步向着前方的三千府兵走去,悟澈有如阴影在后相随。 围困王府的士兵们,一见到自街头出现的郡王,众人齐声欢呼,刀矛舞动,盼望着小郡王下令攻入伊王府,改换王爵,这些亲信和士兵都想着首功。 悟澈心中暗想士气可用,能做到什么地步,就看朱驹的运道。父子相争,无论那方胜利,对少林来说都有好处。” 朱驹的面色苍白,两颊却因激动而现出些许血色,正在听取着手下几个校尉武官的禀告。 小郡王知道身后的和尚虽然救他脱险,却也未必心存善意。 他先前对少林寺的估计十分不足,只知道是罗平海的师门,能提供臂助的武林大派。 但罗平海是罗平海,少林寺是少林寺。 现在孟义山格杀了他最得意的手下,倚为军师的罗公子。 自己被迫直接和少林寺打交道,想着悟澈一路狭制,那阴沉无礼的态度,和尚分明看不起他。不禁心中怒火升腾,暗想“若取得关洛大权,非将所有抵触本王之人杀了!第一个便是那该死的孟义山!第二个就是这和尚。” 朱驹时而恐慌,时而凶念大炽,转瞬遍身都是冷汗,他深吸了一口气,面对前面高墙连绵,宛若一座小城的王府,对着几位军官下令道:“进攻!” “扶郡王,正大位!” 三千军兵潮水一样涌向王府四门,斜梯与冲车早已备好,巨木削成的尖柱载上两轮木车。正门处还有七八名力士,抬起被放倒的文官武将下马条石。 两样器械配合着撞向紧闭的大门,铁叶铜环在这一撞之下发出“隆!”的巨响,四角的门框隐隐松动,边角落下不少砖石,中间的铁门被木柱和条石冲出两个凹坑。 冲车后撤准备再次冲击,等不及的军士们早已搭上斜梯,从两侧快步攀冲上墙,霎时便有上百人踩过墙头,永宁府军气势振奋,齐声助威呐喊! “砰砰!”暴豆也似的一阵连响,一阵硝烟夹着连弩暴射的寒光,王府的一哨火器营加上两队弩手,结阵射击,攀上墙的一半军兵被火枪暴射的弹丸和铁砂打得纷纷跌落。 惨叫声不绝于耳。有幸存的掉入城墙内,立时便被一群侍卫赶上去乱刀砍死! 王府这边占有地势隔远射击,永宁军几番冲锋伤亡不少,小郡王一方的攻势略微受阻,可依仗着人多势众,攻杀更加猛烈,后续的军兵踩着前面的尸体往上冲,有受伤不死的举着钢刀,带着一身的铁砂跑向敌阵,红了两眼往火器兵的身上砍,连着剁翻两三个。 刚刚够本就被四五杆长枪刺过全身,扎了个透! 王府内的几百名护军分成几对互相策应,最精锐的一批人身披铁甲,手皆长枪,枪尖锋锐点钢,三五人一队分列游走,几人合击枪势浑然合一,便是武技高手遇到这种阵式也颇为难当。 永宁军虽然大为不如,好在也是大明军法一炉操练出来的,不致一触即溃,加上士气高昂,到也力战不退。拼死呐喊着向前进攻,前扑后继的样子让防守的一方的士气也有些动摇。 府内守军反击凶狠,在正面用火器弓箭封锁住了墙头,砰碰的火器轰响,飞矢像是雨线一样猛洒,墙上的人成排的往下落,被火枪轰得有如筛子一样,身上开出一朵朵的血花。 侧翼由铁甲兵的长枪配合王府侍卫,策应火器营,清剿落入内墙的敌兵,在威远侯的指挥下布成了一个收缩移动的口袋阵,有效地绞杀住了永宁军凶猛地攻势。 小郡王这边的将官也有世代的军户,朱驹不会打仗,底下的人正好放手指挥。 一见府内的火枪和弩箭势头太锐,忙把不断抢上墙头的队伍调开,分出一部去猛攻王府侧门。正面集合了三百多个盾牌刀手为前锋,再次发起猛攻。 这些人带着数十面需要双手紧握的大盾,执盾的几十个健壮军汉打头阵冲上去,双脚力踏斜梯,巨盾竖在墙头尤如半扇门板,好似将墙壁加高了半丈。火枪弹和弓箭力射不透! 军士们借着大盾掩护跳落墙内,在里面结成了一圈防护网遮挡箭雨。后面二百余盾刀手掌握虎头圆盾,手执单刀如狼似虎的借势涌上,杀了前排火器营一个措手不及! 很多人不待抵挡便被劈死,刀刃上血迹未干,众刀手向前狂冲十余步,舞动的钢刀又带得满天飞血,洒落如麻! 顷刻间火器营折损过半,永宁军士气暴涨,后续军队借着几十道斜梯奔入王府,疯虎一样冲击着敌方的战阵。 伊王府的铁甲军结阵相迎,迈着沉稳的步履缩小包围,长枪如林,齐刺敌军打头的盾刀手。势如破竹地击穿虎头盾后势道未竭,连人带盾一起穿透,几番喊杀戳死盾手数十。 敌人反击多被铁叶锁甲挡住,砍上一下崩起几点火星,显得不疼不痒。也有刀手以盾格住长枪,上前一刀捅入铁甲军的面门,此处无遮无挡,立时毙命。双方恶战就像两头夺食的猛兽,互相撕扯,拉锯似的争夺开王府外墙。地上遗尸越来越多,一时间呐喊杀喝之声远传里许,震破了洛阳城夜的宁静。 战事胶着,打得如火如荼,让朱驹十分焦急,来回渡着步子,频频怒喝着:“快撞开大门,撞开大门!”再白痴也看出来了,不把大门攻破让大军涌入。伊王府借着地势能把他这些人全葬送在城墙边。 王府大门已经被撞得有些歪斜,沉重的撞木和条石反复冲撞轰轰作响,那扇门却尤自矗立不倒。撞开的空隙后现出不少石料的边角,开战伊始大门就被王府杂役们拆阶为石挡了一半,又拆了一座花园内观赏用的石头假山,下面枕上滚木运到阵前,顶在了大门口。任是外面砸的震天价响,小郡王如何呼喝,也是无可奈何。 朱驹越看战况越是心焦,明明人手是王府守军的两倍,却是难以一鼓做气的拿下前门,手下几个将官还得分兵保护小郡王,又在外围列阵以防洛阳卫军赶来增援,一时无法投入全部兵力猛攻一处。小郡王第一次认识到了战阵的艰辛,夺得大位不是和罗平海两个人纸上谈兵那样容易。 那个高高在上,一直压制他的父王是那样难斗! 观星楼上,朱瞻隆脸色很差,询问身侧的王佛儿说道:“这么多军械,怎么运进城的!” 本来想着小儿辈不足为惧,没想到真的咬得很疼。 这时候的威远侯已经亲身下去指挥督战了。 朱驹的脸色有些涨红,举目望向王府内的楼阁亭台,离他一墙之隔,相聚不过数十丈远处,便是朱瞻隆王驾所在的观星楼,雕红栏杆后所站的人虽然看不清楚眉眼,但看那黄袍鎏冠,必是伊王国主千岁。 朱驹心底泛起一阵软弱,如果输了怎么办,有心向父亲投降悔过,又被恐惧淹没。这次他闹大了,并不是奸杀几个民女,放纵手下打死些百姓的“小事”,闭门思过就算了,他怕伊王要他的命。 愈来愈高涨的喊杀声,数千人在他麾下猛烈进攻的气势,让他渐生信心也只有血战到底才有生机!从懦弱转向疯狂的小王爷高声呼喝:“给我冲!攻占王府本王人人有赏,绝不落空。” 朱驹眼里满布血丝,身上华衣前襟也散了,软玉镶嵌的腰带歪了一半,被悟澈狭持的路上跑丢了一只鞋,狼狈万分的在那里大呼小叫。 就这么一位小王爷,让他周围众将心底哀叹,虽然不至于是跟错了主子,也是心生懊悔。 好在都是为了自身前程和小郡王许下的利益拼命。朱驹是什么鸟样子也没人挑理,卯足了劲指挥士卒拼命猛攻。手下士兵倒是人人用命,嗷嗷叫着奔上斜梯,跳下去冲入敌阵。伊王府的铁甲兵迎上去举枪就扎,戳死一个高侯爷赏银二两,多杀多赚,士气高涨不需多言。 一名在前阵督军的百户赶过来禀报:“郡王!硬攻打不进去了,是不是动用火炮?” 永宁军在战前就预备好了四门大炮,重约千斤,射程远及一里,威力惊人。只是朱驹顾及要尽力保持王府建筑的完整,才暂且充做后备。此时攻势受阻便想推出炮轰。 朱驹的太阳穴直跳,久攻不下早已让他怒火高涨,想都不想就恶狠狠地说道:“推出来,炮轰观星楼!” 半晌之后,四门炮车缓缓调集到王府的正门,和侧翼主攻的东门。 只见足有四匹挽马拉着的大车,上边横卧着大炮,炮身上刻着“神威无敌大将军”的字样。 这是少林寺帮朱驹从边军中搞到的图纸,私下铸就的将军炮。 几队炮手纷纷就位,装上了偌大的铅丸和火药,炮口朝向王府! “轰!”一声巨响,火炮丸击中了观星阁侧面的一座偏殿! 烟尘暴起,碎石乱飞,窗户和屋门四散上了天。紧接着半面墙壁轰然倒塌,楼阁被这一炮轰掉了一半。 这霹雳雷震之威,交战的双方军卒尽皆惊骇。 后面接连几声如雷炮响,大将军炮四门齐发,声如霹雳,整个洛阳城似乎都在颤动! 子母开花的铅弹在王府人群和铁甲兵中炸开了花,这些精兵锐卒也是血肉之躯,几炮下去轰死数十,严如铁壁的防御终于浮动。 须臾间永宁军杀声大作,让开中路炮位在正门两翼展开了猛攻。 小郡王神情得意,显得十分兴奋,几名将官也是大为解气,一舒屡攻不落的郁闷,指挥着手下军兵平调炮口,填上弹丸猛击府墙和堵死的大门。 这些墙壁建造时垒石浇浆十分坚固,遇上这种攻城火炮也是一触即溃,轰隆隆的几声过后,除了正面府门被轰倒外,两侧墙上也被开了侧门。 打出缺口后永宁军攻势更猛,人人亢奋之下填塞火药过于密实,碰的一声巨震,碎铁千百片齐飞,却一门将军炮开火之时炸膛。将周围的炮手与军卒近百人送上了西天,血腥四溢。 阵前炸炮,众军的心里都是一紧,朱驹脸色骤变,心中觉得不吉。 操作火炮的军卒都是从永宁府挑选的心腹军队,忠心无虑,却是没有经过长时间神机营的操练。 此时一见运炮如此危险,人皆骨软!迟疑着不敢再填入弹丸轰击王府。 管队的统领上去连踢带踹,底下操炮军士却还是手足颤抖。王府内守军少了火炮威胁一拥而上,又将永宁军占据的前阵推回不少,小郡王见状气得怒吼:“快给我开炮!”眼神凶恶如狼望着属下众将。 负责炮队的把总心说“郡王疯了!”可是这炮击确实停不得,便抽出了腰间的配刀,领着几名手下列队站在开炮军卒身后。将手中刀一抖,杀气腾腾的对炮手们吩咐道:“填药!手脚慢了拿你们祭刀!” 有人在后督战,赶鸭子上架的士卒们哀叹贱命不值钱,把心一横拼了!装填上弹丸,轰轰!将军炮连续怒鸣,山崩一样的摇撼着伊王府的各座建筑! 崩塌的楼阁,弥漫天空的烟尘,把这绮丽朱阁,亭台九转的王府整个变了副模样。 “他妈的!这火炮好生厉害。” 孟义山与莫魁率领着近百人的马队,全副披挂,远远的停驻在一侧街口。 巡检大人口气粗俗的感叹起火器的威力。他的坐骑乌骓马不愧是适合军阵的,能在巨响之中临阵不乱。 莫魁脸色也变了,一炮之下一片糜粉,自己这横练功夫也顶不住炮轰。 两人带队在这里看风色观时机,等待着进攻永宁军的最佳时刻。 如果实在没有机会,老孟就准备率队跑路,和赵天泽他们汇合再说。 第六十章 夜战八方横枪式 “孽子!该死!” 轰隆!一发铅弹直接命中了观星阁,打得窗毁墙塌,承梁木柱一阵摇晃。 土灰溅了朱瞻隆一头一脸,王爷人没站稳摔倒在地,头冠也丢了,狼狈之余忍不住咒骂,“畜生!” 永宁郡王差一点就可以庆贺弑父成功。 好在王佛儿这王府总教习功夫了得,一把将王爷从楼阁中抢了出来,拥簇着他退往后方将军炮射程不及的空地。 不一会威远侯也领着几名亲兵退了过来,对朱瞻隆说道:“这小混蛋疯了,用攻城炮……” 见伊王脸色阴沉,双目好似喷火!侯爷连忙会意的住嘴。 朱蟠神容悲戚,红着眼说道:“父王,这世子之位在二弟眼中竟如此重要?不惜骨肉相残?他既然想夺,我让给他便是!” 朱瞻隆听得脸色更差了,二儿子炮打亲爹,长子又在这里演温良恭俭。 朱瞻隆理都不想理世子。他看了看高侯爷,苦笑着说道:“高兄,眼下战事胶着,对我方不利,如何做战还得你拿主意!” 高昌泰皱了皱眉,开口道:“前面攻势太猛,咱们抵挡不了太久。得想办法反击!” 高侯爷说道:“听闻世子武功高强,现在内府空虚,最好由你领些侍卫去保卫家眷,以免战事伤及妇孺。我们在前面也好放心杀敌!” 朱蟠有些不放心这里,看了看他爹。朱瞻隆对他余怒未息,哼了一声,说道:“去吧,这里有佛儿守着。” 朱世子这才告退。 高昌泰支走了世子,接着说道:“将军炮正在猛轰。坐以待毙不行,得从侧面西门着手,派出一支人手,佯装突围,打乱朱驹的人马部署。等扰乱了阵脚,正面我率队上马冲阵,争取踏溃这些叛军!” 朱瞻隆听了一呆,心说“那边三千人,我那点铁甲兵和一队火器都调给你还打得吃力,分兵出去这防线非散了不可……”王爷禁不住问道:“兵从何来?” 高侯爷冷然说道:“朱兄,你这府中内监和宫女,加上奴仆足有六七百人了……” 王爷想了想,关键担心这些人能不能成事,最终说道:“哈哈,好!就来个声东击西!” 王教习默默的站在伊王身后,凝望着面前这位千岁之尊。朱瞻隆挺拔的背影里似乎承载了无比的冷酷和孤独。 又与高侯爷商量了一些细节,朱瞻隆召集了王府几名管事,命他们分头传命,在大殿前集合。片刻之后,所有太监和宫女,以及王府世仆齐集在殿前听命。 这些底层的人,虽然心头恐慌,但也想过小郡王只是想夺位换代,谁做王爷也跟他们下人无关,惶乱中也有一丝安稳。 待到永宁军疯狂使用将军炮轰击王府,打得亭台楼阁化做瓦砾。躲在那里都不安全,几番炮轰下来也死了一些,都恨朱驹手段狠毒,却也被这霹雳横飞的阵式吓得魂也险些丢了。听到王爷传唤,如同溺水者捞住浮木,习惯的就想过去听从指派。 朱瞻隆站在一处汉白玉台阶之上,肃容看了这些惊弓之鸟好一会,才缓慢的开口说道:“本王无德!生出一个逆子!现在闹得兵临城下,护不住尔等的安危,我之罪也……” 顿时有几个大太监以头抢地,失声痛哭,连声喊道王爷不可如此,大伙受不起啊。 朱瞻隆命令侍卫搀扶起来几个太监。 王爷叹道:“我欲与朱驹决死一战!不忍你们跟着我受累,我府中铁甲兵会在前面挡住敌兵,稍待放开西门,大伙从那里冲出去吧。” “王爷仁德!” “我们不走!” 不少人高声喊叫,情绪当即被带动起来,更多想逃跑的也不敢吱声了。 朱瞻隆心中雪亮,唇角微露一丝冷笑,挥手止住了下面的喧嚣,语气沉重的说道:“想留下的都站在一旁,听从高侯爷指派。要走的一人发放十两银子路费,跟从王教习去西门,我要他护送你们一程!” 十两不是小数,绝对有的赚。有道是王府家人七品官,这些人里有穷的,也有借着王府身份鱼肉百姓,攒了些田宅地产的。 这些人想着躲出去避过这场鏖战,都是使唤熟了的下人,无论谁胜谁败还得把他们找回来,一样的当差做事。 比留在王府送死要好上百倍。当即便有超过大半要跟着王佛儿冲出西门。 留下的不过百余人,才是真正效死忠于伊王的。 这些要逃跑的领了银子不说,伊王府又白搭了十副甲胄,二百多把刀枪。王爷只说是战乱之际留与众人防身。 大伙都去拿盔甲,险些因此争抢打起来,折腾了好一阵,才由王佛儿领着奔往西门。 二更鼓响,王府正门处杀声依然震耳,另一处西门,遵义门的情况就比较轻松。 朱门绮户之前,聚集了三百多永宁军将出路堵住。却没有正面战场那种紧张要命的气氛。 “砰!”两扇门板被一推到头,人流像是洪水一样涌了出来。里面男女老弱都有。没头苍蝇一样四散奔逃。永宁军士兵们被这忽然的变故搞得呆了,眨眼间人潮呼的拥了上来。立时便将内圈的军卒挤得一阵后退,有几处防守薄弱眼看快被冲破。 郡王有令谕“不得放走一个!”带队的营官率先醒悟过来,一阵喝骂,回过神来的士兵们挥起手中刀砍向逃跑的人群。惨叫声伴随着血光,四处乱奔的人们一个个倒下。 死尸狼藉又将后面的人绊倒。永宁军结阵砍杀,这才站住阵脚。怎奈这人群狂奔有如河堤溃了走水一样,也不知多少人跑了出来!西门周围炸锅似的乱了,这些逃跑的下人也不是吃素的,也是连跑带砍,不管头脸四肢的对着敌军可劲招呼。 杀人!逃,再挥刀,再杀人,血溅满面!野兽一样的疯狂,杀机毕露的两眼,混乱中也不管那边,有人挡在面前便是一刀! 轰隆一声,西门又被一队士兵给抢过来重重关上! 逃亡的人群里,伊王为了牵动战局,忍痛派遣了十几名王府亲卫高手夹在其中,多杀人多闹事,混在队伍里一阵冲击,剩下的人有的已经开始喊: “洛阳的卫军来啦,咱们前后夹击。” “杀啊!” 场面被搞得大乱,黑夜里混战永宁军还真怕伊王直属的洛阳中护卫精兵杀到,这支军队战力可是比他们郡王军要强不少。 此时早有人跑去报告坐镇正门的朱驹:“西边乱了。” 西门逃出来的人各自为战,终究不如正规的明军士兵,渐渐地士卒们形成合围。配合默契的攻杀战斗,有兵刃的还能格挡两下,手无寸铁的眼睁睁送死。 奔逃的人们陷进了枪林刀阵里惨受屠戳,永宁军兵杀得王府这伙男女乌合之众死尸成排往下倒,有的见了血光吓晕过去,躺在地上被两边人马踩来跺去,嘴角唇边直流血沫,眼见着出气多入气少,哭号投降的声音充斥四周。 王佛儿一直在后边督阵,实在看不过眼,抄了一杆长丈四的浑铁长枪也跟着杀了上来,他这王府甲士总教习,便是在永宁军里也是名声不小。 王教习铁枪舞得如同出洞蛟,变化翻抖好似双头蛇,大枪一扫便是一片,点钢枪几下便有数人喉窜血箭,杀人如割草! 让身周的永宁军骇然不已,纷纷举起长短兵刃齐攻王佛儿。 王佛儿嗨呀一声低吼,双臂运劲,铁枪在头前盘了个旋,砰砰,四五件刀枪一并崩上了天! 几名执刃上前的军卒虎口尽裂,惊恐中被王佛儿以枪拄地,左右开弓两腿翻弹,砰!砰!四五个汉子,全如断线风筝一样口中吐血跌飞出去。 王教习站定身形,一摆铁枪,突入永宁军的包围圈,横冲一路血光,斜闯众军辟易,如同分水犀牛打开了波浪。 王府逃跑的众人中有些眼色的,跟着他左冲右突,倒也捡起空档跑出去不少。 但转瞬间王佛儿四周尽是敌军,举目成片的兵刃耀目升花。杀红了眼的永宁军十余名士兵举起长刀列阵围杀王佛儿,刀光片片如雪催来,总教习嗔喝着布履前踏一式高扎马,晃出四五道横如扇面的枪影,突!突!立毙前方数人,还不待回枪就听到耳后兵刃挂风,匆忙拧腰一个燕旋,跃在空中转枪回环,真气顺着枪尖爆袭八方,七八声惨叫声中,一圈敌军尽被枪势罩体所杀!石板地面也被劲风刻出数道长长的壕沟,石粉飞溅,鲜红的血冉顺着沟槽流淌。 “夜战八方横枪式!”王佛儿挺枪而立,周遭半晌无人敢上,避他如避猛虎。他身材高魁,乱发飞蓬怒瞪着两眼,须髯上都沾满了杀敌所染的滴滴血珠,强横之气直印人心,勿怪敌众胆寒。 喊杀声传到另一处街口,孟义山的马队全扎在这里,超出队伍两个马头的莫魁一脸烦躁,胯下战马也是跃跃欲试,不安分的踏动着地面。 莫铁熊单手控住缰绳,伸出右手摸了摸马鞍旁斜挂的水磨钢仗,入手冰凉让他异常兴奋!略为化解了几分暴躁,杀意却是越来越重。 如此动作反复再三,同时在心里琢磨着“大哥怎么还不下令?”等得实在不耐烦,只想着杀过去踏平朱驹的阵地! 老孟坐骑那匹乌骓马,身背大弓。手中倒拖着斩马长刀。乍一看威风凛凛,其实是有苦自心知,被智无的金夜叉力打伤后强运内功压下伤势,随时有爆发的危险。 眼下战事拖得一刻便是一刻,好借此时机治疗伤势。巡检大人一边气运周天,抽丝一样一缕缕化消着少林顶级内功造成的伤害。一面判断着前方的形势。 朱驹此刻心急如焚,将军炮几乎将王府前面建筑移平,守军还是丝毫不退。 王府士卒散开数丈,减少了被轰中的杀伤。将军炮因为炸膛也只剩下三尊,还缺少能大量杀伤士卒的子母开花弹。 高昌泰真的勇猛,带着一队士兵迎着震耳的炮击逆向反冲,三人一队的铁枪阵迅速戳刺,连连毙敌,血水顺着长枪倒流进袖管,染得战袍箭袖一片赤红。众人效死力战,反而将人数占优的永宁军再次推回大门附近。 小郡王咬着牙看着,五官近乎挪位。 下属的将官们骂着这群铁甲军的祖宗,勉强沉住气指挥,再派了两个百人队,这股生力军猛然上去冲击力不小,锋镝正锐,对上久战力疲的王府卫军大占便宜。杀声震耳的一步步踏进,快刀斩麻一样切割着铁甲军的防线。 王府侍卫和亲军眼下减员了三成以上,血战至今人人带伤,宁为玉碎的扼守住永宁军的凶猛攻势。 怎奈那边有二百人的新血注入,活力猛增。守军在几番冲杀后又被永宁一方狂猛的攻势压迫,片刻后竟让对方突入了数十丈! 永宁军气势如虎,呐喊着继续前冲,看得朱驹眉飞色舞,觉得战场攻杀真是过瘾!如果对手不是他爹,真想大声喊出来:“打进去,活捉贼酋!” 小郡王手下将官却有不少会打仗的,看出铁甲军虽然退得快,但是散而不乱,都是持枪倒退,没有转头往后跑的。对方阵营里面还隐隐传出敲着小碎锣鸣金的叮当声,看来是有计划的后退。 如果让守军退到楼阁走廊之中,借着地形展开拉锯战。永宁军就完全丧失了人数优势,只有将计就计加紧猛攻,在铁甲军后撤完成前打零散了殿后军卒,冲散中军! 此时也没有别的计策,就是猛攻,再猛攻! 这时候就得看带兵官的武勇和统御,朱驹身边有三个校尉勇略过人,方才指挥炮击的便有其中一个,身材不高,显得黧黑精干,名叫张东阁。余下两人张广、李卫,都是西北汉子,魁梧有力的军汉形象。 这三人都是洛阳前总兵马文明手下的老军,杀场百战从尸堆里面爬出来的!马总兵死后妄想接任的刘礼威望不足,压不住这些桀骜军汉,这三人被罗平海劝说收揽,投了朱驹。 罗公子绝对是朱驹的主心骨和第一心腹智囊,可惜花月楼上丝毫不讲道理的被宋继祖给暗杀了。 眼下战事猛烈,正是男儿立功时,这三个军官不免犯了性子!并肩杀了上去,那校尉张广更脱了个赤膊,手执两把砍山大刀。舞稻草一样大吼着冲在最前,气势惊人。剁下的人头顺着狂冲的路线往后飞! 当官的不怕死,手下就敢玩命。永宁军前路兵卒也跟着发了疯,不顾性命的就知往前冲。身子被铁枪扎穿了也不管,跑过去抱住了敌人一起滚倒,后背透出的枪尖一尺来高。 被压在下面的伊王府士卒刚抽开枪杆,血水喷泉一样哗哗外冒。还不待踢开身上的死人,就被后面上来的永宁兵一刀戳透咽喉。双方人人死战,亡命相搏,情景惨烈非常! 朱驹这边疯狂无比的进攻,终于取得成效,渐要击溃王府守军。就在此时有人来报西门吃紧。 永宁军的本阵首尾相连,南面一热闹整个队伍浮动起来,不得不考虑加派人手增援。 西门冲出的那些人里有些高手,加上王佛儿。如果有人携带了伊王的印玺,跑到洛阳中护卫调兵,大军开来,小郡王可就死无葬身之地。不得不抽调五百人手前去助战,顺便拿下西门。 可是这样一来正面的战力被抽走不少,可是不分兵人力便无法调配。 王府一方压力减少,获得了喘息的时机。借此机会稳住了阵脚,重新开始集结。 朱驹狠跺了一下脚!心里为之扼腕。 五百人跑西门参战,杀得突围的人流鬼哭狼嚎,被残酷的拼斗吓傻了的人也有不少顺着道路往王府墙边跑,带得永宁兵一路追杀,渐渐深入,有近千人被牵制在这一带,就像掉进烂泥沼一样,拔不出腿。 “咚咚咚!”牛皮战鼓响如雷鸣。进军鼓!威远候高昌泰坐骑战马,外披软甲。手执宝剑指着朱驹的方向,煞气满面的喊道:“给我杀!”身后二十名健卒披甲上马,组成的一队骑兵纵马冲出,快如迅电势若狂飚的卷入了战阵。 最后的一队铁甲步兵紧随在后,战鼓咚咚中移动步伐,击鼓的军卒抡开膀子擂鼓助威,王府守军喝声震天的开始大反攻。 骑兵踏上永宁军前阵,马速带着冲力。一枪戳下去把人挑得飞了起来。大刀由上自下力劈华山,连人带兵刃削个两片!唏沥沥的马嘶夹杂挥舞兵刃的风声,军卒们死战的力吼,天雷一样的威风战鼓,交织着组成了方圆一里的战场。 莫魁在街口实在等不下去了,孟义山也是眼睛瞪得老大,看着前面狂猛的交战。 老孟把手中斩马长刀平托了起来,亮开嗓子喊道:“弟兄们,马踏前街!砍他妈的!” 孟义山一马当先纵了出去,百骑如雷紧随其后,莫铁熊一路催着战马突入战场,双手抡圆钢杖,杖六青钢杖在头顶呜呜盘旋,杀神一样狂暴无比的陷入敌阵。 第六十一章 铁骑突出刀剑鸣 莫魁冲锋陷阵之时,身后一百多个汉子恶形恶状的挥舞着兵刃在马上大呼大叫!一路卷起的烟尘能有一丈来高。势如狂风,着实让人望而生畏。 高侯爷正在就近指挥骑兵冲锋,见了这路人马是又喜又惊。心喜老孟来援的及时,正好两下夹击,准叫朱驹束手就擒。 惊诧这伙援兵不像是巡检司差人,乱哄哄的杀过来也不整队,奔马一个赛一个的快。 莫铁雄一路马嘶声中单骑突入,舞动少林疯魔仗,无一人能挡他神力一击。 莫魁下手专砸天灵盖,打得周遭敌兵颅骨四碎,纵马冲过之处一片混乱,尸身像是收庄稼一样往下倒。 有十余个兵卒自持勇力,从两侧舞刀冲上来阻拦,莫铁熊面带狞笑,钢仗一摆拦腰带肋,咔嚓!左边三人骨骼尽碎,打横飞了出去,一击杀敌气势未尽,猛然舞仗一式青龙摆尾!周遭五六人全给裹了进去。砰!全被这一式尽毙当场!兵刃给打得有数把折断,剩余竟全倒嵌在人身上。 领兵挡在马头前的一名永宁军校尉,咬着牙双手握刀揉身冲了上去,势道劲急直刺莫铁熊的胸膛。莫魁躲都不躲,任由那刀锋破入甲胄,刚触到肌肤就刺不进去了,正是硬功铁背甲! 莫铁熊一声喝吼,钢仗高举由上而下带着股恶风,砰的打在了表情愣然的那名校尉头上,力狂猛之处连胸腔都一并击得碎了。 莫魁杀意盈胸,两眼发亮!借着这股凶狞之气,顺势踏马逼入敌阵深处,钢仗盘旋回舞,越杀越是兴奋!手下无一合之将,挨着他就死,兵刃碰上就飞。敌兵都躲着他走,无人敢惹这位煞神。 渐渐因为冲得太急而离了本队老远。他转鞍错蹬又往回杀!这一进一出功夫力毙二十余人,脸上溅满了血点,头发衣甲满是残红,坐骑的白马也染成了桃花色。 孟义山胯下乌云盖雪,乌骓宝马四蹄起风,在永宁军的眼中快得好似一朵黑云飙过身际。闪亮如银的斩马长刀横挥便是几人腰斩,一个力劈在满天血光中就一个敌兵分成了两片,奔马所到之处下起纷纷血雨。 孟巡检与莫铁熊豪勇无敌的形象深印人心,手下百余人尽受感染,狂挥着马刀悍不畏死的策马狂奔,劈杀呐喊!猛冲敌阵。 踏碎一切的气势让永宁军相形见拙,难以抵御这百骑暴风一样的攻击,后方军阵险些被冲溃。不得不将中军护卫小郡王的精兵遣往后列,力图抵挡住这波攻击稳住阵脚。 另一侧高侯爷的小股骑兵则处境艰难,此刻已经战死了一小半,情势有些凶险。 高昌泰的骑兵冲锋,初时踏乱了永宁军的阵脚,凌厉的攻势如同惊雷,快速而有效的直插中路,想要活捉小郡王! 高侯爷长刀舞起不断砍杀,暴起血光片片。永宁军则奋起迎战,手里的短兵刃和骑兵的长刀长枪斗起来,只能搪架不能反手回击! 刀刃交击声不绝,让人家斩瓜切菜似的砍倒了几十个。斩下的首级顺着狂奔的马蹄向后翻滚。 伤亡一大永宁兵也豁出去了,宰不着人就砍马!纷纷将着手中刀削向马腹,几匹被砍伤的战马悲鸣倒地,没等断气马上的主人就率先滚落,被敌军围上分尸于地。 饶是如此奋力相拼,永宁军也是有些人心惶惶,不复方才血战到底的高昂士气,恐慌的源头老孟的马队。 这给了高昌泰重新集结和整队的机会,衔接连环摆出了适合突击的鱼鳞阵势。 高昌泰见到朱驹这边中军调防,有些空虚,亲自带马提剑攻了过去,剩余骑兵放弃缠斗跟着侯爷突击,整列队伍前端如同一把锻造好的刀刃,割入永宁军中不断深入,后列布成扇状掩杀着被先锋铁骑扰动的敌军。 高侯爷手中宝剑翻飞,接连刺倒了四五个永宁兵,略感两臂微酸,心里叹息岁月不饶人,闲适已久不比当年带兵的时候。 手中那宝剑确是寒光凝练,滴血都未沾。 威远侯环顾身周,围了不少敌兵,擎起长剑连环刺出,来回使用一招仙人指路,寒光凝射中将马前对手一一刺毙,全是胸腹咽喉要害中剑,创口深如茶盏,剑击之下无一得活!可见出手之狠辣。 侯爷全凭百战得来的剑技,此时的场面对他来说还上不得台盘,略试锋芒而已。 真正的期盼却是随着伊王一起反叛朝廷,统兵带将轰轰烈烈的大干一场! 无论是他还是死去的马总兵,梦想都是带兵打仗,展示赫赫武功。 景泰皇帝有了他哥哥朱祁镇被俘瓦剌的教训。冷落不少军中战将,这些人无时不想再上战场,高侯爷便是其中一位。打不了瓦剌人就去拿下朝廷,换个尚武的天子一展抱负! “拿下永宁郡王!”侯爷厚重的嗓音在四周回荡,带马直冲中军阵。他身后剩余亲兵铁骑只有十人不到了,却冲出了千百人的气魄,聚成一股激流冲杀过去,距离朱驹已不甚远。 小郡王眼里透着恐惧的看着平日视做父执,豪爽好赌的高侯爷凶若猛虎的奔他杀来。 迎上去的永宁兵一个接一个的倒!那种压倒一切的攻势让他惊心胆战。立时便将炮轰王府那阵近乎狂妄的勇气吓得飞了。 好在几位作战勇猛的前总兵的得力手下,因为骑兵的逆袭而被迫收缩阵形,退到了朱驹的身侧。 见他丧失斗志不禁都急了,其中一个李校尉说道:“郡王勿慌,兵力咱们有优势,我等聚集马匹,拼死一战!拖到四门军队回援,这场仗便胜了!” 小郡王早没了主意,连连点头不已。 来时候三千健卒,此时死伤不少,又被西门那伙王佛儿佯装出逃的拉扯式战斗拖住了一小半。 剩下人也不算少,但对上高昌泰和孟义山双向突击,就开始崩了。 仗着战前也预备了用作联络报信的马匹,张广李卫二名校尉,领着十八个马上作战熟练的军卒,操起腰刀翻鞍上马。迎着高侯爷杀去。余下张东阁一人留下指挥全军,下令结阵,明军正统军队全训练过马步三才,此时号令部下结成适合步战防御的三才阵,准备迎战。 阵式还没变好,孟义山的马队就踏进来了,老孟遥望到高侯爷的骑兵奔朱驹的中军去了,有心争先显显能耐,吆喝着一众手下从另一侧杀了进去。 他坐骑的乌云盖雪实在是宝马无双,敌兵的兵刃刚挥出去,那匹“老六”就已窜出去老远,斩马长刀顺着奔马的势头劈出,砍得敌军屁滚尿流,离着小郡王也越来越近,直到相距一百步外,才被朱驹的亲兵护卫拥起的人墙所阻拦。 老孟手里大刀翻覆挥砍,嘴里也不闲着,向着朱驹喊道:“没卵的小子,装什么乌龟,来和你爷爷比划比划!” 哈哈大笑着又让他砍倒了四五个。 朱驹脸都气青了,对孟义山是恨入骨髓,没奈何他无拳无勇,不能亲自上去把老孟宰了,想求悟澈出手,又怕和尚离了他身边,战场一乱没了护身符,只得来个充耳不闻,闷声大发财。 孟义山见他不言语更是扯着嗓门骂阵,话里把永宁军全体糟蹋的猪狗不如。边砍边骂!小郡王能忍,别人可受不住了。 前去阻拦高侯爷的两名校尉里,那张广脾气火爆,当即拨马奔着老孟冲了过来,身后四五骑紧紧相随。 孟义山见状是喜出望外。一扯乌骓马的缰绳,把马横了过来,挂上刀摘下后背上的大弓,手指一抹就从腰侧漆金走兽壶里摸出了五枝雕翎箭。搭上一箭拉弓如满月,嘣!箭矢破空,声势凄厉直飞一百余步外一马当先的校尉张广。 这活靶子刚听到刺耳厉啸,抬头一望便见雕翎箭飙射到身前,不待拨打“砰!”的一声,正中胸前掩心镜,铜制的镜面震了个粉碎,箭身直入体内五寸深才折断,一声闷响整个人就从马上栽了下来,立时毙命。 老孟手都不抖又搭好了三枝箭,奔着后面的三骑一松弓弦,刷刷刷,啸声破空又是连中三元,马上的这三人没有掩心镜甲,被羽箭前心通后背生生贯穿,箭尖从衣外露了出来,活活钉死在马上。 霎时间眼前一片寂静,双方都被他箭技所慑服。老孟哈哈一阵大笑,疤面上充满自得,举弓一舞,身后马队声势大振,气势狂涨。 “孟大人神射!” 孟义山嘿然一笑,又把手里最后那枝箭搭上了弓弦,对着朱驹瞄了瞄,大笑着喊道:“朱驹!老子这一箭取你一只耳朵,说拿左边就不要右边!” 小郡王在远处闻声惊骇,瞥见他如此动作,顿觉脖颈发寒。心里被恐惧压得沉甸甸的,目光忧虑的看向身旁的少林和尚。只能靠悟澈护着他。 黑衣和尚面色凝重,望着远处咋咋呼呼的孟义山,心想这孟巡检来的如此之快,讲经首座恐怕凶多吉少!他惦念着天王智无的安危,看都没看脸都吓白了的小郡王。 朱驹越害怕老孟越是觉得痛快,此处众目睽睽,不方便射杀小郡王,威慑的意味远超过要杀他的渴望。 老孟手一松“飕!”箭枝破风直飞朱驹。霎时弓铉回震迸发出的力量将身下的乌云盖雪也压得一声长嘶,甩蹄后退了一步,可见此箭之威。 羽箭过空速度之快别说朱驹来不及反应,以悟澈的身手也是穷极目力才捕捉到箭矢的飞行轨迹,和尚反应不可谓不快,跃起一步挡在郡王的身前,伸出右掌迎风一拍,按出一股风压略阻此箭来势,左手袍袖一挥卷向瞬息便至身前的铁箭。 “嗤!”伴随着裂锦的响声,光芒一黯,箭身被裹入墨黑色的僧袍袖底。直欲洞袖而出,悟澈微屈小指连弹,叮叮两下,终将这一箭击得力尽而坠,乖乖任他收拢在袖内。 和尚吃了点暗亏,指甲被震出道裂纹,顺着那里滴滴淌血。 “好霸道的弓!”悟澈在惊服之后心里腾起一股怒火,眼神凌厉的瞪视了一眼孟义山,老孟冲他嘿嘿直笑,充满了戏耍的味道。 和尚示威似的一甩袍袖,把箭杆抛落地面。 孟义山骂道:“他妈的,多事的秃子!” 再一看莫魁早已率领手下冲在了他的前面,忙收起弓箭来举起马刀杀奔前阵。 莫铁熊骑着那匹血斑点点的白马,带着一伙马队横冲直撞在前面开道。 巡检司这边是兵刃马匹俱利,惟独人不行,老孟的人良莠不齐,这些人有贩私盐时候的手下,也有叶家庄见过血的巡检司差人,还有从叶家收纳来的精锐武师。 有的连控马都不甚熟练,没冲到敌军身前,就因为用力过猛从马上摔了下来,还有那速度太快冲进敌阵落了单的,永宁军打得眼睛都红了,围上去就给杀了。 莫魁大吼着怒杖狂挥,报复反击。 水磨钢杖舞到极处青光霍霍,风声如雷,方圆两丈入内即被打飞,凶猛之状让人忘而生畏,敌兵纷纷走避,生恐撞上这个魔王丢了性命。 这个杀星刚刚掠过,闪在后面的永宁兵不待喘口气,老孟的乌骓马飞掠而过,两膀一挥大刀斜挂砍翻数人,一口银刀像是催命判官的生死薄,在乌骓宝马所过之处不住勾销着人命。 孟检使的神射刚激励了士气,还亲身冲上前锋杀敌。 率领一伙乌合之众连续几拨不要命了的冲锋,加上高昌泰暴虎冯河似的突击中军。 永宁军终于被打崩了! 朱驹怎么喊“顶住!反攻!”都没用,实在顶不住了,全军被敌人逼着不住倒退,退两步不够十步,十步不够五十步。指挥步战的那校尉张东阁任是身经百战也无法督促众军力拼。 只有想办法先撤离,面这无遮无挡的大街,没有长兵刃,在这一马平川的地方与骑兵对垒能赢都奇了。 朱驹早没了主意,由着张东阁率着一众亲兵拥簇着后退,身前身后布了四五面盾牌作为防卫,孟义山的箭术太可怕了。 第六十二章 铁城已合数重围 王府中门大开,几百步兵和骑军在高侯爷的身后冲出,乘势展开了反冲击。 朱驹一方大势已去,只能且战且退。永宁军校尉李卫,主动带着手下十余骑断后,勇悍的对上了高昌泰率领的的骑兵残部。 “老子们把命豁上,张贤弟,先走一步!” 李卫手中的腰刀已经砍倒了一名骑兵,马匹一跃冲到了高侯爷的身前,手起一刀力劈华山,被高昌泰一剑架住,力道碰撞,双方战马都仰起头一声长嘶。 不待递出第二刀,他和便被席卷过来的王府骑兵首尾围住,眼里所见除了敌方的刀剑,便是人群后高侯爷遗憾的双眼。 反击的王府军队霎时吞没了这十余人,就如被海中浪涛打散的水沫,全数战死。 高昌泰沉着带马,缓控着坐骑前催几步,举起了手中寒光流映的宝剑,振臂一挥!杀声群起,全军奋进步骑协同,大举掩杀永宁兵。 铁蹄踏过,死伤纷纷,那张东阁眼见同袍力战成仁,打起精神发布号令: “都跟上,撤!撤到巷子里!” 这条街后全是民居,巷陌星罗棋布,地形错综复杂,张校尉想把队伍拉到那里去打逐巷战。骑兵进不去,步战还能纠缠。 此时骤然听见南面呼声加大,吵嚷的喊杀声汇聚在一处奔着这边来了,只见副总兵刘礼率着二百余家丁杀到,刘将军手中擎着一口板刀,到也威风凛凛。 他也是打探到老孟一伙人大占上风,才展开兵马下令进攻,绕过了乱哄哄的南门,直扑正面战场。 刘礼的家丁一插进来竟惹得永宁军一阵激烈反扑,东门那支五百人的偏师居然放弃了进攻,突击回来了。 把刘礼的人手一下陷进去不少,丢失了阵形混在一起搏杀力斗。 永宁军拳头握在一处,竟然又把散花的情况堪堪稳住。 刘副总兵为人狡猾,此时正面攻杀打得正猛,他要争功也不肯亲自上阵,放权手下一名家丁统领指挥着部队带头抢攻。自身骑在马上远远观战,要多安全有多安全。 “捡便宜挺快啊!”老孟见状狠啐一口唾沫,他的斩马长刀都已经砍卷了刃,越杀越不顺手,又抡了两下刀身咔嚓从中折断,一式使空险些摔了,瞬间一排兵刃奔着他招呼过来,老孟两腿一紧马腹,贴身向马背上一伏,几件刀枪从他后背掠了过去,擦起一片恶风。 孟义山借着身躯下沉,反手把背后的破军刀抽了出来,起身转腰劈出一个回旋!寒光凝射中把身遭的兵刃齐齐削断,断刀矛头飞散一地,他口中一声大吼,宝刀接连三闪,生生劈下三颗人头,血光飞空如霓练! 老孟一催乌云盖雪,宝马长嘶中窜出三箭来远!借着冲力狂挥一刀,又是数人哀嚎着跌飞出去。所向之处披靡无阻。刀光如虹,逢强必断,碎玉切金。砍杀之势有如初阳照雪融。一人一马,纵横莫当。 小郡王麾下的三千勇士此时阵亡逾千,朱驹不甘心的对身边的悟澈和尚说道:“大师,能否配合张校尉反击一下,将那高昌泰杀了,灭其主将。” 少林监院摇了摇头,太难了。 “再拼一把,拼命压上去把我父王拿下,这一战就胜了!” 张东阁对朱驹大声吼道:“兄弟们没有战力了,来不及了!” 张东阁此时也不想理会朱驹了,号令军卒们不要乱,边战边撤,争取时间诱敌深入。后方大部努力后退,把对手带到不远处的民居巷子内决战。 期间组织了三次防御反击,都被孟义山的马队踏溃了三次,血流漂杵,终于让永宁军大部退入街巷。 张东阁又调派巷口的军卒狠攻一阵,引诱骑兵进入。 老孟带队杀在最前头,眼下他占据优势,犯不着和永宁府的这伙败军拼命。便勒住了马,对着四下喊道:“别追了!” 一众手下紧追过来的,见他忽然喊停,都追杀得意犹未尽。猛然运力扯住缰绳,待在那里眼看着永宁军完全撤入了各路巷口。 永宁军带兵的官不少,他一个小校尉能借着危急统率众人实属异数,眼下赢得喘息之机。这些将官马上杂声四起,投降、拼命,向城外突围。什么立场都有,难以统一。 张东阁心无良策,乱得和麻一样。他望着巷外那些马队干脆都下了马,靠在马鞍旁休息。伊王府的士兵封锁住了巷子口,高侯爷也不下令进入清剿,准备围困。 永宁军残部此时败局已定,更加雪上加霜的是,远处街口已经传来一支大军动地而来的声音。 藩王直辖的洛阳中护卫,左右卫所。三个卫,每一支都有足足一万战兵,三卫都是朱瞻隆可以号令的老底,被调遣了足有五千生力军赶来围剿。 此刻的永宁军再无开战伊始的团结和士气,内部乱做了一团,几个带头的对这局势也难以约束。有人苦劝小郡王投降,向王爷请罪,朱驹摇头不已,说什么也不答应。 此时外边王府的侍卫开始喊话:“永宁的兄弟们,放下兵器出来投降,都是朝廷军队,何苦自相残杀!” 小郡王对着众军吼道:“谁也不许降敌,我爹盛怒之下把你们全杀了!”话语癫狂中带着威胁。 永宁军中有人心思浮动,这些人一致拥戴小郡王登位。此刻眼见战败,富贵无望。 但还真的谁也不敢说投降。王爷亲儿子都不敢投降,他们更不敢。事干大了没有退路。 朱驹是朱瞻隆的亲儿子,王爷未必会杀朱驹,倒是他们这些下属军官要背上挑唆朱驹造反,叛逆的罪名。祸连三族并非不能,眼下无论如何只有闭上眼睛往火坑里跳,死战到底。 校尉张东阁把腰刀的刀鞘扔了,举起钢刀来准备组织抵抗。战则必败!尽一个军人的本分而已。 见劝降半晌没人吱声,刘礼刘副总兵策骑来到巷外军阵之前,从一名家丁手里要过一支火把,映着灼亮的火光,副总兵恶狠狠的说道:“里边的人不出来投降,我就点火烧房子了!” 刘礼声音洪亮,这几句话一喊,让敌我双方都听到了,这一片真要过了火,只能被困在巷子里活活烧死,仗没法打了。 军卒们一听要点火,有人痛哭失声,兵器叮当往地下掉。 但多数人还是心中怀着仇恨的怒火,准备出去拼命。 悟澈就躲在朱驹身后。他见众人士气未散,余勇可鼓,便上前两步,贴着小郡王耳边低语道:“下令突围!我带你潜出洛阳,回少林寺。” 朱驹闻听精神一震,和尚的话给了他希望,连忙大声的喊道:“咱们突围!回家,回永宁!” 此时他信口扯谎,只是想利用众军做掩护,好借着混战让悟澈带他出去。 这些心腹将官的下场如何朱驹是顾不上了,跑得一个是一个。 大伙本来准备同外面的敌军拼命死战,听他说突围都愣了!冲出洛阳城这说法太扯淡,但留着打巷战也是死。 小郡王是豁出去了,抢过身旁部属的一口宝剑,挥舞着喊道:“杀出去!”精神紧张之下拿偏了剑柄,右手掌心被剑脊割出一道寸长的伤口,血流个不停。他心绪不宁,竟然忘了疼痛,跺脚叫骂着鼓动众人突围。 张校尉一言不发,提起腰刀当先走向巷口,他的部属一见纷纷跟上,充当前锋的死士。身后众军见状停止了纷争,不少人跟着行动,开始鱼贯着向外,余者默然相随。 悟澈心里钦佩这些军士的英勇,拉起朱驹的一只手,将他携在身旁,提起轻身功夫,黑衣飘摆,全力纵身奔往巷外。 把守巷口的士卒们正在列阵静候,王府这边大占优势,众人不免有些放松。众军人困马乏,只盼着战事早些结束。 喊杀声骤然大作,困在巷子里的永宁兵怒潮一样狂奔突围,反正都是死,不若往城外冲,众人带着这个心思再次燃起斗志,以手中略显不足的兵刃和护甲冲击外围的军阵。刀枪交鸣,濒死的惨呼声再次响彻街头。 伊王府的守军默默让开了地方,洛阳三个卫所的大军整列布成一道防线,长枪如林排空挥舞,戳刺中耀起血光无数。 在高昌泰的示意下缓缓压缩包围圈,口袋缩紧,扼杀敌军突围的势头。 悟澈一路行来连遇阻隔,拼力阻挡的洛阳大军,人影重重,遮挡了前方的去路。 和尚打出了真火,铁掌破风连拍,面前的一切全在他的掌力面前崩溃,王府的士兵即使一身刀剑不入的铁甲,也被他打得狂跌飞退,着力重的内腑尽碎。转眼间带着朱驹杀出二十余丈,一袭墨黑僧衣混在夜色里透出萧杀之气。 唏沥沥的数声马嘶,五六匹战马踩着地动如雷的蹄音踏向悟澈和朱驹,全是骑兵马队。和尚把奔掠的势子一停,放下朱驹转过身来面向这些追骑,一名骑兵策马上来挥舞大刀砍过。 悟澈起掌一式鹤啄按住了刀身,抖手一挥将那百来斤的人震落马下,脚尖一点青石路面,纵起来拍出一掌,硬将后续而至的一骑马头拍得血肉模糊,连同骑士一起击毙。若大的力道如此强怖,竟让后续几匹马出于本能吓得生生停住,那种场面说不出的可怖。 惶乱中后面一匹马竟然嘶叫着窜出奔向悟澈,好似受了惊吓无法喝止。 和尚脸色微白,力挑数人掌击奔马的气势虽然无匹,却也十分损耗真力,更拖延了他逃跑的势头,眼见这骑疯马瞬息即至,让他灵机一动!想要夺马闯出重围。 奔马眨眼间便要踏上悟澈,他将身子一侧,让过怒鬃飞扬的马头,一式弹腿!裂空快如电闪踢向马上的骑士,嘭的一声将那人踢出二丈来高,重重摔下马来。 黑衣和尚身影一动,快中见准地勒住这匹马的缰绳,正要带朱驹上马,心中突兀闪过一阵寒意。 马腹之下,伸出一只白皙修长的手,二指微拢,三指外放,无声无息的结成一个捻花手印。迅疾无声地印向和尚的后背。 悟澈的黑色僧袍在内气催动下瞬间鼓成了气球,轰!仓促而就的护身真气抵挡不住这未知敌手全力偷袭,那似指功又如掌力的强绝劲气一举轰破了护体气功。 悟澈后背僧袍爆裂,苍白的背脊上被印出了一道淡青的掌印,位置正是中脊大穴,督脉诸阳交汇之处。阴阳交感,内功阳火被这一掌阴劲从丹田彻底引发,直冲督脉轰然间流往全身。 焚烧经脉的痛苦让和尚暴出一声惨叫,急按内气运行的法门宣泄这股在体内破坏的力量,身周散起层层血雾。借着全身毛孔的排出了入体的阴劲和体内肆虐的阳火,扎眼功夫元气大伤。 和尚没死,藏遁在马腹下的那人意外之极,从马下掠了出来,那人一身黄衣,脸庞瘦削,正是大太监王河。 第六十三章 彪衣校尉重横行 少林监院大师被王河这牵机毒药一般的阴柔一掌打得五内如焚,似乎有无穷的火焰要从内脏里燃烧。 但他眼中却是目芒大盛,黑衣无风自动,苦聚心神,以求抵挡住王河下一步的行动。 王太监早就看出和尚已经强弩之末,忌惮他拚死反击,只是以目光和手势作势,引而不发,他身体稍动,和尚那边就立即反应,跟着变换脚下的方位和重心。 两人就如同太极图上的阴阳双鱼,一个动了另一个便静,周而复始的盯住对方,做出下一式肢体变化。 这种看似温和的对峙实际大耗心神。尤其是黑衣和尚重伤在身,脸上已然苍白得不见血色,再拖延下去恐怕会被王河以软磨功夫活活累死在战场上。 “大师救我!” 原来是老孟快马敢到和尚的身后,伏下身子使了个海底捞月,把朱驹像是拎小鸡一样抓住提了起来。骇得小郡王情急呼救。 和尚丝毫不为所动,已然陷入了与王河玄妙的对峙心战之中,音声不能扰,风波不能动。 千人万人的战场上,只有眼前这个敌手和他的动作是真实的存在。 朱驹的叫喊他过耳不入。 孟义山肋下紧紧夹着朱驹,勒得小郡王直翻白眼。呼吸都有点困难,再也不敢开口说话。 老孟的心神集中的注视着眼前两大高手的比斗,山贼自出道以来接触的尽是高手,高深的武功学了不少。此时眼界大增,把两人的反应拿出来印证自身武学,也是一分收获。 他在这里停住战马跟看风景似的,手下们可没闲着,把老孟围在中央护卫起来,也看守住朱驹这个重要的俘虏。 这时候的西门,屠戮了王府逃跑下人的那伙永宁兵残部。 先被王佛儿杀得胆寒,又被洛阳三卫大军围上,杀声渐渐减弱,只有零星的一些败兵,在负隅顽抗或者星散奔逃。 王佛儿得了空暇,急匆匆来到正门,就见到遍地哀鸿,大地一片血色。 这位总教习心情凝重的停住了步子。即使是敌对的永宁兵,有不少也是当年从王府调拨给朱驹的,都是他一手训练出来的士卒。 王佛儿面容沉重的高呼着:“小郡王都被擒了,尔等还不投降!” 招降?永宁军早就不管主子了,盲目的跟着张东阁,举起刀来就奔城门方向拚死冲杀,有的腿都被砍断了还向前爬。 直到洛阳军刀枪一通乱戳钉死在地上。 那校尉张东阁此时没入洛阳军中,他上身中了十余箭,右臂已经被砍断,面门中了一刀瞎掉一只眼,这军汉竟左手持刀,神勇猪突,又是呼呼两刀,连杀一人,重伤一个。 勇猛如此!激起对面敌军忌惮,对面六名士卒手执刀盾谨慎掩上,众人半月形的挥舞盾牌,将张校尉的刀势卸掉,紧接着数把长刀齐齐砍来! 破腹,削腿,斩首!张东阁已经没有力气去躲,也没有喊叫,头颅被砍下竟然还奔出一丈,无头尸体才怦然倒地。 惨烈如此!竟然把围杀得手的几名士兵齐齐骇得退了数步。 永宁军残兵们疯狂的撕扯着无法挣脱的包围网,有如飞蛾扑火,渐渐的没了生息,一卫兵马死伤殆尽,油尽灯也枯。 战场静了下来,唤醒了沉溺于战斗的悟澈和尚。他略一动目就把周遭收入眼底,刚在想着要不要放弃朱驹遁走。 就在心神转折的空隙,王河终于发动了攻势,向前走中宫猛踏了一步,他起手猛烈,随时可由这势前踏迸发力道刚猛的脚法,上盘双手与两肩加上双肘,至少能转化六式杀手。 身在斗场的悟澈感受更加直接,被王河逼得只有进攻和后退两种选择。 和尚聚起全身的气力,内力过处骨节咯咯做响,身躯拔起显得威风凛凛,准备拚力一击。 怎知不过数息异变突生,哇的一声喷出了口血,一身气势被伤势拖累,王河的那招莲花手专破护体气功,造成的内伤太重了。 不敌便退,少林的监院大师也不是愚勇的角色,别无选择的以袖击地,迸起一层灰土! 纵身一个金鲤倒穿波,倒飞出两丈多远,眼看便要跌入洛阳兵的人群,和尚狠狠推出两掌,打得前排两名军兵连声惨叫七窍溢血,顺势杀人借力反震,他借劲又鱼跃了一个距离,飞出数丈犹如飞鸟投林,落地后一声长啸,凄厉处宛若夜叉鬼魅,伸臂轮转,铁掌击人如飞絮。硬是在身周打出一片空场,一路染血杀出重围去了! 王河见状神容一松,眼下还真不敢追杀和尚。 他的身体在花月楼一战,被天王智无金夜叉力打得也是一身暗伤。与悟澈不过是五十步与百步的差距。 片刻后响起归队鸣金的锣鼓,永宁军残余被全部肃清,除了少数降卒全军尽墨。 老孟一跃下了马,把手上的朱驹狠狠往地上一摔,看了两眼小郡王,摆摆手交给了高昌泰带来的亲兵看押。 他早晚要收拾朱驹,此时只是不方便动手。 转过眼来望着巡检司一众手下,连连点头。这支队伍总算经过二场厮杀有了点样子。这是他老孟混世的老本。 孟义山对一众手下道:“弟兄们干的不错,个个都是好汉子!回去摆酒,人人有赏。” 众人一阵欢呼,跟着孟巡检真是不差,不亏待手下。 老孟见莫魁坐骑的那匹白马斑斑血染,人在马上已经累得摇摇欲坠,这场厮杀莫铁熊出了死力。 “铁熊可是首功!” 老孟把乌骓马上的双龙鎏金马鞍卸了下来,亲手递给莫魁,“我会向王爷为你请赏,这马鞍也交给你!” “大哥!”莫铁熊心内一阵激动,直通通跳下马来在孟义山身前一躬,感动得不行。 他要抬起手来谢过老孟,才觉出双手僵硬,屈伸都有些费力,可见方才战争上厮杀之猛。 没有老孟他还是落泊在程家村的莫铁匠,担盐闯关卡的私枭头。 弟兄们也还受着官吏差人的气,那有今日这般威风? 他也不懂什么士为知己者死,却在心里认准一点,为大哥能豁出命。 一旁的王河眼光闪动,心想:“这孟义山官小但不吝啬,挥金如土,是个人物。” 刘礼刘副总兵脸色不豫,望着那华贵的鞍具眼红中心说:“邀买人心!” 眼见天色将要亮了,众军苦熬一昼,全都疲惫不堪。 王府的大部士卒已经从战斗变为清理战场,拘押俘虏,清运街心的杂物和尸体。 孟巡检安排好了一众手下跟着莫铁熊赶回何家外宅,尽早休息补觉。 他自己留下跟随高侯爷校点军卒,收押俘虏。刘礼也在一旁陪着,几个人谈谈说说,一通闲扯,借此舒解夜间一战的压力。 王河在旁也不言语,沉默的望着天空出神。那份淡漠让老孟觉得他比少林和尚还能装蒜。这王太监反倒更有高僧的味道。 等不多时朱瞻隆亲自从王府正门迎了出来,将几个人接了进去。 让进王府内院的一处暖阁。着人升上了炭火,吩咐了管事太监找来侍女端茶递水,王爷坐了主位。 高侯爷孟义山等人在侧相陪,刘礼的位置与老孟平齐,这让总兵大人心生不满。他看不起这九品小吏。 王爷心中十分痛恨朱驹,但此时不方便处理,只能先按下怒火,与座中诸位夜战的功臣言笑倾谈。 论起在座诸位的功绩,高侯爷与伊王的关系非同一般,王爷以友道待之。 刘礼这副总兵官职显赫。也无甚可奖,唯有言语勉励。 惟独老孟是朱瞻隆属意的战将人选。又以一百马队冲击永宁军大部,破阵成功,功劳实在不小。 寒暄一阵,王爷笑着说道:“义山此次护卫王府有功,本王赏罚分明。必须升你的官!” 孟义山听了一琢磨“升官?那巡检使的美差还能不能留着?不能明升暗降啊。” 老孟站起来躬身道:“嘿,我就一心给王爷办事,这个官什么的倒不稀罕!这次也没什么功劳,全仗手下兄弟个个用命,倒是要替他们和王爷讨一份赏。” 王爷忍不住点头,道:“好,不居功不自傲。你的下属我每人赏钱十两,酒肉各五斤,拔下冬衣火炭!” 老孟做事甚和伊王的意,发话成全他为兄弟们请功的心思。 孟义山立时大喜,称谢道:“王爷真是体惜我老孟,哈哈,可给我省下大钱了,留着多上几躺花月楼!” 他满口胡柴,在伊王面前也不注意分寸,显得甚是莽撞。 朱瞻隆一阵大笑,想了一下觉得不能厚此薄彼,对着刘礼说道:“这次刘总兵的带来的士兵赏赐比照巡检司,可好?” 刘总兵一躬倒地,千恩万谢伊王的厚赐。他这仗没出多少力,知道王爷是顾及他的面子。 对着王爷千岁他与老孟不同,谨守下臣的本分,对朱瞻隆十分惧怕,裂土封疆的藩王轻易就可以定他的富贵生死。 刘礼言谈起来十分谦卑,也明了自己不是伊王亲信圈子里的人,领了赏赐王爷又褒美了几句,他就知趣的找了个理由告退请辞,下堂带着亲兵领军走了。 外面天气正寒,这阁中让炭火烘烤得温暖如春,不住传来木炭燃烧的噼啪声,通亮的火光映照在王爷的脸上显得明暗不定,朱瞻隆想了又想,在琢磨如何奖赏老孟一个适当的官职,拉拢住这个敢打敢杀的家伙。 孟义山职位虽小但握有稽查和捕盗的权柄,能编外养着几百人马,已经是不容小觑的一支力量了。 沉默了一会,王爷直接下了口谕:“义山,巡检司是朝廷那边的,接着干。我再把你的官职请旨提升为正六品昭信校尉,赐黄狮腰带,官服可以绣彪了,你看如何?” 老孟心下大乐,这一晚上没白干!芝麻大的官连升三级,有人苦熬一辈子也没这运气。 他的九品巡检使虽然有权但是属于杂职,官服是绿袍绣练雀,平素都不好意思穿。正六品是青袍绣彪,威风气势差出老远。 这是王爷有意在栽培老孟,孟义山心下领会,单膝一躬谢过王爷,伊王移步上前把他扶了起来,语气真挚的说道:“我得义山,有如飞龙乘云!咱们君臣协力,早晚成就大业啊!” 王爷话语中蕴藏雄图,又说的打动人心。孟山贼终于对伊王朱瞻隆心悦诚服,决意跟着他混。 只是按着老孟的桀骜性子,还是想自统一军,并不想深入进伊王府的体系。 孟义山升官了一高兴,七情一动就牵动了体内伤势。脸色变得苍白,被朱瞻隆看了出来,关切的询问道:“可是在战场上受了伤?来人,把医正找来给孟校尉查看。” 孟义山点点头,这伤势有些麻烦,不敢再硬充英雄好汉。马上闭目运起真气转了三转,发现被他压制住的金夜叉力真气溢散了出来,在经脉内与他本身内功相克,刺激的胸腹憋闷欲炸。 老孟依着柔拳真气的心法施为,想把这股诡异真气收纳进丹田蕴入气海,刚运转一下就力有未逮。 少林金夜叉力之强,凭他的内功根本驯服不了,血气浮动之时一只手掌及时按上了他的头顶百会,渡过一股至阴至柔的内力来。 耳里似乎听见一声雷响,源源不绝的真气冲破顶门直贯督脉,与自身真气汇然成流,就像大河波涛滚滚而下,反客为主的夜叉力被这股劲气一股脑的击溃,残余随着这股力量涌入气海。旋流了数圈,便告沉寂。 伤势没全好,但暂时安全了。 老孟一扭头才发现背后王河疲惫至极的站在那里,一掌心上还有着未褪的殷红。他见老孟运功危急便助了他一臂之力,摩顶传力。也就是他这等级数的高手才敢不怕受者的内气反噬,一击奏功。 一般的内功是从鼻息吐纳入门,修到任督二脉俱通,气冲百会才可在头顶换吐浊气,到时气通百脉,技击手法也可以气随劲到。 老孟离此地步至少还差三年,却被王河这一掌沟通了桥梁。虽然不是靠自身内力一寸寸的扩张打通。 但今后数月只要他顺着路线开括经脉,要不了多久就可以一举破关,跃升成为一流高手。 在那之前却还有一关要过,就是要真正解决丹田内的夜叉真力。 “多谢王公公!”老孟郑重的抱拳道。 王河双目微阖,冷漠说道:“孟校尉和咱家,都是被那智无的金夜叉力所伤,我治你不过是为了有一个参详的样子,不必谢。” “总之这个人情,我记下了。”孟校尉心说你这太监还挺冷傲。 王河继续说道:“你这内伤想彻底痊愈,光靠我不行,还需要王佛儿这种高手相助。” 伊王朱瞻隆说道:“有王公公这等高人,再加上佛儿定无问题。” 王河倨傲的点点头,自身极为自信。他的武功或许不算绝顶高手,但也差之不远,武学见识之广博,早已达到宗师境界。 朱瞻隆转对孟义山说道:“你这几日就别回巡检司了,在我王府方便养伤!” 孟义山满口应承了。心情放松下来靠在椅上,正要针对小王子的教导再和王爷吹上两句,给他看病的医官来了。 在王府内良医所担任医正的一名医官急急忙忙赶了过来。 医官满头大汗的给王爷请过了安。问清楚病人就是眼前这个面带刀疤的魁梧大汉。心想这位好大的来头,能让王爷亲自唤我来治伤。 当下不敢怠慢的凑上前望闻问切了一番,关怀备至的程度让孟山贼觉得十分不耐烦。 那医官是太医院出身,看伤诊脉可说一流,孟义山的情况是丹田被夜叉真气盘踞,内腑受震。 真气方面他治不了,单纯内伤就简单了,开了几味行血化淤的药。又建议每日多进补一些参汤首乌,以便养气生血。 朱瞻隆一声令下,马上就有内监下去搜寻百年以上的老山参和成形首乌,以供校尉孟大人养伤之用。 老孟又谢过王爷,见那医官脸色憔悴,也是天光没亮就被人传过来看病,劳碌始终,不敢有丝毫怨言。 孟大人不禁想到这权势真是好东西! 第六十四章 有子不生帝王家 王府的医官给老孟仔细的彻查了好几遍,又留下养伤期间戒酒戒色的嘱咐便告退了。 朱驹这次搞的兵谏是捅破天了。 朱瞻隆现在一夜无眠,但已经准备好接见王府体系的官员,进而商量出一个稳妥的,容易让朝廷接受的辞令,把大事化小。 事后还要见藩台和洛阳知府李崇义这些外臣。想到这些麻烦王爷就有些咬牙切齿! 朱瞻隆冷着脸先把世子传召了过来。 朱蟠听说朱驹兵败被擒,被押起来听候发落了。这次兵变干系重大,王爷必不能轻饶弟弟。正想找机会劝谏,从宽处置。 一见面没等他开口,王爷便瞪了他一眼,肃容问道:“内宅都安排好了么?” 世子点头回道:“才从安弟那回来,陈妃把女眷都集中在了一处,又亲自披甲执弓,组织了一队人守护,全部平安。” “陈绣云?我这干妹子看来挺能主事。”老孟恍然想起前次骑马偶遇的侧妃陈氏。 王爷听到内宅无事也是有些欣慰,对朱蟠说道:“你去安排下,把你的世子府腾出一间院落,让王公公和义山住进去疗伤。” 朱世子自身武功高绝,略微一看就见到孟义山和王河身上都有不妥,他爽快的让出府内的一处梅园留给两人使用。 世子府邸是在王府后侧单独划出来的几进院落。因为朱蟠尚未娶世子妃,除了侍女没有女眷,适合安排外来的重要宾客。 朱蟠本想问候下伊王的身体?又怕让王爷想起之前那阵炮击而大动肝火,反到坏了给朱驹求情的事,终究没敢吐口。 伊王看他欲言又止的样子,冷笑着问道:“你有事么?” 世子把心一横,开口进言道:“朱驹此次被奸人蛊惑,铸就大错,是我这个长兄没有教导好他!希望父王从宽考虑,给他一个改过的机会!” “从宽?改过!” 伊王的两眼眯成了一条线,猛然转身凶狠的看着朱蟠,说道:“你和那个冤孽,一个是蠢材,一个是畜生!你如果早些有世子的担当,他有机会叛乱?” 接下来孟校尉和王公公,加上高侯爷和王教习,四位一起坐着听王爷村俗又恶毒的骂人,翻着花样足足有小半晌。 世子朱蟠脸色苍白,狼狈不堪之处恨不能当场死了。 朱蟠无力反驳。他最不想承担的就是责任,只想做个逍遥自在的书生。怎奈生于王家,这份甘于平凡简直做梦一样。 王爷对朱蟠只是迁怒,对着长子发过了火,命令内监去把小郡王带过来,准备当众处置。 朱蟠松了一口气,伊王没有暗中决断。公开讯问,还有希望保住一条命去。 不多时朱驹被两名侍卫押送来了。 永宁郡王的衣着经过整理,只是脸色非常不好。一见到在座的老孟和他大哥,就透出一股怨毒,但见到王爷还是扑通一下跪倒在地。 朱蟠对弟弟很关切,但此时不好说话。 朱瞻隆任由这个逆子跪着,长叹一声说道:“当今天子年轻有为,但也最为猜忌,时刻盯着我们这些藩王,行错一步我伊藩便有灭顶之灾!” 伊王貌似平静的看着二儿子,语气和缓的说道:“我念你们兄弟母亲早逝,你这孽障又没有继承权,把你封在身边的永宁县,你却荒淫肆意,大胆妄为。如此做个废物也罢了,你还想取我而代之?” 那四门将军炮,炮轰摘星阁真是伊王前所未见的凶险,差点就给逆子活埋在楼里。 朱驹又惊又怕,跪在那里身躯不住颤抖。 王爷怒道:“你王兄也蠢得让我失望,但他性情柔顺,在诸王世子里最为安分,能让朝廷放心!换了你,恐怕这伊王这一系就此了结了。” 朱驹愤怒的无法自控,梗着脖子向着父亲大吼道:“你就从来没有重视过我!王兄无论怎样迂腐,屡次顶撞你,还是盼着他这呆子能接掌王位!还有那个蒙古女人生的贱种!让你百般宠溺。都是你儿子,凭什么我就不能抢我把应得的!” 王爷的脸色已经变得阴沉至极,像是凝了一层寒冰,从没想到朱驹胆敢触犯他的威严。 “哈哈,说我荒淫无道,造你的反又怎样!我就是要夺得王位,让千万人拜伏!”暴吼过的永宁郡王神态虚弱,眼神却还是像受伤的狼一样,与王爷视线相持着毫不退让。 王爷怒急反笑,说道:“好!今天我就处置了你这逆子!”转身奔向东墙,要取壁上挂的一把宝剑。 内监们一见王爷要杀子,吓的怔目结舌,谁都不敢拦。 高侯爷抢上去阻住了伊王,急忙说道:“王爷息怒!” 老孟干坐着,也说道:“息怒息怒!”心里却盼着王爷动作快刀。 朱蟠也是在后紧紧拉住伊王的腰带,长跪于地劝阻:“二弟虽然罪在不赦,但以父杀子,何其惨绝,万万不可!” 朱瞻隆一脚踢倒了大儿子,还待去墙上摘剑。怎奈高侯爷拦在前面就是不动。一时争执不下。 孟义山在旁冷眼看着,恨不能代替王爷上去,抽出剑来把小郡王戳个痛快。 牵扯到这父子家事,侯爷也显得十分无奈。但不得不劝,高昌泰心里明白,朱瞻隆要是愤而杀子,关洛非变天不可! 只看朝廷的锦衣卫缇骑,就得像捅了蜂窝一样跑过来,现在的伊藩,还没有翻脸曝光在皇上面前,举大事的准备。 和侯爷争执了两下,朱瞻隆有些清醒了,虎毒不食子。朱驹毕竟是自己的亲儿子,想到这王爷的脸色有点缓和,朱蟠抢上前跪行两步,抢注王爷衣袍含泪道:“无论怎样,二弟最大的错就是生于王家,错在他是次子,煮豆燃豆箕啊父王!” 朱瞻隆听后眉梢一抖,朱蟠紧接着进言:“希望您明察!不少臣僚曾为了讨好我这世子,在你面前讲述永宁郡王的短处。几次谗言下来您对二弟印象大坏,他才开始纵情声色。今日手足相残,也是当初心有不平的因果……”最终实在说不下去,朱蟠放声痛哭! 朱驹没想到他大哥如此回护,反比自己所作所行,无一件不是图谋手足。他与罗平海谋划兵变除了权位之争,便有部分是因为少年人的意气使然,想超越兄长得到父亲的认可。 怎知志大才疏,全军尽墨成了黄粱一梦,心潮涌动眼中不由流下了两行泪,进而嚎啕大哭。 朱瞻隆看了看伏跪于地的两个儿子,一声长叹!他做父亲实在失败,位尊如此的王爷也是百感于心,慨叹道: “朱驹!你既然炮轰观星楼,本王不处置你,往后威权何在?但父子之情,疼痛连心,你让我如何是好?” 朱驹面上更显悲戚,上前抱住他大哥哽咽不止,朱蟠真情流露,眼中含泪望着弟弟。 王爷见状一跺脚,转身把衣袖一甩,道:“罢了!我决意送你进白马寺出家!” 小郡王一听愣了,他想到过父亲可能会把他软禁起来。也可能会杀了他,只是没想到竟要他去白马寺当和尚。 王爷背向着儿子,说道:“今朝我可以限制你,软禁个三五载,或十多年,但本王百年之后,你大哥登位,若是再有人利用你的郡王身份,我岂能放心?” 王爷冷笑道:“你既然喜欢勾结和尚,那就去白马寺当和尚好了。在那广钦老方丈坐下出家,多读读佛经,强似在红尘胡作非为。” 朱驹人都傻了,没想到他爹这么无情。是准备以白马禅寺为牢囚禁他一生啊!一时间种种感觉涌上心头,表情反而显得平淡而麻木,望着父亲嘴唇翕动说不出话来。 其实他误解了伊王,这固然是王爷的权术,但也有为儿子考虑的苦心。 朱瞻隆图谋九五之尊,立心之时也想过如若事败的下场,灭九族是笑话,皇帝就是他亲侄子!但这伊王一脉却是保不住了。 将小郡王遣入空门,或可躲避将来可能之祸,保得性命平安度过一生。 这种作为父亲的关爱之情,一向强硬的朱瞻隆不屑于流露。即便施与也是隐藏在威权和怒意里面,让儿子对他更加痛恨。 世子也惊呆了,但是想着父亲毕竟给二弟留了一条出路,也就不再言语。 王爷平静了一下心绪,说道:“自此以后,永宁军政事宜由王府派人监管,下属官吏人等依旧各司其职,至于你出家之事,慎重起见定于一月后……来人!” 王爷唤来内侍备好笔墨,亲手写下一道谕令:“孤素有向佛之心,仰慕释尊慈悲无量。怎奈王爵累身,不入修行之门。今有二子朱驹,天性纯善,至孝笃亲,愿替父出家不缀修行,诚忏身心罪业。为彰其志,特赐海青袈裟,准予月后于白马寺剃度。” 第六十五章 道门密传玄阳经 时近腊月,风寒凛冽。 在这寒天飞雪的日子里,世子府的梅园花开正盛,种种梅树疏影摇缀,淡红的宫粉,色如碧玉的绿萼,洁白淡雅的玉蝶龙游,让人入眼迷离,未饮先醉。 这日上午,老孟睡得四肢发酸,才姗姗起床。 他住进世子府中足有五天了,隔绝了王府和城中所有的人情来往。一心治疗内伤。 孟义山拉开窗户,看着外边房前屋檐之间飘落的细雪,纷纷洒洒,雪落枝头,新白抱着花红。 窗内的人,与窗外的雪,一时分外静谧。 直到世子府的管家领着巡检司的一名账房书吏进来,打破了这份和谐。 只见那人拎着两大包东西,紧着先给孟校尉见了礼,老孟摆摆手让他坐下。 那书吏半边屁股小心的挨着凳子坐了,说道:“大人,城里几家大户的商队,给咱们衙门送来了过冬的烧炭银子,还孝敬了您两条鹿腿,还有一只獐子,一点野味,让您尝个新鲜。” 孟大人心里满意,但脸上故作平淡。简单的收下了商人们的孝敬。 老孟又过问了这几日他不在衙门的情况,知道严先生和钱伦将巡检司打理得甚好,莫铁熊也差不多休养好了王府一战累得不行的身体。 孟校尉赏了书吏二两银子,着他回去告诉钱帐房,在关卡和稽查上给有眼色的商家一些关照,等些天他就回衙门视事。 打发走了巡检司的来人。孟义山来了兴致,想着把那两包野味拿来打打牙祭。老孟踩上皮底官靴,穿了黑狐皮袄,把屋中的红泥火炉搬到了外面梅树下,他要做鹿炙烤肉。 吩咐人去取了铁丝幪架在炉上,填进银霜炭。片刻后点了个通红。 天还下着轻雪,他在梅园中就生起了火。 地上铺了两张莞草席,老孟又弄了个矮凳,坐下来开始切肉调味,用牛耳尖刀将鹿肉割成二三寸长的大片。洒一点盐就扔到炉上燎炙。 金黄色的油脂随着滋滋声溢流出来,溶落在火焰上激得火苗微高。不一会便肉香四溢。 孟山贼翻转了几下,便用刀尖挑了炙好的鹿肉,一边送进嘴里品味。一面看着园中飘雪,只差一壶酒就乐到天上了。 “校尉好闲情!”有人说道。 老孟一听那嗓音阴柔中发沉,就知道是王太监。头也不回的空出一手做了个请字,又叉了一片烤得香嫩合度的鹿肉放口大嚼。心神全放在了吃上。 王河对这个邀请有些意外,这位昔年的大内督公,此刻只是一袭青色素衣,最终缓身坐在了草席的一侧。 王公公自腰侧革囊内取出一把不及匕长的玉刀,翠绿的刀身上刻鲤鱼纹,精致得一看就像宫里的东西。 他将袍袖一挽,用玉刀插起一片炙得正好的鹿肉入口。咀嚼了两下,有些失望的说道:“没有莳萝调味,有些不美。” 老孟吃的口手流油,两腮鼓动着囫囵吞咬,百忙中白了王太监一眼,道:“不过吃个豪气,你倒讲究!” 王河摇摇头,缅怀着说道:“这是从大元时候宫里便流传的鹿炙吃法,极好的香料。”口虽挑剔,却继续以玉刀取食。那些商家送给老孟的鹿肉鲜嫩味美,确实是上品。 孟义山大笑着问道:“皇帝也吃这个?”一面转头呼喝世子府的内监,让去隔壁王府去取莳萝来,孟大人要拿来调味。 他这几天吆喝世子府的人跟自己的下人一样,颇为跋扈。 王河抹了抹手,把玉刀放在一侧,说道:“每年太上皇组织秋猎,捕到鹿都是要做鹿炙烤肉。” 王河平淡的声音透着兴许感伤,如今江山已改。太上皇沦落瓦剌也不知道能不能吃饱饭。 王公公也落魄到依靠伊王府的庇护来躲避朝廷的追杀。 孟义山看出王河有着对太上皇的感念和忠诚,对伊王这里也只是短暂栖身,并没有什么攀附和归附的念头,还算是个性情中人。 好一会王府那边派人送来了莳萝草,孟大人一见和茴香一般模样,迟疑着搓碎了洒在鹿肉上。入口之后香味大增,不由竖指大赞。 引来王河一笑,两人望着雪景,吃了整只鹿腿,又把那獐子肉乘性撕了一扇,炙烤分食。 快意淋漓中孟义山开始掏王河的底,嘿嘿笑道:“王先生,这烤肉滋味,让我想起当年在山里,恨不能取了弓箭去射猎一番。可这内伤好的慢,就没有快些的法子?” 王河沉思半晌,方才说道:“有我和王教习的内功相助,你已经好的很快了。” 他和老孟可以说是天王智无掌下所伤的难兄难弟。 金夜叉力攻破内家真气,盘踞于体内,子不过午就要闹腾一番,内力越强,攻伐越狠。 这几日孟义山的伤势,全靠王河参详自身的伤势,再由王佛儿的刚猛内功配合他的莲花手,阴阳合运,来炼化老孟丹田中的异力,将夜叉真力一丝丝的化入气海。 这也让孟义山对内功柔劲的认识和体悟跃升数倍。 他抛却俗务专心导气归元,整日以柔拳心法调动内息修炼大小周天搬运,数日下来颇有成效。 如今周身真元充盈得使太阳穴隆起。头顶百会隐隐有聚气征兆,老孟之前八脉已被李清儿银针打通,只剩顶门这一项功夫便可气足开关,修成先天气功。 这些武学宝藏上的领悟并没让老孟欣喜若狂,他绝顶高手看的多了,像那云老头和张帆,王公公和王佛儿,以及那陆云鹏,无一不是一方之雄。 越是练武,越发觉得自己这两下子还是不足,这一段时间苦修内功,加上平日以刀法和拳术熬练筋骨,让他武功大进。但还不足抵御智王的夜叉真力。 好在当日智无是以断指激发的血箭。若是掌指直接印上,世间就没有他老孟这号人了。 饶是这般,这内伤也需要个月余才有可能治好。这还是王河帮忙行功,抽丝剥茧的成果。所以孟大人对王河也得客气三分,再加上两人都已熟捻,老孟是好结交的人,便对王河改称王先生。 “炁火炼真丹,若有道家高人以内丹法相授。依照修行来炼化金夜叉力。七日便可竟功。更能让你真气凝实,大有好处!” 王河沉吟着说出了治伤的捷径:“这气化真炁的起手心诀,某家倒是略知,可以传授孟校尉!” 孟义山不由露出一丝向往,现在回想当初武当青松的道门内功,绵密悠长,十分厉害。心头不禁一动,“内丹法,是门内功?” 王河点头道:“也算是,内功分两种,后天气,先天炁。修道之士入手法门便是将内气转化成更为凝练的先天真炁。更进一步便可上窥九转金丹大道。武林中鲜有人及。” 他出身宫廷,没少接触皇帝请来的道门高人。对此类修炼颇为熟悉。 老孟让他说愣了,不住点头,心说这王太监够意思。 王河又耐心给他讲解了先后天炼气的区别。原来这内功修行,除了武者之外道家别有一番阐释。可用法门将丹田一处真气凝实数倍。经年苦修,若达到气结成丹的地步,发出一掌足有裂石崩云之威。 王太监也是闲久了无事,有教无类的传授起山贼怎样学道。可怜老孟鸭子听雷一样品味着王河口授的几句口诀,遇到碍难处百思不解,与自身的柔拳心法相印证,格格不入。 又反过来折腾王太监让他讲解。两人一个上午都花在这上了。 王河正给他讲着什么叫“坎离相交,带枢合魄。”孟义山越听越是耳熟,一拍脑门,说道:“险些忘了,我有一个朋友,送我一本武当内功,这个……“玄阳真解”,王先生可听过么?” “张三丰所写的玄阳经?” 王河冷笑着说道:“那书里包藏了不少武学心得和玄门炼气术的口诀。我曾向武当派在京师的道长逸尘多次求取,他都没给咱家看过,你那朋友很慷慨啊。” 孟义山打了个哈哈,说道:“过命的朋友……” “那本经书,我已经请了邙山鬼祖帮我注解。我自身领会不全,但可以给王先生比划一下。” 一本玄阳经,三丰祖师的原文不过数页,更多的是武当历代长老的注解,那些人批注过的东西讲解各有不同,南辕北辙,文词玄怪。老孟把原文自己能记住的部分注解给王河讲了,王太监对之嗤之以鼻!差点怀疑此书是假的。 这些人的注释十句里有一半是废话和字谜,甚至有些是文字陷阱。张三丰的原文却引起了他的兴趣,足足思索了许久。 王公公才回过神来,深吸了一口气,叹道:“三丰祖师武学素养如此精深,震聩发聋!王某自认对武道颇有心得,有不少自创出新之处,那知所学大半此书均有论及。精辟入微之处胜我何止一筹。” 王河为之感慨万分,又面有喜色的笑道:“好在人力有时而穷,不能包罗万象!我自身武功跟之对比到也有些强盛之处,不至输的太惨,两相印证更有进境。” 孟义山已是心痒难挠,催促着说道:“讲给我听听!我看王先生比张三丰要强的。” 王太监身处逆境,孤寂已久,明知如此也是心中喜悦。索性成全孟校尉的好武之心。 取来纸笔将那玄阳经原文章句又誊录了一番,再用自己的武学体悟将原文注解。 这部书难懂之处主要在只有道人才明了的隐语,将龙虎暗喻阴阳,先天八卦代指身体经脉。后面阴阳相生,八卦组合成万化。王河皱着眉头将之一一还原成奇经八脉和人身穴道,每写一句就试着和老孟讲述一番。 碰到实在费解的句子他也只能静心思索好半天才能下笔,孟大人也贡献出张帆和云敖对玄阳经的讲解与王河做参考。 老孟一女四嫁,如果算上谢鬼祖那份注释。他把这门武当内丹法整整送了四家,换来了几位大高手对张三丰原文的注解。 这经文好比盲人摸象,谁摸到的都是自己对象的观感,王河触类旁通,大有收获。云敖和张帆的武学特质专走偏锋和霸道,凶厉至极。某些高明之处并不逊于武当祖师的文论。 “武林之中高人辈出,不让前贤啊!”王公公为之叹服。 如此一来等于集三大高手的才智,来解析玄阳经文,两人写写说说,王太监来了兴致还非得让老孟摆出架势和招法来印证。 实在弄不懂或觉得有歧义的地方干脆下场过招,打得孟义山叫苦不迭。 王河甚至还给老孟传授了自己莲花手的行气心决,在武学传承上,他比敝帚自珍的武当道人要坦荡的多。 这样忙到掌灯时分不过完成了四分之一。 到后来孟大人实在熬不了,干脆往地上一坐,喘着气说道:“王太监……别写了,你个武疯子!” 王河只得先停笔歇息,说好留待明日继续,径直回房去琢磨去了。 孟义山回到榻上,四肢百骸无处不疼,都是让王河一番指导所至。 他强坐起来摆了个玄门五心向天的姿势。运转丹田内气开始炼化真炁,徐徐升起的内息像春蚕吐茧一样将金夜叉力的异种真气逐渐包裹起来,一缕缕的缠绕上去,引起了夜叉真力的反弹,开始一波波的躁动不止,每一下悸动都带来剧烈的痛苦! 初时如同细针刺肉,带着种穿透的痛感,渐渐变成尖锥破腹般的难忍,随着炼气化炁的加快,豆粒大的汗珠开始从额头滴滴滚落,鼻息也由轻缓变得粗重。 孟义山体内柔拳心法练出的真气与金夜叉力的冲突达到顶峰,两种真气如同刀剑互斫,每一次交融都让老孟痛苦得发出无声的干嚎,牙齿咬合得发出格格之声,意志开始变得模糊,神识直欲离体飞去。 他的各处经脉一丝内息也没有,丹田气海却被汹涌狂暴的真气充满。困守在内的两股内气冲不出去,被渐生的真火压迫,慢慢绞合在了一处,炼气化炁,丹田为炉。 在玄阳心诀的导引下化出的真炁开始压迫异类的夜叉真气。茧样的气团在逐渐缩小,金夜叉力的反抗更加激烈,这门武功的根基就是天王智无数十年苦修的少林内功,精纯凝练入体不化,中招之后除非不运气行功,否则裹挟真气逆冲经脉,伤害百骸,鲜少能有生者。 夜叉真力虽被先天真炁压制,却也无法被吸纳。无比剧烈的相持后,轰隆!耳中似乎能听到那种殷雷般的鸣动,柔拳真气在化炁的重要时刻被夜叉力的爆发所打断,汹涌的内气脱离了心诀神意的控制,开始灌向奇经八脉。 被丹田这口“熔炉”压迫已久的柔拳真气带着尚未成形的真炁沿着督脉冲向头顶,轰隆百脉齐震,直接打通了百会穴,一股清凉的感觉从那里沿着眉心印堂直接传递到会阴,先天之窍终于通达。身心快意得每个毛孔都充满了喜悦! 于此同时四肢经脉也被大量的真气充盈,迫切需要出口宣泄。 孟义山还摆着五心向天的姿势,两掌心向上举过头顶。大量的真力沿着掌心劳宫穴向外一冲,两道粗如蟒蛇的劲气自双手轰然发出直冲屋顶。霹雳一声大震,整个房盖被这一击掀飞了,青瓦残椽漫天飞舞,砂石泥土纷纷滚落。 月光从这“天窗”照进来,清辉如水映在孟义山的眉间面上,他惊讶的望着头顶的满天星斗,回思起方才的变化,炼气失败了!但是却将金夜叉力消除了一大半,柔拳真气正在体内自发运转,泊泊清泉一样自丹田流遍周身。耳目都似比往常敏锐了不少,窗外十丈内的景物尽收眼底,身处暗室,目视所见皆如白昼。内功大成! 老孟心头一喜,微微一动念,那种境界霎时消散了。 暗夜依然,他自身武功已经跃升到了一流程度。虚明白昼,正是武道功行圆满的象征。 孟义山起身拂了拂衣上所沾的尘土,只觉气完神足,双眼精芒大盛。 提起破军刀走到室外,园林静谧,梅香阵阵,耳中却听到远处嘈杂的人语,每个人的声音都是清晰可辨,被惊起的人们正朝这里赶来,脚步声轻重不一。远处府外巡夜人的梆子声也一一入耳。本应觉得喧闹,却映入心中不起波澜,这脚下的大地与山河虚空,好似都在这洞明圆通的心境之中,那种感觉玄妙不可方物。 孟义山从天人合一中回转,心潮澎湃难以自己,禁不住拔刀一啸,声如轻雷!他在武功上再非吴下阿蒙,柔拳真气大成带来强烈的自信,握着破军宝刀,气傲天苍!威势高涨得敢找任何高手一试锋芒。 第六十六章 先天太乙风雷手 老孟这一夜都没睡好,除了兴奋难眠以外,主要是屋顶坏了。 仰望着满天星光,孟义山不得不换了个屋子,仓促间让人置备寝具,又折腾了多半个时辰,这回躺下也睡不着了,硬是熬到天亮,居然气完神足,精力充沛。 从一大早开始,整个世子府都在议论着孟大人夜半炼气,轰塌精舍。这是位武学奇人啊,就是有点废木料,那精舍的大梁都被他给出掌打断了。 此事一出,就连隔壁伊王府也闹得沸沸扬扬。那位小王子朱安一听说师父这么厉害,崇拜得不得了。求他娘陈妃出面招孟义山过府来传授武功。 陈秀云这个新认的“义妹”亲自要人来请,不能不给面子,心里也颇想见陈妃一面。老孟吃过早饭就进了王府。 内府承运殿前的石级上,小王子朱安身着劲装,期盼万分的由母亲牵着手等候老孟。 还离着老远就看见师父过来了,挣脱了王妃的手一路跑过去,给师父见了礼,便嚷着让孟义山传授厉害武功。 孟义山现在对这小徒弟还算尽心,笑着说道:“先教你射箭,完了练刀!” 他拍了拍小王子的肩膀,又走过去给王妃见礼。 陈秀云俏丽依然,身穿浅蓝色平织纹绫袍,发梳双柳垂鬓,头戴蒙元贵妇身份象征的红色固姑冠,秀美中蕴含三分英气。 王妃对老孟十分客气,轻笑着说道:“兄长赫赫武威,名震神都,又襄助王爷击败了永宁逆党,荣升昭信校尉!今后这官职怕是越做越大了。” “秀云妹子见笑了。我是个没根基的莽撞人,只盼着能把朱安的武艺调教出来,往后他封王裂土,我老孟也跟着沾光!” “是么?那可要多谢兄长。” 陈妃心想孟义山这等骁勇之辈必然受到王爷重用,内心期盼结交老孟能稳固自己母子在王府的地位。 寒暄过后,孟义山开始传授小王子练武,他先让侍卫去王府武库取来把铁胎大弓,长及半人多高!黝黑沉重,足有五个力,可以射杀虎豹。老孟接在手里吐气开声,格格声响中被他拉了个满。朱安看向他的眼神是又惊又佩。 接下来老孟指导着徒弟进行刀法训练,入门便是百刀劈斩! 朱安提着一把锻打的小铁刀勉强做完,已经汗流浃背。 “不错,挺能吃苦。” 孟义山对徒弟可是够狠,又找了间背光的暗室,把朱安叫进去练习眼力,点燃了一把线香。叮嘱小王子用眼睛盯住发出红光的香头,不许眨眼。他孟大人一转身出去了,把门一关里面乌漆墨黑,伸手不见五指。 朱安照着练习半晌后被香头通红的那点亮光刺得眼泪直流,这眼力的练习真是一个“熬”字!他虽受苦不轻,山贼传授的到都是真东西,练成之后夜里拉弓都能射准目标。 老孟就在外面与王妃闲着没事套近乎,跟徒弟他娘闲扯淡。 眼看将要午时,小王子几乎是闭着眼睛泪水直流走出来的。陈妃在适才不加干涉,把儿子教给老孟尽情捶打。 此时一见却心疼异常,抢过去一把将朱安抱在怀里,连声抚慰。小王子被娘抱着有些不好意思,脸孔微红的看着师父。 老孟一见,触景生情,心说老子也找个美人成婚得了,也生那么十个八个小孟。 心里却犹豫,这老婆人选是李清还是阿丑姑娘,两个妹子他都有些意动,这事麻烦啊。 他教完武艺,正要向王妃告辞,王太监那边还等着他当稻草人来摆姿势挨打呢。 注解玄阳真经光琢磨不行,还得与王河这种高手对拆,通过拳脚搏击才能把枯燥的武学见解化为己用。 结果还没等他告辞,就见不远处有人走过来,那人一身儒衫,眉清目秀,正是世子朱蟠。 两人见到对方在此都有些错愕,还是王妃先开口道:“王爷让安儿半日与孟大人练武,后半日习文,世子是来讲学的。” 小王子有些抵触的和世子打招呼:“王兄……” 朱安现在只羡慕老孟这种强梁好汉,读书一事是万般头疼。 朱蟠笑着回应弟弟道:“安弟,今日学左传,专讲其中桓公一章,我不需要你理解,但要能背诵。” 朱安十分不情愿的点了点头,跑去取书本,要随大哥去书房读书。 世子又和孟义山寒暄着,但眼神的余光却不可避免的看向姿容秀丽的陈妃,眼眸变幻,似乎有着千般情感和苦闷。 陈秀云秀眉微挑,脸上因薄怒泛起了微红,凤目带着寒意狠狠刺了朱蟠一眼,世子一下子像是被熄灭了的火焰,眼神黯淡下去。 朱蟠举止有些慌乱的躬身一礼,匆匆忙忙的躲下去教朱安读书去了。 孟义山将着一切全望在眼内,心想这事可就有意思了。 你这小子眼神看着后妈,又想和我抢李清,你这读书人可真是王八蛋啊。 老孟装做毫无察觉,回世子府继续养伤。 官场是杀人不见血,他谋略不足就装傻充愣,不知多少人被山贼这一手给骗得死死,当他是无知莽夫。 结交王太监,与伊王妃亲近,这都是孟义山的心术,眼前看来还是很成功的。 一回到那座梅园,孟大人就被王河拉进书房继续注解玄阳真经。老孟无怨无悔的给他打下手,深信这“王注的太监本”必然要好过武当那伙老道的“杂毛本”。 等到邙山鬼祖的那个邙山本拿到手,他的武功想必可以更上一层,是以一字一句的,陪着王河做水磨功夫。 两人谁都没意会,也无暇去顾及这里面渐渐浸润了王河的半生武学心得。 解释一句话,往往需要写出三五种法门和武功,互相借鉴和对比,有一些创见都已超越了经文原本。随着内容的次第深奥,前面的内功心法和九转金丹大道都已注完,王河所书的蝇头小楷工整端丽,足足用纸二十余页,老孟拿过来哗哗翻阅,连声赞好! “妙啊!” 王河的手书落在老孟手里已属明珠蒙尘,他是秉笔大太监,前皇朱祈镇的死忠亲信,专司替皇上披阅奏折,书法可称大家。这也是为何王振余党大多已被刑戳,锦衣卫的诏狱还在四处紧追和通缉他的原因,前皇旧党,位置枢要,知晓太多朝廷密辛,这才让他犯了景泰的忌。 此时注解经文的王河已经进入了状态,心神都在书页之上,阅过了内功篇,转而看向三丰祖师以先天太易八卦来代指方位的技击散手。以人体为中心,身周四面八方为八卦,出招攻向何种角度,脚踩那个方位,完全是用易经的卦象来标注的。 王太监暗骂着“张三丰这老道折腾人!”这些蕴含易理和走位的武功招式还得一点点修正。 王太监仿佛在和当年的那位武当张邋遢天人交感,隔空讲武,将这一段经文尽数破译之后,已经心力憔悴,额角汗下,赫然发现这是一套可以叫做“先天太乙风雷手”的杀伐武功。 王河二话不说,找人验证!眼前老孟就是天然的刷功夫的活人桩。 王河出掌一圈一带,把旁边欢欣雀跃的老孟给钩到身前,瞬间幻出十数个掌影印向孟义山,掌劲已经用上了内力,发出殷殷风雷之声。 孟大人正在思索玄阳经内功篇,听到风声吓的一激灵,柔拳真气大成之后反应跃升数倍,听出这些掌风有右上凝实,想都不想转腰踢起一脚,正是张帆横行东海的脚法中最为刚猛的“定海锚!”力足千钧“轰!”的一声竟将王河踢得身影一晃,后退一步。 王太监有些不敢相信,这是孟义山所能发出的力量?虽然只用了五成功力拆招,这家伙也跃升太快了!又想了想刚才的招法不足,转而拳脚齐出,对老孟大打出手。 孟义山心说“疯子!”左手虚握护身,右手化拳迎着轰了上去,拳劲之威有如怒箭,王河不敢怠慢一掌翻转擒了上去,手指顺势鞭下疾拂孟义山的脉门。 砰!老孟半臂酸软,王河身影一晃,未待他再次进招,孟义山左拳崩出,他武功大进之后隐隐从射箭之势中旁通武学,身如射弓拳如箭势,一去不回锐劲难挡。 王太监赞许一笑,放弃自己惯用的莲花指,以武当玄阳经的先天太易散手迎了上去,初始略微生疏,反而让山贼占了不少便宜,铁拳连环崩发三十余记,记记沉凝雄浑。 王河的双手在自己的身前画出一个小八卦,牵引着孟义山轰来的阳刚拳力。 等到王河画了百十余遍六十四卦方位之后,守御的招数练习圆满满。 王河继而身影转动,脚下挪移方位,两只手臂也挥舞抓动,方圆丈许被他勾出一个大八卦,画地为牢,将孟义山困在其中,老孟打出的拳掌腿法都被这种奇异的身法和招数牵引,如入湿面团,怎样冲击也越不出这个小圈子。 山贼被拘束之下一声大吼,闪电连攻三腿并上一记掌刀,想要以刚力硬破这招阴柔功夫。王河却忽然变守为攻,硬碰硬的一掌封了上去,“火雷噬嗑”六十四卦里面攻击最强的杀招,王河以阴柔内力见长,只是修行到后来阴极而生阳,这一式被他使得内敛不带火气。 轰!对撞之后打得孟义山倒飞数步,撞到身后一排书架直到顶上墙壁才堪堪停下。 那一击由阴柔的表象透出内里刚阳如火的凶厉,名为“噬嗑”直欲入体逆行,孟义山气血不住翻腾,运用新学到的玄阳经化劲之法,将侵体的真气引入奇经,砰!真气自背后宣泄,依靠的墙壁和砖石都被震得松散。 老孟抹了抹脑门上的汗,打趣道:“王太监好厉害的隔山打牛,再来!” 他又不怕死的冲上去与王河纠缠在一起,两个人开始“乒乓砰砰!”的互相对攻,王河劲力内敛,孟义山却是声势喧嚣,加上王河到处引偏他的劲力,朱蟠好好一座书房,被两人打得惨乱不忍目睹。 房中摆设的条书案与古玩架不住震荡,不时噼啪掉下来些瓷器玉雕,摔得粉碎,桌上没写完的白纸漫空飞舞,两人打发了性,不知什么时候都跳到书案之上,脚下如穿花,手出似拂柳,对攻纠缠互有攻守,又斗了盏茶功夫,咔嚓!条案终于承受不住老孟举重若重的力气而被踩断。 但孟义山收获匪浅,王河注解玄阳经,偏重的是内劲转化,阴极而阳生,这些武学精髓都在战斗中毫无保留的让老孟吸收和理解。 终于老孟体力不支,攻守已经都力不从心了,开始被王河追着打,从内室打到外间,又从外间打了回去。 王太监也是难得有机会把老孟毒打一顿,多少带点个人情绪。 最终孟义山往门边跑,被王河一掌卦象风雷益散手!连人带着木门都打出院落,掉到外面的天井。 朱蟠教导完弟弟回来,见到自己那如被飓风刮过的书房,脸色已经发青了。 第六十七章 金翅无双大鹏拳 王河注解玄阳真经,用了足足八天。 头三天里,每晚老孟都苦修道门炼气心诀,第三天拂晓,终于将丹田内息化成先天真炁,拳脚威力增加了数倍有余,他白天一得空便和王太监切磋武学要旨和招数身法,每一次都有收获,每一日都有精进。 等真经全部批注完,王河整个人都瘦了,他呕心沥血才完成了这部王注版的玄阳经。 此刻大功告成王河也是振奋不已,他这种程度的高手已经进入武学的瓶颈期,每进一步都如同水滴磐石,借着这次注解真经,将武学心得重新筛过,印证着张三丰的道门武功,终于再次做出突破。 孟义山更是脱胎换骨,将那“先天太乙散手”也学会了多半,精力旺盛得整天都想揍人,无奈他打不过王太监,每次都是挨揍。 这一阶段王佛儿也是有暇便来探视,被王河和老孟两人拉着演练武功。 他的武艺走的是刚健迅捷的路子,尤其身法殊胜,进退扑击与拳掌配合威力大增,好似大鹏展翅,横行无忌,端的纵横霸道。 王河见了有些触动,把观看王教习演武的灵感,拿来对照玄阳经,思路更加开阔。这本经书他已经注释了初版,只是每次翻阅新的想法,又拉了王教习来重新校对,力求精炼。 王佛儿这种拳法与身姿配合的进攻路子很合老孟的心意,暗暗偷师观察,终久所得有限。好在山贼脸皮够厚,准备直接张口向王教习学。 这日盼到王教习又来,老孟便开门见山的提起此事,说要学他的身法,王佛儿听后眉头皱了起来。 孟义山察言观色看得分明,赶忙说着:“绝不让王大哥吃亏,嘿嘿,我拿蝶飞七旋跟你换。” 彩蝶翩翩,蝶舞七旋,也是武林中榜上有名的超绝轻身术,而且能空中转折,非常精妙。 王佛儿笑道“孟兄弟既然想学,我传授你这套大鹏拳本无不可,可是这门功夫的出处,有点麻烦。” 孟义山十分好奇,问道:“莫非有什么难处?” 王佛儿拗不过缠,最终向他吐口,说道:“我年轻时漂泊江湖,结识了一位老僧,那僧人当时正在自创一门拳法,仿效山鹰秃鹫这种猛禽形态,已经有了雏形。” 一旁埋首书页的王太监惊讶的抬起头来,他想起了一位无名老僧。孟义山心中一动,心说这不会是马小兵的师父吧。 王佛儿讲道:“我们听说西域萨迦寺,有套从天竺传过来的伏龙大法,其中一门拳术便叫金翅大鹏拳,那老和尚便想找来印证一下!我也颇想见识这门功夫,我们两个人连襟去了西域,把经书盗了出来。” 王教习缅怀着说道:“这和尚便是马总兵的师父,可惜这位武林前辈费尽心机偷学盗经,才完善了那门鹫拳,结果不久就被苗疆的那位刀魔杀了。” 一门神功绝学的诞生,无一不伴随着江湖上的腥风血雨。但争斗杀伐也让这些绝艺失传了好多。 王太监为之痛惜的很,云敖一个人就断绝了这一支绝学的传承。 “这老和尚如果还在,查出是我们杀了马文明……” 唯有老孟有些后怕,心道老云杀的好啊! “原来王大哥是怕事情泄露,西域喇嘛找上门来啊!我老孟不怕,来一个砍一个!” 王教习终于缠不过他,说道:“教你可以,只求今后惹出祸来,不要说是我教的功夫。当今天子可是请了不少喇嘛活佛在京师供奉,用来平衡武当山的道门势力,今后碰到小心在意就是。” 这金翅大鹏拳名为拳法,实则是武功的总纲,包括手眼身法多般配合,学会那天鹏纵横,行空无踪的身法才能发挥拳路的威力。王佛儿拉着老孟来到梅林之中细心传授。 孟义山一时也消化不了,取来纸笔一一记了,他认字真不多,好在这个尽可画图,将这大鹏拳按着招数和要点一一标注,直到掌灯时分,王教习要回王府查夜。老孟让他这几天多来指点,才把王佛儿放了。 第二天孟义山才把蝶飞七旋的轻功交换给王教习,他杀了花蝶儿那淫贼只得到一半,实在有些遗憾,送给王佛儿也是顺水人情,惠而不费。 他修炼玄阳真经,又得到王佛儿尽心传授天竺伏龙大法中的金翅大鹏拳,二十余天下来,孟义山的武功可说突飞猛进,加上内功大成,气化真炁,与王太监这种高手对决,也可以对打到二百招开外! 当然王河也是只用了七成功力,老孟也没仰仗破军刀的锋锐。 只论空手搏击,老孟修行了金翅大鹏拳,加上太乙散手,还有海贼张大统领的腿法,让他拳脚功夫上升到了一个非常高明的程度,足以在武林中称字号了。 孟义山在梅园静养了许久,每天打坐习武过得还算充实,只是静及生动,有些发闷。伤势早就好了,这日实在熬不住寂寞,便叫人去喊宋继祖,询问些衙门的事情,明日便回衙理事。 宋掌教来的很快,早已得知孟大人荣升校尉。 这位白莲文贤宗掌教,如今的小吏先给老孟恭贺了一番,方才说道:“薛景宗送了书信到衙门,要宴请大人!” 他对老孟本来没这么恭敬,只是今日一见孟义山,举手投足间隐然有武道大成的模样,直觉上自己动手都没把握稳赢老孟。立时客气了三分,言行谨慎了起来。 “按察使找我喝酒?他是朝廷的人,不可不交啊……” 这种事情他表现的太顾忌,反遭伊王的猜忌,不如装做没心没肺,大大方方的去结交薛景宗。 他是孟义山,不是朱瞻隆,犯不着堵死自己其他出路,朝廷那边也要有大人物照应。 “走,今日就回巡检司!” 老孟让人去把他的乌骓宝马牵了来,宋继祖来时也骑了马,两人上了坐骑,扬鞭打马出了王府。 老孟一时性起加快了速度,乌云盖雪放开四蹄跑了起来,快如旋风般冲过街市,宋掌教为了跟上他也只得挥鞭加速,骇得人们纷纷闪避,均是不敢言而敢怒,愤愤的望着山贼和宋继祖的背影狠狠吐唾沫。 “痛快!” 孟义山在巡检司的门前跳下了马。宋继祖心说:“招摇过市。” 严骥和莫魁、钱伦,百花拳的传人郝大通等全出来迎接孟大人。 莫铁熊上前一把抱住大哥,孟义山重重拍了拍莫魁的肩膀,望着几位下属和幕僚,孟校尉心中波澜涌动,回到权力的中心感觉真不错。 眼前这几位都是他的班底啊,老孟一一上前问候,尤其对严骥执礼甚恭。 众人见孟大人新任了昭信校尉,却对大伙还是亲厚,没有官升脾气长,对山贼也是又添好感。 孟义山这人能处啊! 老孟正要邀请众人入内,这时一辆单匹马拉的青幔马车,缓缓从远处官道上行驶过来。 等那辆不起眼的马车驶过来堪堪停住,驾辕的车夫从车上跳下来,揭开了车幔,搀扶下来一位衣着朴素的老头,正是按察使薛景宗,薛老大人。 第六十八章 狡兔三窟保官符 薛大人兵变当夜,被宋继祖护送去洛阳军中暂避。直到城内叛军全部肃清了,人安稳回府。才有今日亲自上门答谢。 巡检司内会客的花厅,孟义山与薛景宗隔着个八仙桌对坐小酌。 无人随侍,私密性很强。 几杯淡酒,配些花生,再添了一盘红烧黄河大鲤鱼。 两杯水酒下肚,薛大人脸膛变得红通通的,与颏下的白须相映,更显红润。 老大人笑道:“此次平了永宁朱驹之乱,你居功不小啊,我准备上报给朝廷。” 孟义山将筷子放下一横,身子前倾着探问:“大人是给老孟报功啊,还是让朝廷那边查我?” “你说呢?” 老孟心里有些七上八下的,他给伊王卖命,这老头当然知道,眼下用言语敲打自己,到底有何用意?老孟执起酒壶来给薛大人又倒了一杯,试探着说道。 “朝廷也不容易,封赏啥的没必要,我做这巡检使很能弄点外财,最好别声名外漏,让锦衣卫盯上了。” 他之口不提和王府的关系,表现得像是怕被查帐的小贪官。弄得薛大人一口酒险些从口中喷出来,举袖作掩饰,咳嗽了数声把酒喝下,方才没有失礼,心说这小子狡猾,不主动摊牌他不会说实话。 薛大人脸上表情严肃起来,说道:“我这按察使的本来就是访查吏治的,也有监察藩王的义务。伊王掌握洛阳三个卫所的军队,又有昔年边军大将高昌泰扶助,如有鼎革之心,河南危矣,京师危矣!” 孟义山眼睛一瞪,佯装发火道:“投靠王爷最少有仗打,就咱们这鸟朝廷,太上皇还在瓦剌人手里攥着,皇上不敢和他们开战,边饷倒是年年不少,我靠他祖宗!可害死老百姓了!不如换个明主坐天下。” “大逆不道,无父无君……” 薛景宗额头微汗,沉默了一下,说道:“义山,我也不瞒你了,这景泰皇帝和朱瞻隆叔侄相争,无论谁输谁赢都是朱家的天下,咱们这做臣子的,倒是需要万全的打算。” 孟义山正色说道:“老大人请讲!” 薛景宗和他说道:“此事老夫本来是想联络你舅公何尚书,但我眼前却是不宜登门,避免引起有心人的注意。” 老孟心说原来是何老头的事,还当你想想算计老子。”笑道:“你和我舅公有什么事这么急?” “假如说伊王真的起兵了,谁也不知是胜是败!老夫和尚书大人……必然有一方会倒霉,不如未雨筹谋,事先合起来弄个保官符。” 薛大人自嘲的说道,“我与尚书合作,各写一份归降信,他投朝廷,我顺从伊王。两个人将信互换,等于握有各自的身家性命。朝廷胜了,尚书便是苦心卧底的良臣,伊王要赢了,何公将我的降书拿出来,薛某便是率先倡义的典范嘛!” 老孟心说这老头子厉害,不愧是朝廷大吏,换了自己觉对想不出这个双赢的退身路子,他那知道这里也饱含了许多前辈的心血经验。 自从五十年前燕王朱棣起兵攻伐建文皇帝,夺得天下,到二十年前汉王朱高煦叛乱,其中有着各级官员的血和泪,不与胜利者妥协的几乎都是满门抄斩。 人在朝中都有些师生故旧,散布在天下各地,叛乱一起难免有些站在对方阵营的,双方都想思谋保全,即使换个皇帝也要在官场上当个“不倒翁” 便互相偏袒,瞒天过海,蒙着主上互换这种保官符。 今日薛景宗讲给老孟,除了要叫他帮忙联络何尚书外,也有拉拢孟义山的意思,现在老孟得到伊王看重,有他参与这事更加稳妥,根本不怕老孟向伊王告密,连王爷自己都想把朱驹送到白马寺留条退路。 老头子这种把戏即使拆穿了也没什么损失,相信老孟也不会枉做小人。 “义山如果有心,最好也由老夫在朝中给你打点。多结交些人脉总是好的。” 老孟这时也看明白了,王爷这边像高侯爷是不甘寂寞的勋贵,王河这种太监是太上皇的人。武将和旧党都是希望变革的。 至于文官们,像薛大人和何老头这种,都是喜欢两边下注,事情捅翻了天,这些人也依旧在官位上因循守旧。 “这保官符有点意思,等我舅公写的时候把我也捎带上,多一条门路。” 至于薛大人说的人脉和打点,老孟一点就透,你光凭一张嘴和文书是不行的,还得有党羽和靠山给你敲边鼓说好话。 不然你说你是卧底,朝廷就信了? 这其中走谁的门下关系,如何经营都是要钱的,孟义山心领神会。两个人很有默契的把此事揭了过去,又喝了两杯酒,薛大人说道:“我就快回京叙职了,一路上并不太平,想让义山给我推荐一名护卫,你那衙门的宋书吏我看就不错,不知能否借用。” 借用?宋继祖这厮怕是已经说通了老大人,不想在巡检司屈居小吏,想上京城攀高枝啊。 老孟口里说着:“能用,能用!我这衙门里数他武功好!但最近正有差事给他,过些天大人起程前我把这事办了。” 山贼心说大不了从叶家投降的武师里选两个派去护送,宋继祖想走?嘿嘿,没门。 少倾薛景宗起身告辞,老孟扶着老大人出了门,亲自送他上了来时的马车,又喊来了宋掌教,朝他说道:“老宋,老大人喝了不少酒,你护送薛大人回府。” 宋继祖面无表情的答应了,心中有些窃喜,他确实是觉得老孟这里不稳妥,刻意和薛大人拉好关系,想要跟着上京,到时改名换姓在京师厮混。 送走了薛大人,老孟歇息了一天,第二日早上升堂理事。 孟义山坐着办理他多日积欠的公文,钱帐房都帮他整理好了,只要孟大人看过盖上官印就行。 如此简单他也觉得无趣,将大印砸在公文上哐哐做响。 “大人,前任田锡手上查缉了一批私盐,能有五万斤还没有入库。您看怎么办?” 钱伦立在老孟身后,小心着询问。 老孟将官印一丢,说道:“怎么,有人找你了?” 钱伦说道:“是几位外地的客商,许诺给大人城西一座私宅,美婢四名,另有一笔敬献银子,把这批货换出来。” “老钱你是收了好处就为奸商说话,衙门制度坏不得!”孟大人一脸的公正和廉明,好似清官模样。 钱帐房叫起了撞天屈,连说您还没拿我那敢要好处啊。 “什么商人,安全么?” “都是些势家和朝中大人家里从商的家奴,走货绝对没问题。” 私盐这东西,不是随便谁想从衙门弄出来都能卖的,只能交给朝廷上锋没法查,或者碍于情面查不下去的势力来分销。 老孟正和钱伦这里推敲,进来一名差役禀报说:“邙山派的一位姑娘要见大人。” “阿丑来了!” 孟义山心里高兴, 他急着去见阿丑姑娘,扭头对钱伦说道:“老钱,这批盐你给商人们办了吧,宅子我收了。婢女不要!” 巡检司前的树下,阿丑姑娘身披白地梅花织锦大氅,白狐裘坎肩,乌云似的长发梳成灵蛇髻,冷冷的表情显得清丽脱俗。 见到老孟从里面快步走出来,眉目一动,她心里对老孟的感觉十分复杂,这次听说他又升了官,觉得这个汉子挺有本事。 等老孟到了面前,她更是吃惊,孟义山整个人好似脱胎换骨了一般,面庞的气色与瞬子里的神光都能看出来这家伙已经练成武道先天。 从前她只手都能打败的老孟,现在估计要邙山双鬼联手合击。 山贼一见惊艳,凑过去亲热的说道:“阿丑妹子,有时日没见了!”真想伸手把佳人抱在怀里,可惜怕丑鬼用响铃飞叉将他捅个窟窿,想想作罢。 阿丑的脸色还是那样不苟言笑,心里却有些暖意,说道:“有要事和你讲,少林寺的大批高手来了洛阳!” 孟义山脸色一变,询问道:“来了多少人?”少林寺一个智无老和尚就够可怕了,多来几个够他头疼。 阿丑秀眉微皱,说道:“是邙山开在官道上的茶发现的,整座达摩下院全到了!” 达摩下院算是少林武力中的精锐,足占少林武僧菁华中的三成,倾巢出动足以覆灭一个中等的门派和武林世家。 老孟却杀气满面,冷哼道:“来的好!我要和尚们来得去不得!” 心里还是有些慌乱。但在美人面前绝对不能露怯,笑着打趣阿丑道:“嘿嘿,看来妹子还是对我老孟有情意啊,过来给我报信。” 阿丑冷冷的盯了他一眼,别过头去轻声道:“少自作多情,你要和邙山合作,我是怕你让少林和尚杀了,坏了我派拓土的良机。” 究竟是为什么来见孟义山?她的心里也不甚了了,只是公事的话完全可以让师兄过来,或许是孽缘? 一阵风吹过,带起空中薄薄的霜雪,不知何时起开始下的,细雪纷纷洒落在屋前树下,和两人的身上。 阿丑伸出纤手,轻轻承接住了飘落在掌心的雪花,看着那冰绫在手中融化,嘴角不觉露出笑容。 那种神态让孟义山看得呆了,只想将她细心呵护。什么功名,都没有眼前的人吸引他。 雪花化水,冰冷得让阿丑打了个寒颤。山贼赶忙三下五除二,把自己的官袍脱了下来,上前一把将佳人抱住,感受到她的挣扎,心里想道:“对不住,怎样我也不放手了。” 手上更增加了两成劲,顺利成章的换来了姑娘恼羞成怒的一记耳光。 “阿嚏!”孟义山送走了丑鬼,便染上了风寒,在室内穿上两层厚皮袄,又是生火又是喝姜汤的开始折腾。 钱伦在一旁看着发笑,心说:“大人就是不一样,穿着单衣也敢站在雪里和美貌姑娘动手动脚。” 老孟把喝完的姜汤碗往桌子上一摔,下令道:“把咱们几百弟兄全都拉出来,分着去给我在各处设卡,看着和尚就抓!敢反抗的格杀勿论!点子硬就打旗花火号,出动团练乡勇帮忙,大人我要索拿白莲教的妖僧!” 老孟指鹿为马,只要冠一个名目就可以调动朝廷之力去对付少林寺。 宋继祖和莫魁还有郝大通,这些能上阵的高手都站在他面前听命。众人轰然应诺。 山贼裹紧了皮袄说道:“还得让捕快下去清乡,告知乡老们收容和尚者连坐,知情不报的下狱!嘿嘿,我看少林寺的和尚往那里躲?” “这事情还得我亲自办,明天我去见李知府。” 达摩下院倾巢而来,实力雄厚无比。但武功大成后的孟义山信心倍增,准备调遣所有可用之人和少林寺大干一场,籍此立威! 第六十九章 伏魔金刚奇形剑 八名身手矫健的轿夫,抬着一顶绿呢大轿走在洛阳大街上,前面两名亲兵举着“肃静”、“回避”两面虎头牌,身后又有两人擎着“巡检使孟”、“钦封昭信校尉”的官牌,八名护卫挂刀佩剑,在两侧保驾跟随。 这伙人抬着轿子招摇而过,街上百姓纷纷走避,退的慢了便被领头差人高声呵斥,厉色驱赶。那份派头比知府总兵还大。 街上的人都挤在两侧观望着这些官差经过,有识字的看到仪仗知道是孟义山的官轿,心说难怪如此,这位连升三级的巡检使运气正冲,伊王朱瞻隆面前的大红人,气焰自然高涨。 太祖朱元璋的时候是不许武臣坐轿的,在本朝已经废弛了,没人理会这种禁令。文官武将日渐骄奢,老孟还违制的弄了个八人抬,要的就是僭越的爽快。 “这轿里的老爷是什么官?”有那外乡客商好奇问道。 “是孟巡检,这城里不怕官府也得怕他!淫贼花蝶儿就是他亲手擒拿处决的。” “我兄弟就在巡检司当差,这孟大人我见过,脸上一道长疤凶煞的很,那模样就像庙里的城隍爷爷!” “那可是个煞星,听说叶家满门都让他给杀了,三岁小儿都不放过,一把火又把好好的叶家庄烧成了白地,叶家的二爷御使大人都没处喊冤。” “可不是么,那孟检使的前任田大人可是个好人,不知怎地一家子在卸任路上就都让盗匪给劫杀了。没准是这位干的。”大伙说长道短中胡乱猜测,到也有蒙中事实真相的。 听得老孟脸色连变,真想下轿把那些碎嘴的一刀劈了,又想到当初杀田锡一家干的怎样干净利落,也堵不住好事者的悠悠之口。 “奶奶的!随便传吧!”孟义山虱子多了不怕咬,不与闲人一般见识。 再过去两条街便是洛阳府衙,身处闹市人流不息,抬轿子八人速度也逐渐放慢,行过一处路口,正待转向功夫,兀地自右侧的屋脊上飞起数道寒光,破空带起风雷,直射那顶官轿! “轰隆!”里面的孟义山乍然一惊,毛发直竖,在暗器及体前瞬间做出反应,双手横擎着破军刀自轿中一跃而出,打破轿顶窜起二丈来高、 身后的官轿让三枚比匕首略长半尺的剑形暗器射出三个大窟窿! 那奇形剑器穿轿后去势不衰,直贯入路旁的青石板,没了足有一半,露在外面的剑柄颤动不停。 “好凶的暗器!” 孟义山落足未稳,道边人群内腾起一道灰色的人影朝他飞射过来,灰影将手中一把钢刀两手力握直戳,扑来的力道带着怒冲的刀势,锐风扑面而至! 老孟来不及拔刀,举起破军刀连鞘横着对着刀尖挡了过去,“镗!”绿鲨皮刀鞘被这一击刺裂了个豁口,人也被震得后退了三步。 孟义山右脚一抵地面“嚓!”抽刀一半,破军出鞘,正要反攻,迎面扑来的那人大喝一声,劈雷轰电迸发三式连击,刀影绝快无伦的砍向老孟! 铛铛!接连着举刀抗架,孟义山连退六步,周围的人群惊骇得四处奔跑,惊叫不绝于耳。 孟大人怒目看向对他动刀行凶的灰影,竟是个身穿灰色僧衣,浓眉环眼的壮年和尚。 “找死!”孟义山两眼圆睁,大吼着拔起破军刀回劈过去,凶厉的一击如同怒蟒旋身,猛不可挡! 灰衣僧被这反手一刀震得虎口流血,敌不住孟义山的膂力,倒退数步,一个踉跄,险些单膝跪倒。 那僧人以刀拄地,才发觉手中单刀被磕出了米粒大的缺口,脸色立时变了,没被“破军”一击斩断,称得上是口好刀。 老孟的八名护卫柿子捡软的捏,见机冲过去配刀齐举制向和尚的脖颈,那灰衣僧就势伏地一记扫堂腿,将抢先过来的三人一腿掀翻,舞刀划出一个圆弧,噗!拦腰斩杀这三个倒霉鬼,血雨乱喷中和尚连发两刀,格开了随后而至的几把刀! 那和尚运起轻身功夫一跃数丈,落地长笑一声:“少林戒嗔问候孟施主!”破开了人群,于闹市中狂奔而去。 袭击孟义山的明显是两个人,还有放暗器的也行踪皆无。 老孟叫人捡起那三枚奇形剑器,却深嵌在石板中取不出来,还是他亲自过去一一拔起,剑上有柄无锷,剑脊上刻着“南无阿弥陀”,到像是某种法剑。 孟义山脸色铁青,心中暗忖:“少林寺……”想了想,把这三枚奇形短剑交给了手下一名护卫,让他回去交给莫魁“铁熊在少林待过,让他认认看。 ” 老孟留下差人们收拾善后,整了整衣履,准备步行去见李知府。 离洛阳府衙还有一条街,他差点让人给废在轿里,心头还有些惊骇,脚步却是一丝不乱,安步当车的走过街口。 李知府连日来长嘘短叹,身受压力不小,从他到任伊始马总兵被刺,到叶家庄的焚天大火,这些倒霉事都让他赶上了。 现在又遇上永宁军在洛阳作乱,李大人又得尽责向朝廷密报事件经过。连番事件下来,人都熬得瘦了。 都说附郭京城的知府不好干,这洛阳城有伊王朱瞻隆坐镇,与朝廷隐隐对抗。跟藩王同城的河南知府也是艰难。 这天刚松了口气在后堂歇息,衙役进来禀报:“孟义山孟大人来见。” 老孟穿着青袍绣彪的官服,腰悬宝刀,大步走了进来,一见李知府,他抱拳一躬,亲热说道:“大人!我从离了府衙就挺挂念您,只是没混出个样来不敢来见!” 李大人展颜一笑,有些疲惫的说道:“义山是个重情意的人。” 抬手招呼老孟坐下,又叫家人上茶。 知府大人对孟义山十分赏识,子侄一般亲厚相待,只是源于李清儿所产生的裂痕,两人再没从前那般融洽。 今日老孟上门来看他,无论是何种原因也是心里高兴。 老孟开门见山的对知府说道:“前阵子永宁郡王带兵攻打王府,背后的后台就是少林寺,眼下听说有伙和尚到了洛阳,肯定要闹事!请大人帮个忙,派衙役和差人下去清乡!把他们逼出来,我巡检司好抓人。” 李大人捻须思量了一下,点头道:“可以,我这就传令四乡戒备,询问盘查外来僧人。” 他一听又要出事头都大了,马上答应清乡,出于慎重又叮嘱道:“此事也别做得太严苛,搜查太过,容易引起民怨!” 孟义山连连点头,笑着对李崇义恭维道:“大人爱民如子,真是父母官!我老孟可不能坏了您的名声。” 李大人摇了摇手,说道:“好坏不论,但求无过而已。义山不妨留下与本府小叙片刻。” 孟义山笑着应了,他没提自己方才在街中白日遇袭的事,心里清楚这里面有蹊跷,少林寺为什么能这么准确的知道他的行踪?难说没人供给消息,当成了疑问记在了心里。 两人说了会话,茶水已经换了三沏,李知府踌躇着开口道:“我夫人可能对义山有些偏见,想把女儿许给朱世子,攀附王侯,这事在我看来万万不可。” 老孟一愣,点头不已,心说那婆娘懂得什么,还是李大人有眼力。 李知府站起来渡了几步,表情郑重的说道:“洛阳终非善地,清儿的婚事是我一块心病……” 李崇义注视着孟义山,道:“如果清儿愿意,我其实可以作主将她嫁给你……” “多谢大人,我是喜欢清儿妹子!” “但你倚靠伊王瞻隆博得官位,可是这大明是朝廷的天下,如果伊王有异心,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你可要考虑清楚!” 孟义山心知李大人是真正对他有所关爱,怎奈道不相同,郑重回道:“多谢大人!我喜欢清李清,可是富贵险中求,老子不拿婚事做交换!”话罢起身一躬,振衣一拂袍袖,大步出厅去了。 李大人怔怔望着老孟远去的背影,心中有些痛心。 老孟一出厅堂心情激动,真想抽自己两个嘴巴,“妈的!总有一天要娶了李清!” 把李清娶来做老婆那是他的夙愿。只是鱼与熊掌放在身前,只得选择追随伊王的野心, 孟大人断然拒绝了李知府的劝诱,虽说早已想到会这般结果,心里也是恨恨不已,郁闷的回了巡检司衙门。 刚一进书房,就见莫魁脸色凝重的在那里等他,手上托着一枚剑器,莫铁熊担忧的说道:“大哥,少林寺是真想要你的命,这玩意叫伏魔金刚剑!夹着内力打出去能贯穿四层牛皮的厚靶,专破护体气功。” 莫铁熊心生畏惧,自忖凭着横练功夫也挡不住此物的锋锐! 老孟现在想起来脸色有点变了,真是命悬一线,躲不开非给刺死在轿里不可。 孟义山沉着脸说道:“这么邪门的暗器,那个王八蛋用的?”他能在那飞雷一样迅捷凶猛的剑器下逃生,多半是靠敏锐的直觉和提升的身手,再加三分侥幸。 如果没有阿丑姑娘上门提醒过他达摩下院到了洛阳,上街之时一直心存戒备,必死无疑。 莫魁从小在少林寺做“驱乌”对那里的僧人比较熟悉,回答道:“会使这个的,只有讲经堂的上座智悲和尚!” 莫铁熊的浓眉一拧,接道:“天王智无,金刚智悲,是讲经堂两大高手,大哥,这回少林把硬把子都派过来了,咱们怎么和他们干?!” 莫魁的勇气比老孟还足,他一个逆徒是最恨少林的,孟义山一声令下他就敢硬拚!一身横练气功,加上得过张帆传授武艺,实是山贼手下第一悍将。 “今日使刀砍我的贼和尚报号叫戒嗔,铁熊知道么?” 莫魁摇摇头,达摩下院汇集了少林寺武僧的一小半,负责解决少林对外的一切争端。其中高手倍出,那使刀的戒嗔估计便是一个。 莫铁熊想了想,对他不大熟悉,给不出一份有用的参考。 只是有一个人却真是让莫魁这样的人也心中发寒,“大哥你要小心达摩院主,雪庵大和尚。” 达摩下院的院主雪庵,位列少林寺三大宗师,以天王智无的武功都没在其中排上号,真是他亲自率领众僧来洛阳,那便麻烦了。 朱驹叛乱那夜,失陷了讲经堂主智无,重伤了监院大师悟澈,少林寺从来没吃过这么大的亏,很有可能请出达摩院主,准备对伊王不利,更得收拾了老孟,重拾武林第一大派的声威。 莫铁熊把这些疑虑一股脑的讲出来,听得孟义山头都大了,心说:“得拉上王佛儿和王太监他们俩,我们三兄弟有难同当!” 老孟动开坏心眼,想起还有两个高手可用,邙山双鬼可是得力臂助,凭着两人联手能把张帆重创那份实力就值得争取,少林寺真和他们杠上,没准就得罪了鬼祖谢无忧…… 孟义山还是准备先下手为强,咬牙说道:“继续清乡,逼得他们无处藏身,咱们逮住机会用兵围剿!不能硬拚。” 想来想去还是得借助外力,天下武功出少林!那伙和尚整日除了学佛就是练武,实力强得可怕。 敢和少林派死拚硬打的疯子江湖上没听说过,孟大人想借着权势,调动官府的力量来收拾他们。 当晚孟义山召集手下数百差人连夜行动,侦骑四出到处寻访少林僧人的踪迹,宋继祖和郝大通亲自带队,分成两拔城南城北,掘地三尺,匪过如梳的筛过全城各个佛寺。 巡检司内灯火通明,孟大人亲自坐镇听候消息,莫魁在侧护卫,为妨万一将天王智无从牢里提了出来,押入巡检司的一处密室,上了百斤的重枷还不放心,又用生牛筋绑了手足。接着找了个叶家庄归附的武功好手,剃了头发投进牢去假扮和尚,牢里内外布下了二十余副硬弩,张网以待! 忙了一夜没有任何收获,宋掌教和郝大通两人一眼血丝,率领着差役们分批赶回。 老孟发了脾气,把手下们统统训斥了一遍,责问他们没有尽心追查,末了又安慰一番,每人赏了一两银子,让他们歇息过后继续办差,非把少林寺的和尚从暗处给逼出来不可。 天亮了又命人去张榜文悬赏,写明城中潜入了白莲妖僧,图谋不轨。 有见到形迹可疑僧人的马上报官,赏银十两,指引去处的赏五十两,知情不报视作白莲教贼众下狱拷问。 赏格一出吸引了不少地痞闲汉,满城乱转的访拿和尚,想赚孟大人许下的银子。与此同时洛阳府马步捕快四城出动,下到周围府县乡村,到处捕拿外来和尚,没有度碟当即就收监。 游方行脚的出家人和假和尚给误抓了不少,就是没见到少林僧人的一丝影子。 巡检司的差人也在各处要道设卡拦人,走过便要彻底搜身检查,不是和尚也要刮去三分油水,赚两钱过冬银子花花。 一时间差役们人人争先,视外出盘道为美差。 下去清乡的也是大有斩获,捉人是假,借机敲竹杠才是真,指着某家地主乡绅硬说那家窝藏和尚,就能盘削不少遮口费。闹得洛阳左近乌烟瘴气,民怨极大。 老孟这手倒是无心插柳,很得一些儒生的欣赏,这些人见监号里关了不少和尚,洛阳周围几座佛寺又成天有公差为难,以为朝廷要学北周武帝毁佛灭僧呢。 这些读书人喜笑颜开,比照着唐朝韩愈的“谏迎佛骨表”写了不少反佛尊儒的文章,又找来太祖朱元璋的释道论做参考,洋洋洒洒的批佛来顺应时事。 有的还撰了几篇文章来颂扬孟大人,往府学里请先生批改,或是邀几个朋友辩论,也有拿去让知府大人品评的。 李崇义哭笑不得,一律赶了出去,但如今朝廷主流就是崇道抑佛,前朝王河的那位干爹,王振王公公就崇佛,大肆修建大兴隆寺,又拜了僧人为师。僧侣出行仪仗比肩诸王。 换了今上登基,一洗前朝气象。对佛门的遏制是天生的正确,李崇义是必须站队支持孟义山的。 但李知府私下心里也嘀咕,觉得老孟真能折腾,不知道他要闹到什么程度才罢休? 第七十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天气冷寒,呵气成霜,往年到了这般时候,洛阳街上已经少有行人了。这两天却有不少官差满城中乱转,从四座城门大街至中心文庙一带的街面上随处可见腰间带刀,手持捕盗铁尺的公人。 这伙人四处逗留驻足,察访“白莲妖僧”。冻得受不住了便跑到各处食店酒肆内叫酒要饭,吃了个红光满面,也不给钱便扬长而去,拍着肚子打着饱嗝继续在街上打晃。 等挨到晚上收队,回到巡检司见了孟大人,回禀应付一番,第二日依旧这般如此,下去清乡的更是作威作福,训斥勒索一些富户,稍不如意便搅闹乡里。 如此下来,惹得一些没眼色的苦主,竟跑到知府衙门,甚至巡检司来告状,给孟大人添了不少麻烦。 寨主爷最好面子,一怒之下找出几个带头的惫懒人物仗责二十!当场就将这几人的大腿和臀肉打得翻了花,顿时一片鬼哭狼嚎!又杀鸡给猴看的带上重枷,放在廊下示众半日,看那个还敢不尽心访查,借机榨财。 差人们心里都毛毛的,不敢正视孟大人脸带刀疤的凶相。接下两天收敛多了,但是搜索也变得更加仔细,不敢应付了事。 整个洛阳官面上的差役和城狐社鼠行动起来,形成了一张渔网,罩向了仍然不见踪影的达摩下院。 密网捕鱼,滴水不漏,这种彻地三尺的搜索让城中形势不禁紧张起来,为了求个安生,城中几座佛寺的主持也都配合官府,将各处挂单的游方和尚僧籍来历一一报上。 巡检司也派了人手进驻其中留守,先断了少林僧人藏匿佛寺的可能。各乡保甲和里长也是对官家心怀惧怕,不想引来祸患,晓谕街坊不要容留僧人住宿。 在巡检司的高压下开始有人提供少林和尚的行踪,捕风捉影的各种消息让急于立功的差人们没头苍蝇一样乱撞,顺着线索扑过去,却十有九空,一阵白忙。 孟义山毫不懈惰,继续让人盯紧四城,彻夜巡街,他被少林寺的当街行刺所激怒,迫切想抓住两个和尚来报复。 另外也是做个样子给伊王府看,显示他老孟追查永宁兵谏背后的主使如何的卖力! 这两日把宋继祖忙的连喘气的功夫都没有,上百里方圆都跑遍了,老孟坐在巡检司吆三喝四的风光不已,真正跑腿的他可是累得不轻! 无奈托庇于人,在花月楼夜战时孟义山将他从天王智无的杀招之下救出,欠了人情,只有尽力以报。 他眼看着老孟扩展势力,冲这心狠手黑的干劲,迟早是要雄霸关洛!担心孟义山终有一日会和白莲教北方宗门杠上,五道轮回卓明王,五省十门,加上四天王这种高手,敌手强大的极为可怕。处于这动荡的激流下弄不好便要粉身碎骨,谨慎小心的宋掌教心中已萌退意。 正赶上李知府的手腕强硬,白莲教设立的法坛都被拔除一空,在本地势力大为减退,宋掌教屈身巡检司的情况还无人知晓, 趁此机会避往京师,走为上计啊。 宋继祖也算白莲教内的高层人物,也曾统有信众过万,却慎微得不赞成同门中人的那套杀官造反的路子。 他心里拥护在南方传道,以言语蛊惑世人的五祖赵玉山,想以传统的开香设坛,混充儒教的方式传播白莲教义。 这点上他与五祖最为投契,眼下却是北边誓以武力夺天下的明王一脉势盛,卓明王容不得他这颗沙子,乘机颠覆了文贤宗的主导权,又派米菩萨暗中杀他,如果不是和老孟联手搏杀了红阳教法尊米菩萨,他早就尸骨以寒了。 宋继祖对这血腥江湖已萌生厌倦,只盼着薛大人能提携他一把,躲开白莲教日后对他的追杀。 西风结飞霜,百草死冬月。 伊王府的内花园一片萧瑟气象,一轮钩月当空悬照,清冷的光芒覆盖在草木上呈出一种萋萋之意,每隔盏茶功夫便有数队甲士在此持刀巡过,一处配殿前站列了十余名侍卫高手。 殿内设施简洁,只余一床一被和桌案笔墨,案前端坐了一个面白唇薄,神色寂寥的华衣青年,正是小郡王朱驹。 他执起毛笔,借着几上一盏青油灯的荧荧光芒,在纸张上抄写着一份金刚经的佛偈:“无上甚深微妙法,百千万劫难遭遇,我今见闻得受持 ,愿解如来真实义。” 短短数句他写的满头流汗, 身边案上、床上、地面,全是墨迹已干的纸张,杂乱的铺了一地,上面都是经中的无人相,无我相,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之类的句子。 朱驹越抄经书越是心乱,紧咬着牙关,本来尚算端正的五官也有些扭曲,眼里透出一股愤恨。 他还有十日就要出家了!眼前所做都是伊王逼的,幽禁在此闭门思过,每天抄经度日,做着准和尚的活计,除了他那木头呆子一样的王兄有时过来说话外,平素只能见到给他送饭的下人,又苦又闷,险些愁杀。 正在恨着父亲的狠心,世道的不公,兀地自门外传出咚咚的敲门声响,小郡王一惊之下笔墨落地,瞥见月光洒在书案上,才醒起又到了晚饭时刻,送饭的来了。不禁叹了口气,道:“进来。” 送饭的人身材很高,青衣小帽,一幅王府家人打扮,提着食盒行了进来,走到桌案前将东西一放,那人笑道:“郡王,今个吃当归药膳,给您补补脾胃。” 那“当归”二字语音最重,朱驹惊诧的看向送饭的下人,见他浓眉大眼,举止间有种豪迈之气,平素给自己送饭的人却没来,跳起来急切的问道:“你是?” 那人一脱帽子,头顶牛山濯濯,十二点戒疤赫然在目,竟是个和尚。那僧人淡然回道:“少林戒嗔。” “戒嗔大师!” 小郡王险些欢喜疯了,上前一把抓住戒嗔和尚的手,说道:“大师可是来救小王,快带我出去!” 戒嗔摇了摇头,又将那顶帽子戴了回去,自食盒底层揭出一封书信来,递给朱驹道:“这是布政使大人写给你的。” “我岳父?”朱驹拆开信一看,赵天泽在上面说联络好了少林高僧,准备在两日后在城中制造混乱,乘机由少林高手进王府救他出来,再设法出城回永宁。” 这个准岳父居然准备帮他脱困?!朱驹没想到自己这待罪郡王的身份,对布政使赵天泽还有利用点价值。不禁心底油然有种古怪的欣喜,真是天无绝人之路。 戒嗔站立在侧,待他看完问道:“郡王都知晓了?”朱驹点点头,将信凑近油灯点燃,烧尽之后甩了甩手上的灰烬,说道:“戒嗔师傅,这次贵派来了多少高手?上次连智无大师都失陷了,有没有把握!?” 他真怕少林寺准备不充分,到时救不出他来,那就再没机会出困了,只有老老实实和眼前这位一样,烫上香疤做和尚。 戒嗔对他一笑,说道:“达摩下院差不多都到了,救你出去轻而易举!” 小郡王一愣,被这个消息震住了,高兴中还有一丝惶惑,少林寺为了救他一个人搞这么大声势?只是此时自身祸福难料,想不及那些。 从王室贵胄沦落至此,这十余日幽禁生涯让他悲从心生,朱驹突地哭了出来,擦着眼泪说道:“可惜平海少年英雄,还没随本王建功立业就糟了贼子暗算!老天何其不公!” 小郡王是真心想让少林和尚帮助罗平海报仇,杀了孟义山。 戒嗔眉毛一轩,咬牙切齿道:“罗平海是我师父的俗家亲孙儿……他死于暗算,少林寺岂能甘休!只是那孟巡检武功甚高,我在长街刺他一次不成,被迫远遁。院主不许我再次出手,不然早晚取他性命!” “尊师是?”朱驹眼睛红肿,疑惑着问道。 他只知罗平海在少林弟子中地位很高,一些详情倒是不大清楚,两人都是未经风雨,心比天高的性子,是以极为投契,罗平海之死给朱驹打击不小。 “地罗神僧!”戒嗔将那没怎么动过的食篮提起,说道:“此处我不能久留,混进来就是通知你做好准备,把王府的道路图画出来,等后日入夜我们的人进来的时候,再带你冲出去!” 地罗僧与达摩院雪庵、少林方丈大师并称三大高手,罗平海竟是地罗的亲孙儿,难怪戒嗔和金刚智悲敢在长街出手杀官。孟义山取祸之因就是他杀了罗平海。 朱驹也是惊讶万分,轻声说道:“我父王府里的布置本王多少知晓,但王府守备森严,不如改在小王出家那天动手如何?从白马寺逃出洛阳也容易。” 朱驹自以为如此最为稳妥,他这些天没少琢磨着怎么跑,此时有人接应,自是把顾虑说明。 戒嗔听了冷哼一声说道:“趁早打消此念,白马寺的法钦老和尚惹不起!等你到了那里再想救人,我们方丈大师都没那面子。” 戒嗔和尚要小郡王简单勾画了王府地图,揣入了怀中,青衣提篮,大摇大摆的走了出去。 至于原本送饭的人,自是得了“急病”,由少林大和尚亲手送终,归入尘土,尸体都不知道硬了有多久了。 全城大搜捕接连持续了三日,昼夜轮换不停,除了迫切拿人以外,老孟搞这一手也是想让和尚们有所顾忌,逼迫他们停留在藏身之处不敢妄动,再乘机挖到少林寺的密窟,调集兵力将他们一网打尽。 这日孟大人升堂理事,出外巡查回来的一些差人都回报今日又无所见,孟义山心头有些气闷,能避过他的彻查,连点痕迹都不留下,还真是低估了少林派潜踪匿迹的能力。 眼下只剩下外面一些荒郊野岭,和城中几处达官显贵的家宅没动过了。 查不到的就那么几处,都是城中有势力的人物,或是大官,或是世族,关于情面和惹不起,差役们难免有所遗漏。 孟义山沉着脸想了半天,返身回了后堂,召来了钱伦与严骥。 老孟把情况和两个人一讲,钱伦眉头紧皱,捻着鼠须说道:“少林和尚来此必有图谋,没有不透风的墙,大人把人手分派下去,在那些大户的门口盯梢,一有发现才好看情况处置……” 听到要和少林寺对着干?钱帐房心里是非常害怕,他前东主叶千寻的华山势力,比少林都低了不知道几等,目前也没有什么好计策。 孟义山冷笑着没说话,又拿眼看了看在一侧端坐的严骥,问道:“先生怎么看?” 严骥说道:“这种江湖谋算非我所长,只能给孟兄分析一下,少林寺在中原声势如日中天,千载传承,几十代积累的威望,执武林白道之牛耳,弟子信众们多如牛毛。与之对敌不可大意。” “麻烦还在后面,有不少世家大户为其充当护法檀越,相互之间勾连密切。为求得寺里的保护,每年不少银钱供奉,又在地面上给少林派的人行事方便,僧官勾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语含嘲讽,提起了少林在俗世中的人脉。 孟义山听了点点头,和尚们支持朱驹叛乱,参与拥立藩王的权位争夺,本来就不是什么念经吃菜的善主! 少林方丈想要借伊王父子之战来削弱双方实力,平弥战祸,这正符合洛阳一些本地望族的意愿。 这次达摩下院潜入洛阳,如果有他们从中牵扯,帮助藏匿少林僧人,巡检司的清乡自然难以奏效。 “谁家要是窝藏和尚……老子就拿谁开刀!”孟义山狞笑着说道。 少林和尚如果说是六根不净,老孟就是官匪一家。他殚尽竭虑的想做一票买卖都没机会,如果真有勾结少林寺的大户人家?!那可是送上门的肥羊!可得带齐弟兄上门杀他个人仰马翻,狠捞一笔财货。 严先生一见老孟杀气腾腾的架势,就知道他心里没琢磨好事,摇头苦笑了一下,说道:“少林僧人若图谋行刺伊王,很可能会选在小郡王出家的日子,混入白马寺,偷袭刺杀占有地利,眼下应该不会有大动作……” 严骥话音一顿,摇头道:“可在长街上行刺孟兄,抢先暴露了行踪,这一手却是难以琢磨。” 老孟摇了摇头,心里也是想不明白,叹道:“娘的!管他怎么,不行就以静制动。” 孟义山忽地想起一事,询问钱伦:“从叶家庄带过来的那些獒犬怎样了?训养好了就牵出去试试!狗鼻子灵,兴许能闻到和尚的味!” 钱伦见大人问起这个,立时表功说道“都训练好了,这就叫犬师带到廊下看看!” 他笑呵呵的跑出去,不大功夫将养犬人带了过来,叶庄主曾派人远赴藏边,重金觅得了几头獒犬幼崽,找来专人调教用以看门护院,显示威风。 叶家一败,这些东西就都让老孟给笑纳了。 几个人走出房来到外面一看,廊下站立着七头小牛犊般大的黑色巨犬,脖颈处鬃毛如狮,身上短毛竖立,眼角吊起,见人来了也不吠,只以眼神阴森的盯注。 孟义山毫不顾及的上前抓住其中一只的鬃毛,向那巨犬的头上抚去,那獒犬虽然凶狠,到也认得主人,有犬师在旁呵斥,乖乖的任由老孟碰触。只是神情颇为不奈,已把白森森的獠牙支了起来,表情狞恶可怖。 孟义山高兴得大笑道:“不错!哈哈哈,老钱,把这些狗随时备着,一有和尚的消息就放出去追!” 钱伦有些头晕的点头称是,钱账房被这些凶恶的獒犬吓到了。 老孟赏了训犬人,向屋内回转,准备让差人们变换搜捕方式,外松内紧,盯住洛阳城内几个官宦的家宅。 此时的天空已经彤云密布,层云渐起阴霾,严骥望空叹道:“大雪前的先兆啊!” 钱账房被风吹得一哆嗦,想着回去还得再加件貂皮袍子,立时附和着说道:“是啊,今年冬天冷的能冻死人!” 天际开始落下鹅毛大雪,伊王朱瞻隆站在王府大殿前望着雪景,不远处的观星楼残垣断壁已经被拆的干净。 王佛儿在侧相陪,高大的身躯像是立地金刚一样站立在王爷身后,自有一种威风气概。 伊王看着北风飞霜,只觉得心里沉颠颠的,低声说道:“明年此时,孤可能在紫禁城上观雪?” 第七十一章 挥点绛唇血手功 北风疾吹,雪花漫天!泼天盖地的大风雪呼啸着掠过全城。放眼望去房舍街巷桥梁道路尽为一色。连城墙都被严霜披上了一层白衣。 一昼夜功夫,洛阳冻成了一座冰雪银城。待到朝阳升起,雪才堪堪停了。 清晨的阳光染在昨夜的雪上,投出金色的长痕,天边传来阵阵清越钟声。 禅宗祖庭白马寺的钟楼上,有僧人开始从紧到缓,敲响一百零八下晨钟。 众僧已经不避天寒,来到佛殿内进行早课,开始颂念楞严经和大悲咒,清扬的梵唱中透着慈悲喜乐之意,殿前的三世佛慧目低垂,庄严宝相被线香燃起的烟气氤氲缭绕,添了几分空灵缥缈。 一场法事刚刚结束,就有方丈近前的小沙弥来找监院大师,白马寺主持方丈,广钦老和尚出关了。 这个让伊王和少林高手都非常顾忌的和尚,在风云建起之际结束了禅修,重新理事。 孟义山一早便从官署的大床上爬起来,他生性有些惰懒,但也被云敖和王河培养出了习武的自觉。每日清晨正是练武之时。 “雪好大!” 孟大人一推开门就望见院子里积雪数尺,遍地生白。本待赋诗赞一番,怎奈粗坯没文化。昨晚雪大,下人们怕惊吵了孟大人睡觉,也没人去扫,积雪都堆在院中。 老孟取了宝刀,披了衣袍便步出房门,在院中纵起身形练开了一路盘王刀法! 破军一舞,罡风四起,霍霍青光夺目生辉,孟义山招出劲到,配合身法步履指东砍西,划天劈地,滚滚刀势变化无穷,道道刀光迸发出森寒杀气!舞到酣处身形如电射起,扑向院中一株老槐,劲急的动作惊起了树头栖息的两只寒鸦,那两个倒霉鸟儿刚刚震翅飞离树梢,便被山贼人刀合一,一刀劈为血粉!凶霸的刀劲掠过那株老树,大半树冠被这式刀招切去大半,轰然坠地。 老孟落地收招,满意的看着这一刀的成果,眼见功力又有精进。不由疤脸带笑,高兴的屈起中指一弹刀身,让破军刀发出一串“嗡嗡”的悦耳轻响! 他手抚着宝刀,平息着刀身振荡传来的震颤,刀招虽然收了,刀意却蕴含心胸,时时想跃跃欲试。 孟义山舞刀之时劲气四摧,身侧的雪地都被刀劲切割的十分凌乱,条条道道的印记深划于地,好似一道错画了的棋盘。如此激烈的演练,老孟的靴子印却只在雪上浅浅的留下半寸,轻身术已然炉火纯青。等他功夫再深厚些便可达“踏雪无痕”的内家绝诣。 清晨热身已毕,将破军刀归入鞘,天色已然大亮,眼看快到辰时。孟大人便将衣冠整束,起步前往前院衙门办差巡视。 穿过了数进院子,就到了前庭。迎面是处百丈方圆的广场,原来是巡检司晒货堆物的地方。 此时正值岁尾,百事停歇,便空了下来,由孟义山交给了郝大通用来操练属下。 场内积雪已经被清扫到一边,靠墙堆成了雪垄,现出水磨青石铺设的地面。 近百名大汉身穿紧衣短打,排成数列在此操练拳法。众人的动作刚强有力,随着弓步发拳,退身收掌,发出一声声强力的喝吼。 生龙活虎,气势十足。 巡检大人见状满意得很,把眼一扫,便看到郝掌门正站在队伍前面,数九寒天只穿了件夹衣,衣衫虽单,却精神抖擞,正给大伙演练着一路长拳。乍一看竟是江湖上人人会使的长拳十三路。 郝大通身形跃动,从轻灵飘忽的“燕子抄水”到凌厉狠辣的“左穿云手”,出招快如电闪,又不失凝重,进退纵横拳风呼啸,扑击翻腾迅捷如豹,非常契合拳经中的“轻如叶,重似铁。” 长拳招式刚猛,郝大通使到性发一声轻吼,须眉皆立,全身骨节格格暴响,势如山催的倾身崩出一拳,铁拳击空,“咔啦!”一声!力道无可宣泄之下竟将脚下的地面踏裂了。 郝掌门凝拳定势,面容沉静,卓立在武场之上,发鬓边滴滴汗珠顺势滑落,不觉间已侵湿了地面。阳光越过屋脊照在他的身上,坚实贲起的肌肉随着浸湿的夹衣凸显出来,轻风拂过,显得非常洒脱。 这一场演武,郝大通勇武刚健的身手极有魄力,看的大伙目瞪口呆。良久才爆出一片彩声: “教头真是了得!” “太高明了!” “他娘的有一套!” 老孟看得过瘾,兴致勃发的大声称赞。 郝掌门被众人一哄,脸色有些发窘,一见孟大人来了,忙对大伙嘱咐道:“都照着这个路子练!不可走形。” 他快步迎向老孟,拘谨的施了一礼:“见过大人。” 孟义山点了点头,轻笑着询问:“郝兄弟,来我这巡检司有些日子了,还习惯?” 郝大通欢欣的回道:“大人待我至厚!属下在衙门里衣食优渥,更能尽展所学教习武艺。” 老孟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骂:“什么大人属下!听着刺耳,别来这套!跟着老子混,便都是好兄弟。” 郝掌门有些不知所措,说道:“那……属下”见老孟拿眼瞪他,只好改口:“那小弟就逾越了。” 孟义山哈哈大笑,又顺势与郝大通说起了拳法武艺。他有几位大高手传授,又掌握了玄阳经的武学心得,论起拳脚功夫自是一等一的高明,讲起来头头是道,让郝大通十分钦服。 谈笑间两人走到了廊下,远远的看着场子里众人喝声震天的伸拳踢腿,气氛非常热烈。孟义山又看了一会,说道:“练的还行。不过这天一冷,人就犯懒,可得给我盯紧了操练,别扔下了。” 郝教头尽责的点头称是,说道:“大人放心,四百余人分成了三组,三日轮换加紧训练,这些天进步都很大,一套扎根基的长拳快教完了,等转过年来便可传授他们兵刃和步法。” 这些汉子在他教习之下长进很快,从一伙乌合之众锤炼到有模有样,郝大通废了不少心力。 老孟却还是觉得进度有点慢,催促他道:“还得再快点,不行晚上挑起灯让他们接着练,饷银加倍。过两天你再挑出些身手灵便的,凑出五十个人,老子亲自传授他们弯弓射箭!还得多练练骑马,这马上步下都得来得。” 老孟敦促郝掌门,狠心操练来加强手下们的武艺,恨不得拔苗助长! 伊王要是起事,他手下这些人马少不得也要投入争天下的滚滚洪流。 乱世里保有强大的实力最重要。这些人都是他的私兵,折损了一个孟山贼都觉得心疼。 想到这里对着大伙喝道:“好生跟着郝教头习武!谁偷懒耍滑,老子扣他一年的银子!绝不讲情面。” 他将脸一绷紧,那道刀疤又添三分凶狠,拿起官威来众人心里都有些发毛。不禁手下加劲,拿起十二分的精神来练功。 孟检使满意的一笑,询问郝掌门:“大通,你方才一路长拳打起来十分了得。此门功夫江湖上会的不少,但要想练好可是很难,这里面有独门诀窍吧。” 郝掌门沉吟着说道:“这长拳与江湖上流传的功架一样,但发力和站桩的方法却大有不同,是先祖采集温家七十二形拳、火字门、三十六合锁,岳氏连拳等十余家的精义,创立的百花拳法里面扎根基的部分,我自幼练得熟的。” 孟义山心想这百花拳有些门道啊。 “大通,你那门派里还有多少师兄弟,功夫高的都给我找来得了,老子一并重用!饷银和常例都好说话。” 郝大通摇摇头,黯然回道:“百花拳原是父子相传,到了我祖父才迫于生计开了家小小的武馆。挂个拳门的招牌,也没收来几个传人。真正学有所成的只有我和家兄。” 孟义山诧异道:“你家长辈想来也是高手,开武馆还招不来徒弟?” 郝大通有些郁愤的说道:“洛阳城里想学武的,大多拜去了少林势力和卢家开的武馆,余下的都让些武林名家,或是官府里面有人,财雄势厚的武馆占去!小门户根本难以生存。” 孟义山恍然了悟,安慰他道:“没关系!凭着你这身武艺,早晚能打响门派的名号。” 郝掌门被他这一鼓励,大有士遇知己的感觉,有些话在他心里积郁已久,此刻竹筒倒豆子一样都滚了出来。 “那些有人脉和势力的武馆,轻易就可以给弟子们安排到镖局,或者在富户做护院。白道武林人的出路也就这几条,学武,学的就是个前程。” 老孟听后两眼放光,心里琢磨“都让那伙王八羔子吃独食了,学武的只去那几家,这武馆开起来哪能不肥……” 山贼沉思着打起了开馆授徒的主意。镖局武馆、商行客栈,妓院酒楼,这可是江湖白道的几大支柱。郝大通提起这个话茬来,老孟为之意动。 他手下不算老弱病残,快有近五百人,都是些精壮汉子,已然超出了朝廷律定的巡检司人数几倍有余!有些太扎眼。 如果再弄一个武馆,就可以把人手拨过去一些,也好遮人耳目。 这样赚钱就不是首位了,扩大声名吸纳来的弟子,才是他想要的。 老孟要很想插足这门白道行当,也准备用武馆来做敲门砖,顺便和卢家别别苗头。 孟大人心下计较,面上却不露声色,对着郝大通说道:“你还有个哥哥?那他想不想到巡检司来当差?” 郝掌门本来有些心喜能得到孟大人的看重,只是老孟提起他的兄长,他有些无辞以对了,沉默了好一阵,终于开口说道:“家兄郝天和武功胜我十倍,他才是郝家这代的掌门。只是争强好胜,引出了大祸,现在已经远走他乡,没有联系了。” 说到这里他一声长叹,一副往事不堪回首的表情。 “武馆的收入一向微薄,传到先父手里,光景每况愈下,度日艰难。即便如此,他老人家也不忘时常教导我们兄弟:“莫与人争,饿死不卖艺,穷死不做贼。” 孟义山心里暗唾:“你爹没活明白啊,穷文富武。有武艺想富还不容易么!” 老孟由衷的叹息一声:“可惜了!” 郝大通一面讲着郝家武馆的艰辛,一边看着练武场中众人习练着他的家传武艺,有些欣慰。 他打起精神继续说道:“重振百花拳是我爹的心愿,家父去世后大哥接掌了武馆,他不甘百花拳在洛阳默默无闻,决心振奋声威。便找上了卢家的武馆挑战,连败了对方四名教头,要求与卢家馆主对决。” 孟义山大笑道:“这就对了!你爹要是早把这洛阳城里武馆挨个打服,一家家去踢了场子,立威之后就出名了。” 郝掌门听了直摇头,接着说道:“家兄与那馆主一番好斗,占尽上风,在百招后将对手一掌放倒。可他练了祖上传下的一种毒掌功夫。暗施煞手破了卢家馆主的护体真气。” 老孟求知若渴:“什么样的毒掌?” 孟检使自己就受过毒伤,有李清相助才因祸得福,他听到这种以毒练功的奇术便想探寻究竟。 “这种掌力名为“赤血手”。需要用一种通体红色的毒蛇,“点绛唇”十余条,每日用密传心法由掌心“劳宫穴”摄取蛇毒。七七之数后将毒力沥尽,方才筑基小成,掌击人畜当者无救,子不过午。那卢家馆主中了掌毒,当天就不治身亡。” 老孟听了非常动心,仔细思忖了下,终究没有向郝大通索要掌谱和心诀。 这赤血手听起来虽然狠辣过瘾。功夫邪门不说,要用毒力淬练,如果和他炼就的道门先天真炁相冲,增加功力不成再反糟其害,那就自找倒霉了。 功夫太多练不过来。 老孟将修炼毒功的念头放了下来,沉吟道:“卢家不是善角,这事一出,不把你哥哥杀了怕是出不了这口气。” “正是如此”郝掌门表情沉痛的回忆:“当日大哥获胜回来,非常高兴,拉着我饮酒庆祝。结果天还没黑,卢家的家主卢九峰就找上门来,言语相冲后一怒动武!我和兄长双战卢九峰,也不是他的敌手。” “大哥眼见不敌,假借对掌的机会,从袖里撒出一条毒蛇咬伤了对方的手腕,趁卢九峰运功迫毒的机会,弃家远走,从此再也没回过洛阳。” 老孟心说这郝家老大又阴又狠啊!把他亲弟弟都给扔下了!是个人物!” 老心中对这位素未谋面的郝天和有了印象,不由问道:“你大哥就这么跑了,后来卢家没找你的麻烦? 郝大通苦笑道:“怎么没有,他们自持是白道世家,虽然没有拿我抵命。却砸了我家武馆的招牌,再也不许我在城中生活。 我怕遭他们暗算,便出外寻兄,在江湖上漂泊了两年。直到几月前栖身郡王府做护卫,跟着永宁郡王才回到洛阳。” 郝掌门表情平静得诉说着这段过往,暗里却心如潮涌,当时他可说是举步维艰,武馆不让开了。想做别的,卢家早就把这个落魄小武师的出路都给堵死。处处碰壁,衣食无门。 后来好不容易投入郡王府,又受到罗平海这个少林弟子的排挤,不受重用。那像眼下孟检使对他青眼相看,优礼有加。 郝大通感怀在心,真切的对孟义山说道:“幸逢检使提携在下,做了这武教头,能把我家的祖传武艺流传下去。让百花拳门不至没落。” 说罢对着老孟深深一躬。 孟义山赶忙扶住他,对郝掌门说道:“兄弟你放心!在我这绝不埋没了你这一身武艺,打起精神给我练兵。有我老孟的富贵,就忘不了你们!” 老孟又出言宽慰道:“你哥哥郝老大虽流落在外,但亲兄弟嘛,骨肉之情,早晚会回来找你。” 郝大通感激的笑道:“多谢孟大哥,至于我兄长……他当时逃出洛阳,就换名叫做郝天殃,在黑道上闯出不小的名头,人称血手殃神。近年没什么消息,恐怕不好相见!” “血手殃神”孟义山把这个绰号简单记在了心里。 第七十二章 洞房花烛雪中炭 与郝掌门闲聊了一会,孟义山离开了武场,步向巡检司正堂。一路上心里琢磨着“以卢家的财雄势大,应该不会轻易放过郝大通?没下毒手可能是怕郝天殃得了消息,暗中回来寻仇。” 老孟进了公堂,在书案前一坐,唤人生起炉子暖了会手。刚想着批阅些公事文卷,椅子还没做热呢,钱伦这个狗头军师就跑了过来。 钱帐房现在混的比在叶家庄的时候滋润的多,孟义山把他视为腹心,让他管账之外还兼任衙门里的刀笔师爷,成了巡检司内一大红人。 钱伦笑着给老孟打躬见礼,说道:“见过大人,有桩事情。” “嗯,又要给谁求情买放,说罢。”孟义山眼皮都不抬,提着笔管在那里给文卷画押签字,写来写去无非是个准字。老孟的字写得是又大又狂放!把那个“准”写得离体分家,像是“二住” 钱帐房紧抿着嘴不敢笑,憋得很是辛苦,缓了口气方才回话:“是刘礼刘总兵府上发了帖子,副总兵大人要迎娶一位如夫人,定在今晚拜堂庆贺,邀请大人去喝喜酒。” 他从袖子里抽出一张大红烫金的喜帖,恭敬的递给老孟。 孟义山冷笑道:“这厮今夜成亲,喜帖现在才派到我这。怕是临时补的罢?他还真看得起我。” 老孟打开帖子瞄了瞄,鄙夷的骂道:“屁个如夫人,不就是刘礼纳妾么!老子六品的官,去给他娶小老婆捧场?”他将那份喜帖随手就给扔到桌子底下了。 老孟是打定主意不去,他和刘礼之间有些不和。 钱伦弯下腰,辛苦的钻到桌下把那份喜帖又给捡了起来,用袖子抹了抹,捧起来苦笑道:“大人,您与刘总兵有嫌隙,不去也没什么。但这礼数不能少啊。” “什么意思?”老孟询问的看向钱伦。 钱帐房沉吟道:“是不是由我替大人去一趟?带几样礼物,走个过场周旋一下。” “嗯……”孟义山一拍脑门,说道:“也对,场面上得照顾到。他娘的这官场上就是麻烦。” 他把那张帖子又重新要过来,拿着问钱帐房:“刘礼这喜帖,洛阳城里的大小官儿们都发遍了?都有谁去了?” 钱帐房揣摩着孟大人的态度,笑道:“武将们到了不少,文官一个也没去,十分冷场。听说这位新娘子还是花月楼的当红姑娘,叫什么“嫣红”的。不过是个青楼娼妓,确实不值得大人亲自去贺。” 孟义山听了大笑起来,说道:“这老刘真操蛋,没人缘!” “哈哈,是,是!”钱伦在一旁陪着笑,心说:“你也好不了多少。” “都没去……嘿嘿”孟义山笑过之后,陷入了沉思,室内一时间非常静默。 官场上的惯例是如果有刘总兵这个品级的武将娶妻,一地的府道官员是要道贺的,否则便是不会做人。 可刘礼却是娶了个青楼女子为妾,还要大操大办,把娶如夫人闹得像是娶正妻一样的隆重,便有些不识时务了。 那些文人出身的大官小官儿虽然在暗里狗皮倒灶,脱了官服谁也不比谁干净。 但给一个青楼女子捧场的事也是做不出来,去贺喜丢人现眼,有违体制,等于扫了斯文体面。与其丢大伙的脸,不如丢老刘的!所以应者寥寥。 孟义山将身子倚在书案边,五个手指头不住在桌面上敲来打去,自语着说道:“大伙都不去捧场,老子去救他的急,刘礼绝对得承我的情,这是个雪中送炭的事。” 老孟起身对钱伦道:“帮我准备一百两银票,四色礼物,老子要去刘礼家吃酒。”又忿忿的说道,“娘的!这小子升官宴刚过完就摆成亲宴,明摆着狠赚一笔贺礼。他奶奶的!真够精明。” 钱伦被他说得一愣,心说“大人比我看得还深啊!”应诺着出去置办礼物。 孟义山不计前嫌,想借着这场婚宴拉拢一下刘礼。贺仪一准备好,他便带了钱帐房和两名跟差,上了轿子出门直奔刘府,刚转过两条街,老孟在轿内又琢磨着有些不妥,莽撞了。 “老子一个人去贺喜?老刘那里再小猫两三只,他非得当我是去拆台看笑话的,还不得恨死我?他奶奶的,那样不是卖人情,是结冤家……” 孟义山挥手喝住了轿夫,要轿子停了下来。后面跟随着贺礼马车的钱伦一见轿子停了,不清楚什么事?从车上跑下来询问道:“大人,您这是……?” 老孟拨起轿帘来对他说道:“老钱,先不能去,你拿着我的帖子前往威远侯府,把高侯爷请到我舅公何尚书家。我在那和他们两个先聚一聚。”又吩咐轿夫:“起轿!改道尚书府。” 此刻刘总兵的官宅内张红挂彩,鞭炮齐鸣!大红喜字高贴门首,歌舞鼓乐十分喧闹,贺客盈门穿梭不断。喜金礼品流水价的往上送,记账的门房手都酸了,十分的热闹。整座宅院都充斥着喜庆的气氛,略显不足的是新郎官一直没有到堂上待客,只由府里的大管家招呼。主人不至,喧闹的场面里便又透着些冷清。 刘礼正在新房内来回踱步,面色十分恼怒。他昨天就把上百张帖子撒了出去,遍及洛阳城府道三司大小官僚,这些人大多推辞不至,只派了管家或幕宾送来贺礼。亲自过来吃喜酒的,不是品级太小惹不起他,便只有那些在他辖下听命的武官,这等于在刘总兵脸上抽了一个大耳光。 刘礼心爱小妾嫣红,但这位如夫人出身不好,他把这事大肆操办,遍请洛阳城各级官员,就连与他不和的孟义山都派人递了帖子,一番费心布置,就是想让他的“心肝宝贝”觉得开心高兴,脸上光彩,再也不是那低贱的青楼女,而是总兵的如夫人了。 嫣红为了挣面子还把她在花月楼时的要好姐妹们都请了来,摆了一桌,好炫耀一下做了总兵姨太太的威风。 眼下没人过来捧场,可把刘礼急坏了,心里烦得要命,花月楼那群娘们嘴可够损,回去一番传诵,他老刘以后嫖姑娘都得让人看不起。 “丢人丢到娘们家去了!”总兵大人愤愤的咒骂着。 他那小妾嫣红本来装扮得娇媚动人,一心想着跟随老爷迎接宾客,现在看来是不用惦记了,那些大人物一个都没来。 嫣红心里觉得受了委屈,正坐在床前梨花带雨的嘤嘤啼哭。美人悲泣泪双垂,把个刘总兵心都哭碎了,痛惜不已的上去安慰,却怎样也劝不住。 刘礼气得直捶桌子,咒骂着连连跺脚!恨不能点齐兵马去把那些人给绑来。咬牙切齿的又等待了半个多时辰,这期间还是没人过来。 刘礼开始觉得心里发堵,正想着今日这场喜事算是惨淡收场,非常不是滋味。就有家仆进来禀报:“高侯爷,何尚书连同孟大人来给老爷贺喜。” 总兵大人一听不信,又问了一遍,果真是这三个人来了,精神为之一振!赶忙拉起嫣红出外迎客。 侯爷与尚书大人一同赏光,老刘满天乌云尽散,高兴的脸上都快笑开了花。一路还在想“这孟义山为人不错,真仗义!还把尚书和侯爷也给搬来添彩,以往算是误会他了。” 刘礼领着如夫人一直迎到了大门口。双方一照面,刘总兵给老尚书和侯爷拱手一礼,热切的笑道:“侯爷与尚书老大人能光临寒舍,实是给了刘礼天大面子,迎接来迟,尚祈恕罪。” 寒暄过后转过来对着孟义山,竖指赞赏道:“孟大人!够朋友。” 老孟一阵大笑,与刘礼两个人眼神对望,一切尽在不言中!以往的一些不愉快,从此烟消云散。 刘总兵接着给三位大人引见了新娘子,见了嫣红,孟义山觉得还算是美女,符合娶妾娶色的标准,心想“乘着刘礼这时候对老子的感激劲还热乎,还得再夸他一下!”老孟想着便说出了口,恭维的赞道:“刘大哥!新夫人真是花容月貌,美的冒泡啊。” 刘总兵对这份恭维十分受用,开怀大笑着连说:“过奖过奖!” 何尚书脸色不豫,心说“什么混蛋比喻?”他是被孟检使从家里硬架出来的,心里有些怨气。 高侯爷那里就省事的很,见面把事一说,侯爷就同意跟着过来。他无非是想着吃喝玩乐,酒兴上来再赌两把。 几个人在刘礼的谦让下一路步入内堂,里面早就摆上了酒宴,外间还是由管家招呼着,刘总兵和新娘子留在里面款待三位大人。嫣红亲自把盏给三人到酒,由刘礼陪着,四个人一边小酌,一边说着闲话,宾主气氛十分融洽。 还没到一个时辰,外边忽然热闹起来,人马喧嘶,迎宾的小厮唱呐官名之声不绝。 原来是那些大小官员们,听说尚书大人和侯爷都亲自去刘家贺喜,自己再不动身就有些不识趣了。与其里外不是人,不如去和刘总兵结个“善缘”。 片刻功夫,大大小小的数十顶官轿停满刘宅前的空地,一众官员蜂拥而至,布政使赵天泽也赫然在列。 少倾就连两袖清风的知府大人李崇义,都带了幅亲笔所书的字画过来道贺。 李大人原本不想来,只是碍着何尚书的面子,老恩师都到了,他也得过来意思一下。李知府喝过两杯喜酒,又与何尚书说了几句,便借口公务繁忙径自告辞回府。 时光暗渡,已近黄昏。 刘府门前红灯高挂,喜气洋洋。贺客们已经走了一小半,喜堂内依然很热闹,众宾客觥筹交错,推杯换盏兴致正浓。 乘着酒兴和外面的雪景,有几个文人清客还即兴赋诗了一把,颂月吟风,赢来了不少彩声。 那些粗犷的武官们早就聚在一起嘶吼着行起了酒令:“三桃园啊!五魁首啊!八匹马啊!六六六啊。”一时喊声如雷,孟义山就喜欢这种调调,从里面跑出来到席上,与这些副将、千总们挨个划拳,输了的人便要罚酒。 笑闹着划了几趟拳,众人无论输赢都饮了好几杯酒,加上白日喝得也不少,脸红耳热之际便开始互拍肩膀称兄道弟,老孟和这帮将官一下子熟了起来,大伙嘻嘻哈哈的在那里喝酒玩闹。 堂上的热火气氛也挑动了花月楼的姑娘们,这些莺莺燕燕也巾帼不让须眉,开始划酒拳,说的都是什么满堂红,两枝春,五点梅花,一对鸳鸯的酒令,娇声笑语,风情万种。 今日的来宾到有大半都是花月楼的座上客,几个善于应酬的姑娘在场中来回穿梭,与贺客们打情骂俏,一时某将军,某大人的叫个不停。还有些“您怎么有日子不来,可想死奴家了”的娇叱,整座喜堂里她们不认得的“好官”是十中无一。 喝着喝着,几个武官借酒装疯,跑到了花月楼姑娘们的席前,对着这群活色生香的女人们开始动手动脚,惹起惊叫和笑声不断。 被占便宜的也不是什么良家女子,娇笑着与那伙武官拉扯推抱,媚眼勾牵,让这伙人酒后更添三分醉,色授魂消。 孟义山笑看着眼前的一切,倍觉亲切,只有当初他在黑虎寨大宴群匪的时候,才与此刻差相仿佛,不禁拿起酒壶把头一仰,对着嘴巴将一壶美酒都送入了腹中。 又在外面待了半刻功夫,老孟便被刘礼和高侯爷出来寻到。高昌泰笑逐颜开的拉住他,怂恿道:“快走,咱们到后堂赌几把牌九。”刘总兵也在一旁帮腔,连说“孟兄弟,今天哥哥高兴,定要玩个痛快。” 老孟还没等答应,便被两人热切的给拉了进去。进了内堂一看,酒宴早已撤下,正中摆了张八仙桌,上面放了一副骨牌。 布政使赵天泽和老尚书正坐在牌桌前,旁边还空着两把椅子,虚位以待等人加入。 何尚书一见孟义山,长出了一口气,眼神希冀的望向老孟。山贼正有些不解,何老头颤巍巍地站起来,疲惫的对他说道:“义山啊,高侯提议赌牌九。老夫年老体衰的,熬不起夜啊。你替舅公推几把。” 方才酒后高昌泰一说玩牌九,起注一百两。刘礼和赵天泽是兴高采烈的赞成。 只有何尚书攒起了眉头,心说:“你们几个一个是侯爷,一位带兵的大将,剩下一人还是封疆大吏,都富的很。就我老头子没油水,赌不起!”老尚书退职多年,家底子薄。一注一百两,一听就有些怯了。 何老头打定主意要让老孟替下这场牌局,一等他进来就把这事扔了过来。 孟义山心里明白何老头装佯,也不揭破。老舅公这个面子他还是得买的,十分豪气的说道:“行啊!老子坐庄,赢他个几千两正好过年。”拉过椅子也不客气便坐了下去,顶替了何尚书这个“穷光蛋” 余下三人是万分欢迎,大伙都知道老孟身价不菲,管着巡检司坐拥金山。是钱匣子大羊牯,在心里已经把屠刀磨得雪亮。 何尚书心口石头落地,又装模作样的嘱咐老孟不可多玩,贪赌不放。和几位大人告了辞,一身轻松的回府去了。 孟义山的上家是刘礼,高侯爷选了对面的天门,赵天泽坐在他下家。藩台大人一张胖脸踌躇满志,旁边还有个唇红齿白的青衣小厮给他端着一壶龙井,派头甚大。 老孟瞪了他一眼,冷哼一声,用手把桌子上的牌哗啦推乱,嚷道:“洗牌!” 如夫人嫣红笑着上前,手法娴熟得将三十二张骨牌搓洗了几次,一并叠好。弄妥之后小鸟依人的靠回刘礼身侧,丈夫就在身边,她一双媚眼却水波流转,不住的看向体格健壮的老孟,脸上露出含情浅笑。 可惜坐中几个人高侯爷就想玩牌,老孟和藩台的心思也都在牌局上,此刻也就新郎还对美色感兴趣。 第七十三章 小卒膏血抵万金 玩牌九用的骨牌,是从宋徽宗时候就流传下来的,又叫宣和牌。天下无论达官贵人还是贩夫走卒,都不乏酷爱此道之辈,一局之间往往输赢甚大,因此倾家荡产的不在少数。 孟义山原来不懂这东西,做捕头的时候跟着那伙差役一起玩了几次,遇到高昌泰这个好赌的,经常去他的龙门赌坊玩耍,也就知道了一二。 骨牌八张一叠,每次推出一叠,每人摸两张,配在一起同对手比拼大小。庄家先出牌,其他人跟进,一圈打完算一注。几注相加下来赌注就数目巨大了。 孟义山把洗好的牌随意倒了下位置,从中切出一叠,开始分牌,几个人将牌依次抹到面前,准备下注,高侯爷随手取出一百两银票,都押上了。 赵天泽看了看,也跟着押了一百两。刘礼豪气的叫家仆取了一箱金锭,哗啦一声倒了一小半出来,便算他今夜预备的赌资。 本钱不厚当不了庄,各家押的赌注都得能吃下,老孟将手伸进袍袖里一探,摸出小半沓银票,数出一千两来,嚣张的嚷道:“来者不拒。” 高昌泰把牌摸到手里,才发现这张骨牌的质感特异,触手润滑,墨黑中透着微绿,牌身在灯火掩映下泛着淡淡的玄光。 侯爷仔细的瞧了瞧,诧异得询问道:“这可是墨玉制的?” 刘总兵得意的一笑:“正是将一整块和阗产的墨玉分割,礼请高手匠人精琢细刻出来的,一点瑕疵都没有!” 勿怪刘礼自夸,他这副骨牌是选好墨玉中的精粹,比寻常所见的灰玉要胜出良多的上品玄玉雕琢而就,牌身刀凿流畅,工巧浑成,任一人见了都是赞叹不已。 寻常富家搜寻到这和阗美玉,不是琢成龙凤佩就是拿去刻麒麟镇纸,用来制成这种豪奢的赌具可是十分罕见。 眼前倒是大有欣赏之人,赵天泽就是对这副玉牌有些喜爱,放在手里把玩着,有心想请刘礼割爱,还未等他开口,刘总兵就知机的探问道:“这副牌虽好,留在我这用处也不大,没什么空闲摸它,不如送与藩台老大人。” 藩台不置可否,不会直楞的说要收下,只是笑道:“这牌很名贵啊,就是有些不趁手,不如象骨。回头再说,打牌打牌!”转过头去催促孟义山:“快出啊。” 刘礼见他态度不冷不热,没有严辞拒绝,知道这份心意是送对了,只等这赌局散了,就派人把这副墨玉牌送到老大人府上。 可惜高侯爷这边他没什么机会送,高昌泰在武家勋贵里门路和人脉更多,刘总兵只能冀望日后多多联络感情。 孟义山在旁不动声色,把刘礼的举动都看在眼内。心说这姓刘的投其所好的本事可不赖,老子得跟着学学。 刘礼的心情正爽,冷不防老孟将摸到的两张牌推了出来,翻开了左边那一张,开门见红,是张地牌,点子很大。 孟检使笑着向其他三家看了看,再翻开另一张,通红的八点,又叫人牌。这两张凑在一起有个名目叫“人地相宜。”俗称地杠,是小牌九赌法里赢面极大的牌。 赵天泽见了面容一沉,犹豫着翻开了自己的牌。赫然是张鹅牌配上无名五,合起来九点。本来很大,跟老孟的地杠一比就相形见拙了。 高昌泰看到庄家开局就翻出一副地杠,心道:“除非拿到天杠和对子,不然这一圈是输定了。”随手将拇指在反扣的牌面上摩挲了两下,表情变得有些懊恼。侯爷把牌一揭,天牌配武七,一副天子九,比地杠就差一筹。 刘礼满怀期待的挽了挽袖子,开了他那副牌,文牌四与六,绝配!没点的大瘪十。气得他连声骂娘,直说他娘的这牌邪了! 开局这一轮三人全输了。 “哈哈!通吃!”孟义山兴高采烈的把赌注都往自己面前一搂,得意的倨于庄家之位。 赵天泽看不惯他猖狂的样子,自怀里又掏出五百两的银票,押在台上。又把戴在中指上的碧玉扳指褪了下来,也放在面前,今晚藩台大人要大干一场。 高侯爷兴致高张,紧跟着加注到一千百两。 刘礼上把输的有些郁闷,如夫人嫣红见他脸色不快,赶忙一番细语安慰,娇媚柔顺的样子让他那点输钱的不愉早就飞到爪哇国去了。 老刘抓起如夫人的小手,哈哈笑道:“小红,看本将军这把怎么赢!”说着也取了十锭金下注。 那知道孟义山赌运昌隆,这把开牌,又翻出了一副“杂七”小对,再次通吃了三家。 检使大人疤脸带笑,将各家赌资全数搂走,刘将军英雄铩羽。 刘礼输了不少金子,眼睛都瞪起来了,把如夫人推到了一边,嚷道:“今天刘某高兴,谁也不许走!咱们赌他一夜。” 高昌泰这个大赌徒随声附和:“对!倾夜尽欢。” 高侯爷和赵天泽本是贺喜而来,身上银两带的都不多,让老孟当庄这两铺通杀搞得钱财见底,赶紧打发下人回府取银子,准备大赌。 孟义山赢来的赌金加上原来带的,约有几千两左右。但看几人这架势要下大本钱!赌注再次抬升,他当庄就有些吃力了。 四个人接下来摸牌放对,几轮下来互有输赢,气氛开始热烈起来。总兵,侯爷皆是两眼圆睁,杀气腾腾!好似把这牌桌当成了战场。孟巡检财力雄厚,当庄下来几把牌连赢不少,也是高兴得拍案高呼。 最有文气的藩台大人也将两袖掳起老高,露出光秃秃的一双手臂,下力摸牌,高声追注。几人身份形象全都不顾,开始酣战在这方寸之间。 外间喜堂的喧嚣渐散,贺客们大多告辞而去,里间的几位大人却还精神健旺的在那里抹着骨牌,身外事浑然不顾,刘礼把入洞房忘在了脑后,无视新娘子哀怨的神情,只想着赢上几把,痛快一下。 夜色深沉,天边的上弦月也被乌云遮挡,晦暗的天色加上刺骨寒风,街上已经陷入了沉寂,长街尽头突兀转出一个人影,那人转过两条街巷,停在了一处院墙的下面,墙内就是洛阳府大牢。 自从淫贼花蝶儿闹事之后,围墙加高了半丈,来人将手按在了腰间,琅然一声响,黑暗中现起一抹寒光,是一把长刀。 那人提刀望着高墙,冷冷一笑,身影一拔高飞数丈,如同一只轻飘升起的纸鹫,瞬间立在了墙头,借着里面的灯火,眼神犀利的寻觅着目标。 院内的灯火,将来人的形迹完全暴露,入侵者身躯高拔,浓眉大眼,颔上带着青渗的胡碴,光头上有戒疤,竟是当街行刺老孟的戒嗔和尚。 今夜正是达摩下院准备营救小郡王的时候,他没有去王府,却孤身持刀闯到了洛阳府牢。 戒嗔准备在这大闹一通,好给少林僧人潜入伊王府的行动做出掩护,等砸开牢门放出所有犯人,再顺便放把火,让这城中乱上加乱。这 些天洛阳捕快大肆清乡,访拿外来僧人。扰得城中僧侣日夜不安,达摩下院也被迫得东躲西藏,着实狼狈。戒嗔大师心里憋着一口气想出一下。 他明目张胆的站在墙上,连脸都不遮,头上的戒疤闪亮,真是一点顾忌都没有。 即使和官府中人照了面也不怕,天下间野和尚多了,追查不到少林头上。 正思忖着应从那里下手,一阵话语声传来,两个巡夜的差人手里举着灯笼,从院墙北侧踱了过来。 和尚将手中的刀紧了紧,准备先收拾了这两个倒霉鬼。 天气冷,人也懈惰,知府李大人交待过,巡防的差人要人手一只告警铜锣,这两人嫌冻手,都给背在了背后。 心里一点危机感都没有,只想着快点回到班房内烤烤火,对高处的墙头望都不望,走起路来目不斜视。 两个差人一巡到近前,戒嗔纵身一个虎扑,落在两人身后,抡起戒刀猛力一砍,“啊!”的两声惨叫,却夹杂着“铛铛!”的锣响,两个人让背后的铜锣救了一命,却也被这强横的一刀砸得口吐鲜血,仆地不起。 戒嗔没料到这一击会失手,愣了一下,静夜里刺耳的锣声已然惊动了四周。 “要死啊!瞎打什么锣?周老四出去看看。”班房里面传出了值夜班头的喝命。 差人周老四不情不愿的揭开了门帘,强睁起惺松的睡眼向外一望,吓了一跳!巡夜的两个人正在墙边躺着,死活不知。一个高大的和尚站在那里,手上拿着把雪亮长刀!目光如炬,正往这边眺望。 老四的心里咯噔一下,惊惶着扯开嗓子喊了起来:“快来人!有贼和尚闯大牢啦!” 总兵府内抹牌声哗哗作响,四位大人的牌局打至深夜,激战正酣。 孟义山有些情况不妙,面前堆码的银票和金锭还是渐渐减薄,高侯爷和赵天泽取了赌资回来就风水大改,几把下来好牌不断。 当庄的老孟大多数是吃一陪二,赢了刘礼赔其他两个,有时候干脆连负三家,开始百两一铺的往外输钱。 在旁陪着观看牌九局的钱伦脸色都变了,越看越上火,心说大人真是败家子!不住的替他心疼。 老孟输人不能输阵,使起钱来也是面不改色,视钱财如粪土。 与他老哥满不在乎的豪迈气概比起来,上家的刘总兵则不然,刘礼两眼中早已血丝密布,表情凶狠的盯着牌桌,他输了快有三千两了,装满小金锭的箱子都输空了!再加上不少家底,这次可说是血本倾出。 赵天泽赢钱赢得都有些手软,不时打量着老孟和刘礼的脸色,怕这两位爷输急了翻脸。 藩台地位再高,牌局上没有父子啊,他看了看四周,除了伺候几位大人的小厮和丫环还带着倦意守着。 其他人包括刘礼的小妾嫣红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下去了。 赵大人缓缓起身,开口道:“天色已晚,咱们是不是散了牌局啊?搅了总兵大人的佳期,让美人独守空房可不好!” 刘礼都忘了今晚洞房花烛这码事了,还期盼着摸上几把好牌,大杀三方赢回赌资呢。当下绷起脸来说道。 “不行!今晚咱们得尽性一搏,没到天亮都不许走!谁走谁是我儿子!” 孟义山嘿嘿冷笑道:“没错,赢了就跑,我可骂他娘。” 高候爷赢得最多,玩的正起劲。也劝赵大人留下,莫扫了大伙兴致。 藩台心说你们几个输钱的冤种都不怕,良言难劝烂赌鬼,不再提起散局的话了。 刘礼缓了缓神,吩咐下人去准备夜间的馄饨夜宵,与几位大人吃了,然后接着玩牌。 他趁此闲暇对孟义山道:“兄弟,将庄家让与我如何?下把开始换换?”他急于扳回一城,眼下只有坐庄赢钱最快,换换位置也许还能转转手风。就央求孟义山换手。 老孟不以为然,笑骂道:“刘大哥,这当庄可是要不少本钱。你眼下输的精光,屁也赔不出来,还当个鸟庄!” 刘总兵看了看手上的剩余银两,真没多少金银再往里扔了。输的这些钱,顶他总兵任上十几年的俸禄。但大多是喝兵血吃空饷,在城外侵吞民田聚敛的外财。 一晚输赢,要在平时都算不得什么。只是近日刚刚升官,上下打点靡费良多,花掉不少积蓄。 他刚钻营上这个洛阳副总兵的衔头,印把子还没握热呢,没来得及捞钱。牌局上一输,雪上加霜。眼睛都输红了,更想着要把本钱捞回来。 刘总兵心头两难的想了又想,最终咬咬牙,招呼了一个心腹家丁到身边,悄声叮嘱道:“去把军需官叫起来,说本帅找他要银子。少了一万两,叫他滚去做小卒守城门!” 第七十四章 博戏之害甚于虎 时近子时,月光透过层云,将一片青辉洒在伊王府门前三对抱鼓石上。 石鼓所立之处便是宏伟的王府正门,上悬一道宽匾“藩屏王城”,周围一片沉寂,院落内的灯火也十分稀少。 高墙内外却有数队来自洛阳中护卫的士卒持刀巡巡视,这些精兵丝毫不敢懈怠。 带队的校尉目光敏锐的四下看视,仔细着履行差事。 之前很多年,王府夜巡只是例行公事,四下走走。至多缉拿一些误闯禁区的行人和醉汉,但永宁郡王那场突发的进攻改变了一切。 一伙巡兵刚过,三道黑影从街口的牌坊上一掠而过,跃在空中就像高抛的弹丸一样高飞过数丈,乘着夜风投入了正门的拱斗之后,消逝不见。 王城之内,养心阁中。 朱瞻隆深夜难寐,身着一身常服,端坐在书案前审阅着一份卷宗。 室内还有三个人,王佛儿与大太监王河陪侍在伊王左右,对面的锦墩上还坐了一位青衣人。 那人正慢条斯理的端着茶盏喝了一口,并没有因为面前对坐着的是伊王而惶恐。十分从容。 朱瞻隆很头痛,他正在看调查来的河南军队的底档,周围十几个卫所,几万大军的秋操情况与关防部署。 从上面明显看出在马文明死后,缺少了这位宿将统领,士气和训练上大不如以往。 这让伊王有些心忧。又暗自庆幸,少了一个桀骜不逊的家伙。提拔上刘礼后,各级军将经过换血,伊王对洛阳军队的控制力大大加强。 卷宗上还提到入冬后的军队缺乏冬衣和粮饷,马匹也因为瓦剌人的入侵而拨出大半给大同等边关。军械也因为经年没有战事,保养不当多有折损。 兵部还在朝廷授意下,有意拖欠河南军队的军饷。好在还能勉强维持驻守的军务,但要是长途行军乃至战事的耗费,那就绝对不敷使用。 糟糕的状况让瞻隆不住以手抚额,解决这些问题很简单,归纳起来一个字“钱!” 他自己直属的三个卫是满编的,剩余的卫所在马文明活着的时候,王爷的手伸不到那么长。 假如自己要统领大军去做点事情,比如讨伐“白莲教叛乱”什么的,从何处支出这一笔军饷,难! 王爷叹口气,抱怨道:“泱泱大明,如此穷兵!” 青衣人淡然一笑,对王爷说道:“千岁,我听说边军那里可以输粮取引。 商人将粮食送到军队,换取盐引到两淮盐场领盐,以物易物,如此可解军粮匮乏之急。 王爷愁容稍解道:“那本王可以想办法弄些盐引,用来与商人易粮。” 被青衣人一语提醒,解决了部分军粮问题,伊王愁容渐展。 青衣人不无担心的说道:“筹措好粮饷一定要尽快举事,要是等京师三营禁军从土木之败恢复元气,再想一举攻陷京城,那可就难了。” 朱瞻隆听了点点头,沉着的说道:“好在朝廷的钱都扔在边军,防备瓦剌入侵。京师的武备应该比洛阳还要差……” 王爷一声叹息:“本王困守关洛,不能大肆收纳天下豪杰。一是才荒!二是钱荒!统兵打仗只能依赖高侯,大将难求啊。” 王河一直在旁听着,见机抬袖一礼,对伊王言道:“孟义山才堪大任,可以起用。” “哈哈,他再升官,那可就是从五品的武略将军了……”王爷鹰目闪烁,不置可否 王河淡淡的回答道:“那也得办事得力才行。” 他给老孟说好话也是有限度的,过后便不再语。 朱瞻隆点点头,转对青衣人说道:“军中马匹不多,用来运送辎重都十分缺乏,如果想奔袭京师,至少要有二千骑兵做前锋,这战马就得至少预备几千匹以备大战……” “敢问先生,去塞外求马的事情如何了?”伊王关切的问道。 青衣人答道:“两月之前我到了瓦剌,见到如今北元大汗脱脱不花,提出王爷要与他们市马,他一口答应了,不过有个条件……” “太好了!” 伊王振奋的问道:“他要多少金银?” “不要银两,而是要与王爷交换生铁。” 青衣人道:“朝廷因为土木之难,封闭了边关,不与瓦剌互市。他们非常缺乏盐铁。盐还有人偷运,铁连犁耕的农具都很难出关。脱脱很有心想与王爷合作,绕开朝廷与他们贸易,以铁换马,各取所需。” 伊王听后陷入沉思,这事情有点麻烦,不是简单的互市问题,牵扯到提供铁器给蒙古人,他一时也拿不定主意。 王佛儿在旁一直默然不语,说道:“王爷不可!瓦剌人换了铁来必然用来冶炼刀兵,一斤生铁便可铸成铁箭头数十,加上他们来去如风的骑射,到时受害必是我中原百姓。” 朱瞻隆无奈的看着王教习,说道:“佛儿,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等本王坐得天下,心腹大患便是瓦剌。只是现在要想扩充实力,还得依仗他们。虽说是与虎谋皮,也不得不为!” “王爷勿虑,那脱脱不花出自铁木真之后的黄金家族,是正统的蒙古大汗,但眼下太师也先气焰滔天,已经觊觎脱脱的位置了,我看这铁器不妨输送过去,二虎相杀,利我大明啊。” “王爷拍掌说道,“陆先生见事明白,铁器好说,本王就有铁矿山,可以用铁器和瓦剌人换马。” 青衣人竟然是孟义山费心提防,又几番打探不见踪影的陆云鹏,号称枪挑华岳的当代高手。他在校场比武时因为心神不定输给了解缙,后来便不知所踪,不想成为了伊王朱瞻隆的座上客。 王佛儿见王爷心意已决,便不再进言,静立在一侧,默默的把眼光投向了窗外。 室内的气氛一时有些沉闷,王爷轻端起书案上的白瓷茶盏,揭开盖子抿了一口,眉宇间蕴藏着一丝愁色。 伊王担忧的说道:“我在此处心积虑,不过是为了求活,我那皇帝侄儿想对付我这个叔叔啊,骨肉血亲,何忍相残!” 陆云鹏心里直想笑,你们朱家最流行皇叔造反,从成祖朱棣到二十年前的汉王高煦。那个不是图谋皇位的奸雄。 他正要客套一下,说几句定要跟随王爷建功立业的废话,忽地灵觉一动,几乎同一时间,室内的王佛儿与一直眼神半闭的王河呼地一声都站起来了。 “唰!”一道剑形寒光破过窗户直贯室内,疾如迅雷,声势俱厉! 对准的正是端坐在椅子上的伊王,寒光刚要划过书案,距离最近的王佛儿轻吼一声,一拳捣出,隔空遥击,砰!硬生生将那道袭来的剑器给击落在案上,剑刃的锋利加上下坠的力道,将一个紫檀木制成的几案立分为二,切口整齐断落在地。 伴随一声长啸,从被打破的窗纸窟窿内又电射进一条白色软索,索身绷直如枪,直刺接挡剑器后尚未回气的王佛儿! 陆云鹏面有怒色,五指一抓,从侧面擒拿那串软索,他仓猝出手,掌缘刚刚切中索身,立时发觉上面带着一股庞大得无可匹敌的真力,身躯一晃,如遭电亟,震得他半边膀臂生疼! 陆局主却也豪横,五指紧攥拿住了白色软索,丹田一较力与窗外的敌人隔索传劲,比拼起内力。 养心阁内的石砖地面被陆云鹏踩得寸寸生裂,裂痕如网一样向四处龟裂,他脚下步履上的麻线也因劲道太猛而啪啪迸断! 用尽了所知的武学心法,刚劲与阴力并用,也抵不住那一条软索上传递而来的千钧大力,陆云鹏脸色数变,断喝了一声,右手先松再紧,暴出一股寸劲,想将窗外的敌人一举击退。 这一股猛力施加下去,那条绷直的软索被带得一抖,索身在悬空中划出了一道弧线,颤了两下就又挺直不动,陆云鹏内力虽强,对这软索的性质却没对方了解深透。要做到象对方一样束索成枪的传递劲道却是不能,内劲攻出不到一半,就被消解得七七八八。 软索“嘣!”的一抖,一股霸道如鞭的力量骤袭而来,抽得他再也拿不住手上的索绳,顺着这股大力离地飞起,眼看就要撞到背后的一排山水屏风,陆云鹏身躯猛地一坠,在身形撞倒前气沉下盘,使出千斤坠功夫直落地面,碰! 须臾之间就输了对面一筹。 “枪挑华岳果然了得,好俊的功夫。” 软索的主人将这奇形软兵刃迅捷地一收。 王河,陆云鹏,王总教习。这三位的武功均可称是冠绝当世,此时却都心头震骇,外间的不速之客实在强得吓人。 陆云鹏被来敌所败不过瞬间功夫,王教习与王河均未出手,他们两个自重身份,不屑以多欺少,冒然插手也怕惹来陆云鹏的不快,不想他与来人甫一交锋,就立刻分出高下。 虽说“枪挑华岳”的最强功夫不在手上,以他功臻先天的浑厚真元,比拼内力竟然屈于下风,不可想像。 陆云鹏铁青了脸,肃然一拱手,质问道:“是那位高人当面?陆某多承指教,还请不吝一见。”语气狠厉的同时,与室内另外两位交换了一下眼色,必要之时说不得就是三人联手,也要将来人留下! 伊王被护持在王佛儿身后,他有些好奇的盯着窗外,王爷不通武学,但是气度和身份使然,让他表现得分外从容,任由陆云鹏应付来人。 外面的人沉默了一下,声音再次响起:“老僧寄语伊王千岁,不可因私欲而轻起战事。江山虽好,人身不过百年!终归一柸黄土。何忍为这梦幻空花而让百姓流离失所,父子妻孺难以再见!还请王爷三思。” 朱瞻隆听后上前两步,从容的说道:“土木之败后国事日非,朝廷一味对瓦剌退让,孤身为皇族,不忍见太祖皇帝从蒙人手里夺来的天下易主。才想重整河山。” 外面那人啊了一声,显然十分意外,一下没了声音。 陆云鹏十分解气,光耍嘴皮子就能说得朱瞻隆立地成佛?痴人说梦。 这时外间响起了另一个声音,那声音有些苍老:“这人执迷不悟,待我一剑杀了便是。” 哗啦一声响,养心阁的两扇窗户被打得粉碎,两个人影一先一后冲了进来,当先是一个面色红润的高大老僧,两手分执着一对奇形短剑。此人入室的同时就展开了攻势,剑化狂风削向了陆云鹏的双肩,出手狠辣,上来就要废他两条胳膊。 准备先剪除了王爷身边的保驾高手,再对伊王下手。 陆局主怒喝着发出一掌!直奔那老僧的胸前重穴。他对挥来的敌剑躲都不躲,冒险对攻。看似莽撞实则高明,上位高手对阵,除却本身实力,就要看搏击的胆识。 这种玉石俱焚的恶招,双方如果有人率先闪避退却,很容易就会被对手乘势追打,失却先机。 就在这一刹那,后面那道人影也抛出了白色飞索,带着啸声疾抽陆云鹏的掌心。 陆云鹏吃过小亏,急忙缩手后退。那道软索在空中盘舞了半圈,“唰唰!”又抖出两道急劲打向旁边的王河。 王太监掌指舒展,从指尖点出两股阴柔的指力,轻易的击溃了迫来的索劲。接着并指成刀!对着来人挥出了玄阳经上的散手“剥卦。” 此招取自周易之理。剥卦在卦象中代表以柔变刚,阴极阳生。 王河的手刀悄无生息的划过数尺空间,呜的发出啸音,将那人的半身都笼罩在这一击之下。 距离过近,那人来不及挥起软索,急忙转身错步逃过掌刀的攻击,还未站稳,王太监得势不饶,挥起小臂又是两记凌厉掌刀飞快削出。 那人低喝一声,身躯向右侧一滑,借着转身将肩膀前冲,对准王河掌背的弱处撞了过去! 这一着用了肩靠里面的煞手,铁肩功。 撞的还是脆弱的掌骨,想将王河的手掌挫伤。蓬!肩掌相接,那人凶猛的肩撞甫一碰到王河的手背,觉得像撞到了团棉花一样,松软不着力。 王河将手背一转,卸掉了对方强猛的肩撞之力,绵软的手掌在瞬间聚气成钢,运起拿穴功夫抓锁对手的左臂肩井。那人微退一步,右手在身前一拨,轻易的化解了王太监这式妙招。 双方交手这几招兔起鹘落,谁也没能奈何得了对手,不禁有些惺惺相惜。各自对后了一步,打量起对手来。 那持索之人身穿茶褐僧袍,青条玉色袈裟,凤眼白眉,几道皱纹自眼角边舒展开,表情舒展平和,看装束是位有道高僧,手上正拿着条一丈六尺余长的白色索绳。 王河轻呼道:“惊龙索,少林雪庵!” 禅师稽首一礼,王河等三人都急忙拱手相敬,以示尊重。 达摩下院雪庵僧,少林三大宗师高手,声威流传已久,真人当面果然名不虚传。 雪庵也十分惊讶,发现对面三人居然都是武学高人,任那一个的气势,都不弱于他身旁的持剑老僧。 那可是金刚智悲,讲经首座智无的师弟,在少林僧人中武功足可跻身前十了。 由此断定了三人实力相当可怕。偏偏除了陆云鹏,其他两位在武林中却名不见经传,不知何时出现了这等高手。” 双方都有忌惮,不敢轻举妄动,转入了一场对峙。 此刻的总兵府上,天九牌的战局也是晋升到了新的阶段。 “二十箱白银,加上五千大明宝钞,共计一万五。” 刘礼意气风发的指着花厅内堆起老高的一堆箱子,对孟义山说道。 老孟脸上刀疤动了动,心说“这老刘那里来的银子?真豪阔啊。” 他身后的钱伦若有所思的盯着那些银两,脸色有些苍白,又看看孟义山,想说什么,却觉人微言轻,在几位大人面前没他插口的余地,只得沉默不语了。 刘礼底气十足的再次与老孟商量“兄弟,把庄家让与我怎样?” 孟义山垂涎的看了看刘总兵的赌资,一拍桌子:“银子倒是不少,刘大哥,也别争着坐庄了,要拼就玩痛快的!你扔一万五,我扔一万五,咱俩一把见输赢!” 刘礼脸色有些发青,但又不得不为孟义山这种疯狂的提议而心动。 可是心中也十分惶恐,他手里的,可是十一个卫所,过冬的军饷,如果一下子输光……老刘想到此处不觉额头汗下。 刘礼强自镇定的反问孟义山:“你那赌金在何处?空口赊欠可不行。” 台面上老孟的赌资只剩下数千两了。 孟义山哈哈大笑,转头吩咐钱伦,“老钱,你过后取了我的名帖去拜会各大商号的东家,犯盐的大户。只要做生意的,雁过拔毛!叫他们凑一凑,借给老子一万两。” 钱伦的表情有些惊愣,都快被孟大人吓傻了,嚅嚅着说不出话来,孟义山又大大咧咧的交待道:“这名目嘛……就告诉他们,巡检司要翻修货仓,这笔借金等到明年,不光是如数返还,本官还有关照。” 钱帐房鼠眼一亮,觉得此法可行,最少没什么风险。 他也径自盘算开了,接洽这笔借金的同时,狐假虎威,从中能捞取多少好处?老孟吃肉,他也得跟着喝汤不是。 孟义山笑着对刘礼说道:“这钱凑齐了估计也得几天,刘大哥信得过我,我就写一张押据,要是输了,不出三日,银子必然送到你手上!” 刘礼无话可说,只好点头同意。他也没有勇气拒绝,因为老孟的提议太诱人了。 老刘看着孟义山飞快的书写那一万两的押据,不禁吞了口唾沫。 高昌泰赌瘾发作,对赵天泽提议道:“不如我俩也参与进去,用他们的赌局来押宝,选一方来赌他是输是赢。”说着就要推出面前的所有赌资 赵天泽为之色变,心说“你们都疯了。” 藩台忙不迭的摇头道:“侯爷庙算无遗,本官一定有输无赢,还是看孟巡检和刘总兵对赌罢。” 赵天泽一边说着,一边擦着头上的汗。 那边老孟写好押据,往桌上一扔,说道:“爽快些!咱们一人两张,开牌便见输赢。” 这种赌法又叫一翻两瞪眼,毫无花巧罗嗦,十分对他的脾胃。 刘礼咬咬牙,说道:“好!洗牌。” 三十二张牌九重新堆垒成行,由高侯爷亲自出手,手法麻利的按照两人的要求从中分出两叠。各自交换了几次位置后,刘礼和孟义山一人抓取了两张,将牌取到手上。 抓牌的时候刘礼眉头紧蹙,老孟也是全身紧绷,说不出的紧张。 老孟看了又看反扣住的两张牌,断喝一声道:“娘的!开!” “碰!”两张牌翻身砸到桌面,赫然是六二杂八配四幺杂五,规矩是两牌相加只取后面的余数,八加五十三,削去十便是一副三点,小的离谱。 孟义山手掌举得老高,恨不能把这两张臭牌抓起来吃了,来个毁尸灭迹。 赢面实在太小了。 刘礼嘿嘿笑了起来,心想:“真是老天眷顾,注定今晚翻身发财啊!”激动不已的伸手翻开了第一张牌,是银瓶九。 九点,点数不错,再随便来张什么,差不多就可稳赢孟义山了。他用颤抖着的手掌抓开了最后那张牌……十二点,天牌!大的过分。 但天牌加上银瓶九,按牌九规矩这个数就爆了,只能算一点。 真可谓乐极生悲,刘总兵两眼圆睁,心情瞬间跌落谷底,站起来手指着孟义山半天说不出话来,脑袋里嗡的一声!整个人都软了,扑通一下摔在桌边,他输掉了洛阳大军过冬的泰半军费,当场恨不得死了! 第七十五章 惊龙索出如龙舞 “孟大人,能否再商量一下!” 刘总兵神情卑微,好似欠了租子的佃户哀求地主一样苦苦和老孟说软话,这笔银子如果真被赢家老孟提走,可是要死人的。 老孟暗唾一口,刘礼这厮,玩不起啊! 他冷笑着说道:“当着藩台和高侯爷的面,我老孟也光棍点,把五千给老刘你抹了,一万我提走,咱们说好的一拍两瞪眼,可不许再胡搅蛮缠。” “行了行了,快跟新娘子洞房去吧!” 刘总兵此刻欲哭无泪,软话说到头,老孟已经给他让了五千。来硬的,他更玩不起。 孟义山神清气爽的拉着高侯爷,从总兵府里一摇三晃的走了出来。一注万两,赢得他做梦都会笑。 总兵府门前,已经一字排开三辆马车,几个军兵成箱成笼的往上抬银子,箱笼相碰时,似乎都能听到里面银锭相撞的声音,让山贼心中大呼过瘾。 发了横财的老孟在随从侍卫的前呼后拥下上了官轿,和高侯爷的仪仗并成了一路,载着银子去了。 赌局散伙后的刘总兵手抓着一张牌九,神智有些恍惚,呆若木鸡的坐在椅子上。 他这一夜可真是命犯孟太岁,新婚入不得洞房,赌钱又输了军饷。 车辚辚马萧萧,银车驶过洛阳桥。 老孟一行走在路上,孟义山小半夜没睡也不见疲惫,稳坐在轿里,与外边骑马的高侯爷聊得正欢。 “这耍钱是真的害人!我看刘礼要出事。” 高昌泰心说他要出事也是你克的,侯爷有些没好气的说道:“他那笔钱可能涉及军饷,你拿了一万两,搞不好和他一起出事。” “那不会,我老孟是个信佛的人,有佛祖保佑!”孟义山说道:“你说我赚了刘小鬼的钱,会惹来天大的麻烦,那我把钱的大头从洛阳最大的佛那里过一手,是不是就没事了。” “咱们王爷是不是缺银子做事?我老孟自愿进奉七千两。大头都送出去。我就看这刘军门背后有没有能耐从王爷手里把钱弄回去。” 高侯爷听得有些无语了,你这是捡了鬼钱塞庙里功德箱啊。这他娘的什么鬼才! 眼看再转一条街就到了威远侯府大门口了,队伍和马匹都停了下来,官轿也站住了。老孟诧异得拨开轿帘,只见大伙都呆呆的望着洛阳府衙的方向,天边红彤彤的一片。 火光闪耀,浓密的烟柱扶摇直上天空,府衙大牢附近的房屋有三两处都起了火,借着北风,肆虐的火舌卷着所有可以燃烧的一切家伙什,房顶积雪被烤得嗤嗤直化,眨眼间蒸成了水气。伴随着劈啪声,一些房屋大梁开始熊熊燃烧,燎起的红光点亮了黑暗的夜空。 戒嗔成功的完成了纵火的差事,他原想冲进牢里放跑犯人,结果因为周老四那一嗓子暴露了行藏,里面的人放下了千斤铁闸,攻不进去。无计之下只有退而求其次,将怀里预先收藏的火种点着了飞投在几处屋舍上,看着它们燃烧。 这凶僧还预防人去扑火,谁接近火场他就举就砍,片刻功夫已然吓阻了两队来救火的铺兵,一众差人手抄器械,但都躲得他远远的,生怕被这疯和尚砍了。 火势扑救不力,眨眼间就烧了起来,戒嗔抄起钢刀,刀身上的血迹被火光一映,变得更加殷红。和尚用僧袍袖摆拂了拂血迹,大吼一声!虎入羊群一样冲进人堆,一刀一命,杀法娴熟,不像僧侣倒似屠夫,恃强凌弱,赶杀欺凌起一众差役。 闹腾得正在兴头上,不觉四周空出了好大一块地方,嚓嚓嚓!强弩张机的声音此起彼伏,洛阳知府李崇义愤怒的声音在远处响起:“就地射杀!” 空中飞起的箭矢密如飞蝗,急如骤雨,纷纷射向斗场中央的戒嗔和尚。他武功再强心中也升起了恐惧,头颈一低,翻转刀身在头顶划了一个圆弧,缠头裹脑刀,刀术的基本功。 奋力拨打之下,落了一地箭矢,扎实的修为救了和尚一命,下盘却一时防护不慎,被两枚流矢射中,一中膝弯,一中大腿。 血液立刻从伤处飙了出来,溅湿了僧服下的绑腿。。 箭雨狂射之后也稀落的停了,强弩不是弓箭,装填铁矢的速度比弓要慢,但是近距离的杀伤却是最强,李知府也没料到有人会在那样密集的攒射之下生还,骤然间还来不及下令再射。 这给戒嗔一个活命的机会,和尚有真气护体,伤处入肉并不深,当即行气闭住了伤处的血脉,快速的脱下了外面的僧袍,刚把袍子抓在手里,第二波矢箭怒蜂出巢一样飞袭过来。 右手执刀,左手抓袍,戒嗔闪避拨打着不计其数的飞箭,腿部的伤口却在移动时传来火辣辣的一阵抽痛,影响着他的身法发挥,不多时胯上又中了一箭,疼得他身躯一僵!要不是咬着牙一舞僧袍,差点就让后续的攻击给射出一身窟窿。 他逃避箭雨之际也在观察那里可以突围,结果发现周遭至少围了三五十个弩手,气得和尚连连怒喝,心骂这弩箭不要钱啊?成百上千的放,还都招呼我一个!”。 他那知道李崇义从到任洛阳知府开始,就憋了一肚子火,在花蝶儿和白莲教乱民进攻以后,便开始训练差役和民壮们装备弩箭,组织起来守备府衙。 遇到戒嗔这贼和尚一个人在这逞凶,李大人也是气急了,要人把强弩全张上机,想把他射成透明窟窿。 李知府正咬牙切齿的指挥着弩手放箭,从不远处跑过来的当值班头喘着粗气禀报:“大人,牢边的两排房子都烧着了,里面的狱卒们还都没跑出来,火势见大,牢中的人怎么办?” 李大人恢复了冷静,下令道:“分出二十人到前面救火,十人抬水搬沙。余下的给我继续射!”补充道:“快把犯人都放出来避火,有想乘机逃跑的,一律格杀。” 眼看再来两次连射,和尚就要被钉死在场上。戒嗔自知性命危急,趁着一些弩手撤去救火,箭雨变得薄弱的当口,他拼命地向东边的院墙闯去,翼图翻过围墙,得出生天。 平素看来几步就能到达的路,现在只觉得是那样的漫长。只顾奔逃,无暇防护之际又中了两箭,都射在后背上了,疼得和尚脸上的肌肉都扭曲了,心里明白可能跑不出去了,跳上墙头的瞬间,就要被射成蜂窝。 洛阳城中多处街巷燃起了熊熊烈火,从睡梦中惊醒的人们携家带眷,哭喊着奔出家门,衙门那里闹得正欢,没有官府组织,百姓们很难有效的安排人手抢火。 祝融之灾无论贫富,只要被火势燎及的房舍都成焦土。残椽上带着火星,瓦片上冒着青烟,火焰升腾的红光照耀全城,直冲牛斗。 达摩下院的俗家弟子为了配合今夜暗闯伊王府的行动,在城里四处放火,吸引了洛阳官民们的视线。城中一乱,就容易安全撤退。 养心阁内箭拔弩张,无论是少林和尚还是伊王这边三大高手,都没有把握彻底压倒对方。 还是王佛儿率先打破对峙,对雪庵禅师说道:“雪庵大师所为何来?如果是欲对王爷不利,我等拼了性命也要拦阻的。”语气十分强硬。 雪庵禅师白眉一颤,肃容说道:“贫僧此来,是给伊王千岁一个告戒,不可妄自起兵,多行不义。不然和尚拼犯杀孽,死后甘入等活地狱。也要让你溅血堂前。”狭长如飞凤的眼目里布满了煞气。 王爷不为所动,只是目光凌厉的与雪庵对视,气势分毫不让。 王教习适时的切入了两人视线的中心,戒备的防范着雪庵可能的进攻。 但他忽略了金刚智悲,在宽大僧袍的掩饰下,这个高大老僧左手倾注了过量的真气,有些微微颤抖,快要到达不吐不快的地步,准备行那雷霆一击。 在这极为紧张的时刻,一阵刺耳的钟声“当当”响了起来,朱瞻隆的脸色一下变得十分难看。那钟声是在传递警讯,是由埋设在不远处东阁内的机关触发的,那是伊王收藏文卷的军机重地。 里面藏有“八关都邑图”,河南道兵车卷册”等军政地图文书,倘若给人盗了去,伊王在辖地内的一切布置就都一览无遗了。 一般的军机泄露可以变动,但像险峻关卡,能囤粮能驻军的一些地方,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 伊王愤怒的说道:“给我拿下,生死不论!” 三大高手动如雷霆,配合紧密。王河一指戳向雪庵的胸口,王教习跟着就是一拳,陆云鹏双手使出一式穿花拂柳,齐齐攻向和尚。 雪庵将手上软索抖成了一道圆,飞舞着撞上了对面三人,一击化解了三人攻势。但也身躯一晃,连退了两步。 这三人的实力即使是少林宗师,也不得不略让锋芒。 雪庵面色凝重,将惊龙索收回到手上,抓住索梢弯成半圆,轻喝一声,振臂一挥!白光暴起势如腾蛟,丈六索身飞展开来,以一式“投鞭断流”怒击而出。暴烈的气流让三大高手谨慎的转攻为守。 原地未动的发出拳掌相拒。“噼啪!”劲气四散,房梁上的灰屑簌簌而落。 伊王为之骇然,刚想说话,劲气余波便袭了过来,将王爷撞得飞跌一丈多远,靠在了墙上。嘴角溢出了一缕血丝。 雪庵的脸色一片潮红,微微喘息。伊王府三人各退了一步,金刚智悲在这霎时袍袖一挥,投出了手上蓄力多时的“伏魔金刚剑”!乍起的青色剑芒带着锐啸飞射向依墙而立的朱瞻隆。 离此最近的王佛儿见势纵身前扑,到了几乎都能感触到那股寒凛剑气的范围,跃身起腿一式“魁星射斗”踢中剑脊,那股青芒被腿力一拨,向上激射破开了房顶,轰隆一声穿出屋外不知所踪。 王教习匆忙中踢飞了所发的剑器,也被剑上力道的反震得腿痛如折,一时丧失了纵跃的气力。 智悲抓起右手的短剑,正要借机上前抢攻,猛然被外面传来的一声惶急的长啸声所打断。 雪庵以啸声相应后,急忙对智悲说道:“悟澈遇到了高手,快去接应。” 智悲两手分执着短剑,坦然说道:“我来断后。” 雪庵点了点头,身形一闪跃出了窗外,向着啸声所示的方位奔去。 这次几个和尚夜闯王府,主要的目的就是掳走小郡王朱驹和盗取河南布防地图。至于谋刺伊王,纯属临时起意。 原定的是由雪庵和智悲尽量拖住王府高手,由悟澈来抓人和进行盗图。 如果让朝廷获得了河南军事地图,从中窥到伊王势力的虚实,就能先发制人。 智悲不甘心的看了眼伊王,一声怒喝,对着两次阻挡他行刺的王教习连劈了三剑,一剑比一剑狂猛。王佛儿闪身躲过,待和尚招数用老,呼的打出了一拳,拳风避过对手剑势的空档,打在了智悲的肋下。 这一声如中金铁,智悲和尚以擅长飞剑刺杀而著名,身上常携带二长六短,八把伏魔金刚剑。 王佛儿正好打到他的暗器短剑上,这一下拳头奇痛,但他厚重的拳力也将智悲轰出数步,险些跌倒。 王河在侧身形一晃,抢了上来,一指点向智悲的咽喉,想拣个现成便宜。和尚将手中短剑一竖,摆了个苍松迎客,恰好封住了王太监袭来的指路,王河被迫缩手。 智悲的奋力举起短剑划了一个半圈,略阻了阻三个高手的攻势,一式金鲤倒穿波的腾空鱼跃,从三人的包围之下跳出圈外,沿着来时候打破的窗口逃了出去。 朱瞻隆手扶着墙壁,怒喝道:“追!”话罢一阵剧烈的咳嗽,方才被四人的劲力波及,所受的伤势发作。 王佛儿要留下来看顾王爷,陆云鹏与王河联袂追出。 黑衣悟澈在潜入王府后与雪庵二人分开,靠着朱驹事先提供的路线图,轻易的就闯入禁宫,将面壁念经的小郡王找了出来,见到悟澈那张不苟言笑的脸,朱驹几乎欢喜疯了,心想自由有望。 “带我去东阁!”悟澈冷冷地对朱驹说道。 小郡王脸色发白,立刻明了少林和尚救他的目的不是那么单纯,背后肯定有着朝廷的授意。可他现在孑然一身,退回不到永宁,进又无法依靠父亲,也只有跟随悟澈逃出王府,听任安排了。 有着朱驹的配合,悟澈轻易的就认定好目标,带着小郡王从房脊上踏雪飞掠,身形飘忽,在月光下好像一个黑衣幽灵。小郡王趴在他的背上,给和尚指引着方向,避开王府巡逻侍卫。 有惊无险的横穿过七进院落后,朱驹用手指着前边一个独立于其他建筑之外的低矮楼阁,说道:“那就是父王的东阁重地。” 悟澈一看那房子十分不起眼,如果不是有朱驹这个向导引路,若大的王府,在里面摸上一年也未必能找得到目标。 和尚纵身从房顶飞跃下来,窜到东阁侧面的窗口,“咯啦”,一掌震碎了窗格,抓着朱驹跳了进去。 整座阁中十分晦暗,几乎伸手不见五指。要不是从打碎的窗口透进一丝月光,视线更加糟糕。 阴暗的环境让朱驹有些害怕,紧靠着悟澈和尚不敢说话,这座东阁他只看见伊王进出过,自己深入其中还是头一糟。 四面墙上摆满了书架,室内正中的桌案上还放了几卷古旧的竹简纸绢。悟澈谨慎的放下朱驹,他总觉得自从一进这阁中就有被人盯上了的感觉,小心探察了一下四周,什么都没发现。 悟澈升起了警惕之心,自怀中取出火折子擦亮,四处望了望,见到东边靠墙的位置摆放了一条书案,上面有个烛台。和尚凑过去一摸,脸色就变了,烛台上的蜡泪还没干涸,不久前有人来过? 第七十六章 千般算计力夺图 戒嗔迎着夜风奋力逃逃,背后不住传来羽箭飞矢的利啸。和尚将身法施展到了极至,提气狂奔。蓬勃的真气将青色僧衣都充盈起来,纵身一跃跳在空中,整个人似乎化成了一头青鸟,向不远处的院墙投去。 眼看就要触及墙砖,和尚心中涌起一丝振奋,忽然听到侧方传来的一声呼喝:“狂徒休走!”一个白衣人影电射而至,手中一把钢骨折扇迅捷点向和尚的膝弯“血海穴”。 认穴之准,出手之辣,让和尚惊出了一身冷汗,急忙腰身一扭,向左边闪避,脚还没落地,就听呼呼两声锐啸,原先所处的位置划过两枚钢矢,贯入泥土之中去了,露出来二截亮晶晶的芒尾。 竟然因祸得福,闪过白衣人攻击的同时,避开了致命的两箭,戒嗔心呼侥幸! 身形急急挪动,靠向那个白衣人,争取近身缠战,让敌方不敢贸然放箭,才好待机脱困。 与白衣人正面一对上,戒嗔惊诧道:“古师弟!” 拦阻他逃脱的那人竟是洛阳现任总捕头,少林弟子古振声。 古捕头白衣飘飘,说不尽的潇洒写意,他将折扇一挥,化做一片扇影,好似攻势绵密,实则虚招不断,与戒嗔的钢刀叮当碰撞!声音悦耳,动作优美。两人都不使真力,装模做样的在那里互相对攻。 你一招仙人指路,我一式韦陀献杵,外人看来,是斗了个难解难分。 古振声借着身法交错,在戒嗔耳边轻声道:“往回走,沿着房舍跑!”戒嗔用眼色表示会意,大喝一声,把刀耍了一式刀花,扭转身躯就往后跑,古捕头轻喝一声,提气急追。 月色下,一道白影紧衔在青影的身后,首尾紧紧相连。 这样一来谁都不敢再放箭,万一射伤了总捕头,那可吃罪不起。只能让和尚轻松愉快的越过包围,越跑越远。 “古捕头功夫真俊啊,跟仙女散花儿似的。”疤脸老孟手摸着下巴,站在李知府身边饶有兴味的看着古振声追“敌”而去。 他一见到府衙起火,担心李大人这里出事,也顾不上回府。就下轿换乘马匹,马不停蹄的赶来探看。 李崇义不满的冷哼一声,近二百人的弩弓齐射,还让来人闯出了包围。心想要不是古振声横插一手,早就建功了。 知府大人更加厌恶古捕头,两相对比,还是孟义山这家伙比较顺眼,一有情况就跑过来帮忙。一片赤诚啊。 “呃……李清妹子还好罢?”老孟一反平时的爽快,吞吐的问道。 李大人收拾起心中不快,微笑着对孟义山道:“清儿正在内宅保护她娘。你是来看她的,还是来保护本府的?” “都有都有!”孟检使高兴的对知府大人说道:“大人,等我再官升一级做了将军,能否去府上提亲?” 李知府此刻已经把老孟看成子侄一般亲厚,嘱咐道:“你亲近伊王还是要小心谨慎,升不升官并不重要。女儿的事老夫不管,有空多来府衙看看。” 孟义山点头称是,连说是要多加走动,心道“你有什么好看的,还是清儿好看。” 但从李大人的态度看,他只要在伊王阵营里,想娶李清暂时是没戏了。 老孟和李崇义私谊还是非常好的,两人聊了好一会,古捕头追敌归来。除了发髻和头巾看起来略有些凌乱,一身白衣点尘不染。 古振声一本正经地躬身禀报:“那和尚轻功太好,人又狡诈,竟被他逃了。” 李知府瞧都没瞧他,把古捕头晾在那里。径自与老孟说笑,弄得古振声脸色涨红。 直到有差人急报城中多处起火,李崇义瞪了古捕头一眼,轻描淡写说了句:“古捕头办事很辛苦!” 话罢就不理他了,起身赶往衙门指挥救火。 古振声想追上去解释两句,又觉得知府大人对自己成见太深,不好化解。情绪低落的站在那里。 孟义山笑着招呼他:“振声兄弟,好久不见。” 老孟皮笑肉不笑的嘲讽道:“方才那和尚已经伤得不轻,都快给箭射死了。居然还能在你手下逃走,嘿嘿,你们少林寺真厉害!能人辈出,佛法无边。” 古捕头的脸上显出一丝羞怒,又有些掩饰不住的失措。 孟义山装作关切实际看乐子,说道:“李大人是个明白人,你有心放水他那能不知。得罪了李知府,你这捕头今后不好干啊。” 古振声年轻气盛,当即激动地说道:“那也没办法,少林是我师门,怎可坐视同门有难而不施援手。” 孟义山笑着赞赏:“尊师重道!好汉子。” “怪不得江湖上提起少林派,人人敬上三分。从古兄弟这就看出来啦,都这么一心向着师门,声名那能不盛。” 古振声毕竟年轻脸嫩,有些脸红,觉得孟巡检为人不错。说话很中听。 老孟踱到古捕头的身边,用着闲话家常的口吻说道:“说起我见过的高手,最佩服的就是你们少林的智无大师。朱驹这兔崽子造反那晚上,我和大师对了两招,金夜叉力盖世无双啊。” 古捕头静静的聆听着。搞不懂这位孟大人在卖什么药? 少林寺可能对我有些误会,认为我擒获了智无大师。但那都是王爷所命,我不得不为。” 古振声开口道:“恩,人在官场,身不由己,我明白的。” 孟大人心说:“你明白个屁!”脸上却心有余悸的说道:“结果当街就飞来了“伏魔金刚剑”,差点要了老孟的命。” 古振声早就听说过老孟遇刺的事情,对他能逃过智悲和尚的金刚剑,这种情况,只觉得是匪夷所思。认为他好狗运。 心里并不重视老孟的武功,他还认为眼前这个家伙还是当初那个大草包。 孟义山上前一拍古振声的肩膀,亲热的说道:“古兄弟,咱们一个衙门混过,是老交情了。你能不能替哥哥我传传话?告诉少林的大师们,我老孟不想与少林寺敌对。别把我迫得太狠。” 这话说得示弱已极,古振声不由信了三分。以少林寺的实力,只凭孟巡检,确实无法抵抗。 古捕头为难的对老孟说道:“我尽量劝说下师门尊长,但我在派里人微言轻,恐怕会有负所托。” “只要兄弟你肯帮忙,无论成不成,哥哥都念着你的好!” 孟义山诚恳已极的说道:“我这边很想化解和少林的恩怨,也不能毫无表示,没别的,你回去说说,我老孟也信佛!愿意捐银三千两给少林寺。嗯,把那些大佛小佛的都塑个金身。” 古捕头听得有些傻了,疑惑的看着孟义山。 老孟强调道:“真的!修桥铺路,行善积德嘛。对了,我再出钱修个塔,造他妈的几级浮屠,你看怎样?” 孟义山沉吟道:“还有失陷的智无大师,我会尽力帮忙解救,只是没有几分把握。” 古振声听后真诚的说道:“我会力劝师门和孟兄化干戈为玉帛!” 孟义山笑道:“哈哈,那太好了。”一把拉住了古捕头的手,嚷道:“走!哥哥请你喝酒。” 古捕头疑惑不解,傻傻的问:“天还没亮呢,去那喝酒?” “花月楼喝花酒!” 三更以过,月影西移。 悟澈和尚带着朱驹逗留在东阁内,翻箱倒柜的寻找着伊王所藏的军略地图,他心里有些惊疑那个被人动过的蜡台,但是也无暇去想。寻找洛阳军卫的卷宗更为要紧。 迅速的看了一圈架上摆放的书册,都没找到想要的东西。 和尚毫不气馁的静心观察,终于在左首第三个书架下发现了推动过的划痕,试探的在侧面一推,机关滑动,露出了书架背后的一个暗格,里面放置着几卷画轴书册。 和尚迫不及待的伸手碰触,结果牵动了压在书册下的机关,阁顶的一处小铜钟当当的发出了声响。 悟澈心知被人发现了,得快点逃出去。迅速得打开几卷画卷,一看正是此次夜闯王府的目标“河南道兵车卷册”和“八关都邑总图”。 和尚将这些图册一股脑的塞入怀里,背起朱驹纵身就跳出了阁外。 甫一落地就听到一个冷冷的声音说道:“把我二弟放下!” 房脊上站着一个华服青年,面容俊秀,负手而立,正是伊王世子朱蟠 小郡王惊呼道:“大哥。” 悟澈发觉他竟然看不透眼前这个年轻人的武功深浅。慎重起见背着朱驹纵身就走,提气轻身之下黑衣飘飘,迅捷地向着王府外围遁去。 伊王世子如影随形,三个起落就跟到了悟澈的身后,身影一跃,竟然飘到了悟澈的前面,将他去势截住,顺势拍出一掌,“将人留下!” 悟澈身背朱驹,上身不动,自下飞起一脚迎了上去,啪的一声,两人脚下瓦片碎了一大片,朱蟠和悟澈各退了一步,一试之下,都知道对手十分难缠。 朱驹吓得脸孔发白,嘴里叫道:“我不要回去!”和尚嫌他碍事,伸手将他从背上扯下,丢在了屋脊的斜坡上。 悟澈表情凝重的看着朱蟠,猛地踏步前冲,带得脚下积雪飞溅,一拳挥出“黑虎掏心”力道刚猛的拳劲撞向朱蟠的胸口,铁罗汉拳中的第一攻招。 朱蟠眼神敏锐的注视着悟澈的动作,面对攻来的拳招,单手向上平托而出,取的是悟澈的脉门和腕骨,招数毒辣。迫得和尚不得不缩手变招,收臂之际将膝盖前冲,伴随着一声厉喝,猛然弹腿!直踢朱蟠的下肢。 世子身躯一拔,高飞过悟澈的头顶,在掠过的同时,飞起一抓直插悟澈的天灵盖! 和尚当即一式天王托塔,双掌拼力上击,震退了朱驹这招杀手,掌心也是一痛,竟被刮出了五道血痕。以少林本代监院首座的内功,也挡不住这一抓之威。 “大追魂抓,你是大云光明寺的外道传人!” 他口中的大云光明寺不是佛门寺院,而是唐初从波斯传到洛阳的祆教山门,这一脉创立开来声势极盛,又称拜火教。一部圣典“尼摩竺天经”所载的武功高妙绝伦,这大追魂抓据说就是竺天经上的一门武学。 后来的唐武宗下旨灭佛,袄教也一同被铲除,一番血雨腥风,祆教被连根拔起。及至大明洪武开国,早就已经失传式微。 朱蟠摇摇头,说道:“我只是得到了竺天经而已,和光明寺没有关系。留下我弟弟,你走。” 悟澈的黑衣被夜风吹得发胀,两眼神光炯炯地盯视着朱蟠:“贫僧到要见识一番竺天经上的神功绝艺。”话罢双拳齐出,一式双峰插云,带着凛冽的劲风直袭朱蟠的胸肩两处! 世子侧身掠过拳势,抬腿一气连踢三脚,暴袭悟澈的咽喉、丹田、下阴要害。 和尚骇得上身向后急仰,使了一招铁板桥将腿招尽数闪过,凌空一个翻滚,将身形正了过来,朱蟠乘他立足未稳,欺上前去嘭嘭两掌,悟澈仓卒之际伸手封挡,却因劲力未足,被迫得接连踏碎两片屋瓦,险些滑下房去。 堂堂少林监院,竟然让个这年轻人压制,悟澈被逼出了心火,铁拳怒发连环,连续轰向对手,脚下的屋顶吃他脚步发力怒踏,竟至发出咯吱声响。 朱蟠衣袖飘舞,双手翻飞或点或拔,牵引化解着悟澈重如山岳拳力,招架间偶尔攻出一式脚招,也让悟澈不得不封拳回架! 黑衣悟澈拳法精湛,去势缥缈如流星,朱蟠的身法诡异,招数大多是截经斩脉,针对人体弱点的阴手。两人一时攻势胶着,都有对敌手无可奈何的感觉。 对搏五十余招后两人全都额头隐隐见汗,朱驹脸上青气一现而隐,五指箕张攻出了一式大追魂抓! 悟澈虎吼一声,以少林嫡传的鹰爪手迎了上去,十指相接的瞬间,和尚指骨剧痛,五指皆屈,关节处一片煞白!明显不敌对方凝力一抓,若是换了精擅虎爪的天王智无,或可有得相拼。 世子擅长的大追魂抓专破护体气劲,只是朱蟠真元所限,倾尽其能也就五抓之力而已。 实际上他的内力还不如悟澈和尚,如果换了稍弱一些的对手,早就一抓毙敌。 这门功夫施展一次,耗费的真元太多,朱蟠的脸色也有些苍白起来, 借助呼吸调匀了两口真气,再次抢攻而上,使出了和“大追魂抓”并称竺天经两大绝学之一的“尼摩光王掌”,一双白得没有血色的手掌,猛然攻出的劲力竟凝气成柱,力道不散,凶狠的撞向和尚。 吃过苦头,悟澈不敢用鹰爪了,换成一门至刚至力的金刚掌迎了上去,掌力排空发出了雷音。 与霹雳降世差可比拟的一声气爆,四掌对轰激荡出来的力量,四处迸散。风暴中心之处的屋瓦都被揭开,现出一个窟窿。两人均被这股巨力反震得迎空抛起,朱蟠横飞三丈多远,身躯砸到了地上,将厚厚的雪层撞出一个深坑。 悟澈与他相差无几,从空中跌落的方向却大为不佳,后背直接面对身后回廊上的一根庭柱。咔嚓一声将那石柱撞的折了,跌落在石阶之下。 倒霉的小郡王也受到波及,从房顶上翻滚着掉下来,摔了个鼻青脸肿。 悟澈浑身剧痛,挣扎着立起身来。只觉胸口疼如刀割,连吐了两口血后才舒解过来。查看了一下伤势,竟被方才的震荡伤到了内腑,真气九转勉强恢复了一丝气力。他担心身上的地图,受伤之后带不出去,当即运起残余真力发出一声厉啸,告知雪庵院主前来接应。 这一声啸完便跌坐在地,不言不动,全力运转心法来疗伤。 两人打斗之地处于内府禁宫,这般喧闹的动静,把王府侍卫和驻军都给惊动了。只是东阁左近属于禁地,犯触者杀无赦。 没有王爷的令谕,谁也不敢过去。只能从外面把附近的宫殿楼宇一层层的围困起来。 倒地的朱蟠身躯动了动,十分吃力的仰起身子,脸上不少擦伤,一摸后脑也全是血,绾发的金簪都碎了。头面上的血流到衣袍上,血迹斑斑,一鼓劲站起来,乱发披散在肩,在暗夜里好似一个夜叉鬼魅。 世子步履蹒跚,奔着不远处的朱驹走去,小郡王正坐在那里哀哀痛叫,一见朱蟠走过来,惊骇欲绝地喊道:“你别过来!” 他从不知道自己的兄长武功这么可怕。 朱蟠到了近前,向朱驹伸出了右手,小郡王惊恐的大叫道:“大哥!” 世子闻声,伸出的手臂僵了一下。他一把将小郡王拉起,露出温和的笑容:“大哥把你抢回来了,我不会让和尚把你带走。” 第七十七章 袄教神功七圣法 小郡王一把将哥哥推开,眼里有些丧失生气,说道:“父王要我白马寺出家,你将我抓回来,岂不断送了我一生!” 朱驹的表情瞬间变得恶狠狠的,质问道:“是不是怕我脱出了你的掌握,就无法对付了啊!我的好大哥,未来的伊王千岁!如果想幽禁我,还不如把我杀了!” 朱蟠眼神悲哀的看着弟弟,艰涩的说道:“我无意袭爵,王位可以让给你,和我回去罢。” 朱驹猛地向后退了一步,大叫道:“你说让就让么!父王已经恨死了我,我还想要王爵,早晚会没了性命。” 小郡王歇斯底里的笑了起来:“是!你不喜欢王位,父王就不会为难你。这伊王尊位,早晚会交给那个鞑靼贱人生的杂种!” 听他言语辱及陈妃,朱蟠的心底升起一股不可遏制的怒火,愤怒的瞪视着弟弟。 小郡王被他看得有些心虚,口里犹自不饶,强词奚落道:“对了,你喜欢她!喜欢父王的女人,你的后母,哈哈哈” 朱蟠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双拳紧握,掌指关节处一片煞白。看了看朱驹和不远处跌坐的悟澈,心底生出了一丝杀意。 小郡王和世子是同胞兄弟,很自然的就察觉了他的心思,冷冷的笑道:“想杀人灭口,记得母妃是怎么死的么?” 朱蟠的满腔怒火忽地化为乌有,想起了母亲确实是因为伊王宠爱陈秀云,郁结于心,一场大病后郁郁而终。没想到朱驹一直仇视陈妃是因为这个。 世子看着小郡王,涩然说道:“你和这位大师一起走罢,回到永宁好自为之,不要再任性胡为,也别受朝廷利用和父王做对了,安分些封藩就国。” 朱蟠心想这样总好过要二弟年纪轻轻,就出家为僧。” 朱驹凝视着兄长,见大哥果然有意放自己离去,点了点头,站起身来向悟澈走了两步,忽然回身对世子说道:“我们带走了父王的八关都邑总图。” 朱蟠神色不变,叹息道:“随它去罢,父王如果心生戒惧,不再起兵,这些东西即使落在朝廷手里,也是没用的。” 小郡王刚走到悟澈的身边,就听到一阵叱喝声,远远望见二道快的看不清面目的身影,风驰电掣一样向这里赶了过来,后边还有两人在追。 几道身影瞬息间就到了近前,前面的是雪庵偕同智悲,两人纵跃腾空如同扑起的大鸟,王河与陆云鹏两人联袂在后,紧咬不放的跟了过来。 智悲见两人追的紧,反手扔出一把“伏魔金刚剑”,厉啸着破空袭敌,沿直线飞来的短剑成功阻断了陆王二人追击的路线。 等到两大高手侧身闪过剑器,已经与两个和尚差开了十丈距离。雪庵已经快要接近跌坐在地的悟澈。 “世子留住他们。”王太监在后面喊道。 朱蟠面带苦笑,屈手一抓,快疾如电,攻向纵跃过来的雪庵禅师,出手硬撼这位少林宗师。 雪庵在空中挥起软索,带着啸音抽击朱蟠的脉门,世子手腕一拧,翻手抄住了索梢,顺手攻出一道内力沿着索身袭向雪庵和尚。 雪庵一把松开了软索,去势不变的扑了过来,一只右掌由远及近,“呼!”的印向朱蟠的胸膛。 世子立即拍出一掌相抗,两掌一对,雪庵就发现这个年轻人竟然虚有其表,攻来的力道弱的离谱。 老僧无暇思索,心中不欲伤人,把劲力收回了三成,嘭!朱蟠口喷鲜血,飞退两步,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陆王二人见状大急,飞身正要冲过来,金刚智悲转身挡住了两人去路,三人乒乒乓乓的斗在一处,一时难解难分。 雪庵乘机抓住了落在地上的软索,甩手一投!缠住了五步外傻站着的朱驹,一把将他拉到身前。 扶着小郡王,禅师看了看倒地不起的朱蟠,总觉得这年轻人败得古怪。 跌坐于地的悟澈吐出了口淤血,缓缓站了起来,见雪庵盯着朱蟠直瞧,悟澈叹息一声说道:“他是大云光明寺传人。” 方才一场力战,虽说他是撞倒石柱才受的伤,能将少林监院打到这种重伤地步的敌手也是生平罕见。 雪庵惊讶说道:“难怪此子败得蹊跷,原来是祆教七圣大法,老僧可真是开了眼界。”对着兀自缠斗不休的智悲喝道:“快走。”一手扶起悟澈,一手抓住朱驹腰间的袍带。大袖一挥,跃上了前方偏殿的屋顶。 智悲正斗的兴起,悻悻的将剑势一收,跳出了圈外,向着雪庵奔去。 陆云鹏和王河忙于查看世子的伤势,顾不上去追。急忙冲过去看视倒地的朱蟠。 殿顶三个和尚提气轻身,一跃数丈余远,穿房越脊,如入无人之境。下边的甲士护卫们图然呼喝,拿这些高手毫无办法。 王河赶到朱蟠的身边,见他面色苍白的躺在雪地上,声息皆无,担忧的伸出手探了探世子的鼻息,竟然没气了!王太监霎时愣住了。 陆局主见状若有所悟,走过来将手按在了朱蟠胸前,在他心脉上放了一会,感到十息左右才微弱的跳一下。不注意的话很难察觉,心中了然“是七圣法……” 他站起身,说道:“没什么大碍。” 陆云鹏见多识广,一见就认出这门祆教密法,有名的下神请圣的骗术,最大的用途就是闭气装死,耍术者倒地片刻,状如伏尸。待到请“神”上身,再缓缓复苏。假做沟通幽冥,蒙骗信徒。 朱蟠一身上下,除了外表一些擦伤外,好的不能再好,根本没事。 世子在对雪庵出爪的时候,就以计算好了这步,暗运功法闭过气去。用此拖住陆王二人,给朱驹创造了逃离的机会。 好半晌朱蟠才睁开了眼睛,站起来故作茫然的看着身边的王太监与陆局主,见到陆云鹏一切了然的表情,世子不好再装傻,挥起衣袖拂了拂身上的尘土,表情平淡的说道:“没保护好二弟,我去向父王请罪。” 等王爷看到身带伤痕的世子,阴沉的脸上有了一丝悸动,朱瞻隆张开口想说话,不料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朱蟠赶忙上前扶住父亲,输送了一道真力过去给伊王疏通血脉。 王爷只是被方才雪庵独斗三大高手的余劲波及,伤势很轻,早被王佛儿医治得差不多。世子这道内力送过去,朱瞻隆的脸色立刻红润了起来。 王爷挣脱了世子的扶持,下令道:“不能让和尚逃了。点燃烽火,告知洛阳所有卫所,转入紧急状态。” 烽火传令,伊王一声令下整座洛阳会在一个时辰之内四门禁闭,上万的精兵将拥上城墙,少林和尚就是有天大能为,也逃不出去。 朱瞻隆回到寝宫,独坐在拔步床之内,疲惫的叹了一口气,揉着有些发疼的太阳穴。毫无睡意,又起身着履穿衣,呼喝道:“来人,去叫孟义山过来。” 王爷在明伦堂内坐等了许久,还没见孟义山的影子。十分焦急的派人去问,结果回报说老孟昨夜就没回过巡检司。害的王爷以为孟义山让少林和尚给害了呢,替他担忧不少。 翌日,太阳都升起老高了,老孟才姗姗来迟,一进王府到了内书房,就看见伊王怒视着他,朱瞻隆脸色很差。 孟义山心说王爷这样子挺吓人的。老孟急忙告罪道:“昨晚也不知那些狗贼在城里放火,挺多房子都给烧着了。我带着人去知府衙门帮李大人救火了。就怕有个闪失。” “忙了一夜,回到衙门才知道王爷相召,来得迟了,您别见怪。” 老孟一边把自己说的恪忠职守,一面揉着昨晚和古振声夜宿花月楼,闹得有些发酸的腰杆。 朱瞻隆听后脸色稍霁,招呼道:“坐罢。” 老孟老实不客气的拉过一把椅子,坐在了王爷对面,说道:“来的时候街上有不少的王府侍卫在走动,盘查的挺严,出了什么事了? 王爷看着他,说道:“少林僧人居然潜入刺杀本王。被他们逃了,现下正在搜捕。” 孟义山起身请缨道:“少林寺真是秃子打伞,无法无天了!王爷不如交给我老孟处置,别说是达摩下院,就是带人铲平了少林的山门,也是绰绰有余。” 王爷摇摇头,不怎么信任他大吹法螺,说道:“这事先不管了,他们跑不了。” 朱瞻隆对孟义山正色道:“叫你来是和你商量一下换盐取引的事。”王爷想了想:“我想要在两淮和山东盐场,弄出三千张盐引。” 老孟张大了嘴,被王爷所说的数目吓到了,惊诧着说道:“娘的,一引就是三百多斤,三千盐引,那还不得有九十万斤盐啊。” 朱瞻隆解释道:“入冬以后,我麾下卫所将士缺乏粮饷。只要有了盐引,就能让商人把粮食送到我洛阳军中,按纳粮的数额换盐引给他们,能解缺粮之忧。” 老孟心笑军中粮饷不够?刘礼才输了一万两给老子,他肥的流油。怕是饷银让这些军中硕鼠都吃了。” 孟义山当即起身一躬,唱了个肥喏道:“王爷爱民爱兵都如子啊!老孟我没什么可说的,愿意捐出八千两助军!” 第七十八章 生财有道亦有术 王爷震惊了,你入主巡检司才多久,就一下拿八千出来捐?可无论怎么说这是雪中送炭。 “孤若有将来,定不负义山的赤诚心意。” 老孟就喜欢看王爷这种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反正这银子眼看着是刘礼输给他的,万一真是军饷,自己拿了咬手,扔出大部分给王爷,借花献佛岂不美哉。 一时君臣相得,分外亲厚。 “咱们要解决军需和军饷,不被朝廷卡脖子,就得把生意先做起来。” 伊王侃侃而谈道:“昔年建藩甘肃的韩王上奏跟朝廷要盐,被驳斥了。太上皇的时候,开封周王上奏要附近盐场拨盐给王府,我那皇帝侄儿都答应了,户部不让。” 老孟心说朝廷防着你们皇亲国戚和防贼差不多了! 王爷一肚子牢骚,接着说道:“这是拿我们这些皇亲当乞丐?现在按成例一年只给三百引,咱们得把这口子扩大了。” “盐引是南京户部发,这事就好操作,孤找了朝中大太监曹吉祥,盐引是三百还是三千,或者翻成一万,都是他给南京那边一句话的事。” 老孟一想就明白最大的问题是这盐引不能直接给王府,果然王爷说道:“由你的巡检司出面背书,去联络洛阳商贾,让他们输粮换盐引,来年再让商人去南京把盐引领了。” 这是输粮取引?这他娘的不是打白条子么?比我在山上明抢还赚啊! “行了!交给我了,老孟这身官职都是王爷提拔的,您用我一回,这点小事还办不成。” 朱瞻隆笑着说道:“义山办事孤最放心。” 重要事情交代过了,孟义山正要告退,准备去补一觉,睡足在花街柳巷盘桓耗费掉的劲力。 王爷又把他叫住了,状似随意地说道:“明日本王要去白马寺进香,面见广钦老方丈。这时机有些不好,你带些人手跟着,沿途护驾。” 老孟笑着点头道:“老孟我也是信佛的人,得跟着王爷去混一顿白马寺的素斋。” 伊王等孟义山走得远了,起身在室内徘徊踱步,心里有着一股念头疑而未绝,想的是:“是谁把东阁地图的密地泄露给少林寺的?” 府中的亲信他现在不敢信任,可信度还不如外边的孟义山。 王爷推开窗阙,眺望着外边白茫茫的雪地,不由叹息了一声。 孟义山才出了书斋,刚转过两道长廊,就和一个青衣人影擦身而过,老孟只觉得那人好生面熟,随即失声喊道:“铁枪陆!” 青衣人缓缓转过身来,正是“枪挑华岳”陆云鹏。 “孟巡检,又见面了。”陆局主语气平淡的寒暄道。 老孟打着哈哈,心说还是不见的好。他心里有鬼,惊疑会在王府碰到云鹏镖局的东主,换了个地方,孟义山肯定撒腿就跑。 虽说他现在武功大成,但是亏心事做多了,自然得心虚。 当下硬着头皮招呼道:“局主怎么会来王府啊,莫不是接了王爷的镖?” 陆云鹏盯着他看了一会,说道:“上次田锡的镖被人劫了,连事主一家都被杀得干净,传说是叶家做的,是么?” 孟义山决计反穿皮袄装佯,当下义愤填膺地说道:“叶家太不成话,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他们就敢在自家边上杀人劫道,不讲道义。” 陆云鹏怀疑过抢劫田锡的事情和老孟有关,死鬼田大人是老孟的前任,这里肯定有瓜葛。但听逃回来的副总镖头李定诉说,劫镖的高手里面有滚海龙张帆。心想这个海盗巨魁身为一方霸主,不会轻易受人驱使,就只能疑问在心了。 这时见他咬定是叶家,到也信了几分,口气和缓的说道:“叶家庄已被孟大人剿灭,说起来是替我镖局出了口气,还要多谢大人。” 老孟哈哈笑道:“不敢当,不敢当!” 寒暄了两句,陆云鹏告辞去面见王爷。孟义山看着他的背影,手里捏了一把冷汗,等出了王府,一路上还在心想:“这陆云鹏到这里来做什么?” 孟检使回到了衙门,马上就召集了严先生和钱伦两个人来,来到了巡检司后宅的密室。计议输粮换引之事。 老孟把这次伊王要开盐引三千五百张的事一说,严先生和钱帐房都十分惊愕。 严骥思索了一下,对老孟说道:“我曾在宣府总兵帐下做过幕僚,那里输粮换引,是因为地靠边陲,输粮不便,靠民间商家运粮来贴补。九边重地,才有这个权力。伊王这么做,换成太祖甚至成祖朱棣时候,朝廷是绝不会同意的。” 老孟点头称是,仔细的聆听着。 严先生说道:“但现在盐法废弛,输粮的地方是哪里不重要,南京户部的漏洞和筛子一样,此事可行,而且其中有利可图!” “哦,先生的意思是?”孟义山诚心求教。 “商人纳了粮,明年才能取引,这是远期才能结算的。甚至可以派人去南京把今后几年的盐引都领出来,发卖给商人换更多的粮食。” 孟义山想了想,虽然有朝中大太监说话,但打点南京那些官儿,弄出额外甚至过万的盐引,他得出钱打点!但这里边王府吃肉,他不止能喝上汤,整好了连筵席都能赚了。 “这输粮取引的买卖,能做啊。” 钱帐房口中连声称是,也开口道:“这收粮也有油水可捞,不过……”他踌躇着没把话说完。 “除了哄王爷高兴,还有什么油水?” 钱帐房回道:“如果让咱们收粮,收粮的时候可以用尖斗,粮食堆冒了尖算一斗米。给王府上缴的时候……用平斗,还可以掺些糠麸,把削减下来的粮食囤积起来。” “老钱你缺德事做多了,小心生儿子没那个啥,这事不能干。”孟义山笑骂一声,将这建议给否决了。 山贼前程远大,犯不上得罪王爷干这种事。 老孟当下说道:“老钱,联系各个商号,督促商人运粮的事,就交给你了。” 对接商贾,督查运粮,甚至跑去南京办取引的事,都要交给钱伦,钱账房这种浊官,不比严先生清贵,那是一定要用的上的,也不能冷了他的心。 钱帐房却觉得深获大人宠信,直说“理会得!”他十分热衷于事,向孟义山告了退,径自忙活去了。 严先生也要告退,被老孟热切的拉住了,说道:“先生不要走,陪我喝一杯。”吩咐人摆酒,要与先生小酌。 酒菜上来,严先生应付了两杯,脸色红润起来,凤目生辉,显得更加倜傥。他询问孟义山:“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你在任上根基不稳,也有枉法之事,日后如何应付?” 老孟亲自执壶,又给严先生倒了一杯酒,狡猾的一笑,说道:“我现在是给王爷办事,大树好乘凉。等树倒了还有先生你呢。” 老孟心里包袱不重,暗想老子当一天官就过一天瘾,混不下去了就回山当寨主,逍遥快活。 严骥见他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苦笑了下,替他谋划道:“我劝你效法孟尝君,经营势力的同时,不要忘记赚取人心,施恩以获众望。散财积累贤名。”严先生期待的看着他。 老孟背靠在太师椅上,手摸着下巴琢磨了一会,缓缓说道:“嗯,先生说的有道理,好名声人人想要啊。从何做起呢?” 严骥欣慰的说道:“这就要在平时一点一滴的有意为之,也就是刻意布恩于人。只要打下了人望的基础,宦海浮沉又有何惧。” 严先生有句话没说出来,心想:“等你能从只懂得杀人放火,长进到学会伪善,可说是鱼龙变化了。” 孟义山仰头喝尽了杯中的酒,哈了一口酒气:“行!从今往后,我老孟就是关洛赛孟尝!” 天空下起了细雪,点点的雪花飘洒于地,铺垫出一层洁白的薄毡,伊王的车舆迎雪而行,描龙画凤的车驾前后,百十名侍卫随从护驾。 孟义山青袍绣彪,骑着那匹乌骓宝马,走在王爷身边相陪。这次王爷来白马寺,只带了小王子朱安和老孟,王府高手一个没有跟来。 害得孟义山一路上提心吊胆,生怕从街角或者房顶上杀出少林和尚,准备一有情况就拉过王爷纵马逃跑。 顶着漫漫风雪,队伍来到白马寺的山门之下,孟义山跳下了他那匹“老六”,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放下来了。 山门内外白雪皑皑,连绵广阔的佛殿屋舍沾染了薄薄雪色,庄严中更添三分圣洁。连老孟这俗人都不由心怀一畅。 早有知客和尚在山门内迎接出来,恭敬的与王爷见过礼,引领着伊王一行向寺内走去。 还没进寺门呢,就听见里面喧喧嚷嚷的,声音嘈杂,似乎有不少人在内。 伊王微微皱起眉头,孟义山见状怒对知客僧道:“王爷来了为什么不清场?” 知客和尚脸色苍白的说道:“连日大雪封闭了道路,输粮不便。粮价暴涨,洛阳不少贫户断了口粮,方丈大师在寺里施粥设赈。” 王爷脸色凝重的走过寺前的石阶,进门一看,男女老弱约有二百余人,衣衫破烂,面带饥容。手里拿着些破碗瓦罐,嘈嘈嚷嚷的聚成数排,引颈期盼着白马寺施粥。 几个粗壮和尚抬着一人多高的大木桶,端到了空地上,不住用勺子舀出稀稀的白粥,给这些人装填。忙得满头大汗。 朱瞻隆眉头紧蹙,开口下了一道谕令,说道:“广钦方丈德被苍生,本王心怀感佩,赐钱一千贯与寺里施粥救济,襄助禅师的善举。” 知客僧赶忙谢恩,像伊王这般富贵和出手豪阔的檀越,那是十年不得一见的。招呼更加殷勤。 老孟见王爷赐钱给白马寺,抢着表现道:“王爷菩萨心肠啊。行善积德的事,不能落了我老孟,那一千贯钱我替您出了。” 伊王笑着说道:“那是本王敬佛的一点心意,那能要人代出。” 老孟点头称是,说道:“那我也捐给寺里五百贯。” 孟巡检心想这方丈老和尚门槛真精,专门等着王爷过来他演这一出,一下就弄来了大笔施舍。 小王子朱安对白马寺以及那些求粥的穷人十分好奇,他自幼就生长在深宫,难得出来一次,什么都觉得新鲜。 朱安凑过去询问孟义山道:“师父,这些人为何生活得这样贫苦?” 因为肥羊都让你朱家抢了!这种老孟的心里话是不能对小徒弟直说的,他看了下伊王离得远,拍着朱安的头说道:“朝廷里有坏人啊!” 小王子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王爷打发了几个侍卫去帮忙舀粥舍饭,把所有从人都留在了大殿两侧的偏房,只带着小儿子和孟义山,进了大雄宝殿。 知客恭敬的递过线香,王爷顶礼过三世佛,接过来将香火点燃供奉上去。 老孟却是站立不拜,无视和尚们的眼光,悠然自得的观望着大殿内的彩绘。心里在想:“这方丈架子满大,王爷来了都不迎接。” 片刻后过来一个小沙弥,合掌对伊王说道:“方丈在禅房恭候王驾。” 伊王欣悦的说道:“义山,带着安儿和我去面见大师。” 此时已是雪后初晴。老孟拉着朱安,跟着王爷身后,三人随着小沙弥的引领,穿过后面的几进佛殿,迎面赫然是片凌霜挂雪的石榴林。 此处十分幽静,寂寂无人,只余下林间雀鸟的叫声。参错的林木后隐现出一座小院落。沿着条小径走过去,便到了白马寺方丈潜修的禅院门前。 院门左右两侧各贴了一句联语,合起来是首: 读贝叶真经,得一心了了 参莲华妙谛,悟万法如如 伊王站在门下,神态愈发恭敬,向着内院朗声说道:“方丈,不才弟子瞻隆携子来见。” 禅院内一个温厚的声音传递过来:“进来。” 老孟对这个老方丈好奇到了极点,紧随着瞻隆跨入院门,就看到正中站了一个老僧,眼神专注,观赏着院内一株腊梅的花蕊。 老和尚转过头来,孟义山借机看清了方丈大师的形貌。 广钦看上去年约六旬,额头宽广,清癯的脸上面带微笑,眼眸清朗,身穿普通的海青僧袍。手执一串紫檀念珠,举手间显露出一种宽宏气度。 朱瞻隆走上前去,激动的拜了下去,说道:“小王日思夜盼,总算等到您出关了。” 方丈大师袍袖一挥,一股柔和淳厚的真气托住了朱瞻隆下拜的身躯。 广钦开口道:“贫僧只是一个出家人,不需行此大礼。” 王爷恳切的对广钦说道:“还是一定要的。”神色诚敬的又是一躬。 广钦笑了笑,不再坚持,受了伊王一礼。 老孟心想这和尚身份看来不一般,急忙抢上去重重一拜,恭敬说道:“孟义山见过老神仙。” 老方丈饶有兴味的打量着老孟,笑言道:“荒唐,和尚又是什么仙了。” 广钦看到了有些羞怯的小王子朱安,询问伊王道:“这是你的小儿子?” 伊王高兴的说道:“正是劣儿朱安,这名字还是您当年取的,今日带他来给大师看看。” 广钦面露慈爱,上前抚着朱安的头顶说道:“这孩子和你年轻时候一个模样,时光如梭啊!”挽着小朱安的手,说道:“进屋说话罢。” 老孟暗里咋舌,心说:“这和尚不得了,和伊王是老相好了。老子可得恭敬着点。” 广钦方丈将王爷一行让入了禅房。 第七十九章 曾是人间帝王僧 室内陈设雅洁朴素,一张云床,两橱木柜,壁上简单贴着一首佛偈。阳光透过轩窗射进来,照出了几粒飞起的微尘。非常安静祥和。 安排几人落了坐,方丈大师遣走了小沙弥,对朱瞻隆说道:“你难得来此一次,老僧没什么好招待你,略尝些粗茶。” 方丈亲自打开橱柜,自内取出一套大小十二件的银制茶具。和一个丝绢包裹的长盒。 那套茶具银光灿灿,龟形茶盒,素面琉璃茶托等,琳琅满目,孟义山大多见都没见过,心道:“真多讲究,取个碗来冲足了水有多爽快!” 方丈揭开了长盒的盖子。一股异香抢先飘了出来,伊王讶异地说道:“龙脑香,这是龙团?” 锦盒里放着几块圆形的白色茶饼,王爷叹道:“龙园胜雪。” 广钦点点头,道:“正是此物。”用细瓶烧起了水,准备一会用来点茶。 老孟也凑过来闻了闻,问道:“这茶很值钱么?” 伊王叹道:“这茶始宋徽宗时就是极品贡物,一饼造价便值钱四万,黄金易得,龙团难求。自从我太祖禁止奢靡,禁贡茶用龙团,就连宫廷都没有此物了。” 龙园胜雪的茶饼制作,是以建溪产的银芽蒸熟后,剥去外皮,只取其心细细一缕,攒足量后用珍器盛了放入清泉,经过泉水在外浸渍,内中的茶缕变得晶莹皎洁,白如银线。再经过蒸、榨、研、拍、过黄、穿、封等多道工序制成茶饼,如此繁复,一年也搞不出几块,朱元璋认为此物劳民伤财,下旨罢造龙团。 孟义山看着这些茶饼,心道金饼也没这个值钱。这和尚老头哪里搞来的? 广钦在煮水的同时,将一饼龙团用纸包好,合在掌中用力一碾,将纸包内的茶饼碾碎,再将碎末放到一个精细的小银罗内筛了数遍,做成了茶末。 取来三个茶盏,一番蒸水调膏,等茶水冲注好了之后,盏中茶汤色泽乳白,光泽诱人。王爷与老孟接过细细品味,都觉得这茶味道绝佳,清淡甘美。 老方丈面带淡笑,欣悦地看着两人饮用。 少顷朱瞻隆放下了手中茶盏,面色沉重地对广钦方丈道:“瞻隆此来,不瞒方丈,是为了京城里的那位。” 广钦握着佛珠的手一紧,面色从容地说道:“哦,你终于想起兵了,对付那个小孩子”语带感慨:“……朱家的人,总是杀来杀去。” 伊王叹了口气,说道:“即便小王并无反意,他早晚也会削藩,我不能束手待毙。”接着说道:“堂堂伊王,到时被贬为庶人,那不是我能忍受的。” 广钦收起了笑容,语气变得平淡无波:“四十年前的燕王,就似你这般说辞,不知道你有没有朱棣那么好运。” 伊王听后表情一震,心思有些矛盾地看向老方丈。 方丈大师慈眉微皱,说道:“老僧无意劝阻于你,只盼你善体天心,倘若功成,也莫要残害敌方臣属,多增杀戮。” 朱瞻隆离座躬身道:“谨遵方丈教诲。” 老孟此时正在琢磨广钦和尚。朱瞻隆对他这么恭敬,又藏有龙团贡茶,还把当今天子都称呼做小孩子。好似与皇家很有关系似的,这和尚什么身份? 伊王接着开口道:“此次前来,还有一个不当请求。” 广钦的眉毛已经挑起来了,有些不满地看着朱瞻隆。 王爷只当看不见,自顾说道:“兵伐京师,需要一个大义的名分,名不正则言不顺,瞻隆想以方丈大师的名义,发布檄文,传送天下。” 广钦方丈将手中佛珠转了两转,嘲讽地笑道:“我的名义?一个叫广钦的臭皮囊,老和尚罢了!有什么名义。” 朱瞻隆下定决心,毅然上前逼视着老方丈说道:“您是太祖选定的继承人,大明建文天子!那朱棣一脉得国非正,这江山实则都是您的。”话语中带着迫人气势:“待小侄起兵之日,你登高一呼,不说闻风景从,那外围诸藩,也不敢冒然与我对抗。平定天下,有赖皇伯助我。” 孟义山惊呼出声!这老和尚竟是建文帝,那个被燕王推倒龙庭,流亡四十年不知所踪的朱允炆,朱元璋的亲孙儿。 他逃出京城后的行踪在民间江湖众说纷纭,没想到在白马寺做了和尚。 朱瞻隆这番惊天动地的话说完,转头对孟义山厉声说道:“你都听见了,如若泄露此事,本王必杀无赦。”伊王凶狠的样子没吓到老孟,倒把小朱安骇得面带惊恐,连退了两步。 朝廷四十年来从没放弃对建文帝的追索,这位废帝的号召力还是十分巨大的,等于扎在当朝皇帝心头上的一棵芒刺,不除不快。王爷城府很深,刻意在老孟这个外人面前揭破了广钦就是他伯父建文帝。 如果老孟泄密,建文皇帝在此的消息被朝廷知晓,广钦老和尚就要再次流亡。要是答应了伊王,帮助他举兵,就会处于朱瞻隆的庇护之下,危险性大大降低。 朱瞻隆的一番话十分巧妙,给方丈找了个大麻烦。 孟义山心知被王爷利用了一把,暗中狂骂朱瞻隆的祖宗,起身说道:“方丈放心,老孟自有分寸。我不会漏出一个字!” 广钦的眼光亮了起来,盯着伊王说道:“瞻隆,我不会答应你写什么檄文的,在二十年前,我或许还会找朱棣的后人报仇,现在和尚可没那个俗念了。” 老方丈慨叹道:“我离开京师这些年来,不必操心邦国社稷,也不必提防那些叔叔辈的藩王。行住坐卧,没有束缚;饮食睡眠,平实安宁。这样的日子过了四十年,余愿足矣。” 朱瞻隆动之以情,又竭力鼓动了数次,方丈干脆把眼睛闭上了,态度决绝。 王爷见事不可为,也只得打消了礼请之念,对这老僧还不能逼迫。建文帝能在朝廷缇骑与锦衣卫追索下逍遥四十年,一身武功深不可测,真心不从再来个一走了之,谁也留不住他。 对这位皇伯,王爷还是有些情分在的,不欲将他逼走,长叹了一声,说道:“方丈既然无意,小王不再多言,那就托付您最后一件事。”拉过小儿子朱安,说道:“给方丈磕头。” 小王子懵懂地拜了下去,广钦急忙把朱安扶了起来,询问朱瞻隆道:“你这是干什么?” 王爷动了感情,发自肺腑地说道:“我前日被人刺杀,触及心中隐忧,小王将要举事,万一有个不测,安儿身在王府,恐怕会误了性命。” 朱瞻隆有些难以割舍地看了看朱安,说道:“想把此子托付给大师,从今日起就叫他住在白马寺,避开这个多事之秋。三年后再让他回来。” 王爷对起兵后的结果无法预测,万一败亡,也想给爱儿留条后路。 朱安都快哭出来了,要他和娘分开,与一群和尚住在一起简直太可怕了,有心想求父亲,却不敢出口。知道伊王决定的事,断然不会更改。 广钦为之恻然,动容说道:“难得你一片爱子之心,就让小安儿留在这间禅院,由我亲自教导罢。” 王爷喜出望外地说道:“大师曾为人间帝王,文事武功岂同凡俗,那是小儿天大的福分。”又按住朱安要他磕头。 老孟心道我这徒弟成了磕头虫了。” 又叙谈了一会,话题转到了前面求粥的百姓,广钦方丈担忧地说道:“关洛一带,今秋谷物就歉收,再加上这场大雪阻隔,恐怕会发生饥荒。百姓们要受苦了!” 伊王皱眉道:“只能靠朝廷的救灾,就怕下属官员办事不力。” 广钦开口道:“是啊,寺里施粥,只是杯水车薪,接济一些算一些罢了。” 孟义山见广钦怜悯贫民,说道:“远的咱们管不了,先把洛阳的贫户救济点。老孟出钱,在四门各摆一个粥铺,施舍穷人,不过……” 方丈看着这位乐善好施的孟大人,听听他有什么下文。 老孟理直气壮地说道:“像白马寺这样谁都施舍可不行,我的粥只发老弱病残,有力气的得去巡检司出徭役。背二十包货,算一顿饭!”心说:“干活的人手满了,就给老子去渡口挖黄河清淤泥,想白吃大爷的饭没那么容易。” 广钦深思了一下,点了点头道:“大人有此作为,已是积下无数福德。体健之人凭劳力取食,种因才可得果,这是大智慧。” 广钦若有所思的看着孟义山的眼睛,开口说道:“看你目中的神光,强盛而未敛,是刚刚进入先天境界的身手罢。” 老孟心下拜服,暗想老和尚真是高明,讨好地说道:“老菩萨好眼力!”什么好听他说什么,给广钦带起了高帽。 方丈笑着摆摆手,说道:“不可说这亵渎菩萨的话。”却对老孟说道:“若不嫌老僧多事,可以和我切磋一下,看看你的武功底子。” 老孟面上推脱道:“您这身份,和我动手,这不合适吧?” 广钦佯作发怒道:“我是白马寺的老和尚,没有什么身份,你要记住了!” 伊王在侧说道:“既然方丈有此意,义山你就和大师请益一番。” 孟义山这才答应下来,心想非得把老和尚的武功挖点回来。 禅院内的空地,广钦随随便便地在那株蜡梅前一站,手里还拿着佛珠。对二丈外的老孟说道:“你先攻来。” 广钦的周身全是破绽,孟义山思忖了一下上步一拳捶出,“黑虎掏心”攻向老方丈的胸口。 他这一拳只用了六分力,速度倒是很快,迅捷地抢过中宫,就要命中目标。 广钦微微一笑,抬袖轻轻一拂,孟义山的拳力就被这条衣袖化消殆尽。老孟毫不迟疑,身躯一纵,跃起来踢出一脚定海锚!传自大海盗张帆的腿功。 刚猛的腿力破空声啸,劲气排空踢向广钦,老方丈将手中佛珠抡起来抽向老孟腿上环跳穴,迫得他半空拧腰,一式蝶飞七旋的旋飞才躲过佛珠打穴。 只是临时收腿,险些一口真气走岔。接手两招就看出高下,广钦方丈根本就没动过位置。老孟心下佩服。 广钦看着他,思索着说道:“你第一招是少林拳,使得到还可以。后续的腿招十分霸道,很不错,就是有去无回。容易为敌所乘,想不到你能用轻功补救,有点意思。” 老方丈替他分析道:“这招腿法力道刚猛,大开大阖,你还没能很好地化用在拳脚里。” 孟义山了然地点点头,广钦说道:“再来。”准备给他充当喂招的对象,点拨老孟的武功。 老孟现在功成先天,内力充足。招数也是得到了几位武学大师的真传绝技,所差的就是配合起来运用。 广钦愿意开口指点他,这等大好机缘他哪能错过,恭敬施礼道:“多谢老方丈。” 再次交手老孟变得谨慎,轻功提纵之下化成了一道影子,展开步法兜着小圈子试探性地攻击广钦,招数阴柔专走偏锋,刁钻难测好似羚羊挂角,有一半是王河的传授,还有部分云敖的影子。 这种攻击方式让广钦大为讶异,袖起守招挡了数下,惊奇地说道:“这是三宝太监的武功啊!奇怪,还有苗疆武学。” 老孟心说原来王河是郑和的传人,祖传太监武功。 孟义山当下招数一变,换成了一套金翅大鹏拳,势道强猛,飞掠纵横,招数连环的攻向广钦和尚。 他使出的这些高深武学,也深深吸引了广钦,就像一个厨子看到别家的招牌大菜,或风味小点,总想着一窥全貌。老方丈收敛了大半真力,只凭招数招架老孟,口中说道:“有什么能为,都施展出来。” 孟义山大笑道:“来了!”回想着张帆搏杀时的至凶气势,眼神变得凶狠凌厉,大鹏拳带着海天雷劲轰轰发出,至猛的力量让广钦也无法只凭守势,挥起一掌相迎。 轰!劲气迸发,广钦分毫未动,孟义山连退了数步,借着退势一拔破军刀,将宝刀拔了出来,刀身在阳光照耀下有如一抹秋水泓波。 力举宝刀一声轻喝,闪电也似的连劈了七刀,道道刀气劲疾如飞,割向广钦,和尚赞了一声“好!”双掌齐出好似穿花飞舞,连舒七指点消了刀气,飞起一道衣袖袭向老孟的面门。 孟义山横刀于面,啪!的挡住了这飞来一击,却也被广钦的袖风打得刮脸生疼。他猛然一声大喝,向后错步让开距离,竖直劈出,一刀疾斩!砍削广钦的肩头。 方丈将身躯一转,侧身分出两掌夹住了刀身,空手入白刃!脚下的芒鞋一晃,一脚飞踢老孟。孟义山大骇之下弃刀后跃,飞退一丈。 广钦方丈倒转刀柄,抓取了破军在手,赞了声:“好刀!”整个人散发出一种王道气势,举刀轻轻一舞,绽放出一排孔雀开屏般的刀影,步法转动,刀影千幻,像极了洛水的水波,密密绵绵,势道没有穷尽的衍生出条条刀气,百千刀光守护在身前,从何种角度看过去,都被刀势所笼罩。 这是一套守御为主的精妙刀法,因能尽守,没有攻招,破绽非常的小。以老孟经过刀道大家云敖熏陶过的身手,也只能看出一二,相信这套刀法用以临敌,还有更佳表现。 方丈将刀势一收,走到目瞪口呆的老孟身前,将刀递还给孟义山。笑着说道:“你这宝刀果然锋芒犀利,能尽发刀法精要,好生珍视罢。” 孟义山坚持不受,转头对观战的伊王说道:“王爷,这刀是你送给老孟的,是您的心意,这份情我有生不忘!现在想把这宝刀送给方丈大师,刀在方丈手上,比我要强的多。” 这番话光棍已极,即讨好伊王,表示感铭赠刀之情,又显孟大人心胸广阔,将随身宝刀都能赠与广钦。 王爷心说:“你小子真有心计,拿我的刀来讨好卖乖。”心里也诧异老孟的豪举,王爷送刀给老孟,是因为他本身贵为王爵,使用不上,才赠刀笼络孟义山。 孟义山身为武人,居然能把随身宝刀送人,这份豪气,就值得称道。 方丈大师深深看了孟义山两眼,举手一幻,就把那宝刀插回了老孟腰间的空鞘,笑言道:“和尚整日念经,背把刀在身上成什么话,我还能拿他来杀人么?” “这个,哈哈……”老孟听了方丈诙谐的言语,一阵讪笑。 广钦笑道:“这是套以守御为主的“伏波刀法”。我将他传授给你如何?”他对老孟有些好感,有心传授武技。 孟义山心道等的就是你这个!拜倒在地,恭敬的说道:“师父在上!请受老孟一拜!”说是一拜,他连磕了三下。 广钦对他这手有些措手不及,急忙拉起他说道:“只是传授一套刀法而已,不必拜师了。” 老孟可不干,嚷道:“大师传我武艺,就是师父。我虽然是个粗人,也明白尊师重道的。”伏身又要参拜。 老和尚曾经贵为天子,那见过这个?急忙将他拉扯起来,无奈的笑道:“也罢,这是碰见无赖汉了” 广钦想到孟义山已经得知了自己就是建文。如果收他为徒,借着这层情意,或可保得身份不被泄漏。 孟义山站起身,欢喜雀跃,总算赖上了这个师父。 王爷走过来斜睨着老孟,对方丈大师恭贺道:“恭喜大师得收佳徒。”心说你这小子真有一手。 当然老和尚的武功,身份皆高。不然凭老孟现在先天功成的境界,很难找到称头的师父了。 几人回转方丈的静室,点上香案,由伊王国主朱瞻隆见证,老孟重新拜师,大礼参拜广钦。 老方丈正式收孟义山为徒。 事后伊王为了弥补将爱子寄养在白马寺的愧疚,带着小朱安去前殿玩耍,留下孟义山和广钦方丈学武。 第八十章 大乘般舟三昧法 禅房内,广钦正给老孟讲述“伏波刀”运力的要诀和脚步的配合,孟义山有盘王刀法的底子,学起来倒是容易理解。 广钦以手化成刀势做了一阵演示,又要老孟和他对搏,孟义山竭力所能挥出盘王刀招,也攻不破广钦手掌所布的防线。 见了老孟手中奇巧百出的攻势,广钦叹道:“中原武学之外,还有这种奇绝刀术!” 老方丈认为这套刀法不逊于伏波刀,只是一个擅攻,一个善守,孟义山如果融会贯通,达到攻守合一。武功就会提升一大截。 老方丈赞赏孟义山道:“你的身手灵活多变,武功驳杂是个特点,如能学会擅用内息,武林之中你能出一头地。” “请师父指教”老孟毕恭毕敬地说道。他对王爷都没这么有礼过。 广钦想了想,方道:“我修的佛门内功是大乘般舟三昧法,又叫“十方现在佛悉在前立定经”,这门功夫筑基需要苦修九十天,其间不眠不休,只提一口真元之气在胸,绕室行走,九十日磨尽那股元气,尽而复生,以致生生不息。是密法中的密法,先天中的先天。” 见老孟面有难色,广钦笑道:“你毅力不足,为官在衙也没有那么多时间。我先传你个简化的法门”讲了几句与普通内功完全不同的走心脉,过奇经的行气口诀。 孟义山一一记下,方丈叮嘱道:“你只需练武之时耗尽内息,待到精疲力竭,就运用此法行气,可以获得比平时坐功强盛逾倍的增进。” 老孟点头谨记,又请教道:“方丈方才说刀法,提到攻守合一是怎么回事?应该攻就是攻,守就是守啊。” 广钦给他解释道:“一般高手在出手时竭力猛攻,速战速决。或是防守绵密,等到敌方声势一竭,再发动反击。这是气势消长之道。” 孟义山十分赞同,这个道理他能理解并应用。 广钦接道:“还有更高明的攻防手段,比如后发先至,看清敌人的出手后,再出招破他。至于攻守合一,就更加难了。”反问孟义山道:“你能在攻击的同时封掉敌方的招数么?” 老孟想了想,摇摇头,他将手臂比划着动了动,又挥又砍,半晌放弃尝试:“奶奶的,又想攻又想守,出招后就畏首畏尾,不知道怎么好了。” 广钦了然地一笑,说道:“一心不可二用,这个重在无心而为。等你功夫到了,随手出招就是那个样子。”又补充道:“这个必须把自身武学融会贯通,先练到招式真的为你所用,再加上多年的武学积累,才有可能做到。老僧也是五旬以后才晋升到了攻守合一的境界。” 老和尚的话就像一把钥匙,打开了老孟通往更上一层武学之门的心锁。“攻守合一”他为之憧憬。 孟义山宝山在前,又借机请教了不少武学疑难,把王河注解玄阳真经上的武功也拿出来询问广钦。 老和尚听了这门武当秘籍,循着经书上所阐述的武功至理,一言不发地想了好久,最后欣喜地笑道:“果然没有永恒的第一。看这本经书所载,三丰真人未必能胜得过我和尚。” 随即广钦发现自己已起了胜负之心,当下连宣佛号,直说罪过。 孟义山憋笑地看着和尚,心说你和王河一个说法,当下把王太监所说的武学之说日新月异,今人继承扬弃,有可能在招式上超越前贤的说法告之老僧。还拿出一些王河对玄阳经的看法来与广钦方丈印证。 广钦思索过王河的观点后,点头道:“这个三宝太监的传人识见不凡,已入武道之门了。江湖高手,大多只能称得上武学,技近乎道的几乎如同凤毛麟角。” 茶水都换了三道,广钦还在给老孟阐述武功上的问题,直到伊王领着小朱安回来,才结束了这次对话。 广钦方丈对孟义山说道:“以后你每三日来我这里两个时辰,老僧先把伏波刀传授了,再教其他武艺。” 王爷与老方丈告了辞,将朱安留在那里,带着老孟出寺去了,在山门前孟义山扶着王爷上车,伊王在他耳边说道:“今日之事,你切记守密。本王不希望看错了你。” 老孟拍胸打包票,直道:“王爷放心,撬了我的牙我也不说。” 伊王的车驾出了白马寺,队伍行出老远,孟义山骑在马上还有些神不守舍。正在回味着师父传授的一些妙招,今日一行,他收获颇丰。 接下来的一些天,每逢三日午后,他就骑着那匹乌云盖雪前往白马寺,广钦就会在那座禅院内相候,传授老孟刀招。一套伏波刀只有六招,暗和卦理六爻生克变化,全是守御的招数。 孟义山接连听了五次传授,才勉强练成了第一招,直被老和尚视为蠢材。 实则是这套刀法对走位和挥刀的配合要求太严,老孟资质仅能说是中人,能有这种进度已经算不错了。 孟义山尽心揣摩“伏波刀法”,习练渐入佳境的同时,有伏波刀和盘王刀互作印证,盘王刀法上的修为也是一日千里,全力挥刀会迸发刀罡,几乎达到了刀起风雷动。乍一瞧来已有了云敖的数分火候。 朱安也在寺里待了些天天,王爷回府后对外宣扬的是小王子被异人看中,带去学武,三年后自会归还。 除了朱安的生母陈妃,余者都给王爷瞒过。 老孟闲暇下来还会陪着小朱安解解闷,教导一下这个小徒弟。小王子每天能见到老孟这个师父,初来时那种想家的心情渐渐淡了。只是有时夜晚入睡后还会喊着母亲,眼里带着泪花。每到此时广钦方丈就会走到这个侄孙的床前,替他掖好被子。 朱安也在学刀,还是孟义山所教的那些基本功,广钦只是督导他识些文字,便任由他在禅院里自行玩耍。 经过几次接触,孟义山摸清了广钦老和尚喜欢字画书法,尤其是王摩诘的画和米元章的字。 老孟请教了严先生,求他代自己重金搜罗来了王维的两幅“长江积雪”和“伏生受经图”。有了这两幅宝贝,又去老尚书那里抄家一样搜刮,找到了一份米元章的“蜀素帖”。 看着老尚书如同被割肉剔骨一样的神情,孟义山心生不忍,口说:“舅公!你看哪个名家字画好,老孟出钱替你买下,拿你一幅,赔你三幅,别跟死了老婆一样。” 何尚书尤自不舍,心道:“比死了老婆难受。” 老孟将这三件书画重新装裱,画轴用玉制,装入锦囊。选了一日天气晴朗的时候,携带到了白马寺。 一见广钦的面,老孟就把这三卷画轴取了出来,恭敬地递过去。 老方丈打开其中一幅,一看是“伏生受经图”,画风疏密结合,正是王摩诘的真迹。 当下爱不释手,反复观瞧了多半晌,才恢复常态。 孟义山笑着说道:“这是徒儿孝敬给师父的一点薄礼,虽然拿不出手,也是老孟的心意,师父将就收下吧。” 广钦也不矫情,知道这个徒弟有钱有势,有地方搜求。难得他一片心意,就顺水推舟的收下了这三卷画轴。 等打开另两卷,“长江积雪”还好,看到“蜀素帖”老和尚呆住了。 孟义山见他神情有异,奇怪地问道:“师父,怎么了?” “昔年故物。”广钦念叨着,眼光略显迷蒙。 “这画是你的?”老孟张大了嘴。 广钦手握着佛珠,表情有些痛苦地回忆道:“那是建文二年的时候,殿试结束。我接见新科前三甲,见里边一个何姓进士奏对得体,文辞畅达。心喜他的人才学问,就把带在身侧把玩的“蜀素帖”赏了出去。” “事后我为此还懊悔了好久。你是在何处得到这蜀素帖的?” 孟义山决计不说实话,笑着说道:“哈哈,古董店买的。”他打着哈哈。 广钦叹了口气,说道:“后人不肖。” 老孟心道老子拿来孝你了怎么就不孝了。 广钦方丈将三轴画卷珍而重之地收藏起来。“蜀素帖”能回到他手上,这让老和尚十分高兴。 少顷习武之时,广钦指点起老孟不耐其烦,迫着他反复运使伏波刀法,每一式劈斩,每一招的脚步,都要求做到尽善尽美。直到孟义山汗透重衣,以刀拄地再也练不动的时候,老和尚猛地对老孟发动了攻击。 广钦大袖一挥,沉重的袖风一击就将孟义山打得离地飞起,翻滚出好远跌在地上,嘴边都溢出了血丝。 孟义山头脑一昏,还来不及反应,广钦的身影迅捷地就移到了他的身边,一掌向他胸前拍去。沉重的掌风表明和尚是来真的。老孟勉强一个侧滚,嘭!和尚的掌力将土地打出道浅坑。 老孟的身上,头脸上全都是土,开口刚想叫骂。和尚的袖子又卷了过来,势道飘逸好似流云飞舞,将老孟偌大个身躯裹得高高飞起,在空中转得头晕眼花,碰的一声砸在了地上。手中宝刀都甩飞了。 孟义山虎吼一声从地上爬起,凶性发作!什么建文帝老方丈,他都抛到了脑后。扬起铁拳重重的击向广钦方丈的胸腹,老和尚原地伫立,硬生生受了孟义山连环三拳,毫发无伤。 三拳一过孟检使全身酸软,灵魂好似都从身体内抽去,“碰!”的颓然倒地。他此刻连一根小指都挪动不了,累脱了力。 广钦走到他身边,孟义山从躺着的角度只能看到和尚的芒鞋,就听老和尚用嘉许的口吻说道:“不错,精疲力竭后还能发出势道不弱的三拳。以后每日的功课就照这般办理。好挖掘出你的潜力。” 老孟无力的眨着眼睛,心中恨恨的想:“这疯和尚,折腾了老子半条命去。” 足足在地上躺了一炷香的功夫,孟义山才在老方丈的催促下站了起来,浑身无一处不疼,正要开口抱怨,广钦伸出右手按住了他的肩膀,左手并起食中二指迅捷地戳中老孟心口的“檀中穴”。 登时一股热流从心脉处升起,温热的盘旋在心口寸许方圆,广钦的手指不停,连捺带点,被手指戳中的地方,立即汇入一股暖洋洋的真气,融雪一样消除了所经之处的疲惫,等打遍老孟周身各处肌肉和几大要穴,那种温暖的内息已经流遍全身。以心口的真元之气为引导,飞转了一个周天,尽数归入丹田。 孟义山疼痛尽消,经脉像是将要炸裂一样充满了真气,重新变得生龙活虎。 反观广钦经过这么多指的施为,已经脸色苍白,额头见汗,点击的手指也变得微颤。老和尚扶着老孟的肩膀,吃力的笑道:“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老和尚欣慰的看着老孟,“我已经在你身上打入了“大乘般舟三昧法”的筑基真气,以后你只要在体力真元耗尽的时候。照着老僧所授的口诀运行,这门功夫就会练的很快。” “师父!” 老孟心怀感动,第一次从心底真心称呼老方丈。 第八十一章 双匕夺命亦追魂 自从少林和尚刺杀伊王那一夜开始,已经七天了。 王府还是没有查到雪庵等人的踪迹,城门禁令未见松懈,大批的官兵换班驻守在城墙上,洛阳城依然有进无出。在这种反常的高压下,洛阳城的空气有些紧张。 老孟无视城中的压抑的气氛,他自从得了得了般舟三昧秘要,也不管事,整日在衙门后的一间独院里暗自潜修,要不就去白马寺与方丈学武。除了每日耗尽内力以求突破的辛苦外,可说逍遥至极。 孟义山修炼武功的这几天,钱帐房忙得乱转,将那输粮取引的细则执行的井井有条,老孟把那在洛阳四门设赈施粥的差事,也交给了钱伦来安排。 钱帐房不怎么高兴的劝说老孟,说这是赔本买卖。 孟义山笑道:“老钱你这人就是见识短,照本官说的干!” 钱伦心疼这个差事平白往外扔钱。但只得按照老孟的意思搭起了施粥的木棚,每天饭时发粥,一时远近穷苦百姓蜂拥而至。 有不少城外的流民闯进来求粥,高峰时候把四个城门全挤得水泄不通,黑压压全是人头。城门驻军怕出乱子,组织了几营士兵在城门楼上张弩以待。 一时间粮食流水价的往外送,景况虽然热闹,但家有余粮还敢冒领的几乎没有。 孟大人的粥只发老弱。有不符此条件给抓出来除了徭役相抵,别无他法。 若有吵嚷闹事的,当即就被巡检司派来的一群大汉饱以老拳。打了个半死再扔到黑石渡去给黄河清淤泥。 这些救济贫苦的粮食,都是钱伦在“输粮入库”这关窍上尖斗进,平斗出,糊弄下来的一小部分。 在给王府囤积粮食的同时,施舍出那些米粥不过九牛一毛。底子足了老钱也乐得做好人,发放的粥米黏稠到插筷子都不倒。 事务上有钱伦这么油滑干练的人主持着,孟义山彻底当上甩手掌柜,只是偶尔盖盖官印。 这日清晨起来,老孟一身便袍,提了破军刀就在院子里面习练。演了几招,刀势纵横,意随劲到。出手毫无凝滞之处,已经达到圆转如意的境界。 他武功驳杂,要想达到这一步,比只修一门武学的人还要难上数倍。 两种截然不同的武功,如果硬要合在一处使,有些招数是怎样也接续不上的。好在老孟不认死理,想不明白就扔开不管,问题积攒多了,就拿来问广钦。 广钦方丈这样回答 “招数精妙并不表示有用,有些本来就是散手,并不一定就适合与成套的武功配合。当然这也不是定法,有的招数是可以合起来用的。靠你自己用心去感觉。” 老和尚的武功大多讲究心传,这和禅宗的宗旨很贴近。 有了这“信手由心”的纲目做指导,老孟就不去强制组合那些使起来别扭的招式。云敖、张帆、王河,王佛儿加上“玄阳经”这四人一书的武学精要都在手中一一验证,靠着出手的感觉来搭配,去繁就简,把自己觉得顺手的招数串起来,经过反复施展圆熟后,威力倍增。 孟义山统合各种武功招式的进度很快,但他丝毫不敢大意,因为随着招式变换,内息的运行方式也要更改。 对内气运行有独到要求的招式上,同是一掌劈出,走的经脉就有差别,大多是和后面的本门武学串珠相连的。老孟想变换别家的招数相串,在走气运劲上就吃了不少苦头。 也就老孟这个怪胎,靠着柔拳心法砥砺出的强韧经脉,顶住了失控真气的肆虐,完成了别人大概需要数月之久才能做好的“去粗取精”。 经过了这次淬炼,这些招式才变成了他所拥有,不再是别人的武学。真正做到信手拈来,稍经实战就可稳称为一流高手。 孟义山现在迫切地想找人一试身手,看看究竟有多大长进。 试练的对手是个问题。老孟心想:“王河那太监就算了,准是肉包子打狗。” 先把自己假想成包子,在心里灭了这个念头。那余下最好的目标就是宋继祖,文贤宗的前掌教。 孟义山早就想把老宋痛扁一顿,想到此处豪气顿生,心说收拾完宋继祖,老子再去挑战邙山双鬼。 宋继祖这些日来韬光养晦,几乎是深居简出。这么多天了,外面的白莲教一点动静都没有。日子过的越安宁,宋掌教就越难受,他忍不住私下去了薛大人那里试探,询问随他上京的事情。 薛景宗说已经和孟义山提过了,估计是孟检使不想放人,老大人面有碍难的讲。 薛大人也在埋怨老孟,心想:“这个孟义山,答应给我找护卫,现在还没个影子。办事太不牢靠。” 老大人就快回京述职了,收了不少地方官员的孝敬,还有准备送给朝中大员的礼品。身家丰厚,没个得力的人押运可不成。 但孟义山不点头,薛大人不便从巡检司要人,为了一个当保镖的宋继祖,得罪老孟,薛大人还没那么傻。 宋掌教看薛大人的口风,进京的事有可能遥遥无期。他的精神立即萎蘼下来,整日里患得患失,有时也想过一个人逃往京师,但冷静下来就心知此路不通。 身为“白莲妖孽”,如果脱离官家势力的翼护,孤身进京,很容易就会被管闲事的正道门派追杀。与其那般潦倒,还不如留在巡检司里混日子,总之清醒的认识到脱离老孟他会死得更惨。 老孟派人去传唤宋掌教的时候,宋继祖正在借酒浇愁,心里十分不痛快,白莲门下一宗掌教,跑到衙门里屈身小吏! 等宋掌教醉眼迷离,来到内院的时候。孟义山早就严阵已待,破军刀执在手里寒光闪耀,高大的身躯透出股强悍的气势。喝了一声:“看刀!”说罢脚步斜踏,随手一刀劈向宋继祖。 刀势迅疾如风,宋掌教尚未作出反应,森寒的刀气就扑面袭来,他酒后反应迟钝,仓猝之下挪身一移,嚓!一大块袍角被破军刀切了下来。 从衣裳的破口处感到了北风的寒凛,宋继祖打了个哆嗦,酒劲彻底的醒了,面色发青的看着老孟。 “老宋陪我玩两招!”孟义山一挥破军,跃身冲上。 清醒过来的宋继祖藏在袍袖内的左手“呼!”的拍出,打向孟义山身前的雪地,嘭!雪花迸起,阻住孟义山前冲之势。与此同时,宋掌教跃起一丈来高,狠狠的向着老孟的面门就是一脚。 孟义山旋身闪过,手中刀电闪一划,一招“举火烧天”。由上而下,膑向宋继祖的双腿。 宋掌教人在空中,避无可避,无暇思索老孟武功为何精进厉害至斯,急忙在空中竖掌一击,迫出道掌风打在了刀身之上,借力将身躯一飘,落到了丈外的地上。 宋继祖皱起眉头,看着万分得意的孟义山,身影瞬间挪移,眨眼间贴近了两人的距离,他将左手长袖一挥,一股阴柔劲风拍向老孟的胸口,却是一招“阴风袖”。 这段距离不过一臂,长刀不便施展,老孟正要抵掌相抗,猛地听到宋继祖的袖内风声不对,脸色一变,当即竖起刀背,刀化一招“铁门闩”横在胸口。 叮当一声响,宋继祖的袖中现出一把黑黝黝的短匕,与破军刀身撞在一起擦出火花,凶猛的戳刺之力将老孟撞退了一步,孟大人大吼一声,挟起一肘捶了回去,碰!正中宋掌教的肋下。 宋继祖一个踉跄,脸色苍白的倒退了三步。 孟义山啐口吐沫,骂道:“妈的,老宋你真够阴险!” 宋继祖强自一笑,手中黑色匕首化成一道流光,飞割孟义山的咽喉。 老孟喝了一声好,避免被宋继祖近身以短破长,身躯一旋退出数步,手中刀式避开正方,如毒蛇巡穴,势道刁钻的削,砍,割,封。邀斗起宋继祖手里那尺把长的匕首。 叮叮当当,声音不绝于耳,宋掌教与孟义山刀匕相交的同时,靠着旋身的力量和匕首短小,受力集中,竟与长刀斗成了个势均力敌。 脚下的雪地被他们飞闪腾挪,好似刮起了阵旋风,搅得积雪飞溅。宋继祖的战意渐渐燃起,手中匕首舞得更疾,黑色的匕光,白色的雪花!翻飞的破军刀和孟义山的叱喝声交织在一起。两人打成了一团。 宋继祖手中那把毫不起眼的黑色匕首,力拼破军宝刀数十下居然无损,也是一把利器,唤作“收魂匕”。打造时加了磁铁,可以接挡暗器。平素就被他掖在剑袖的皮护腕里,待到与人动手后寻机翻腕亮出,一击毙敌,屡屡得手。 有不少高手都折损在他这阴毒的袖中匕之下,害人无数,才有“收魂”的凶名。 孟义山斗得兴起,开始将腿法揉合在刀招里面施出,手上“破军”刀化狂风,呜呜舞动。下面时不时的踢出一脚,勾踢侧拐,渺如流星。弥补刀法空隙的同时,也给宋继祖带来了极大的威胁。 宋掌教经验极丰,霎时想出了应对之术,匕首挥向老孟的同时,右手的袖子随即挥卷,缠向对手踢出的腿招, 左手挥匕,右手阴风袖,与老孟的刀腿混合斗得难解难分。数十招过后,孟义山越打越是振奋,当下猛提一口真气,在一呼一吸之间暴斩出八刀!势如狂雷下亟。 宋继祖惊诧中身躯连闪,步走曲折也避不开老孟的弥天刀气,他咬咬牙,右手一翻,又是一把匕首拿在了手里,他的收魂匕是成对的。 双匕首用力前挥,当当的锐响伴随着巨震,宋继祖用力招架老孟这八刀疾劈,膝盖被对方的强猛刀劲震得一软,双腿拿不住桩向后滑出数步,将地面犁出了一道深痕。 老宋心中一阵懊恼,居然拼气力输给了孟义山,险些被他八刀劈翻,但抬头一看,喜出望外。老孟在这阵凶猛的斩击结束后,并不抢攻,而是把破军刀提举在前摆了个防御的姿势,握刀的手稍微有些微颤。 宋继祖认为机会来了,当下奋力屈膝一跃,前冲一丈余远,使出一式燕子双飞,两道匕首亮起精芒,一前一后扎向孟义山。 老孟的手果然因为用力过猛而无法有效控刀。对扑面而来的攻击无可奈何,只有被动的迎架。 宋继祖的两把匕首,一把打在破军刀之上,将刀身震偏了数寸,另一把破过空隙取向老孟的咽喉,准备横在孟检使脖子上,迫他认输。 闪着幽光的收魂匕如电挥近,宋继祖自觉胜券在握之时,看到老孟脸上露出了一丝诡笑,立刻心中警兆,猛地!孟义山劲出右脚,一只黑色牛皮官靴在宋继祖眼前放大“嘭!”的踢中了老宋的左肩膀。疼得他半身一麻,空门大开。 老孟跟着旋身踢出左腿,更为凶霸的“定海锚!”嘭,这一击正中宋掌教的胸口,将他踹得失去重心飞了出去。 宋继祖被摔得七荤八素,口溢着鲜血,勉力支起半身。刚要站起来,孟义山的破军刀就放在了他的肩上。 一番比斗,老孟居然赢了宋继祖,并且借着这场搏击将招数凝练得更加扎实。 早前他当寨主的时候,那身手给宋掌教这等人物提鞋都不配,现在权势武功竟都压过了宋继祖一头。 老孟小人得志,心中已是乐开了怀,把破军刀归入鞘。面上装出不小心赢了的歉疚表情,关切的说道:“老宋,没事吧?” 宋继祖沉着脸一言不发,还没从输给孟义山的打击中恢复过来。 老孟一把扶起他,亲热的说道:“输给我不算什么,你先前喝了酒,腿脚不灵便嘛,应该的。” 宋掌教表情更怄,冷冷说道:“输了就是输了,宋某从不给自己找理由。” 孟义山嘿嘿讪笑,搭话道:“喝闷酒了?听说你想去薛大人那里做事,他怎么没来要人?只要老大人说一声,我马上放你走。” 宋继祖表情一震,询问道:“真的?” 孟义山背负着双手,看着他的眼睛说道:“当然!不过老宋,老子那里亏待你了?去了薛大人那就是做个保镖,那有在巡检司快活。” 宋继祖心说:“在你这里一样是个打手!”口中说道:“孟大人待我不薄,只是宋某藏身巡检司,早晚会被白莲教发现,教内五省十门的高人无数,到时怕打上门来连累了大人。” 孟义山脸色一沉说道:“老子可是杀人的巡检,不是没卵的文官!白莲教算个鸟,我这巡检司还真不怕他们!这伙妖人男女,要是敢找老子的麻烦,男的一并宰了,女的卖给花月楼。” 宋继祖哭笑不得,心说五祖一个手指头就能捏死你。” 但也不知为何,孟义山这番狂言,竟然消去了一些宋掌教心头惧怕清算的阴影。在他积威难反的心灵里,播洒了一颗勇气的种子。 孟义山拍了拍宋继祖的肩膀,表情诚恳的说道:“老子不强迫你留下,但老宋你最好再想想。” 老孟心里却在琢磨:“老子推荐个别人给薛景宗就是了。你这么好的武功,我可不能放,这辈子就跟着我干罢。” 第八十二章 怎忍将军入鼎镬 打赢了宋继祖,孟义山心情格外舒畅,让他对自己的身手升起无比信心。 时辰已到中午,老孟换了便服,正在小花厅用午饭,摆好了一桌酒菜。比武输了的宋掌教,莫魁和严先生都被他拉来同席。又叫人去前面练武场喊来了郝大通,五个人坐了一桌。 除了忙得早晚都不见人的钱伦外,孟义山势力的重要人物都聚齐了。 老孟言笑晏晏地给严先生和宋继祖又是倒酒,又是夹菜,一通温言笼络。至于郝大通,因他年岁比老孟为轻,校尉大人不好出格相待,但也是礼数周全,给足了这个年轻人面子。 对莫魁,孟义山只说了句:“铁熊是自家兄弟。”抓起一碗酒和他碰了一杯,让直肠直肚的莫铁熊十分感动。 最让孟义山信任和亲近的就是这个杀星。他将莫魁简直视为左膀右臂。任一人都难以代替。 老孟也是六品官了,在熟人面前吃饭还是恶形恶状,十成黑虎大寨主的风范。 他挟起一筷红烧兔肉放在嘴里,嚼了两嚼,开口说道:“大通前些日子和我说开武馆挺不错,我觉得可以分些人手做这个。” 郝大通以为上次老孟只是随口说说,没想到真的要开设武馆,诚挚地说道:“大人若有此意,属下愿效犬马之劳。” 老孟看着他,鼓励地点点头,说道:“你做馆主,我再拨几名高手做教头,加上五十个弟子给你。咱们开家大武馆。” 郝掌门被委以重任,有些激动,暗下决心要不负大人所托,把这武馆搞成洛阳第一。 孟义山又算计道:“武馆的地点要好,地方要大。大通你留意一下。选好了咱们就开山门!可是这武馆叫什么名呢……”老孟思索着。 他那点私塾都没念完的墨水,想的无非是些什么黑虎,乾坤之类的俗名 细思不妥,还是转头对严骥说道:“先生给起个好的。” 严先生横下筷子,沉吟道:“万法归真,就叫“归真”武馆罢。” 几人想了想,都说这名字不错,就是口气太大,但是用作武馆就很配,起名越轰动越好。 老孟乘着兴致取来笔墨纸张,请严先生书写“归真武馆”四个字,准备日后挂匾。严骥笔走龙蛇,一手楷书写得十分漂亮。孟义山看不出好坏,只是没头没脑地称赞。 一顿酒席吃得正热络,就听到外面乱了起来,有人声惊嚷着向这边奔了过来,众人诧异地不知发生何事? 这时跑进几个差役,急切地嚷道:“大人,有大批军兵在洛阳街上横闯街市,能有上千人,奔着总兵府去了。” 孟义山急忙下令莫魁道:“快叫人去打探,告诉衙门里的兄弟都小心戒备。”他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得略作安排。 城中生变,牵扯到军队,几个人都没心吃饭了,静坐在室内等待消息。足有半个时辰,派去打探的人还没回来,却有门房来报:“有一仆妇跑到衙门,说是刘总兵府上的,有急事要见大人。” 孟义山心中一动,说道:”快带进来。” 少顷门房领进来一个女子,穿着仆人的衣服,鬓发披散,样子十分狼狈,进门见了孟义山就哭拜过去:“孟大人快救救我家将军吧!” 老孟仔细一瞧这仆妇竟然是刘总兵新纳的小妾嫣红。 “刘将军怎么了?起来说话。”。 嫣红抽噎着,梨花带雨地哭诉道:“方才有一拨当兵的闯到府上,说将军克扣他们的饷银,打人的打人,翻东西的翻东西。” 这位如夫人又点明了肇事的祸根:“成亲那晚你们赌钱,他输了很多,我生气得好些天没理他。哪知道他输的是军饷。这可怎么办。” 孟义山略显惊讶地说道:“刘大嫂你记错了吧,小弟那次喝过喜酒,天没黑就走了啊。刘大哥洞房花烛,不去被窝里热乎,陪我这等粗鲁汉子赌钱?没有的事!”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 嫣红眼睛都哭得红肿,急切地说道:“我出来的时候,将军的人都让他们给绑上了,我家将军叫贱妾来找大人借些银子,打发走这些闹饷的。 孟义山想了想,镇定自若地对嫣红说道:“银子没有!但我和刘大哥朋友一场,也不能看着他遭罪。走,我去说和一下,要这些兵痞放人。” 孟义山不顾哭哭啼啼的嫣红,径自让人准备了马匹,带上了莫魁赶往总兵府。两骑飞奔,一路上老孟还在骂:“奶奶的刘礼,你小子喝兵血,老子还得替你善后。” 等他们赶到总兵府的时候,被此处的声势吓了一跳。 约有千余人还多的洛阳军,列成方阵占据了刘府内外半条长街。这些军人衣甲破败,但面上都杀气流露,布成的战阵如铁壁铜墙,气势之强横,比起老孟所见过的伊王府中护卫都不遑多让。 这些人的对面五十丈外,两条长街的入口处也列着成排军阵,却是洛阳城内两个卫所近万大军。由两个指挥率领着监视包围总兵府。 几个刘礼部下的同知,参将,都披挂整齐地处在军中,有人向着府里喊话,要对面闹饷的快些投降。交出总兵大人来,不然大军开战,玉石俱焚。 孟义山一看,其中有位领兵的参将是个熟人,在喜宴上一起喝过酒的,听说还是刘礼的堂弟。便策马奔着前面去了,那参将看到是孟大人,便命列阵的士兵闪开一条路,让老孟来到阵前。 孟义山勒住了马,指着总兵府内的乱军,询问那参将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他对事态还不是很清楚。 那参将面色发愁,有些无奈地解释道:“是马文明旧部亲兵,号称“鹞兵”的造反,绑架了总兵大人。” 孟义山连问了几个人,总算知道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刘礼在提走了上万军饷后,到了大军发饷的时候,只发半饷,只有他掌控的亲兵是全饷供给。这在洛阳军中就激起了轩然大波,惹得这千多人兵变,攻占了总兵府。 这些叛军尽数是马总兵的嫡系,训练有素号称“鹞兵”。曾随马在云贵作战多年,先登陷阵,敢打敢冲,同时也军纪败坏,敢作敢为。 马总兵死后,刘礼恐怕这批鹞兵不受控制,把这支队伍的马总兵旧人全部撤换,那些被贬下来的将官,此次借着刘礼欠饷,就鼓动旧日袍泽搞兵变,挟持老刘来索要条件。 这种挟持总兵官,以下犯上的行为出现在军队里,朝廷是绝对不会姑息的。所以谁也不敢和这些叛军谈判,只好围困着,造成了这场剑拔弩张的对峙。 鹞兵的战力太强,一时两个卫所的还不敢贸然发动攻击,真正动手,还要等河南官场真正能掌总的那些大人的旨意。 孟义山一听这种情况,他也没什么办法,况且事不关己。便拉着莫魁闪到了边上,悠哉游哉地看起热闹。 等了大约半个时辰,本地的文官们谁也没露头,等来了伊王府的内监传达了伊王千岁的旨意,命令乱兵投降,各回本处,不可造次。 话刚喊完,对面乱兵有人吼道:“和他们拼了,先把刘狗官拉上来。”几个健卒抬着被绳捆索绑的刘礼,放置到了阵前,又从总兵府中习武场搬出一个巨大的铁鼎。 立好鼎后,便有军兵开始往下面堆柴禾,空气里开始弥漫着菜籽油的味道。 又一人喊道:“把狗官喂饱油水!滚油炸了!让你小子喝兵血!”下边群声附和,可见一众鹞兵的凶狞。 对面卫所大军里,居然也欢呼阵阵,有不少军兵叫好。刘总兵欠饷,大伙都是受害者,自是咬牙切齿。恨不能过去多添两根柴禾,让刘礼热乎热乎。 刘礼的眼神就如待宰的羔羊一般,惶恐无助。等到两名军兵抬起他就要往鼎里扔的时候,老刘开始挣扎着叫喊。 “且慢!”在旁观望的孟义山站了出来,对着叛军喊道。 第八十三章 假充调人为说客 孟义山喝止了鹞兵们要将刘礼扔进鼎里的行动。 那万两军饷是块心病。刘总兵如果死了,朝廷必然派人查办,扯出挪用军饷的事来,孟大人也不好过,为此他只有出头阻止。 老孟疾步走上前,对着叛军阵中叫道:“主事的出来说话。” 他喊话的声音很大,一时把众叛军的喧嚣声都压了过去。 短暂的静默后,从叛军队伍中步出两个人,走在前面的是一个身着鸳鸯红战袄的大汉,生得浓眉大眼,额头宽广,手提了一对镔铁短戟,显得威风凛凛。 大汉身后的那人脸颊瘦削,身躯挺拔,一只手虚按着腰间的狭锋军刀,眼神锐利地瞪视着老孟。 老孟打量着眼前这两人,见那名提戟大汉虽然相貌堂堂,但一身军衣却已然洗得褪了色,铠甲上竟还有些破损。他后面捉刀的那人,也是衣甲陈旧,军装里外都透出了一些寒伧。 这就是鹞兵的带头军官?再看到两人身后的千余士兵,军衣上的陈旧缝补之处更是数不胜数。但这些人手中的战刀长矛却都养护得锋刃闪亮,在阳光下耀眼生花。 “这鹞兵看样子不好对付啊!”孟义山心中暗咐。 洛阳久无战事,这些士兵的战甲还这样残破,除了军需官的克扣外,恐怕整训频繁也是主因。老孟皱着眉头,心道“这两个带头的,最好寻机擒获一个,才好谈判。” 孟义山打起这个算盘,刚迈出两步,就听对面弓弩上弦之声不绝,鹞兵队伍中有数十具强弩探了出来,迅速对准了老孟。 孟大人心头不禁一凛,在不到一百步的距离内,硬弩的威力足可以崩穿三层牛皮,血肉之躯绝对射个对穿。他深知威力,不敢再越雷池一步,被迫站定,开口向那两人招呼道:“我是巡检司孟义山!两位将军如何称呼?” 那提戟大汉眼光一亮,显然听说过老孟,他抱拳回话道:“孟大人,久仰了!在下姚文仲,现为洛阳宣武卫千户。”又指引身侧那人道:“这是我的副手张广元,卫所副千户。” 那张广元表情冷漠,单手握刀傲不为礼。孟义山也不着恼。 双方通过了姓名,姚文仲先开口了,直截了当地问道:“孟大人来此,是给刘礼说情的么?” “当然不是”老孟连忙否认,心说老刘克扣军饷喝饱了兵血,老子直认替他说情,情理上就先矮了一截。 孟大人当下正气凛然地说道:“刘礼欠你们钱,怎么折腾我都不管。只是这油炸鬼的手段实在太狠,我看不过眼,特来调解一下。” 姚文仲眉头一皱,说道:“大人想如何调解?” 孟义山悠闲地背起手,正色道:“你们先放了刘礼!收兵回营。至于积欠的粮饷,兄弟我来给你们想办法。” 姚文仲听了也不说话,低头看着孟义山在想他是不是在拖延时间。 千户张广元急忙对姚文仲进言道:“姚大哥!刘礼不能放。” 姚文仲点了点头,看着孟义山说道:“刘礼今日难逃一死,孟大人别费心了。” 孟义山十分不快,按捺着性子劝道:“不就是欠你们个把月的饷银么,折腾个鸟!本官给你们开双月的饷,只要放人,现在就给!” 他不欲多作纠缠,只想尽快把这事解决。心说老子做把冤大头,用银子砸死你们。 二倍的饷银,并没有打动姚文仲,他一语不发地看着天,拒意明显。 张广元冷笑着看了眼老孟,转过身对着鹞兵们喊道:“快添柴火!等油烧得再滚些,就把狗日的扔进去!”一番狠话,听得鼎镬之前的刘礼心寒胆战,失魂落魄。 老孟有些急了,怒道:“绿林道上绑票,还要个赎银呢!你们随便撕票!还有没有规矩了!” 姚文仲目光炯炯地看着老孟,喝道:“赎银?我们不要!刘礼欠我鹞兵的是血债!”他大喊道:“把人给我抬上来!” 话音一落,鹞兵们让开了一条道路,几个兵卒神情悲愤地抬着床旧毡毯,毯子里面卷着两具冻得僵直的尸体,缓慢地走了过来。 姚文仲过去一把揭开了上面的毡毯,毯下现出了两个年轻士兵的面庞,都穿着明军号衣,双眼怒睁,一副难以瞑目的样子。 “这两人是昨晚军营外的巡逻士兵,衣衫单薄,吃得又少。在风雪里了迷失路途,活活给冻死了!” 姚大人一脸悲痛之色,愤怒地喊道:“入冬了,还不发我们冬衣御寒!两条人命就在眼前,刘礼你他娘的天良何在!” 老刘心下一凛,急忙否认,大叫道:“刘某爱兵如子,哪有此事!定是那军需官贪墨!与我无关。” 当着外面这些下属军将和洛阳卫军的面,如果坦承克扣军饷,苛待士兵,他就没法混了,老刘拒不认账。 看押他的两个军卒登时就火了,当下就给了刘礼两个大耳光,旋即又是一拳一肘,打得老刘身子一栽,差点没掉进热油鼎里。 没有一个人劝阻,孟义山就在旁看着,也不插手,心说活该。 等刘礼缓过气来,才发觉口里咸咸的,泛起一股血腥味,着实被揍得不轻。刘总兵心想反正挨打了,现在讨饶更失身份,不若硬气些,死充好汉。 他高声呼喝:“本总兵顶天立地,你们休想诬我清白。姚文仲!你们擅自扣押朝廷大将,殴辱本帅……” 刘礼一句话还没喊囫囵,就被劈面一拳打得满脸血花,只觉得天旋地转,酸痛入骨,鼻梁恐怕断了。 姚指挥使恨极了刘礼,两个军卒在他默许下继续对刘总兵饱以老拳,一通狂揍。刘总兵好似暴雨中的残荷,全无还手之力, 在场的鹞兵们,人人眼中带着仇恨,不断为殴打刘总兵的两个人喊好助威,喧闹着叫喊道: “打的好!” “打死个狗娘养的!” 不光是鹞兵,就连外面包围的洛阳军里也有不少人跟着喊,老刘的人缘坏到家了。一时间群情激愤,不少士卒都是挥拳挽袖,准备冲上去解解恨,还好被姚文仲立时喝止。 不然老刘今日说不准就要被乱拳殴毙。饶是如此,他也被打得遍体鳞伤,瘫卧在地。 飞向对刘总兵的拳脚终于停了,此刻的刘礼目光委顿,血顺着嘴角直往外流,一副虎落平阳的惨相。 老孟这时才缓缓开口,对姚文仲道:“我说你们就是杀了刘礼也没用,这样吧!两个士兵的家里,我每家给百两做补偿。” 姚指挥使神色稍雯,他还未置可否,刘礼眼神一亮,抢着喊道:“我也每家另赔百两银子,家中正丁还可实授小旗!”他这下来精神了,一个劲地许诺,生怕姚文仲不答应。 四周的军兵一阵哗然,百两白银,还封小旗!一时羡慕嫉妒的目光直射两个死者。当一辈子兵也不一定能攒够这百两,再加上小旗官?有的士兵狠拍大腿,恨不能地上躺着的就是自己。心说这两个家伙好运气啊!一家三代的吃喝都不愁了。 有那龌龊的心里已经在想,不知这俩死鬼娶老婆没有?要是留下遗孀,老子给娶过门来,那家产和百户的名额不就都是自家后代的了? 老孟又加紧催道:“我前面说的不变,鹞兵积欠的军饷,老子马上开双饷,只要你们收兵回营!” 姚文仲抬起头来瞪着孟义山,咬牙说道:“姚某不能用同袍的命来做妥协,这是血债!我要刘礼血债血偿!” 孟义山勃然大怒,喝道:“敬酒不吃吃罚酒!你杀了刘礼,洛阳大军围攻上来,你带着这千把号鸟人,就能抵挡得了?” “厮杀汉当战死沙场!”姚文仲顽固地说道。 老孟被他的话给气得乐了,嗤笑道:“行!今天鹞兵战死沙场,明个老子就带人把你们的家眷都收监发配!” “你!”姚文仲被他气得脸色铁青,恨不能冲上去一戟把老孟捅个窟窿,方才痛快。 “你们只要杀了刘礼,就是叛乱。到时候自身难保不说,各人的家人都跟着受连累,仔细想想吧!”老孟现在一身轻松,自认把握了局势。 姚文仲的神色有些迷茫,杀了刘礼的后果确实严重。 孟义山又催促道:“再不投降,等藩台和洛阳知府商议出结果再告知伊王,把你们平灭了再给朝廷上个条称,何苦来由!” 张广元瞪视了眼孟义山,说道:“收兵?又怎么能保证不秋后算账?那时我们连一战之力都没有。” 老孟拍着胸膛担保,说道:“鹞兵闹事是被逼无奈,都是刘礼害的,我把这事和诸位大人说明,和王爷说明,决不会难为你们。” 他说的容易,但这话没人信。 姚文仲想了好一会,最终开口道:“孟大人,先不谈日后。如果我们解散了阵势,眼前这卫所军队,就能让鹞兵全军覆灭,我只能选择一战!” 孟义山心道真打起来刘礼肯定第一个被祭旗。他为难了一阵,最终无奈的说道:“我去把包围的洛阳军队说退!让他们回营,然后你们放人怎么样?” 张广元脸带诧色,置疑的询问道:“你真能说动洛阳卫军?” “我只要刘礼,接着你们鹞兵是解散回营还是全体跑了当逃兵老子就不管了。” 老孟一脸仁至义尽的表情。 孟义山伸手抓起腰侧破军刀,冷哼道:“这是伊王千岁钦赐的宝刀,准我对洛阳三品以下官员人等便宜处置。有此刀在,就是王爷亲致!” 他满口胡柴,也不怕被拆穿,心说“你这小小千户,还能当面去问王爷我这刀管不管事不成?” 姚文仲思绪有些乱,头痛的说道:“孟大人稍待片刻……” 他把张广元拉出十余步,悄声道:“广元,咱们怎么办?” 张广元思索了一下,说道:“鹞兵兵变,事后总兵和朝廷肯定要用我们的人头来立威,在人家手里,要圆就圆,要扁就扁。前途险恶啊。” 姚文仲点点头,深以为然。又问道“你的意思是?” “跑!假说放人,诓骗洛阳军退兵。到时候宰了刘礼,反出洛阳!”张广元决然的说道。 姚指挥使为难极了,说道:“真要突围,就彻底成了叛军,天下谁大,你我何处容身?” 张广元哑然无语,实在是无路可走。不禁叹道:“本想跟着马将军,与瓦剌人大战一场!没想到将军身故,我们这些人都成了弃卒……” 姚文仲一声长啸,怒道:“姚某率领鹞兵身当百战,所过之处杀人焚城,无敢不为!今日却困于此地受这龌龊气!”他愤怒的将双铁戟向地下一掷,“死又何惧!只是兄弟们的家眷都在此地,不能舍弃!” 两人相对叹息,心情烦乱。指挥军队拼死战斗他们很在行,可是来自明军内部的辄轧,便难以应付。刘礼为了排除异己,一步步把鹞兵逼到绝地,即使今日不爆发,日后也是会被他寻隙瓦解掉这只队伍。 姚文仲最终决定不管如何,先把外围的洛阳大军骗走,再谈其他。现在杀不杀刘礼已然无关紧要,关键是要保全手下这千把人的身家性命。 “姚将军!快作决断吧!”远处传来老孟的催促声。 姚文仲叫上张广元,两人走了回去,姚将军对老孟正色答复道:“孟大人,我们决定释放刘礼,但是为万全记,你得先让洛阳军退兵。” 孟义山爽快的很:“没问题!老子一手包办。” 姚文仲迟疑了一下,开口道:“还有,我们不作逃兵,所以决定投降!但有一个条件,朝廷必须答应不追究这次兵变的责任。” 老孟看着他,摇了摇头,说道:“我只能替你和大人们说说,答不答应可难说。”心道:“不追究?你们拥兵生事绑架老刘,闹这么大,藩台不发火杀人才怪!” 姚文仲态度强横的说道:“不能只是说说!河南官场诸位大人必须答应不再追究,还要亲笔写下一份赦免的手谕。白纸黑字,有此保障我们才能放人。” 老孟作出煞是为难的样子,缓缓答道:“要说我在藩台和知府,以及按察使老大人面前还有几分颜面,豁出脸来替你们求情,多少也办得到,只是……”孟义山沉吟了一下,“只是这次兵变闹的挺大,不处置一批人,面上过不去啊!你看是不是推出几个人来,充作鼓动兵变的首脑,你和张千户算是被胁迫。这样才好交待。” 姚指挥丝毫不领的老孟的情,不屑的说道:“如果要找这待罪之人!姚某愿一身当之。” 孟义山口中称赞不已:“好汉子!有担当!”心道你就往死里折腾吧!” 在老孟看来,从劫持总兵的那一刻起,这一千多人已经是死定了。别说刘礼死了,这些人要陪葬。老刘即使活着被放回来,上边为了让刘礼挽回威信,全军震服,也要指使刘总兵大开杀戒。到时千家齐哭是少不了的。 真要冒着触怒朝廷的危险,逆披龙鳞替这些鹞兵求情,孟义山还没那个打算。 但他又觉得让这一千人平白死了太可惜。这可是一支劲旅,明军虎将之一的马文明留下来的亲随家丁,就这样牺牲在派系倾轧下? 他心头一震,升起了一个念头,“如果将这一千人掌握在自己手中……” 明军不满饷,满饷不可敌啊! 第八十四章 军中杀气傍旌旗 如果拥有这一千能征善战的鹞兵,再有巡检司衙门的金钱辅佐武力,他将在洛阳呼风唤雨。 老孟故意做出无奈的样子,对姚文仲说道:“那行,我这就找个人去见布政使赵大人,争取赦免你们。谁让我老孟就是热心肠呢!” “孟大人!” 姚文仲见他答应要为鹞兵奔走,有些感动地抱拳道:“如果我们得以脱罪,姚某就欠大人一份天大的人情。” 孟义山笑道:“说句公道话而已,别人不敢和那些文官说,我敢!” 他笑着喊来莫魁,叫莫铁熊去把正在洛阳军中督战的布政使司官员喊过来。 那藩台派来的官员正在军中等待结果,好回报布政使赵大人。这时见孟巡检叫他,不敢怠慢,马上从军阵中闪出,谨慎地迈着小步走了过来。 此人年过四旬,一身从六品官服,竟是位布政使司的经历官。布政使赵大人和按察使薛大人属下都有这个属官,掌管公文往来,一般都是心腹担任。 按说文贵武贱,这位还是藩台面前得用的,但却不敢在老孟面前拿大,率先略施一礼道:“孟校尉何事相召?” 如果换个人,就算是将军知府,也不会如此客气。 只因孟义山实力非凡,又随时可以面见伊王陈事,手上还有一群江湖亡命。这底色实在复杂,所以这位布政司经历面对老孟特别恭谨。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孟义山对他说道:“请你禀告赵大人一声!就说鹞兵愿意投降,我老孟担保这次兵变罪责不在他们,请藩台请一道旨意,赦免鹞兵。” 中年经历大感头痛,替叛军说话,他这传话的人也不落好啊。可又不好推拒,无奈地把老孟拉到一边,低声说道:“孟大人,这不是让我为难么,藩台不会赦免叛军的。” 孟义山嘿嘿一笑,压低声音道:“赦免的事你不必提,那是哄人的,你去了就别回来了。” 那经历官的表情变得十分愕然,孟义山悄声叮嘱道:“你替我和藩台说,要是信得过老孟,就把洛阳军交给我调遣,一定能救出刘礼。” 老孟和姚文仲说的什么替鹞兵请命,那都是假的,孟义山知道这些文官们的决心,怎么陈情也是白饶。他糊弄姚将军,无非是想拖延时间,方便他救人。 不是替叛军请命,那就好说得多,中年人立刻答道:“如此好说。” 孟义山又从袖底抽出了五十两银票,递到了经历的手里说道:“一点小意思,大人替我奔波,送上一双靴子钱。” 那人忙说:“大人放心,我会尽快通传。”他收了银票,对孟大人好感骤增,马上就要起行。 孟义山生怕姚文仲起疑,刻意提高声音对长史道:“请务必告知藩台,给鹞兵一条生路。” 经历大人心说孟大人真能装蒜。应承着下去了。 姚文仲根本不疑有他,他反正是抱着不成功,便成仁的心态来看待这事的。 先前洛阳军中的高层就拒绝和鹞兵谈判,调集兵马准备消灭这支队伍。姚将军就有了死战到底的决心。 老孟的到来,让情势产生了些变数,孟义山信誓旦旦地保证说要向上边陈情。他在洛阳官场地位不一般,又是伊王府的大红人,或许真的能大事化小,让鹞兵逃过一劫。 如果不答应赦免,或者只是口头应允,那鹞兵就在这继续列阵,到时拼个痛快。别看手下只有一千多人,姚千户相信以自己一方的实力,洛阳军不付出三五千的伤亡是赢不了的。 老孟走回去对姚文仲说道:“姚大哥稍待片刻,赵大人的赦免准到!” 姚文仲拱手说道:“让大人费心了,姚某感激不尽。” 孟义山笑道:“不算什么,老孟就是好交朋友,要不是为了刘礼,我也不趟这混水。” 正午的太阳已经落下,天气开始转冷,孟义山感慨道:“这数九寒天地,你们和卫所大军在这对垒,上万人都站着不动,真他娘的辛苦!”他殷切地说道:“我马上说服洛阳军撤走,你们也好歇息一下?” 姚文仲警惕回答道:“撤兵自然是好,不过,天气再冷也要列阵!”他转身说道:“广元,让兄弟们凝神戒备,谁也不可松懈!” 张广元瞪了孟义山一眼,回去传令全体鹞兵,让他们结好阵势,随时应变。 老孟碰了一鼻子灰,讪笑道:“那好,兄弟现在就去叫洛阳军退兵。” 姚文仲正色叮嘱道:“我相信孟大人……不过”他的脸色沉了起来,“洛阳军的进攻时限快到了,如果大人至时无法说服他们退兵,就给刘礼收尸罢。” 孟义山回答道:“放心吧,包管不会误事。”说罢向洛阳军中走去。 现在最不希望开战的就是孟义山,兵都打光了他还收编什么!怎样让洛阳军后撤,老孟已经想好了。他其实另有他图,准备借着回去的时候安排。 孟义山回到军阵之中,来到众将面前十分客气地抱拳说道:“诸位,眼前叛军那边形势不妙啊,他们一定要杀了刘总兵。” 老孟为难地皱着眉头,“怎么办?咱们一起想想办法?” 众人领兵打仗都很在行,要他们出主意?纷纷显得束手无策。 “末将无能。”一个副指挥使羞愧地说。 又有一名参将摇头道:“这个……想不出来。” “卑职,有愧刘将军的提拔!”说话的人哭丧着脸,是名游击将军。 这些人能在军中高居上位,没有一个是傻子。办法谁都想过,可都不是很稳妥。 如果按照自己的设想,救回来刘总兵自是功劳一件,如果失败,反把刘礼害死了怎么办? 总兵身亡,可是要担责任的,明哲保身之下,谁也不敢开口说怎样搭救刘礼。 最终众将都把目光投向孟义山,在纳妾宴上,曾和老孟一起喝过酒的一位参将率先开口,“怎样援救总兵大人,还得孟大人您拿主意啊。” “对对!”有人附和道,“您可是我们总兵的好朋友,眼下总兵大人命在旦夕,孟大人一定要帮忙!” “孟大人急公好义,当世孟尝。怎么会不帮忙呢。”一个胸中有两滴墨水的将领奉承道。 “跟大人比,那孟尝君又算个球!” 一时间谀辞如潮涌来,各式各样的拍捧花样翻新,高帽一顶接着一顶。 孟义山泰然处之,笑道:“他妈的,就会给兄弟脸上贴金!”他沉吟了一下,说道:“我倒是有个办法,既然刘总兵在他们手里,那咱们也抓人质。把姚文仲和张广元的家人都给弄来,威胁他们放人。” 军人的户籍和一般百姓是分开造册的,而且军籍世袭,爷爷当兵,儿孙也要出兵役,简直是当不完的兵。 这些人的家眷都要在卫所附近居住,不许迁移。人丁姓名,地址居处都是有卷册可查的,所以老孟才定了这个阴招。 几个将领都沉默了,有的甚至低下头去。这个主意不是想不到,是不敢干。 他们也都是军籍,家人和鹞兵的家眷都聚居在一起,平素低头不见抬头见,做事这么缺德,万一哪天回家被人堵在巷子里,抽冷子捅上一刀……只有军队外的孟义山可以这么做,做了也不怕。 老孟见众将都不说话,只当他们默认了。笑了笑对身侧的莫魁说道:“铁熊,这事你去办吧,去卫所找当值的官查一下地址,把两家人都给我弄来。” “不就是绑票么!大哥你瞧好吧!”莫铁熊拍着胸膛说道。 孟义山心道这个兄弟说话就是没遮拦。他干咳了一声,说道:“快去吧!一定要毫发无伤地把人带来。” 眼看着莫魁纵身上了马,冲着卫所的方向飞驰而去。孟义山才把头转过来,对众将说道:“铁熊回来之前,咱们得拖延时间。” 众人都说一定配合孟大人,能不能救回刘总兵,就看您的了。 孟义山心骂“都他妈的推给老子,一群滑头!” 他十分为难地说道:“眼下还有件事,鹞兵要求洛阳军退兵,解开包围。如果不把大军撤走,时限一到他们就要杀了刘总兵。那先前的布置就都白费了!” 那个和老孟喝过酒的参将说道:“这可不行!军令如山,我等只负责领兵在此列阵,时辰一到挥军进攻。没有将令,谁也不能调兵移位。” 退兵不是一个号令下去,把人散了那么简单的,具体起来还要考虑一些情况,孟义山先问道:“咱们假退兵行不行?先退个几里地,随时可以回来合围。” 将佐之中不乏知兵之人,闻言纷纷摇头,其中一人向老孟进言道:“那姚文仲能征善战,我方兵马调动,他必然派出斥候跟随打探,恐怕会被识破。” 孟义山沉吟了一下,说道:“那就真退,安排一千骑军从队伍中分出来,悄悄绕到总兵府背后潜伏!剩下的都退走。” 众将官闻言心服,觉得孟大人很有谋略。 老孟心中却想的是:“把兵全调走了,剩下老子一个人,等下人质抓回来,姓姚的万一不受胁迫……还是留下一千人保险。” 他最怕的是姚文仲没有人性,不顾家人死活也要开战。刘礼死了不要紧,孟检使可不想英年早逝,所以设下千骑接应。 洛阳军在长官的号令下,前军变成后队,开始组织后撤,近万人的步履与马蹄踏地的声音混在一起分外响亮,声势雄壮却一点也没有肃杀之气。 士兵们心中的喜悦显而易见,一身戎装穿在身上,在寒风里挺立一个多时辰的滋味实在难熬,关键他们也没有发饷,总算解脱了。 洛阳军的退兵并没有迷惑住姚文仲,他果然派出十名斥候跟随查看,随时向这边传递消息,以免有诈。 张广元一直在观察着洛阳军,发现这些队伍分属不同的卫所,彼此间号令不一,协同作战的经验明显不足,在后撤中不可避免地产生了一些骚乱。 他赶忙对姚指挥使进言道:“姚大哥,机会太好了,此刻挥军掩杀上去,定能将他们冲垮。” 姚文仲有些怦然心动,看了看那队伍长龙,又摇头道:“算了,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咱们禁受不起损失。” 张广元扼腕道:“要再有两千精兵在手,我就敢率队突围,横扫关洛都不在话下。” 张副千户懊恼地看着消逝的人流,狠狠跺了跺脚。 他转身对着因为包围已解,显得有些松懈的鹞兵们吼道:“都他娘的给我精神点,把脑袋栓在裤腰带上!哪个敢放松戒备,我宰了他!” 一番训斥,让全体鹞兵的士气为之一振,整支队伍明显变得杀气腾腾。 包围网彻底解散,洛阳军已经消失在视线之外,老孟踱着方步走了回来。 孟义山笑着对姚张二人说道:“兄弟幸不辱命,终于说动大军回营。” 张广元冷哼一声,心底却不得不佩服老孟的确很有本事。 姚文仲面沉似水,将一双铁戟紧紧抓在手里,准备等待最后的结局。无论是战是和,终将有个结果。 孟义山站在对面,心道:“等着吧老姚,等死你也没有赦免令。” 此刻午时已过到了未时,天空渐渐蒙上了一层阴霭,北风萧瑟,不断吹起枯叶在风中飞舞。寒冷的天气让本就衣衫单薄的鹞兵们暗暗咬牙,连眉毛上都结了一层霜。 连穿着皮袍的孟义山也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天太冷了。 时间在等待中缓缓流过,不光是姚文仲和张广元心焦,孟义山心里也是着急得很,盼着莫魁快点把人抓回来。 眼看快半个时辰了,还没传回消息。在场众人中感觉最难挨的就是刘礼,他是众人中唯一不怕冷的,面前就是滚热的油鼎,那股热力扑面而来。 老刘被烤得身上火热,心里更是难受,好像身体里面也有口热油锅在煎熬五脏一样。前一天还是高高在上的总兵官,今日就要变成油炸鬼了。他都要吓疯了。 张广元等了好久,已经不耐烦了,一双眼睛杀机毕露的看着老孟。 孟义山从容自若地任他瞧着,心道你还能咬了老子的鸟去?心下却也嘀咕,这莫魁怎么还不过来。 终于有了动静,从街尾驶出了两挂马车,驾辕的马匹不住狂嘶,奔着这里飞奔而来。车声隆隆,眼看就到近前,两辆马车停了。 打头那辆车的车把式猛地从车上跳了下来。那车把式手提水磨青钢仗,正是莫铁熊。 他把钢杖往地上一杵,高喊道:“大哥,人抓来了!” 孟义山哈哈一笑,口中喊道:“干的好!”身躯一转,展开身法就向马车窜去,一跃就是数丈。 姚文仲一时没反应过来,被老孟冲出不少距离,但立刻就省悟出不对,当即下令道:“快放箭!” 嗡嗡的弓弦响动,几十只羽箭飞速地划向空中的老孟,孟义山身影一沉,使了个千斤坠,加速落地避开了箭雨,脚尖刚一触地,身躯猛然拔起,双袖鼓荡借力,又是跃出数丈,蝶飞七旋让他使得炉火纯青。 老孟的身法快疾如奔马,短短时间让他闯出十余丈,情景险象环生。对着他射来的箭矢越来越准,短暂的几次齐射之后,鹞兵的弓弩手已经校准了目标,开弓放箭愈发顺手。 莫魁见老孟被笼罩在箭雨之内,怕他有失。当下便从身后马车内拽出一个白发苍苍的老翁,他将那老翁挟持在身前,高喊道:“姓姚的!快停手!我大哥要是伤到一根寒毛,老子就活劈了这老头!” 姚文仲放眼一看,大吃一惊,让莫魁举在身前的正是他的七旬老父。 见自己父亲被挟,姚千户大惊失色,急忙让士兵们停止放箭。 箭矢不再发射,孟义山轻松的走回了马车前。 姚文仲愤怒的挥舞着铁戟,咬牙切齿的说道:“孟义山!你好卑鄙的手段!快放了我爹。” 老孟哈哈一笑,对姚指挥使说道:“兄弟也不想这么干,实属被逼无奈。我保证一会就放人。” 莫魁的手上还拎着姚老太公,老头已经吓得面无人色了。 孟义山眉头一皱,说道:“先把人放下!怎么去了这么久?” 莫魁随手将老太公往地上一扔,向老孟汇报道:“碰上点麻烦,那两家人住的地方有王府派来的卫所官兵守着,说是看守罪囚家眷。 不让我带人走。” 老孟虎着脸说道:“你用老子的名义带人,有那个敢拦!”又笑着说道:“人带来就好,铁熊办事就是牢靠!” 他心里以为,那些官兵可能是王府派去协助洛阳军队,拘押姚张二人家属的。便没怎么在意。 莫魁嘿嘿笑道:“那是!他妈的几个鸟人就敢拦着老子!我宰了几个带头的,剩下的就都跑了。” 孟义山不禁愣住了,这才发现莫魁衣襟上还带着一些血迹。老孟非常无奈的说道:“杀就杀了吧!” 事急从权,要想赶快把人抓来,就得这么干。他也不好责怪莫铁熊。 这些官兵冤死在莫魁手上,只能算是倒霉,当前最重要的还是要用人质来威胁鹞兵放人。 孟义山对莫魁说道:“把两位将军的家眷都带出来,让他们看看。” 两辆马车的门帘都被卷了起来,从前面一辆车里下来的是一个姿容秀丽,怀抱幼儿的少妇。怀中的小儿还在哇哇的啼哭。 后面的车上是一对中年男女领着一个少年,一共六名人质,由两名巡检司的差役执刀看守。 姚文仲眼前一阵眩晕,那少妇和怀中的幼子正是他的妻子和儿子。猛然发觉人质中少了他的母亲姚老夫人,“难道是出事了?” 他心急如焚的想。 张广元也是脸色铁青,那对中年男女和余下的少年,是他的兄嫂和侄儿。张千户父母早亡,是由兄嫂抚养长大,亲情岂是一般。 几个人质一推出来,鹞兵们群情激愤,纷纷问候起老孟的祖宗八代。大声喝骂孟义山不是人,卑鄙无耻。一时间千夫所指,孟大人只当没听见。 幼儿的哭声不断传来,阵阵儿啼催人心肺,姚文仲听得心如刀绞,强撑着喝问道:“孟义山,我娘在那?” 老孟有些不明所以,诧异的看向莫魁。 莫铁熊回道:“那老夫人让王府的官兵打伤了!我就没把人带来。” “我娘为何受伤!”姚将军急切的问道。 莫魁嘿嘿邪笑道:“还不是因为你娘子长得俊俏,那几个兵痞上去调戏。你老娘不让,给推在地上撞破了头。” 姚文仲眼睛都红了!心切母亲的伤势,却没法去探望。当下愤怒的喊道:“朝廷就是这样对待我的家人么!” 老孟尴尬的掩饰道:“这不能怨朝廷,是下面的人王八蛋。姚将军如果投降,就可以马上回家见到令堂。”他心道,“没带上绿帽子,你偷着乐去吧。” 姚文仲清楚现在了,所谓的求取赦免,尽属子虚乌有。中了老孟的圈套,平白给他时间绑架了自己的家人。 他双目直欲喷火一般狠狠盯着孟义山。 老孟视若无睹,从容的一挥手,远处一间屋顶上。占据了高处的一名旗手将进军的赤色令旗奋力摇动!不远处的一千骑军见到旗号,当即开拔,全数涌向总兵府。 第八十五章 英雄无奈是多情 旗号一举,孟义山心定了下来,他亲自将倒在地上的姚老太公搀扶了起来,口中直说:“让老人家受委屈了。”说罢还作了个揖。 老太公脸色煞白,浑身颤抖吓得说不出话来。 老孟转过头来对姚千户劝说道:“姚大哥,放了刘礼,我就保你合家团圆,不然……” 孟义山意味深长地笑道:“老夫人年纪大了,又受了伤,拖得久了出点什么事可就难说了!” 莫魁将青钢仗举了起来,对准了姚老太公,喊道:“大哥!别跟他废话,他说个不字!我一杖下去便给这老头送终!” 姚文仲满腔愤怒,现在宛如一头被迫入陷阱里的猛兽,撕磨着爪牙,却冲不出樊笼。 他无比艰难地开口道:“放人!” 张广元亲自走过去,把刘礼拉了起来,扬手劈啪!就是两个耳光,打完说道:“滚!” 他此刻心里也是十分愤恨,但是更想看到自己的兄嫂平安无事。 刘总兵盯了张广元一眼,压下恨意,一瘸一拐地走回了老孟身边。 孟义山笑着对刘礼说道:“老刘,受委屈啦。”看着刘礼满身的伤痕,不免啧啧称赞:“真是条硬汉!” 刘礼强笑道:“孟大人,兄弟我……唉!”他叹了口气,眼下实在是太狼狈了。 脚下的地面在震动,雨点一样的马蹄声响了起来,千骑狂飙而至,黑压压的一片铁骑,声势壮盛无比。带队的两名军官一声令下,整个队伍散成几圈,环环相套,把现场围了起来。 见到刘礼获救,两个指挥忙翻身下马,拜倒给总兵大人见礼。 援兵一到,刘礼的脸上恢复了几分血色,拿出了几分总兵大人的威势,说道:“上马列队,准备进攻!” 他恨透了姚张二将,此刻逃出生天,第一个念头就是歼灭鹞兵,活捉两人报仇。 两名军官唯唯诺诺,不敢违背总兵大人,正要上马领兵进攻,被孟义山伸手给拦了下来,老孟冷笑着对刘礼说道:“老刘,你不怕鹞兵拼命么?” 刘礼立时一怔,自忖如果鹞兵拼死反扑,自己身处乱军之中,处境可就危险了。 他的气焰不免弱了三分,色厉内荏地下令道:“那就先围起来,然后速调洛阳大军增兵,不能放跑了一个叛贼。” 属下军官领命,传令骑兵们列成圆阵,紧缩包围。 骑军缓缓向前,战马的蹄声响起,士卒们长枪斜擎,马刀高举,里外数重地把一千鹞兵紧紧钳制在了总兵府门前。 鹞兵们并不畏惧,顺势紧缩起阵势,结成一个防御的方阵。勇悍无比地展开了对峙。 场中剑拔弩张,气氛开始凝重。孟义山却笑了起来:“两边都跟斗鸡似的,挺有杀气啊。” 孟义山乘机规劝刘总兵道:“我说老刘,你就别折腾了。兄弟好人做到底,帮你劝降这伙叛军怎么样?” 能不打仗当然最好,刘礼回道:“那有劳孟大人了。” 孟义山手中握着姚张二人的家眷,又有骑兵为辅,对迫使鹞兵投降很有信心。 老孟走过去诚恳地说道:“姚将军,投降吧!我保你一家平安。” 姚文仲哪还会再信孟义山的鬼话,他深深吸了口气,说道:“投降,朝廷也不会放过我们的,何必自取其辱!” 身后的一千鹞兵都是他的多年部属,如果投降,姚文仲深恐鹞兵们会被尽数屠戮。 姚文仲心灰意冷地自嘲道:“姚某是个懦夫!老父妻儿被人胁迫,不敢拼死一战。现在连投降的勇气都没有了……” 孟义山肃容劝道:“姚将军,你如果不投降,徒增伤亡!” 姚文仲扬起手中铁戟,摩挲着兵刃上的血槽,缓缓说道:“若要投降,并非不可。只希望朝廷能放过我的家人和部属,如果非要见罪,请杀姚文仲一人!” “是我带头鼓动兵变,绑架刘礼。与他人无干!” 老孟皱着眉头说道:“我一定力保鹞兵!”他此话倒是不假,有心保存这支强悍的军队。 “呵呵!广元,你带兄弟们投降吧!”姚文仲惨然一笑,将铁戟一转,猛地就向自己腹中刺入! “不可!”张广元惊愕地张开了口,拦阻已然不及。 呼的一声!老孟将破军刀连鞘扔了过来。猛然将铁戟撞落,这一击用力迅猛,竟将姚文仲打得身躯一晃。 张广元急忙上前扶住了摇摇欲倒的姚将军。姚文仲这奋力一刺虽然被老孟及时打断,腹侧却已然划开了一条两尺多深的创口。伤处濡湿一片,血在向外流淌,险险就划破了肠子。 张广元神情焦急地喊道:“姚大哥!你这是为何!”急忙伸出手替姚文仲按住流血的伤口。 姚文仲脸色苍白,有些吃力地说道:“不过想求一解脱!自从兄弟们被军中排挤,不能再上战场的那天起,我就不想活了。” 姚文仲猛地挣开了张广元的扶持,努力拔起腰身,怒吼道:“姚某不怨刘礼排除异己!只恨朝廷让将士们寒心!” 激烈的举动让他腹部伤处血如泉涌,眼前一晕,如山挺拔的身躯终于栽倒。 “将军!” 鹞兵们不顾敌军在侧,离得近的已经向姚文仲奔跑过去,如果姚文仲死了,这些士卒眼看就要哗变。 张广元眼中含泪,深深地低下了头去。颤抖的双手和抽搐的脸庞都显示了他此刻激动的心情。 将军百战声名裂,向河梁回头万里,故人长绝。 在马文明死后,再没有人起用姚文仲,马部骁勇善战的亲军被作为洛阳军中的刺头加以排除。 如果不是受尽了排挤和冷眼,何来今日鹞兵围攻总兵府,擒拿刘礼的举动。 姚文仲想以一死来替鹞兵脱罪,这是他走投无路之下唯一能做的抗争。 张广元将手中军刀一扔,狼嚎一样喊道:“老子降了!快来人救我大哥!” 孟义山此刻顾不上喜悦,急忙对莫魁喊道:“快去请郎中!” 姚文仲昏死在地上,张广元惶急万分地守在他身边。孟义山看了下姚文仲的伤势,还好阻止得及时,没有伤到内脏。只是因为伤口太深,血流不止。 老孟脱下身上的锦袍,连布条带棉花撕扯下来一大块,同张广元一起七手八脚地给姚文仲按上,血才渐渐止住了。 孟义山安慰张广元道:“放心吧!一会郎中来了,肯定能治好姚将军。” 他试探地说道:“是不是先让兄弟们都弃械,听从安置?” 张广元默默的点了点头,眼神专注地守候着姚文仲, 一千鹞兵群体投降,兵刃都扔在了地上,骑兵涌上去将他们分成每三人一队,分割开来看守,彻底成为了刀俎上的鱼肉。 郎中来得很快,是被莫魁闯进附近一家医馆,打跑了病人,直接抢上马背掳来的。 那郎中下马的时候双腿直打哆嗦。半晌才恢复过来,战战兢兢地给姚文仲看察过伤势,熬上了止血散,又开始用羊肠线缝合伤口。 鲜红的血肉被白色的肠线穿过,把姚文仲疼得生生醒了过来,姚将军一语不发地任由郎中操作,只是将牙咬得格格作响。 把在场诸人看得头皮发麻。心生敬佩。 郎中心情紧张加上害怕,缝起针来如履薄冰,用了好一会功夫才把伤口缝好。站起身擦了擦额角的汗,说道:“这位将军身体壮健,休息一夜如果不发烧,就没有大碍了。” 老孟重赏了郎中,打发他走了。又命人在总兵府里拆了两扇门板,充做担架。把姚将军挪了上去。 刘礼一声不吭地在旁看着,他心中恨恨地想道:“姓姚的最好别死!就这么死了可太便宜了!” 刘总兵心里在苦思着报复,孟义山走过来,伸手狠狠地拍了一下刘礼,将他吓了一跳。 “老刘!一会兄弟要面见藩台和李知府,再向王爷禀报这次兵变的事,你是不是一块过去啊。” 刘礼有些心慌地说道:“孟大人,我被鹞兵打伤,这个……不良于行。” 都是他截留军饷才搞出兵变。藩台是牌友还好说,李崇义那是一心向着朝廷的死硬派。现在他也不敢去见王爷,准备先拖上两日,当务之急是脱罪。 老刘已经盘算把家当发卖点,给藩台送,给朝廷大佬送,兵变万万不能是他截留军饷引发的,只能是鹞兵骄横,暴凌总兵,此事看文书看后台,就是没有正义。 刘礼心中也是不服的。那军饷兵部就从来没发足过,他老刘不过是截留上边大人吃剩下的,凭什么就把自己下油锅险些弄死? 孟义山哈哈一笑说道:“那就好好将养几日,养好了伤兄弟再找你推牌九!” 刘礼脸都僵了,笑着说一定一定,心道“他妈的老子再和你一起赌钱,就是婊子养的!” 孟义山守约放回了姚张二将的家人。鹞兵们被群体押解回洛阳军大营,连有伤在身的姚文仲也不例外,被担架抬着随军起行。 老孟则骑上乌骓马,急匆匆前往王府。 莫魁把王府派的兵打杀了,这是火烧眉毛的麻烦,得抓紧请罪。 至于藩台和李知府那边,暂时还不是十万火急的事情。 伊王府内书房里,朱瞻隆黄袍金冠,端坐在书案前,听取着这次兵变的始末。 老孟站在下首,连说带比画,大吹特吹自己如何了得!单刀赴会,以一己之力擒获了叛军首领姚文仲和张广元。 王爷见他越说越起劲,忙摆手制止他道:“好了!我都知道了。” 王爷目光锐利地扫了一眼孟义山,“这次你做得不错。不过……”伊王突然质问道:“听说你纵容手下,杀了我派去看押叛军家属的士兵?” 老孟心头一凛,忙道:“这个,是有这么回事。我那手下也是一时心切,误杀了这些人。” 伊王的眼睛瞪了起来,说道:“误杀!那可都是王府仪卫司的精锐,本王府中训练多年的亲军!让你一口气就给杀了八个。” 孟义山心道坏了,杀的不是普通士卒,那些冤死鬼的身份还真让人头疼。 仪卫司属于军队系统,但是地位很特殊,是由各地蕃王直接掌握的一支军队,王府对内护卫靠铁甲卫军,对外平乱就要依仗仪卫司的精兵。 这可是伊王手里重要的一支武力,一下就让莫魁杀了好几个,难怪王爷发火。 老孟当下申辩道:“这些当兵的调戏叛将姚文仲的老婆,目无军纪,请王爷明察。” 伊王神色一变,仪卫是他的亲军,搞出这种事简直是给他丢脸,当下迁怒地说道:“混账!此等行径虽坏,自有仪卫司的长官裁决!你的人有权力杀人么?” 孟义山见王爷发怒,不好再辩,急忙躬身请罪:“卑职愿自请处置!” 朱瞻隆不置可否的“嗯!”了一声,说道:“你说本王该如何处置你。” 孟义山十分委屈地答道:“这次处理兵变,老孟自觉还是有些寸功的,王爷功过相抵,再罚我一年俸禄好了。”他心道:“扣十年的我也不心疼。” 这点俸禄老孟还没放在心上,他和伊王耍起了滑头。 官员的薪俸并不是银两,而是白米。每月按石发放,老孟一个月才八石米,一年也就一百石。 王爷多少知道他的一些家底,对老孟的低姿态视而不见,冷笑着说道:“你可是富得很啊,还在意这些俸禄?” 孟义山忙申辩道:“老孟手里聚了些银钱。可是都因为家业大啊,手下有好几百口人要养呢。” “这些人都要开饷,都要吃饭!”老孟一边窥看着王爷的脸色,一边低声说道:“这也是为了帮着王爷办事,才收拢了这么多人手,千岁如果不高兴,我就让他们都滚蛋,以后为官清正,做个好官。” 他吃准了朱瞻隆要用自己办事,不能真正的处罚他,才会这样讲。 面对这么个惫懒人物,朱瞻隆无可奈何的说道:“你要小心了,京师的那些御史就像逐血之蝇,整日琢磨着参劾人,连本王出事都过不去。” 朱瞻隆的语气缓和了些:“这次你只要交出杀害仪卫的凶手,本王就不罚你了。” 王爷自认给了孟义山一个台阶。 老孟听后紧张的攥起拳头,心想“妈的,这回难办了……” 他硬着头皮说道:“王爷,人我不能交。我那手下是听老孟的命令去抓人的,如果把他交出来,不免让下属们心寒。” 朱瞻隆目中含煞的看着孟义山,缓缓说道:“本王的话就这么没有效力么?” 孟义山心道“如果把铁熊交出来,那老子也别混了!”他豁出去了说道:“要是为老孟效力,只能落得个身首异处,以后谁还肯替我卖命!” 朱瞻隆神色不变,沉声说道:“你想要得人心,讲情意。我却也要凶手来安抚仪卫!你懂么?” 孟义山大声抗辩道:“那也不能让我出卖兄弟!” 伊王目光森寒的望着孟义山,说道:“如果本王一定要你交人呢?”王爷也动了真火。 “一心替您办差,反倒落不得好!”孟义山铁青着脸说道。 伊王心中十分愠怒,脸色阴沉得滴出水来。他注视了孟义山好一会,才启齿说道:“好有担当啊!” 老孟不敢再说话了,他知道适可而止,要胁王爷的话如果再多说一点,恐怕自己的脑袋也要搬家。 王爷绕着书案走了两圈,压下怒火说道:“罢了!你这次迫降鹞兵,避免伤亡。功劳不小,就此功过相抵吧……” 无欲则刚,朱瞻隆偏偏要用孟义山为他效力,心下就有了顾忌。在他下属杀人的这件事上,逼得紧了怕这家伙心下衔恨,只好做出让步。 “多谢王爷!”孟义山大喜之下赶忙痛快的说道:“那些死人我负责办丧事,赔银子!” “你要尽快办理。”伊王沉声说道。他现在有些心烦老孟不受制约,颇有尾大不掉的样子。当下语气严厉的说道,“一会本王摆宴,请来仪卫司的长官吴将军,你在席上得给我赔个礼。” 孟义山立刻就答应了,显得十分恭顺。心想杀了人家手下,敬杯酒道个歉就揭过去,挺划算的。 伊王怕他不在乎,叮嘱老孟道:“吴昶吴将军是本王的亲军指挥,更是开国功臣之后。你至时不可轻慢。” 孟义山心道:“开国功臣的后人,就比老子多只眼睛了?”口中回道:“老孟知书答礼,王爷放心吧。” 朱瞻隆心说你不惹麻烦就不错了。摆了摆手,说道:“坐下吧!” 孟义山心口一块石头落地,假装恭谨的落了座。 伊王命侍女端来了整盘茶点,一壶香茶,两个白玉茶盏,再加一碟配茶的酥油小点心,示意孟义山饮用。 沏出来的茶水色如琥珀,香气袭人,老孟装模作样的端起茶杯,煞有介事的嗅了口茶香,才一口喝掉,状似回味道:“比我师父的龙团胜雪好喝!” 伊王笑着拿起茶盏来品了一口,说道:“此茶味道醇厚,人称七泡有余香。虽说比不上龙团胜雪的珍罕,却也是上好的铁观音。” 孟大人不住称赞,当下又把配茶的点心抓了两块,三下两下都塞进肚里,抹了抹嘴,说道:“嘿嘿,这点心也不错。” 朱瞻隆淡笑着说道:“你觉得好,本王就赐你一些带回去。”在王爷面前,很少有人这样肆意。战战兢兢的见得多了,老孟不拘礼节的样子,反而让伊王觉得他从容有大气。 这点上王爷比较欣赏孟义山。只要他不是那么桀骜不驯就好了。 紧接着伊王命人去准备酒宴,并叫内监去传旨,把仪卫司的指挥使吴昶请来。 第八十六章 吴门神剑名逐电 等待开筵的时间里,伊王对孟义山说道:“我知道你想留下那些闹饷的乱兵。但藩台和洛阳府已经联名知会王府,要将这些人整肃掉。” 老孟忙进言道:“这些人闹兵变,都是因为刘礼克扣军饷。这样处理,恐怕军中不服。” 朱瞻隆鹰目一合,沉声说道:“军饷,朝廷自会补足。鹞兵必须解散,所有军官自小旗以上必杀无赦!正要借他们的人头,来整顿军纪。” 老孟见伊王态度坚定,不敢再直着谏言,先前他得罪王爷的那场风波才过,再顶着说话,没吃到羊肉再惹一身腥,那可倒霉透顶了。 他转而十分担忧地说道:“这样子搞下来,会影响军心啊!” 伊王看了看孟义山,心说这不是你闹腾出来的么,本来几位大人已经做好了准备,大军推过去将鹞兵一个不留地全数歼灭。没想到老孟让他们投降了,现在再加以杀戮,几位文臣嗜杀残忍之名便摆脱不掉。 但这与王府何干,又不是孤的军队,洛阳精锐越少越好,王爷心里乐于看笑话。 孟义山继续劝说道:“不如把这些鹞兵从卫所分出来,将这一千人解甲,另外编户,再起一个前锋营,作战时将他们当作前驱。几场仗打下来,就死的差不多了。” “名目嘛,不妨说是让他们代罪立功,如此还显得朝廷仁慈,王爷仁德。” 朱瞻隆沉思了起来,这一千精锐能用来先登陷阵?他瞬间心思活络起来。 孟义山急忙起身一躬,自荐道:“老孟愿意做这先锋营的统领,帮王爷看管鹞兵!” 伊王抬眼看着孟义山,询问道:“你能降伏得了这些悍卒?” 老孟一扶腰间宝刀,强硬地说道:“谁不服就杀!卑职没别的能耐,就是手狠!” 朱瞻隆以手抚额,心里反复权衡着此事的利弊,半晌后站了起来,在室中踱了几步,挥挥手说道:“此事容本王再想想。” 孟义山知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只要王爷会考虑这个提议,那就暂时不会表态处决鹞兵,他松了口气。 藩台和李大人那边,他还得跑去陈情。把这一千人尽力保下。 随后两人开始扯些闲话,提到孟义山每天去白马寺和广钦方丈习武。王爷就抓着老孟询问起小朱安在寺里的起居情况,过得可习惯么之类的琐碎。 听到老方丈把朱安像孙儿一样看待,每日教导他习文练武。王爷就欣慰地连连说好,高兴得连眼角边的皱纹都变得柔和起来。 那一刻的朱瞻隆,没有了平素的威严,只是一个心怀歉疚的父亲。 孟义山看在眼里,心想“王爷的日子过得也不怎么样。世子不愿意继承王位,二儿子领兵造他的反,小儿子亲手给送庙里去了。真是孤家寡人,没劲得很。” 此时门外有内监传话道:“一等伯,仪卫司指挥使,吴昶吴将军晋见。” 朱瞻隆听后立刻起身相迎,孟义山也跟着站了起来。 从堂外走进来一人,身着浅绯色的官服。身材高挺,脸庞方正,唇上蓄有短须,一双眼中精光烁烁,颇有威仪。 那人进来之后对伊王施了一礼,说道:“吴昶见过王爷千岁。” 这个吴昶大有来头,他是开国功臣吴桢之后。在追随太祖朱元璋打天下的元勋里面,海国公吴桢,是当时军中的一员大将,尤其擅长水战,曾率舟师在琉球岛大败倭寇。 吴门几代相传,可称军人世家,到吴昶这代已经不再袭爵海国公,只得了个一等伯。 伊王亲切地拉起吴昶的手,说道:“吴将军,你可让本王好等。”王爷指着老孟介绍道,“这位是孟义山孟校尉。” “吴伯爷。”老孟笑着拱起手。他心里有愧,所以特别客气。 吴昶眼中精芒一闪,随即平静地回礼道:“孟大人。” 三人都落了座,几样菜肴和美酒随即摆上,王爷举起一斛暖好的酒,说道:“来,大家喝一杯。” 吴昶和老孟均是一饮而尽,伊王执起酒壶,亲自又给两人倒上。 孟义山和吴昶连道不敢,伊王再次举杯,说道:“孟巡检,吴将军,你们共扶本王创建大业,都是当世英才。我再敬你们一杯。” 两人再次把酒喝了。这时伊王对老孟使了个眼色,孟义山站起来拿起酒壶,给吴昶倒了一杯酒,说道:“吴兄,咱们一个锅里搅马勺,日后多多亲近。” “嗯!”吴昶点头把酒喝了。一脸平静无波,丝毫看不出喜怒。 孟义山心道:“这厮有些难缠。” 老孟硬着头皮开口说道:“今日我的手下误杀了吴兄的士兵,这个,真是料想不到啊。” 他一脸歉意地再次举杯,“借这杯酒,老孟认个错处,希望吴伯爷大人有大量,宽恕则个。” 吴昶站起来再次把这杯酒喝了,注视着孟义山缓缓说道:“吴某就给孟大人一个面子,只要交出那名凶手,此事就算揭过。” 孟义山的笑脸凝滞了。 以吴昶的立场来说要求交出凶手虽然合理,但老孟不可能交出莫魁。为此他连王爷的帐都敢不买,何况吴昶。 “呃,哈哈”老孟尴尬地笑了笑,掩饰的说道:“这凶手太浑蛋了,妈的!吴兄放心,我一定重重处置他。” 吴昶起身逼视着老孟,语气阴沉地说道:“请孟大人把人交出来。” 孟义山脸上刀疤微颤,怒极反笑地说道:“你他妈算那根蒜!” 朱瞻隆见两人眼看就要说僵,当即喝令他们坐下,王爷说道:“这件事孟巡检做得不对,我已经说过他了。人就由他来处理,再赔付给死去的士兵家人五百两料理后事。如此解决可好?” 老孟口里很是爽快地说道:“一定出钱。” 吴昶并不答应,他挺起胸膛坚声说道:“王爷!不惩办凶手,仪卫司的士卒们恐怕不服。” 老孟气哼哼地说道:“我说过不惩办么!明天就取来那凶手人头给你。”心说,“找个死囚,砍了脑袋送去就是了。” “孟大人认为吴某好敷衍么?”吴昶缓缓说道:“我今日就要见到那使青钢杖的大汉。” 孟义山恼火不已,回道:“老子说明天就明天!” 吴昶怒道:“你不要耍赖!今日一定要把凶犯交出来!” 孟义山心说王爷都不追究了,我还怕你?冷笑着说道:“我巡检司的人,凭什么交给你?” 两人唇枪舌剑,互不相让。让伊王大感头疼,若用权威把两人压服,表面上可能听命,日后恐怕还会惹出事端。一时也没办法劝和。 吴昶眼中精光一闪,说道:“王爷,末将听闻孟巡检武艺卓绝,我愿与他下场比武。如果他输了,就要把人交出来。” 伊王心想这也是个办法,目光征询地看了眼老孟,孟义山岂能示弱,痛快的说道:“比就比!”口虽答应,心下却犯起嘀咕,他看不出吴昶的深浅。 功成先天的高手,除非主动展现气势,否则就和常人一样。 摸不准底细的敌手,老孟还真没把握,不过他也打好主意准备混赖到底了。比武尽力比就是,即便是输了,他也不会交出莫魁,推说明日交人,今晚就把铁熊藏起来,然后告诉吴昶凶手当夜跑了。 吴昶那知道老孟的花花肠子,急切地对伊王再次恳请道:“请王爷允准!” 伊王缓缓说道:“好吧!就以比武来定个胜负。无论输赢,日后不可为此寻衅。” 王府正殿前的空地上,划好了五丈方圆的斗场,孟义山与吴昶站在圈内,互相迫视。 场外的不远处,伊王坐在一把太师椅上,看着斗场。王爷的身后站着大太监王河与卫军总教习王佛儿,这两大高手是来给这次比斗做见证的。 孟义山一上场就后悔了,那吴昶手执长剑,渊渟岳立,一双眸子精光四射,整体的气势就像一把出鞘的利剑,沛然莫之能御。 老孟若不是已经练成先天真炁,恐怕没动手就先被对手这股锐气压抑得缩手缩脚。 “某家有十年没见过吴家的人了,海国公的逐电剑法,可称当世一绝!”王河用他那特有的尖细嗓音说道。 吴昶极为不满的看了王河一眼,埋怨王太监喝破了他武功的来 源。逐电剑法顾名思意是一种快剑,讲究势如疾电,出其不意。如果被对方事先有了防备,那就很难奏效。 王太监面无表情的在那站着,毫不理会吴昶的怒视。他摆明了在偏袒孟义山。 老孟有王河的提点,心下有了底。缓缓的举手将破军刀拔出了一半,口中说道:“吴兄小心,老孟手中可是宝刀。” 他并非光明磊落,而是说出来好让吴昶心中顾忌宝刀锋锐,不敢全力发招。 “孟大人放心,我这剑是太祖所赐!剑名天佑,也是削铁如泥的宝刃。” 吴昶将手中长剑一振,剑脊发出嗡嗡之声,似乎在渴望着汲饮鲜血。 “比武开始!”伊王神情肃穆的说道。 “刷!”一道刀光仿佛雷电划过长空,孟义山的破军刀呼啸着劈向了吴昶的脖颈,他为了让对手快剑不能出手,发刀抢攻。 “当!”吴昶倒转宝剑回身一护,将破军刀磕了出去。手腕一转,剑快如风!疾刺孟义山的肩胛。 老孟心下一凛,侧身出刀猛劈对手的长剑,“嗡!”的一声大响,刀剑对撞之下的巨力将两人各自抛开,飞跌出好几步远。 两招一过,老孟已经试探出了吴昶的实力比他尤有过之。刀身沉重,剑走轻灵,两样兵刃对格下自己并没占到便宜,可见对手内功的扎实。 孟义山神情凝重的举起破军刀,一式抽刀断水,横扫吴昶的腰间! 吴将军使出粘字诀,长剑迅疾向下一拍,压下了迫身的刀刃。身子一倾,顺势一招仙人指路,飞刺老孟的咽喉。这一剑快如电闪,孟义山急忙侧身避让,剑尖竟贴着脖子擦了过去,颈边的肌肤当即泛起一阵寒栗。 不待老孟挥刀反击,吴昶轻喝一声,剑势迸发如骤雨打残荷,在空中挥出十余道剑影,剑剑不离老孟的要害。 天罗地网一样的剑势甫出,孟义山只有游身避让,身材高大的老孟竟将蝶飞七旋的身法使到极致,躲闪腾挪,旋身如飞。 吴昶的快剑如影随形的追着刺来,孟义山被迫将速度不断提升,勘勘避开一剑,下一剑便连环飞至,剑势毒辣,如电如风,竟让吴昶一口气连刺了三十余剑,老孟都没有空隙回上一刀。 孟义山闪避得十分辛苦,吴将军却心下讶然,老孟能毫发无伤的在他快剑之下周旋这么久,这种轻功,已经算得上炉火纯青了。 吴昶战意骤增,不再保留的将剑势尽数使出,人随剑动,矫若惊鸿,漫天剑影组成了一道密集的剑幕,彻底将孟义山笼罩其中。 面对绵密的剑网,孟义山决定拼一次,他将左肩向吴昶的剑尖送去,同时飞起左腿,迅捷踢向对方的膝侧。 如若吴将军招数不变,手中长剑刺中老孟肩头的同时,他的腿骨也会被这一脚踢伤。腿部要是受创,快剑的身法就展不开了。 吴昶无奈,当下一收剑势,将左掌前探,托住了老孟这奇兵突出的一脚,掌心发力,把孟义山抛了出去。 老孟甫一落地,吴昶那暴风疾雨一般的快剑接踵而至,孟义山不住后退,吴昶抢中宫直进,逐电剑法剑剑夺命,长剑挥在空气之中已然发出丝丝之声,显然内力灌注到了极致。 孟大人接连后退,眼看再退两步,就要跌出圈外了,他大喝一声,将刀抡起硬是架住了吴昶的剑,刀剑交击,擦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刺啦声,老孟极力向外一格,硬凭膂力将吴昶迫退了两步,借这一招缓冲,老孟的右腿再次抬起,狠狠踢向吴将军的下阴。 “撩阴脚!”各家武学里没有收录的招外之招,吴昶不想断子绝孙,不得不避,他刚闪出一步,孟义山左腿顺势飞踢,带着呼呼的风啸,踹向吴昶的面门。 吴昶怒喝一声,伸掌向外一推!砰!两人再次硬碰了一招,把孟义山震得身子后斜,眼看跌出场外,老孟大惊之下将刀向地下一戳,硬生生的止住了身形。 观战的伊王站了起来,以为老孟要输。王河在他耳边说道:“两人功力悉敌,输赢尚早。” 孟义山拔起破军刀,飞身向吴昶扑去,他的刀招一往无前,挟着暴虎冯河的气势,全身力道都灌注在这一击之中。 吴昶为之色变,举剑一撩挑住了刀锋,接手的瞬间从对手破军刀上汹涌而出的真炁猛然撞击剑脊,嗡!吴昶的虎口一震,腕口剧痛之下险些拿不住手中的剑,被撞出一丈多远。好在他后退中卸去了大半力道,否则定在这一击中受伤。 “嘿嘿,承让,承让!”老孟单手抱刀,好似占尽上风一样,出语奚落吴昶。 吴将军面沉似水,将长剑斜举起来,一道长虹经天而起,电闪一般削向孟义山的面门,孟检使大惊之下勘勘将头后仰,避开了这毁容的一剑,胸前的罩袍却倒拖回去的剑锋划破了一道口子。使得胸前凉飕飕的。 两个人一攻一还,相互吃了一个小亏。心下都有些不忿,当下挥剑抡刀,各自纵身抢攻,“叮叮当当!”瞬息之间,七刀换了七剑,老孟在第七刀劈出之后,回刀一个盘旋!第八刀带起一阵凛冽的罡风挥了出去。 吴昶从容的挥剑格挡,一声响脆的金铁交击,吴将军连人带剑硬被劈出五步,孟义山贴身迫上,轰雷也似的一声大喝,再次勃发三刀,开山辟岳,直劈吴昶。 吴昶接连用剑连劈带点,最后一拍,封住了这三击,他的身法发挥了作用,每接一击,腰身必然侧转,卸去了对手刀上的大半力道。纵是如此也觉得握剑的手有些拿捏不稳。心下不禁佩服孟检使刀法的凶狠。 在内劲上吴昶可能还略占些优势,但孟义山天生膂力要强过吴昶。又占了兵刃沉重的便宜。这气势蓄足的三刀,老孟反而占了上风。 场中响彻着刀剑交鸣之声,两人的身影翻腾起落,转瞬已经打到了百招开外,兀自不分胜负。 吴昶的剑法轻灵,刺穴准确,把一支长剑舞的耀眼生花,一眼看去难分虚实,孟义山根本不看,不管来剑多少变化,只是认准中路一刀劈去,往往剑招的精妙变化还没使完,就被兜头一刀打断。 这样以拙破巧,符合上乘武学的要旨,但硬劈直砍,比不上吴昶接招时候可以躲闪卸力,耗费的气力要多的多。可老孟已经顾不上了,战到酣处双目炯炯,着了疯魔一般挥刀连砍,把一套盘王刀舞的是畅快淋漓。 孟义山的刀法大开大阖,周身都是破绽,吴昶却一剑也递不出去,寻着空隙或许可以刺到老孟一剑,但招数用老,就无力防守攻过来的刀招。 两败俱伤吴昶不干,老孟皮糙肉厚挨上一剑或许无碍,吴将军可是惧怕孟检使那把恶风扑面的破军刀。砍上非死即残,虽然是比武并非生死较量,天知道老孟能不能收的住手。 前面的一通猛攻,已经消耗了老孟不少内力,本来是越打越遭,却没料到每当内劲不继之时,广钦方丈为他种下的“般舟三昧”真气缓缓发动,一股暖阳阳的真力自胸口檀中穴瞬间流进任脉,涓涓注入到周身每一处经脉,渐渐周身火热,躯体里似乎蕴藏了无穷无尽的真力,使之不完,用之不竭。 感觉一身真力比往常更加充沛,老孟一声长啸,破军刀用力一挥,舞出一道长长的弧光,斜肩带背的猛劈出去,这一刀速度极快,却不带风声,劲力都被收束在了刀身之上。 吴将军首次感到危险,忙将步履前踏,手中宝剑抡成圆形,一式“八方荡寇”架了出去,“当!”一声大响,破军刀与天佑宝剑擦出一道亮眼的火花,两件兵刃硬格在一起,在破军刀沉重无比的力道下,吴昶手中的宝剑终于被劈出了米粒大小的一块缺口,这太祖御赐之物已然受损。 吴将军在此刻起恨极了老孟。空出的左手呼地印向了孟义山的胸膛,恨不能一击毙敌。孟义山急忙收刀,抬掌硬拼了一记。砰!仓促间被震出半步。 孟义山轻喝一声,挥刀再次扑上。 第八十七章 愿得兵马成将骑 两人都已打出了真火,纷纷使出杀招狠劲招呼对方的要害。过招间四溢的劲力吹得枯叶乱飞,地上尽是踩得凹陷的脚印。 就连不会武艺的朱瞻隆都看出来,这两个人在拼命,王爷询问王河道:“要不要他们停下?” 王爷要王太监和王佛儿这两位做见证的原因就是为此而来,如果发生危险,凭他们的武功,可以分开老孟和吴昶。 王河镇定地说道:“不需要,还不碍事。”王太监口中的不碍事,是只要不断残肢体,没有性命之危就不算什么。 王河一直在参悟玄阳经,老孟也学过经书上的武道,他与吴昶过招,正好让王太监瞧来参考。所以不到万不得已,王河绝对不会建议王爷喊停。 一直在静观比武的王佛儿也没有出言劝阻,老孟与吴昶斗得虽狠,却还没到分胜负的关头,不过在王教习看来,孟义山的情况渐渐开始不妙了。 老孟的出招专走刚猛一路,纵身腾挪了这么久,内力纵然够用,体力却开始吃不消了。只要吴昶能稳稳守住,撑到孟义山呼吸不匀的时候,再以快剑抢攻,那时便稳操胜券了。 转眼间又是百十招过去,双方攻守兼备,谁也没有能奈何得了对方,孟义山发现自己气力开始不足了。 老孟愈是不济,出手就更加凶狠,以隐藏自己的情况,呼呼几刀砍过,攻势比方才更加狠辣。打得吴昶心下叫苦不迭。心说这家伙气力怎么如此悠长。 又过了十招开外,眼看胜不了吴昶,孟义山竭力连出两刀,将对手迫开,哈哈笑道:“平局罢手如何!” 吴昶嘴唇一动,刚要说话,孟义山忽地一刀偷袭过去!吴将军时刻都在防备着老孟,这突来一刀虽然迅速,却也被他猛地拧身闪过,老孟这一招走空,被吴昶抓住机会,刷刷!三剑反削,将他迫入剑势之内。 老孟本想口说打和,再挥刀偷袭,没想到算人不成反被算,心中的郁闷就别提了。 吴昶手腕连振,剑气弥天,孟义山挥刀迎战,边打边退,已经抢不回先手,只得使开了广钦方丈传授的伏波刀法,在身前布起了道道刀网,勉强守住门户不放。 这一路伏波刀暗合卦象,不求伤敌,但求自保,竭力守御之下,任是吴昶快剑如电,也攻不破老孟水泼不入的刀招。 吴昶一面挥剑进攻,一边刺激老孟道:“只守不攻,好没胆量。” 老孟骂道:“我去你奶奶!”只是拼力死守。心道“休想诱老子出招。” 三百余招换过,老孟的体力严重不足,刀法开始缓慢了,露出不少足以进攻的空隙。吴昶却没有抓住机会破敌,他并不比老孟轻松多少,握剑的手累得微微颤抖,逐电快剑眼下也成了慢剑。 两人都不敢快攻,怕被对方所乘,只好一招一招地慢慢拆解,争取先把对方累得倒下,就算胜了。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已经快入夜了。观战的伊王都已看不清楚场中两人的面目,王爷站起来说道:“让他们停手。” 王河走进斗场,一指弹出,轻易地打落了吴昶的剑,反手按住老孟的破军刀。说道:“可以罢手了!” 老孟累得直喘粗气,口里却叫嚣着喊道:“再打一百回合,老子非砍翻了这厮不可。” 吴昶冷笑连连,颇为不服。他一身疲惫,没力气对老孟反唇相讥。 朱瞻隆将两人叫了过来,肃容说道:“既然不分胜负,就按照本王先前的裁定,由孟巡检赔出银子给死去的仪卫士兵。此事不可再提。” 孟义山答应下来,口里直说:“王爷英明!” 吴昶心下暗恼,面上却不动声色,平静地接受了王爷的决定。 天色已黑,伊王再摆酒宴,王佛儿与王河一同作陪。 席间伊王想缓和一下老孟与吴昶两人的关系,多有让他们互相扶助之语,无奈这两人势同水火,老孟拒不交出凶手,又砍损了吴将军的御赐宝剑。吴昶恨死了孟义山,这仇结大了。 吴昶喝了两杯酒后,突地站了起来,对伊王说道:“王爷,我有一事请您允准。” 伊王笑道:“哦?说来听听。” 吴昶白皙的脸上带着酒后的赭红,说道:“我这次领教了孟大人的武艺,果然高明。但武功再好不过百人敌,于战阵攻杀无益。” 不顾老孟对他的怒目而视,吴昶对伊王提议道:“听说孟大人的巡检司兵强马壮,吴某手下的仪卫勇士亦可称得上训练有素。请王爷同意,仪卫司与巡检司进行一场操演,比试一下行兵布阵。” “哦”伊王明显来了兴趣,说道:“这要如何比试?” 吴昶痛快地说道:“双方各领一军,人数限制在五百人。各自在中军放置一面旌旗,谁的军旗先被对方夺走。就算输了。” 伊王点头道:“如此甚好!义山可愿与吴将军比试?” 老孟心道吴昶当着伊王的面,说起要比试带兵打仗,明显是欺负自己不会领兵。巡检司那些乌合之众,如何与训练精良的王府亲军作战?简直是鸡蛋碰石头一样。 老孟硬着头皮说道:“呃,我的手下都未经训练,难以战胜王爷的精锐。” 吴昶轻蔑地看着他,心想总算把姓孟的气焰杀下去了。 伊王脸色不喜地说道:“如何未战先怯?” 孟义山顺嘴敷衍道:“老孟就是再知兵善战,手下都是些巡检差役,多是些老弱病残。哪能敌得王爷的精兵。简直是肉包子打狗么。” 言下之意自己本事是要强过吴昶的,只是手下没用。 朱瞻隆笑道:“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既是这样,就不要用巡检司的人手。本王借一支和仪卫司相当的军队给你,操练几日,至时迎战便是了。” “好好表现,让本王看看你的能耐!”王爷不容置疑的说道。 老孟心道“这哪是看我的能耐,分明是要修理老子。”纵然再不情愿,也只得说道:“卑职遵命!” 这时王教习站了出来,说道:“王爷,属下觉得把王府卫军拨给孟检使统带最好,这些士兵的战斗力绝对不输仪卫。正是要旗鼓相当,这战斗才精彩。”他是卫军的总教习,颇想让自己训练出来的军队露一露脸。 王爷考虑了一下,点了点头。对孟义山说道:“那就挑五百卫军暂时交给你统领。” 吴昶没想到王爷会将卫军交给老孟指挥,但他并未出言反对,吴将军心想“这孟义山从未带过军队,不能和自己这将门之后相较,到时定能杀他个落花流水。” 老孟心说“王大哥!你真是帮我的倒忙,非把铁甲卫军塞给我。奶奶的,带着这队精兵要是打输了,老子的脸面就丢光了。” 老孟颇有自知之明,他的作战经验,除了在黑虎寨对抗过几次官兵围剿,最大的一场仗就是在永宁兵围困王府的时候捡现成便宜。要他排兵布阵,还真不懂。 打硬仗可以靠拼命,夺旗可是要策略的。再说王府卫军也不一定会听他驾驭,指挥上稍有差池,就会影响胜率 思来想去,孟义山还是决定谢绝王佛儿的好意,对伊王说道:“王爷还是换一支队伍给我吧。” 朱瞻隆怒道:“那你要怎样?还有比本王的卫军还好的军队么!”看到老孟推三阻四,伊王的怒火一下子就爆发了。 孟义山一躬倒地,说道:“请王爷将一千鹞兵交给我,半月之后,定能战胜仪卫!” 眼前是个机会,如果把鹞兵要过来,他实力大涨,至于夺旗战,只有求助严骥想想办法。 老孟表现得太过急切,让伊王的心中有了些猜忌,他看着孟义山,半晌没说话。 这时王太监忽然说道:“鹞兵桀骜难驯,孟巡检从没带过兵,经验欠缺。如果在比试上输了,下面会有人闲话千岁的识人之误啊!为万全记,还是不比的好。” “啪!”朱瞻隆一拍桌子,将上面的杯壶震得一阵乱颤,怒道:“本王看中的人,还会有错!” 伊王鹰目微合,神情威煞地说道:“孟义山,一千鹞兵就交由你率领,暂授你千户衔。若是不能取胜,我叫这一千人的人头落地!” 孟义山忙说道:“老孟一定能取胜!”顺势要求道:“千岁,还请一并宽赦姚文仲与张广元两人,以便助我训练鹞兵。” “嗯,好啊,本王都去藩台面前将人保下,你若是输了……”朱瞻隆肃容说道,“千万别辜负了我对你的信任。” 老孟手捏了一把冷汗,忙道:“不会让千岁失望。”实则他三成把握都没有。 吴昶冷笑着扫了一眼老孟,转对王爷询问道。“不知何时可以比试?末将迫不及待要与孟大人见个高下。” “半月后吧……”伊王沉吟道,“半月后在西校场,本王组织一场军中大比,洛阳十一个卫所,五万大军都要参加。” 王爷的目的并不单纯,只是为了看两人统兵的本事,就不会这样兴师动众。 他被少林和尚盗走了布防图,军队部署和粮仓的位置都有可能泄露了出去,为了亡羊补牢,伊王考虑了良久,准备集齐大军,预做一次战前的大操演与校阅。好对自己麾下军队的实力做到心中有数。 有了准备,就可以在适当的时机抢先发动,兵伐京师。在朝廷的地盘上作战,被盗的关洛地形图就失去了效力。 吴昶一听半月后军中大比,觉得十分兴奋,心想得好好勾画一下夺旗战的布置,一定要在五万大军面前将孟义山击败,让他颜面扫地。 吴昶与孟义山对视了一眼,说道:“孟大人,半月后的大比,就看你的本事了。” 孟义山冷然说道:“定要让你见识老子的兵法!” 吴昶笑容更加灿烂,说道:“但愿如此。” 吴将军请示完夺旗之战的事,便躬身向王爷告辞,说要回营督促仪卫司的士卒夜巡。实则是此处有孟义山在,他一刻也不想多待。 王爷挽留不住,便允准了。 吴将军走后,伊王举起酒斛,接着与剩下的三人饮宴。 只有王佛儿频频举杯回应王爷,老孟与王河的兴致都有点不高。王太监只是静静的浅酌,无论场合多么热闹喧嚣,他的背影都透着几分孤寂。 孟义山则是心下担忧半个月之后的军中大比,有些神不守舍,一斛酒喝了三次都没喝完。 朱瞻隆看了出来,他面带笑容的询问孟义山:“义山,有心事?” “哈哈,没!”老孟给自己添了一斛酒,仰头喝尽。 王爷看着孟义山,说道:“我希望你能胜过吴将军。” 朱瞻隆缓缓酌饮了一口酒,“燕王朱棣改朝换代之后,废除了太祖时一些功臣之后的袭爵,吴昶无日不想恢复海国公府的荣宠,眼下天下承平,他除非跟着本王建功立业,不然是没有希望的。” “此人是一名将才,但太过倨傲,如果你能在行兵布阵上胜过他,打掉他的傲慢。对他也是件好事。” 孟义山拍胸回道:“王爷放心,卑职一定打得吴昶满地找牙!” 伊王笑着说道:“你可要对的起王公公的一番苦心啊”说完颇有深意的看了一眼王河。他方才被王太监激将,答应把鹞兵交给老孟,这会也明白过来了。 王河的脸上波澜不惊,平静的说道:“这是孟大人在军中扬威的机会,也是对他的考验。” 朱瞻隆点了点头,借这次夺旗的机会,正好试试老孟的能力,自己的亲军战力也可以一并检验。 可是孟义山要是消极懈怠,那便没有看头了。伊王想到这里皱了皱眉,索性放下所有猜忌,对老孟说道:“你若是能胜过仪卫,本王就将你升为正五品骁骑尉,再加封号武德将军。赐良田万亩,珍珠十斛。” “他娘的,拼了!”老孟心头一阵狂跳,他下定决心要获胜。 酒宴结束后,孟义山又喜又愁的从伊王府出来,回到了巡检司。当即把莫魁找了来,对他说道:“奶奶的铁熊,你真是能惹事,杀的那些看守都是仪卫司的官兵。” 莫魁摸着后脑勺说道:“大哥!我这也是一时收不住手……”他楞楞的问道:“王爷没找你麻烦吧?” 孟义山怒哼道:“王爷对老子好一顿训斥。奶奶的,你下次动手干净点,都灭了口不就没有告状的了。” 莫魁连声称是,直说一时没想到。 孟义山训过话,才对莫魁笑道:“这次你杀了几个人,到是促成老子一场富贵。” 莫铁熊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老孟便把夺旗的事说了。 一听王爷许下高官厚禄,莫铁熊当即喜道:“大哥!这事要是成了,你做了将军,咱们可就混出头了。” “嗯!”孟义山得意的许诺道,“到时老子也保举你做个副将,一起威风威风!”好似这将军已经是他囊中之物。 莫魁兴奋的嚷着,要和大哥喝点酒庆贺一下。 老孟连连摇头,说道:“今日与吴昶那厮比武,累的要死。先睡个好觉,等明日王爷将鹞兵放出来,我还要召集他们说话。” 孟义山遣走了莫魁,倒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想着半月后的大比,当前最重要的是鹞兵必须听从号令。这就要从姚文仲和张广元身上入手。怎样让他们心悦诚服的为自己所用?有些难办。 还有那吴昶可不能轻视,海国公吴家世代将门,统兵必然很有方略。与这样的对手较量,真是麻烦的紧。 只剩半个月时间,看来自己得多读点兵书,再找高侯爷请教一下。这夺旗之战必须取胜,官位诱人不说,如果输了,在王爷面前的地位定然一落千丈。 老孟素来看的开,想了一会心想明天找严先生商量一下,放着严骥不用,心烦这个干啥。 第八十八章 十年饮冰血未凉 孟义山这一觉足足睡到了日上三竿才起床,刚穿戴好官服。伊王府的一名内监便来了,带来了王爷暂时释放鹞兵的手谕,还有给老孟的护军营千户印绶。 孟义山接过谕令放在一边,拿起那块四四方方的小铜印在手里颠了颠,说道:“奶奶的,为啥不给个金印!” 孟大人非缠着那内监给换个金的。传令太监哭笑不得,只得解释说整个洛阳用金印的只有王爷的伊王之宝印章,和朱蟠的世子印。连前总兵,马军门的镇朔将军大印都是银的。 老孟想了想,才放弃自己打造一个金印的想法。 此时的洛阳连降大雪,天气冷得很,出门的人呵出一口气,都会变成霜。 “这天真他娘的冷!”孟义山身穿貂裘,骑在乌骓宝马上面对身旁的严骥说。 严先生也骑了一匹白马,跟在他身侧缓辔同行。 两人的目的地是城南一里外的洛阳军大营,准备去释放被关押在那里的一千鹞兵。 一路上行人寥寥,自从少林僧人盗取地图,劫走小郡王朱驹开始,洛阳就开始封城。已经好多天了,都没有这些和尚的蛛丝马迹,封城还在持续,加上天降大雪,很少有人上街。 严骥看着空寂的街巷,不禁叹了口气,王公贵胄们争权夺势,受苦的还是百姓。 孟义山正在努力控缰,制止着胯下这匹“乌云盖雪”狂奔的渴望,他对严骥说道:“先生!这夺旗战,有什么诀窍没有。” 严骥坐在马上,思考着说道:“重在号令和摆阵,参与夺旗的军队必须是久经训练的一支队伍,能做到令行禁止,协调一致。无论是进攻和防守,还要有气势和观赏性,最好能摆一下军阵。” 严先生捋着颔下长须,缓缓说道:“阵势里面最有名的就是武侯八阵,适用不同的情况,攻击适用鱼鳞阵,防御最好摆成鹤翼,打混战还要换成偃月阵。” 老孟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说道:“那不就跟下棋似的,照着摆,走对了就赢了?” 严骥摇了摇头,说道:“真打要看战场上的情况,考验带兵将领的决断和洞察力。阵图屁用没有。”严先生难得说了句粗话。 一路上他不厌其烦地将排兵布阵的心得讲授给老孟,孟义山努力用心默记,这可关系到他孟将军的前程,焉能马虎。 两人谈谈说说,兴致颇高,直到来到军营门前,方才收起谈性,翻身下马。孟义山进入营中,取出了王爷的手谕,交与了看押鹞兵的军官勘核无误之后。一千鹞兵马上就被放出来,集合到了校场上。 这些士兵被关押了一夜,粒米未进,身体都很虚弱,乍看上去情况很糟。但一千人聚在一起,自发地形成了一个方阵。没有枪矛,也没有刀盾,人人赤手,却因久经战阵,自然得有种杀戈之气。 少顷与士兵分开关押的姚文仲与张广元也被带了过来,姚指挥使一脸疲惫,腹伤未愈,又新添了一身被鞭打出来的血痕,胸膛上还有着烙铁的烫伤。都是刘总兵衔恨报复,指使手下亲信在当天夜里动的私刑。 总算人还没死,四肢也囫囵着,刘礼就也不怕不能交差。他就是洛阳最大的军头,如果不是那些文臣和王爷钳制,当晚就把姚文仲弄死了。 张广元身上的伤乍看上去比姚文仲还重,周身是血。他性格倔强,被看押的军卒殴打行刑后,破口大骂刘礼!将刘总兵上下三代统统辱骂了个遍,所以招来了更重的拷打。 一众鹞兵看见两个首领被带出来,纷纷喊道:“将军!” 见到两人身上有伤,更是群情汹涌,不顾一切地就向两人身边冲去。 姚文仲一身是伤,衣衫褴褛,但威严仍在。他挺身喊道:“都给我站好!” 姚将军的话,鹞兵们无人不从,立即停止骚动,重新归列整齐。 姚文仲刚被放出来,满心疑问,等看到不远处站着的老孟,才断定鹞兵获释和孟义山有关。 他怕这又是一个圈套,所以在鹞兵们要行动的时候制止了他们。 此刻一千鹞兵被集合,但是手无寸铁,如果朝廷是准备屠杀这一千人的话,此刻是最好的机会,难保这孟义山不是派来的临斩官。 姚文仲心想:“越是这时候,就越不能乱,大伙集合在一起,即使没有兵刃,单凭拳头,也能拼上一场。” 老孟不急着去见姚文仲,他询问身边的严骥:“先生,这些士兵怎么样?” 严骥看着这些衣衫不整却勇武骠悍的士卒,说道:“训练有素,一支劲旅。” 他看见很多人都面有饥色,想了一下说道,“要想得其心,必先犒赏一番,再放他们回去和家人团聚两日,享受一下亲情。” “等三日之后,便可聚集起来操练。”严骥胸有成竹地说道。 老孟笑道:“那整训和操练的事就拜托先生了!” 严骥微微一笑,说道:“去和他们的长官谈谈吧。” 姚文仲见到老孟同一名中年书生走了过来,他努力想要保持仪态,但腰背上所受的鞭伤却是实打实的存在,伤处传来的阵阵抽痛让他几乎站立不稳。 孟义山抢上前去,扶住姚文仲的胳膊,动容地说道:“姚将军!” 老孟当即把自己的斗篷脱下来,要披在姚文仲身上,为他遮挡伤痕。 姚文仲挣脱了老孟的扶持,凛然说道:“不劳孟大人!” 张广元脚步踉跄地走到姚文仲身旁,与他并肩站立,眼中怒意十足地瞪视着老孟。 “你们来干什么!” 严先生冷笑着插言道:“我们来此,是为了看看名闻天下的鹞兵,是何等风采。” 张广元登时怒道:“你这酸儒,竟敢消遣我们!”也无怪他生气,此时的鹞兵军容不整,正是最狼狈的时候。 严骥看都不看他,自顾地说道:“我曾听说马将军麾下鹞兵,是支虎狼之师,不想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你!”张广元刚想发火,猛然觉醒到严骥似在故意贬低鹞兵,张副千户恢复了冷静,缓缓说道:“鹞兵的好坏,不消你来品评。” 严骥潇洒地一甩袖子,将手背在身后说道:“我是在替我家孟大人可惜,花费若大力气救你们出来,呵呵……”他连连冷笑。 姚文仲皱眉道:“这位先生,有话就直说!别藏头露尾。” 严骥却一个字也不说了,只是背手望天,他白衣儒服,身躯瘦弱,与这肃杀阳刚的军营格格不入,一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孟义山接过话茬,开口说道:“为了兵变的事,朝廷要将你们斩首。我费了半天劲,才保住了大伙的性命。” “那还要多谢孟大人了。”姚文仲冷冷的说道。 老孟一脸委屈,说道:“姚大哥,我敬你是条好汉,兄弟才替你和鹞兵求情。” “不敢当!”姚指挥使面沉如水,冷然问道:“朝廷真的不杀我们了?” 孟义山尴尬地说道:“有伊王发话,事情就好办,但王爷要求让鹞兵和仪卫司的精兵来一场夺旗战,赢了就把一千人都赦免,输了,就一齐发配充军。” 伊王在很大程度上给了老孟方便,朱瞻隆想借鹞兵这块试金石,来考验麾下亲军,王爷想做大事,必须要摸底麾下军队的真正战力。 姚文仲双眉紧锁,疑惑地问道:“王爷为什么会提这个要求?” 孟义山说道:“我昨日为了让王爷赦免诸位,就把鹞兵夸得天下无双。说别看你们人少,个个都是以一当十的精兵,被场兵变毁了多可惜,应该再给鹞兵一个代罪立功的机会。” 姚文仲没有相信,但脸色好了不少。 老孟接着说道:“王爷答应了,但要看看鹞兵是不是真的勇猛善战,所以要和仪卫司的精兵来比一场。” 严骥忽然开口道:“我看不用比了!眼前这些士兵羸弱不堪,那能战胜仪卫司的锐卒。大人还是回去请求免予比试为好。” 张广元听后只觉得尊严受到侮辱,怒道:“你说我们不如那些没上过战场的仪卫老爷兵?我手下这些兄弟,都是当年跟着王兵部老大人征讨过云南高黎贡的,老子们大小厮杀几十战,都是尸堆里打滚过的好汉子!” “失敬失敬,原来是当年兵部王骥大人麾下,征讨过蛮酋的好汉!” 严骥微微一叹,这跟自己一个字的兵部尚书王骥,主持了三征麓川,讨平了云南蛮酋思任发叛乱,真正有功于国。 但这位可是真正的阉党,王振王公公的朋党,太上皇面前得用的大臣,景泰帝一上来就让他靠边站了。 严骥神态从容的说道:“战场杀敌,鹞兵可能会赢。可是夺旗之战只是一场普通的操演。不会见血的情况下,对手的士气并不会输给你们;仪卫司的士兵身为王府亲军,训练刻苦,饮食又足,体力远超你们这些疲弱之师。” 严先生语气顿了顿,说道:“还有,仪卫司的首领吴昶,开国元勋之后,世代将门,非是不知兵事之人可比。这样一来,你们还有什么优势?” 姚文仲颓然的叹道,“若不是马将军被刺失去了统领,鹞兵的战力足以战胜任何对手。” 张广元抱怨道,“当初苗疆叛乱,贼军攻克一府三县,马将军率领鹞兵血战夺回。结果朝廷不念我们保全疆土的好处,反说将军暴虐不仁,杀戮过多,将我们一齐贬到洛阳来!真使人寒心!” 严骥鄙夷的说道:“我看过边报,马文明率军平乱,在当地逐村屠戮,杀良冒功,豺狼之行不过如此。汝等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张广元脸色褚红,梗着脖子却说不出话来反驳。 姚文仲沉默的把头低了下去。严骥的话不光是说给姚张二人,在场的士卒们也都听到了,有些打击了他们的信念和傲气。 孟义山在旁心想“马文明是往死里折腾,他做事不那么绝,云傲何必从苗疆追到洛阳杀他!算他奶奶报应不爽!” 严先生骂过之后,口气有些缓和的说道:“现在的鹞兵,内忧外困,内没有人率领,外受洛阳军排挤,即便这次你们赢了仪卫勇士,这种情况也不会改变,只会让人更加孤立你们。” 姚文仲心想确实如此,“输则必死,但赢了的话,仪卫还是王爷的亲军,鹞兵是什么,闹饷的乞丐!” 严骥凤目生辉的说道:“无论怎样,你们是边军的序列,不是洛阳军一员。一时或许无碍,最后难免被搞掉。” 姚文仲只觉一阵深深的无力感跃上心头,本来疼痛难忍的鞭伤,也麻木的无知无觉了。 天地悠悠,无路可投。 “眼下尔等只有寻找一方势力作为依靠,才能得以保全。”严先生提醒姚文仲道:“巡检司独立于军队之外,孟大人掌握商路获利非凡,足可尽纳鹞兵!庇护你们周全。” 姚文仲叹了口气,转头对张广元说道:“广元,你看怎么办?” 张广元不假思索的说道:“姚大哥,我听你的。” 姚将军语气伤感的说道:“我还有什么办法!”心中隐然接受了严骥的游说。 孟义山适时的拿出那方铜印,说道:“老孟是诚心招纳两位将军,王爷那里我已经谈好了。如果这次夺旗夺胜,你们就归我管。” 姚文仲抬起头来看着孟义山,说道:“大人既然有军印,为何不拿出来发令,反而言词劝说。” 老孟说道:“强扭的瓜可不甜。上花月楼找姑娘还讲究个两情相悦,合合乐乐呢。” 姚文仲苦笑道:“既然您有心接纳鹞兵,我等愿意归附。” 张广元有些不情愿的点了点头,说道:“我跟随姚大哥。” 他怨愤的看了两眼严骥,说道:“这位先生言词锐利,不知道尊姓大名?” 严先生谦逊的笑道:“山村野人,贱名不足挂齿。适才为了阐明形势,不得不言语相激。得罪之处,望两位将军见谅。” 张广元沉着脸冷哼一声,还是对他心存芥蒂。 孟义山忙替姚张二人介绍道:“这位是严骥严先生,目前在巡检司辅佐我做事。” 姚文仲一听,十分惊诧的问道:“可是曾在宣府总兵帐下做过幕僚那位严先生?” 严骥有些寥寂的答道:“却是严某。” 姚将军表情肃穆的对严骥行了一礼,说道:“久仰先生大名,姚文仲见过严先生。” 严骥赶忙制止道:“将军不必多礼。” 姚文仲正色道:“先生一介书生,却在瓦剌大军进犯宣府之际,于城头指挥军民力战瓦剌十三日,力保城池不破!姚某怎能不敬。” 张广元的倨傲消失了,他诚恳的说道:“先生请见谅,广元非常佩服先生的智略,更敬你为国抵御外侮,端的是好男儿!” “张将军过誉了!”严骥叹道:“严某不过一介书生,还是莫话当年!” 孟义山不解的说道:“先生当年着实风光,为何不愿提及。” 严骥被勾起了心事,无奈的说道:“意气风发又能如何?那王兵部三征云南,也落得贪腐罢官,好不容易投了阉党又被清算,在朝中连个立锥之地都没有。任你才如江海,还不是命如悬丝木偶。” 姚文仲大有同感,愤怒的说道:“朝廷猜忌边将,动辄降罪!真是使人心寒。”他联想到了鹞兵自身的遭遇。 严骥摇首苦笑道:“泱泱大明,头角峥嵘之辈,都被政争给搞掉了。” 第八十九章 生子不作执戟郎 严先生一番话,让穷途末路的姚文仲和张广元有种同是不得志的知己的感慨,成功的拉进了大家的距离。 孟义山见两位将领答应归附,收服鹞兵的企图已经达到,心里特别高兴。他殷切地说道:“两位将军,身上的伤得赶快医治,我这就找郎中来。” 姚文仲当即摆手制止道:“我们两个还不要紧,只是兄弟们饿了许久,大人能不能先让他们吃上饭。” “马上安排!” 上百口汤锅架了起来,锅下的柴火烧得劈啪做响,火焰通红,倍看的汤水中大块的羊肉排和羊腿被煮得上下翻滚,散发出阵阵肉香。 孟义山一共宰杀了五十只羊羔,供鹞兵们食用,又取了百瓮老酒,准备让大伙喝个痛快。 一会功夫,汤锅倍看的白色蒸汽就弥漫出来,夹带着熟羊肉和调料的香味,闻来让人食指大动。 姚文仲把士卒们集中起来,并没有宣布开饭,他神情有些黯然的说道:“兄弟们,姚某愧对过世的马军门!让大伙缺吃少穿,我姚文仲无能啊……” 士卒们队列整齐,可表情却是五味杂陈,很多人眼中流下了泪水。 姚文仲缓和了一下情绪,说道:“从此以后,由孟大人统领我们。大家的粮饷有保障了。” “半月后军中大比,我们也要参加,与仪卫司的精兵对阵!” “大家有信心么?”姚文仲喝问道。 “有……”一千鹞兵喊得有些有气无力,不满饷又不满粮,有这精神头就不错了,这会大伙的注意力都在锅里咕嘟嘟滚开的羊汤上。 姚将军不是很满意,但勉强点了点头,预想的有我无敌之类的口号也喊不下去了,你得让人先吃饱啊。这伙底层士兵都不记得上次闻到肉味是什么时辰了。 现在是整个大明的军户都穷,朝廷的饷本身就很难发足,他们这批人还是客军,没有洛阳卫所军屯的田地可种,本来的结局应该是被本地各个卫所的百户们瓜分掉,沦落为军官们种田的叫花子。 很多地方的军籍,甚至过得不如乡里的穷佃户。 宁为读书士,不作执戟郎。 姚文仲勉强说道:“好了,开饭。军中本应禁酒,这次破例一回,大家尽兴!” 成瓮的烧酒被打开了泥封,酒香四溢混着肉香,士兵们围在汤锅前,捞起羊肉埋头大嚼,吃得过瘾了便端起酒碗仰头痛饮。 这一座大营驻扎了上万洛阳军,其他队伍的士兵被空气中的酒肉香气勾引得肚子里的馋虫直往外窜,只能眼巴巴的看着这些昨日还是监下囚的鹞兵在那里大块朵颐。 姚文仲与大伙坐在一处,举杯共饮,但他伤势不轻,喝酒只能浅酌,不能尽兴,让他觉得十分不痛快。 张广元却不在乎身上的那些外伤,提着酒坛找上了老孟,张将军并不怎么服气孟义山,现在成了老孟的下属,不能在战场上分高下,也要在酒量上扳倒他。 孟大人不失豪气的拍开一个大酒瓮,取了一个空酒坛倒满了酒,对张广元说道:“张将军,咱们用坛子饮酒,谁用碗谁是王八蛋!来划拳,输了的先喝三大口!” “好!”张广元应了一声,先猛灌了一口酒,方才出拳与老孟比划。 第一个回合却是老孟输了,他爽快的抓起酒坛来痛饮了三大口,一下将坛中的酒喝却了小半坛。 “爽快!”张广元称赞道。 两人喝酒划拳,转眼间两坛酒已经下肚,张广元脸色红润的从锅里抓起一扇羊肉咬了一大口,压了压酒气,再次举起酒坛,豪迈的说道:“再来!” 孟义山面色不变的笑道:“好!干!”仰起头来如同长鲸吸水般一气将一坛酒饮尽。 老孟与张广元酒到坛干,都是十打十的喝进了肚里,到了后来地上的空酒坛增加到八个的时候,张将军已经躺在地上起不来了,醉得不省人事。 孟义山仗着内功精深,运气抗拒着袭上头来的酒意,勉强保持了清醒。饶是如此,也是觉得肠胃翻滚,难受得要命。 鹞兵们三五个成堆,聚在一起饮酒食肉,笑闹喧嚣。大伙很久没有这么高兴了,精神都很振奋。 老孟意气风发的看着他们,心想今后自己就要率领这支队伍,不和士兵们熟悉一下可不行,当下便坐到一队士兵的身边,和大伙一样用手抓羊肉,撕扯了下肚。 那几个士兵本来谈天说地,显得挺活跃。见他来了,立时变得十分拘谨。颇有些放不开的样子。 孟义山见状瞪起眼睛,怒斥道:“奶奶的!怎么都成了花月楼的小娘们了,看见老子还害羞?” 说得几人一阵憋笑,连说不是,有机灵的连忙倒上一碗酒,恭敬的给孟大人送上。 老孟端起粗瓷酒碗,一口喝掉,举起空碗对几人说道:“来来,喝!” 几个士兵与有荣焉的把酒喝过,几碗酒下去,对这位面相凶横的孟大人都觉得亲切了好多。 大口喝酒,大块吃肉,放声说着粗口,孟义山很快就溶入了士兵们中间, 他钻入人群,酒到杯干,好似千杯不醉,逐个与士兵们拼酒。渐渐他一身里衣都被汗水浸湿,先天真气自发运转,喝下去的酒水竟然都被迫得化汗排出,又迅速蒸干。 时间不长,他便满身酒气,衣带酒香,眼神却愈发清明。放在往日他早就醉了,绝无可能将酒力逼出得这么彻底。 老孟诧异之下略一凝神内察,发现修为又有增进。原来他昨日与吴昶拼斗到最后,已快到了力竭的边缘,广钦老和尚传入他体内的“般舟三昧大法”的真气自发运转,传递到已近干涸的经脉,与他原来的真气结合,以供驱使。 比武过后,那些没有被用尽的,来自广钦的真气,便在檀中穴处蛰伏下来,方才为了驱除酒力,气行百脉,这股出自佛门的先天真气便像滚雪球一样被激发出来,孟义山体内的真气每在胸口转过一圈,佛门真气便被带走一分,渐渐的全部化入经脉之中,至此之时,孟义山的般舟三昧心法才算上了轨道。 没有这次比武,他也会在不久之后炼化这股佛门真气,但借这次机缘,等于提早了半月进境,百日之后,他的内功就又是另一番景象了。 喝酒竟然喝得内功增进,孟义山得意之下更加豪爽的与大伙喝起酒来。 众人心下都佩服孟大人的海量,也觉得这位孟大人为人不拿架子,和他们这些底层士兵一样,也好说粗口,手上沾了油也会往袖子上擦。 怎样看老孟都与这些粗鲁的军人很对脾气。 严先生苦笑着看着孟义山,换了他还真做不到老孟这样,首先那大碗的酒就让他头痛,用手扯着吃肉,就更效法不来。 天气寒冷,大家在外面吃饭,便在锅灶边升起了篝火,就近烤火,到也驱逐了不少寒冷,老孟却发现有不少士兵衣衫单薄,一件棉衣都没有。离火堆稍远一些,便冻得瑟瑟发抖。 孟义山默默的站起来,解下自己的皮袍。过去披在一个冻得够呛的士兵的身上,那名士兵惊怔中也忘了怎样回应,手按着袍子,呐呐的说道:“大人!” “穿上!”老孟对着他说道。 孟义山回身看着为他的行为吃惊的士兵们,缓缓说道:“等吃过饭!大伙就去大营的找军需官,每人领半吊钱,一套棉衣!” 士兵们一阵欢腾!觉得孟大人确实是为他们着想。对这位新统领好感大增。 姚文仲走过来说道:“大人,我们不是暂时划归护军营了么,那军需官会不会不给我们粮饷?” 孟义山嘿嘿笑道:““不拿点补偿,兄弟们多亏啊!这是刘礼欠大伙的。不给就抢,砸开库房给我搬!” “你们的粮饷,王爷那边护军营我给要一份,这边大营也拿一份,开双饷!”老孟疤面上带着笑说道,“拿完东西可要记得写个领取字据!别让人把咱们当成土匪强盗,捅到上边去,可就坏了老孟的清名了。” 众人轰然喊好,直说一定不叫大人为难。姚文仲张广元从心里赞同老孟这个新统领的第一道命令“抢大营军需所!” 所谓“穷凶极恶”,这伙人逼急了兵变都敢,砸个粮饷库房又算得了什么。何况这次有孟义山撑腰,有恃无恐。 一千套冬衣,加上几百吊钱,在孟义山眼里不过九牛一毛,他就是想鼓动鹞兵们闹腾一下,出一口怨气。 老孟兴高采烈的对鹞兵们说道:“弟兄们,大伙跟着老孟混事,别的好处没有,今后保证酒肉每月不断!军饷加倍!打仗伤残的,发银子,阵亡的每户给五两。” 孟义山给鹞兵们的许诺实在是太宽厚了,洛阳军中前所未有的待遇。寻常的军户能有个温饱就不错了,伤残了那就离等死不远。 老孟的一番话成功的振奋了大伙的士气,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何况这种在鹞兵们看来重赏中的重赏,绝对可以为之卖命。 孟义山许过好处,话音一转说道:“可有一样,不能怕死!谁要是上阵不前,不听号令!老子砍他八块喂狗!” “今天老孟高兴,酒喝的有点多了。大伙别在意。来来,喝酒,我敬兄弟们!”他又拿起酒碗来灌了一口。 一众鹞兵心中喜忧参半,忧心的是从前马总兵治军残暴,动辄杀人。这位孟大人虽然了解不多,看样子犯在他手上也落不到好。 老孟的话没人当成酒后虚言。鹞兵们都觉得他赏罚分明,反倒服气。如果一味宽厚纵容,这伙人反而看不起他。 大伙接着喝酒吃肉,老孟把姚文仲拉到身边,对他说道:“姚将军,我准备让兄弟们先回去与家人团聚两天,后日再集合起来操练怎样?” 姚文仲神色动容的说道:“眼看就要大比了,时间够么?” 他心底也比较倾向让士兵们安歇两日,但又怕训练不足,耽误了夺旗。 “不怕,来的及。”老孟关切的说道:“昨日令堂不是跌伤了么,将军一定得回家看看!人参补药,缺什么我都叫人去弄来。” 姚文仲缓缓的点了点头。这种笼络人心的话,不管老孟出于什么目的,姚将军还是对孟义山生出了谢意。 等到鹞兵们听说孟大人要给大伙放假三天,群体倍看!欢呼声响成一片。 军营内人心浮动,洛阳军的士兵们都羡慕这些鹞兵跟了个好靠山,即有钱拿。还可以回家探亲,没想到他们闹兵变还闹出了这么好的事。 两相比较,刘礼也太不会做人了,克扣士卒,简直是个吸血敲髓的王八蛋,那像孟大人这样宽厚。 一时间人人在心底称道孟义山。刘总兵经过兵变被掳,他的威望已经跌至谷底。 士卒们开始轮番的与孟大人敬酒,老孟高兴之下不再运功逼酒,而是一碗碗货真价实的喝进肚里,不出片刻,便有些醉了。 第九十章 强兵锋从磨砺出 这场烹羊煮酒,千人饮宴的盛会刚一结束,喝多了的孟义山便亲自率队打劫了大营军需所。 看管粮饷分发的军需官被打得一身是伤,库房的大门给砸坏了不说,连一面山墙都被推倒了,里外一片狼藉。 过冬的军衣是不请自拿,人手一套厚棉的窄袖红战袄穿在身上,这队鹞兵才有了昔日强兵的气势。 乘着酒兴,孟大人连相邻的军械库也不放过,取出了五百把长枪,二百把狭锋军刀,还配了几十副软稍弓。 他将整支军队装备一新,临了却只给军需官留下张收条,说取走的兵刃是训练所需,军衣是鹞兵们应得的,此次是按例补领。 军需官哪里惹得起这位祖宗,眼睁睁看着老孟一纸空文便卷裹了大批军械,心内叫苦不迭。 等到老孟率领人马扬长而去,虎狼过境之后。军需官才战战兢兢地跑去总兵衙门,把这事报了上去。 刘礼正在家中养伤,听到衙门里传报说老孟带人抢了库房,皱起眉头,多半晌也没反应。 老刘根本管不了这事,他自己贪污军饷,激起兵变的事还没搞定呢,更别提去招惹权柄不小的孟义山。 另外从私谊上讲,老孟在鹞兵手里救了他,刘礼还得拜谢人家的救命之恩。总兵大人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此事不了了之。 当天晚上,刘礼准备了丰厚的礼物,坐上马车赶往巡检司去见老孟。 其实在听说要举行军中大比的时候,刘礼就已经坐不住了。虽然是以王府下辖的几个卫所为主,他麾下的人马也得配合。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军中大比需要事前准备,周边府县的卫军都要调动到洛阳,这期间的开销和大军云集之后的几日磨合操演,都要用钱堆出来。 难就难在“没钱”二字,朝廷拨给的军饷本就不足,诸位军头下到百户千户再一挪用,剩下的钱勉为其难应付洛阳城一地都难,支应好几万人的操练跟做梦一样。 要想让这次大比完满成功,必须要搞到一笔银两,必须先把这个缺口补上,给京中诸位大人贡献的部分还没着落呢。 这是一笔巨资,出于仕途考虑,刘总兵只有去求助老孟。 巡检司后院的书房内烛火通明,孟义山正在和严先生一起制订夺旗的战略,鹞兵们都已经回去与家人团聚,二天之后就要回来训练。 孟义山督促严骥务必要在这二天里整理出一个训练方略。 他虽然与吴昶不和,却丝毫也不敢看轻对手,对方可是大明开国就为将的军人世家,战阵练兵之道不是自己这出身草莽的山贼可比。 好在孟义山手下又有将领又有谋士。有严骥和姚文仲相助,这才有信心和实力与吴将军对抗。 严先生身前放着一摞纸,手里正拿着毛笔在那里勾来画去,一边制订着阵势草图,一边不住地摇头。 老孟在一旁看得头痛,有些急切地说道:“先生,这排兵布阵我不明白,看你的样子,到底有什么地方为难的!” 严先生放下笔,忧虑地说道:“首先仪卫司是一个满编卫所的编制,足有三千之众,在其中选出一千人来与我们作战,那可是精锐。” “鹞兵也不差啊,个个身经百战。”老孟反驳道:“再说刚在洛阳大营抢了一批军械,装备精良!” 严骥手捋长须,说道:“看起来是不差,可是我们没有对练的人力。人家有的是人手来相互对攻。千人对千人,仿效大比时的情况来作战。这样一来,在练兵上我们就输人一筹。” 老孟皱着眉头,本想说用巡检司的差役来对练,但想了想,根本不可能,差距太大了。达不到势均力敌的效果。 他正在犯愁,有差人进来通报,刘总兵前来拜会。 严骥展颜笑道:“刘礼来得正好,大人如果能说动他调派洛阳军与鹞兵对练,这事就好办了。” 留下严先生在书房筹谋划策,孟义山整肃衣冠去迎接刘礼。 两人在前厅刚一见面,刘总兵就猛然上前把住老孟的手,激动地说道:“前日全赖孟大人搭救,不然刘某性命危矣。” 老孟十分客气的笑道:“即便兄弟不出面周旋,那些乱兵也不敢冒犯刘兄虎威。那敢真杀人呢!” “没有孟兄,刘某尸骨早寒了,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这次来就是要谢过你的救命之恩。” 老孟心里有些疑惑“老刘怎么这么低眉顺眼的?”他摇起手说道:“这算什么!朋友有事两肋插刀,应该的。” 客套了几句,孟义山把刘礼让进了会客的花厅。落座之后,刘总兵看着窗外,表情沉重的叹了一口气。 老孟见状关切的问道:“刘大哥有心事?”。 刘礼面有惭色的说道:“这次兵变之后,刘某心中十分不安,下面的士卒缺吃少穿,实在愧对全军将士。” 孟义山心下虽然想啐他,面子上还得为刘礼遮掩道:“你刚上任使钱的地方多,各处都得打点,还得维持总兵府的排场,为了弄钱,一时有个疏忽也没什么。” 刘礼连连摇头,痛心疾首的说道:“刘某愧对朝廷的提拔,也无法像将士们交待!” 老孟心说你个王八蛋还演上了。 刘礼向老孟诉开了苦:“马上就是军中大比,洛阳数万大军都要出阵。这些天的操练需要大批的粮饷和军械,眼看军中供给不足,兄弟寝食难安啊。” “有病熟不好去看郎中,睡不着觉你找老子说什么。” 孟义山打着哈哈敷衍道:“总兵大人那用操心这些粮饷小事,自有下属负责,船到桥头自然直么!” 都是场面话丝毫不着重点。 刘礼忍不住说道:“直什么直!这次大比如果出了纰漏,我这总兵还能干么。”他神态忧急的挑明了来意:“兄弟这次来,是想向孟大人商借些银两,用作此次大比的军费。” “哦,要用多少?”老孟满不在乎的询问道。 刘总兵有些碍难的开口道:“二万两银子。” 孟义山轻咳一声,没有说话。 孟大人本想,要是几千两银子的话,就做个人情借给刘礼算了。可是老刘一张口就要二万两?老孟心道“你当老子这里是银矿啊?” 没理会刘礼的期待,老孟半眯起眼睛,也没回答到底行是不行。 直到刘礼等的都快急了,老孟才缓缓的开了口:“我这也没多少余银,本来我说什么也要拿出些薪俸来贴给刘兄,只是兄弟为官清正,自身也没攒下几个钱。拿不出手啊!” 刘礼更加恳切的说道:“还请孟兄勿必帮个忙,军中急需这笔钱来周转。” 老孟反将一军,说道:“总兵大人身家丰厚,在自己宦囊里掏不出来吧?” 刘礼脸色变了变,他论浮财是全输光了,可各处的家产田宅别说二万两,七八万两的价值都超了出去。但那些产业在仓促之间怎能变卖? 就是找到接手的主,卖出的价格也会低得肉痛。 要把军中大比的耗费添补上,只有借现银救急。刘总兵再次放下脸面恳求道:“孟兄帮我这次,我愿拿出万亩好田,城中的三处宅院相抵。” 老孟咧嘴一笑,不为所动的说道:“这些东西都不够一万吧!那能作为抵押。” 刘礼真的急了说道:“那依你的意思怎么办?” 老孟的手指有节奏的敲击着桌案,缓缓说道:“我可以从巡检司的帐上划一万两银子给你,兄弟个人再借五千,借期半年,但要收四分利。利息可以分三次给,到时必须得还上。” “四分利!”刘礼咬着牙,心说这比官家规定的三分利还高一成啊。 大明律借贷是规定最高只能收三分,但明间早就超出这个律条,搞九出十三归。 总兵大人狠狠心,说道:“好!就借一万五两,那些田产就做利息好了。” 刘礼神情有些沮丧,他在为那四分利痛心,等于被扒去了一层皮。 老孟看他一脸割肉喂鹰的肉痛样子,不禁笑道:“老刘,你别哭丧着脸,要不是买你面子,兄弟犯不上借钱给你。这一万五留在手里,老子用钱砸都能砸出个三品大员了。何必拿给你用,还担风险。” 刘礼一想也是,人家拿去疏通关节也比借钱生利合算,官场中人向来揽权胜过捞钱,孟义山能借钱给自己,已经很够朋友了。 “孟兄的好处,兄弟怎能忘怀。呃,还是快写借据吧。” 他怕老孟临时变卦,有些心急。 孟义山嘴里答应着,却没有动笔,他望着刘礼,说道:“这次军中大比,我率领的鹞兵也要与仪卫司交手夺旗。眼下有点困难,需要刘兄帮个小忙。” 刘礼心想,这忙看来是不帮不行,谁让他跟人家借钱呢。欠了人情,又是债主,多少要受挟制。 老刘非常自觉的说道:“什么事?只要能帮上忙,刘某绝不推辞。” 孟义山笑道:“我要借用大营校场三千士兵,与鹞兵对阵演练。二日后开始,直到大比那天。” 调派三千士兵,如果是出营作战刘礼没那权力,在大营校场对练他绝对可以作主。 老刘非常爽快的就答应了,而且保证抽调精兵上阵。但这些士兵人吃马嚼的费用,得老孟来出。 解决了鹞兵的训练问题,孟义山心里一高兴,借款的事就好办了。飞快的写下了契约,让刘礼画了押。这笔借贷就算放出去了。 接下来一番应酬,送走了得偿所愿的刘总兵,孟义山想了想,叫来差人说道:“把刘礼带来礼物清点一下,装在车上给姚张两位将军家中送去。就说是我的一点心意。” 回到了书房,老孟兴奋的对严骥说道:“先生!对练的兵力已经有了。刘礼答应派三千人与鹞兵对练。” 孟义山笑着说道,“这回一定要在王爷面前露回脸,证明我老孟也是将种!” 严骥没理会老孟的自吹自擂,抬起头来说道:“如果再打探到吴昶那边练兵的情况,取胜的把握就更大了!” 孟义山还没被得意冲昏头脑,立即点头说道:“我马上召集几个轻功好的手下,明天去吴昶那探查一下,看看他是怎么练兵的。” 两军夺旗还没开始,老孟就准备用间探听情报。 严先生赞许的点了点头。又埋首在纸堆里推演阵图。孟义山不懂阵势,坐在一边深觉枯燥。 但严骥是为了自己连夜制订训练草案,老孟说什么也得陪着以表诚意,甚至连茶水都是由他亲自沏好了端给严先生。 直到漏夜更尽,孟义山困的都打盹了,可还是坚持守候在严骥身边。 一番至诚,都落在严先生的眼里,感受到那份器重,不禁更加尽心了。 = 一个通宵的时间,排除了几个不成熟的草案,去芜取精,全力训练十天的方略诞生了。 不算前两日的休假,十天训练,只有三天留给鹞兵们修整,然后就是与吴昶的仪卫司对阵。 孟义山拿过那份方略仔细一看,脸色微变,严骥将洛阳军分成三组,每组千人,每日轮流与鹞兵对练,每一组分成五队,上午两队,下午三队,除却中途吃饭,不停歇的进行车轮战。 一千鹞兵要在十天内进行五十场战斗。每一场的对手都将是精力养得十足的洛阳军劲旅,这十天将会是一场苦战。 “这也太严了点吧?”孟义山有些惊讶的问道。猛练十天,他担心士卒们承受不住这种强度的操练,还没开始夺旗就都累趴下了,那就成了全洛阳的笑柄。 严先生说道:“我询问过从前马文明的带兵方式,练兵极为严苛,在马总兵手里,死在军棍下的比战场上的都多。这些鹞兵都是久经磨练的老兵,足以应付这次考验。” 老孟心想既然这一千鹞兵既然是马文明祸害剩下的,这十日苦战应该没有问题。便点头答应了。 严先生也知道不能一味的苦训,出于对士兵体力的考量,他补充道:“十日连战,士卒们的身体非常要紧。饮食要充足,还要有几名良医跟随在军营,随时诊治。” 老孟拍着桌子说道:“只要能取胜,粥锅里天天放羊肉人参都行。” 孟义山完全采用了严骥的训练方法。训练军队的准备非常顺利,第二天他派人去探听仪卫司的军情,却遇到了麻烦。 仪卫军营戒备森严,一般人无法接近,连送菜的都只能送到门口。仪卫司之外的人通行需要令牌。 正当大比时刻,岗哨盘查比平时还要严格。从正面根本进不去。 老孟一共派了五个人,都是自叶家庄收纳的江湖人物,眼看混不进练兵校场,只好绕到侧面,准备用轻功闯进去。 军队训练都在白天,根本不好藏匿身形,那五个人好不容易躲开了外围的游动哨,刚穿过两排房子,就被负责警戒的士兵发现了。 吴昶早就有令,军机重地,窥探者杀无赦。 五个闯入者很快就被包围了起来。 仪卫司戒备这么严,到不是为了防止有人窥探,暴露训练的弱点。吴将军根本没把老孟的统兵能力看在眼内,吴昶担心的是大比之前军营的安全。 他怕孟义山派人投毒,剧毒不敢放,弄些巴豆投在井里,让人泻上几次是很可能的。到时士卒们没有力气,那还怎么夺旗。 五个探子当场就被弩弓射死了三个,余下两人没被射到要害,身上挂着箭尾,亡命奔出了军营。 身后烟尘滚滚,仪卫司竟然派出一小队轻骑追杀。 两个探子还算精明,奔到一个岔道口一左一右,分着跑了。其中一个还没跑出多远,肩膀上的箭伤就被扯裂,疼昏了过去。轻易被仪卫寻获,擒回了军营。 另外一个逃入了巷子,躲进了民居藏到晚上才带着箭伤回报老孟。 此行一无所获,没有得到任何吴昶练兵的情报。只是证明了仪卫司的明暗哨太多,防卫比铁桶都严实。 孟义山沉着脸,忿忿不平了好一会。最终赏了那探子五十两银子,叫他下去养伤去了。 最可恨的是吴昶接下来做的事。吴将军把抓到的那名探子枭首示众在军营外,另外还切下耳朵夹在书信里给老孟送了过来。 信上只有四个字“宵小之辈!” 老孟盛怒之下将那封信抛在空中,猛地拔刀一斩,扬起满天纸做的蝴蝶。随着他那沉重的心情,纷纷落了下来。 孟义山心里对吴昶的恨意更增,冷静下来之后,他觉得不能再派人去送死,这个暗亏只有暂且闷声吃下。 一切都将在大比那天做个了断。 抛却这点小挫折,老孟的事业可以说是一帆风顺。 武馆已经开始筹建,钱伦在洛阳最繁华的街面上买了三进大院子,正在大兴土木,不日就可完工。到时挂上归真武馆的招牌,老孟就算走出白道营生的第一步了。 大雪之后的洛阳,米价也在一天天高涨, 贫苦百姓的生活更加困窘,孟义山在四门开设的施粥之所简直是人满为患,每天一大早就聚满了来讨粥的人。 孟大人乐善好施,万家生佛的美名也随着受到恩惠的人的增多,逐渐在洛阳流传开了。 随之而来的好处,就是他火焚叶家庄那些流言和猜测,逐渐揠旗息鼓。一好遮百丑,人都只记得老孟的仁义了。 山贼得意之余,不禁谓叹严骥要他施恩于众,果真成效不小。 第九十一章 北邙谩道晋朝君 各地赶来的卫军络绎不绝地聚集在洛阳南郊,扎起了大营。 借着大军云集,军中终于宣布了对那场兵变的处理,刘礼是新升的总兵官,不为欠饷负责。 刘总兵银子没白借,召集士卒和各级军官,痛哭流涕一番,自责自己这总兵没干好,对不起众军兄弟,当即补发了半月军饷,花费了三千两不到,哄得下面士卒觉得这位刘军门虽然行事面团团的,没有前任马总兵霸道,但人好啊。 老好人刘军门安抚了手底下的人,又赶紧又拿了六千银子给兼职兵备道的按察使薛老大人家里送,再由薛大人给京里方方面面的兵部官分肥,总算把这闹饷的事暂时缝补住了。 经过鹞兵一闹,文武官员开始煞有其事对待欠饷案,十几名大营中负责军饷的营官被革职抄家,几名军中的游击,都司,都被扒掉了官皮。 布政司和按察使薛大人手下的巡守官员下到军营里真的砍了些小硕鼠,杀的人头滚滚,居然硬是从他们的家宅内抄出了价值三万余两的金银,大量田产若干。 如此多的斩获,就连主持其事的赵天泽,具体执行的按察使薛景宗,以王爵督导河南军务的伊王,都预想不到。官小但捞得真多。 伊王拍案大怒,这些人是军中硕鼠,罪不可赦。 他自己经营王府麾下的产业想搞的兵精粮足都废了死劲,这下边的小贪官加起来比他堂堂藩王千岁还能折腾。 总之经过这遭,鹞兵的军饷有老孟这个暂代的千户管了。军中贪污的营官脑袋也给砍了,刘总兵都被逼得哭了谢罪! 一场窝案,祸不及参将以上,地方上也不动那些世袭的千户百户,一时皆大欢喜,人人称快。 刘总兵心里却并不轻松,代表伊王的威远侯高昌泰在众将面前监斩杀人时,阴狠的表情犹在眼前。被杀的都是都是靠向刘礼的营官,钱还没收多少呢,人都没了。 这位新任总兵脊梁像被打断了,军中一些用人事务,竟然被王府那边派来的军官接手和渗透,刘礼也不管了,他现在一心想在任期内把钱多捞回来。 朱瞻隆要校阅大军,举行大比的消息已经在洛阳传开,以李知府为首的一批忠于朝廷的官吏为此非常不安,知府大人带头上书给伊王,力请将军队解散。 知府大人认为洛阳久无战事,调动大军实属劳民伤财,光是军队所耗费的粮食,就让洛阳仓廪难以承受。让王爷三思而行。 伊王根本毫不理会,李崇义一个四品知府,讲出的话对身为皇叔的朱瞻隆来说还不如蚊子哼哼。 不过李大人所言的军粮的问题确实让朱瞻隆头痛,虽然有点库存军粮,可都是战时所需,一粒米都动不得。 伊王只好紧急下令各府县征集粮食入洛阳仓。一时驿马传动于途,河南境的官府皆被调动起来,组织向洛阳运粮。 李知府见谏议无效,当即就写了一份“言伊王擅自调兵事”的密折,派人火速呈送到京城。他身为洛阳知府,有告变的职责。 知府大人十分忧心洛阳现在的局势,把孟义山请了来劝诫一番,让他上体皇恩,不要跟着伊王走向不归路。 李知府的一番好意,只能是付诸东流。收纳了一千鹞兵,手下有巡检司五百精壮,又掌握了不少江湖亡命之徒的孟义山早已今非昔比,一心想着建功立业! 最后两人不欢而散。 鹞兵们已经全部归队,进驻洛阳到大营。开始了连续十日的苦训。 姚将军安顿好了母亲,归来后同张广元一起披甲操戈,按照严文方设定好的计划排演阵法,操练士卒。 刘礼指派的军队都是严格按照大明操典训练出来的士兵,对练起来完全能招架住鹞兵们的猛攻。还有余力发起反击,冲入鹞兵们把守的阵中夺旗。表现十分出色。 刘总兵除了履行与孟义山商定的条件外,也想证明自己任下的军队,并不比马总兵带出的精锐差,所以才派出精兵来。 对手的强悍让一向自视甚高的鹞兵们很不服气,全都憋足了劲,对练时候杀气十足,第一天五场比拼下来,一共夺取对方军旗四次,屡占上风。但是高强度的练兵让也让士卒们疲惫不堪。 训练一完,不少人累得倒在了校场上,连爬起来吃饭的力气都没有了。到了第二天,又是五场苦战,无休止的战斗不断延续,开始还有人叫苦,后来孟大人许诺,大比之后放假十日,每人赏银二两,前提是必须取胜。 士气立刻高涨起来。 这种待遇也就老孟统领下的鹞兵才有,朝廷可给不起。因为人少,他才能这样许诺,要是人数翻上几倍,以老孟的财力都要叫苦。 士兵们又得知如果战败,一千弃卒的下场绝对堪忧。 厚赏与危机之下,一千鹞兵空前踊跃的投入训练,从没有过这般卖力的时候,让姚将军不禁苦笑,有钱能使鬼推磨,下一句就是满饷不可敌。 老孟厚待士兵,得到的回报就是军心可用,统领的地位,渐渐被鹞兵们所承认。 练兵有姚文仲在操持,又有严骥在旁出谋划策,孟义山反倒有些无事一身轻了,闲得发慌之下,便跑去花月楼寻欢做乐,整日里喝酒听曲,好不快活。 他在尽情享乐,吴昶那边就刻苦多了,吴将军练兵以身作则,与士兵们同甘共苦,吃住在一起,生活非常简朴,很得士兵们的爱戴。 吴昶也在注意着对手的动向,一听说孟义山流连烟花巷,他心里十分失望,以为孟义山已经放弃取胜,开始醉生梦死。 身处王府的朱瞻隆也听到了这种传言,王爷当下命人急招孟义山来训话。 孟义山站在王爷面前。还不知道伊王为什么找他。 伊王痛责他道:“眼看军中大比,你这鹞兵统领怎么当的?天天逛窑子喝花酒!” 孟义山低着头,没敢辩解。心说老子这叫胸有成竹。 伊王拿眼瞪着他,怒叱道:“吴昶在和士兵们一起吃苦!你还有心思去招妓?” “王爷放心,练兵的事老孟都安排好了,定能取胜!” 朱瞻隆也不想过分苛责,以免这家伙夺旗时候真的敷衍了事。只好语气严厉的说道:“我不管你怎样荒唐,这次大比如果输了,可别怪本王对你不客气。” 老孟连声称是,直说不会辜负王爷的期望,伊王语气缓和了些,对孟义山问道:“输粮取引搞得怎么样了?可有困难?” 王爷最关心的是这个。没有粮,士兵没法打仗。 老孟心头一紧,急忙回道:“已收粮五十万担,全部运往军中了,只是现在关洛缺粮,米价越来越高。商人已经不愿意换盐了,都准备囤积牟利。” 老孟紧着向伊王诉苦:“秋天谷物欠收,本来就缺粮。今冬连场大雪,道路不通,粮价涨上天了!收粮越来越不容易。” 朱瞻隆心里有些忧急,却不得不嘉勉老孟,强笑道:“你们做的很不错,已经超出本王的预期了”又补充道:“但还要尽快联络外地其他大粮商,多弄一些粮食,这是军队的命脉。” 战备的粮食充足,才能支撑作战。钱粮不足搞得王爷焦头烂额,孟义山能为他筹粮,在王爷看来,他就是最有用的人才。 所以在一些事上,王爷才对这家伙百般容忍。 接下来王爷又勉励了孟义山几句。告诫他不可再荒废公务,留恋烟花之地。便让他下去了。 刚从王府出来,孟义山便把官轿又改向了花月楼。准备去叫几个粉头来压压惊,胡天胡地一番。 练兵已经进行三天了,孟大人十分信任严骥和姚文仲的能力。任由他们指挥,鹞兵们对练的成绩也一天好似一天,取胜有了更多把握。 诸事顺遂的老孟索性表现得更加荒淫。天天去嫖院的孟大人,如果赢了兢兢业业的吴将军,那乐子可就大了。他就是要的这个效果。 冬日的阳光暖洋洋的,孟义山从花月楼中步出来,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对着太阳伸了个懒腰。 又是一夜未归,老孟步履轻快的向着早已等待在街心的官轿走去,自从升官之后他越来越喜欢做八人抬的轿子,前呼后拥,觉得比骑马有气势,享受的就是违制。 “孟大人!”身后有人忽然喊道。声音饱含中气,一听就是修为不浅的高手所发。 老孟诧异的转身一看,说话的是不远处一辆马车上的人。 赶车的人一身黑衣,脸色苍白,身材瘦削,竟是许久不见的邙山双鬼中的子鬼。 “子鬼在这,莫非阿丑姑娘就在车内?”老孟欣喜的说道:“哈哈,子鬼兄弟,许久不见了,我那阿丑妹子没来么?” “师妹就在车中,孟大人不妨过来一叙。” 老孟心里非常渴望能再见佳人,急忙快步赶到了马车前。 车帘轻轻一挑,露出了阿丑姑娘那张清丽可人的俏脸,眼神幽怨的注视着孟义山。 老孟心情激荡的说道:“阿丑妹子,许久未见了!可想死我了。” 阿丑俏面一寒,并没搭话,紧抿的嘴唇加上不住起伏的胸口,都表示佳人正在生气。 老孟再迟钝也发觉到不对,刚从花月楼里迈出来,肯定是被阿丑看到了,这下可麻烦了。 干咳了一声,老孟有些羞惭的说道:“那个,阿丑!我去花月楼,是去应酬听曲去了。” “先上车,有事和你说。”美人又对老孟说道。 孟义山将护在轿边的几名护卫遣走,让轿夫抬着空轿先回府。自己上了双鬼的马车。 车内暗香浮动,孟义山贪恋的看着阿丑,佳人清丽如昔,身著青色碎花短袄,长裙曳地,发髻上插着一朵晶莹的珠花。美得令人心跳。 佳人俏脸冰寒,对老孟丝毫不假辞色,只是对驭车的子鬼说道:“师兄,把车赶远些。” 老孟正沉醉在美色之中,马车就猛地开动,带得他身子一歪。 孟大人老实的坐了下来。老孟从侧面正好能觊觎到美人耳下一段白皙的脖颈。 孟义山老着脸皮开口说道:“阿丑妹子,那天雪后一别,我真是对你想念得紧。” 邙山双鬼一出现,他就猜到必然是有事发生。只是没想到被堵在花月楼门口,会面地点的错误,严重败坏了他在阿丑心中的形象。 美人的脸上还是冷若冰霜,语气平淡的对他说道:“一个月后,我师傅要约卢家的卢九渊比武。” “什么!”老孟诧异的喊出声来,鬼祖谢无忧要挑战卢家的剑神。邙山掌门人与卢家家主的长兄,这两个人所代表的势力难道要发生冲突? 孟义山惊诧过后,心里已经飞快的在想着各种可能。 这个消息由不得他不慎重,洛阳卢家如果产生动荡,直接会影响到武林的局势。邙山和卢家如果交恶,光是坐山观虎斗带来的好处就让他高兴万分。 老孟想着这件事,好半晌也没说话。阿丑也没打扰他,就在一旁注视着这个可恶的男人,她发现正经起来的老孟,颇有几分威严的样子,作派很有男子气概。 可一想到他出入青楼,就让阿丑又气又恨,暗自咬牙,颇想砍他几刀。 子鬼驾御着马车走了一会,避开了人流较多的大街,把车停在了一处偏僻的巷口。 孟义山身躯一震,他开口问出心中的疑惑:“鬼祖为何找上了卢家?” 车外的子鬼接话道:“我派经营的商号和各种买卖,一直受少林寺和一些白道大豪的打压,”这次少林寺触怒伊王朱瞻隆,少林的势力必然要退出洛阳,这是邙山崛起的一个机会。” 子鬼的语气十分无奈“我派准备趁机扩展一些生意和商号,要想在洛阳占住脚,就必须得到卢家的支持,可是他们不想让邙山的势力插手洛阳,拒绝与我们合作。” “自己能吃的,凭什么给别人沾,你想吃就得去抢!”老孟一派山贼论调,出言煽动。 子鬼心下十分同意老孟的论调,说道:“所以师父才要和陆九渊比武,彼此约定,胜则卢家出让三成的生意,败则邙山退出洛阳。” 老孟嗤之以鼻,“你们就是赢了,有管买卖的人手么?还用卢家老号里的人?不怕他们搞鬼?三成的生意!卢家只要把买卖再起新号,靠着老主顾和积累的人脉,不出二个月就能收回,再把你们挤兑得关门大吉。” 孟大人并不看好邙山派的前景,他心想“任你鬼祖谢无忧武功盖世,邙山十二鬼个个都是高手,也没法在洛阳立足,这就是强龙不压地头蛇。何况卢家也不是地头蛇。是白道大豪。” 不过老孟到是颇想见到两家决斗,卢家如果输了比武,江湖威望上的打击会十分沉重。到时他可以痛快的在一旁棒打落水狗。 老孟的一番话,让阿丑的脸上有了一丝忧色。 背靠马车的子鬼眼中精光闪烁,思虑着孟义山所说的情况,生意上的事,确实靠武功解决不了。 赢了没有预期的好处,输了更是声望和势力上的双重打击。江湖人无信不立,邙山如果比武失败,就必须依约退出,没法再沾手洛阳的买卖行当了。 子鬼却并不气馁,他这次来见孟义山,就怀有与此相关的目的,他淡笑着问道:“孟大人!如果这三成生意由你来接手呢?你我双方可以共同打理,利益均沾。” 把收益让出一部分给孟义山,拉老孟入伙。得到他身后官府背景的全力支持,邙山派就有机会和卢家抗衡。 “我接手?”孟义山咧嘴笑道:“老子是朝廷命官,不赚那些升斗小利。”他拒绝帮忙。 老孟狡猾的很,根本信不过子鬼的话,虽然他乐于看到卢家的势力受挫,但天知道让邙山派在洛阳立足之后,他们会不会再反过来联合卢家对付自己。 照邙山以往的行事作风看,此事大有可能,双鬼先与叶家合作牟取私盐的利润,叶家败亡后又想和卢家一起做生意。现在双方反目,便来拉拢自己,实属有奶便是娘,极为不可靠。 见老孟戒心十足,子鬼带着些怒气说道:“这么说,等闲的生意还入不了大人的眼了!” “没错!”孟义山皮笑肉不笑的回应道。 子鬼勉强压下心中的不愉,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静无波:“孟大人既然惯做大事,现在我派有一笔买卖与你商量。” 老孟眼中闪过一丝疑惑,眼神询问的看向子鬼。 “师妹,把东西拿给孟大人看看。”子鬼对一直静声不语的阿丑说道。 阿丑的神情还是那样冰冷,她将纤手轻抬,自袖底拿出一个青色绣花的丝囊,重重的拍在了老孟的手上。 孟义山见美人还是对自己心存怨气,不禁有些意兴索然,随手将那丝囊打开一看,眼神不由得一亮。 手中的事物是一方玉佩,由一整块羊脂美玉精心雕琢而成。青色的玉面上刻有九龙盘徊,每条龙的身姿都栩栩如生,鳞须爪甲一丝不苟的被细划出来。最难得的是每一刀刻痕都是顺应玉石的肌理刻出,刀功之巧,浑然天成。 九龙佩触手温润,孟义山把玩一阵,抬头对子鬼说道:“这九龙佩看着满值钱的,要卖多少银子,开个价吧。” 老孟心想,“只要阿丑妹子能对老子笑一下,你就是要一千两老子也认了” “九龙佩就送与孟大人了,还请大人收下。”子鬼轻描淡写的说道。 “无功不受禄,子鬼兄弟真是让我难做啊。” 孟义山的表情立刻严肃了起来,如果还是为了卢家那件事,这九龙玉佩就算再名贵,怀有戒心的老孟也绝不会收。 子鬼微微一笑,说道:“这次除了九龙佩,我们还带来了四只蓝田夜光杯,请大人一并看看。”说罢他张开车帘,翻开马车侧面的一块壁板,取出一个锦盒。 盒盖一打开,四只色泽翠绿,玲珑剔透的小玉杯呈现在眼前。杯壁其薄如纸,看上去十分精巧。 只听子鬼介绍道:“此物是选上好的蓝田玉琢磨而成,在月光下对饮,杯中酒明映如水,酒浆泛出夜光,算得上是一套奇珍。” 先前九龙佩还好,再加上这夜光杯,两样奇珍让孟义山心动了,他没兴趣收藏这些玩意,只是看那九龙玉佩难得的好刀功,又很祥瑞,如果拿去献给伊王朱瞻隆,岂不正好。 至于夜光杯这种奇巧之物,老孟正想筹措一批价值不菲的珠宝珍玩,一起交给薛景忠薛大人,准备借老大人回京述职之便,替他行贿当朝权贵,大作一番人情。 光会赚钱不行,还得会使钱,京城有了关系网,上面有什么风吹草动他也能先一步知晓。好好经营一下朝廷那边的关系,日后无论伊王是成是败,他也能留下退身的余地,免得一条夜路走到黑,把自身陷入死地,老孟狡诈的想着。 孟义山回过神来仔细想了想,谨慎的问道:“这两样东西是从那弄来的?”出于邙山的邪派背景,他敢担保这两件奇珍来路绝对不正。 既然有意收购,就不得不把它们的来龙去脉搞个明白,以免留下隐患。心道别是杀人越货得来的贼脏,背后有苦主等着。过问来路,虽然可能会触及到对方的忌讳,但也不得不问出口。 子鬼表情神秘的一笑,“这些都是晋朝司马氏宫中之物。”他伸出手指了指地下。 “你们掘了司马家皇陵!”孟义山目瞪口呆的说道。 司马家的几个国君都葬在北邙山,这九龙佩和夜光杯的出处自然就不言而喻。 第九十二章 珍宝洗金轻易举 老孟没想到邙山派为了发财不择手段。 邙山方圆五十里,高冢累累,“生在苏杭,死葬北邙”古来帝王多选北邙山作为埋骨之地。 秦相吕不韦、汉光武、晋司马氏,南唐后主等皆葬于此。可见邙山上的历代死者身份之显赫。 “孟大人说笑了,我邙山一脉奉公守法,这是雨后山石滑坡露出大墓,门下弟子捡来的。” 老孟心道你这么说我就信了:“九龙佩和夜光杯我都要了,我出一千两,可别嫌少!” 这东西拿去送给薛景宗,让老头子帮忙在京师活动一下关系真用得上。 “九龙佩就送与孟大人!夜光杯作价一千两,如何?” 子鬼直截了当地说道:“各色珍玩派中还有不少,都准备出卖。大人可有兴趣?” 今日双鬼来找孟义山的目的除了在生意上合作,也是为了寻机出手一部分珍宝。 “老子可没钱!” 老孟说道:“这些东西也就王公贵族和京城那些皇商有本事收。” 老孟是看不上这种捞偏门的生意的,但东西可以拿去问问按察使薛大人,搬一批古董到京师那些大宅里,连朵水花都不带翻的。 古物本身不重要,运作好了的人脉关系有用。 “你们交点货给我,我去问问看如何?” 子鬼神色动容,这些珍宝绝对见不得光。如果由邙山派自己出卖,万一失了风,引来朝廷的军队可不是好玩的。 有老孟出面做中间人,就完全免去了暴露的风险,这是眼前最好的办法,可是子鬼也信不过孟义山,心说这姓孟的并非良善,拿到这批珍玩如果直接吞掉了不还…… 更有甚者,在拿到这些奇珍之后,孟义山再反手调动官军,以盗墓的罪名清剿邙山派,那可是灭派之危。 子鬼惊出一身冷汗,利益和风险之间,他有些拿不定主意了。 老孟隐约能猜到子鬼的想法,见他脸色如此难看,冷笑道:“兄弟莫非信不过我?” 老孟不是不想黑吃黑,问题是他啃不下邙山派这么硬的骨头,鬼祖谢无忧身为一代宗师,单凭门下双鬼便能重创东海霸主张帆。这样的武力如果要来击杀自己实属防不胜防。 彼此又没有天大的仇怨,他犯不上冒着和邙山派反目的风险独吞这些宝物。再说这买卖以后还长着呢,哪能做一次就收手。 为了给子鬼一颗安心丸,他又慷慨地说道:“彼此合作,都是第一次,有些担心是必然的。我可以先押点田产给你,你再估算出货给我去卖。” 把刘礼刚刚抵押的田产转手押给邙山拿货,老孟这一手玩得非常六。 “做顺了之后老子可不能再押钱了,一句话,卖出去了再算账。” 子鬼被老孟开诚布公的一番话说动,赶忙说道:“孟大人既然如此有诚意,贩卖古物的银两,可以给你六成!” 子鬼心想方才自己多有猜疑,现在人家这么诚恳,为了弥补嫌隙,也要做出些补偿。 再贵重的东西,换不来银子也没用,又不当吃又不当喝。最重要的是把东西过了明路洗成银子。 老孟听了摇摇头,甚是义气地说道:“五五分帐!尤其是字画,老子付现银收下。” 有些宝物的价值是不能以银子算的,搞到一些名家墨宝,送给自己师父广钦老方丈,哄得老和尚高兴,比卖了换钱划算。 子鬼见老孟表现得这么豪爽,不禁又惭愧自己方才的小人之心了。 脸上有些赫然地说道:“就按大人所说,五五好了。回头我就把东西清点了送过来。” 孟义山心情大佳地说道:“既然双方合作,对付卢家的事,老孟怎么也得帮忙!鬼祖如能击败卢九渊,夺来那三成生意。我愿意派我手下的钱伦帮你们打理,应付卢家的排挤。” “守望相助嘛,对朋友的事,兄弟就是热心!赴汤蹈火!”他拍着胸膛说道。 孟义山本来就准备驱虎吞狼,何况邙山派这只虎是主动要去咬卢家。帮邙山派接手生意,等于拆卢家的墙角,谢鬼祖如果能击败卢九渊,卢家声威必然跌落,生意上再被削去三成,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卢家当初故意放纵走了叶千寻,老孟此时也要上房揭瓦,心说你不仁老子我也不义! 子鬼此时不急着表态了,他身为邙山派的掌门弟子,行事不得不谨慎,心想你想借我邙山的势力来打击卢家,自己在旁看热闹,我岂能让你如愿……” 他看了一眼在老孟身旁默默无语的师妹,想到老孟对阿丑有意…… 子鬼的心中闪过些许犹豫,在想着是不是可以利用这点,倘若将阿丑嫁给孟义山,老孟就等于是半个邙山派的人了。老孟想不和邙山绑到一块都不行。 孟义山想坐看邙山派和卢家蚌鹬相争,子鬼却想把老孟拉到台面上和卢家对抗,两人明着合作无间,实则尔虞我诈,互相算计。 出于门派的利益,子鬼很想这么对付老孟,但是又怕师妹嫁与孟义山这家伙所托非人。 心里痛惜一起长大的师妹,在感情上又很想否定这个主意。 子鬼犹豫的个性使然,让他无法下决断。只想回去禀明师父!让鬼祖来决定这桩婚事。 老孟没想到对方在这上面算计自己,心里还在高兴和子鬼合伙销赃搞钱,未来大赚特赚呢。 孟义山在兴奋之余,又对谢无忧与卢九渊之战十分关切,心想老子到时一定得去观战! 两大高手决战,正是增长见识和学习两人妙着的好机会。老孟拜广钦为师后,又听了不少武学至理,还可一并印证。这样的机会实在难得。 老孟想到上次黄河水战,盐船之上卢九渊打伤叶千寻,剑战解缙的情景,担心地对双鬼说道:“打赢卢九渊,谢鬼祖把握大么?” 阿丑姑娘轻皱秀眉,“白袍卢九渊,手中三尺灵蛇剑败尽天下剑客,剑道上已经隐隐超过华山解缙。最为强横的是此人的内功,龙王潮真气独步武林,以气御剑无坚不摧!” “师尊评价此战至多五成胜算。” 子鬼也是神情肃穆,卢九渊平生未闻一败。盛年之时曾挑战天下高手,声名都是场场硬仗打出来的,绝无虚假。 邙山鬼祖谢无忧也是足以比肩的大高手。两人之间的胜负即使是当时的双方也无法揣测。 无论双鬼还是孟义山,心中都是十分期盼这场比武,这将是石破天惊的一场比斗。 第九十三章 狄公祠下杀机藏 老孟随后又对阿丑说了瞎话,可惜他在花月楼寻欢的行为让佳人深恶痛绝,又有子鬼在侧妨碍,一直没机会冰释前嫌。 最后和子鬼约好了带着珍玩上门的时间,孟义山带着一丝怅然下车作别。 山贼的性子倒是十分看得开,不一会就从懊丧中恢复过来,心说“反正日后还要常打交道,老子死磨硬泡,到底还得让阿丑从了我。” 随即又想,“清儿妹子也不能放过!”抱着一箭双雕的念头。老孟心情欢畅地回到了巡检司。 刚一进门,门房上的差人就禀报说知府衙门的古捕头来了,已经等了大人好一阵。 “小白脸来了?” 老孟皱了皱眉,也没顾得上更衣,就赶往前厅见客。 古振声正在厅内坐着,无论何时身上都是一身白衣,潇洒出尘。 孟义山一见面就笑道:“古兄弟,怎么有空到我这啊,可是捕头做得太清闲了?” 古捕头有些拘谨地站了起来,“孟大人!” 彼此身份不同以往,见到孟义山必须行礼。这点让古振声心下非常郁闷。 “坐坐!”老孟示意道。他当先坐到主位,对长随跟班喊道:“快给古捕头上茶,把王爷送的好茶泡些上来。” 稍顷便有人把伊王赐的茶冲泡好了给两人端上,古振声心中有些嫉妒“看来孟义山很得伊王的宠信。” 他身为少林弟子,年纪轻轻就当上总捕头,可算青年才俊。怎知在仕途上面拍马也追不上土匪头子老孟。 见到古捕头黯然的样子,孟大人就如饮醇酒般高兴,笑着说道:“古兄弟来品品这茶!一会就留下吃饭,晚上再一起去花月楼快活快活!” 古振声有些尴尬的说道:“不忙不忙,孟大人,我这次来是为了一点师门的事。” 一听是少林寺的事情,老孟问道:“什么事?” 古振声斟酌着语气,探问道:“永宁兵作乱那天夜里,我师叔智无大师失陷在伊王府,不知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应该没死吧。”老孟随口应付着。智无大师现在就在王府地牢里关着。孟大人一点口风不吐,假装不知情。 古捕头硬着头皮恳求道:“大人能否转告王爷,少林寺无意与王府作对,如果能将智无师叔放出来。少林保证从此恪守中立,不再插手关洛的事务。” “前些天你们夜闯王府,掳走了小郡王,又在城里放火,王爷现在对少林寺恨得要命,见到秃子都想格杀勿论,我可不敢去说项!” 古捕头眼眶一红,情真意切地说道:“大人能不能想办法让我和师叔见上一面,我在少林学艺的时候,智无师叔对我最好,我就想看看他老人家。” 老孟心说让你摸到老和尚的位置,少林寺那些光头马上就得跟过来救人。 孟义山十分清楚少林寺在洛阳潜藏的武力,强的可怕。雪庵夜闯王府那一战,他事后也了解的差不多,这种敌手,根本没办法设陷伏击,设伏的高手不够讨不到好,至少需要四五个接近王河那样的级数的人,才能完全压制整个达摩下院。 他装作为难的样子对古振声道:“智无大师关押在那,这个我也不知道!” 不论古振声怎么旁侧敲击,老孟也给他一问三不知,古捕头忍不住说道:“孟大人,我虽然是少林弟子,但也是官府的人,真是不想看到师门为了救人再和伊王府起冲突,闹得不可收拾。” “现在为了救回智无师叔,达摩下院不惜一切代价,可能还会惊动方丈大师和地罗神僧,至时少林高手顷寺而出,洛阳城就乱了……”古捕头有些倨傲的说道。 这已经是很明显的威胁,传递出少林寺想胁迫王府放人,否则不惜一战的信息。少林寺也确实有这个实力出动三大宗师。 孟义山忧心忡忡的回道:“这可怎么办,王爷脾气更不好,我怕千岁一生气,会调大将军炮上少室山,哎呀!到时轰他妈的就惨了!” 古捕头脸色一变,那点傲气立刻烟消云散。 说到底他只是个被派来望风观色的角色,在王府和少林寺的争端中无足轻重,问不出智无的下落,威胁又不奏效,他就准备撤了。 古振声沮丧的站起身来说道:“大人日后有了智无师叔的情况,如能告之古某,我感激不尽。衙门还有公务,告辞了。” 老孟一把将他拉住,说道:“公务个屁,老子又不是没干过捕头,这数九寒天的,城里还有什么事。别急着走,先陪哥哥我说说话。” 古捕头无奈地坐下,被老孟强留下来。 “你真想救出智无大师?” 古捕头连连点头,如果能通过交涉救出智无,那他在少林的地位一定会得到相应提升。 “我有个办法……”孟义山悠闲地将身子往椅背上一靠,“小郡王不是被你们带走了么,用朱驹来换智无。” 古振声心中一动,这个主意不错。 但他有些担心老孟的话做不得准,古捕头有些不确信地询问道:“这有把握么?” “毕竟小郡王是王爷的儿子,王爷不会看着他被少林寺带走的。” “换人的事成与不成,还要看王爷的意思,我可以替你去说说。” 老孟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从容不迫。他在给古振声设圈套,只要少林答应换人,自己这边就能掌握主动,布置好天罗地网,等待实机将少林寺的势力一举击溃。 古捕头心里也在想,要尽快把消息传回师门,以少林的武力,或许不用换人,到时可以直接将智无抢过来,朱驹也会留在少林的控制之下。 “一切有劳大人斡旋了。”古振声对老孟做了个揖。 孟义山笑容谦逊,连连摇手:“你我一起共过事,出点主意是应该的。”有些怀念的叹道,“有点想念从前在衙门的日子啊,李大人可是个好上司。” 古振声脸上勉强带起笑容,违心的说道:“知府大人宽仁睿智,对我们下属真是没的说!”实则心里非常不舒服,李崇义对孟义山是真的好,对他可是不怎么样,不是横眉就是冷眼。 要不是洛阳总捕头已经是关洛武林一般人难以企及的位置,古振声又找不到更好的晋身之阶,他早就辞职不干了。 古捕头的郁郁不得志,瞒不过老孟的眼睛,孟大人呵呵笑道:“古兄弟,现在的总捕头你当得还满意?” 古振声没想到老孟会问起这个,心里当然是诸多不满,可又不敢乱发牢骚。嘴唇嚅动了一下,说道:“还算尚可。” 孟义山看着他说道:“以你的武艺,做捕头太委屈了。应该寻个更好的前程,才不辜负一身所学。” “好前程那有那么好找。”古捕头苦笑着想,刚想开口和老孟解释,孟义山抢先说道,“按察使薛大人最近要回京述职,沿途需要人护送。我想和他推荐你去。” 古振声愣了一下,说道:“我身为总捕头,不能离开洛阳啊。”心想总不能辞职给薛大人当护卫,一个保镖而已,再怎么干也没前途。 老孟了然一笑,说道:“我还能害你不成,办好这趟差使,薛老大人一高兴,保管兄弟你前程似锦。” 古捕头半信半疑,猜不到如何似锦,面带疑惑地看着孟义山。 老孟轻咳一声,说道:“这么说吧,你现在归上面刑部管。我舅公就是退职的刑部尚书,有很多故旧在刑部。只要上面有人肯提拔你,外边又有薛老大人的推荐,调你进三法司领个官职很容易。” 三法司就是刑部,都察院和大理寺。刑部受理天下刑名,都察院纠察,大理寺驳正,这三个衙门合称六扇门。随便哪一个部分的确都是古振声这种地方上的六扇门鹰犬想都不敢想的差使。 古捕头怦然心动,眼神都有些变了。 孟义山见他有些心活,又吹风道:“前官不如现任,我舅公的面子只是个藉口,关键还是要看薛大人的推介,老大人能不能帮忙,就看你一路上的表现了。” “我回去想想……”古捕头额角见汗,惶然动容的说道,“一定尽快答复。” 他心里已经同意了,但是不敢答应这么快,事关自己的前程,还是要慎重一下。 孟义山笑着说道,“不忙,离薛大人上京还有个把月呢。你好好考虑一下。” 薛大人这一次回京,收下的程仪和馈赠有不少,老孟还想再送上一批珠宝。需要人来押运。 洛阳到京师,沿路并不太平,盗匪颇多,还要经过一些三不管的地带,没有一个武功震得住场面的高手护送绝对不行。 薛景忠本来看中了宋继祖,但老孟不想放人,再说他也不信任宋继祖,财帛动人心,要想一路平安,这护卫的人选一定要身家清白。老宋身上沾白的地方恐怕只有“白莲余孽”的白。 让他护卫薛大人,押运大批价值巨万的金银珠宝?万一来个监守自盗,挥刀把薛景忠一行人都给咔嚓了,携带金宝逃跑…… 孟山贼以己之心度老宋之腹,得出的结论是这家伙绝对不是什么好鸟,不能让他去。 那就只能再去找个武功好的护卫推荐给薛大人。老孟为这事已经头痛很久了,这次古振声过来,孟义山就觉得眼前一亮,选中他了。 要想让古捕头出力,就得给些甜头,老孟断定他抵受不住晋升的诱惑。顺势抛出了让古振声进三法司的条件,不怕他不答应。 此刻古振声心里也并不平静,他在惊讶孟义山的容人气度。 两人在知府衙门任事的时候原本有嫌隙。属于面和心不和的那种情况,现在老孟居然答应替自己引荐官职。这不是心地狭隘之辈能做得到的。 古捕头已经开始觉得,孟义山能身居高位,绝非侥幸。 心结化开之后,古振声脸上的表情明显比方才真诚,神态轻松地与老孟言笑起来。孟义山现在可以决定他的前程,换了一般人,早就谀词如潮,卖力巴结奉承。 古振声出身名门正派,年纪又轻,还没修炼到那种不要脸的程度。但他因为有了好前程,那种发自内心的高兴,却被老孟收入眼底。 山贼心里也十分得意,有了助人为乐的成就感,觉得古振声也不像平时那样扎眼了。心说“小古这小子除了爱打扮,人还是不错的。” 送走了古振声,孟义山思索了一会,派人叫来了钱伦,他对钱帐房吩咐道:“你带一万亩田契去邙山派在城中的驻地,告诉双鬼,依约交易。另外老子想打和尚了!” 荒草蔓延,树木枯槁,凄冷的寒风扫过地面,带起一阵黄沙尘土。从洛阳城北靠近邙山的一处庙宇废墟上往外看,周遭景致就是这般荒凉。 这里原来有座狄公庙,供奉大唐名臣狄仁杰狄公,往昔也曾香火鼎盛,后来因为离城郭甚远,又没人主持,渐渐破败,祠堂倒塌了半边,成了狐鼠藏身之所。 庙后就是一片乱葬岗,远近的穷人死了之后无钱掩埋,通常都是往这一扔,任由骨殖曝于旷野,入夜之后绿嶙鬼火四下飘摇,惨白的月光照在荒坟之上,伴随着乌鸦的夜啼,分外的阴森可怖。 “此处视野不错。”太监王河一身绛黄文锦长袍,站在众荒坟之中说道。 “不错,杀了人可以就地一埋!”孟义山倨坐在不知那家的坟头之上,一只脚伸出来踩着人家的墓碑,身前几步远就是双手被缚,穴道被点的天王智无。 古振声回去以后就给师门发出了密讯,通知了雪庵大师。雪庵大和尚经过考虑,同意了用朱驹来换智无。 等古捕头把消息传给老孟,孟义山当夜就面见伊王朱瞻隆制订了对策。最终双方约定在狄公庙换人,不算人质。每方只能带两个人,以防对方弄鬼。 老孟和王河携着智无,早早的就来了,抢占了一个视野开阔的地带,等待少林和尚出现。 孟义山本想躲在后面当个配角,伊王府即便与少林寺冲突再激烈,他也可以撇清自己。 可是王爷要老孟作这次针对少林寺行动的指挥。把这些和尚得罪狠了,江湖上平添一个可怕仇敌。到时只有倚靠伊王府的势力才能保身,这就迫使他必须和王爷绑得更紧。 明月微升,和尚们还没见踪影。老孟郁闷的吐了口气,不远处传来了一声清朗的佛号。 循声望去,远处来人一身白色僧衣,面容清癯,正是达摩下院雪庵。老和尚来到两人面前,稽首招呼道:“两位施主。” “大和尚。”王河的口中带着敬意答道。 身后的孟义山也肃然站起,雪庵僧身为少林三大宗师,武林中谁敢不买面子。 “朱驹在那?大师不会食言吧?”老孟眼光闪烁,心里绷得紧紧的,大声嚷道:“要是想耍花样,老子一刀劈了智无!” 雪庵听了也不恼火,淡淡的说道,“出家人不打诳言,怎会失信。”话音刚落,一身黑衣的悟澈和尚手抓着面色灰败的小郡王,从十丈外的一颗槐树上飘下。 孟义山看着悟澈手中的朱驹,眼中闪过一丝凶光,说道:“开始换人?” 雪庵点了点头,悟澈伸手迅捷两指,已将小郡王被点住的穴道解开。朱驹一脸惶然,没有了往昔的骄狂和傲气,那双酷似朱瞻隆的眼睛里透出的是恐惧。 孟义山小心提防的走到智无身边,开始给老和尚解绳子,生牛筋绑的结结实实,解起来很是费力。好不容易解开扣子,又是好一顿推血过宫,才把老和尚弄醒。 过程中王河的眼睛一直不离雪庵和悟澈,衣袖内的手指早就拢起,只要一有异动,他便发出雷霆一击,王太监有信心自己全力一指,仓促间强如雪庵也要暂避锋芒。 双方都解开了人质的束缚,孟义山缓缓的站了起来,示意少林方面可以交换了。 这时雪庵对朱驹说道:“郡王请跟着对面这两位回去吧。” 小郡王才回神来,一看对面是王河和孟义山,当即吓得脸色发白,他惶急的说道:“大师,你们不要放弃小王啊。只要送我到永宁,我一定拜谢少林的大恩大德。” 心想回去落在老爹手里,不死也要出家,当下苦苦哀求雪庵。 雪庵和尚无奈的对朱驹说道,“郡王,并非我等不愿相护,只因王爷必须要你回去才肯释放智无师兄。”说完一脸漠然的做了个请势。 朱驹狠狠的看了和尚一眼,脚步踉跄的走向孟义山那边,口中喃喃说道:“没有少林鼓动,我何至于有今日这般狼狈,我好悔。” 智无刚刚醒转过来,他已经武功全废,在牢中关押多日,身体虚弱的要命,嘴唇嚅动着,暂时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不远处黑衣悟澈愧疚的看着他,当初没有智无老和尚断后,他就要被孟义山等人抓住,现在眼看智无受苦,悟澈的心里痛如刀绞,急忙抢过去将老僧搀扶起来。 昔日天王智无何等威势,金夜叉力强绝一时。如今只是一个衰迈老僧,靠人搀扶才能站立。 悟澈挽着他的手,向雪庵走了过去,如无异常,这场换人可以说双方都信守诺言了。 就在两人刚刚背转身形的时候,孟义山拔刀喝道,“杀!”猛地一刀砍向毫无还手之力的智无! 第九十四章 群龙有首天地昏 少林高僧们是有准备面对伊王阵营这边设伏的。 但没想到老孟翻脸这么迅速。 黑衣监院悟澈扶着智无,听觉脑后风声,迅捷反手铁袖一挥,一股真气铁壁铜墙般将袭来的宝刀挡了回去。 悟澈手势轻柔地将智无在一处坟头迅速一放,返身迎战孟义山。 静立在侧的王河双手齐出,无声无息十指绽放,拍向雪庵。 雪庵大和尚扬袖亮起一掌,招出迎门托钵,啪!与王河的手掌并在一起,向上一托,王河的手掌被引得一高,指间力道尽数导向了丈外一株小树,打得树叶簌簌而落。 双方接战,不过眨眼之间时,悟澈的身后传来一声霹雳大响,一道人影猛地从一处浮土掩盖的棺材中破棺跃出,那人手中一把丈六长枪带着风啸刺向悟澈的后心。 悟澈刚刚和孟义山以掌换刀对拼一招,后边问心一枪就气势凶猛倏忽而来!和尚已经来不及躲开,一声轻喝拧身起肘夹枪! 怎奈任这一枪太快,迅捷无匹,噗!一下就被刺中肩胛缝隙,深没入肉,险些将他的肩骨刺成对穿。 那人落地后竟将长枪一挑,顺势将悟澈的伤口挑出小碗大的缺口,登时血流不止。 “陆云鹏,你要脸不要!”悟澈忍痛大喝道。 偷袭的那人一身青衣,相貌堂堂,正是枪挑华岳陆云鹏。 陆局主被悟澈喝破之后,闷声不语,将手中长枪突突抖了一个枪花,暴刺咽喉! 雪庵大和尚动了真火,在他的面前居然让人偷袭伤了悟澈。 老和尚扯出了腰间的惊龙索,迎空一抖,左击陆云鹏!右打王河! 以气贯索,鞭索一起势如惊龙!陆云鹏手执铁枪却不得不退,王太监凝力接了一式,啪!被索上一股震力连带抖劲击得飞退五步。 雪庵借势上步又是一记飞索,套向孟义山手中的破军宝刀,这种奇门兵刃出招之巧,劲力之厚,让孟义山不敢拿刀去碰。 老孟怕被夺去宝刀,脚踩着蝶飞七旋的步子飞速后退。让出两丈多远才敢站下。 雪庵连击两下,迫退三人,劲贯惊龙索,将一条软索绷成笔直。索长丈八,笔直如枪!,化柔成钢,他竟把惊龙索贯注内劲,当做长枪和竖棍来用。 老僧身躯高大,意态凛然说道:“陆施主号称枪挑华岳,你我较量一下。” 陆云鹏眼中精芒大盛,他浸淫枪法二十余年,枪术之上可以毫不狂妄的说舍他之外,天下无枪。 别人或许能在武功上胜过他,要论枪法,自信就达摩祖师亲至,也毫不含糊。 “请教了!” 雪庵将手中长索一晃,去势如箭,平直地刺向陆云鹏的胸口。陆局主长枪一压,招出怒蟒翻身!和长索绞杀在一起。 雪庵既然要较量枪法,就没使那种把软索柔化,缠夺兵刃的招数,而是手腕一抖,使出震劲击起了对方的铁枪,口中一声低喝,抖出了六道索影,五虚一实刺向陆云鹏。 陆局主喝了声好,长枪一摆指天划地,将来势尽破,一振手中丈六大枪,七道枪影飞刺雪庵,展开他拿手的七星夺命刺枪势! 雪庵面对飞来的枪影,不闪不避,直到枪尖差之毫厘已经触及他的僧衣,枪影尽散,只余一道之际,猛地翻出手去叼住了枪头。 非凡的胆识和眼力,手法也是妙到毫巅,稍微慢一刹那,身上就是一个透明窟窿。 陆云鹏不得不佩服,当下奋起膂力猛然一扎! 那长枪却是如刺入山石之中一样,寸许难移。 回劲夺枪,也是纹丝不动。 陆局主运起真气传入枪中,发劲与雪庵角力。 老和尚渊挺岳峙,力如拔山,单手向下一按一夺,竟将陆云鹏压制得面皮一红,一身练入化境的大枪桩都险些站立不足。 老和尚太强了。 正在运刀狂劈悟澈的老孟扬声喊道:“点子扎手,并肩子上。” 从树林里纵出三人,一人身穿小吏服色,右手拿着把匕首,正是白莲文贤宗掌教宋继祖。 “晚辈拜见雪庵禅师!” 邙山双鬼一身黑衣,在宋继祖身后出现。 子鬼手上套着铁抓,阿丑姑娘手中执拿响铃飞叉,对雪庵施了一礼。 老宋一上来闷声不响,揉身就冲上去,双手执匕捅向悟澈的腰眼! 悟澈被陆云鹏一枪暗算所伤,十成功夫去了四成,前有老孟,后有老宋,眼看岌岌可危。 少林监院仓促之下,一个铁板桥弯身避过了破军刀,旋身一脚踢开了宋继祖的两枚匕首。 悟澈胸中怒火狂燃,还记恨老宋暗杀了师侄罗平海,近身运力就是一式大摔碑手,想一掌打死宋继祖。 宋掌教欺他身上有伤,脚步连环错开了悟澈的铁掌,手中单匕如飞向悟澈的手筋处迅捷一挑,刷地划出一道血口,差点将筋脉挑断。 “老宋干的好!” 孟义山的声音传了过来。 手执宝刀的孟校尉,邙山鬼祖两位首徒,前司礼监大太监王公公,铁枪无敌陆云鹏,合起来欺负少林三老。 三个和尚里天王智无武功已经废了,悟澈也被陆局主一枪扎得半身无力。 只剩下一个雪庵,这位达摩下院老宗师却是凛然无惧。 这些对手里,也就王河与枪挑华岳勉强可以与他一战,也只是勉强而以,如果放手施为,即便加上老孟与宋继祖,雪庵也是不怕。 大和尚诵了一声佛号,开口说道:“各位施主是想迫老僧开杀戒么?” 一双眼里已经不再慈悲,换上了深沉的杀意。他什么时候被人这样围过,近二十年还没有过的事。 “欣见大师破戒,那就加上王某一个。” 伊王府总教习王佛儿豪迈的从狄公祠中走出。 雪庵大和尚眉头皱得更紧,今日这阵仗用来对付他一个人,怎样都觉得夸张。 “雪庵大师,得罪了。”远处有人说道。 借着雪庵与陆云鹏动手过招。拖延的时间里,众人已从外面赶到,布好了天罗地网。 有宋继祖对付悟彻,老孟提刀退出战圈,对雪庵说道。 “大和尚,可别怪我们合伙打你一个,谁让你武功高。” 六大高手再加上老孟,七个人里只有宋继祖专心缠住悟彻和尚,一双匕首暴击老弱病残。 余下几人在孟义山的统合下,准备好了合击雪庵宗师。 老孟率先将破军宝刀一挥,刀势暴起如明月当空,一条匹练似的寒光斩向雪庵。 侧方的邙山双鬼拔身而起,铁爪与飞叉迅疾如飞电,齐齐攻向老僧的双肩。 陆云鹏青衣猎猎,丈六长枪一抖一刺,一式龙飞式猛地挑刺雪庵的咽喉。 王佛儿步履沉重,迈步似缓实快,身躯崩如劲弓,铁拳一展,人已冲天而起由上击下! 金翅大鹏同风起,转扶摇而怒飞下击,正是王教习拿手的金翅大鹏拳! 六位高手一齐出手,聚力一击,势道之强足可摧山海碎金石!雪庵大和尚身为血肉之躯,岂敢轻撄其锋。 当下疾运内力,向着身前地面猛拍一掌,随着震起的漫天尘砂,迅疾向后飞遁,在空中借势转身扑向六人中战阵经验最少的老孟。 轰的一声!一股巨力降临在雪庵适才所处的地面上,有如飓风过境一样生生将土地犁出了一条深沟,强猛的余劲气势未衰,直接扫到了老僧的后背,饶是雪庵将护体真气运个十足,也觉眼前一黑,有如被把万斤巨锤砸了个结实,胸口烦闷欲呕,嘴里透着股腥甜的血腥气。 无暇察看伤势,迎面而来的孟义山已挥出了手中的宝刀,直削和尚的脖颈。 雪庵真气一沉,身子迅即向下飞坠,让开了老孟的砍头一刀后,身躯侧转如旋陀螺,右腿猛地弹起,以一式力道雄浑的“霸王鞭石”骤然踢向老孟的面门。 强猛的劲风扑面而来,孟义山连忙撤刀,沉腰作势砸肘硬碰雪庵的这一脚,碰!孟义山被踢得几欲离地飞起,连退数步方才拿稳了桩,右手腕骨却在适才的撞击中被踢折了,疼得他脸色煞白,豆粒大的汗珠从额角滚了下来。 未等他缓过劲来,雪庵白衣凌空,腿踢鸳鸯连环,竟是要乘势将这刀法阴狠的孟校尉一举毙掉,可惜围攻的诸人不给他破戒的机会。 邙山双鬼飞身上前,铁爪银叉交相辉映,迫得和尚只好退身自保。 六人合击还被和尚趁隙伤了老孟,众人的脸上都有些挂不住了,先前还有些放不开身份,此刻是横下心来要放倒雪庵,攻招齐出,拳脚兵刃尽情招呼,面对前所未有的猛烈围攻,雪庵也只能狼狈至极的躲闪退避。 数招已过,诸人出手配合更加默契,大和尚身陷其中,有如入了地网天罗,左冲右闪,硬是冲不出去,成了一只困守樊笼的猛兽。 包围逐渐缩小,眼看和尚躲闪腾挪的空间愈来愈是狭小,雪庵心急如焚之下怒喝连声,拼着耗费真气,挥出了手中惊龙软索,一道白光如雪色蛟龙骤起长空,声势强横的一轮狂飞乱舞竟将八人的攻势生生阻住。 惊龙索丈长有余,可以极远,占住阵脚的雪庵将长索舞得至快至疾,只见夜色下道道白光缭绕,阵阵劲风呼啸,一条软索独战八大高手,无伦孟义山的快刀强攻,或是陆云鹏的铁枪戳到,老僧只是挥索相抗。一时竟无人能近他的身前。软索在雪庵的手中好似成了有生命的活物,操控由心。 相拒数个回合之后,老僧心中豪气渐生,提气一声长啸,惊龙索幻出漫天索影,每一索都带着撕裂空气的锐响,横扫场中六人!竟至反守为攻。 第九十五章 少林绝技名帝网 长索舞动,神勇无当! 老孟等人远未想到雪庵会如此悍勇,正发力合击压制住和尚的凌厉攻势,远处突然传来阵声音高亢的啸声,与雪庵适才的长啸隐隐相应。 雪庵还有援兵?孟义山心中大急,眼看情势变得扎手,孟大人喝道:“快把和尚放翻!” 手中破军刀快如幻影,刀光拖出一道长长的芒尾,飞斩和尚的颈项! 诸人终于绝艺尽出,王佛儿振臂出拳,每一拳中都蕴满了刚猛无俦的真劲,金翅大鹏拳力能破山一般砸向老僧!王河一声轻叹,凝神催运内力,双手十指轮动如隔空拨动琴弦,莲花指法悄无声息的暗劲点向雪庵胸腹要穴。 雪庵挥索扫开了老孟的破军刀,又面对两大拳掌绝技,被迫得将索圈向内紧收,运足气力来抵御王教习与王公公两位的进攻。 两声暴响,索圈再次内缩了数尺,和尚临危不乱,从容应对围攻。 此消彼长,陆云鹏的铁枪适时杀到,他竟一气抖出六道枪花,突突突!枪尖上闪烁的寒光好似朵朵雪白的梨花,盛开的枪势凄美又带有杀意,袭向和尚上盘多处要害! 见此枪法,雪庵为之色变,昔有绿林女杰杨妙真,传下杨家梨花枪。江湖上所习者众,但使得好的百中无一,有熟使二十年梨花枪,天下无敌手之谓。 枪挑华岳陆云鹏的这手梨花枪,显然是浸淫已久,实为当今武林枪棒第一的身手。 迫使雪庵只能挥索硬架,大和尚转瞬间便将手腕连抖六次,软索上下飞舞将六点枪势一一封住。 攻势受阻的陆云鹏一声虎吼,身形猛地向侧一转,长枪在手上旋转着带着一往无回的气势刺向雪庵!却是他平素甚少使用的一招“蝎尾枪!” 于一刺不中便空门大露,玉石俱焚的招数,眼下有人掩护,陆云鹏没了顾忌,自是尽出杀手。 他六枪刺完,第七枪出手虽然凌厉,却失去了变招的余力,被雪庵抓住了机会,挥动软索使了个缠字诀,惊龙索势如灵蛇卷上了陆云鹏的长枪。困住枪身之后,凝气发力一抖,陆局主被抖得凌空飞起,眼看着撞向两丈外的一株大树,人在空中的陆云鹏调整身姿反手一掌拍在了树身,轰!竟把一株合抱大树打得断折。树冠倾颓,人已借力飘然落地。 雪庵施力抖出了陆云鹏,却也招数使老,蓄势已久的邙山双鬼见势猛攻,子鬼手中铁爪无比锋锐,扑击腾跃势如鬼魅!阿丑将银叉使得灵动如飞,更兼两人练有一套奇正相生的合搏之术,杀招层出之下,立让雪庵穷于招架,难以兼顾身侧境况。 王河恰在此刻身形骤转,快如电闪般踱到雪庵身后,掌化莲花手印势如破竹袭向和尚的后心,“嘭!”印了个正着!和尚身躯一晃,险些扑倒于地。好在他护体真气强韧无比,才没被这记阴手伤了脏腑,却也是气息不畅,受了不轻的内伤。 不待众人乘胜追袭,雪庵将丹田真气源源不绝地贯入惊龙索,软索带着鞭山断岳的力量横扫诸人!双鬼与王河被他招式之威所慑,齐齐退出了数步,方才立身之处被和尚倾力一击抽得沙尘飞滚,翻起道道土龙。 雪庵将三人逼退,方才赢得一点喘息机会,王教习与孟义山的破军刀也跟着挥了上来! 唯一没有出手的只剩下和悟澈鏖战的宋继祖了,老宋单手执匕痛打重伤的悟澈,竟然越打越顺。 陆云鹏长枪再举,雪庵的脸色终于凝重了,在六人前后夹攻下,惊龙索圈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雪庵脸色潮红,嘴角缓缓溢着鲜血,和尚就是铁打的也禁不住了。 这位达摩下院之主,身处危境反倒起了拼死之心,趁着气力未竭,手中招数为之一变,索影弥空,化成道道白虹将七人尽罩其中。 白衣若雪,运索如风,雪庵使开了一套绵密至极的“帝网鞭”。此套鞭法乃是少林绝艺,得名自佛经中天帝释的法宝因陀罗网,这天帝之网的广大足可笼罩大千世界。帝网鞭以天帝之网命名,帝网重重,遍覆十方。使将开来索影无边,威力甚大。乃是一等一的群战武功。 这套鞭法在身为少林宗师的雪庵手中更具威势,软索的攻势绵密无尽,化成道道罗网,将七人再次阻住不说,还稍微抢占了上风。 面对着神鬼莫测的帝网鞭,王河面容凝重地将手指屈起,弹出道道莲花指力,撞击繁密的索影。雪庵挥索将王河的指力一一化解,未待他缓过气来,身周敌手的攻势如层层浪涛,接踵而至,王佛儿的掌,双鬼的铁抓与飞叉,每一样都颇具威力。宝刀破军,丈六长枪,两般兵刃不甘其后,纷纷杀到。 老僧勉力舞动惊龙索,靠着一套帝网鞭,将七人尽数圈住,心中却在叫苦不迭。他以一敌七,看似豪勇无比,实则此套鞭法太重机巧变化,要想控制得宜,将众人锁在鞭圈之内,耗费的真力甚是巨大。 两军对阵的气势讲究是一鼓而振,再鼓而衰,眼下的大和尚就有些由盛转衰,在六人全力发动的攻击下,强如雪庵也只能苟延残喘。 月晦星沉,寒风阵阵,乱葬岗前双方激斗数十个回合,和尚已经汗湿重衣,身上冒着腾腾白气,汗水在激战中不断蒸发,雪庵兀自挥索不绝,抵御着诸人的进攻,放弃便是死。 体力的逐渐消耗,已经让严密的帝网鞭露出了几点微小破绽。失误虽小,却让陆云鹏抓住了机会,陆局主身形蕴劲如弩,一式“大荒毒龙”枪如锋矢直贯而出!挑开了软索正中雪庵!枪尖刺入和尚的左胸一寸多深,爆开一团殷红的血花。 饶是雪庵身怀绝技,“立地佛身”护体真气再强也是抵受不住这般重创,和尚痛极之下一式金丝缠腕,劈手夺住了枪身,运足气力一拽,竟将陆云鹏整个身子拉得横跨出半步,陆局主的方位一变,恰好挡住了王河与朱蟠的进攻路线,让两人被迫收势。 趁着雪庵受伤,老孟的破军刀,汇合邙山双鬼的铁爪与飞叉,劲风大作,一齐攻向雪庵的要害。 赤手空拳的王佛儿运力腾起半空,一对铁掌招作金鼓齐鸣,扫向了大和尚的太阳穴! 雪庵右肩受创,惊龙索舞不起来,面对飞袭而来的四样兵刃和一双手掌,避无可避之下他竟做出了一个看似疯狂的举动,选择了单掌向天击向王佛儿,硬憾王教习的双掌,再凭借“立地佛身”生受其余四样兵刃。 大和尚宁愿兵刃加身,也不敢让王教习双掌击在头上。王佛儿那对铁掌,其势之强怕是生铁也拍得碎了。 王佛儿的身形带着冲力从高处飞坠而下,双掌狠狠地拍在了雪庵迎击的单掌之上,砰!地一声!雪庵的身躯怦然一震,双足陷入地面足有一尺多深。 王教习境况更惨,猛烈的一击被雪庵单掌打散,偌大个身躯在空中无可凭借,被震得凌空一个倒翻,十分狼狈地落到地上,胸中一阵气血翻腾。 雪庵单掌震退王佛儿,迅疾回身一记霸王肘,猛力锥锤孟义山的胸膛!老孟骇然飞退,将广钦老方丈传授的伏波刀法舞得风雨不透才勉强阻断了和尚的追击。 银叉闪烁,阿丑一式夜叉探海刺向和尚的檀中大穴,雪庵仓促间一旋身,堪堪躲过,子鬼手中一双铁爪毫无阻隔地抓入了他的背肌,插入少许就因老僧的护体真气而不得寸进,子鬼眼神一寒,铁爪向下抓拖,立时将雪庵的后背皮肉抓得血肉狼藉,没留下一处囫囵的地方。 大和尚全身已多处挂红,白色僧袍上带着斑斑血迹,伤势虽不至于送命,也是十分严重,伤处传来的痛楚愈是强烈,和尚的脸色却愈发镇定,他参禅打坐数十年,定心忍性的功夫非同一般。 挨过这轮疯狂进攻的老僧,换来稍许喘息,借着八人收招换势,雪庵定神将真气运了数转,消耗的真元又补回了几分。肩胛无力的雪庵将手上惊龙索向地下一掷,单臂展开一套“十三路闯少林长拳”招数大开大阖,尽是些只攻不守的险招! 暴虎冯河的老僧挥出的每一拳都力重千钧,势如雷霆!每出一拳必然附带一声断喝,震得周遭树木簌簌摇动!一拳!两拳!三拳!一气贯通连发七拳! 以雪庵的修为行搏命之击,排山倒海般的拳劲让众人为之色变,孟义山急忙跃身暴退,王河也只能侧身以避,余者尽皆避其锋芒。唯独王佛儿大吼一声,屈指为拳暴然迎上,金翅大鹏拳。 双拳对触,轰雷也似的一声震响,和尚身躯晃了一晃,王教习却是抵挡不住飞退数步,胸口一闷,一股鲜血从口里飙了出来,丹田气海空荡荡的提不起劲道,一条右臂软软垂下,竟被震得脱了臼了。 和尚勇决如此,震慑住了众人,在他内力耗尽之前,谁也不敢再上前抢攻,方才还打得火热的斗场,一瞬间变得出奇的静寂。 雪庵与王佛儿硬对一拳,实则没讨到便宜,本就快要灯尽油枯,倾力猛攻一气的他,气势被王佛儿这一拳所截,顿然衰落,没了这股没了这股拼命的劲头支撑,他的身体已接近崩溃的边缘。 禀性强横的王教习强忍疼痛,左手运劲一托,将软垂的右臂重新接了上去,这一下让他冷汗直流。看着不远处屹立的雪庵,王佛儿眼中厉色一现,竟不顾伤势旋身出腿攻了上去。 他这一击还没有平时七分凌厉,却意外的将雪庵大和尚踢了个正着,正中腰胯。方才还神威凛凛的和尚身子一歪,险些栽倒。 “和尚快不行了!”老孟心想捡便宜的时候到了,他挥刀虚斩了一下! 见雪庵没什么反应,便挥刀削向和尚的臂膀。 雪庵眼见破军刀呼啸着砍了过来,眼神猛然一变,摇摇欲坠的身形忽然挺拔起来,低垂的右手扬袖一挥,发出一记凌厉的袖刀,轻易的拨开了老孟这原本必中的一刀。 挡下这一刀也耗费了雪庵体内仅余真气的八分之多,趁着老孟还未变招,和尚奋起余勇,身如电闪贴向孟义山,出手如风地抓向老孟的后颈大椎穴。 拿住孟义山做要挟,这是和尚唯一脱困的机会。 形势突变让老孟大吃一惊,看似逃不过这如影随形的一抓,孟大人情急智生,一式玄阳经中的先天太易散手,妙手偶得的将身躯一缩一退,竟然避了开去! 雪庵面露嗔色,眼看就要成功,却没料到老孟突出奇招,身法敏捷如此。 他内力已尽,孟义山抬臂扬刀,将破军刀提举过胸,他要一举劈杀达摩院主老宗师。 王河等人在一旁为老孟掠阵,面对体力已衰的雪庵,由老孟一人出手足矣。 月光下的孟义山面露杀机,只待踏步一劈便能将雪庵由顶自踵分为两片! 第九十六章 禅师有道化恶虎 杀阿罗汉,出佛身血! 孟义山汇聚心神斩出的一刀迅如雷霆,雪庵骤然以左掌相迎,一身真气早已枯竭,外练功夫挡不住宝刀,嚓!从中指到小指处半边左掌齐刷刷被破军刀削断! 老孟刀光一转,踏步连环上再次下劈! 雪庵面如金纸,伤口血似涌泉,但步履不乱,脚踩鸳鸯步,身躯一摆飘摇四步后踏,于不可能之中,生生依靠少林步法的根基闪避了必杀一刀。 雪庵大和尚于此凶险杀局之中也是神容如常,像一尊沉稳的石佛。 老僧目光清冷地看着群敌环伺,深吸一口气的空当里,断指处的血流竟然停住了。 孟义山的第三刀却无论如何劈不出去,缚虎太急,恐被虎伤。 少林寺执天下武林之牛耳已经有数百年,期间出过无数武功强绝的武僧,雪庵绝对是其中的佼佼者。这位首座大和尚也是力主对王爷本人进行刺杀的强硬人物。 鬼知道如此身手的雪庵有没有拼命的招数,老孟被天王智无的金夜叉力伤得不轻,如果不是练了玄阳经文,此刻内伤都未必能好利索。 与此同时,巡检司“小吏”宋继祖,对抵少林监院悟澈,老宋出手阴狠,杀法刁钻,欺负监院高僧身有重伤,招法和方寸都已经散乱,揉身突进,手中匕首转眼间凿击十余击!上抹咽喉下撩阴! 把黑衣和尚惊出了一身冷汗,将一套罗汉拳里拦外挡的拦打功架使得泼水不入才挡住老宋这一套狠招,但悟澈伤势发作,肩膀渐渐使不上力了! 和尚只能放弃刚猛硬打,施展一套小擒拿手金蛇缠腕的细小功夫应对宋继祖,略一疏忽的空挡,被宋掌教近身在腰上扎了一刀狠的,险些捅了个对穿! 宋继祖一招得手,匕首都未及收,身形如同一只灵活的野鼠,电闪后窜,却还是迟了,悟澈怒目圆睁虎吼一声,大摔碑手刚猛无俦含怒一击,轰!宋掌教被打得四肢百骸真气松散,整个身子像被疯牛撞了一样猛地飞了起来,鲜血狂喷,一触即伤 他一招得手,但也险些被和尚一招送走。 悟澈武功高出宋继祖不止一筹,但被陆云鹏暗算在先,再对付白莲宗麾下宋掌教,终究是拼了个两败俱伤,让老孟一伙田忌赛马了。 狄公祠下,举目破败。坟前树梢上的乌鸦早就被惊飞远去。 斗场之中悟澈重伤即将受死。断掌的雪庵虎落平阳,情况堪忧,但他此时双耳中听到了不一样的声音,有奔跑和喊杀声,夹杂着兵刃互砍,和风中的萧萧马鸣! 援军冲过来了!雪庵眼中精芒大盛,二分残留真气,一身半残外家功夫,化为十二分的血勇,病虎犹能食人!禅师化虎,干瘦的手臂缓缓伸出,似慢实快,一拳再次遥击孟义山。 这一招乍看平平无奇,少林拳中最简单的撞钟势! 孟义山却骇然色变,雪庵这一拳竟连丝毫风声都没带起,所有的力量都内敛在这一招撞钟杀法之下,凝练厚重,势道之强他绝难抵挡。 老孟想都未想,全力挥出了伏波刀法中的一式“沧海浪平”刀卷千层浪,能使海波平,破军刀化作道道光影,绞杀雪庵击来的这一拳。 刀光如水,波光潋滟,却被雪庵一拳劈散,一股大力直冲孟义山的胸口袭来,孟大人脸色大变,骇然中抽刀缠头裹脑,勉力护住上盘。 邙山双鬼一左一右,身形如鬼魅闪过,与危急之中的老孟摆出一个小三才的合击锋矢架势,才将将顶住了撞钟一锤! 铁爪银叉加上破军刀,三件兵刃与一双肉拳碰在一起,竟被震得齐齐后退,双鬼更因出手仓促,立足未稳,被打得倒撞在老孟身上。 有阿丑姑娘这等美人投怀送抱,若在平时老孟自是欣喜若狂,此刻加上美人儿的师兄,接踵倒在他的身上, 老孟眼前一黑,如中巨锤,险些被一股大力撞得闭过气去。 雪庵一招使老,霎时间陆云鹏身形一动,拦在前方将长枪一抖,枪尖红缨夺目,飞起一枪直刺招数使老的和尚!中平枪!枪中王,咽喉一点最难防! 雪庵嗨然一声大喝,手中臂膀一晃,手臂一横如同劈山的巨斧,一股巨力荡开了直刺咽喉的长枪,打得枪挑华岳脸色一白,险些跪倒。 转守为攻的雪庵和尚借着枪势向着陆云鹏猛地进步一冲,神威凛然,袍袖鼓荡,身如巨弓,拳似神箭,力道蓄满一式罗汉拳的砸锤! 太凶猛了!强如陆云鹏也不想与大和尚搏命,枪势一收脚踏七星,略显狼狈地闪避开去。 雪庵身躯挺拔,举起残缺的手掌再次握起拳印,第三拳再次砸向孟义山! 唬的山贼将“蝶舞七旋”救命轻功使得如同陀螺飞舞,刀背藏身,兔滚鹰翻着滚到一侧,砰!结实的地面似乎被千斤巨锤砸过一般,赫然是一个凝实的拳印。 使出浑身解数才躲过一锤之力的老孟就跟火烧屁股一样又借力飞起,雪庵完好的那只手的第四拳又过来了! 太凶猛了!孟义山的一身武当玄阳心法底子,刀法已经有了昔日云敖老汉的七成火候,手握宝刀,竟也当不过这老和尚人形大虫一般的非人身手。 雪庵脸色苍白,压榨着身躯每一分力道,拳出连环,其势如山! 这时老孟身后的王河挥出一掌,后发先至,竟然掌不带风,悄然击在了雪庵的拳上。 场中诸人只听到一声霹雳炸响!好似乍然间起了道风雷。周遭劲风四溢,落叶纷飞,浩大声势过后,雪庵只是身躯微晃,王河竟也寸步未移,他暗用玄阳经中的截劲手法,又拼力拿桩才稳住了身形。 王河顶住了这一拳,让雪庵颇为意外,开口称许道:“好内力。” “不敢当”王河缓缓负手于后,脸上一派从容淡定,却是有苦说不出,手臂的筋络都快被震麻了,这和尚一身力道重若犀象。 雪庵和尚与王河对了这一招,伤上加伤,终于承受不住哇的一口血喷了出来。 他终于支撑不住了,但和尚脸上却带着笑意。援兵姗姗来到。 一众少林僧人,足有百十余人,为首的正是伏击过老孟的金刚智悲。一身青衣,粗眉环眼的莽和尚戒嗔持拿戒刀跟在他的身后。随着阵齐整的脚步,身后一众僧人成扇形包抄上来,手上都提着黑沉沉的镔铁大棍。 棍长齐眉,粗若儿臂,没有过人的膂力根本舞弄不动,寻常刀剑碰上就折,用于沙场决斗可以说摧枯拉朽,占尽便宜。 除了打头的两三个老僧外,尽是些高大悍勇的壮年和尚,达摩下院全伙在此。 这明显是能组成棍阵的少林僧兵,看得孟义山暗觉棘手,但他自恃有王太监等几大高手助阵,对己方实力极为自信,当下把刀一横,放声笑道:“智悲和尚!赶着来送死么?” 金刚智悲怒目圆睁地瞪着孟义山,只要他再稍晚一步,雪庵就要遭遇不测。眼下达摩院主雪庵重伤,监院大师差点被宋继祖扎死,天王智无武功全废,三个长老级的人物失去战力,少林寺从没吃过这种大亏。 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老孟,智悲不由嗔心大动,恨不能立刻提起伏魔剑将这孟校尉捅个透明窟窿。 被老孟等人夺回的小郡王朱驹见到少林众僧,却是久旱喜逢甘霖般欣喜,对着其中熟识的戒嗔喊道:“大师救我!” 第九十七章 神僧之首名地罗 戒嗔眉头微皱,理都不理朱驹的喊叫。 少林一众僧兵不少人僧衣染血,形容狼狈,明显是一场杀伐突围到此。 荒祠之外忽然有了一团团火光,那是一支支点燃的松明火把,举火的是伊王直属洛阳中护卫,二百战兵和一百骑军,为了这次围剿少林武力调动了其中三百精锐,王爷甚至还加派了自己的亲军统领吴昶,和其麾下直属家丁来统领作战。 一支精兵紧紧衔着少林僧兵的尾巴,合围而至。 吴将军手执天佑宝剑,坐骑黄彪健马,在二十余骑家丁的簇拥下信马由缰来到狄公祠前,也不下马,居高临下环视过场中,才对孟义山说道:“士卒们拼死用命,将少林援军阻挡了两炷香,可惜孟大人还未竟全功。” 吴昶这边阻击少林僧兵,甫一接战就有伤亡,死伤多了了他回头要被王爷骂,所以当着诸位高手和众军的面,吴昶率先指责老孟。 他见面就给老孟扣了一顶攻坚不利的帽子,反正场上这些江湖散人他一个一等伯爷也不怕得罪了,至于王河这昔年的秉笔大太监,新朝了,太上皇都在蒙古窝着,不过是一个流落江湖的丧家之犬尔。 “让你围点打援,你他娘的打的什么援!”老孟拍刀喝道。 吴昶脸色一沉,堂堂一等伯,没被人这么指着鼻子骂过,忍着愠怒说道:“孟校尉出身白身,不知兵法,这围三缺一,关门打狗的道理你都不懂吗?” 老孟向地上啐了一口,说道:“鸟的兵法,你带了几百人上来,还能放人冲过来,给了雪庵和尚喘息机会,你是少林奸细吧?” 孟义山和吴昶将遇良才,做事不利互相甩锅。 但说实话吴将军确实没放水,这伙棍僧突击太猛了,步战能力真的强。铁棍和刀枪硬磕,大棍太占优势。 普天之下只有少林寺有这么一支不事生产,一心锤炼武功和军阵的僧兵。 此时这伙彪悍的僧兵已经列成阵势,三十斤重的铁棍执拿在手和竹子一样轻捷,狂冲过来切割了战场,把悟澈抢了下来,又结成数道铁围城,护持住了他们的院主雪庵和讲经堂主智无大师。 和尚里甚至还有娴熟医药的药王殿僧侣,给雪庵的断掌外敷了金疮药,又内服了治疗内伤的天王丹,一套动作下来熟练的很。 菩萨低眉,金刚怒目。 一群莽和尚五人为一伍,上百和尚摆开阵势丝毫不惧吴昶统领的几百正军精锐,众志成城进可攻退可守。 智悲和尚越众而出,面带怒容说道:“讲好用永宁郡王交换智无师兄,王府居然背信偷袭!” 昔年的秉笔太监公公冷笑道:“少林寺着实把手伸得太长了,你们支持宗室篡逆,还去王府中盗图,不教训一下,不知道这天姓什么!” 老孟一听,觉得王公公这话说的有道理,可惜这雪庵目下却是杀不成了。 智悲和尚被王河抢白,这个性子有些耿直的老和尚被气得身躯有些发颤,一时说不出话来,和尚遇太监,有理说不清。 “你便是孟义山么?”智悲的身后传来一声冷冷的询问。 说话的人是个装束奇怪的老僧,一身僧衣破破烂烂,缀满了五颜六色的补丁,也不知是用了多少破布缝补的,半截稀疏的眉毛下,一双有些昏暗的眼瞬正死死地盯着老孟。 “正是老子!”孟大人被他的眼神弄得心里发毛,口里却是不落下风。 本来趺坐于地的雪庵大和尚精神一振,对那破衣老僧叫道:“地罗师兄!” 这老叫花子一样的和尚是和雪庵齐名的地罗?老孟有些难以置信。 地罗双目微睁,对着雪庵点了点头,随即对着老孟说道:“老僧想问问孟大人,我那孙儿罗平海,他是怎么死的?” 孟义山心中一凛,悄然握紧了手中破军刀,说道:“姓罗的小白脸儿么,参与永宁军叛变被老子一刀劈了!” 他直认自己杀了罗平海,替宋继祖揽下了一切事端,他是当日的主谋,担下此事绝对不冤。 地罗没想到他有敢于直言的勇气,不由怔了一下,随即面色变得分外怕人,“平海是我俗家几代单传,你让我门中绝后,老僧该如何感谢孟大人呢?”声音很轻缓,话语间的恨意却让老孟心中泛寒。 山贼鼓起余勇,嘿嘿笑道:“那小子死便死了,还谢个啥,你这和尚赶紧还俗多娶上几房婆娘,把香烟续上才是正经。” 此言一出,众僧侧目。地罗却表情默然,嘴角带着一丝轻蔑的笑意,“若能在贫僧掌下逃生,便任你说嘴!” 老孟有些紧张的给自己打气,“奶奶的,三大宗师又怎样,雪庵还不是让老子给放翻了,老子这边高手甚多,怕他个鸟。” 虽然这样想,握刀的手却更加的紧了。 地罗出手了,轻轻一动,便跨越了与老孟之间两丈许的距离,隐在袍袖内的右手现出,拍向老孟的胸口。 老孟仓促间闪身后移,却比对手慢了不止一线,眼看着和尚的掌力将要印实。 从地罗掌上发出的力道刚阳无匹,以王河的修为都险些抵御不住,被这拔山催岳的一掌拍飞! 心惊不已的王太监将先天真力源源不绝的注入掌中,运起绵力化消起和尚的掌劲。 地罗双目一张,眼中神光大盛的迫视着王河,王太监只觉得从对手掌上突然传来一股汹涌真力,好似大河奔流,冲折万物!暗叫厉害的王河将周身功力悉数提起,吐气开声奋然发劲,阴极阳生的真力一举攻出! 场中诸人只听到一声霹雳炸响!好似乍然间起了道风雷。周遭劲风四溢,落叶纷飞,浩大声势过后,地罗竟然身躯不晃,王河连退五步,五脏如焚,他暗用玄阳经中的截劲手法,又拼力拿桩还是被一击打伤。 一招对过,王河已经摸清了地罗的路数,拥有冠绝当世的内力,又身穿破衲,显然是佛门中人数最少的苦行僧。 这类僧人来源于佛弟子中苦行第一的大伽叶,依照戒律身穿破衣,幽居在深谷坟墓之侧,修十二头陀苦行。每日只进一餐,从不躺下睡觉,困乏之时也是打坐行气。 终日常坐,不眠不休,数十年积累下一身功力,绝不是世俗高手所能抗拒。 苦行僧更可怕的地方是身体状态,普通武人年愈五十已达成长巅峰,从此之后便是功晋先天的宗师也是内力缓慢增长,筋骨体力逐年倒退。 常年苦行求道,身体忍受超越常人痛楚的苦行僧人,却是愈老弥坚,年齿越长精神和气力愈加旺盛,传说中的佛弟子,苦行第一大迦叶直到一百余岁依然身手矫健,神力惊人。 地罗缓缓提举起手掌,夜风吹在他的衣袖上,竟连丝皱褶都不起,“聚气成柱,风吹不动”王河的表情更加凝重起来,若让地罗蕴足了气势,天下间没有几个能接住这苦行数十载的怪物一击。 第九十八章 疯魔棍对伏波刀 王教习见到地罗出手的无边威势,心下一动越过王河,呼地挥出一拳攻向地罗僧。 地罗这聚气一击实际尚未使满,王佛儿这兴之所至的一拳便被老僧掌下的巨大力道反震得连退数步,身形转了半圈方才卸去余劲。整条臂膀完全被震得麻木。 “好厉害的和尚!” 地罗眉头微扬,并不为王教习的截击所动。一声沉喝,大伽叶掌猛然击向孟义山,他势要报杀孙之仇。 掌力如山,势不可挡! 武功驳杂的老孟危机之下运起平生气力,单刀换掌,左掌蕴劲,打出先天太易散手中的杀招风雷益! 这套武功蕴含卦象,阴柔之爻居于阳刚之位,是道门刚柔并济的一流散手。 但什么周易老孟都他娘的不懂,此刻却是突出一个震劲来救命。 见势不妙的邙山双鬼一齐出招,都使的是绵密小巧的拨挡招数。 三人合力,抵御地罗,愈发能感到老僧这一掌的威势,有如天柱折而四极崩!重压之下呼吸都为之困难。 砰!一掌打飞三人。 武功到了绝顶程度,任何柔劲都克不了刚。 孟义山身影向后抛飞。好似暴风中挣扎的蝴蝶,一身先天真气都差点被一击打散了。四肢百骸无处不疼。 邙山双鬼合击之势被破,阿丑姑娘顾不得姿态,毫无花哨的向后翻滚,滚出三丈才停下起身。 主动承接了更强掌力的她的师兄子鬼,身躯飞起轰地一下撞在了祠堂的夯土墙上,将这狄公祠生生撞穿。 这乞丐一样的老和尚地罗,强得丝毫不讲道理,以一破三,僧中龙象,力不可敌。 王佛儿一声长啸,左脚一跺,肩膀一晃又是奋力一拳,硬打硬上,迎击地罗! 大鹏飞兮振八极,劲力摧兮势无敌。金翅大鹏拳展翅一击! 地罗神容一动,终于不再硬接了,枯瘦的手臂一翻,向上一格,架开了王教习这凶猛无比的一拳。 未待和尚反击,与王教习成犄角之势的陆云鹏将手中长枪一振,转身送腕甩起一枪,再刺地罗的心口。 枪出如风,凌厉的刺穿了夜幕滑向地罗!和尚来不及收招夺枪,终于后退了一步。 强如地罗神僧,都得承认这伊王府势力的高手实力太强了,尤其是王河与陆云鹏和王教习这三者都是一等一的先天高手。 地罗虽然浑然不惧,但今夜想杀孟义山也没那么容易了。以山贼的身手配合这几位顶尖高手,一场硬仗还有得打。 月光渐渐被乌云遮蔽,空中纷纷洒洒下起了轻雪。 随着刺骨寒风刮过洛阳军士卒们的战袄,吴昶吴将军并不想再等这些江湖人物分出胜负了,他要主动围猎这些僧兵。 天气苦寒,披甲之人不耐久战,最好速战速决。 一百名骑兵在他的指挥下摘了背负的软稍弓,搭上箭支,战马开始小幅绕圈奔跑,随着吴昶一声令下,骑兵开始跑马奔射!箭如漫天飞蝗,越过夜空攒射少林棍僧。 箭如雨落,几个本就受了伤的僧兵闪避不及,被劲箭陆续射倒。 痛呼声被大声呼喝淹没,众僧奋力舞起铁棍,拨打雕翎,抵挡飞来的羽箭。 百步的距离,一百名骑兵抛射两轮,取得的战果不算太好,僧人们明显受过战阵训练,面对漫天箭雨并不慌乱,沉着地舞出棍花,两两之间互相掩护,甚至在手握钢刀的戒嗔和尚的带领下,组成锋矢向明军冲阵。 眼看着这些僧兵冲了上来,吴昶紧抿着嘴唇,略微有些紧张。 轻骑配备的单刀对上和尚们的铁棍讨不到好处。吴昶盘算了一下,没让骑军冲上去突阵,而是下令这百骑绕到侧翼去寻找战机,让出场地把二百名步卒压了上去。 金刚智悲和戒嗔赶了一个并肩,并没拿出擅长的奇形剑器,战阵之上还是传统兵刃靠得住,他擎起五十余斤的镔铁棍,舞动少林疯魔仗法,冲进了洛阳军的阵列之中,一式疯僧扫落叶,砰!铁仗带风,登时砸死两个,迫退三个。 才将一伍士兵一招打散。至少五把敌兵的腰刀劈了上来,智悲一声大喝,铁仗从左到右,划了个小圈,舞了个青龙摆尾! 五名执刀士兵虎口巨震,甚至破裂出血,五把刀均被和尚的铁棍磕飞。 重兵刃在战场上专克刀剑.又是杀性最强的疯魔仗法,集凶狠和陷阵之勇于一身,又是由少林长老所挥动,一时当者披靡。 如热刀切黄油一般,游刃而有余。 就在智悲再次挥舞铁棍的刹那,一抹刀光澄碧如秋水,在雪夜里升起斩落! 孟义山飞奔,纵身,出刀! 破军宝刀裹挟着风雪,刀势带着杀意重重斩在了铁棍中段,错非和尚撤手及时,险些将其一只手剁了去。 此时王河与王佛儿协同陆云鹏,于风雪中三英战地罗,打得无比凶险。老孟身手差了不止一筹,根本插不进去。 直到智悲冲阵眼见无人可挡,老孟虽然和吴昶不对付,但此时两军对阵,可不能过桥抽板干看着。 必须顶硬上。 老孟踏着风雪,斜斜举起宝刀,对着智悲又是三刀连斩,刀势如羚羊挂角,变幻莫测。 金刚智悲十分悍勇,不闪不避,任你刀法变幻,我只一路迎击,舞起铁棍循着面前一路横扫,铛铛声中与宝刀硬碰了三记,竟将老孟的后续杀招都挡了开去。 和尚叱喝一声,将棍身一按,出棍如枪,猛地点向孟义山的咽喉。几乎已经命中,山贼身躯一转,运起蝶飞之势,差之毫厘的避过了这一击。 老孟甚至都能感受到铁棍凛冽破风,点杀而至的那份凶猛。但终究还是成功闪避了。 孟义山咬牙再次挥刀冲上,盘王刀硬拼智悲的疯魔棍。 和尚棍法一道浸淫多年,狠辣凶毒与法度兼备。 单刀对棍,交手二十余招,孟义山抢不到上风,甚至有些被智悲使得密如疾风般的棍术压制。 如果换了云敖在此,足可斩了智悲。 老孟还是差一些火候,但他有个优势是熟悉少林疯魔仗。 他和少林弃徒莫铁熊对阵演练过不下百次。早就摸清了这门武功的精要。 此时一场鏖战,才让老孟体会到,上手抢攻并不能在这位智悲手上争到上风,天下武功出少林,少林棍术之强悍不是虚言。 反而是广钦方丈传授的守御为主的伏波刀法,以守代攻,更适合破少林的棍。 任他棍法如何疯魔,我自横刀伏平海波。 孟义山刀柄一转,退身出刀,刀刀不停,截击智悲棍法将尽未尽之处,虽然偶有失误,会被和尚棍法的诱招所骗,陷入危局。 但他从淫贼花蝶儿手中骗到的蝶飞七旋身法补足了缺憾,每每从劣势之中纵横腾挪,偶尔妙手偶得反攻一刀杀得智悲心中一凛。 这个疤面校尉,刀法竟然在搏斗中增长了。 越来越是难缠。 第九十九章 朔风吹彻宝刀寒 俗话说年刀月棍,一辈子的枪。 实际孟义山练刀的时间,拢共也没多久,连年都达不到,但他的倍看非常高,有苗疆那位刀魔,云敖老头打好的根基,又有白马寺广钦亲授伏波刀,都是一等一的世间刀法绝学。 孟校尉鏖战金刚智悲,实际和王河那种一心纯粹于武道,勇于挑战地罗的做法差不多。 只有面对更强的高手才能获取武功晋升的资粮,查缺补漏,修复武技招法的破绽。 智悲和尚眼见大开大合的疯魔仗,对上这一套镇海伏波风雨不入的刀法很难建功。 这位少林长老当即招法一变,换了一套七十二绝技中的小夜叉棍法。 这套棍法老孟就不熟悉了,以莫魁当年沙弥戒都授不了的身份根本学不到。 所谓夜叉,佛门著名的护法鬼神。少林有大小两套以夜叉为名的棍法。寓意招法迅速,能给僧人护道。 小棍出招轻捷迅猛,三分似棍七分是枪。 智悲执铁棍在手,轻松如舞稻草,双手一送,棍如长枪,迅捷无伦猛戳老孟的心口。 孟义山脚步不停,将身躯偏转,手中宝刀轻拨,意图偏转和尚的攻击。 智悲身形也是一转,铁棍闪电变招向下挑刺,一招拨草寻蛇下打孟义山的左腿胫骨。却被老孟迅速用刀下撩封住。 战阵之上,瞬息万变。 左近四名洛阳兵,已经游走到了两人附近,在一名伍长的率领下,围成半月形,齐齐出手将手中长枪猛地向和尚上身要害戳了过去。 长枪如林,势如猛火。 智悲也只得放弃再攻老孟一招,纵身疾退闪过锋芒。 他用铁棍破单枪容易,四人结阵的长枪,强如少林长老也不敢说一招就都打掉。 附近的僧兵却是立时补上了两个接应智悲。奋力举起铁棍进步下砸,砰!大棍沉重,将四把长枪猛地磕掉了二把。砸弯了一把。 几名士兵都是虎口巨震,均被重兵刃震伤了手,属实拿不住枪了。 唯有漏掉了那名伍长,这名小军官挥舞长枪,猛地向前一戳,立时捅进了一名僧兵的心口,戳个对穿之后,枪身还挑着人,其势未停猛地贯在了身后一株树身。 那僧兵竟被钉死在树上,枝头枯叶簌簌摇落。 那伍长得手之后,已经来不及将武器拔出来,还未等他反应,背后一股恶风袭来,却是另一名僧兵当头一棍,直接打碎了这位小军官的天灵盖。 一棍报仇!但这僧兵一招也使得老了,而且落了单没有了策应。 登时便有两把腰刀迅疾砍过来,那僧兵错身一纵躲闪开去,只看见两名洛阳军士卒挥舞单刀,迎面就是两下跳劈! 他再次起身,却只是闪过了一刀,被另一把刀直接劈在了肩上,这落单僧兵半个臂膀都被这一刀卸掉,惨呼一声身死当场。 智悲神容愤怒,正欲举棍杀人报复,却被老孟一刀截住,随即就是削,挑,劈,三刀连环,刀刀不离和尚胸腹和脖颈要害。 和尚将铁棍舞起,迅速连接三记,随即一声怒喝,身形飞天纵起丈高,智悲将铁棍高举奋力下劈!对着老孟头顶却是一招木莲劈山! 由上打下,以天击地!小夜叉棍配合身法凶猛无比。 老孟肃容而立,宝刀擎举,娴熟地将玄阳经的真气灌注在破军刀身,跨步就是一刀,刹那间刀光暴起如夜空明月,刀罡带起殷殷轻雷! 刀棍互斫!一声轻响。在真气的加持和宝刀的优势下,这以硬碰硬的一击之后,智悲手中的铁棍被斩出了一道缺口。人在空中借势后跳,一个筋斗纵身,飘然如叶,轻松落地。 智悲实则却没外在表现的那么潇洒。 天王智无,金刚智悲。 他以伏魔金刚为号,防守之强在少林高手中都是坐三望二,却被老孟斩出的刀罡的一刀迫退。 老孟进步太快,他近期被广钦方丈用大乘般舟三昧的法门,经过佛门神功伐骨洗髓。又有当初无骨柔拳晋级而来的玄阳经内功为底子。 进而佛道合流,一身先天真气品质已经是内功中的绝顶级数。 “和尚够劲!” 此时的孟义山也被铁棍下砸的如山力道震得气血翻腾,单手几乎握不住刀,老孟当即双手执刀,仿效当日云敖力搏马文明的推刀一斩,破军刀由左至右,拦腰砍向智悲。 抽刀断流水,水断刀不湿! 智悲神情凝重,举棍迎击一式拨打雕翎,将刀当作羽箭拨打,寻常是四两拨千斤,此时棍重刀轻,却是千斤拨四两。猛可里一发力,却是将老孟整个身子都给拨偏了,一时中门大露。 少林一边五名棍僧立时拥了上来,五人成一列,三人上打,两人下打,棍风呼啸齐刷刷招呼老孟,这招却是有个名目叫罗汉打狗! 僧人托钵去大户人家乞食,如遇主家不善,放出恶犬跃起咬人,此时挥起禅杖劈杀是上打,倘若那狗如果伏低咬腿,挥仗砸狗头是下打。 实乃少林僧侣出行护道的凌厉棍术。 老孟身躯一拔,躲开贴地扫来的两棍,左脚一点,整个人如同蜻蜓一般立在了上盘戳来的一根铁棍之上。 趁着老孟旧力将竭,新力未生,下打的两个僧兵将铁棍骤然挑起,转打孟义山腿间的环跳穴。 另外两个上打的僧兵,也将棍式一转,棍式如枪,力刺老孟的下腹要害。 秃驴是真狠啊。孟义山不及惊怒,身形一纵,右腿弹起,左腿交替,接连两记空中的鸳鸯脚,却是踢出了大海盗张帆的霸道腿功定海锚! 砰砰!每一脚都如沉重的铁锚,踹在两名僧兵胸口,将两个和尚生生踢飞,人在空中就肋骨俱断,尽皆气绝。 老孟借着劲力一个后跃,破军刀再次挥起,刷刷两下中平式的下削,再次将剩余两个棍僧握棍的手指削断! 从雪庵开始,孟义山开始化身断指狂魔。单刀破棍练得熟了削手指是最方便快捷的。 他以一己之力,打崩了达摩下院一个武僧小队,还未等他再砍一个。 罡风呼啸,一枚没有剑鄂的奇形飞剑从智悲和尚手中愤然投掷而出! 这位少林长老终于扔出了成名的杀手锏,伏魔金刚剑! 第一百章 两军阵前战不休 寒光如电闪,袖底起风雷。 智悲对着孟义山扔出的小飞剑已经不能算是暗器了,其中灌注了他苦修几十年的真力。 剑刃破空,一道细长寒芒划过虚空,近在咫尺。 老孟心头凛然,仓促收刀,面对这伏魔飞剑,他双目圆睁连手臂都来不及动,手腕一翻,破军刀在身前微小的范围内轻摆,振刀一击,精准地命中了飞剑。 铛!划空的小剑被宝刀劈个正着,跌落尘埃。 孟义山也被剑刃上的偌大力道,震得气血翻涌,没等他将丹田内息调匀。 豹头环眼的少林僧人戒嗔,不声不响地摸了过来。莽和尚舞起一把雪花镔铁戒刀,身穿青色僧衣的身影在风雪中跳荡而起,飞身劈斩孟义山的后背。 金风未动,蝉已先觉。孟义山将身形迅速转动,反手撩起一刀猛地架住了这迅猛一击,戒嗔这一招背刺没有得手,反而戒刀被孟大人的宝刀撞出一道豁口。 戒嗔面色一沉,当即戒刀一摆,又是刷刷两刀,刀势轻灵无比,每一刀都挑向对手的要害。 难得遇到用刀的好手,孟义山有些见猎心喜,当即挥舞宝刀,娴熟地将这两下都一一挡住。 未待他出刀反杀,戒嗔身躯一缩,灵活如狸般向侧一个翻滚,随即身形暴起,手中戒刀猛地一推,欲将老孟腰斩! 戒嗔这一刀非常快,迅如疾风,但老孟反应更快,宝刀竖起向前一格,推挡住戒刀的同时,顺势向前削刀,一下子竟将戒嗔握刀的右臂切了下来。 当啷一声!雪花镔铁戒刀和断臂一起跌落尘埃,土地上晕起一片血泥。 从戒嗔背后起刀,到被老孟砍成独臂僧人不过刹那。 老孟练就盘王神刀与伏波刀两大刀法,刀法一道,差一线就足以分出生死,从传承上孟义山胜出戒嗔不止一筹。最近还有王公公襄助他洗练过招数,是以一刀建功。 从断指升格到断臂狂魔的孟义山,正待出刀结果了戒嗔。兀地里金刚智悲擎起五十斤混铁大棍,抽冷子对着他的头顶砸了过来! 孟义山当即向侧一滚,铁棍掠空划过,将身后一座无主的荒坟生生打塌了! 山贼一身冷汗,爬起身就运起蝶飞七旋的轻身功夫,往战场北侧纵身逃跑。 孟校尉根本就不想和和尚们拼命,有便宜可捡还好,像金刚智悲,天王智无这种级别的少林长老,武功已经大成,很少有短板。 你砍不死和尚,还可能稍一疏忽就被人家一招打杀。 溜了溜了。 孟义山运起轻身功夫,如风一样穿越战场,闪电掠过一队队厮杀中的士兵和棍僧们。 金刚智悲起身紧追,他手上拿着沉重的铁棍,速度却丝毫不差。 老孟根本没有时间转头看和尚,身形跳跃,蝶飞七旋,冀图拉开距离。 他也不敢乱跑,地罗这位僧中吕布,和王公公那老三位死斗的战场,他是打死也不想进去掺和。 断掌的达摩院主雪庵禅师,和黑衣监院悟澈和尚一起,端坐在棍僧的阵势内,跌坐调息。 但雪庵之前被六位高手围攻,打得油尽灯枯,手掌伤残,没有长期修养,稳定武功境界都难,目下实在不易再和人动手。 三大高手大战地罗神僧,此刻已经打出真火。 陆云鹏身形纵起丈余,手中长枪下刺,枪势如烈火燎原,流星下坠攻向地罗。 王佛儿的无双铁拳,王太监的莲花掌力齐头并肩,三人齐攻。 地罗单掌推出,一只手掌如同开山的巨斧,砰地打在铁枪之上,陆云鹏在空中就像断线的风筝,被一击震起老高。 地罗借着震劲,手掌一摆一划,立时舞了个圆圈,以气使力,以力破巧,猛地与双王的拳掌相交。 一座山压了过来!王教习与王公公两位穷尽毕生真力,才挡住了地罗。 这和尚内力天下无双,如同一尊亘古不动的石佛。 佛眼张眸,坐看千秋万古。 陆云鹏翻身落下,半跪于地,这位枪挑华岳全仗单手还能拄着长枪。才没有失态。 陆局主当年于甘陕崛起,以一己之力挑翻了地方霸主华山派,一身武功可谓绝顶。 但面对天下武功出少林的中州大寺,就差了一口气了。 三大宗师是真的强悍,先是被雪庵惊龙索克制,又被地罗单手吊打。 二十年梨花枪无双无对,天下英雄谁敌手?贼和尚! 但反过来说,武功不练到他这种程度,连参战都不能。 此时的洛阳军精锐与少林僧兵于暴风雪中忘情厮杀,打得如火如荼,呐喊声震动方圆一里。 老孟开始绕着战场狂奔,有意无意的,逐渐接近了被抢回来的永宁郡王朱驹。 现下只有一身巡检司小吏服饰的宋继祖宋掌教,站在朱驹左近保护小郡王。 永宁郡王朱驹此刻脸色苍白,有点被战阵吓住,但他心态还没奔,被王府抢回去最差的结果,也就是个去位出家。 最多是世子之位没法和大哥争夺了。 伊王府是他家,少林寺想利用他的身份,还得顾及一下他的安危,总之安全无忧。 小郡王都没注意到被智悲追得东躲西跳的老孟脸上的狞笑。 此刻吴昶麾下的一百骑军此刻已经绕到战场侧翼,骑兵们没有几副甲,但红色鸳鸯战袄的胸口处,大都系了掩心镜。 百骑举起腰刀,摆了锋矢型的突击阵势开始催马狂冲,意图从中凿穿僧人们的防线,东西分隔战场。 这些人坐骑的蒙古马肩高比较矮,但跑动起来提速很快,人借马力,挥刀猛砍少林僧兵。 前锋所过之处,赫然间就砍翻了七八个僧人,但这些僧兵真的不怕和骑兵放对,短暂乱了一下当即奋起反击棍砸马头,低扫马腿。 马被砸死和马腿被打断的骑军们滚鞍落马,有人才爬起来,便被铁棍砸上天灵盖,立时扑倒。 侥幸躲开的,立时便有几根铁棍交叉落下去,下挑,上打,罗汉打狗!棍僧们将骑兵围起来迅速点杀,转瞬间便失陷了十余骑。 骑兵们在几个小旗官的率领下拨转马头,再次组成锋矢,配合地上的步军,冲击如铜墙铁盾的僧兵阵势。 军中的战场指挥,一等伯吴昶,眼下正和二十多个亲信家丁占住祠堂之前,作为预备队不动。 吴将军神情冷峻,但握住宝剑的手些紧张发白,他事前也没料到少林这些僧兵很难打。 说是和尚,但兵在僧前,有组织有法度,还练了一身少林武功。 孟义山身形飞射,一头撞进了被打破的祠堂夯土墙。 智悲不再追了,他还有统御僧兵的职司在身,眼下兵凶战危,穷追老孟不是上策。 第一百零一章 雪满弓刀杀气高 智悲毫不犹豫,一转身展开身法,如飞鸟投林就向着僧兵们的队伍靠拢。 荒祠之内,供奉的神主牌上,还写着大唐梁国公狄仁杰的名字,狄公的塑像却只剩下了一个残缺的基座。 “贼和尚不上当!” 孟义山执刀而立,被地罗拍了一掌的邙山大师兄子鬼站在他的身侧。 这位鬼祖的高徒,有些衔恨说道,“我去汇合师妹,合击这和尚。” 邙山双鬼两人合搏可是能力敌张帆的,打不过地罗还打不死你智悲? 子鬼急切报复,飘然从祠堂破口里闪了出去。 临行之前瞥了一眼大殿正中的一具棺木。那是一具不知放了多少年的棺材,寿材盖子都没了。 等子鬼出去了,老孟最亲信的心腹兄弟,莫魁莫铁熊扶棺坐了起来。 一般寿材都是内棺外椁的两层结合,这里内棺已经被清掉了,只余宽大的外椁,里边藏了莫魁和一具八石之力的腰开驽。 老孟安排了一内一外,揭棺而起陆云鹏,开膛重弩莫铁雄。 陆云鹏起手一枪就成功重创了少林监院悟澈大师,莫魁这个准备伏击的后手没用上,雪庵和地罗这种宗师用弩射都射不中。 智悲和尚这种目标合适的,戒心又有点强,加上还挂心僧兵们的阵势被骑兵突破,没进来和老孟动手。 他要真闯进来,搞不好就让三位联手暗算在祠堂里。 存心钓鱼的老孟也不气馁,笑着对莫魁说道:“铁熊别待着了,我帮你把头发剃了,你弄一身僧袍混进战场,找个机会把咱们身份最尊贵的那位给弄死。” 莫魁是什么身份,少林弃徒,擅长疯魔仗法。兵凶战危的,少林和尚在战场风浪中误杀了个人,这很合理。 两军对垒,流血飘杵。 这种近距离的惨烈,让见过兵变场面的永宁郡王朱驹为之色变。 一身锦衣,但毫无风采的小郡王被迫唤醒了王府血战那夜的记忆。 “孤是龙子龙孙,是这大明天下的主人,一定能脱险的,一定可以。” 此刻的他色厉内荏,喃喃不休。 朱驹有些惊慌的给自己打气。这位姓好渔色,在封地折腾得天怒人怨的大明宗室,很像因为杀戮无辜,名声实在太差的先祖,被永乐帝朱棣亲自定了恶谥的伊厉王。 一身青衣,腰背微驼,卑微小吏打扮的宋继祖,袖手站在他的身后,腰带上掖着一把五寸长两面开刃的短刃,俗称的攮子! 老宋双目微阖,非常恶意的注视着朱驹的脖颈,上好的机会啊,只要随手一捅,就能把这个小郡王给结果了。 上次他这样激动,还是继任白莲教文贤宗一脉掌教,参拜白莲五祖,立誓高喊淤泥源自混沌启,白莲一现盛世举的时候。 狗屁!杀光了这些姓朱的和满朝官员,才可能有太平盛世。 真的好想把朱驹一下子给捅了,但他现下得听孟义山的,心中只觉不爽利。 此时小郡王恰好转头,看到这位巡检司下属高手,急切说道:“这位壮士,小王有劳你护卫了。”还不放心的从腰间解下一个雕工甚好的蟠龙玉佩,伸手塞给宋继祖。 老宋连称不敢,腰弯的更驼了,毕恭毕敬的双手从小郡王手里把那块玉佩接了过来。 朱驹似乎放心了,但他认识宋继祖,在王府里软禁期间,甚至还用了点隐藏的人手调查过。 这位可是杀了自己谋主罗平海的杀手,直接造成自己兵变失败的一环。 朱驹心中决定这次如果被抓回去,就老实和父王还有大哥认罪。 痛哭流涕一下不丢人,可能当几年和尚就给放回封地了。 到时候必须变本加厉的报复,这个绿袍小吏和他的主子孟义山,都得死! 欲将轻骑逐,大雪满弓刀。 洛阳中护卫的一队骑兵还是很有战力的,接战不利之后迅速拨马向后速退,主动脱离了一段距离,骑兵们的战马在雪泥中驰骋,人在马上拉动弓弦,马嘶声中一排带倒钩的长箭飕飕射出去,立时射伤和射死了几个僧兵,一轮下来射倒了七八个。 步卒们排成小队阵势,小跑着压了上来,平端起手中长枪,在呼喝声中一齐出枪,向着僧兵们戳刺,继续戳刺! 但对面的和尚们力大无比,铁棍舞起来狂猛无比,铛!铛!纷纷将枪砸弯。 前排几个小军官的战袄外还罩着铁甲,但面对铁棍这种钝器毫无安全可言,一棍打下去甲尚完整,肉体就被重家伙生生打坏了。 白刃战还在持续,有几个僧兵之前受过箭伤,羽箭还在身上插着,临阵使不上力,被同伴挥舞着棍法掩护住了身子,也有来不及救助的一个,被几把长枪刺中胸腹,登时戳死! 这些僧兵中的几个教头高手,应付这个长枪阵就太容易了,甚至可以单手拄棍不动,另一只手臂空出来,迅速抓住来袭的枪杆,单臂夺枪。 他们还将夺过来的铁枪迅速掉转过来,向着骑军队伍,呼地投了过去! 真正的投矛,需要专门的训练。 这些武功好手扔出去的,力道是够了,但大多准头都不太好,没有建功。可战场之中这些长枪带着锐啸飞过来钉在地上,带来的压迫感是非常大的。 一条手臂被孟义山砍掉了的戒嗔和尚,居然迅速用僧袍扎紧了伤处,又点穴止住了血。 戒嗔脸色苍白的站了起来,身边已经躺下了二个为了保护他战死的同门师弟。 这位已经伤残了的达摩下院一流高手,踉跄着躲开了对自己刺来的几把长枪,单腿拿了个金鸡桩,另一条腿闪电踢出,砰砰!接连踢飞两名飞枪刺他的士卒,脚一落地,戒嗔迅速变幻身姿,单臂探手一式白猿揽月,劈手就夺向面前一柄长枪。 那柄枪的主人,是一名颇有战阵经验的明军老兵,反应很快迅速撤肘收枪! 但和尚这一抓迅捷得很,枪杆还是一下子被捉个正着。随即一股不可抗拒的大力传来,整把枪被戒嗔夺走。和尚迅速近身冲上来,左肩发力猛地一靠,撞在了这名老卒心口,眨眼间肋骨全碎,气绝身亡。 戒嗔使得一手好快刀,乃是达摩下院有数的高手。 他败给了身手更快的孟义山,可还是绝对胜过普通士兵中的精锐。 和尚将手中长枪蕴满真力,一脸阴沉地站了一个马步,左手一甩,铁枪猛地脱手掷向五十步外的骑兵队伍! 金风乍起,铁骑哀鸣! 一枪过处,先是洞穿了一名骑兵的胸膛,其势未竭地透过人体,又贯穿后排一人的腹部,枪尖带着强劲的力道透入这名骑士马匹的脊梁,将人和马都钉死在了地上。 杀二人,洞穿一马。少林僧侣气势为之一振。 第一百零二章 我今披甲偏雄壮 戒嗔和尚奋力一击之后似乎耗尽了所有气力,身子不由自主晃了晃,立时被一队洛阳军小心翼翼的摸上来围堵住了,这一伍士兵里有三名长枪手,还有个带着圆盾和铁刀的刀盾兵。余下一名伍长身穿一袭厚棉甲,头顶了铁盔,举着腰刀欺了上来。 三把长枪率先刺过来,戒嗔咬牙飞起一腿,只扫开了两个枪兵,余下左侧士兵的一支枪噗的刺到了他的右肋上! 和尚剧痛之下反而反应神勇,伸出单手再次夺住了这把枪!奋力后拉一下子刚将枪夺过,结果正面那名盾牌兵和披甲伍长两把刀一起对着戒嗔头上砍了下来! 眼看和尚重伤之下,就要被狼群一样的士卒们围攻猎杀。 一把镔铁大棍忽地里从侧面斜扫过来,霹雳一声大震,劈掉了伍长的单刀,将他披甲的身子重重打飞了起来! 金刚智悲匆匆赶回接应! 一棍之下打飞了军官,智悲将铁棍一摆,一式青龙摆尾,又拦腰截打那名盾牌兵,那士卒急忙将身子一缩,藏在盾牌之下,砰!盾碎,人亡。 余下三名士卒见伍长和刀盾手死了,神情均是十分悲愤,这些人袍泽兄弟之情甚深,被戒嗔夺了长枪的那名士兵抢先冲了过来,欲要空手抱摔戒嗔。 余下两人为给兄弟创造机会,将长枪持平端举,一往无前刺向智悲! 智悲从容的将手中镔铁棍舞起,小夜叉棍,棍势如使枪,起手两下拨打,就将对面两把长枪领得偏了,十分轻易就让两人收不住势露出破绽。 智悲乘势将铁棍一送,棍尖在两名枪兵的咽喉处点过,两人哼都没哼出一声,喉骨碎裂而死。 但他连杀两人的空当,戒嗔却吃那最后的那名空手小卒抱住,仓促竟然没有挣脱! 这个士兵竟然会些角抵功夫,锁住和尚一带一送,竟然将这只剩一支手的半残高手给摔倒了。 一介无名小卒,摔倒少林戒嗔。 风雪交加,地上一层雪,雪上凝结了一片血结成的冰。 戒嗔就倒在那伍长的尸首旁边,那小卒站在风雪中狼嚎似的喊了一声,飞身压上,举拳重击和尚右肩的伤口。 戒嗔和尚将头一偏,膝盖乘势顶起来一击撞在这士卒下边要害,一击就将那小卒生生疼得晕了。 戒嗔和尚反击得手,翻身跃到对手的身上,左手掐住对手的咽喉,略一迟疑,咔嚓!却是运起虎爪功夫将人掐死了。 洛阳中护卫下属的战兵素质着实不低。 但无奈的是伊王也不能肆无忌惮调动大军,派出的人手有限。 众军的指挥吴将军勒马望着战场,他和手下一伙家丁都是一身扎甲,连战马都有护额和半身俱装,有八人背上还背了三眼铳,但装填复杂只能抵近射击。 今夜围剿少林是孟义山提议的,吴将军内心根本就不想动,胜而无功,败则有过。 尤其今夜这种场面,突出一个乱,少林高手比王府少,但高端武力太强,棍僧们战阵格斗很强,丝毫不怕骑兵突阵。 吴昶心里有个底线,手下家丁不能动。 吴昶和高侯爷这种军功勋贵,家中蓄养的家丁也不过是几百个。每个都很宝贵,普遍在待遇上要好过大明一般士兵几倍,这些军头就是喝兵血吃空饷克扣下属,也要保障了家丁的吃食无忧。 两军作战,全凭将勇。 敢冲阵的武将,都是有家丁护卫在身侧,这些人是吴将军自身出生入死的羽翼。 吴伯爷根本不想为了策应老孟那痛打和尚的计划就和少林死拼。 他的精锐家丁可是等着大战建功突骑斩首贼酋用的,扔进今夜狄公祠战场和智悲这些会武功的少林和尚打烂仗是脑袋有病。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尤其是神僧地罗那非人的身手,真把亲卫家丁放进去用三眼火铳围剿,得死多少人? 打仗不能把本钱打没了。 实在不行就放和尚突围,只把安全朱驹带回去给王爷就凑合了。 “过去四个人,把永宁郡王护持好。”吴昶向自己的亲兵们下令道。 铁甲铁盔土铁覆面,甚至战马都覆盖了半甲,大明武备的最高水准,怪物一般的四名重骑越众而出。 “标下遵命!” 他们将背着的三眼火铳拿过来,娴熟的装上了火药,又将马镫边环绳上挂着的长矛摘了,平端起来架在肘侧缓缓策马跑动起来。 马作霹雳飞快,铁甲森然冲阵。 飞驰起来的四名重骑踏着风雪,呼啸着穿过血战的双方,这些骄横家丁的骑术和骁勇远超那百名轻骑 人在马上运矛如飞,雄浑的膂力起手一刺一挑,就能将阻挡的僧兵一矛刺穿,再一抖将尸体挑飞。 这队骑兵游走在战场中心,快速穿凿,短短百余步,连刺而死四名僧兵,刺伤三人。距离朱驹越来越近。却被一队赶过来的棍僧围住。 四骑也不和结了阵的僧兵多做纠缠,直接举起三眼火门枪直接怼脸射击。 雷霆声中,当者立扑。 吴将军的亲卫铁骑?小郡王看着抵进的披甲重骑,眼前一亮。 四骑飞至,团团护卫住了小郡王。 “我等护驾来迟,郡王勿惊。”四骑中的家丁首领说道。 “小王身家性命,有赖诸位。”朱驹居然一躬倒地,给几名家丁行礼。 实际他心里没觉得自己特别需要保护,这些人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 他要是当初弑父杀兄成功,说不得也能号令这支精锐,但眼下是不必想了。 宋继祖靠在朱驹附近,装作尽心护卫,但心里在犯嘀咕,他估算自己出手能不能杀光四个吴昶的家丁? 继而得出近身抽冷子用匕首也就眨眼几下的事情,但对面要是用火铳,老宋心里就没底了。 此时战阵杀声依旧,那一百名骑兵减员了约有小二十,这些大营里的普通骑兵只有战时才能上马,平时顾惜马力不做太多训练。 在武艺上远不及日常吃得饱,战时豁出去拼命的武将家丁。被少林武僧突了两波,损失十余骑,有些打疼了。 戒嗔经过短暂调息,甚至还捡回了自己断臂右手握着的雪花镔铁戒刀。 他此刻被一名达摩下院的师弟扛在肩上,心中向佛祖默默祷祝,今夜如果逃出生天,突围成功,定然再练一门独臂刀法! 右臂没了依然豪气干云。 “结小罗汉阵,一起冲出去!” 智悲此刻也忍不住了,双方都觉得这场战阵难打,总不能在这里血拼到天亮。 真跑,就得把那一百骑彻底灭了,对撤退威胁最大的是轻骑。隔远了弓箭放风筝奔射你都受不了。 至于吴昶手下的家丁重骑,一是人少,二是几十斤的甲,加上马都有铁甲俱装,根本追不远。 “去一队人,看看能不能把朱驹抢回来。”智悲也对僧兵下令。 永宁郡王的身份和地位,少林派还是有用的。能抢还是尽量抢了带走。 肩上负着戒嗔的和尚开始向着骑兵阵前猛冲,戒嗔独臂挥起单刀挥砍阻挡的步卒。 金刚智悲铁仗狂舞,身形飞纵。带领达摩下院僧兵们一齐冲阵。 和尚们开始成队喊着佛号,开始疯狂奔跑起来,铁棍高高举起,将挡在前方的洛阳军正卒一一当头棒喝!一棍敲下去手脚被打断的还算好运,有的被铁棍一击打得胸骨俱碎。 一个僧兵教头带着四个棍僧,从队伍中分出来向着小郡王的位置跑过来。 这些人丝毫没注意,一个剃了青惨惨的光头,一脸横肉上身赤膊的高大和尚,手拿一根镔铁棍,前胸上用绳索胡乱将一副染血棉甲披挂在身前,也跟着他们摸了过去。 第一百零三章 僧中吕布世无双 第六章下 今夜少林和伊王府交换人质,少林僧侣这边想把天王智无救回来。还有出于高层的私心,神僧地罗要给嫡亲血脉罗平海报仇。 现在地罗以一敌三和三大高手打得难解难分,再想去杀孟义山非常难。 地罗僧身形不动,气定神闲,任由三人攻招迭出,不论陆云鹏枪法绝世,王佛儿拳法无双,王河参悟玄阳经之后的身手如何惊人,均是一力破万法。 往往是一招简简单单的伸拳一击,撞钟势! 袍袖鼓荡,拳出似锤! 王佛儿对上一拳,当即便被震退。 陆云鹏身形如飞鹤冲天,跃空出枪,枪势如羚羊挂角,虚刺地罗出拳的右肩,却于不可能之处手腕翻转,疾刺地罗胸口。 地罗拳出如劲驽,一拳就将陆云鹏枪势尽数封死,而且变拳为抓,这一刻的神韵仿佛一只神鹰,枯瘦的手却爪力凝实,径自抓向铁枪。 鹰爪手! 陆云鹏一个千斤坠迅猛落地,身形迅捷后退,转身又是一击回马枪! 和尚单掌竖起,以掌化斧,猛地一劈!势如破竹。 砰!陆云鹏实在避无可避,枪身被这一掌劈中!陆局主整个人都被震得身躯倒翻,虽然竭力挪移,还是被一股龙象大力打得倒飞出丈外,犹自止不住气血翻腾,心神为之所夺。 地罗乘势追击,踏出一步再起一拳!这一击批亢捣虚,打的就是一个立足未稳。 陆云鹏放弃招架,借着拳势向后一飘,堪堪躲过,就觉一股力道从腰侧劈空,他的身后正巧是狄公祠的一尊斑驳石兽,半身都淹没在泥土之中。 这千斤巨石被地罗一拳从土中翻出,辘轳一样滚了一下。 神力如此,非人哉! 王河脚踏卦象,身形如魅般一转,绕到后侧,拍出一掌击打地罗后颈!这一掌散手拍击掌力至大至刚! 黄河怒浪连天来,大响轰然如殷雷。 和尚转身,从容反手一拳,嘭!有形的拳掌撞击,无形中的力量碰撞,如同虚空中敲响了一尊大鼓! 王河被这一拳打出身躯僵直,但也勉力站稳不动,竟没被地罗击退。 这位皇宫中的大貂寺,嗜武如狂,流落江湖之后才有机会与人比拼放对,直至今日,面对地罗的强大压迫,竟然身手更晋一步,掌生风雷,劲发于一,硬顶住了地罗。 “三宝太监的传人?你未来必成宗师!”地罗居然出言赞叹了王河。 王河脸色阴沉,话都懒得接了。三个人被一个和尚压制,还有什么脸面夸耀。 其实真论单打独斗,少林雪庵,孟义山的那位师父白马寺广钦可能都不是地罗的对手。 月影之下,地罗卓然而立,一双铁拳打得三大高手尽低眉。 狄公祠内,孟义山两膀发力把那力有八石,足以猎犀的腰开驽擎举起来,架在祠堂墙壁破口之外。 军器之中,有用臂力拉的臂张驽。可以单手持弩,单手上箭,但力量不够重。 现在这具腰开大弩必须用双腿蹬开,腰腹和两臂都要努力使劲才能上弦,力有八石,足以洞金裂石。 这东西在大明军中都是压箱底了,守城攻坚有火炮,也没有多少人能单独摆弄这么个麻烦东西。 这玩意儿落后于时代,但真的拿来对敌,威力可怖。 老孟看了一眼几百步外的朱驹和四个重骑兵,轻蔑一笑,将弩身对着地罗的方向开始转动调整。 “南无——那个阿弥陀佛!” 山贼学着师父广钦老和尚的样子,假模假样的念了句佛号! 孟义山两膀与腰同时发力拉满了弦,崩!弩机一动,粗如人臂的巨大箭支呼啸飞过战场。 地罗这位老迈的“吕布”还在和三英对峙,就觉汗毛直竖,恶风扑面! 老僧来不及闪开,危急之下双手擒抱,如同控鹤,竟然将这小树一样撞来的箭支顶在双掌之中,八石弩弓的巨力第一次顶在一个活人身上。 地罗脸色赤红,身子拿捏不住向后猛地倒退,连退五步,他力图稳住身躯,沉腰坐马,力道使得狠了,脚上一双芒鞋的针脚齐齐崩开了线。 一双鞋子竟在这巨力之下毁了,成了赤脚。 人中吕布,僧中地罗。 孟义山真的服了,你让他再开一弩他都短暂射不动了。 有四门以上的重弩,或许能把和尚,射伤? 既然是伏击,一击不中就要放弃。老孟一刀劈坏弩急,展开轻功飞身躲了出去。 地罗接箭不死,也把对阵的王河等人都给吓了一跳。 老孟这一下虽然未竟全功,但确实遏制了地罗的气焰,神僧出招的同时,还要警惕狄公祠那边再抽冷子飞过来一箭。 这拿去射一般小城的城门都能射崩的一箭,让不远处全身着甲的吴昶都感到心里冰凉。 他都不知道军中还有这东西,让高手操控,足以将他一箭破甲射成肉串! 永宁郡王也被这一驽吓得险些坐倒,这战场有点危险啊! 好在老孟没有射出第二箭,朱驹也不值得他射。 这在卫所军械司库房里搬出来的宝贝,真的拿来射死永宁郡王和开国勋贵之后吴昶,他老孟就只能回山上落草了。 射不死地罗,就无法彻底改善战场态势。 金刚智悲与被人背负的独臂戒嗔并肩冲锋,棍僧们结成少林小罗汉阵,冲入骑兵群中分割包抄,大棍舞起搂头盖顶,砸马头,劈马腿,先从坐骑着手,打骑兵的短处。 这一队骑兵阵型被一举冲散,但散而不乱,彪悍的两三骑一起互为犄角,马匹交错着出刀砍杀和尚。 几个马被打死的骑兵,起身举起刀来步战,但被棍僧们围住一通铁棍,全都打死在小罗汉阵中。 这套阵势小则五人,多则十三人,棍影起处,以十敌百,以百破千,首尾相连,端的厉害无比。 武僧群中,被老孟砍掉手指的雪庵和尚经过一阵调息,此刻也恢复了几成真力,从地上站起身来。 一个僧兵教头带着的四名棍僧,终于接近了朱驹。 围着小郡王的四名重骑兵和宋继祖也发现了他们,一场鏖战一触即发。 第一百零四章 宗亲殿下不足贵 见有一队和尚摸过来了,宋继祖当即把攮子从腰带上拔了下来。摆出一副赤胆忠心的样子。 几个僧兵中的教头,是个面相朴实的中年和尚,他们一队人游走于战场之中颇为吃力。并没信心让朱驹老实跟着走。 僧兵教头隔着十余步说道:“见过永宁郡王,我等护驾来迟!” “小王何德何能,使得诸位大师相助。驹拜谢了!” 不管是谁,能把他保护好,让朱驹磕头都行!报复啥的,也得能有命离开再说。 起兵想杀兄囚父的时候,他是躇满志的世袭罔替小藩王。 失败了还流落山野就是狂妄小子,不得不说经过血与火的捶打,朱驹有些懂得谦恭了。 朱驹在被少林把自己拿出当人质来交换智无之前,对和尚们还是比较信任的。 没想到自己堂堂俸禄两千石,朝廷下赐镀金银册,实封的宗藩,被少林轻易就给卖了! 无奈他目前没有手下,没有军队,跟个庶人一样。 只能被双方拿来当鱼饵钓鱼。 身边围绕的这几拨护驾的人,有孟义山的手下,有少林和尚,还有他父王麾下吴将军的家丁,众星捧月还是群狼环伺?朱驹的心里都没底。 这位野心颇大,心比天高的郡王,表情无奈的望着眼前厮杀的洛阳中护卫官兵和少林僧团,开口吟诵道: “我从北邙山前过,战云犹傍狄梁祠,此身已是活尸冢,又欲飞投鼎鑊中。”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宋继祖冷眼看着朱驹,心说什么狗屁东西,这位白莲文贤宗掌教是真想把朱驹一攮子戳死,不押韵他受不了。 那僧兵教头看朱驹一幅灰心丧气的模样,当即说道:“昔日少林昙宗祖师,十三棍僧助唐王。我等今夜救助郡王脱险,他日殿下未必不能云开雾散,贵不可言。” 朱驹眼前一亮,好兆头啊!坊间传说唐太宗李世民给少林和尚救过,这少林寺是福地啊!后来李世民还干掉了太子李自成,这岂不是说孤是天命所归! 朱驹也没怎么念过书,只听过十三棍僧那个救驾故事,以为没有少林棍僧下山,就没有后来的大唐天下。 其实少室山上还竖立了那事的碑文,只是阐述了和尚们相助大唐,擒获了反王王世充的侄子王仁则,跟随唐廷立了一功而已。 李世民从没落魄到被少林寺搭救的地步。 僧兵教头在这里瞎扯一气,朱驹也乐意听这种勤王保驾,自身契合天命之子的鬼话。 他本来有点灰心丧气,被少林和尚忽悠了一下,心头的枯枝又有些发芽了。 “郡王天命所归,必有一番作为。” 僧兵教头接着说道:“此地兵凶战危,不可久留,不妨与我等一起突围。回到少林再做打算。” “这……”便宜话朱驹爱听,但让他跟着和尚跑,搞不好就成肉盾了。 “那和尚,闭上鸟嘴!” 听那教头在教唆朱驹跟着他们走。一名带头的家丁坐在披甲战马上大声呵斥,并且将三眼火铳举了起来。瞄准和尚就待击发。 这伙僧兵并不太忌惮火器,尤其是三眼铳这种火门枪,上药点火击发很慢,想打准也难。 也就是眼前距离太近,有些威力,那三个孔内装的铅子铁砂打出来,一喷一片比较恶心人。 有点身手提前预判就很容易躲开。 想把朱驹带走,终究是要做过一场才行。 “结阵!” 五名僧兵互为犄角,身形转动挥舞铁棍,五根镔铁棍从左至右,横扫马腿! 几名家丁训练有素,均是久战精骑,轻松控马躲开了和尚们敲马腿,立即举铳反击! 砰!砰!四柄三眼铳一齐开火,火光闪动,霹雳声声伴随着烟雾,四支铳集火了前排一个僧兵。 这和尚突的太前,又没着甲,厚棉的僧衣,全被密集喷射的铁砂打透了,头脸和胸口几十个细小伤口,上身已经被打烂了。 击发过的三眼铳头重杆轻,当锤使又不趁手,眼下也没法再有空暇装药。 四名重骑单杀了一个和尚,将连烧火棍都不如的空铳一扔,双手持矛,凌空向下劈杀。 第一百零五章 而今杀王如屠狗 四骑士人马合一,四根长矛闪电一般刺破虚空,又是群狼狩猎的战法,集中戳刺一个棍僧。 任你什么棍阵,我只一路刺杀! 这次轮到僧兵教头,他奋起膂力将手中铁棍猛地向上一磕,举火烧天!砸开了二根长矛,却也露出了空门,另外两根矛已经贯风刺来! 他身侧的两名僧兵举棍去救,双棍迅猛交叉挡住了这一下。 怒马嘶鸣,奋力扬蹄。 四名铁甲骑再次挥动长矛,如同毒蛇出洞,迅猛如一。 和尚们互相依靠,八臂挥舞,棍舞如盘龙,将凌厉的长矛刺击一一封住。 没有火器,四骑想迅速灭掉僧兵小队没那么轻易。 所谓棍阵,往简单讲就是群殴的章法,身边有同伴保护,互相配合,防护和攻击都比单一作战更有余力。 缺了一个人还是可以结阵,不存在把一个和尚杀了,其他几个棍僧就结不成阵势的便宜好事。 转瞬棍矛互击十余招,四名铁甲骑士隐隐暂居上风。 这个小小的战阵之外,大的战场上,洛阳军那一队轻骑被金刚智悲率领僧兵决死突击打懵了,军阵有些凌乱,不少战马失去了主人,或者士卒的马被僧兵打杀了。只能落地挥刀作战。 剩余的步卒们为了救援骑兵,也缠夹在里边,呐喊厮杀,打得难解难分。 战阵后方,端坐在战马上的吴昶脸色非常不好看。 “冲上去!” 吴将军将手中太祖御赐天佑宝剑一挥,果断下令,此刻容不得这位海国公的后人再做保存实力的盘算了。 武勋将种,该舍命突击的时候就得冲上去打,不然这些洛阳军就被少林僧兵给打崩了。 铁甲森然,马嘶如龙,十六骠骑紧随将主之后,集体冲锋,气势浑然如百骑狂奔,长矛如林,踏破风雪。 人披铁甲偏雄壮,马摇玉勒难遮挡! “小吴挺下本啊!” 孟义山看着铁骑狂奔的场景,没想到吴昶如此果断,都舍得带家丁破阵。那他也不能躲着出工不出力了,身形展开狂飙突进,破军宝刀疾挥,削铁如泥,连断铁棍数条,破了前方两队僧兵阻拦,杀向金刚智悲。 北邙山前,杀声四起。 雪停了一阵,朔风却能杀人,风像刀子一般刮着。 莫魁一脸血污,站在小郡王朱驹的五十步之外,四周还躺了几个洛阳兵。不是折胳膊断腿,就是肋骨被他青钢禅杖一击打折! 假和尚被这些士卒以为是真的,看他落单了,都围上来要杀和尚。莫魁已经足够遏制杀心了,还是收不住手砸死了两个。 如果不是不想动作太猛惹人注目,莫铁雄一个活口都不想留。 洛阳中护卫的兵是什么厮鸟!又不是没打杀过,他大哥孟义山为此还和吴昶在王府比过武。 活阎王一般的莫魁,手执铁仗,步履厚重,一步步踩着积雪,迎着朔风,在雪中留下一行染血的脚印,缓缓走向俸禄两千石,金封玉册,龙子龙孙,世袭罔替永宁郡王。 马打盘旋,四名重骑家丁辗转挪移,出矛如飞,一矛紧似一矛,破空戳刺,将几个想带走朱驹的棍僧围住一通狠杀。 这几个都是海国公家的老底子,经年战阵练出来的精锐,任一个在京城武试,都能力敌一个边军里的百户而不败。 拼力厮杀之下,一个僧兵铁棍挥出阻挡刺击,左肋下只是稍露破绽,一柄长矛由刺变挑,让过棍子直接戳了进去! 噗!立时戳倒! 只剩三个僧人,被四骑围杀,眼见是要一举团灭。 斜刺里一根青钢仗呜地一下,罡风怒卷,兜头盖脸,猛地砸下,劈碎了那出矛重骑的马头! 那无头战马猛地摔倒在雪地之上,战马的主人仓促一个翻滚,从铁覆面中看过去,只见一个高大和尚,上身胡乱系着一半棉甲。须眉尽赤,肌肉虬结,一看就是武僧中的武僧! “结阵!”莫魁瓮声瓮气的喝道,这位少林弃徒喧宾夺主,用嵩山一带的土话喊道。 这位盐枭莫老爷小时候可是寺里的佃户出身,乡音说的真真的。 三个僧兵,就连其中的教头都不疑有他,就看那一仗拍碎马头的疯魔仗法! 少说也得有智悲长老一半功力,瞅着就是高手援兵啊。 战马被杀的重骑率先怒喝一声,沉腰坐马,长矛猛地向莫魁前心刺来。 不待莫铁雄动手。 那僧兵教头手中铁棍一个怒蟒翻身,替莫魁格挡了这一矛,剩余两位僧兵棍起如飞,戳在那家丁的扎甲之上,可惜穿透力不足,迅速从胸口滑落。 莫铁雄狞笑着钢杖一挥,划了个半圆,打开了对面马上飞刺的三支长矛,从容收势将钢杖一摆,偌大的力道也打在那地上的披甲家丁身上,这次那家丁却不好受。像被疯牛一下子顶在了胸口,偌大个身子吐着血栽倒在地上。 永宁郡王目瞪口呆的看着莫魁一击打垮了吴昶的精锐家丁。 “这位大师好生凶猛!” 小郡王还不忘开口和宋继祖探讨,隐隐觉得莫魁这个身形和杀法有点熟悉。 宋继祖点头说道:“这是练少林疯魔仗的,看这份出手老辣,至少是个总教头。” 朱驹不住点头,天下武功出少林,孤如果过了这关回永宁,也得找些僧兵教头训练一批护卫。 剩余的三名家丁,并不缠战,纷纷调转马头,策马跑了二十余步,再将长矛都夹在肘侧,转身拨马,矛尖对着莫魁发动了借着马力的骑枪冲锋。 三人三马三支矛! 破风如箭! 三名棍僧勇猛地迎上去,铁棍对马上长矛,这次家丁们人马合一,力凝长矛之上,将铁棍一下抽飞,其势犹然未竭。 但有了僧兵的拦截,这三支长矛力道就不够了,尽数刺在了莫魁的肩头和臂上,所中之处不过是一个白点,少林硬功铁背甲! 身似铁甲,脊背如龙,这是少林外家功夫顶峰啊,几个僧人更加信了。 莫魁一声大喝,收拢柴禾一样一手将三把长矛拢到腋下,用力一夹,再猛地一夺,三名家丁握持不住,数把长矛被他一人夺了过来。 “爽快!”莫魁口中喊着,手中青钢仗再次举起,猛地又是一击砸向突前的一匹马头!俱装铁骑的马头处有防护,但防不住。 吃他力可破甲的奋力一击,当即砸死了第二匹战马。 马上的家丁甫一落地,三条铁棍雨点般敲击下来,棒打重甲,打歪了头盔,打得扎甲的甲片变形,又一棍打在脖颈上,颈骨折断,生生被乱棍打死。 剩余两骑,腰间还有刀,坐骑还有马,但总不能一个普通的护卫任务,四个家丁都死在这里。 眼见拼不过,两人将战马一转,落荒而逃,去和吴昶汇合去了。 三个棍僧刚才都快被这几名家丁给围杀了,此刻真是逆风翻转,不由得心生庆幸,对莫魁大加感激。 “多谢师兄!” 莫魁摆摆手,装作沉默寡言的样子,反正少林寺里不善言辞一心练武的和尚也多。 一般的僧人打过交道或者听过的,都是几个监院大师,殿主首座,本房的寮头,送菜的菜头,煮饭的饭头和尚,这些在寺里才是熟脸。 就是进寺十年的人也不敢说把师兄弟都认全了。多数人都是生则默默无闻,死则无名之辈。 那僧兵教头以为莫魁也是一个练武厉害的老实和尚,他既然得了智悲长老把小郡王带回去的口令,自然得出头把事情办得圆满了。 当下三个真和尚带着一个假和尚,走到了朱驹的身前。 “我等恭请殿下立即突围。”僧兵教头说道。 朱驹也不敢说自己不想去,他做出为难的眼色看向宋继祖。 老宋闷声不响的举起长匕首,猛地就奔那教头前心扎了过去。 拿了朱驹的玉佩,怎么也得表示一下。 宋继祖真论武功,比少林戒嗔高,比天王智无和金刚智悲差,比起莫魁高了不止一筹,最少二筹三筹了。 但眼前不想当真出力,收着劲打就有难度了。 一支攮子蝴蝶也似的翻飞,近身戳刺那僧兵教头。 三把铁棍,包括莫魁,三人起手挥棍打他的后心! 宋掌教迅速蹿身游走,不时还出手反击。 看得朱驹眼花缭乱,即想宋继祖牵制住少林和尚,又想和尚们把这个杀了他的谋主罗平海的小吏敲死。 眨眼之间十数回合,老宋也不和他们玩了,假做躲闪不及,挨了一棍敲在背上,硬生生运气震出一口血,展开轻功就跑。 莫魁闷声不响起身去追,赶了几十步没追上,就又返回来了 “小王安危,系于诸位大师了。”就听朱驹和几个和尚作揖。 又转过来对莫魁说道,“大师身手不凡,天神一般,真豪杰也!” 莫铁雄摸了摸剃得发青的光头,朝他笑了一下。 朔风劲急,白雪苍茫。 永宁郡王心有不甘,望着吴昶带着十六骠骑狂飙突阵,才堪堪将和尚们的攻势阻住。 那边神僧地罗没有体力极限,拳打三大高手,每一下都是和初始时候力道一样,内力依旧浑厚无比。 少林一派武力真的厉害,希望能借助这股力量,夺取王位。 朱驹不甘寂寞的想着,他一个大明宗室,自比为执棋和搅动大势之人。 乌云蔽日终散去,欲有清风佛面来。 “请殿下跟着我们,走小路出去!” 几个和尚对他很是客气,莫魁也闷声不吭,只是缀在后边赶路。 眼下总揽战局的吴将军破阵去了,没有纵览全局的。也没有兵马追他们。 但还是紧赶一气,渐渐脱离战场,转过一个小山坳。 几个和尚厮杀加上赶路,在冬夜寒风里居然还是有些见汗。 永宁郡王此刻气喘吁吁,他会武功,但不高,因为性好渔色,年纪轻轻身体就不太结实,此刻有些走不动了。 “殿下再坚持一下,很快就安全了。”僧兵教头还要安慰体力根本不成的朱驹。 却见黑黢黢的山坳间,莫魁几步赶了上来,将铁仗在地上一顿,高声说道:“奉长老令,朱驹若带不走,就留个死的。” 小郡王眼神大变,几名棍僧神情巨变。 “长老有令?” 少倾,四根铁棍纷落如雨,永宁郡王朱驹,哼都没哼两声,被乱棍打死在山坳之间。 第一百零六章 剑气争辉刀中魔 生于洛阳,死在北邙。 朱驹死的如同一条野狗。 这位郡王在作乱被伊王囚禁之前可谓是掌生杀之权,专万民之命,至尊至贵的天家子孙。 什么奸杀民女再杀人全家,都是肆无忌惮。 莫魁看着小郡王的尸身,对几个僧兵说道:“贫僧来处置,你们不要多问,回去了也装作无事可好?” “都依师兄!” 莫魁语气越凶,态度越坏,几个僧兵就越笃定他是在执行上层的命令。 甚至都以为这位凶神恶煞的武僧一定是达摩下院某位长老座下的得力弟子。 那教头心里还想,既然跟着这位师兄把永宁郡王棒杀了,守口如瓶是应该的。 只要口风紧,日后长老想要用办事稳妥的人,那不就是我么! 人情世故,把事办圆满了就有人情啊。 几个和尚很有眼色的叉手一礼,和莫魁告别。 莫铁熊也做了一个佛礼,等几个僧兵走了,他找了一处平整的地方,一杖铲开积雪和泥土,几下弄了个土坑,把朱驹放了进去。 王爵之尊,无棺无椁,草席都没有一张,不封土不种树。就给草草掩埋了。 盐枭头子出身的莫魁非常随意的念了句阿弥陀佛。摸了摸被朔风吹得有些冷的光头,径直转身去了。 在小郡王葬身之地不远的地方,一匹匹战马被打杀,一些身穿鸳鸯战袄的骑兵被从马上扯下来,滚落尘埃,吃铁棍敲击而死。 火把坠地,雪在燃烧。 仓促上前增援的卫所兵,与剩余的几十个骑兵合在一处,与疯虎一般的少林僧人死斗厮杀。 吴将军一马当先,率领十六骠骑如龙卷般从侧翼席卷过来,这些家丁将十几把三眼火铳举起来,几乎快到了短兵相接的距离,怼着那些僧兵的脸一一开火!砰!砰! 雷火伴随霹雳,铁砂猛烈地四射。 一通火铳招呼,惨呼声中,登时击倒了六七个,也有身手敏捷的僧兵,提前躲了,结果吴昶的家丁铁骑,将击空的三眼铳抡了起来当做有柄的铁骨朵用,旋风飞舞,砸倒了躲闪的僧兵,又催马匹踏了过去! 立时打开一个缺口! 吴昶人在马上,身子伏得很低,手中宝剑转动,一式夜叉探海,径直拨开了一名僧兵砸过来的大棍,飞起一剑直接点在了敌手咽喉之上! 一点红痕扩散,人已剑下身亡。 吴昶拨转战马,骏马飞驰间,又是起手追风一剑,迅捷无伦,从一名僧兵的后颈刺了进去,剑尖从口中穿了出来。 人马交错,吴将军将马镫上的右腿飞起一踢,那和尚尸体扑倒的同时,吴昶手腕一翻长剑倒转,迅速在身后摆了半个苏秦背剑的姿势,将后边跳起偷袭,扫向他坐骑马臀的一棍隔开! 吴昶双腿一夹马腹,坐骑跑出三丈远,调头就见袭击他马后的是一名僧兵教头,那教头却是本队的师弟被他一剑杀了,在后飞起一棍想要打伤马匹。 吴将军面色冷然的纵马冲锋,长剑一摆,一式白虹贯日射穿虚空,剑锋顺势略向那教头的脖颈,那僧人大喝一声,奋力竖起铁棍,差之毫厘挡在了身前,宝剑轻碰棍身,与颈子险险擦过。 教头和尚不待庆幸,至少八把骑矛自三个方向,迅猛戳至,八名家丁紧随将主,长矛从眼眶,脖颈,胸腹,肚子,多处都戳了个透。 吴将军看都不看,继续紧催坐骑,挥舞宝剑,戳,刺,挑,削!战马盘旋之中已经连使三次白蛇吐信! 白蛇吐信,剑光夺目!立时有身周三名僧兵捂着眼睛暴退,刹那之间刺瞎了三个和尚。 骏马长嘶,剑光逐北。 十六骠骑家丁长矛纷纷舞动,奔马迂回,踏雪劈枪,势不可挡。 冬夜走马破重围,追风逐电何雄哉! 洛阳军士气为之大振,一众轻骑从颓丧中振奋而起,腰刀挥舞狂催战马,从另一侧配合吴昶的突击冲阵。 步下的士卒们紧跟马军,朝着吴将军的方向奔跑着挥动长枪,誓死反击! 武勋将门,伊王侍卫亲军统领吴昶,一个人带动了一片战场。 战场攻守暂时易势了。 酣战之中,就见远处两名家丁仓皇骑马奔跑过来,长矛却是都丢了,只是在手中拉着骑弓,搭着箭矢隔远就射,两名重骑力射了十余箭,破开了僧兵们的阻碍,被莫魁夺矛打跑的两个人才跑到吴昶跟前。 “永宁郡王被和尚夺走了!” 折损两个家丁就不说了,朱驹还让和尚带走了?这次作战,全灭少林达摩下院是一个目的,用智无换回小郡王是更为紧要的一个。 那是伊王亲儿子啊,更不说他的爵位在永宁封地还有不少牌可以打。 吴昶觉得甩锅孟义山肯定是晚了,只能试试把少林僧兵都灭掉了。 老孟人身处在战阵之中,又被少林僧兵的五人棍阵给围住,他乱棍临身而不乱,将那蝶舞七旋的轻功使了个十足十,身形纵横,闪避如电,接连避过五根铁棍排山倒海,狂风骤雨般袭来的杀招。 棍影翻飞,如条条蛟龙闹海。 海中虾蟹,怎敌龙威。 孟义山身形飘摇,出刀反击,在这凶猛的攻势下展开伏波刀法,刀光霍霍,分光劈影,一时竟将五根少林棍尽数截住。 棍打急劲,五个和尚连环出棍,凌厉劈打! 孟校尉手执宝刀,或闪身,或挥刀挑拨,偶尔刀背藏身,凌厉反击一刀!直取棍僧之中身法运转最为迟滞的一个。 几名僧兵却是变招迅速,眨眼间方位对换,等老孟冲杀过来,立时一排棍影劈头盖脸打落。 孟义山抽身躲闪,行有余力。 实际他还兼顾四周战场,等见到吴昶派出的四名游骑只回来两个,莫魁多半得手了。 自洛阳总捕头开始,刘巧妹父女灭门奸杀命案的因果,到今日报应爽快。 孟义山出刀了,刀出无回,盘王神刀! 和尚们从没见过这么快,这么险的刀。根本看不清劈落的刀路。 连劈四刀,每一刀都是罡气迸发,势无可敌。 棍断,人亡,这昔日苗疆刀魔的神刀之下,四僧尽死,剩余一个铁棍被断的和尚疯狂飞身后退,脑门处已经被砍出一丝竖直血线,差一线就被当场劈杀。 那和尚不由自主的心生恐惧,刀中魔头! 刀下余生的和尚一时呆若木鸡,不敢进攻,不敢逃离,竟被一刀吓破了胆量。 第一百零七章 群僧缚虎正紧急 孟义山见那仅存的对手心胆俱碎,当即飞起一脚,那棍僧下意识将空手推出,双掌撞向这一腿,却不料这是一式虚踢,孟校尉这一腿空中变向,迅如电闪,快捷无伦侧踢在和尚的腹侧! 砰!飞踢如劲弩,武僧整个人被蹬飞起来!猛地撞在了一丈外一株槐树上,树冠一阵摇摆,人在空中就断气了。 先破雪庵,再败戒嗔,四刀一腿破灭少林小棍阵。 老孟的拳脚功夫先后经过滚海龙张帆和王佛儿斧正,手下又有精通几十门小拳种功夫的百花拳掌门郝大通,近水楼台帮他喂招。这凌厉的腿法放在一流高手中都是拔尖了。 周围的僧兵尽皆惊骇,这锦袍大汉宝刀锋锐,武功奇高,五人小阵竟然抵挡不住被其全灭。 挡不住也得一起上,当下又是七个和尚结起阵势,镔铁棍一变,幻影千叠,怒打如潮头恶浪! 孟义山于朔风中持刀而立,独面群僧。 身似猛虎,刀为爪牙。 面对从四面八方,力大招沉打来的铁棍,老孟却是纵身双手挥动宝刀,从棍阵当头最强猛的一处,推刀怒斩! 一刀劈五棍!破军宝刀削铁如砍竹。 五个和尚惊骇中疾退,老孟却没余力再进一步砍杀,剩余两个僧兵占据的方位在他身后,两条棍迅猛地打向他的脑后和腰椎。 孟义山旋身劈刀,招数刚刚递出一半,又一根镔铁棍带着罡风怒浪,中流一击,猛地撞了上来! 只见智悲和尚金刚怒目,于乱军中飞身而至,擎起大棍伏击了他一招。 三棍合流,威胁不小。 老孟被迫收刀,手腕急转,宝刀于身前小幅度地挥砍出一招金蛇乱舞! 三棍撞刀,霹雳声中,罡风四射。 老孟实打实的接了二棍加上智悲的第三棍,登时虎口剧痛,连退三步。 遭不住,有高手主持的少林僧兵真的是画龙点睛,被他宝刀削断武器的五个和尚,被智悲的这一招鼓舞,乘势再上! 在金刚智悲的率领下,八个少林和尚打他一个,一时体会到了雪庵的宗师待遇 五僧手中断棍已经被宝刀削得只剩三尺余长了,一时以棍为剑,将一套少林扎根基用的重剑之法,稠公剑使了出来。 这套功夫在武僧里世代相传,据说创剑的是当年一位少林祖师稠禅师。 这套稠公剑招数古朴,势道刚猛,并无花巧,只是一些直来直去大开大阖的路子。 平素只是被武僧们拿来练习整劲入门的,一剑刺出,统合周身肌肉和真力,练到极处凌厉刚猛,不失为一套重剑绝技。 但少林刚猛武学太多了,重剑真没几个教习师父会,达摩下院众僧都是浅尝即止。 即使是残棍,拎着也有个十余斤,这种重量的棍剑,几个和尚真力薄弱,也很久握,但眼下刺孟却是够了。 一时三僧在左出招,挺棍为剑跃身直刺,却是一式剑法童子拜佛。 另外两根和尚在右侧游走,趁着老孟目光的盲点,进步将手中三尺残棍从侧劈落!这一式却是“老僧上香”! 从左至右,棍风凌厉,五把残棍断处尖锐,和尚力量又大,又有剑势加持,挨上一下,就是野猪都能捅得透了。 孟义山刀交左手,双腿交替,连环踢出鸳鸯腿,依靠精湛的腿法硬是踢飞了右侧两把残棍! 三把棍剑即将及体,身侧身后棍风猛恶,智悲带着两个僧兵三把完整铁棍又劈了下来! 孟义山危急之中身体一扭,避开智悲那敲他腰跨的一棍,左手刀如闪电一转,迅捷出刀又是一式金蛇狂舞,格住了三把棍剑,将那三个和尚手中残棍又削断了其中两条,这次被他砍成短兵刃了。 好在这一下只重防守,第三棍却堪堪没被砍断,只是格了出去。 老孟一套连招,身形翻滚,兔起鹘落! 可跟着智悲的一棍扫过来的另外两棍已经迅猛敲下! 无论如何躲不过去,只得气御于身,锦袍被真气充盈鼓起,一身玄阳经熔炼过的柔拳真气流转不息。 专气至柔,抱元守一。 砰!砰!身躯一晃,后背和腰上硬受了两记少林棍! 钝器破气的能力太强了,这两棍又敲得狠,差一点就将他护体真气给破了,中招之处又疼又麻,好在出招的和尚力道尚且不足,没有打出淤伤。 真够劲! 老孟被敲得龇牙咧嘴,智悲落空的一棍却是飞点他的右腿! 孟义山拔身闪避,智悲那一棍戳在地上,积雪飞溅,泥土顿时被点出一道凹坑。 “奶奶的!”老孟心头凛然,他被敲了那两记,身法运转都有点不太灵便,差点就让这一下把腿给废了。 智悲已经打出真火,内息沸腾,镔铁棍迅猛三棍连打,扫,点,劈!都被孟义山起刀架住,你自惊涛骇浪,我刀镇海伏波。 但这周遭贼和尚真的多,而且和智悲的进手杀招配合的十分默契,另外两个兵刃完整的棍僧,和智悲之间又联成了小三才的站位,联袂出击,连环劈打! “贼秃以多为胜!” 山贼一边闪避,一边挥刀勉力抵挡,一时递不出招去,但还是堵不住他开口骂娘。 老孟从没打过这么乱的仗,都是他重拳出击埋伏别人,今日风水轮流转真的难受。 那几个被他砍了铁棍的和尚也没让老孟好过,几人迅速从地上捡起死去的洛阳军掉落的长枪和腰刀。 身为达摩下院武僧,如果说偏门的兵器可能没练过,刀枪剑棍真的人人都会。 如不散阴魂,似跗骨之蛆。 那阴魂和蛆还杀招不断,时不时的出招连刺带砍你的要害。 车轮鏖战,应接不暇。 战场一直是在挪移和变动的,有两队洛阳军的士卒也想冲锋过来,但都被外围的僧兵死命截击。 打到目下这个如火如荼的情况,少林一方已经非常想围杀掉老孟。 不远的百步外,吴昶目光如鹰,随意瞥了这边一眼,身侧亲卫十八骠骑已经战死了三个,只剩十五人跟随在侧了。 人人浴血,终于打开了局面,冲散了少林僧兵大队。 吴昶怒极冷笑,一场和江湖门派的协斗,没了他吴家五个家丁。 他心里更恨孟义山了,救老孟?救个屁! 第一百零八章 少林长老刀下寂 棍棒之下,孟义山身形窜纵,如狸翻滚。 他且战且退,身形攒动,于阵势之内不住游走。 一时将拳脚功夫中的蛇行与狸翻两式使了个十足十。 金蛇游身,刀枪难近,独对狂风骤雨。 老孟在危急之中一身功夫更加精纯了。武学一道只会练功不行,还要会打。 练的行不行,丢到战阵之上和强敌厮杀,火炼真金,与生死之中才见能窥见一身武学的不完满和更进一步的契机。 猛火也可融金,那边僧兵们刀枪棍棒发招合击,也是愈发娴熟,孟义山的身法在不住追袭下圆熟进步,对面也不差,小阵的衔接和出招的轮转都在围堵中逐渐加强,好几次都差点就将孟义山截住,打上两下狠的! 少林僧兵也是久未迎敌,群战生疏,才让老孟破了好几个小阵。 此刻围住强敌,疯狂出招,有金刚智悲主持,宛如刀山火海得到了更猛的火,更强的刃的加持。 招招凌厉,式式迅猛! 僧兵阵势结成的小天地里,孟义山犹如被蛛网围困挣扎的飞虫,左冲右突,于层层围堵之中,叱喝一声,宝刀如电,对着智悲连劈三刀! 金风呼啸,刀罡如月轮飞转。 智悲和尚神情凝重,铁棍轻摆,棍影翻飞,连挡三刀,三下迎击,每一记都是从方寸之间迅猛发劲,却是他苦修过的另一套棍法功夫,少林紧那罗棍! 这套棍术传说是百年前少林一位火工头陀所创,走的招数精巧,但分外凌厉的路数。 在智悲手里使出,水泼不入,如铁门栓。 三刀劈过,老孟迅捷单刀换掌,紧跟着棍法的间隙,猛地劈出一掌,至刚至猛! 先天散手,风雷益! 智悲起手三棍,招数用老,当即飞起一脚,带得雪花飞溅,腿势如神龙摆尾! 电光石火,一触即炸! 两人于雪中身形翻纵,均被这一记硬拼震得移位,孟义山猛地飞身再次抵近,衣袂猎猎,挥刀疾劈! 智悲双足沉稳如根植于地面的大树,身躯不动,双手擎棍,一式天王托塔!双手擎棍向上一磕,力道雄浑的一棍猛地将宝刀荡开。 老孟身形偏转,如蝶飞一般,避开了智悲迎头打来的第二棍! 四周七个僧兵乘他立足未稳,挥舞棍棒刀枪痛击落水狗,又是一阵攒足劲的连劈带刺! 积雪飞扬,袭击来自四面八方! 避无可避之下,孟义山一声长啸,催运真气旋身出刀,快刀如电,疾劈八刀! 夜战八方!刀刀追风逐电! 七把兵刃均被削断! 两个和尚变招不及,被他宝刀斜斜略过,血光如瀑,快刀劈杀。 本来出棍截击老孟的智悲,刹那间出招过半,攸地一下,两道飞起的银光猛地架住了铁棍,一道身材姣好,如魅似幻的身形从左近洛阳士兵中骤然挪移闪出。 阿丑姑娘两把飞叉交错成十字,横截住了智悲打向老孟的这一棍,她内力和先天膂力上均不及智悲,被这一击打得身躯一矮,内腑受了轻微内伤,却是兀自支撑住了。 于此同时,后侧一株槐树上树冠积雪簌簌摇落,邙山大师兄子鬼自树稍身躯电射,宛若夜叉飞天,瘦削的脸颊上满是杀气,铁爪挥舞狠狠抓向智悲的琵琶骨! 血光飞溅,闷哼一声,智悲仓促之下不及闪避,只是堪堪挪了一下,一侧肩背被铁爪狠狠划过,留下一条巨大的血肉抓痕。 铁爪一击,催魂破气,这位少林长老的护体内功终究没有扛住。被双鬼合力伏击打伤。 一个门派之中,均有顶门立户的嫡传弟子,邙山鬼祖近年很少下山,双鬼才是邙山派的招牌高手。两人一身武学都是经过鬼祖倾心传授,又时长参与门派厮杀。 两人分开只是一流高手,合在一起却是力战先天犹有余裕。 邙山双鬼合击端的凶狠无比,倏忽于左,时而在右,快如魅影,铁爪飞叉,左右合搏,给了智悲不小压力。 智悲单手执棍,身上有伤,额角汗下,只能运起紧那罗棍严守门户,避免为这两位所乘。 这位少林长老这时候才体会,孟义山是真的阴险。 他跟着僧兵且战且走,无意识的就把一伙人诓进了邙山双鬼的伏击圈子。 “邙山是否要与少林开战?”智悲挥舞着棍棒,一边抵挡一边怒极说道、 “大师还是认命。”子鬼冷笑道。 邙山是真的不怕少林寺,正面作战可能无法力敌,但这一宗的身法如鬼似魅,实际刺杀能力很强。 邙山鬼祖谢无忧的赫赫凶名可是数十年血雨腥风中传颂出来的。 只能手下见真章了,智悲单手执棍,棍扫左右,拨打连环,将邙山双鬼攻向他要害的几下一一截住。 此时他的伏魔金刚剑也丢完了,肩背又被铁爪撕得血肉模糊,半边身子不太能使上劲,只余单手棍勉力支撑,无法迅猛还击。只靠着厮杀经验,将一根铁棍以慢打快,封堵双鬼出招的方位。 此时更为凶险的是,孟义山猛虎出笼,无遮无挡无牵制! 孟校尉执刀撞进人群如分水犀牛,宝刀破军,刀光滚滚,斩开一切阻碍,袭来的兵刃和冲上来护卫智悲的和尚,均被他一刀斩断! 强势清场! 无论是教头还是僧兵,达摩下院这些和尚还是很勇悍善战的,不少为了救援长老,踊跃上来相斗。 甚至还有方才和莫魁一起结果了朱驹的几个和尚。也夹在里边围杀上来。 老孟执刀血战,迅捷出刀,从东杀到西,又转身杀了个周遭一圈,砍杀出一片空地。 削断的铁棍和铁枪,砍成两截的腰刀,武僧们怒目圆睁的身上,一道道由顶自踵,宝刀劈出的血线。 六个僧兵的身子齐齐摔倒在雪中。 老孟收刀,看都不看,再次挥刀冲向智悲,与邙山双鬼配合,从出招的角度和节奏上都妙到峰巅,游身进招,让少林长老疲于应付。 金刚智悲愤怒之极,已经不再顾惜真力,手握镔铁棍再次挥动,疯僧扫落叶!一杆铁棍迸发出比全胜时更加强猛的力道,棍打三人,如疯如魔! 此际疯魔棍与紧那罗棍似乎合一了,子鬼飞退!阿丑挪移闪避,孟义山身如蝶飞,身前空间被智悲一棍扫空! 劈头三棍,三人疾退。智悲一声大喝,再次飞起第四棍,如蛟龙行空! 邙山双鬼再次后撤,子鬼身形一纵,避过铁棍猛然抓向智悲的仗头。 铁爪刚一碰上,子鬼就感到一股大力在棍身之上,根本招架不住。好在他轻功很强,迅速飞撤,并没被这一棍打飞。 阿丑纤手一挥,一声铃儿轻响,一道银光划破虚空,飞叉当做暗器投向智悲的头颅。 和尚打了半辈子伏魔剑,对暗器接放都是十分精通,最好的办法是挥棍打掉,但棍势已发,只能偏头侧身。 和尚被这一叉所阻,阿丑左腕再次一翻,另外一道银光如流星划过! 响铃飞叉,双双投掷。 智悲一声大吼,他没练就佛门狮子吼的功夫,但硬是凭着牙齿将这一叉猛地咬住,差之毫厘就被穿透了。 但也被打得身躯一僵,本来要撤回来护身的镔铁棍慢了一线。 孟义山再次使出狸翻,于智悲的收招间隙,以无厚入有间,闪电挥出一刀! 踏雪劈刀,如飞燕穿林,刀过留痕,智悲啊的一声,身躯倒地。 少林长老,今夜兵解圆寂。 第一百零九章 嵩山势穷西岳进 “长老!” 少林僧侣们骤然见此情景,纷纷惊呼。 邙山双鬼加上孟义山,围杀了智悲。 被师弟扛在肩上的戒嗔,愤怒得睁大了眼睛,发一声吼!独臂持刀怒劈一击,将面前一个骑兵连人带马劈落尘埃。 独臂僧人脸色阴沉,勉强克制住了怒火悲痛,没鲁莽冲向老孟报仇。 雪庵大和尚只恢复了三成内力,此刻依靠一个棍僧搀扶,见智悲被斩,手中握着念珠的手猛地一紧。 黑衣悟澈大师,天王智无两位都是接近废人,此时根本无力作战。 吴昶单手控缰,望了一眼这边,少林寺最强的僧兵统领已经被杀了。他将宝剑挥动,沉着下令道: “乘势掩杀!” 遵从将令,十几位家丁持矛奔马,踊跃突击!洛阳兵士气大振,紧随家丁们蚁附而上,杀声震耳。 这场打得乱麻一般的围剿,终于让伊王一方占了上风。 老孟心里也知道,能打出这个战局,全赖王公公和陆云鹏和王佛儿三位拼命钳制住了神僧地罗。这三人如果有一个顶不住,场面会当场翻覆。 凭地罗的武功,无论是拼力突围还是冲过来擒杀他老孟,都是易如反掌。 地罗身材干枯瘦弱,苦行僧拳打三大高手,牢牢占据主动。 陆云鹏此刻压力颇为巨大,虽然有两位先天级数高手分担,但丝毫感觉不到一丝轻松。 地罗僧拳势凶狠无比,那天鼓雷锤一般的拳势,似乎将天都要锤出一个窟窿的力道,仿佛都砸在他一个人头上。 陆局主衣袂飘飘,铁枪舞动,从“大漠孤烟”到“长河落日”连环两枪挑出,飞枪如电直取地罗的咽喉和下腹! 地罗旋身,避过一招,侧面以小臂迅猛一格,拨挡住了大枪的枪身,连过两招,同时心中不得不赞叹,少林寺执武林之牛耳,在习练枪棒的高手之中,也找不到枪法如此凌厉之辈。 有的人在枪法上,真的强绝当世! 两招势尽,陆云鹏丈六长枪一摆,再次将那两招用出,却接了“烧火燎原”,“雷厉风行”,连环四枪如风刺杀地罗! “好!” 地罗催动真力甩袖连发四拳,迅捷无比,拳快无踪,竟生生将那铁枪陆天下无双的枪势四记崩拳打散,直打得陆云鹏气息翻腾,拿不住枪桩! 强敌最好的赞叹,就是杀了你。 地罗僧再次进步挥出一拳,欲要彻底击败陆云鹏,将其打杀。 却吃王佛儿如天鹏纵横般迅猛冲上来,身形挪移,双拳交错,猛地连环锤出,怒发双拳对一拳! 嘭! 挡不住,王佛儿身躯倒飞,手腕巨震,疼痛如折。 王河挺身直上,修长的双手成莲花印记,他似乎淡忘了玄阳经的种种招法,从少年入宫起就练习的并蒂莲花手如臂使指,十指绽放毫无烟火之气,遥击地罗周身大穴。 地罗眉头微皱,抡起拳再次打出一记,轻描淡写对驾轻就熟,静水微澜无声无息地对碰过一招。 无比凝练的雄浑一拳对炉火纯青的指力,好似无边大漠之间将起未起的沙暴狂风,对撞过后止息泯灭。 王河经过神僧地罗的锤炼,功夫扎扎实实的洗脱窠臼,已穷千里之行,更上一层高楼,这位宫中大貂寺身手更加难缠了。 隐隐成了三人之中的顶梁柱,承接了地罗最为凶猛的攻击。 陆云鹏双腿如钉,再次稳住身形,双手将丈六铁枪猛地一抖,五朵枪影飞出,飞龙探爪枪! 龙飞九五,青龙探爪! 枪势如羚羊挂角,不可捉摸。 地罗眼神半阖,单掌似慢实快从袖中探出,犹如虎扑猎食,猛地一爪,抓在了枪尖之上!手掌却是被这一下绝杀刺出了一条血痕,仅此而已。 虎爪功一抓即成,漫天枪影飞散。 探爪夺枪后的地罗将脚一跺,大地颤抖,积雪飞溅中猛地一夺! 陆云鹏挡不住这位神僧的龙象大力,手如火燎一样,但他不甘撒手,顺势运劲直刺,一根长枪在两人力道之间紧绷成了弓形! 嘎吱一下,断成了两截。 地罗扔掉残枪,身躯一纵,跨越了丈许距离,再探虎爪,对准陆云鹏的咽喉一抓一锁! 如虎撕羊! 没了兵刃的陆云鹏猛然后退,身法只要稍慢一步,喉咙就会被这和尚撕开。 王佛儿见他势危,揉身跟上,右手挥出一拳对准地罗的后心猛然一击。 地罗身形一转,再出一抓,错过了王佛儿的拳锋,一下子撕裂了王教习的上衣袍袖,在他小臂上抓出了五道深长的血痕。 再要一抓废了这位金翅大鹏拳的传人王教习,却见王河掌力排空,卷集积雪,势如雪崩遥击过来, 地罗面色从容,飞起一拳迎击,再把王河一击打退。 他抓断铁枪陆的长枪,再抓伤了王佛儿。 把稍占优势,打到占据上风。 少林众僧这盘要被屠掉大龙的危棋,竟然有翻盘的可能。 神僧地罗将臂膀一晃,起手一拳再打陆云鹏。 没了兵刃的天下第一枪法大家至少威胁能去了三成。 陆局主闪身退避。 地罗接着身法如流光飞过,欲从陆云鹏这一侧突围出去。 陆云鹏眼中精芒四射,一身内力催运到了极处,身上青袍在气贯周身下缓缓鼓起,手掌心泛起淡淡青色。 他的搭档兄弟,副局主李定的崆峒绝学青木掌! 滚滚真气,无边落木! 于此同时,王佛儿凝聚了周身功力,身如天鹏纵横,横行无忌,一双铁掌猛地推出截击! 地罗僧飞射的身形一停,双拳从袖中猛然捣出,一拳打散了青木掌,接着一拳横击在王佛儿的双掌上! 神力无双,打得王教习身躯一僵,双掌发麻。 地罗紧接着将袍袖一卷,又将追袭来的王河一击袖刀给劈了回去。 但他终究是被这三人又给留住,没有跳出地网天罗! 任你天大宗师,不得逍遥游走。 王河一边进招,一边攻心,“神僧何苦干涉尘世,使得今夜有圆寂之危。” 雪庵人如铁石,接招不语。 少林僧兵此时士气衰落,只是依仗为长老复仇的愤怒在抵挡洛阳军的进攻杀戮。众僧已经退到了狄公祠的墙壁前,依靠土墙抵挡骑兵冲锋。 大半夜打下来,双方雪中鏖战,均是疲惫不堪。口鼻蒸腾着白雾,眉毛上挂着冰霜。 天边层云渐渐流散,月光照遍山川, 吴昶手下家丁重骑,都换上了小号的流星飞锤,奔马过去十余锤脱手飞出,齐齐砸在夯土墙上,竟将这祠堂生生砸塌了。 轰隆一声,祠堂倒塌。 众僧无处可据守,眼中显出绝望。 于此山穷水尽之际,却听远处林中有人齐声唱诵,“风驱雷电临河震,鹤引神仙出月游。峰顶高眠灵药熟,自无霜雪上人头。” 声音高亢,由远及近,一群青衣佩剑的剑客,在两个人的率领下,从山坳里转了出来。 “诸位大师勿虑,华山派支援来迟。” 第一百一十章 持刀勇当华山客 “华山要下场架梁子?” 听到四句诗号,又有一群不速之客涌上来,少林和伊王一方都比较惊诧。 这四句说的是华山景色,也是华山剑派弟子的字辈排行。 老孟仔细一看,都是老相好了。 率领一众华山弟子的两位,一个青衣文士和一个矮胖中年员外。 那文士容颜英挺,鬓边白发,额前一处铁枪头戳出的圆疤,正是华山第一剑客解缙。 矮胖员外身着黑色狐裘,毫无一丝杂色,看着十分富贵,脸色阴沉似水,正是被老孟把庄子都坑没了的叶家庄主,江湖大豪叶千寻。 孟义山对华山来得如此之巧倒是没什么意外,叶千寻在关洛道上坐地分赃,狡兔三窟,总有些水面之下的实力和城外能藏人的庄子。 自家巡检司吸纳的江湖人物里,可能都有叶家和华山的细作。 孟校尉今夜大搞一番鸿门宴,结果来了两拨食客,华山势力入局一搅合,再想把少林和尚一举擒杀是难了。 一群华山弟子身上都裹着厚棉袍,头上和眉梢还都挂着白霜,身手却非常沉稳,脚踩着霜雪奔跑起来,手中三尺长剑尽皆出鞘,迅捷占据了战场双方力斗的一侧,结成圆阵。 “见过诸位大师,叶某奉掌门令!在此代表华山与少林一起,共抗伊王朱瞻隆的鹰犬!” 叶千寻正色对着少林一方遥遥一拱手,他修为不浅,运劲之下声音传递颇远,人人听得清晰,犹在耳边。 达摩院主雪庵从僧兵中踱步走出来,念了一声佛号,高声说道:“叶檀越雪中送炭,鄙寺愿与华山共进退。” 雪庵非常无奈,华山派出来的时机真的好,早一点少林寺损失不够大,晚一点就伊王一方彻底吞了。 一伙和尚除了神僧地罗有能力突围出去,其他僧侣都是性命堪忧。 “我等铭感华山盛情!还要谢过贵派柳掌门!” 雪庵禅师还不得不加了一句。别管华山背后有什么谋划,人家总还是来救你了。 放在平时,这位少林神僧看都不会看叶千寻一下,一个华山普通长老身份差太多了。 少林平时防备华山,防备的也很严实。 都是白道上混的英雄好汉,争名夺利才更厉害。 华山派起势于华阴,曾经雄霸甘陕,现任掌门柳鹤鸣号称剑寒西北,但怎奈枪挑华岳陆云鹏强势崛起,沉重打击了华山地位。 陆云鹏闯山一番大战,包括华山百年剑法天赋第一的解缙,也被他一枪在额头上留了道伤疤。 自此华山在甘陕的势力就有些衰落,江湖门派赚钱的营生就那么几个,保镖护院行商和开武馆。都被云鹏镖局切掉了很多份额。 华山一众高层心有不甘,这几年草蛇伏线,总想在关中洛阳布局,开辟新的营生。 关中可是嵩山少林的传统势力范围,寺里和当地世家盘根错节,不少江湖大豪就是少林俗家弟子出身,华山想当过江龙经营商号和货栈,可惜实力差少林寺不止一个级数,此路就此不通。 江湖门派之间要看手腕和武力,华山就是武力不够,没法灭了陆云鹏,出山抢地盘也抢不过武林泰山北斗之一的少林寺。 西岳华山,中岳嵩山。不存在同气连枝的情谊,你敢动我的生意?不说不死不休,也是想捅你刀子。 华山被逼无奈,有心和邙山派合作破局,先打劫官船,再安插人手进巡检司,调集门人进行私盐贩卖的路线都运作好了。 结果被同样缺钱缺得眼红的伊王指示老孟把叶家给抄了。 叶千寻目眦欲裂,官逼民反啊!谁家日子过得好好的愿意和藩王势力硬碰! “孟义山,老夫当日好心与你结识,又让二弟举荐你为官,你却背信忘义,勾结伊王灭我叶家!我叶氏何辜!” 叶庄主拄着手中双手大剑千尺曈,语气恨恨的骂道。 老孟哈哈一笑,挥刀说道:“老叶扯什么鸟臊!若不是你打劫官船,藏了财宝不给大伙分肥。那能沦落到今日。” “鼠辈!早晚杀了你!”叶庄主眼睛都红了。 老孟小脸红都不红,叶胖子说啥他都当放屁,有事刀上说话! 一旁的邙山双鬼还是有点年轻,子鬼和阿丑姑娘心中都带点尴尬和不自在,叶千寻本来安排的是由邙山这两位高徒挟持老孟,做个面子上的巡检司主官,实际上的操线傀儡。 没想到孟义山和阿丑姑娘有些暧昧,又想办法寻找合伙生意,讨好了背后的谢鬼祖。 邙山双鬼并没参与覆灭叶家一战,但对老孟一方的动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听到叶庄主指责鼠辈,不免觉得脸红刺耳。 此刻吴昶统领着一众家丁重骑,从僧兵之中凿穿出来,眼见三方入场,形势混乱。 吴将军果断下令,“摆脱接战,结阵据守!” 情势未明,再和少林僧兵纠缠下去容易让华山剑手抄了后路。 他的家丁奔马传令,吴昶又率人冲了一圈,引领着残余的几十轻骑,和士卒们一起重新列阵。 华山剑手们紧紧占据住一角,能稳住战场别让少林被打崩就好,也不想直接正面冲杀,为少林火中取栗。 突出的就是一个稳。 眼下因为华山势力的介入,三大高手钳制地罗的局面也要保持不住了。 解缙一人一剑,眼神锋芒毕露,看着陆云鹏,一步一步踏着雪向斗场走来。 邙山双鬼互相看了看,没有上前阻拦解缙。 这次应老孟的邀请来剪除少林高手,做到什么程度,子鬼这位鬼祖首徒心中也是有考量的。不能不动手,也不能把仇恨都拉到邙山头上。 至于解缙和陆云鹏那解不开的梁子,双鬼不想去为陆局主挡这个灾。 两位的底线就是把孟义山护住,别让老孟让人重创或者杀了就足够了。 孟义山心思百转,他可是做过驱虎吞狼的假战书骗过解缙和陆云鹏比斗的。 深知这两位的仇恨,见面必然开打。 “解先生!” 孟义山摆了个不丁不八的站姿,破军宝刀斜斜举起,拦在了解缙必经之路上。 他没把握挡住解缙,这位华山第一剑客的云台洗心剑,可是能力敌卢家那位老剑神的。 但环顾四周,只有自己能顶上。 第一百一十一章 灵鱼变幻剑下游 朔风席卷,雪花满天。 老孟就在此时拦住了解缙。 祠堂废墟上的,还有林间树梢上的积雪,都被掀了起来,吹起漫天雪粒子,撞到人脸上,刀刮一样,又冷又麻木。 洛阳军士卒们疲惫与寒冷交织,厮杀出过透汗,已经快在战袄里边结了一层冰。 在吴昶的指挥下,众军鸣金后撤,与少林僧兵暂时休战,做短暂休整。 人心厌战,但血未流干。 一双双眼睛,都在盯着华山第一剑客和孟义山的对峙。 解缙青衣仗剑,立于白雪之中,随意看了一眼老孟,略显诧异,只见这刀疤汉子神完气足,步履沉稳,从步态到身姿,再到那一双执刀的手,在他见过的刀客里,也是数一数二了。 “你功夫涨得很快,有执刀的资格!” 从黄河水战到洛阳卢家那次会面,解缙对这有过几面之缘的小捕头很有印象,没想到他的武功突飞猛进。 孟义山嘿嘿一笑,说道:“勉强学会几招杂耍的刀法,给解先生献献丑!”当下身躯一跃,手中刀从斜上向下,由左至右,猛然一个跳劈!直取解缙的肩颈。 出手就是刀走黑的真意,猛下黑手! 解缙冷然面对这借着跳荡之力的突前一斩!身躯不摇,肩头不动,纯以手腕一抖,剑光乍起,三尺青锋划过一道弧线,截击在了这一刀势还未圆满的间隙。 这一剑毫无花巧,劲力内敛,后发又先至! 刀剑互斫,孟义山顿时感到一股力道撞在刀上,即便真力鼓荡,也抵挡不住这一剑的劲力,退了半步,才勉强应付下来,再想强攻第二刀,却是递不出去。 朔风阵阵,雪野茫茫。 解缙脚步微斜,剑锋一转,速度之快,似白虹经天,流星般直刺孟义山的咽喉! 老孟心中一凛,急忙竖起宝刀迅速一格,差之毫厘的将这一剑封了出去。 但这剑上的真力还是非常凝聚,孟义山接得身躯一晃,虎口发热,但他这次一步未退,正待乘势聚力发刀反击。 解缙于剑势将穷未穷之际,手肘一屈,右手以极小的弧度再次电闪刺出一剑! 剑影分光,笼罩了身前要害,剑影条条,难辨这一剑刺向何处。 老孟眼睛睁大,警惕十分,在剑尖已经隐隐触及心口的一瞬间,动如脱兔,脚步连环向后疾退。 只见解缙身形迅速一晃,人随剑走,疾风一剑猛然削向孟义山执刀的手臂! “砍手狂魔”这次遇到对手了,老孟身形如陀螺飞转,勉强闪避了这一记,锦袍衣袖却被一剑削出了个口子。 武功大进有些骄狂的老孟被这一剑削醒,背生冷汗,华山第一剑客,果然名不虚传。 以他现在的身手,面对这等闲都难比拼的剑速,只能纵身躲闪,根本递不出招去。 苦苦支撑的同时,不禁好奇陆云鹏当年用大枪是怎么破的解缙的快剑。 却不知这位解先生当年剑法未成,输给陆云鹏后知耻而后勇,已将剑术升华,如今和陆局主再比一次,鹿死谁手也尚未可知。 孟义山身形辗转,好似剑莲之下的一条游鱼,在霍霍剑光之下跃动,鱼戏莲叶间,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北! 间不容发,剑剑流转之下,鱼虽尚在水中,但有绷身跃出剑网的势头。 他从苦苦支撑,到剑下游走自如,竟然于这交手的这一点时间里,避开了解缙八剑之多。 场中高手都在关注这场与其说刀剑对决,不如说剑底游鱼的比斗。 见到老孟身手如此滑不留手,都不禁想要喝彩。 解缙也是心中微诧,他前两剑都是普通剑招,后六剑已经用上了华山剑法。竟然剑出无功。 “落雁八击!” 吴昶执剑在手,眼神锋锐,看着解缙跃跃欲试,他一个正宗剑客是听说过华山最出名的两套剑法的,镇宗的“云台洗心剑”和久负盛名的落雁八击。 快如疾电,剑斩飞雁。 这套落雁剑,一剑比一剑快,剑剑追魂夺命。是快剑中的翘楚,由解缙使出来,更是招出无声,迅捷无伦。 吴昶没想到这孟义山竟然生生凭借身法躲了落雁六剑。这比前次和自己比武的时候,武功又变强了。 少林一众僧兵此刻已经抢回了智悲的尸身。低落的士气被华山来援又给振奋了起来。 独臂使刀的戒嗔被一个僧兵搀着,来到雪庵身前说道:“院主可否说动华山派,那些剑客身手不弱,加上地罗师叔全力出手或可转败为胜。” 雪庵禅师双目低垂,沉吟了一下,说道:“此刻三足鼎立,最为稳妥。华山与我们,终究不是一家。不会为我少林尽力。” “华山路远,邙山太近。” 叶千寻这位沦为丧家之犬的江湖大豪,此刻竟然颇为冷静,他对身侧亲近的华山弟子叮嘱道,“有那邙山双鬼在,就是芒刺在背,动弹不得,不能招惹那位鬼祖下山。” 他恨到都想把孟义山生吃了,但眼下自家基业都没了,当一天华山长老,就得听那位剑寒西北掌门人的吩咐。 救援少林才是目的,而不是和伊王这边打生打死,拼一个你死我活。 神僧地罗,见到华山的驰援,也不想再和三大高手打车轮战了。 他占尽上风,但对面三位身手也是一顶一的高明,打起来太不爽快,连环不断的凌厉袭击,换气的空隙都不给。 当下和尚僧袍一甩,一拳捣出,一招霸王鞭石,拳打王佛儿。 王教习被迫飞身,退避三尺。 地罗进步,拳打连环,再打一拳黑虎掏心,将王河迫得退了两步。 两拳退双王,这位神僧乘势再起一脚,迅猛一踢,魁星踢斗,避无可避! 陆云鹏猛然拿桩,双掌一吐,青木掌力以排山倒海之势,与地罗这一踢对个正着! 砰!枪挑华岳还是敌不过地罗僧非人的力道,身躯一个倒纵,飞出丈许,气血一阵翻腾。 “你掌力不比枪法差。”地罗赞许道。 “神僧过誉了。”陆云鹏勉强开口。他此刻一双手肿胀难受,那青木掌力被地罗一下踹破,气血为之逆流。 “就此罢手,老僧今夜报不得杀孙之仇了。” 地罗跳出圈外,对三人说道。 王河与陆云鹏和王教习,对面三位也被地罗这一通打得头皮发麻。 三大高手缓缓点头,但暂时不敢分开,互为犄角,谁要是拆了单,都可能被地罗迅速击杀。 这一场鸿门宴的饭是做夹生了,这几位也真的打够了。 月明星稀,寒夜寂寂。 此刻场中还在斗的,只有孟义山和解缙了。 适应了快剑节奏的孟义山,再次灵动闪避过一剑后,眼中精芒闪动,双手持刀,于逆势之中,揉身冲上,刀光如雪,映照身前,刀斩解缙! 第一百一十二章 风刀电剑两相峙 破空剑啸! 解缙衣袍猎猎,以气御剑,手中青钢剑嗡嗡作响,一道青光骤然击破夜幕,径直撞上了破军刀的锋芒! 刀剑再次交击。 硬打硬架,孟义山全吃了这一剑的威力,当即胸口一闷。他秉着股精勇猛进的狠劲,奋力将刀向外一格,身形一跃腾身而起,一飞冲天鹰中王! 金翅大鹏拳与云敖传授的飞鸟划轻功技法近乎完美糅合在一处,月夜之下,鹏鸟行空,老孟手中宝刀如翼挥舞,以上击下,连劈四刀! 刀势滚落,解缙拔剑迅猛挥击,竟连出四剑接下老孟的力劈,只略微后撤不到一步。并且顺势将左脚一点,右手剑如流星刺出了第五剑! 青光飞电,白虹贯日! 孟义山人随剑影飞退,手中宝刀疾劈,堪堪封住一剑,对手的落雁八击一剑快似一剑,剑潮汹涌,倾泻而出。 落雁剑意,突出一个快字,但更注重剑招连环,解缙已得其中神髓,三剑追袭,宛如一剑! 老孟高大的身躯猛然一转,以腰力挥刀一斩,锵!刀锋剑刃凶猛冲撞! 他硬是凭借蛮力挡掉一剑!肩臂灵活一转,倏地一刀向上反撩! 解缙的第二剑剑光分化,绕开了刀路,直点孟义山的耳侧,却被老孟刀成展旗之势的上挑猛地荡开。 镗!迅捷地兑掉了解先生的第二剑。 解缙心中暗赞,手腕一挽剑花,手中青锋剑芒猛然一吐,剑如飞电射向孟义山的肋下! 第三剑! 老孟眼中精光闪动,人如猛虎,身形狂冲,刀光霍然冲天而起,推刀一斩与最后一剑再次互击! 锵地一声,剑上传来的真力如狂雷下殛,老孟只觉胸口一闷,身躯一个翻腾倒纵丈许,冲的有多快退的就有多快,落地之后喉中已经有一股腥甜之感。 老孟心中暗叫厉害,他尽量站稳了身形,将宝刀竖起,向前斜指,依然一副龙精虎猛的样子。 实则心有余悸,属实不是华山第一剑的对手。 但他不知,在其他人眼里,孟义山能以慢打快,见招拆招,竟然跟上了解缙的剑法节奏,这位孟校尉,刀法属实精奇,刀势大成了。 老孟能支撑至此,也是有多个缘由,首先有云敖给他打下的刀法基础,又气成先天,而且前不久才和同样擅长快剑的吴昶对决过。 见识过吴家的逐电剑法,再当面对拆华山落雁八击,就从容许多。 “好刀法!” 少林戒嗔手抚着独臂,神色低沉,看过全程比斗,他是用刀的行家,对此体会更深,艺压当行人。 你的对手会更了解你身上的弱点和优势,戒嗔自忖即便手臂还在,也要些岁月积累,才能做到老孟如今的程度。 即便自身会进步,仇家也会,不会一直止步等你。 戒嗔目光炯炯,似有火焰在燃烧,他暗自立誓,势必要练成一门左手刀法来报仇。 眼下的情势对少林来说已经是小利好了。 被破军刀砍成断掌的雪庵禅师默默站在群僧之中,这位少林宗师被老孟一伙围殴打得五劳七伤,一口真气都险些接续不下去。 但眼下真要拼命,还是能压榨五成功力,挥动惊龙索!甚至如天王智无一般,鼓动真元运用金夜叉力,与对手同归于尽。 禅师已经有暴虎冯河,拼命一搏的心思。 好在还有地罗僧这定海神针在,以一敌三,少林才未大败亏输。 禅师还在伤感智悲圆寂,智无和悟澈这两位少林高手功力尽废。遗憾之余,不无慰藉的是,智悲圆寂之前,令僧兵抢回小郡王。 应该是得手了,一局博弈,尚未全输啊。 小郡王埋尸之处的泥土都被朔风冻硬了。 弄死了郡王的莫魁,换了身皮袄,黑巾包头,躲在远远能望见狄公祠废墟的树林中。正拿起一支羊皮袋子,咕嘟嘟一大口,喝起了驱寒的烧酒,酒水洒落,将胡须上的血给冲了下去。 “不能过去冲杀,不爽快!”莫铁雄低声说道。 他身边跟着一伙三十余人的巡检司精锐,人人惊佩的看着这个杀星,这些有他做盐枭时候的下属伴当,也有后来投靠巡检司的江湖人物,众人悄然依马而立,为了掩盖马嘶,这些快马都勒住了口。 莫铁雄虽然发了一通牢骚,但他干了天大干系的事情,也不好去露脸相助大哥。只得闷声多灌了一口酒。 这一小队人马,本来是预备追击少林僧兵大败后的溃兵,但有华山出来架梁子,少林注定败不彻底,就不能再死板的执行定计了。 冬夜寂寥,斗转星移。 孟义山与解缙遥遥对峙,宝刀擎举,暗含肃杀之意。 “请解先生再看看老孟的快刀!” 说罢纵身挪移,飞劈一刀! 盘王刀法被他使到了极致,电光石火间,刀如月轮翻腾。 解缙面色严肃,迅即挥剑平削中路,迅速对抵一招,乍看平分秋色,实则被老孟抢了先手,未等抓到反击的间隙,孟义山手腕一挥,宝刀划了个微小的弧线,带着罡风切向解缙的肩头! 解缙意态从容,侧身避过,将剑一抖,七朵剑花泛起,剑影条条,剑如跗骨之蛆,笼罩孟义山上身要害。 任你剑气千幻,我只一刀砍去! 孟义山一身道门根底的玄阳真气却循着海天一声雷的吐劲,凶猛爆发! 这一式快刀,迅捷精炼,毫无花巧。 出刀之速,居然比肩了解缙的快剑。 解缙剑势一变,一招苍松迎客迎击而上! 以快打快,刀与剑骤然相撞,仓啷一声,这次轮到解缙微退一步! 这位华山百年剑法第一,终于感到了对手难缠。 吴昶与一众家丁立于马上,对左右亲随们说道:“这孟义山,是个对手!” 吴将军也在心中对拆了一遍,解缙的剑速比自己快,内力比自身强,居然没奈何得了老孟,这个军中大比的对手,实力还在上涨。 好在比的是排兵布阵,他将门世家怕过谁来,对手所指望的那几百鹞兵又是一支残军,还能指挥如意不成。 这位一等伯当即意态昂扬起来,自信说道:“刀法虽强,不过一勇之夫,只待军中大比,仪卫必胜!” 家丁们纷纷称是,也不是对将主溜须拍马,这些骄狂的家丁真的看不上普通军队的正卒。 至于武功。战阵之上,谁是万人敌,西楚霸王也死在垓下。 第一百一十三章 骁骑战斗死山北 寒天雪地,风刀霜剑。 老孟的刀势却好似一股烧向风雪的火,反手撩刀,举火烧天! 解缙卓立雪中,冷然如故,依然是一剑苍松迎客,这迎客的一剑却是违背这一招作为起手势的礼让,十分凌厉,有以霸道拒绝恶客之意。 解先生已经把老孟视作真正的对手看待,手腕一转,嚓的一声,剑刃格挡到了刀身,顺势一绞,将宝刀压了下去,正待骤起一剑,刺穿这位校尉执刀的手! 呜!一声锐啸,一道丈六长枪如流星飞电,从远投掷过来,猛地撞开了两人刀剑,其势未衰,钉在了后方丈许,祠堂一面石碑之上。 一枪裂碑,枪尾兀自震颤不已。 “今夜没必要再打了,罢手。” 陆云鹏飞出了这一枪,孟义山替他挡了解缙,这个情陆局主必须得认,而且也要执守中庸,真的解斗。而不是出枪暗算解缙,那样这仇就要一直延续下去了。 要早个五年,陆云鹏真还想杀了华山最强的一剑。 但现在他要权衡利弊,只想纠集友好,替他死在土木堡的弟弟小陆都尉复仇,仇人是远在朝堂的石亨叔侄,是导致土木之败的朝中尸位素餐的文武勋贵。 至于枪挑华山派,那是青年热血,意气冲云霄时候干的,他他靠踩着华山的脸面负江湖盛名多年,虽然不容易,但有意和那位号称剑寒西北的华山掌门弥合争端,适度争斗有益处,过度纠缠是不智之举。 就像他和双王一起拼命,实际是三成可能搏杀神僧地罗的,但几率微小,而且人家和尚也还没拼命。 教习是伊王下属不说,王河飘零江湖,这位前司礼监大太监还盼着有一天能迎回太上皇呢。 他也要为弟弟复仇,各有大事在身,怎么肯把性命虚抛在这狄公祠。 所以三英战和尚这一番大战,就真的不想打下去了。 孟义山见时机正好,也跳出圈外,将刀归鞘,哈哈一笑道:“解先生剑法好快,我不是对手!” 解缙的云台洗心剑还未出,老孟决定见好就收,但心里小算盘已经打好了,回去就让人编造江湖谣传,老子打不过你,但我有人鼓吹啊。 孟校尉刀法绝顶,与华山第一剑决战三百回合,势均力敌! 至于为啥不是险胜解缙,孟大人还是要一点脸。 谣言造出来,最少这关洛地面上,孟大人的快刀肯定是和华山神剑不相伯仲。 解缙能与剑神卢久渊比肩,大差不差的,我老孟也是刀神! 解缙并不知道老孟的小九九,他痴迷剑法,不理外物,看人只从刀剑上看,谁功夫高,谁能和他打个酣畅淋漓,谁就是不错的好人,现在觉得这位孟校尉有半截不错。 认定老孟是块混金璞玉,志于刀道的好料子。此时只是尚欠打磨。 谢先生也神色和缓的把剑收了,他和老孟没仇,华山派也没有。 至于叶千寻那个灭门案,那位叶师兄在洛阳做的好大产业,实际已经半独立于华山之外,取了大利也不给华山本宗,被伊王灭了,就别指望华山给他报仇。 反而是现在叶家庄被毁了,叶千寻才能老实回归,把残局和生意,一条线上的绿林生意伙伴,都交给华山,华山本宗在叶家覆灭中,也是吃了好处的。 干弱枝强的时候,听调不听宣,叶庄主最多是保持个长老名分,有限和本宗合伙,强干弱枝的时候,就别怪宗门吞你的利益来提供庇护。 这也是叶家那位朝中右都御史二爷叶千壁还在,还能让叶千寻参与部分门派决策,否则叶大庄主处境还会更难。 就像宗门之外的家族,某个族人打拼了基业,人死之后,族里并不一定会扶助你孤儿寡母,反而毫不客气的吃你家的绝户。 “孟校尉尚若抛去俗务,志诚于刀,有望超越昔年的刀魔云敖。”解先生也客气的赞赏了一句老孟,这个他认为的璞玉。 老子没了俗务要武功有啥用?刀法能超过云老头倒是挺开心的。 孟义山言笑晏晏的说道:“解先生说的对啊!老孟要是没啥牵挂,能一心练刀,眼下就是中原第一刀!”小脸都不红的吹嘘之后,他故作为难道:“可惜为官一任,就得办事,得对得起百姓。” 解缙赞同的一点头,道:“红尘纷纷,扰我道心。” 他无视了不远处叶师兄不善的眼神,说道:“我华山日后免不得还要和孟校尉打交道,掌门师兄可能会于近期亲自拜访。” 剑寒西北要见我?不会是想和对头都做生意。 老孟心中犹疑,但他又不是陆云鹏,也不会和华山死磕。当下拱手说道,“日后多多亲近,本官静候柳掌门。” 解缙也拱手回礼,随即将脸转向陆云鹏,解先生面若寒霜,虚按着长剑道:“你我终有一战!” “但不该是今日。” 云鹏镖局和华山派纠缠已久,双方可以不再斗了,但必须有一方武力胜出才行,先打完才能以打促合。 这决胜之局也不会安排在洛阳打。 陆云鹏点点头,说道:“听说剑寒西北加入了官府,还是锦衣卫百户?贵派心态很是膨胀啊。” 陆云鹏先嘲讽华山掌门做了朝廷鹰犬,言辞如枪。 这位局主又很不客气的说道:“都在西北江湖讨生活,早晚要再碰一场。有什么道划下来,陆某都接着就是。” 陆局主人虽狂傲,但实际他很谨慎解缙这位手下败将,这位精诚于剑的剑客,论剑术,已经快凌驾于他的枪法之上了。 再有几年,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王佛儿与王河两位都踱步过来,王公公说道:“今夜算是小胜少林,后续你看如何处置。” 老孟沉吟着,看着场中形势,他也不想把自己藏在树林里的手下,扔出来参与血战。 他只是负责率领高手围攻雪庵,统领士兵的可是吴昶。如果小吴能舍得自己的家丁死战,或许还能扩大一下战果? “鸣金整队,收敛尸首,撤军!” 吴昶并不傻,已经号令下属们将数十具官兵尸体都收敛了,准备运载回去。 枭骑战斗死,驽马徘徊鸣,一队百骑精兵已经战死多过一半,甚至差一点超过了步卒的减员。 这仗打的,非常不值。 第一百一十四章 为王前驱誓不毁 华山派没有继续和死对头陆云鹏纠缠。就连恨意最大的叶千寻,都克制住了,不去和老孟寻仇。 只抓重点,不问其余。成功帮助少林脱困是才是目的。 少林一方战死的僧人非常多,天王智无换回来了,但代价真的大。 达摩下院的菁华也几乎都毁完了。 天边明月依然皎洁,映照在雪庵宗师的白色僧袍上,那套僧衣已经染上了黑红的血污。 他指示着僧人们,草草背起同门的尸体撤离,和尚们甚至连念往生咒的时间都没有。 雪庵站立在雪泥与血交织的战场之内,手腕上的佛珠不知什么时候就已经丢了,有点空落落的。 禅师感怀今夜的惨烈,看着遍地死尸,还有骑士战死,徘徊于主人尸体前的战马。慨叹了一声道: “千年祠前古人踪,万念俱消一点空……” 轻声念出半首佛偈,还未说完。一侧的地罗僧双眉一轩,“狗放屁!” “这一阵输了,咱们下一番赢回来便是。胡参什么禅机!” 这位苦行僧脾气极大,到像是一位习惯沙场厮杀的将军。也只有他敢呵斥同为三大宗师的雪庵。 独臂的戒嗔对此非常赞同,什么是武僧,勇猛精进,焚身以火。大丈夫岂能效小儿女态。 少林愿赌服输,和尚们也没说什么场面话,在一众华山剑客的护持下,警戒着列阵缓缓撤退。 少林也怕伊王这边半渡而击之,杀个回马枪。 但吴昶是真的不想再打了,最底层的士兵们也是,攻个敌城和村堡还能放抢,野战死了什么赏钱都没有。 他们又不是家丁,有主家的抚恤。将心和军心此刻都厌战了。 “回去和王爷复命。” 孟校尉和王河等人说道。 他也无暇和几位寒暄别的,先点起了一支松明火把,高举起来摇了三下,将信号传递给了远处的莫魁一伙人。 “走!”莫魁一口喝干了眼皮酒袋中的残酒,长身一跃跳上马说道。 老孟诸人跟着洛阳军尽数开拔,一团团火把烧开了阴霾的夜色,宛若一条蜿蜒连绵的火蛇在雪地之上游走。 无主战马上驮了袍泽的尸体,军队尽数向着洛阳而去。 雪野茫茫,邙山苍苍,战山南,死得归。 五更十分,长夜未央。 伊王府内,一场盛大豪奢的夜宴已经展开。千盏华灯升起,灯烛通明,亮如白昼。 朱瞻隆不等天明,直接设宴犒赏孟义山和吴昶,以及几位高手。 场中一群王府歌姬正在丝竹歌舞,世子朱蟠坐在父亲之下的首位,脸色不太好。 世子看着面前美酒佳肴,跟毒药一样,他本来就不赞成和站在朝廷一边的少林寺暗战,打了一通,损兵不少,自己二弟还丢了。 还要宴请老孟这伙人,世子恨不得将桌案掀了。 伊王朱瞻隆也不高兴,但王爷还是端起酒杯,笑语嘉许孟义山和吴昶。 王爷心恨少林和华山这伙江湖人物闹事,他得承认这场小胜,不能冷了得力干将的心。甚至还分别赐了一对美姬,给吴昶和老孟。 吴昶起身,坚持不受,“吴某此战无功,洛阳中护卫骑军损失过众,当不得王爷厚赐!” “小吴你他妈……”老孟心里骂吴昶装蒜,这么搞他也跟着不能要王爷送的小娘们了。 不过吴昶的反应倒是提醒了老孟,王爷送的美人,谁敢说不是暗中传递消息的细作?他领回去也不敢往枕边放啊。 而且此刻也不是惦记王府里边美貌小妞的时候。 孟义山也起身,一躬到底,“卑职指挥诸位,没能全胜,还把永宁郡王丢了,请王爷责罚!” 吴昶没甩他锅,他也不能甩给人家,只能自己背着。 他口中提起永宁郡王,泰然自若,脸不白,色也不变。 伊王父子都被唬住了。 朱瞻隆亲自走过来,把他拉了起来,非常亲切的说道:“义山此次有功,还战平了华山第一剑客,至于驹儿……” 王爷在之前就对这场暗战心中有预期,军队小规模出动,集中高手将达摩下院一网打尽。 万不得已时可能会牺牲掉朱驹这个儿子这种情况,也是有想过的。 虽然那场永宁军兵变,伤透了父子之情,但他还是希望朱驹活着,被和尚们拐跑了也好。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父子缘浅……任他去!” 他想造朝廷的反,儿子想造他的反,这不是孽债么。这位藩王此刻有着非常无奈的伤感。 老孟冷眼看着,你朱家的儿子是儿子,永宁和洛阳被他祸害的女子和百姓也是人生父母养的,还是死晚了。 山贼觉得还是不能学吴昶那么生硬拒绝,故意对着王爷送的美人恋恋不舍的看了两眼。他是真心疼,不是演的。 “总之事儿没办妥当,美人不能要,要不王爷给我老孟先留着,下次了立了功勋,再领回去?” “胡闹!”伊王还没见过这个有讨价还价的,但见他和吴昶都不收美人,也不为已甚,再次端起酒杯说道:“吴将军秉持气节,有孙武之风,如若我大明文武,都像你和义山,就天下太平,海晏河清了。” 话罢举杯,众人跟着一饮而尽。朱瞻隆面色红润,神态激昂,假装醉酒说道: “怎奈朝政日非,边关激荡,太上皇困于瓦剌,孤身为宗室,太祖苗裔,恨不能提三尺剑,斩尽朝中奸佞,整军而经武,出塞迎回太上皇。” 听话听音,底下的王河比他还激动,谁能迎回太上皇谁就是好的,王公公当即站起来说道“王爷英睿!不知何时起兵?” “父王!请谨言!”朱蟠脸色都变了,他爹和这太监都发疯了不成,当即跪倒在地,“宗藩不得干涉朝政!请您务必审慎!” 伊王冷笑着瞪了儿子一眼,朱蟠深深低下头去,但就是跪着不起来。 吴昶此刻却凛然出列,慷慨说道:“吴某愿为王前驱!百战不辞!” 伊王点点头不置可否,鹰目一转,看向老孟。 “我也一样!” 孟校尉硬着头皮和吴昶并肩而立,“王爷想打谁,我就当先锋,冲锋陷阵,咱们打到瓦剌去,把太上皇接回来!” 座中泣下谁最多,王河公公青衫湿! 这孟校尉,是真正的贤良啊,这话王河听着心里就欢畅,不枉他注解了玄阳真经给老孟。 什么是公忠体国,深明大义!这就是。 第一百一十五章 淤泥源自混沌启 “吴将军和孟校尉,都是孤的肱骨之才!饮胜!” 伊王再次举杯,敬酒给二人,他的大红色团龙袍在灯火下有些如火般刺眼,就如王爷燃烧的野心。 老孟和吴昶两人各自归位,都举杯喝了。 伊王再次说道:“过几天就是军中大比了,仪卫和鹞兵一定要拿出真本事来对阵。你们两位要为众军打出一个榜样!” 吴昶和老孟对视一眼,吴将军傲然说道:“王爷放心!我方必胜。” 孟义山嘿嘿一笑,道:“谁输了谁是灰孙子!” 伊王不以为忤,一般属官在王殿上这么讲话,早就被侍卫叉下去了,从老孟嘴里说出来就是耿直本色。 “义山赤诚,不学有术。” 什么叫礼贤下士,王爷居然硬是夸赞。 像王佛儿这种身份超然的王府总教习,陆云鹏和王公公这种并不是王府下属,类似同党合伙做事的,朱瞻隆更是非常客气。 “还要谢过诸位高人才士。” 至于出了不少力的邙山双鬼,人家根本不想来王府应酬。 谢鬼祖并不想把门派和伊王势力绑在一块,邙山派暂时只想和老孟打交道,进行有限度的合作。 再等而下之,身份有问题的宋继祖和莫魁,在王府序列里排不上号,只能是巡检司中的一员身份参与大事。 接下来欢声笑语,觥筹交错,华灯辉煌华丽处,席开不夜之天。 筵席上有两个参战的洛阳中护卫的军官,也有吴昶在仪卫的副手,这些人是天然亲近吴将军的,都拥过去给将军敬酒。 王河拉住老孟一杯杯的喝,酒至深处,这位出身司礼监,曾经提督东厂的大太监,一句句的开始诵岳武穆的满江红,一句话,一杯酒。 在“臣子恨——何时灭!”一处反复喃喃自语了多遍。 天边露出一丝鱼肚白,漫漫长夜即将过去,一场夜宴宾主尽欢。 被一场繁华隔绝了的世子朱蟠,依旧深深低头跪在殿中,心中一片悲凉。 世子被王爷彻底无视。 老孟心说你小子跪死了也不用和我抢李清了。 谁也不想掺和王爷的家事。 老孟和王爷告退,和王公公等人告了辞,由内监小心打着灯笼在前引领,走过一条甬路出了王府侧门,有王府仆役和马夫在此迎候,将他的乌骓宝马牵了过来。 一跃上马,蹄踏风雪,径自回了巡检司。 老孟回到巡检司,就吩咐厨下准备吃的,和少林厮杀一夜是真饿得狠了。 王府夜宴上都是些花头,只顾着喝酒和给王爷演戏。 他又叫来了宋继祖和莫魁到后衙小花厅,一起吃饭。 少顷后厨送上来几个大海碗,是用了羊腔骨和大块羊肉熬了汤的宽面条。 烂熟的羊肉堆得满满的,碗里泛着羊汤的香气,还撒了胡椒。 三人厮杀一夜,谁也不谦让,都端起碗来开吃。 山贼踞坐在主位上,一边拿筷子挑面,一边问莫魁,“弄妥了?” “几个和尚和我一块动手的,天冷土太硬,埋的还挺费劲。”莫铁雄专心吃肉,囫囵着说道。 老孟又看宋继祖,宋掌教说道:“宋某在后把风,那几个不知实情的和尚,也在战场上结果了。” 老孟点点头,“吃面,吃面。”他从手边掰了半头蒜递给莫魁,“铁熊和老宋来点蒜,吃面得吃蒜啊。” 块垒尽去,吃啥啥香。 洛阳总捕头任上的最大缺憾补全了,但干的这事干系太大,不然他还真想修书一封,去边军把冢岭五雄这几个贼配军招揽回来。 他给刘巧妹父女报了仇,那冢岭兄弟里的张五雄不说肝脑涂地,也是要感恩戴德的。 由此可以请来五位江湖好手,而且用的放心。 可惜现在不好声张,杀朱驹的事必须烂在心里,只能容图后续。 孟大人又想到伊王父子的隔阂,不由想着,“如果朱蟠也死了,这王位是不是就是我徒弟朱安的?” 父子阋墙,永远都是给外人留机会。 山贼心里一盘算,我那秀云妹子也没给老子天大好处,我也不一定是世子的对手。 朱蟠一身大云光明寺袄教传承,武功强绝,真和他动手未必能占上风。 而且王爷对老孟不错,他也没想一直做专杀朱瞻隆儿子的王子杀手。 眼下还要乘坐伊王这艘大船,不能盲动。 再来实话说,老孟心里并不讨厌朱蟠,这个世子除了迂腐和暗恋父王的后妃,并没什么错处。 如果比那小畜生二弟,简直是道德圣人了。 山贼也不会因为和世子是情敌就大动干戈,什么傻鸟会因为女色去和人拼命?有那闲功夫还不如增强自身实力,招揽江湖高手。 至于清儿妹子,老孟觉得只凭他一颗真心,再搏出一个封妻荫子拜将封侯的地位,就有希望。 可惜佳人他爹李知府,是深恶痛觉老孟这个良将之才跟着伊王混的,那是往乱臣贼子上堕落。 阵营不同才是最大的隔阂。老孟想起来就头疼。 算了,去球!眼下那吴昶才是麻烦。目下最重要的是大比取胜。 那支鹞兵,必须要紧紧抓在手中,要和鹞兵的两位首领姚文仲和张广元,这两个纯粹的军汉加强磨合,使其归心。 老孟一时都想把刘礼宰了给哥俩送去。 再杀一个总兵也挺过分的? 刺马案从犯孟某人大喇喇的想着。 边吃边想事情,桌上的面碗都摞了一叠,莫魁一个人就吃了两海碗。 作为昨夜做了大事的心腹兄弟,老孟也没什么好表示的,又让人上了酒,和莫铁雄共饮了三杯。 他准备依托巡检司,还是把黄河上私盐贩卖这一块生意抓起来,让莫铁雄用官船去私盐。 一是赚钱,二是可以训练亡命。所得金银甚至都可以给莫魁分六成。 至于宋继祖就麻烦了,他托庇于巡检司,是因为白莲教下文贤宗翻天了,驱逐了掌教。 宋掌门的师兄弟,和白莲大教下卓明王为主想造反的一系都想除掉他。 这位阴狠谨慎的高手是形势所迫才屈身小吏,虽然用起来是一把利刃,但不能等闲对待。 “老宋,有白莲教的消息么。” 老孟喝下最后一口面汤,放下碗来问道。 宋继祖早就吃完了,“不瞒东主,我在宗门还有几个下属,没被叛逆清除。” 宋掌教坦然说道:“冷冬难熬,照此下去,恐怕饥民如蚁,白莲各教已经在周围诸省乡间鼓动徒众,广设法坛了。时机一到就要起事。” 淤泥源自混沌启?白莲一现盛世举。天灾人祸混得活不下去了,可不就得跟着白莲教打拼那所谓的盛世么。 无论老孟还是本身就是教中高层的宋继祖,都为之嗤之以鼻。 第一百一十六章 太上掌门云山祖 孟义山的九品巡检官职,就是剿白莲有功才能当上的。 这是由吏到官的一大转变。世道越乱,才越容易有老孟这种草莽人物施展拳脚的余地。 所以他并不担心白莲教作乱。 但宋继祖怕,白莲教内两大宗师,五祖赵玉山和卓明王是摆明车马对立。 文贤宗和几个关系密切的宗门都投靠了卓明王,真让这些人得了势,他这五祖阵营的前掌教那还有好? 只要身手了得,投靠朝廷做鹰犬还有个活路。落在同门手里,可能生不如死。 宋继祖还需要仰仗老孟帮忙,他很直接的坦言道: “如果我教起事,大有可能会席卷北方诸省,在下忧心洛阳不再安全,所以想去京城暂避锋芒。” 老孟若有所思,宋继祖在巡检司做事,先替他除了罗平海,又参与昨夜清剿少林,立功不小。 不能一味压制,适当还是要给一些好处。眼下年关岁未,薛景宗薛老大人要回京述职,也要带不少金银细软,的确需要高手护送。 “京城就这么好?想杀你的白莲教宗门手够不到?” 宋掌教摇了摇头,说道:“白莲各宗,说是红花绿叶白莲藕,大教之下亲如兄弟。实际各行其事,东主击杀的那位红阳门米菩萨,那红阳一脉就是追随卓明王一心想鼎革天下的。” “我们这些跟随五祖的,很多高层只想借着门派敛财和弄权,发展徒众都是些豪绅大户,甚至京城权贵里都有我们的人。” 本朝太祖在大明律里,就禁止白莲教,为首者绞,胁从仗一百,流放三千里。 但到今日,大明律很多条例都是监管不力,慢慢废弛了。 京师一些文武官员,甚至内廷太监,都有白莲教的教门身份。 这是朝廷的幽深水潭之下,深藏的一股潜流。 很多时候不是简单的朝廷与逆贼,而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老孟了然的点点头,这是一笔难得糊涂的账。 “好说,我择日就带你去拜会按察使薛老大人,最好走他的门路一起上京。” 薛大人要帮他在京师活动关系,打通关节,另外再安插一个眼线,也是好的。 等宋继祖和京师的白莲一脉联络上,能量估计不小,这步棋走出去才是活的。 “宋某拜谢恩主!” 顿开金锁啊!宋继祖心想终于不用在巡检司干文吏了! 老宋在司内是文武兼资,又要给孟义山当刀法陪练,还要干脏活下杀手。 文的处理公文流转,钱伦的一些杂务他也要不时分一点。种种琐碎都要做。 在老孟麾下想不干活是不行的,武夫也给你当文人用,谁让你当掌教的宗门叫文贤宗呢,还是拜儒童菩萨的。 老宋一时颇想站起来将自己的本家,孝义黑三郎的一首诗念一遍。 “自幼曾攻经史,长成亦有权谋。恰如猛虎卧荒丘,潜伏爪牙忍受” 人有了心气,就想锐意进取。 宋继祖一洗之前的阴沉颓丧,大丈夫岂能效丧家之犬!不能光是在京师避难,我得搞事情! 老宋当下一躬倒地,对老孟说道:“宋某此去,准备在京师重建文贤宗,广收徒众,积纳钱粮。尊东主为太上掌门,但有所命,莫敢不从!” 宋继祖想重新当掌门了,但他没人没钱,京城那么居住大不易的地方,寸土寸金,想弄个文贤宗总坛,都要一笔银子。 只能咬牙把太上掌门拿出来让给孟义山,换取他的支持。 “老宋你他娘的有一套啊!” 山贼都惊呆了!老子给你门路去京师避难,你要我当幕后的大东家,在天子脚下发展白莲教? 这买卖也不是不能做,老孟没啥身份包袱。 “我拨给你八个武师做伴当,再凑两千两银子给你在京师活动。”孟义山沉吟着说道,“只有一个条件……” “惹出祸来被锦衣卫抓了,千万莫说太上掌门是老子!” 老孟想起自己还有个邙山上清宫领出来的云山道人度牒。 “平日传度,和门人说起,就叫云山老祖!” 老孟拒绝扬名立万,决意化名参与。 宋继祖当然更是开心,平日搞个虚幻高邈的太上掌门,我认你当老大,但自身还是有权力在手。 宋继祖连连点头,就差拍着胸脯发血誓,必然秘密行事, 此去十年生聚教训,他日东山再起,未必不能再杀回文贤宗,干掉一众叛徒,甚至承接五祖的衣钵! 莫魁静静的看着老宋在那里壮怀激烈,他也不说话,反正大哥让干啥他就干啥,说杀谁就动手就行了。 玉兔金乌,竞相轮转。 天光已然大亮,老孟今日干脆就不上衙了。 巡检司公务有钱账房帮他处理,练兵有严骥先生。 躲回后宅休息足了两个时辰,才拖拖然的起来,吃过午饭就准备练刀。 昨夜刀劈雪庵宗师,砍得戒嗔断臂,力战华山第一剑客。 他在刀法上积累了相当的经验资粮,照此下去,大有晋升中原第一刀的本钱。 他之前盘王刀和伏波刀,一攻一守,练得泾渭分明。 但广钦方丈指导他要揣摩刀法精义,打破两套刀法的藩篱,做到攻守合一。 大战过后,此刻有了一点心得。 练武场上早就让差人扫掉了积雪,老孟先缓缓打了一通柔拳舒展了筋骨和气血。 他执刀而立,静心凝神,假想心中有刀,目中有敌。 苦苦思索与解缙那场刀剑对决,骤然出刀! 身形如虎,刀如利爪! 战阵之上是以快打快,现在孟校尉却想以重破轻,再走一条重拙破轻灵的路。 从最基础的刀招练起,连劈千刀,执轻若重,力如千钧,凌厉刚猛。 千刀之后,再劈千刀,招式并无一丝一毫散乱。 再从出刀的角度,到手臂伸展,一点点的修正,渐渐完善变招衔接之中的破绽。 他用玄阳真力,张帆的海天雷行气之法,以及佛门的“十方现在佛悉在前立定经”的简化真气,一一转化进刀招。 老孟踏步连环,双脚将桩功运到极致,奋力出刀,每一式都带着凌厉内劲,内息迸发,刀光在阳光下滚滚流动。 执刀如火,凶猛侵略。 第一百一十七章 朝廷养兵百般难 刀气弥空! 盘王刀是一门虚招极少,注重杀伐的搏杀刀法。 刀中杀手,有我无敌。 孟义山经过千百次洗练,已经将刀法招数练成了本能,拔刀如电,疾如星火,念动即刀至。 武功练到一个阶段需要去芜存菁,从内功到刀法到轻功,都是先学会用,要先做加法,补齐自身最欠缺的短板。 孟义山一身杂学,从苗疆武学到大盗张帆的武功,再隔代传承了三丰道人的玄阳经,甚至还有三宝太监传人王公公注解玄阳经途中传授的东厂武功。 短暂时间,已经从一口空井迅速转变到水满则溢。 如果说自身是驳杂的万花筒武学,他打败的少林戒嗔,就是精于一,在招数严整和基础刀法的根基上,其实好过老孟一筹。 无奈正道传人遇到刀中魔头,武学就是这么不讲道理,你起初十年面壁,未必比得过人家名师妙手。 少林目前是没有刀法宗师的。 或许再过十年,厚积薄发,独臂戒嗔会成为刀法大家。 孟校尉也是鉴于此点,早早查缺补漏,力图将一身武功重新整合,大刀阔斧的删改和转化。 他最擅长的盘王刀法在渐渐跳出云敖传授的本来样子。 山贼的身材和禀赋,和云敖灵动轻捷,刀势奇诡的打法有些不同。 就像书法中说的学我者生,似我者俗。只会照猫画虎的话,只能从精通这门武功跳跃到刀法大成的炉火纯青,是无法达到青出于蓝,甚至超越这门苗疆刀法巅峰的。 他曾经见过那一刀在手,有如的老人劈向大明总兵的凌厉绝杀。 也见过长河剑法龙王潮汐,也亲身体会了天下武功出少林。 甚至还对战了华山剑法百年第一人。 融古今于一炉,化万流为我刀。 老孟周身先天真气涌动,瞬息之间连劈八刀,近乎八刀如一,如羚羊挂角,不可捉摸。 但他摇摇头,不甚满意,这是仿效了解缙的剑术,乍一看是以刀来使落雁八击。 以剑运刀,满是挂碍。 孟校尉又将这“劈雁八斩”重新改动,换成适合的刀路。渐渐这刀法就有些四不像起来,又像刀又似剑,甚至有些少林紧那罗棍的路子。 凌厉凶猛,堂皇正大。 他殚精竭虑,将昨夜强敌对手的招数加以模仿,拼凑成了间不容发的连环八式刀法。 华山剑经中八剑并发,剑落飞燕的快剑之境,孟校尉已经可以凭借身手和内力硬是做到。 这套模仿而来的玩意儿,具有最明显的缺陷,老孟不会华山和少林的步法,只能用自身刀法的见识来改着用。 不够精妙,还满是破绽,镜中假花,水中残月。 但这本来就是借鉴来提升刀道的必然步骤。 禅宗有用手指月的说法,明月就是更高一层的武道真意。 乌云遮月,手势只是一个指引,能不能窥破云雾,见得刀中之神髓。 还是需要勤修苦练。 孟义山一刀刀试探着劈落,步法盘旋交错,在练武场已然结霜的青石板上,不住叱喝出刀,在快刀如意连环,与举轻若重,重刀如山之间循环往复。 头顶白气蒸腾,后背微生热汗。 老孟渐渐将这李鬼版的华山刀法,向下削减和精炼,以他现在的武功境界,堪堪缩减到三刀,再想精炼如一,已经是力有未逮。 什么时候能把这三刀练精练巧,再尽数忘却化为一刀,将这一刀天衣无缝的嫁接进盘王刀和伏波刀中,他就可以称得上刀法大家了。 畅快淋漓,老孟抚刀而立,信手一掷!破军宝刀锵地一声!顺滑落入绿鲨鱼皮鞘。 此刻未时已过,已经快下衙了。 天色阴暗,呵气成霜。 何老尚书养外室的私宅,小花园中的一处精舍。 屋外北风卷地,寒冷无比。室内泥炉火炭,温暖如春。 钱伦钱账房,严骥严先生,与鹞兵的首领张广元和姚文仲,这些老孟麾下文武和后勤的主脑,聚在了一处。 孟校尉设宴,宴请诸人,虽然是寒冬时节,还是让人在黄河上凿冰捕鱼,弄了两尾大鲤鱼烧了鱼烩。 孟大人给严骥先生敬了一杯酒,又与张姚二位碰了杯。 “鹞兵和洛阳卫军的三千士兵,比拼的咋样了?” 孟义山先询问最关心的,这可是刘礼输了银子才被迫拿出来干私活的大营精锐,连作战耗费都是要孟义山这边负责。 “还不错,这些鹞兵本来就是马总兵麾下先登陷阵的劲旅,打洛阳卫军十有九胜。” 严骥先生叹道:“马文明将军军中宿将,与石彪齐名,可惜了” 严先生是觉得这些军将都是跋扈将军,专权嗜杀,但能力都是有的。 应该为国尽忠,战死沙场。 可惜像刘礼那样的无能之辈,才是武将里的多数。 老孟也假模假式的叹息了一下马将军,都讲究盖棺论定。老马生前凌暴士卒,杀良冒功什么的也没人提了。 你手里攥着人家生前搞出来的一支精兵,好话尽可以不要钱的说。 到让张广元这种实诚汉子十分感动。 后勤大总管钱账房一脸愁容,轻呡了一口酒,对老孟说道:“大人,这三千人和几百鹞兵并做一处训练,呵气成云,挥汗如雨,钱粮吃喝还是咱们提供,有些支撑不住了。”老钱顺势猛倒苦水。 鹞兵虽然有伊王开饷,刘礼那借来练习对抗的三千人马,一切损耗都是需要巡检司这边自己出的。 有时候说军将们喝兵血,克扣军饷,吃空额,一营兵可能都不满半数,实际也有这些将军是真养不起的关系。 朝廷兵部指望不上,太上皇一朝三征思任发,国库都空了,土木堡又覆灭了大军几十万和一众勋贵。 京里于谦于少保老大人的重心是重建京城三大营,你这不是边军的洛阳卫,那是妥妥的二等待遇。还想按时拨饷? 伊王也是养兵养的快哭了,不然也不至于开源和蒙古人做生意,又让老孟攻灭叶家这种豪强大户搞抄家。 军队在大营里不动还好,想开拔训练,钱粮流水一样给你花掉。 老孟这边不过是承接了三千士兵十来天的耗费,钱伦就要提醒他巡检司的积蓄不足了。 开年衙门也要运转,也要留一笔银子。 衙门的钱是有限的,老孟总不能自己出这个钱养兵,那是何等乱臣贼子? 但反过来说,朝廷节制各省与九边诸军,靠的就是钱粮。 你真脱离朝廷能养兵,那多少是个独断的军阀。 “再挺三天!”孟义山嘿嘿一笑,给钱账房挟了一块鱼。 第一百一十八章 公忠体国真君子 一室春暖。 鱼烩肥美,酒肉齐备。 白亮的锡壶浸在铜盆的热水之中,将壶热得滚烫,老孟亲自将酒壶提出来,将壶中温酒给姚张二将斟满酒杯。 “姚大哥和张兄弟,咱们是一个绳上的蚂蚱,只要这场大比赢了,日后一起上阵,出生入死,搏他妈个封妻荫子。” 姚文仲矜持稳重,连声逊谢,表现的甚是客气。姚文仲作为统领那支鹞兵的宣武卫千户,哗变的主谋,被脱身后的刘总兵好一番拷打,如今还没把一身伤养个周全。脸色尚有些发白,但酒还是要喝的。 张广元心道你连老婆都没有封个六?但还是举起杯来一口干了!他对孟义山指使莫魁绑架自家兄嫂和姚文仲的老父来压迫鹞兵投降的事,还是有些耿耿于怀。 但架不住老孟给的多,金银和待遇都是十打十的,足以化解块垒,但亲自执行绑票的莫铁熊,张副千户就非常不满了,所以这酒宴老孟都没叫莫魁过来,怕两人厮打。 老张一边喝酒,一边揣摩自家势力的老大,这位孟大人真是完美的江湖亡命啊!无父无母,无妻无子,啥牵挂都没有。 张广元又一杯烫酒喝下喉,脸色变得赭红,借酒笑道:“大人说封妻荫子,你得做个表率,先找一位夫人。” 老孟心说老子是不想成亲么,当寨主那会是没抢到压寨夫人。当捕快想和李崇义提亲又被知府夫人看低门第。 “不瞒你们,我还是想和李大人结亲。做知府家的女婿。” 老孟在这事上还是很坦荡,毕竟发过誓要娶李清。当然如果能取阿丑姑娘也挺好,可以获得谢鬼祖的全力支持。 这其实不是他一个人的事情了,涉及到和谁结亲,钱伦眼神一动,觉得这是个大事。 “大人一路青云,早晚娇妻美妾!”老钱心里已经在踅摸,钱家有没有适龄的美女,嫁给孟大人做妾。 如果能和孟义山做成姻亲,地位更稳啊。 严骥觉得这事非常有趣,他才听说老孟拒绝了王爷的美姬。 严先生笑道:“在下看来,伊王早晚会给大人赐婚。” 老孟在自领一千鹞兵,还在巡检司衙门养了很多江湖人物。有钱有人,已经是伊王麾下一支重要武力了。 朱瞻隆从微时简拔孟义山,又送宝刀,又送乌骓宝马,还送一对美人结果老孟没要。 对这种下属的重要将领,还是联姻稳妥啊,严骥看得很是清楚。 严先生笑道:“大人如果有心彻底和王府绑紧,不妨主动去伊王府,请王爷赐一位郡主,结为翁婿之好。” “老子主动去给王爷当女婿?” 老孟想了想,摇了摇头,你严骥都不去王府做谋主,我凭啥主动和伊王府绑那么紧,那还和薛景宗搞啥保官符来折腾,直接一心和王爷干到底算了。 他在伊王的船上,但不想掌舵,要保证独立,这个界限很微妙。 这也确实是个难题,如果后边王爷极力赐婚,老孟准备拿阿丑姑娘出来搪塞。 底线是绝对不能弄个王府的郡主或者县主做正妻。 老孟嘿然一笑,对严骥说道:“我可不想让朱蟠做大舅子!此事休提。” 孟大人心里琢磨了一下,以袖掩面,动容说道:“太上皇还在瓦剌受苦,寒冬腊月也不知道能不能吃一口热乎饭,喝上口酒,老子这心里难受啊!不把他老人家接回来,娶什么妻!” 山贼心想先和大伙预演一番,见了王爷就这么说。 严先生没想到他整这么一出,心说你这活给王太监演他能抱着你哭,饭桌上别这么玩啊! 严骥只能不尴不尬的给他捧场,说道:“校尉之忠,天人鉴之,真赤诚君子也!” “大人公忠体国!大明干城!”钱伦随声附和,心里懊恼反应慢了,被严骥抢了先手。 张广元正探出筷子,要挟身前一盘芋圆烧肉,一时给僵在那里,这他娘的还能不能吃了,太上皇还在遭罪,我吃这一口合适么? 还得是严先生收放自如,先夹了一块鱼进自己碗里,率先吃了一口,“咱们文武用命,一心把事做好,厉兵秣马,才有机会迎回上皇。” “对!对!”众人一头,老孟也赶紧给大伙夹菜。 孟义山又询问严先生。 “马上就是大比,士兵们练得怎样?” 老孟是真的甩手掌柜,起初就把一切都交给严骥,以文统武。 严先生微笑道:“有姚张二位将军配合,非常顺利。” 张广元手抚腰侧,心里暗骂这书生笑面虎。 这七日可是被折腾苦了。 即便是在那位素称凶暴残虐,威福自用的马总兵麾下,兄弟们都没被操练的这么狠。 张广元给手下犯了军规的士卒求情,都被严骥当众打了十军棍。 这些鹞兵跋扈有战斗力,但对仪仗站班接受很差,被严骥按照练兵方略往死练,又整治军纪,多少脱胎换骨,做到令行禁止。 “先从我私账走五百两,大比之后给鹞兵兄弟们放赏。” 老孟斟酌了一下,对钱伦说道。 洛阳卫借的兵他凑合着给足给养就行了,最多头疼几天,大比之后就都退回大营了。 自己这个鹞兵代千户,直属的士卒必须得上心。他是有心把这几百鹞兵当家丁养起来的。 钱伦点头答应了,虽然花的是孟义山的钱,但他就是感觉大笔的银子扔出去心疼的慌。 “刘礼抵押给老子的那些产业和田产,该卖的赶快卖掉,我看这世道要乱了。” 接着孟义山对姚张二将说着战场上观察过吴昶用兵的心得,这位将军统兵风格四平八稳,一沾即走不肯涉险,也不愿意承受过多代价。 似乎不够血勇,但破绽也少。绝对是比武夺旗的劲敌。 “那吴昶老成持重,不可小觑。”姚千户率先说道, 张副千户酒劲上涌,嚷道:“怕他个卵,都是一个脑袋两个肩膀,我就不信这吴昶能耐上天了。” 老孟也一拍桌子,说道:“咱们兄弟,就是要斗一下名门将种!” 第一百一十九章 乐善好施孟善人 腊七腊八,冷死寒鸦。 一年之中最冷的时候到了。汤汤洛水已经结冰,城内外行人稀少。 这是历任洛阳城知府最头疼的时候,要避免雪灾,确保城中尽量别冻死人,还要联络官绅大户,发粥放赈。 今年李崇义轻松不少,有本城第一乐善好施的孟大官人给他做政绩。 老孟不惜成本的花钱,使劲折腾,总之严先生给他出的主意就是猛做善事,把弄来的银子拿出一部分买名声。 孟义山从入冬一开始就在洛阳四门,各处道观佛寺,搭了棚子,施粥赈济,招人做工,他比各级官府的官棚有钱,发给灾民的粥也扎实,插筷不倒。像他买了度牒的邙山上清宫,他师父广钦当方丈的洛阳白马寺,都是上百贯的捐进去。 而且为了让劳力有工可以做,大兴土木,重修巡检司,在衙后建园子。 还在城中买了一处临街的五进大宅,拿出来改建计议好的归真武馆。 如今距离武馆开门,广收徒众的日子已经不远了。 一时之间孟大善人的名字在洛阳无论是贩夫走卒,还是官商士子,都是有口皆碑。 老孟甚至真弄了一个碑,他出了一百两,把和少林和尚大战弄塌了的狄仁杰祠堂给重修了。 他专门去尚书府找了何老尚书,请求何老头正经的书写一篇孟校尉重修狄公祠记。 再请了匠人刻成碑,准备立在狄公祠前。 何尚书是李知府的老师,李崇义必须给恩师和孟义山捧场。也捐资一百,附庸骥尾。 大明的文臣武将,给大唐名臣重新立碑,那是洛阳文教盛事啊。 都不用给润笔,都有一批儒生主动鼓吹,何况老孟还花了一笔钱,资助这些文人在太白居开诗会。 酒菜流水价的上,润笔之资也给的足,好听的话也是流水一样奔流而来。 孟公义山,大儒之后,乐善好施,允文允武。 实际老孟是一场夜战把人家祠堂打塌了,对狄公有些亏心。 孟大善人就在这个节骨眼上,示意钱伦把刘总兵抵押的田产,折价向外卖,还都是些膏腴好田。 一时洛阳纸贵,被城中大户一抢而空,钱大账房忙得四处乱转,把卖田的钱都换成了粮食。 “崽卖爷田,不当人子!” 刘总兵听说之后气得心口疼,那是他刘家三代人囤积的田产。要不是赌输了军饷,可是准备传家的。 刘军门有恩不一定要报,有怨记得一清二楚。 老孟把他从鼎里捞出来的恩惠,老刘早已经忘了,只记得自己借钱时候老孟要了他不少好地抵押,心里恨得牙痒痒。 洛阳军中大比的前一天。 腊月初八,衙门休沐。 这一天据说是佛祖成道的日子,寺院和民间都是要喝腊八粥的。 平民用杂粮豆果为主熬粥,放些花生黄豆蔬菜腊肉。 老孟一大早才起床,正在练功。伊王府的快马就送了腊八粥过来。 王府熬的粥就非常精细,将莲子菱角、薏仁和粳米、黄米、小米,核桃仁,红枣,等煮成一处。 王爷对孟义山这种手下将领,金银赏赐不断,在细处上也是非常烫贴周到。 从小城一样的藩王府内跑马送粥,到了巡检司内堂摆上,这粥还是温的。 可惜俏媚眼抛给瞎子看,老孟不爱吃甜粥。 三两口吃了粥,校尉大人就准备去白马寺。 腊八既然是和尚过节,广钦方丈关门大弟子,白莲门主云山道人老孟,早早就预备好了四色节礼,准备去寺里给师父送去。 他专门在本地最好的绸缎庄找绣娘织造了一袭茶褐云锦袈裟,又做了两双针脚密实,百纳千层底的黑色云履布鞋。 还拿了两斤王府赏赐的江南上等茶叶。拼凑了几盒酥软的糕饼点心。 广钦曾经贵为人间帝王,什么东西没吃过见过,老孟主打的就是一个真诚实在。 虽然他也从知府衙门快班班头李七那里,听说了今日李崇义也休沐,要带夫人和女儿去白马寺上香祈愿的信。 李清来不来的我才不在乎,老孟觉得自己一心纯孝,不近女色!主要是去看老和尚。 白马驮经,禅宗祖庭。 老孟又一次来到白马寺,先在山门外自家搭的粥棚盘桓一会,撸起袖子给父老善信们盛粥。 假模假式的忙了一会,李大人一家三口还没等到,见到了王府的马车,和随车的王教习。 伊王也要给广钦这位长辈送节礼,但老和尚不想见他,只能让王佛儿来一趟,将礼金三百两和一些念珠,百匹染青的僧衣布料,鎏金菩萨像等等搞了一大车给寺里送来。 广钦也不想收,但他是方丈,你硬拦着不要就恶了寺里其他和尚。 自从关中没了王气,洛阳和白马寺都衰落了。 这禅宗祖庭从跑马才能关山门的万人大寺,到如今不过百亩僧田。萧条败落,占地极小。 景泰皇帝一上来,朝廷又要遏制佛寺,下旨削了白马寺田到六十亩,按寺里知客僧的说辞,日子那是过得紧巴巴的,耗子都没有灯油可以偷。 新年将至,大伙都望眼欲穿寺里有点进项,你是老皇帝你也得讲人情世故啊。 知客欢天喜地的将礼物登记造册,老孟和王教习寒暄过后,又当场随喜了五十两银子给寺里添些香油钱。 王教习吃了个闭门羹,好歹只听到了一句礼物收下了,让瞻隆上体天意,下察民心,不要胡乱妄为。 曾经被藩王夺了帝位的这位,对这种有心起事的逆贼是真的讨厌,现在老了虽然看开了,但也是对伊王很有看法。 广钦无奈的把老孟让进了禅房。 方丈静室,老和尚打坐在宽广的云床上,床中小几上放了干果蜜饯,老孟在一边打横坐着陪着。 有小沙弥过来把上好的江茶给方丈和客人沏上,又静悄悄告退。 “久在樊笼里,不能返自然啊!”广钦叹道。 老孟听他抱怨嘿嘿直笑,心说你不想干方丈你交权啊。 “师父是个爱清静的,什么奢华物事没见过,我过来就送点真心实意。”老孟憨声说道。 “你有心了” 老和尚对老孟送的倒是满意,当场把那件新的茶褐袈裟披上了。 “听说你办了好大事情,领着王府重创了少林寺,那雪庵佛兄当夜重伤回去,差点圆寂了。” 老孟陪着小心说道:“师父您是佛门高僧,我小孟就是铁打的佛门弟子啊,那能对少林大师不敬,这是给王爷办差,没办法。” “我也是身在那什么笼里!” 广钦听乐了,笑道:“我一个临济宗的和尚,那少林是曹洞宗的道场,你打他们关贫僧什么事?” 第一百二十章 武道禅宗十方经 “那咱们临济宗,一定是比那个曹洞好的!”老孟一边捧着广钦,一边贬低少林。 心想这都是光头还有区别?老子以为你们是一家子呢。 他又从干果盘抓起一把核桃,单手运力将核桃外皮捏的粉碎,不伤其中果仁,扒了一堆给老和尚,才自己捡起几个吃了。 “两家都是六祖慧能传下来的南宗禅。但临济包含儒道,和儒家关系很密,却是贫僧自己喜好儒学才入了此宗。” 孟义山是一个不读书的人,也不知道当年那段燕王篡位历史的细则,这位建文皇帝和大儒们关系很好,是真的从小就喜好儒学。 皇位都浪丢了也没改。 广钦手拨着念珠,似笑非笑对他说道:“咱们临济好啊,祖师悟道是挨了老师三顿打的!你要不要试试?” 老孟赶忙正襟危坐,怕广钦打他!顺着话头惊讶道:“咱这佛门也有杀威棒?” 知道广钦是跟他开玩笑,他就顺势插科打诨。 他那里清楚俗话说的当头棒喝,就是说临济宗的和尚,这一脉喜欢用棍棒开示弟子,帮助顿悟。 好在老孟是和这位老皇帝师父学武,要是学佛一顿暴打是真免不了。 广钦也知道这是个惫懒人物,留点武功可以,想让他传承法脉那是想瞎了心了。 怎么也不可能教出一位义山禅师。 广钦喝了一口茶,吃了一个核桃,悠悠说道:“老衲看你也没有佛性!” “至于曹洞,要学此宗要读懂华严经。贫僧懒得给你讲。” 老孟连连点头,不学不学。 但他还是从方丈那听明白禅宗分南北,南禅宗祖师慧能传了五大法脉,如今只有临济和曹洞是显学,其他三脉都和北禅宗一样衰落了。 说起北宗祖师,那位做诗“身是菩提树”的神秀和尚,每每提起都要被六祖的明镜亦非台吊打。 连一些平民百姓提起禅宗这段都津津乐道,认为神秀沦为慧能人前显圣的背景。 实则神秀也是一位佛门大德,在大唐和武周被尊为长安洛阳两京法主,历经三帝的国师。 那时候北宗依托人王,是要压过南宗的。 老孟这次来探望师父,其实也是有武道上的疑惑。 “那地罗神僧,武功当世无敌,他也是曹洞宗的瓢把子?” 广钦哈哈大笑,说道:“地罗走的是苦行求道之路,他就是北宗神秀的传承。” 神秀祖师出家之后,担水劈柴,做种种苦活,留下一支传承在少林。 现在曹洞崛起,少林成了南禅宗当家作主。但地罗功夫太高,入寺又太早,是老祖师。 再有隔阂,在实力面前,你也得低头尊称这位大宗师一声神僧。 老孟一想地罗那幅模样,那真是你们看不惯我,但谁也打不过我。 不禁也是嘿嘿直笑。 至于地罗神僧当初是不是真心用力援救过雪庵院主? 事情反正都过去了,老孟乐得看佛门的笑话。 老孟按自己的眼光和武道见解,悄悄的给见过的和尚武力做了编排。 一地罗二广钦三雪庵,他这位皇帝师父的武功比雪庵高,但不如地罗。 冬日禅房,悠闲寂静。 老孟一边和广钦叙话,一边给师父把茶水续上。 听说明日军中大比,这新收的徒弟要和海国公吴家的后人吴昶比武夺旗,广钦稍微来了点兴致: “开国三十六公侯,多数都星流云散了,吴家在我皇祖父时候就败了,降等袭爵了靖海侯,后来卷进胡惟庸案,侯位都没保住,他家的后人亲近朱瞻隆,这是想功名马上取,夺回世勋啊。” 老孟赶紧拍胸脯表态,道:“吴昶端的是叛逆贼子!不像弟子我,是形势所迫。” 老僧斜睨了他一眼,懒得说话,反正打来打去都是些篡逆之辈,那朝中的皇帝也是朱棣的重孙子。论辈分都是他孙子辈。 嘿嘿,这分封藩王,巩固天下,结果就是这些王爷不安分。 山贼还是挨打了。 作为广钦关门弟子,老和尚难免要考校他内功进境。 他最早是练的是一代大侠崔龙峰从猛虎过岗心法中化育出来的柔拳真气。 又结合了道门玄阳经气成先天真炁,突破成了一流高手。 已经到了武当张三丰所说的“运起周天三昧火,锻炼真空返太炁。” 大小周天全数打通,后天真气返归先天真气的地步。 再进一步就是“进天都,受天符。” 所谓天都就是上丹田,又称泥丸宫。 天符按照王河的注解,是丹道的名堂,就是指照耀千古的大日,在天为符。 这大日之精,又称金花。 先天真气攻入脑后玉枕关,再打通上丹田,玄阳真气会承接天符,犹如孵蛋一样蜕变破壳,变化成极致的阳刚真力,就是经书所谓的玄阳大成。 广钦也批注过玄阳经,但道家重窍穴,佛门更偏经脉,他也不需要去在上丹田练什么天符。 但老孟需要。 广钦传授给他的般舟三昧大法,又名十方现在佛悉在前立定经,正是锻炼经脉和肉身的极品功法,可以承接和进一步改造他从柔拳真气锻炼来的强大体魄,为气冲玉枕打下完整根基。 老孟上一次内功大进,是李清用银针过穴推血过宫相助他晋升的。 如今想靠自己修成这佛门大乘神功,但时间他上耗不起。 也不能去找清儿妹子天天拿针扎他。 如今老孟既然是禅宗弟子,那办法就很直接了。 汹涌澎湃的先天真气从丹田之内冲出,起于会阴,过关元气海,走喉部天突,沿着打通的任督二脉循环往复,如江河奔流,经过窍穴中蕴养的真气旋涡,裹挟了一部分汇入真气之河,继续向没有练到的奇经冲去! 碰到打不通的穴位,需要过穴,老方丈抄起一根枣木短棒,劈手就打! 痛彻心扉! 但穴位的真气自发反击,和冲击经脉的真气两相碰撞,硬是将要耗费时日甚九的窍穴给撞的通了! 孟义山紧咬牙关,继续运功。 这跟他用无骨柔拳把僵硬的筋骨练开的疼痛,说不上那个更疼。 剧痛之后的窍穴屏障,被刚猛的真气汹涌冲垮,阴阳混成的真气在奔流途径窍穴的过程中,猛烈蜕变。 所谓般舟三味法,感觉像是体内放了一艘燃烧着汹涌不熄真火的小船,那火船经过,真气河道炙热如焚,在广钦的协助之下,孟义山彻底将十方现在佛悉在前立定经彻底晋入佳境,一身真气逐渐炼化阴渣,转向极致之阳。 痛苦之余,至阳真气暴增。 这他奶奶的禅宗武道有点东西! 挨打打出好处的老孟不禁心道。 但他这个情况也很难复刻,临济宗和尚打弟子那种,你没有气成先天,或者师父的能力没到位,很容易直接打残了。 也就是广钦大宗师级的把控,才能做到如此程度。 第一百二十一章 观音大士显慈悲 身如烘炉,气如阳炎。 老孟好似一块历经百煅的铁料,被广钦用佛门真力反复锻打,气机发动游走百骸,如此足有小半个时辰,广钦伸出手指在他后脑轻轻一点,耳中听到轰隆一声响动! 如雷霆轰击!气通玉枕。 玉枕金关!困扰无数武人的一道关卡,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 抱元守一,加速行功。 孟义山已经顾不上想远的,静心凝神,以心神引领内息从玉枕降下,行走督脉,通过夹脊,再次下降到尾闾,完成周天循环。 玄阳经更上一层楼,十方现在佛悉在前立定经也完成了外练周身,气行诸脉,佛道合流! 经脉和周身皮肉都经过了淬炼,说不上是脱胎换骨,但将他用柔拳心法练不到的地方都给洗刷了一遍。伐毛洗髓。 在内力上,他已经和那些积年苦练的先天高手相差不大。成功补上了根基短板,甚至这将这至阳内劲锤炼得更加凝练和锋锐。 修行之速,有如神助。 的确也是广钦这位大高手,棍棒出高手给生生打出来的。 老孟现在练的拿去武当山上,让那些皓首穷经,注解丹道和三丰祖师道经一辈子的长老看,都得瞠目结舌。 这他娘的内气是玄阳大日,火炼真金,但微处完全都不同。 是道非道,是佛非佛。 道家用十二重楼做修行内功的比喻,如今他已经登楼,窥见琼楼玉宇最上层的修行风景。 这十二重楼阁,在佛门触类旁通可以说是练得渡世金身,无上宝船。 今后只要时常行功,用玄阳真气维护住这十二重楼,假以时日必成武道小宗师。 可惜这外力相助的机会太过难得,老孟自身也有些挨不住。 老孟大礼参拜广钦,感谢师父的成全。 “你在练武上,还是有点中人之姿。”广钦随口点评道。 对这徒弟也没啥好夸的,只能说他根基还行,有武当上乘内功底子。 替孟义山武学启蒙的云敖,真是倾注了心血。 根基立得无比稳妥,才好步步登楼。 虽然讲究一张白纸好作画,但也要分是最差的草纸还是上造的宣纸。 老孟对广钦嘿嘿笑道:“师父是顶顶厉害的高人!到我老孟就是个中人,这是黄鼠狼下耗子,一茬不如一茬啊。” 广钦一时很想一棒子把这疤脸耗子给敲死。 老方丈故旧凋零,终日参禅打坐在寺里,偶尔有这么一个惫懒徒弟来搅闹也是个乐子。 老孟还是很感激广钦的。虽然是跟着伊王来拜见,和尚无奈收的。 别人拜师,都是有师门给撑腰,像邙山双鬼,打了小的,就要惹了身后的谢鬼祖。 出去行走江湖说自己是谁谁的徒弟,到处有师门的人脉。 孟义山是没法嚷嚷,我是建文皇帝朱允炆的徒弟。 这也是五十年来换了几任天子了,也是该死的都死完了,没有谁是建文旧部了。 朝廷对此追究不严。 要是朱棣在位的时候让锦衣卫查到了,祖坟都得让朝廷给挖了。 眼下时移世易,漫长的时光把一代雄主和功臣良将都葬送了。 老孟这位注水的关门弟子,和老和尚只有真心实意的学功夫。想沾别的光是万万不能。 孟义山正处在一个各门武功突飞猛进,融万法于一炉,再推陈出新的阶段。 能指点他的高手里,王河悟性最高,具有未来大宗师的天资。 广钦功力和修为最深。 又是正牌子拜过师的,那还不逮住和尚使劲薅一番。 传道受业,有时候就是一句话,你没有师父指点,很可能就要蹉跎很久,不得其门而入。 广钦只是将无人护持,自行冲穴的禁忌和危险之处给他讲了,又梳理了一遍盘王刀和伏波刀法。就已经让山贼获益匪浅。 鹰立如睡,虎行似病,正是它噬人手段处 老孟一番功成之后眼神半阖,气息内敛,静静端坐在禅房下首,脸色苍白,嘴唇干涸,体内真气全部拿去蕴养了金身楼阁。 一看上去就有种身体虚弱,贼去楼空的样子。 日出三竿,暖阳映照庭院。 老孟保持着一副面如金纸,病病殃殃的样子从方丈小院里晃悠出来。 广钦这里是独门独院,时长闭关不理俗务。 像李知府一家子来了没有的信儿,不到小沙弥送餐的时候,是根本不会知道的。 老方丈不履俗尘,接待官员,大施主这些事都是监寺大师和知客和尚在管。 广钦老方丈是临济的,监寺广亮和知客都是曹洞宗,甚至就是少林弟子出身。 这种多脉混杂,一个锅里吃饭的叫十方丛林,可以接受外来的云游僧侣挂单暂住。 如果都是临济宗和尚,师徒关系一脉相承,就叫子孙庙。 是不让外人进来的。 今日腊八,赶上佛祖成道日,山门前人流熙攘,摩肩擦踵,尽是些来寺里上香的香客。 内殿之后,观音阁内,人流罕至。 李清一袭月白绣花的白狐皮袄,石青色的灰鼠皮坎肩,头戴青簪,姿容绝美,双手合十立在观音菩萨之前默默祷告。 孟大官人蹑手蹑脚的,运起足以踏雪无痕的轻身功夫,闪身挪移到打开的殿门之侧,任由阳光将窗户的格栅照在脸上。 李清向菩萨倾诉,一点没有儿女私情在内,知府小姐现在没有这份心思。 如今她最担心的,是伊王这个洛阳最不安分的藩王。 如果朱瞻隆真的动手谋逆,首当其冲的李崇义处境会十分危险。 危如累卵,足履薄冰。 她比谁都了解父亲,这位洛阳知府是真的刚直,他不可能向伊王低头变节。 至于护着父母冲出去,李清觉得她也没有这份能力,说不得只好玉石俱焚了。 清儿大小姐内心期望菩萨能保佑父母无恙。 白衣大士观自在菩萨慈目低垂,信女李清正在一心祷告。 虽然在这佛殿之中,李清也没说的非常清楚,但老孟听了心思一动,他所处的位置,比知府家小姐要敏感和有能力多了。 如若有事,搭救李崇义,孟义山觉得可以做,这回真是无关情爱,李大人待他不薄。 第一百二十二章 良缘天定巧心思 老孟在知府衙门任职不长,但李崇义将他从一个流落江湖的匪类提拔到洛阳总捕。 慧眼识得英雄啊,是个赏识千里马的伯乐! 总捕头任上一路关照倚重都是实实在在的,老孟那可是李大人第一得力的干将。 李崇义甚至都准备给恩主于谦于少保举荐这个不学有术的武夫。 土木之变,武勋尽没,全仗着于少保总督军务,扭转乾坤。 险险维持住了朝廷这个将要沉没触礁的大船。 但他们一群文官的夹袋里,是真的欠缺能握着印把子,训练军队,提刀陷阵的将才。 像京中武清侯石亨和石彪叔侄,武力和能力都有了,但又跋扈难制。 跟少保大人不是一条心。 国难思良将,李大人觉得孟义山就是个顶好的武将材料。 孟义山也觉得老李面对王府权势刚正不阿,是条好汉。 两人虽然因为李夫人给他强塞个丫鬟随便赐婚的事决裂了,也不影响相互的观感。 李知府真他娘的不错,可惜娶的老婆狗眼看人低。 老孟背后注视着李清,心里腹诽人家亲娘。 山贼可是给知客和尚塞了二十两雪花纹银,让和尚把李夫人那边拖住。 舍得了银子,也不一定能有独处的机会,但不舍是一点法子都没有。 直接莽撞跑过去和李大人打哈哈叙旧?那岂不是个大傻子。 他投入伊王阵营造成的鸿沟不是一时能消弭的,还要面对李夫人那讨厌的娘们。 孟大人决定智取,他是方丈徒弟,在白马寺岂不是就是个小衙内。 知客和尚知道他是王府炙手可热的红人,又是方丈关门弟子,才小心收了钱办事。 能当知客的都是辩才无碍,七窍玲珑,和尚里边的人精,说得天女散花顽石点头的主。 拿了孟大官人的钱,讲点祸福,说说因果报应和姻缘,拿捏一个中年夫人是真的信手拈来。 李大人得跟着夫人走。参拜三世佛,殿前殿后讲述点白马寺千年掌故,没个把时辰是真的搞不完。 李清的年岁是不耐烦听这些,自然就丢下父母跑出来了,她一身武艺,也不需要丫鬟婆子跟着。 山贼见缝插针安排的一点机会,还真是让他等到了,蹑足潜踪跟着李大小姐来了观音阁。 这就是有缘千里来相会啊,老孟开心的想到。 一双贼眼,目光炯炯。 老孟暗中打量着美人,只觉得从身段到颜色无一处不美,一头青丝被簪子挽起,在暖阳下现出白皙的颈项,佳人如玉。 眼看着李大小姐那边祷告完了,偷窥了一阵的孟义山清咳一声,迈着方步走进了观音殿。 “清儿妹子,好久未见!“ 李清飘然转身,环佩叮当,细碎的阳光扑在她的身上,人如春光明媚,风烟俱静,又犹如一株俏立的雪白芍药,眼神清清,顾盼生辉,不觉让人沦陷沉溺。 李清绣眉都攒起来了,只见一个彪形大汉将殿门都遮住了,正是曾经夜闯过她闺房的孟义山。 老孟明显是打扮过。头戴黑色唐巾,正中镶玉。一身宝蓝色锦缎棉袍,腰上横着一条金荔枝腰带,脚蹬黑色皂靴,威风气焰甚是迫人。 “你逾制了!”李清描了他一眼,冷冷的说道。 这腰带知府家小姐是真的熟悉,他爹这四品知府穿官服时候经常系。 她眼下更好奇这孟义山怎么跟过来白马寺的。 老孟不以为然,说道:“文武不分,瞎穿一气罢了!” 李大人能穿,我老孟就穿不得? 这时候无论庶民还是官人,穿衣违制已经是比较随便了。只要好看,就敢穿上身。 山贼笑道:“等老子官居一品了,做个太师阁老,我穿得更艳,再给妹子你弄个一品诰命夫人!” 李清气得脸色绯红,“登徒子,滚!”攥起粉拳就要打他。 衣袂飘飘,拳势轻捷。 老孟如今的身手,轻松就能躲开,但他故意踩中门槛,伪装躲闪出了差错,将胸膛向李清拳头上撞。 哎呀一声,他就推金山倒玉柱撞倒在了观音殿门口。 讹人,必须讹人,让李清心里有愧。 那练功亏虚,面如金纸的样子都不用演就像被打出事了。 “无赖,我拳上内力都没有,你想骗谁?” ”这不是许久没见,逗个乐子么。”孟大官人笑着一个鲤鱼打挺蹦了起来,中气十足的嚷道:”我是真的想你想的心口都疼,许是做下病根了。” “呸!无耻。” 李清一身医术,岂能看不出老孟这厮是装的,想夺路走开,殿门又被孟义山给堵住了。 “我之前和少林寺夜战了一场,又被华山解缙截杀,真的差点回不来了。” 老孟用手虚拦在殿门口,七分真三分假的哄骗妹子,明明是他拦截人家解先生,他硬说华山截杀他,主打一个情真意切。 李清脸色还是很冷,内心也稍微有点担忧,但不多。 山贼刻意和李清贴得很近,保持着不算欺身而上,但非常挑战美人耐性的距离。 “好在全身而退了,这出王爷的差,不知什么时候就拼死在外头。” “你也在担心李大人?” 李清白了他一眼,心说自己在观音像下的祷祝,估计都被这贼子听得十足十,现在还在这里装。 “你这临时抱佛脚啊,抱得挺对,菩萨不是把我老孟派过来了么?” 李清没忍住,奚落的笑了,“你是那南海的黑熊精不成!” 李清忍俊不止,绕着老孟走了两步,笑道:”手执黑缨枪一杆,足踏乌皮靴一双。眼幌金睛如掣电,正是山中黑风王!” 见她此刻笑的开心,老孟也跟着乐。 “差不多,我在江湖上是做过黑虎大寨主的奢遮人物,受李大人点化,无奈进了官场,如今混个六品校尉,王爷还要封我个将军做做。” 当着李清,老孟也没拿孟子之后那套糊弄他爹的履历来胡说,难得说了实话。 抛却官身皆是江湖儿女,反而有几分亲切。 李清果然神色缓和了,但还是瞪了他一眼,说道:“所以你就想着荣华富贵,要和伊王一起谋逆?” “老子心向朝廷,但朝廷不向着我啊,按部就班,我现在还是洛阳府一个捕吏。” 孟校尉最后一句老子拿啥娶你差点脱口而出,但他自诩心思精细,硬是将这一问引而不发。 “乱世将至,身不由己” 李清想起自己装扮成卖身葬父孝女,探查伊王行踪,被孟义山买了的羞耻往事。 第一百二十三章 太行山中读书人 孟津渡口,黄河之上。 孝女卖身,二十两死当。 当你自诩心智成熟的时候,总有人让你想起江湖菜鸟时候的糗事。 大小姐被过去糟糕的记忆袭击了,脸色绯红。 这过往要能擦掉,她恨不能拿抹布把自己和老孟的脑袋都用力擦个干净。 “对对,身不由己。” 老孟非常想给清儿一个拥抱,说得太对了! 拿话本来说,那黑三郎也不愿意上梁山啊,他孟总捕头在公门之中好生修行,行善积德,还不是身不由己,被那叶家庄的大户使计给诓了。 跑去黄河之上打劫官船,这都是命里的劫数啊。 诸般合力推着人在走,不得不动。 在老孟朴素的想法里,武当三个贼道和叶家那胖子都该死。 李清和孟义山讲了两句,不知不觉卸下了心中提防,等到猛然发觉这人离自己有些太近了,又像被火炭烫到一样,飞快退开两步。 孟义山嘿嘿笑道:“老子又不是什么好人,妹子你跑什么。” 我预判你这小妞想骂我,但我先走你的路,让你无话可说。 李清是真拿这个贼坯没办法,打又打不动,骂又不在乎。脸皮厚过城墙。 老孟调笑佳人之余,还是要讲点正事。 “我时常寻思着,当捕快真不赖,能帮着李大人给百姓干点事儿,造福那什么桑梓!” 当着美人使劲夸他爹,总是没错的,李清听了果然神态稍霁。 也得强调自己心系百姓。 实际孟义山有点口是心非,干捕快就是做到古振声那样人称玉面神捕,背靠少林寺的奢遮背景,又是前任知府的亲侄儿,还是免不了让人搓圆搓扁。 拜迎长官心欲碎,鞭挞黎庶令人悲。 任你精通十八般武艺,晓得少林七十二绝技,还是个上挤下压的位置。 但老孟就是人走了,也把小古看得死死的。 他留下李七在快班待着,明目张胆的插钉子,作为耳目专门监察着知府衙门。 “还是做小捕快好啊,近水楼台,总能见到妹子你的面不是。” 李清矜持着,没有理他。鼻观口,口观心,低头望着脚下小鹿皮的靴子,仿佛能看出一朵花纹来。 “俗话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话我信了,刚才看见你笑那一下,这三秋他娘的等的值了!” 就没听过这么莽撞的情话。 好在山贼有点长进,什么做我老婆,给我生几个娃娃那种,已经忍住没说了。 人就耐不住做比较,习惯了孟义山这厮的糙话之后,如今李清反而觉得他有点有礼了,虽然不多。 “你今日是专门来等我?” 总不能一直被动让他调戏,还可以质问登徒子,李清想着。 只要搭理自己就有门,老孟拨浪鼓一样摇头,“我那知道你要来寺里,今日腊八,我是带了礼物来看我师父老方丈的。” 居然错怪老孟了,不是得了信就跟踪来的。 李清才觉得不该用白眼看人,就听他说道。 “要知道你来,我就让人把这寺里和尚都赶出去,就留下咱们两个清清净净在这厮混。” 泼皮无赖,李清的脸色瞬间绯红,从颈子红到耳根,她现在想拿银针出来,把老孟哑穴给扎了。 “混账东西,我爹娘一会就过来!你别瞎说浑话。” 她是真怕了,怕这厮嘴里再蹦出什么混账话来。 你就等,没有半个时辰你想看见老李,还有那讨厌的便宜岳母?老子的钱是白花的? “李大人来了又怎样,我老孟江湖漂泊,得大人赏识,恨不能拜为义父!” 李清瞠目结舌,这位闺阁小姐即使练过武功,自诩是走过江湖的女侠,也没见过这么无耻而又真挚的家伙。 “女婿也是半子,我寻思这也差不离,孝比天大,为了给大人尽孝,咱们两好归一好,早晚也要成亲。” 大小姐急了,“我不喜欢你这样的男人!” 孟义山脸色一肃,背起双手,迈着方步,举首向天,幽幽叹息。老孟那屈原问天的样子看得李清心里毛毛的。 “那你喜欢啥样的?” 冷不丁的被老孟逼问,在情爱上还很青涩的大小姐觉得有些委屈酸楚,不自觉的甚至想哭。 “我不知道!”眼圈微红的美人说道。 冷凛的风轻拂过观音殿前的长廊,带来些许寒意,也吹乱了李清的心。 他是李知府的独女,自小当做男孩教养,还学了一身武功和医术,什么厨下的手艺和女红一概不会。 李夫人想把女儿嫁给世子,也是觉得她在普通人家真的很难活得潇洒适意。 “或许是我爹那样的读书人?”李清也是随口对付老孟的诘问。 “我就是读书人啊,我祖父夷舟先生,齐鲁大儒!老孟是太行山小儒,就在山里读书,一边射猎一边种地!弓耕于什么亩?” 李清觉得他把读书人三个字给毁了。 这妹子不认可自己的学问,老孟又问:“那是世子朱蟠,天天跑佛寺里边整个石碑摆弄半天的呆子?” 老孟此刻是得了临济宗老和尚真传的,问到水穷处,看见你的本心。 李清坚决摇了摇头,朱蟠心思太深了,一个人是不是真心喜欢自己,她能体会出来。 甚至于眼前父亲所处的困境,最好的解铃人可能就是世子,但她都从没想过去求朱蟠。 李清对朝廷大势和时局消长可能所知有限,但她了解自己的父亲,靠女儿求活,毋宁死。 “那你就凑合一下,要实在嫌弃,赶明我就和我老舅公读书去。” 你爹的老恩师那学问肯定行了,但老孟也是和何老头待久了,总觉得这七老八十娶妾折腾的老货也不像样子,什么尚书大佬,也就那样! 这也能凑合?李清嫣然一笑,“那你先拿个举人再说。” 她也是在和孟义山顽笑。 山贼虽然咄咄逼人,但李清发现,心里居然不讨厌这个混账家伙。 举人可是科举重要的分界,乡试前面还有童生和秀才,甚至还有七老八十的童生,考了一辈子都没让人喊一声秀才公。 大小姐是真没觉得老孟能折节读书。你都快做到将军了,还能转了文官? 举人,老孟也笑了,你这妹子了解的是你爹那种读书人,但不了解官场。 第一百二十四章 山妻不信出身迟 苍松翠柏,琉璃瓦舍。 佛殿和僧舍被新雪染了一层雪白的盖头。 白马禅寺一片素白之下,是那红墙灰瓦。 浊世的喧嚣好像被前后殿给分割开了。 观音殿前,四周寂静清幽。 孟义山刻意和李清靠得很近,有些享受那份静谧,静到几乎能听到彼此的心跳。 李清的心有些慌了,惶恐的又后退了一步。 孟大官人佯装逼迫这小娘子,两步上前贴得更近,欣赏着李清又红又怒的俏脸。 欺负人真是太爽了。 却在佳人真想打他的一刻,像偷了鱼的猫,倏忽跳开。 山贼将脸色一肃,对着白衣大士的塑像唱了个肥喏,大声说道:“观音菩萨在上,清儿妹子说我考个举人就嫁给我,我老孟心诚,费点劲念书,再有您保佑,约莫也能考上!” 李清脸色也不知道是红是紫了,“你别当着菩萨胡呲!” 老孟喜笑颜开,和她插科打诨道:”妹子放心,我这一肚子学问,学富六车!考个举人不过探囊取物。” 孽缘是,江湖女侠也抵挡不住这般无赖。 老孟又对着菩萨鞠了一躬,说道:“我师父是和尚,我就是佛门弟子,咱们一家子不说二话!菩萨您保佑我娶了清儿,再保一下我那岳父李大人官路平安,让清儿天天开心,回头我给您再塑金身,能用纯金的就绝不用鎏金的!” “呸!”现在有个地缝李小姐能一下就钻进去,这贼子真是什么都敢说。 但别说,老孟这当着菩萨面前吐露心声,李清的心防还真是又瓦解了一层。 一股脑给菩萨许了好几个愿,孟大官人还正经的点上了三根香,任由香烟袅袅升起。 转身看着李清嘿嘿直笑。 李小姐见不得他得意,被老孟笑得都有些恼羞成怒和心虚了,什么考了举人就嫁,他真能考上? 一时也不知道愿不愿他考上。但理智还是回归了,我也是傻了,被他绕进去想什么举人秀才的! 能折节读书的都是什么人物?那是留下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这句古话的江东吕蒙。 那传说天上武曲星君下凡的狄青狄武襄。 她不觉得老孟能做到,虽然他胡吹大气的样子挺神采飞扬的。 老孟就是觉得逗弄大小姐非常好玩,“清儿你看着!我这誓言早晚应了。” 孟义山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大言炎炎的说道:“你要是不把老子看紧了,就等着日后榜下捉女婿!” “哎呀,糟糠之妻不能下堂,我可不能当陈世美!” “混账行子!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李小姐羞怒之余,差点裙底飞起绣腿给这混蛋一脚。 李清觉得凭孟义山这无赖汉子,本来练练骑射,考个武举还可以。 可惜天公不作美,本朝从太祖朱元璋开始,根本就没设过武举科。 老朱觉得武举没啥用处,真录取上来了,多是些不通学问,横行乡里的奸猾之辈。 要从这些莽夫里边摘选武将,那是挺没谱的事情。 练武的很多家里都是豪强恶霸,朱家郭解之流。 正经人谁不读书考文举啊? 后来礼部也都奏请过几次重开武举,但都不了了之了。 到了景泰皇帝上位也没开成。 李清她爹老李是正经的进士及第,又是在翰林院待过的清贵。 可以说是在自古华山一条路的科举之途上直接鱼跃龙门的顶级存在。 就是因为出身这种人家,李小姐可真没看不起他小孟,那些走读书科考的,都是十年努力苦读出来的读书种子。 人人经过一番不见血的厮杀,老孟凭啥和这些人竞争,还能考中科甲? 孟校尉其实也没有忽悠李小姐,他是真的觉得自己能行。 这一对男女对官途认知是有差异的。 李清对科举这一遭,虽然没有一般百姓眼里的神圣,可知其难所以信其艰。 孟大官人从占山为王开始,对这些官老爷和王法就缺少了恭敬。 老孟从没觉得有什么是铁打的规矩, 他接触过的文官大佬,从老舅公何尚书,到藩台赵天泽,还有那位想出保官符主意的合作伙伴按察使薛景宗。 那都是文官里边的人精。还有那间接打过交道的大人物。 京中炙手可热的权阉曹吉祥曹公公。 老孟深知这些人的共性,没有什么不是可以交易和威胁的。 他能跳出圈子观察这些官吏,又能跳进去和他们打成一片。 只要有打动人心的利益交换,他太行山小儒考个举人老爷又算得了什么? 给那曹太监送上一船宝货,什么奢遮考试我过不了? 孟义山此时还没飘,没敢想再考个进士,那才是难上天了,比提刀杀人都难。 有菩萨保佑都不行。 除非真把太上皇弄回来,再让颇为赏识他的王河王公公,重新回去提督东厂,压制文官,做个权阉立皇帝! 山贼也觉得这个想法太好笑了 算了算了,还是功名富贵马上取,一刀一枪给清儿挣个诰命。 屋檐上的风铃不知响过几遭,殿前找食的寒鸦也飞来飞去落在堂前,又飞上树梢不知道有几次。 老孟寻思着这二十两花的真值,知客和尚是真给他方便啊。 即便如此,这么久了,寻思着李大人夫妻也快过来找人了。 “明个儿王府要组织大军校阅,我看王爷的阵势,未来可能不会放过李大人。” 孟义山直接挑明了说道,“我在城里有人,在城外也有整个巡检司衙门当用,清儿你放心,我力保李大人不会出事。” 听到他郑重其事的保证,知府小姐心头还有些恍惚。 这事真的挺难的,她之前都做好打算,如果伊王真的起兵作乱,就拼命救父。 至于去求那位伊王世子朱蟠,按李夫人想的结亲,乍看可能是解决问题的最好选择。 但李清想都没想过。 她了解自己的父亲,李知府非常高傲。 洛阳知府权责可以暗中访查奸佞不法,上书密告,其中包括藩王。 他是要看守住伊王府,紧紧给宗王颈子勒绳子的清正大臣。 靠卖女求活,毋宁死。 “清儿你回去把武功多练练,不要总想着我!这世道快乱了,身手好才能保护好你爹娘。” “你滚!” 第一百二十五章 黑白二子相制衡 英雄气短,儿女情长。 孟义山真有点依依不舍。 他已经听见隔进院子红墙外的人声喧嚣了。 可不能让李大人夫妇撞见了,虽然也就是和李小姐在观音殿前说了会子话,讲了些科举读书的正经事情。 但人言可畏啊,他老孟没脸没皮,李清恐怕想杀了他。 孟大官人揣着手,展开身法,穿花蝴蝶似的,三绕两绕就从李小姐的视线里跑开了。 他也没走远,还纵身飞上了附近大殿的屋檐阴影下,像个蝙蝠似的手脚勾住承托的木梁。 把四周都仔细观察了一遍。 天青云淡,古寺风景甚好。 知客领着李崇义和夫人,还有一队随从跟着,正在跨院观赏白马寺的梅花。 李大人带了不少人,甚至还有他讨厌的玉面神捕古振声。 还好,没有什么不对劲的人尾随盯梢,除了老孟自己。 孟义山现在有点怕白莲教之类的杀回洛阳,首要就可能会刺杀知府。 王爷那边也可能会提前动手,把李知府这个又倔又硬的钉子给拔了。 现今形势就是如此之坏,险恶到四品知府都不敢白龙鱼服出门。 李崇义其实也有准备,有小古和女儿李清联手,这武力应付一流高手的刺杀都足足够用了。 伊王有篡逆的心思,在洛阳官场上是个很神奇的事儿。 是个官都有所察觉,司马昭之心,尽人皆知。 随着王爷发动洛阳中护卫,和左右两个王府亲卫,举行军中大比,想搞事的态度非常明显。 但这层窗户纸只要一天不挑破,伊王就还是宗亲屏藩,当今好皇叔。 各级官吏就接着奏乐接着舞,在这城中日出日落,一切随心,因循疲玩,谁也不想做第一个把窗纸捅出窟窿的。 小官小吏是职级不够,稍微大一点官的,也不能说没有报国之心。 但万一人家伊王成事了呢,九族还要不要? 就连李崇义这么强项的知府,也只能水来土掩,没法发动洛阳这盘棋局的先手。 你上书说伊王要反,到时候真反了,朝中政敌搞不好攻讦是你离间天家宗亲,逼反的藩王。 而且王爷在朝中和曹吉祥关系非常好,有人替他说话。 朝堂上对伊王的认知,就是个普通宗王的模板,贪婪无耻,半辈子跟朝廷要钱要地,在封地耍横。 这种朱家王爷,朝廷太熟悉了,不省心的皇上亲戚罢了。 这种情报误差,也和土木之败有关。 负责监察下情,纠劾百官的锦衣卫和东厂,都战死了不少中高层。 没死的也不好过,新帝一上来,王河这个王振干儿子直接江湖跑路了。 锦衣卫那边更是凄凄惨惨戚戚,锦衣卫指挥史马大人马顺,是历任皇上鹰犬里最倒霉的一位。 被一群文官当着新帝的面在午门前围殴打杀了,这午门血案也就才发生不久。 文官大佬们用武力给新皇帝展示了这伙文人的不好惹。 如此形势,还能指望这俩衙门可以做事? 动荡之后人手都没补齐,目前不能说聋子瞎子,也差不太多。 眼看李清和父母汇合之后,跟着知客去了精舍。 白马寺素斋是出了名的。这一家子是准备在寺里留饭了, 老孟从檐下跳了下来,落地无声。 孟校尉径直去了膳房,找饭头和尚要了一碗加了覃油的素面,据说还是姑苏那边的制法,鲜美非常。 除了没有酒肉,老孟在白马寺里真是舒服肆意。 山贼又进了一碗清淡适口的豆腐汤,指使起饭头底下的小和尚。 去跑腿告知知府随从里的两位,班头李七,总捕头古振声,暗中来见。 李知府一行正在精舍和监寺知客们用饭。 四品知府,就是前朝俗称的太守,二千石高官。 王莽篡汉,改太守为大尹,也叫一方大尹。 大尹李公这等贵人,等闲的寺庙方丈都要倒履相迎,手头随便漏一点,那怕是下令征集民夫修缮下佛殿,都是飞来的好处。 监院大和尚也是着意奉承。也就广钦方丈身份特殊,深居禅堂,知府在他眼里啥也不是。 现今白马寺里和尚少,屋子多。 精舍不远处的一个小院,无人打理,林木萧条。 老孟端着一碟子水,小半碗粗粝到剌嗓子的冷硬窝头渣,放在廊下,眼看着几只乌鸦警惕的飞过来,试探过没有危险之后开始啄食。 孟义山在台阶上流里流气的蹲下,藏在阳光里,眼神半眯的瞅着。 所谓闲出个鸟来,就是他这样子。 须臾,飞过来两只灰喜鹊,和先来的乌鸦扑棱着打了起来,甚至互相啄出了血。 “争个屁!”老孟起身,一脚踢飞了食盘,将鸟都吓跑了。 小院半开的门,缓缓推开了,李七一马当先在前边,领着玉面神捕古振声走了进来。 “大人,小的来了。” 自诩是老孟心腹的李七先拱手,小古迟疑了一下,也跟着作揖见过。 这前后两任六扇门洛阳总捕,如今早就分出高下。 古捕头如今一袭白衣也不穿了,一身灰缎的锦袄,朴素又低调。整个人看着好说叫韬光养晦,不好就是吊形吊影,黯然失色。 他现下唯一和老孟能纠缠不休的地方就剩下一个少林弟子了。 “我七兄弟来啦!” 孟义山哈哈一笑,当即站起身来,快步走过去亲热的拍了一下李七的肩膀。 小班头的肩头当即矮了一分。 李七觉得孟校尉虽然官居六品了,但还是和当捕头时候一样,着实的亲切。 “小古,咱们前几天才分开,但今天还是有正事找你,” 古振声从牙缝里倒吸一口凉气,他被老孟那个朱驹换智无的嗖主意坑的好惨。 就差没被少林公开逐出师门清理门户了。 你还来搞我,不能可着我这小身板一个劲折腾啊。 “好事,薛大人上京那个事,我已经决定了,就让你和我衙门里的宋书吏一起去!” 老孟可是听过说书先生讲三国的,那陶谦陶公祖送曹操他爹,送出事了,送行的步将把曹嵩一家子都给洗劫之后结果了。 太行山小儒心眼着实是多,既然真的准备让宋继祖去护卫,那必然是需要制衡的。 薛景宗的行囊,金宝绝对不少。 他不放心宋继祖这头孤狼。 得有人过去看着老宋。 他想把小古这个有根脚有知府舅舅的,清清白白的白道高手派过去。 第一百二十六章 此去鹏转霄汉上 之前和少林的大战前,老孟就洒下香饵,简简单单的打了个窝,诱惑过小古这条鱼。 如今是时候,让鱼自己从河里蹦上来了。 “只要你去走一趟,我请薛老大人给你写封引荐信。”孟义山直截了当的说道。 “再有我舅公何尚书,老头子虽然致仕了,但留下的人情还在,有两位大人的关照,帮你进京城六扇门,十拿九稳的事儿。” 老孟和何老头的关系处的挺乱,先是老孟和云敖绑架了老何。 然后老头被迫沦落成包庇孟义山籍贯造假的共犯。 再之后就是利益纠缠了,老孟一路青云上升,让何尚书决定押注,同舟共济。 孟义山只要去找何老头,是真的能给古振声办下来进京城当差的小事。 外人看来登天都难的事情,体系内的随便说一句就是轻车熟路。 当然一介白身想成事也是不行的,小古是有身份有家族在,老孟才能顺水推舟,京师六扇门也不是什么歪瓜裂枣都要。 李七在旁,羡慕的眼珠子都发亮,但他也是个明白人,知道自身和古振声没法比,人家本身是总捕头,还有少林寺的背景。 他这小班头能从衙役里边攀援上老孟这种贵人,靠的就是小心逢迎和勤快办事。 贵在人间清醒。 少林金字招牌对外还是明光锃亮,熠熠生辉。 虽然被伊王一场暗战,打残了多半僧兵,战死和打废了几位长老。 但三大神僧都在,实力尚存,多少也是为了关洛诸多豪强的利益相关,火中取栗才得罪的伊王。 甚至可以说是为了朝廷,不能说出口的牺牲。 精忠少林,矢志报国。 古振声真的对师门很热爱很满意,可现下是师门对他不满意。 他再待在洛阳,真的可能会被不信任,打成老孟的同党。 僧院里一半阳光灿烂,一边光线灰暗。 就像玉面神捕的心思一样。少年得意,然后青年就被当头一棒,人生开始跌宕了。 李知府先用老孟挤掉了古捕头,如今就是老孟升迁走了,也把事权抓的死死的。 还总让自己穿小鞋。 说是总捕头,快班和站班皂隶都不是他的人,干什么都不太顺心。 这位前知府侄儿觉得自己满腔热血,被浇了一层冰水。 李崇义对自己这等俊杰有偏见,任人唯亲! 小古时常觉得这鸟捕快真没什么好干的。 他对老孟的许诺真的心动,但也没李七想的那么开心。 “这是打着灯笼也难找的好事!”古振声有些矜持的缓缓开口,“但我这毛头小子,一头扎进京城,在下真的要和家中长辈商量一二。” 着实是被姓孟的整的太惨了,吃一堑长一智,有啥好果子给他也得缓一下再谈。 孟义山这次还真没想坑古小白脸,谁盯着手下败将一直踩啊。 老宋这厮跑去京城,一路上得有高手制衡,拿了他两千银子去京师重开文贤宗,也要有人看着。 钱是小事,云山教主也怕,宋继祖到了那边脱缰野马,给他捅出天大干系来。 古振声不去,手下能送过去的就只有百花拳的掌门郝大通。 但一个萝卜一个坑,人家还要给自己经营武馆呢。 只能骗,哄着小白脸去。 老孟负手而立,在廊下迈了两步,笑呵呵说道: “小古啊,哥哥和你说点掏心窝子的话,你还能在洛阳好好待着么?” 古捕头心说这不是都是拜你所赐么。他愤恨无奈,还有一点想打人,可惜一是不敢。 二是他已经感觉到了,孟义山站在那里,渊停岳峙,看那模样就像小一号的王河。 真的可能打不过。 古振声虽然无心,但给少林提供了假情报,认为伊王真的有心把小郡爷换走。 现在智无回来了但武功废了,小郡王还丢了,谁也不知道人在哪? 他不背锅谁背锅。 甚至不只古振声自己,他那一系的和尚师父都要吃连累。 他看着老孟眼神都有点幽怨了。 好好的少林嫡传,六扇门府衙捕头,再有二十年就是一方白道大佬。被山贼一搅合,人生轨迹都变了。 “你现在是个弃子儿啊!”老孟智珠在握,有如诸葛之亮。 “你留在洛阳,坐等着把李大人熬走,等着新知府能器重你?” 老孟冷笑,“小伙子挺能忍啊,但我告诉你,现在洛阳天要变了。” 古振声握拳,倔强的陷入沉默。 没谁比小古更懂变天是啥意思,少林僧兵是被谁的一支精兵暗中剪除的。 这也是他对老孟的提议心动的一大原因,跑去京城躲开旋涡。 “而且你事儿办得差了,肯定得罪少林寺了。要不你再等等方丈换人?” 古振声悲愤莫名,有窦娥之冤,屈原之屈,恨不能仰天长啸,又想到场合不对,强自忍住了。 “当然这也是和我老孟走的近了,受的不白之冤!挺不公平。” 小古险些热泪盈眶,曾经的对头更了解自己的委屈。 “咱们都是大事里的小棋子儿,你在洛阳待一天,就得受一天的气。”老孟谆谆善诱,指点迷津,“你从棋盘跳出来,去京城,这棋就活了。” 古振声隐隐明白老孟说的意思,远香近臭,他这个传过假消息的捕头在洛阳可能被师门放弃,去了京城六扇门,对门派来说就是有价值了。 但世事就怕一个想明白,他和少林之间,是有很深情感的,变成不讲情谊只讲利害关系,年轻人的内心非常痛苦。 “我再想想!” 候在一旁的快班班头李七,自认是孟大人的心腹,就对古总捕劝诱道:“捕头您是人中龙凤,洛阳水浅,难以包容。您就像那山中的和氏璧,未遇良匠雕琢。去了京师,才得以发光发彩啊!” 孟义山没想到这小班头一套一套的,你他娘的想考秀才啊? 古振声觉得李七说话好听。 烈女失贞都是一步步开始,他心里已经想去了。 李七心里也是有自己的小九九,古捕头迁转调走。洛阳总捕头不就缺额了? 虽然自己武功稀松,未必能当上总捕头,但自家世代胥吏,小圈子里能使上力,再有孟大人支持,未必不能去当个副总捕。 树挪死,人挪活,小古挪走皆大欢喜。 第一百二十七章 人情练达即文章 孟义山对薛景宗进京这事儿比较上心。 他还指望薛老头在京城给他活动关系呢。 想娶李清还是觉得官小,必须鼓捣一个更大的官。 他这六品校尉只是个武散阶,至于什么鹞兵代千户官,鹞兵整个营在洛阳军中都没有序列了,得指望大比之后让王爷拨点钱粮给他养兵。 实职还是巡检司九品。如今已经不够匹配他的实力和野心了。 老孟不止是想撺掇古小白脸跟着上京,甚至还准备让按察使衙门那边去请云鹏镖局。 饱和式运镖,主要是贼匪太猖獗了。 马文明的财货在城外被云敖公然抢了。 叶家这种地方豪强领头在黄河上打劫官船,那镇守太监黄济请了张帆来运宝都能失风。 山贼由己度人,觉得是这世道坏了。 像他老实巴交的在山上,还不是被武当贼道给端了老巢。 不给老实百姓活路啊。 孟义山一边感慨人心不古,一边对古振声说道:“小古你尽管放心,如果顾虑京城那边待不住,这边总捕头的缺,我请李大人空一个春天,哥哥给你留着!” 古振声相信,在这些关节上,孟义山是可以讲信用的。至于大事,孟校尉的话真的不能全信,被算计过的小古杯弓蛇影,疑邻盗斧。 古振声当即拱手说道:”孟大哥高义,我这里没有顾虑了。” “咱们乡党之间,就得互相扶持。” 老孟笑着应承了小古的感谢。他和玉面神捕现在没有冲突,看着小白脸也顺眼了。 一团和气,八方来财。 山贼态度转的很快,谁也说不好后续会不会求到人家。不盼能古道热肠,有个香火情在也好。 “还有就是白莲教匪,有消息又要闹事了,城外有巡检司,有各乡的民壮在,老子就担心城里边出事。” 老孟本身包庇了落魄的宋掌教,还答应了当文贤宗太上掌门。 但不妨碍他继续清剿白莲教来立功。 实际老孟想过,是否放出宋继祖在洛阳的消息,围点打援,清剿一批白莲大宗五省十门的高手。 但老宋真的出过大力,拼杀了罗平海,又把朱驹那事的蛛丝马迹都给清理了。 从酬功和宾主一场的情分上,他真的要放宋继祖走。 孟大人不做那卸磨杀驴的事儿,利用完人了还拿人当诱饵。 他也不想往狠了得罪白莲教卓明王那一系。 没有好处。他是巡检不是锦衣卫,猫捉耗子是天职,狗拿耗子是多管闲事。 事需要做,但要有限度。 勉强做到露头就打,有消息就抓人,就算孟大人为大明尽忠职守了。 古捕头和李班头这两位,对此也是兴趣寥寥。 古振声看了看李七,李七不知道看谁了,当着两位老上司,他硬着头皮说道: “知府衙门的人,不堪大用啊。” 偷奸耍滑,阳奉阴违,压榨平民百姓,敲骨吸髓点没背景的富户。那都是胥吏和捕快们全挂的能耐。 指望他们办案,能把好人都打成白莲教。 不然也不会有车船店脚衙,无罪也该杀的话柄留传下来。 古振声也点头,他自己都被手下捕快们坑。交待事情下去,十分给你办个三分,甚至还有一堆后患。 “凑合着用,把人丢出去,在城里摆个样子就是震慑。”老孟认为歪瓜裂枣也有用处。 您说行就行,李七立刻点头。 孟义山叹道:“主要是李大人的安全,现在衙门没了我老孟,高手太少。” 这个古振声非常认同,他被李知府指使着办差都疲于奔命,别说保护李大人了,再这么独木难支下去,都想给李崇义打闷棍了。 太累了,大家一起死球算了。 “我想弄几个武师进去,充作白役,平时就负责知府和家眷的安全。” 像洛阳这种大城,衙门事务繁多。只靠正经衙役是不够忙的,有很多没在名册上的,官署编外差役,一介白身就叫白役。 一个正编衙役身边可能就跟了七八个白役。惹出事来也能让这些人顶锅。 李七一笑,临时安插几个人手太容易了,他都不用经过知府就能把事情办了。 “大人放心,我能把人在府衙安排妥当。” 有时候你找地方父母官,也没有这些底层胥吏办的爽利。 没有经验的新科进士下到地方,甚至还要被这些人拿捏。 但李七是真敬服老孟,他见了古振声都不怕,毕竟是白道出身,少侠可欺之以方。 孟大人可是真奢遮啊,江湖上还流传着灭门的巡检名声。 老孟看看时辰,估摸着李知府一家也快用完素斋了,他还得回去操持明日大比的事情。 “李七兄弟,你在衙门劳苦功高,老子都知道,咱们且看后来。” 日后给一个捕头酬功是绝对可以、李七在衙门也算是心腹了,不能说人走茶凉就不管了。 简在孟心,得了孟大人一句赞赏,李七当即就躬身一礼,激动说道: “我小李也没啥本事,武功也不行,但就知道一个,一心跟着您做事!” 把古捕头看得犯嘀咕,心说我要有你这么会来事儿,我能还是个捕头?是不是也仕途起飞了。 李七暗中斜睨了古捕头一眼,毛头小子,不知人情练达! 也就是老孟和他差不了几岁,不然李班头真的想拜下去当场认个干爹! 让小古看看什么叫一心赤诚。 胥吏家族出身的李班头是真的豁达,抱大腿不丢人,只怕没有粗腿可抱。 他也羡慕古振声,如果换了他有知府舅舅,有少林师门,还不混得风生水起。 李班头和古总捕头,暗中互相羡慕和鄙视着。 两位跟老孟告了退,回去继续跟着知府大人做随从和护卫。 孟义山想见见李大人,深谈一番。再寻机和清儿妹子多腻味一会,但现在时机不好,顾虑良多。 白马寺人多嘴杂,他在伊王那边的地位身份,暗见洛阳知府,会让朱瞻隆猜忌的。 而且他也讨厌李清他娘那个娘们。 暂时不见,各自方便。 他有意避开了知府一行。溜达着去了方丈禅院,和老和尚请安告退,径自回了巡检司。 第一百二十八章 山河要塞黑石关 黑石渡口,黄河奔流。 此处是千年古渡,也是依托左近黑石山得名的一处险峻要塞。为洛阳东出的必经之处。 大雪河叉上,冬至不行船。 如今已经封渡了。河面上早就没有了船只。 孟义山的乌云盖雪一路狂飙,赶到渡口,正和从军营中回来的严骥和随身保护他的莫魁碰做了一处。 之前严骥总览军事,操持军中大比,是和鹞兵们一起吃住在军营之中,一心钻研阵图和军阵。 今日却是给士卒和姚张二位和自己都放了半日假期。 明日就要倾力与吴昶的仪卫作战,没必要把弦崩得太紧。 虽然严骥在军中打起军棍比马文明还凶恶,但他讲理,无过不罚,有功必赏。 马军门是随心所欲的主儿,稍微触碰着了可能就将你打杀了,人命在他那里并不是稀罕东西,何况是当兵的军汉,大明什么好人会当兵啊? 什么轻军慢军各自禁令,各种处斩,都是拿来威吓兵痞的。 严骥只是稍微把这些人当人,又有姚文仲和张广元的全力配合,到也将那些桀骜士卒整治得服服帖帖。 河渡两岸,人踪尽灭。 邙岭与黑石两处山峰遥遥相对,巡检司衙门就在此处控扼咽喉,水陆交通都在监视之下。 严先生丰神俊逸,身穿狐裘,披着鹤氅,坐骑一匹白马之上,颇有些指点江山的兴致。 “九州禹迹,何其险要!” “相传大禹王曾经在此治水,凿开了黑石山,留下一处关隘。” 老孟点头,挥舞马鞭指指点点,“咱这衙门上的黑石关,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关隘之外的山上全是羊肠小路,无法行军。 “王爷为啥对老子如此倚重,这巡检衙门的位置开的好。” 严骥双手交叉,收拢在袖中揣在一起。看着莽莽黄河之水。 替他总结道:“此处实为洛阳咽喉,西边巩地西为虎牢关,东为黑石关,山河要塞,巩固不拔。” 严骥又将手拿出来指着河滩,实在太冷了冻手,也不知道孟义山这货练武练的怎么就寒暑不侵一样。 “那隋末反王王世充曾经率军夜渡此处,占据了黑石险要,依仗地势大胜瓦岗李密。” 如今时过境迁,太平无事,朝廷只在此设了一处巡检衙门。并无驻军。 老孟的实授官职巡检使虽然官儿不大,但对洛阳府来说,重要性真的不小。 莫魁在一边听着,他不懂严书生这些军战之事,嘿嘿一笑说道: “往昔老子们犯私盐,夜走这黑石渡,没给足银子,硬打硬杀是真过不去。” 严骥还是继续农民揣手了,指点江山太冷。 “莫兄弟说得也是一条线,此地军政与财帛,三势皆扼,是洛阳的心腹要害。” 此时迎接几位的差人已经从远处衙门口小跑出来了。 老孟眼看着气宇风标很是夺人的严军师冷得揣手,赶紧把人往衙门里让,再过一会就冻成孙子了。 巡检司衙门,在洛阳各级官署中从规模到占地,全都违制了。 孟义山也不理会为官不修衙的说法,他比前任死鬼田锡嚣张多了,大肆花钱翻建了一番。 尤其是后衙厅堂,将营造过佛寺和王府的匠人都请来,做了不小豪奢改动。 在议事的书堂之前还悬挂了一块请严先生亲笔写的匾,苍劲古拙的黑虎堂三字高悬其上。 山贼还差点想让严军师多写一个字,黑虎节堂,被严骥苦劝说他没有藩镇节度使的旌节摆放,不要胡闹方才作罢。 但还是被老孟在堂中摆了好几把交椅,甚至蒙了虎皮。 黑虎堂正厅地面,尽铺了苏造的澄泥砖,因为这砖头敲起来声音坚实清脆,有金铁之声,又叫金砖,俗称的金砖铺地,就是这玩意儿。 墙上挂了一幅猛虎下山图,形神兼备。 这幅画不是古人之作,乃是如今江浙画虎最为出名的画师赵汝殷的手笔。 画是有求于老孟的商贾送的。 大明在经济上,茶叶是官卖专营,和盐一样,不许民间私犯。 巡检司是养着税吏和巡丁稽查南北货物的,合法的缴税,私犯的重拳出击,收拾你没商量。 朱洪武的时候,朱元璋甚至还杀了贩运私茶的驸马欧阳伦。 对亲女婿下手,只因为驸马的家奴强闯了蓝田巡检司的哨卡。 如今时局变了,对待私茶没有私盐那么认真,毕竟这东西不是民生必须之物,产量也有限制。 只要不往蒙古瓦剌卖,内地私盐流通上管得不严。 敢大肆和无视禁令卖私茶的都是些朝中显贵甚至就是皇商,没有人是真的百姓。 但就是天王老子,到了黑石渡也得给孟大人送进项。 之前有南来的船队,船东也是势家的家仆,自觉拜了码头,主动献与孟大人这张画。 老孟觉得好看,就毫不遮掩的给他的黑虎节堂挂上,反正老子也没收自己家里。 孟义山一回这黑虎节堂,就请严骥稍后来堂中议事。 严骥每次进门,都对这厅堂的模样不适应,太粗犷了。 严先生来了必须上座,老孟甚至还想请他做那有虎皮的第一把交椅。 严骥有点敬谢不敏,眼前要是有把鹅毛扇子,他能把脸全挡上。 老孟整得太像山大王和他的军师,一起要商量打家劫舍了。 严先生心说不是你这种豪强之辈真的驾驭不了这东西,小生敬谢不敏。 “大人龙骧虎视,当坐于上首。严某一介书生,当不得山君之皮的雄威!” “你这文人老爷,不知道山里冬天有多冷,虎皮有多暖和啊!”老孟有些真诚的叹道, 两人隔着长条书案落了座。 严骥将这十余日训练的成果都写了一个条称,交给老孟。 孟义山磕’磕绊绊看了,他此刻掌一方专断之权,又有一营士兵在手,再不适应文书也得强迫自己去看 严骥知道他这位东主墨水有点少,写的也都是简明扼要,并没有掺杂骈四俪六的行文。 “妙啊!先生这文字写得明白。”心说书生要都像你这样子,老子可就轻松多了。 老孟将手中条陈一放,手在虎皮交椅上轻轻一拍,“就这么着!” 比斗近在眉梢,老孟也没什么可去再谋划的了。 吴昶那厮太谨慎,比他这小诸葛都谨慎,大营水井都看得死死的。 虽说不是苍蝇都难飞过去,想派人去偷偷下点巴豆,也是完不成的任务。 军官们也都被强制夜宿营中,没有人能跑出来寻花问柳,不给你制造矛盾,打折一条胳膊的机会。 人心不古,为之奈何。 第一百二十九章 百战精忠杨家将 既然用间已经行不通,只能硬碰硬干一场,老孟也不怵那位一等伯开国之后。 “什么将种,打他娘的!” 落日像一束火光,射入正堂。 两人身前的围炉咕嘟嘟煮着茶水和十余颗板栗。 “先生辛苦” 孟义山亲自给严骥倒上一杯用枣子和姜片沏的热茶。 “严先生到北边也不少年了,看这身子骨儿还是怕冷啊。” 严骥接过茶盏,身子前倾靠近围炉,对这位东主说道:“这北地是风刀如割,不好消受。我那江西分宜老家,冬天是从骨子里向外冷,两样都是难熬。” “小心,燎了袍子!”老孟提醒道:“回头我给先生送点虎骨酒,好生补补。” 严骥心道你这虎皮和虎骨是不是一只老虎身上的? 孟义山听过这位先生在宣府协助总兵杨洪大战瓦剌的事迹,是真正经历过万军大战的人物。 老孟有些好奇询问道:“听说那宣府老总兵杨洪是你的舅哥?” 严骥把身子坐直了,他那狐裘真的差点让炉子给燎掉了毛去。 “我那妻兄如今年近七旬了,年轻时跟过成祖亲征过蒙古大汗。从一任百户,历经百战,如今已经升到镇朔大将军,昌平侯。” “如此奢遮!”老孟咂舌道,“我就听那话本里天波府金刀杨老令公杨家将厉害,你这舅哥是活的杨家将啊!” 严骥忍俊不止,说道:“杨家将那话本可是播州土司杨家使了钱的,请人写了传扬自家的祖宗,但褒扬忠烈,也是好的。” 杨家将的故事在贩夫走卒之间都能出名,脍炙人口,还真是从大明开始的。 老孟恍然,想起这播州杨家他可听何老头分析过邸报的啊,那不是马文明得罪的过的大土司么。 杨家土司绝对暗中使了力气。间接让云敖来中土刺马。 这家人手段高啊。差点想问严骥姓孟的前朝武将有什么厉害的英雄,我老孟也写找人写话本,宣讲孟家将。 但想想自家现在的履历那可是亚圣孟子的后人,不禁暗自得意,咱不用跟他们草莽土司拼祖宗。 通过严骥的讲述,老孟知道杨洪真的是一员宿将,朝廷任命他镇守宣府之时,边军尽皆欢腾。 百战无敌的边帅,最得拥护。 真正强力的将军,你在战场上活命的几率都会高一些。 但杨洪的问题是这员虎将已经太老了。 朱棣甚至都赏识过的小将军,到如今是老迈年高。和马文明和石彪等后起之秀差了一代。 杨家现在的境遇也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 老杨洪最近一次立功,是瓦剌也先绑着太上皇到宣府边城前,让守城明军投降。 杨总兵坚决不给开门,紧急请示了京师,等到了景泰帝的加急手令,“太上皇是假的!” 杨洪硬着头皮传喻众军,太上皇是假的。 他为了守城,是把太上皇和忠心朱祁镇的旧臣得罪狠了。 最终瓦剌退兵,那可是太上皇最近的一次接近大明疆土了。 景泰帝很开心,给杨家从昌平伯加到昌平侯,而且可以世袭。 老孟一边单手剥着滚烫的栗子,一边听着这些八卦。山贼觉得上皇和景泰这兄弟俩,和朱蟠朱驹两兄弟有点像。 “先生勿怪,我就是好奇,那吴昶不过是一个伯爷,都威风八面,你这实在亲戚跟在侯爷身边,不比在洛阳巷子里待着好?” 严骥端起茶盏吹了吹,无奈说道:“杨家封侯这大功,着实有些祸福相依,当今太子还是太上皇的儿子,不是景泰帝的,隐忧颇深啊。” 景泰做郕王时候生的儿子如今才两岁,虽然判断皇上一定会废了亲哥哥所生的太子,换上自己的种。但宫里孙太后还在,这事也不好操作。 严骥跟老孟坦白了说,觉得杨家日后有点危险,而且继承人也有问题。 “拙荆弃我而去后,她杨家的嫡出侄儿杨杰也是抱病多年,眼看情况不好。” 严先生也是心伤,这杨家人身子骨都这么差,“他家昌平侯,应该是庶出的杨俊继承位子了,我和那孩子处不来。” “昌平侯府武风很盛,但不出读书种子,我膝下只有独子严信,还是希望小儿能走科举这条道。” 严骥和儿子毕竟不姓杨,侯府如今形势下,也不适合严信的成长。 孟义山随手将栗子壳儿丢进炉子里,火苗被撩拨得立时窜了起来。 “科举就这么好?能骑马开弓也不差啊。” 才和李清信誓旦旦说自己能考举人的老孟,还是有着功名马上取的小心思。 严骥心说那是你,严信那小身板真的没有杨家将的遗传。让他上阵还不直接送了小命。 “那是山妻的心愿,希望信儿无病无灾,金榜题名。” 但严骥现在觉得可能要对不起去世的老婆,严信在读书上也就是个中人之姿。 “朝士半江西,翰林多吉水。” 严骥感叹道,“我那家乡读书人太多,很难出一头地。我看小儿的功课,只能在北边考试。” 大明科考有两个比较地狱的地方,江苏和江西,尤其是江西,在明初就是有名的拼。 甚至一度有小一半朝臣都是江西籍的进士。 严先生自身是个举人,考了多年也没从江西的科考修罗场厮杀出来。 严信回江西老家去考,可能还不如他爹。 但科举是南北分榜的,在北方考北榜还有机会! 考生在洛阳寄籍,好办也不好办,让一般人去搞,要被经手的书吏揩油不说,时间上不知要晾着你多久。 权在钱先,如今他给老孟做谋主,真就是给知府衙门递一句话就办了。 加上何老尚书膝下空虚,比较喜欢严信这孩子,总叫去吃饭读书,讲些为官之道,甚至开放了何府的藏书给他。 诸多优渥条件汇总,让严骥觉得,可能有机会脱颖而出?日后考得不好就是杨家那边武将脑子给耽误了。 老孟手下拢共两个读书人,钱伦是个老童生,跟着叶千寻做了好些年黑道上的账房。 早就不走正路了,现在一心跟着老孟做巡检司的钱粮师爷,暗中参与私盐生意的调派,也是个能做事的浊官之才。 第一百三十章 每逢战前有静气 月上屋檐,缺月如钩。 北风呜咽转了西风凛冽。 围炉的茶水煮沸了三次,已经换成了温热的黄酒。 大比前夜,孟义山与严骥把酒于黑虎堂前。 堂前堂后,灯笼高挂。 屋内点起了六盏牛油灯,民间又称气死风灯。 罩了半透明的灯罩,却是用羊角熬化了之后,由巧匠之手加以定型,半透光半朦胧,端的精美巧思。 这都是前任田巡检的家当。 桌案上摆了炸得酥脆的一碟黄豆,再配一碟卤豆腐干子,就算是此时数九寒冬,下酒的好东西了。 孟义山刻意不提任何一句和比试有关的话,装也要装得气定神闲。 “先生你看我老孟是不是读书的种子?” 严骥一口酒差点呛了,孟大人太诙谐了。 谁家读书种子坐虎皮金交椅,上马抡刀就能砍人啊! “有句话叫书到今生读已迟,就像等闲人也没有大人开五力硬弓,箭射金钱眼的神勇。” 孟义山深以为然点了点头。 普通人读书也就是个读书,能叫读书种子的,严先生心里真是觉得先天就注定了。 所以严骥觉得老孟脑瓜子又不差,还是能念念书的,什么种子就算了。 严骥还是正经给老孟推荐了论语,北宋丞相赵普出身不行,都说他是半部论语治理天下。 虽然是夸大,让孟校尉读一读也无妨。 严骥还主动要了笔墨,给老孟写了偃武修文四个字。 酒过三旬,惬意微醺。 老孟站在堂前,送走了有些不胜酒力的严军师 先生似醉非醉,拥着狐裘的背影微晃着走出一条直线,在月下嚷道: “玉楼金阙慵归去,且插梅花醉洛阳!” 老孟摇头,这酒量不成啊,一盘炸黄豆你喝成这样…… 跑去军营给鹞兵送犒赏的钱伦回来了。 孟义山早早吩咐钱伦,去给鹞兵们送了八口肥猪,十只宰杀好的羊羔,百只鸡鸭,又给近千人每人发了半贯赏钱。 钱账房一身灰鼠皮袄,还罩了同色的坎肩,风尘仆仆的进来。 可惜人太瘦了,一身行头像老鼠成精似的,没有一点豪富的样子。 今天的钱伦是最开心的。 从洛阳大营借的三千精兵终于不用这边再负担了。 老钱这些天真是很想跪下来跟老孟哭诉,大人咱们没钱了! “在下将犒赏送至大营,烹羊杀鸡,煮了栗米饭。” 钱账房微捻胡须,沉吟道:“据我观之,士气可用!” 钱伦也没想到居然有军汉吃着肉吃哭了。 这些马文明的精兵平时也是吃不饱饭的,吃好喝好还有钱花的只有家丁。 不然也不至于被老孟之前大煮一通羊肉就收买了。 总之按钱大管家的冷眼观察,这些士卒大有生我者父母,饱我者孟将军的意思。 老孟在虎皮交椅上一坐,示意钱伦自己温酒,想喝就倒,不需客气。 “老子反正仁至义尽了,至于可不可用,明天上阵看他们自己了。” 这些鹞兵如果不够拼命,是要被伊王扔进陷阵营做先登死士填沟渠的。 钱伦还有未尽之言,就是他这伙人带着肉食进洛阳大营,差点让几万大军哗变了。 不患寡,患不均。 富甲一方,在河南一地除了开封周王就是洛阳伊王的奢遮藩王,也无法给自家三个卫所如此投喂,日子还过不过了? 朝廷管的那些卫,军户在自家千户百户手下就是种地的奴隶叫花子。 好在如今在大营准备明日校阅的,都是河南都司直属的战兵,待遇稍高,但大伙看着鹞兵吃肉,眼睛也都绿了。 也就是因为明日要去校场流汗,糙米饭和腌渍的能咸死人的萝卜管够,军中还分了些许猪肉和鸡子犒赏,才没有闹出营啸。 “辛苦老钱啦,你就是我的小诸葛啊。” 钱伦想了想,你这有点敷衍,大诸葛大概是姓严的? “不才一介书生,沦落于匪窟,蒙大人不弃,委以厚任。自当效仿卧龙先生,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伸手作揖,露出了手上的鎏金镶了红宝石的扳指。 钱伦跟着老孟,在巡检司正常做事收的好处孝敬,就已经花用不尽了。 君臣相得,我不嫌你猥琐,你别嫌我庙小,宾主之间颇有些默契在。 小刘备问他的第二卧龙,“归真武馆是不是建好了?” “现成的临街院子,拆改不大,只需平了场地做练武场,已经弄好了,只是银钱还没给工匠结。” 账房出身的钱伦汇报之后,试探着问道:“是不是先欠着,等武馆盈利了,再给这些做工的。” “老子差那点银子让人戳脊梁骨?都给结了。” 钱伦从心眼儿里觉得,孟校尉对底层这些泥腿子太好了! 像前任东主,出了右都御史的叶家在乡里那就是土皇帝。 修个宅子你敢要工钱?没挨过打,为首的还要一封名帖送进衙门再打板子。 打完还把你家值钱的都拿走。 像被赞赏开创了仁宣之治,号称三杨治世,刚刚去世不过六载的杨阁老杨士奇的家族。 也是一般无二,甚至更为奢遮。 杨阁老的儿子杨稷横行乡里,鲸吞产业的手段过于直接粗暴,背了许多条人命,实在裱糊不住,被锦衣卫抓了。 在钱账房接触的层级看,大人不仁,视百姓为猪狗,才是豪强势家,大明官宦的常态。 老孟也没想到,老钱居然在腹诽他孟大善人心善,他还在想武馆开了之后,洛阳卢家会如何反应。 预定的馆主郝大通可是和洛阳卢有着极深的梁子。 好在目前卢家应该会给自己面子。后续见招拆招罢了。 “那你挑个黄道吉日,武馆就开张,我把陆局主请来,弄成一场洛阳武林的盛事。” 武馆和镖局互补性很强。这白道生意得拉着陆云鹏做。 将琐事都安排停当,钱伦也告退了。 老孟迎着月光,步入庭院正中,心中波澜起伏。 拔出宝刀缓缓将伏波刀法从头使了一遍。 月缺如刀,宝刀映月生寒。 老孟以意领气,以气御刀,将广钦在寺中传授的窍要与刀法结合,斩断诸般烦恼思绪。 每逢战前有静气。 第一百三十一章 万众目睹一王先 翌日,洛阳军营。 寅时才过一刻,天还没亮。 还没到军中点卯的时辰,大营之中就升起了袅袅炊烟。 一个什长领着十余个不是正兵的军余,都是家中父兄亡了才能替补的编外。 有些身材瘦小,眼看还未成丁,早早的起来给一营鹞兵生火做饭。 孟义山暂代千户的这近千罪军,情况比较特殊,都是战兵,缺乏后勤。 辎重和伙食都要洛阳大营给他出力,养兵是养不起的,只能跟朝廷白嫖。 一众军余跟着做些辅兵的差事,待遇很低,给营里拉车的挽马轧些草料,铲粪,捆绑兵器,埋锅造饭,扎营搭帐立绳桩都要干,这些活计是不能让正兵老爷们干的。 总管兵事的河南都指挥史司,俗称的河南都司,也挪不出人来,到处都需要兵。 土木之败耗尽了京师三大营,京营快死完了。 上边让山西,河南的卫所选送一批人充实京师,限期轮换,这些被抽走的都是有战斗力的老兵,称作班军。 这些班军一走,战力不免捉襟见肘。 加上新任的总兵官刘礼不能服众,洛阳大营眼下是最空虚的时候。 军余们无不羡慕鹞兵们的待遇和伙食,十余天战训,三指宽的肥肉条炖在菜里可劲吃,粟米饭管够。 昨日又是鸡鸭羊肉,乡里等闲大户也吃不上的好东西,每人还发半贯钱,这哪是闹饷的罪兵,京城给皇上看门的禁军能不能这么吃? 这待遇,跟着孟校尉造反都有人干。 杀人放火受招安,洛阳大营的士卒一时都想闹饷了,把刘礼那直娘贼抓起来再吓唬一遍。 一众鹞兵都陆续起来,吃过了军余们准备好的油饼和面汤。 今日河南都司和伊王府,大阅诸军,马上要在西校场点卯。 一群鹞兵都早早穿上了鸳鸯战袄,有一半人还着了对襟的棉甲,铁盔却是人手一顶。 然后就是分兵列阵,马军五十人,弓手一队,刀盾兵一队,长枪兵再分一队,因为要与仪卫对阵,还有一队火铳手却是都拿了腰刀做近战。 红衣红甲红旗号! 轻捷勇悍,迅如鹰鹞。 往昔的精兵样子,如今的乱卒罪军,无论是军官还是小卒们,胸中均烧着一团火。 姚文仲与张广元两位统领,都是手执腰刀,高大雄壮,一身红漆齐腰钢甲,覆盖到手腕的铁臂缚。 站在那里就如同庙里小一号的韦陀,威风凛凛。 孟义山坐骑乌云盖雪,立于众军之前,朱红马鞍上绣双龙,头戴金漆蟠龙黑铁头盔。一身鎏金的黑色扎甲,用烟熏过的鹿皮为绳串起的甲片,鞍上挂着双手长朴刀,背着铁胎大弓。 姚张二将分外羡慕,这甲是可以传家的。 也就是老孟和威远侯爷高昌泰关系好,高侯从当年征战辽东的甲胄里取了一副给他,以壮声色。 卯时将至,凄厉的号角声响彻四周。 代千户孟校尉横刀四顾,踌躇满志。 他一双腿一磕马腹,喊了一声,“开拔!” 老孟的中军,有旗手立在马上,扛了八尺红色将旗,上画飞龙,中间写了一个大明的明字。 千户以上可以列两面仪仗旗了,参将四面,总兵可以八面,就是俗话的八面威风。 又有刻意选拔的身长过人的旗手,举着两面仪仗旗在前,簇拥着孟将军和一队虎狼之师,步出营门。 在此扎营的河南都司麾下,马军,步军,近两万战兵。齐齐行动,车马嘶鸣,开始向西校场行军。 伊王之前已经下旨,调集自己麾下三卫,加上护卫亲军,万余虎贲,也一并前往校场。 不到四万可战之兵,加上辅兵老弱,号称五万大军于洛阳检校。 要把那些田里给卫所种地的,不上官税的黑矿里挖矿的也拉上,也能凑个八万余众,再多就是实在凑不出的空额了。 饶是如此,人也快把西校场挤满了。 朔风凛凛,呵气成云。 卯时三刻,大军列阵完毕。 点卯又叫点闸,由各队军官按着自己名下的名册挨个勾对。 平时操练没有正当理由不来的都是过失。 这种军中大比,少说都是充军发配。 众将齐至,甲胄都是五花八门。 吴昶吴将军傲然独立,还是夜战少林那身甲,就连一个系统的王府三卫的将官也不太搭理。 刘礼刘总兵一身柳叶黑漆扎甲,旗开八面,煞是威风。 但他现在不太开心,羡慕嫉妒的看着老孟那一身豪奢玩意,就怕货比货,刘军门奋三代之余烈,也没搞到一套这种盔甲。 那都是洪武开国,再者跟着燕王扫北的勋贵宣力武臣家里,才可能有的好东西。 这朝廷他娘的不公啊,咱出力的武将,还不如一个土巡检! 刘礼也就敢心里念叨念叨,欠了人好多银子,打又打不过,看着又眼红。 但刘军门虽然穷,自诩见识比老孟高啊。 他先涎着脸过去,上手摩挲着老孟那鎏金甲的甲叶,跟观音院主看见了唐长老的锦斓袈裟似的。 “好东西啊!这是那位公侯府里的。” 老孟肩膀一晃,将他推开。 不买不借,别碰! 但还是虚与委蛇,拱手和老刘不咸不淡的道了个早。 眼下大伙都在等着伊王和布政使等一众文臣来观兵。 老孟又不是吴昶那么孤傲,和这伙都司参将总兵,大小军头凑在一起,还是能大哥二哥麻子哥胡扯一通的。 刘礼是健谈的,说起军事头头是道。 “这洛阳校场太小了,大军操演起来不好看,俗话说蓟镇的城墙,宣府的校场,大同的娘们赛貂蝉。” 老刘讲这边镇三宝还是听得老孟一愣一愣的。 蓟镇城高,城墙坚固不拔。 宣府杨家治下的大校场可以校阅十万大军。 大同重镇,娼馆繁盛,里边的非常姑娘出名。 “谁他娘想听校场大不大,军门细说说,大同府的婆娘!”刘总兵麾下一员参将一脸憧憬的问道,“还有比花月楼好耍的地方?” 刘礼辜负了众将的心声。 不远处高台之上已经搭起了帷幕,有太监拖来了十二扇江山万里图屏风,遮护三面,又升上用上好红螺炭点燃的炉子,避免贵人着了风寒。 伊王千岁朱瞻隆,世子朱蟠,布政使藩台大人赵天泽,按察使薛景忠,洛阳知府大尹李崇义,诸位大人来此观兵。 众军单膝跪地,参见伊王,口呼千岁,声震数里,另一些文吏为之色变。 第一百三十二章 甲兵向日金鳞开 鱼龙变第一百三十二章甲兵向日金鳞开校场之上的四万大军,乍一看衣甲鲜明,军容雄壮。 几万人聚齐,高声喝喊的声威也是声振四野,让人血脉沸腾。 伊王今日穿了四条团龙的圆领棉袍,腰束玉带,头戴黑色翼善冠,风风火火的走上点将台。 “众军平身!” 伊王回坐到预备好的锦墩之上,很是谦让的与已经落座的几位文臣说道:“既然时辰已至,咱们就开始操演。” 藩台赵天泽为文臣之首,这位之前想用绵绵细雨的怀柔手段换掉伊王世子,结果被头脑发热直接挥军作乱的朱驹坑得不轻。 在伊王府内能打的牌也少了一张。 “王爷的王府四卫和洛阳卫军这次大比,非常的好。” 赵天泽脸容严肃,看不出丝毫喜怒:“咱们洛阳上次打仗,还是太祖北伐,鄂国公常遇春在这大战扩廓帖木儿。都快百年了,这军队行不行,是得拉出来练练。” 布政使大人还是说的比较婉转,按老孟的话说就是饷银饷银没有,伙食伙食不足,八百年没见过真刀真枪了。 藩台又转头对薛景忠说道:”薛兄这提刑按察使司衙门,可是兼着兵备道的。这洛阳军武备如何,你老哥是行家里手。可否值得一看?” 薛景忠微笑起身,环伺了军阵一圈,只见这支大军是以约三千人为一营,每营列成一阵。 阵中马军约占了三成,步卒六成,还有些管理火铳的辅兵,以及游走哨探的探马。 薛大人微微颔首,这列阵还是有野战章法的。 这十余座方阵都是步卒在外围组成四面坚壁。 每一面人墙附近都有十余座由成排的固定木桩,削尖了木桩顶端制成的拒马,专防骑兵突击。 比较特殊的就是洛阳中护卫那一营,人少了一些,都是夜战少林战损了的精锐。 战兵不是韭菜,还补不了这么快。 还有老孟那一营鹞兵,阵容齐整上是真的不行,但在校场上一站,经历过战阵的气势和那股劲头儿,一看就是能战的军汉。 “中规中矩,严整之师” 薛大人这位兵备道是真的知兵的,但他就是想和稀泥,回座之后对赵天泽说道:“挟刃明霜,衣金披铁,我看这洛阳武备,是不错的,就是不够机巧。” 老大人捻须微笑,“据老夫京中的消息,年后于少保就要改革京师三大营了,要择其精锐另练十个团营。” 李崇义和赵天泽都是一愣,就连伊王也是心中一动,这可是京师军备的一大变动。 “有兵科给事中给朝廷献了古书里寻来的八阵图,天子准备让新建的团营就照阵图操演。” “打仗按阵图,这他娘的不是瞎扯淡么。” 老孟站在阶下,脸容整肃,生怕自己忍不住笑出声。 世子朱蟠侍立在伊王身后,都没混上座位。 朱蟠忍不住说道:“以孤一点愚见,今人战术更胜古人,按照阵图泥古不化,恐非良策。” 伊王听了不置可否。 一众大人一笑了之,世子觉得人家僵化,人家觉得世子天真。 文官们还真就喜欢这种翻翻书,拿出一座古阵就能克敌制胜,运筹帷幄的调调儿。 “我看转过来年,这各地卫军也要操练阵图了”薛大人提前预判。 诸人纷纷点头,上有所好,下必然给你整出花来。 朝廷要编练阵图,除了九边的边军不可轻动,其余各地卫所那肯定是要主动练阵法的。 大明的武备,在太祖时候是力求实战的,骑军必须会奔射和擅使刀枪。步军就是要求娴熟弓弩和长枪。 将佐要求能射一百六十步,千户以下的要进京考试,武艺不行的还会降职。 如今渐渐偏向花团锦簇,一团和气。 主政河南的这几位文官也是人精,看破也不说破。 战鼓擂动,旗幡招展。 探马小队在军阵之中驰骋,传递军令。 赤红一片的军阵按照御敌的预案,骑军从壁垒之侧整队突出,马蹄如雷,长枪挥舞,呼喝着围绕校场演示了一番迂回包抄。 只有动起来才能看出差距。 养马耗费非常大,经常让马跑起来的消耗,等闲的营官承受不起。 一月能练个三回的骑军主将,都已经算财大气粗了。 十余座军阵,有一少半骑军奔驰是可以奔起来,但整齐划一和维持阵势突击就演练的差强人意。 河南都司麾下,也有练得不错的一两个营,刘礼看得频频点头。 刘军门对选练精骑真的没有热情,他现在只想捞钱,差不多就可以了。 伊王自己的三个护卫,左右两个护卫也是表现欠佳,只有中护卫和吴昶统领的仪卫骑兵是合格的。 看得朱瞻隆脸色微沉,内心有点焦虑。 这兵不够精啊,好在朝廷的骑兵也不咋样,寡人的护卫还稍强一线。 养兵千日真的不容易,眼前这个阵势也算凑合。 王爷也没办法将他四个卫的兵变得更精锐了。 人多势众还是百战之师,那有那么好的事。 他又不是燕王朱棣。 河南有两位藩王。 开封的周王可是在永乐年间十分出挑。 曾经出动过三千士兵去镇压民变,在封国之内私自祭祀太祖。 后来被护军的士兵密报图谋不轨。 吓得周王主动把三个护卫上缴,已经成了没牙的老虎。 相比死了二十多年的老周王,朱瞻隆最少是占一个兵多马壮。 骑兵突击之后,步卒出阵,状态就要好看不少,一队队手持长枪和刀盾的士兵纷纷涌出,将方阵变为鹤翼,兵甲赤红,其势如火。 组成四面铁壁的步军,每一面为一哨,在长官的命令下开始展示包抄。 红色的兵卒们如同一股激流,在校场上折冲奔跑,手中的兵刃在日光下映出光辉,甲光向日金鳞开。 组成激流的每一个士兵都挥舞着枪刀,踏步如雷,徐徐掩进。 “万胜!万胜!”的呼声连响三次,听得人热血沸腾。 王爷脸色也好了起来,步卒还是练得不错的。 李崇义见此大军奔走的阵势,一直沉默寡言的他也是心怀激动,“本府如今才体会到古人说的人矜绰约之貌,马走流离之血,始争锋于校场!” 第一百三十三章 走遍天下不满升 李知府曾经书生意气,和他慧眼识珠的将才孟义山尽情讨论过军事。 今日见这大明军队的操演,自是热血沸腾。 这位知府大人是恨不能提三尺剑,追亡逐北,率军扫平瓦剌,解救上皇的。 至于上皇回来怎么安置?李大人觉得最好还是让今上继续在位,人回来就踏实当上皇最好。 他知府的缺都是当今景泰登基,裁汰旧党来的,心中自然有点偏向。 吴昶站立在前,看着自己操练出来的仪卫亲军,沉稳得如同江心磐石,按剑不语。 老孟霸占了观军台上最好的位置,左右踱步,观察自己那一千鹞兵,不太好看! 即使是有严骥给监督着整训,毕竟时间太短,阵型上真的不如仪卫和一些练得好的营。 死鬼马总兵身前就是靠家丁突骑,斩杀敌首,再让鹞兵陷阵,随即大军掩杀,阵图?什么阵图? 这些泼赖军汉心里也不服,如果按着和云南土蛮作战,躲避毒箭和土炮的经验,站队就应该非常散,群蚁一样凑那么近,那他娘的还不让人一打一片。 最主要的是人太少了,演练不出人家三千人烟尘滚滚,蔽日遮天的样子。 校场之中,鼓角连天,声势煊赫。千军万马皆红袍。 前排的红袄步卒,在走出一个鹤翼之后,纷纷站定,开始拿下背上的三眼火铳,开始装药,瞄准,向着远处一道土垒上的靶点射击! 硝烟弥漫,轰然如雷霆! “真天兵也!”有兵备道的文吏脸色通红,大声称赞道。 世子朱蟠也对火枪射击比较在意。 今日大比按说还要试射大将军炮,但朱瞻隆托逆子朱驹的福气,早就吃过见过了,知道火炮厉害。 这一项操练就免了,生怕有个卧底的佞人调转大炮给点将台来一下子。 健儿须快马,快马须健儿。 马军也在配合步卒的推进,一匹匹战骑在主人的催策下奋蹄跑动,催马如龙,卷土嘶鸣。 骑兵们在奔驰中将软弓摘了下来,纷纷张弦射向百步外的草靶。 夺夺!夺夺!立时射成了一堆堆草刺猬。 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 步卒在两翼战骑的策应下,变换成锋矢之阵,一层层红色的浪涛汹涌而上。 进击,不断的进击。 “我大明万胜!”李知府心中热血沸腾,暗自嘀咕了一句,却是羞于喊出声来。 伊王默默转身,对身后侍立的王府总教习王佛儿道:“本王这支亲军,协同作战上练得不错,你和吴昶值得嘉许。” 王佛儿低下高大的身躯,跟坐在前面的伊王轻语:“没经过战事历练,也就尚可。” 他是负责训练侍卫亲军武艺的总教习,但一支军队能不能成阵,还是要看主将。 主将吴昶练兵,中规中矩,都是按照精兵标准来的,唯一缺陷就是没上过阵。 伊王手下四卫,仪卫司是最宝贝的一支,只有中护卫清剿少林流过血,但吴昶和卫中军官都觉得这血流的毫无必要。 兵威赫赫,长矛挑开日光,人头攒动,旌旗猎猎飘摇。 千军万马入画图。 观军高台上,红螺炭炉一侧坐着青衣小帽的一名画师,正在挥毫泼墨,做着“初九日观洛阳大军冬操图。” 画师在酝酿将那万军如一,声势极大的军阵描画出来,还要把握高台之上诸位贵人的形貌,尤其是伊王千岁。 都在心中一一打了草图。也没放过老孟那骚包得很的盔甲,看着太鲜明了,注定之后要多耗费些颜料。 那画师注意观察着台上诸位大人的神色,准备突出特点加以润色。 王爷,世子,几位文官大臣,阶下的诸位武将,人人兴高采烈,却凸显了一个人的格格不入。 一位面白无须的中年人,一身青衣素服,站在伊王侧方,默然望着场上大军折冲突击。 “这支军队不成!”王公公近乎痛苦的想闭上眼睛,这几万大军再是声势喧嚣,也比不上土木堡上二十余万京营。 不说被也先掠走的皇帝,户部尚书,兵部尚书,几位伯爵,英国公张辅,大长公主的丈夫驸马井源,都死在了那土山上。 他甚至都不想回忆自己那位义父。司礼监掌印王振,太上皇信重的王伴伴。 王河觉得这支洛阳军没有能力打到瓦剌去,把太上皇请回来! 心中满腔火焰无处焚烧,转而想到,丢那妈!打不过瓦剌,还打不过你现在虚的不行的大明京城么? 王河想事后和伊王说,要加快把洛阳附近,朝廷卫所的兵权收一收,如若起事,怎么也得裹挟半个河南的军队。 时机难得,最好抢在朝廷十个团营编练成功前,就发动攻势。打他一个黑虎掏心,措手不及。 辰时已过二刻,许多观战的文武小吏的腿脚都有些战栗了,天气又冷,只得在那跺脚。 敲打在人心上的咚!咚!咚!的进军鼓终于暂时停歇了。 四万大军回归本阵,原地站立稍息片刻,天地为之一静。 伊王府的内使与兵备道和河南都司的官员磋商了片刻,便叫来一队士兵下去传令。 “军中士卒,每人赐布一匹,棉花一斤八两,米两斗。” 山呼海啸般的的谢恩,大伙顶盔掼甲,费劲出力来参与这年终的出操,还不是为了一点禄米。 一般士兵一家子一个月到手的月俸,也就是七八斗米。军里长官再黑心一些,根本不够吃的,春天得出去挖野菜。 “命里只该八斗米,走遍天下不满升” 除去九边,各地卫所都差不多。 冬衣和棉花更别说了,雪中送炭。 众军今日得了赏赐,自然觉得台上大人们都是好的。 伊王直属的四卫也是一般,只是多了世子朱蟠亲自走下去,代替伊王劳军。 刘总兵觉得世子真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 他刘军门已经混得都不敢下去劳军了,你这一去,岂不是显得我老刘难堪? “孟兄弟再帮老哥一次,一同过去?” 老孟九十多斤的铠甲穿在身上,却甚是轻盈,转了转脖子,紧了紧绊甲绦。 “兄弟怕那吴昶在军中埋伏杀手,刺我一刀。” 【这两天身体不太好,更的更慢了,明天看看能不能多写点。这种高潮剧情实际最好一口气写完。】 第一百三十四章 臂健何嫌二石弓 吴将军瞪了老孟一眼。 但他也不傻,听出老孟是吓唬刘礼,并不是要和他在比试之前打嘴仗。当下扭过头去。 刘礼更怕了,这场中众将,有挨刀可能的只有他这总兵官。 敢忙赔笑作揖。围着老孟转圈,丝毫看不出威风八面的样子。 “驴粪球子外边光!” 孟义山心下嗤笑刘总兵色厉内荏,不是个好汉。 但也不得不佩服这位的能屈能伸。 辰时三刻,天气晴好。 方才的校场大点兵,马步两军之后,就是考校各级军官。 刘军门必须下去讲话。 别的营他还有一小队心腹家丁跟着能壮胆,那鹞兵他是真的不敢对面,有家丁也不行,已经吓破胆了。 孟义山最终还是送佛送到西,随手给他帮了个这个忙。老刘还有钱没还他呢。 爱兵如子刘军门迎着万夫所指,行走在河南卫军两万士卒之中,压力如山。 战战兢兢,汗不敢出。 还好身后有一位一身铁甲,威风凛凛的老孟按着宝刀,人仗人势,方才支撑住了。 刘礼把适才操练突出的几个营都走了一圈。 好多士兵虽然未必敢对总兵官做什么,但眼神都透着想咬他一块肉的凶狠。 极少数敢动手的,看看老刘身后那穿得和武财神赵公明老爷一样的孟校尉,又被迫心平气和了。 管他怎地朝廷给补了二斗米和布匹棉花,又能活下去了。 把兵血喝光了,又给续一点。 刘礼硬着头皮把勉励的话一车车说了。换来一片无声的沉默。 又召集军官们做比试之前的讲话。 军官他是不怕的,这些人甚至还要巴结他刘军门。 “刘某治军,就是一个爱兵如子,爱才如命!岳武穆当年投军,不过是一个马军偏校。你们这些贼狗攮的只要能战敢战,有什么驴黄马宝都在战场上亮出来!想要军中什么官位朝廷都能给!” 刘总兵新官上任,就一屁股债,手下一堆军官名额没卖掉,谁是能战敢战,适合顶缺儿的那必须看给他送多少银子。 老孟心说你这腌臜泼才也配提岳武穆? 但不得不说老刘在爱财如命上是有些东西的。 刘礼终于全身而退,走出大军阵营,险些当场给兼职兵备道的薛老大人跪下,这兵血不是我一个人喝的啊! 衮衮诸公,都他娘的没我刘府门前的石狮子清白! 百户以上诸位军官开始列队,一百步和一百五十步外,立起了穿着扎甲的木人靶。 没有百步破甲的能耐,都不必上去丢人。 近年军中很少练硬弓了,朝廷也不开武举,开铁胎弓,使三棱箭破甲的箭手非常少。 各营军将开始试射,有能开两石硬弓,箭贯百步扎甲的,当即迎来一阵喝彩! 孟校尉身份特殊,介于可射可不射之间。 人家是考试,他射最多就是让属下鹞兵佩服一下。 可惜这校场上空天晴得和镜子一样,又是岁暮天寒,连一只鹰隼和大雁也没有,不然老孟得让他们见识见识什么是射雕手,巡检司小后羿。 老孟摸着自己那把夸张至极的五石铁胎大弓,百无聊赖的信手拉个半开,又随手放开,怀才不遇啊。 轮到鹞兵这边,也就姚文仲和张广元够资格上去一试,两人都是随身带了两石弓。 在明军中能随手开两石弓,百发百中的就是骁勇善战的勇将了。 靖难之役燕王朱棣的爱将,燕山右护卫副千户谭渊,后来殒命谥号壮节的崇安侯,就是靠一张两石弓拼出了几代人的富贵。 至于五石,臂开近五百斤的力气,超越一流的世之猛将。 鹞兵的副将,一身赤甲的张广元先下场射箭,他轻松在百步外弓拉满弦,射穿铁甲胸口! 又试射百五十步,却是失手了,三棱长箭斜斜扎上靶子肩头,猛然掉落。 箭射一百五十,但无力透甲。 一千鹞兵和一众明军轰然喝彩。这成绩已经很不错了。 主将姚文仲持弓出列,戴上铁扳指,人虽在地上但是身躯前倾,摆了个骑射的姿势,挑选了一支老鹰羽毛为尾羽的硬翎长箭,搭上弓身。 这种鹰翎是北军习惯用的,南边明军更习惯用天鹅和大雁的软毛。 现在马军打仗都是习惯软稍小弓,集群攒射,并不挑剔箭羽。 但到了比试,还是鹰翎长箭更稳。 姚文仲调息运力,奋力张开铁胎弓,拉成满月! 甚至将弓身都拽出了咯咯声响。 咻!一箭飞跃一百五十步,劲透铁甲,凿穿木靶! “好!这射手张弓有虎力!”薛景宗老大人是文人里边识货的,当即喊好。 军中有没有能耐,凭手艺说话。 姚文仲射的是又有准头又有劲头,立时就出了风头。 伊王也轻轻点头,这支鹞兵统领的身手可以啊,把这批人保下不杀,确实不亏。 “这身手放在九边都是好汉!”刘礼违心跟着赞,心说你他妈身手这么好你拉人去大同宣府立功去啊?搁洛阳城里带头闹饷!这不是欺负老实人么! 此时吴昶直管的仪卫两个千户官也上去试箭,一番射下来,成绩也就和张广元差相仿佛, 即要射准,还要穿透真不是那么简单。 吴昶吴将军有些坐不住了,手下军官眼看没有绝活了。 他喊来立靶的军中小旗官,又将箭靶最远挪到了一百七十步,立起木人,甚至给这靶子多罩了一重甲。 吴昶要骑射,射一百七十步双重甲。 吴将军此时一身红色蟒袍,外罩精铁锻造打磨得光可见人的锁甲,纵身跳上黄骠马,从马侧摘下一把宝石装饰的雕弓,弓身长大,却是足足有三石之强的硬弓。 数声马嘶,八名精锐家丁跟着他上了马匹,也都举起手中二石弓来。 九匹马在校场上跑出散乱的一条横线,吴昶坐在马上,张开宝雕弓,手稳如石,一箭射出流星飞逝,噗!凿穿两层铁甲,力透木人,箭矢从后背透出! 八名家丁纷纷张弓,箭如雨落,飞跃一百七十余步,纷纷劲透重甲,至少有五人的箭射穿了第二层! 看得众人咂舌不下!军中山呼喝彩。 藩台赵天泽点头称赞,“今日见吴侯开国之神射矣!” 诸位大人纷纷点头。 “箭射得还行!” 孟义山甚是骄傲的瞅了瞅小吴,对这率领一队家丁群狼奔射的噱头,很是不以为然,忍不住出列,对王爷和几位大人请缨。 “卑职江湖人称赛李广!愿与吴将军比比高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