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晋之寒门崛起》 第001章 搞钱二人组 东晋,升平元年。 距永和十二年,桓温二次北伐一年不到; 距永和九年,王羲之与一帮友人在会稽山阴兰亭流觞曲水,刚过去了四年; 距琅琊王司马睿在王导的建议下,晋室南迁至东吴故都建康,东晋建立刚过去了四十年; ___ 多年来的战乱,你方唱罢我登场,昔日繁华的洛阳已成故都,北方已沦为一片焦土,残垣断壁,荒草凄凉。 而江东之地则是一片“勃勃生机,欣欣向荣”,士族门阀,圈地山林,醉卧山水,莺歌声舞,享乐其中,一片逍遥之景。 上等士族门阀皆是如此,更不必说地方上的豪强壮族了,族中膏粱子弟遍布,不学无术,溜犬斗鹰,游手好闲,赌博淫乐…… 位于晋陵郡武进县萧氏庄园二楼一个隐秘的仓库内,此时正躲着不下十余个少年郎,在进行着一场激烈的赌博游戏——推牌九。 这项原本起源于宋朝徽宗时期的骨牌游戏,之所以提前了六百多年出现在了东晋时期,都因月前“魂穿”而来的“萧钦之”所致。 且看玉面纱冠的萧钦之,与并坐的族兄萧书共同坐庄,两人二一添作五,萧钦之推牌九,萧书掌堆管钱,余下参与者皆是萧氏各房未成年族弟。 两人联合做局,分工明确,配合默契,忽悠一帮弟弟们的月例钱,一个月来,通过推牌九,两人赚的可谓盆满钵满。 今日是二月初一,月例钱刚发到手,弟弟们手头充裕,两人先前一连故意输了几场,下足了本钱,好让弟弟们放松警惕,今天便是收获的时候,所以这一场局乃是重重之重,万不可失错。 为此,两人精挑细选了这一处隐秘场地,另为了避免被大人们抓赃,还不惜花重金,雇了几个年纪稍小的弟弟在各拐弯关键处望风,三声为号。 牌局已经进行到了关键时刻,现场的气氛紧张而浓重,一家欢喜三家愁,萧钦之坐庄出牌,技艺娴熟,稳如老狗,剑斩刀落,一改前几场的颓势,如砍瓜切菜般丝滑。 几条子下来,一帮弟弟们顿时傻眼了,只要是下重注,无论摸到了九点,天罡还是地罡等大牌,庄家手里的牌总是略胜一筹,要么都抓同样的牌,庄家占优;要么庄家出对子,通杀;相反的,下的轻注,时常会赢。 结果便是,弟弟们越输越多,手里的钱越来越少,下的注反而越来越大,而下的注越大输的也就越多,到最后,个个输的脸红脖子粗,呼呼直喘粗气。 若是有赌场老手在此,一眼就能看出症结所在,萧钦之必定出老千了,但这些都是一帮没经历过社会毒打的弟弟们,哪里会想到这些,况且前几场大家都赢了,此刻全都归结于今日运气不好。 然而,对一帮未成年弟弟下手,实在是出于无奈之选择,谁让原先的萧钦之一天到晚,正事不干,遛狗斗鹰,整日嬉乐,这也就算了。 岂料,一月前,萧钦之忽然瞧见了一头牛趴在田里,由此断定这头牛生病了,于是带着一帮族弟族兄杀牛吃肉,炭烤火烧,还点着了几间屋子。 见儿子犯下了如此大错,萧母恨铁不成钢,一气之下,断了儿子的月例钱,关了几日禁闭后,押进了族内学堂,强制读书。 过惯了逍遥日子的萧钦之自然是不愿,且十四岁的少年,正处于叛逆期,一时想不开,夜晚湖边散心,不慎落水了,就此一命呜呼。 然后,身体被一个乱入时空,来自后世的灵魂占据了。 大概萧亲也不明白,自己的灵魂是如何来到了这个世界的,进入了这具十四岁的身体里,莫名其妙成了萧钦之了。 在萧亲八岁以前,父亲事业有成,母亲贤惠典雅,尤为注重家庭教育,各类兴趣班报了一大推,家庭老师请了许多,以至于萧亲的童年没有任何乐趣可言。 后来,萧亲父母国外度假不幸遇难,留下了一笔巨额遗产,萧亲就成了一个亲戚们眼中红的发热的“孤儿”,等到萧亲长大,成了一名三流大学的混子时,巨额遗产已经十不存一。 好在,萧亲的父亲有先见之明,早先在沪市置办了一些房产,如今早已价非昔比,原本萧亲便指望着大学毕业,当个包租公,潇洒快活过一生,哪知,绿灯过马路时,被一个醉鬼开车给撞了,再一睁开眼,就来到了这个世界。 萧亲本不过一三流大学混子,对于历史知识的了解非常匮乏,就更别说冷门的东晋时期了,约莫也就知道几个名人,比如谢安,王羲之之类的,还有历史书上的“淝水之战”,除此之外,那就是占据萧氏祠堂c位的南朝齐、梁二国帝皇,其余双眼一抹黑。 混子的本质并不会因为时代的更替而有所改变,奈何齐、梁二国在东晋、刘宋之后,距离现在还有百来年的时间,换言之萧亲“生不逢时”,当一个皇亲国戚的混子梦破灭了。 好在如今的兰陵萧氏,虽未发家,但也家境殷实,有良田百顷,有一个偌大的萧氏庄园,坐落在金牛山下,凤栖湖旁,容纳一个混子,绰绰有余。 起初,过惯了移动互联网生活的萧亲,是非常不习惯古代的生活的,吃喝尚且能忍受,刷不了抖音看美女也能忍受,但上完厕所,用一块竹片刮屁股是真的无法忍受…… 但只经过了一个月,萧亲就已经习惯了在混在东晋的生活,上午没事逗逗两个小婢女,偶尔欺负一下幼妹,下午逃崔老头的课,带着一帮族弟族兄在庄子里横冲直撞,惹是生非,搞得整个萧氏鸡犬不宁,如此一来,倒成了名副其实的膏粱子弟萧钦之了,毕竟原先的萧钦之也是这个尿性,有过之而无不及。 虽说有了之前萧钦之的“不慎落水”,萧母也就不敢管的太严,凡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掐断的月例钱始终没有恢复,这就让继承躯体的萧钦之非常蛋疼了。 一向花钱大手大脚,冷不丁口袋空空如也,还真不好受,更没法去县城见世面,慰问困难群众,所以,萧钦之脑子一转,就把主意打到了一帮族弟身上。 樗蒲、戏射、弹棋与藏勾都是当世大家常玩的娱乐游戏,作为敛财工具,不好操作,于是萧钦之就想起了与大学室友常玩的牌九,这玩意也好制作,让庄子里的木匠找一些竹片刻上点数,上些彩就行。 还别说,玩腻了那些游戏的族弟族兄们,一接触到新鲜的牌九,立刻就被吸引了,几次三番下来,个个对于玩法了然于胸。 然而,一切就绪后,又一个问题横在了萧钦之面前,缺少启动资金,便就拉了“萧书”入股,萧书于族内兄弟排行第二,他爹萧清是萧氏族长。 萧书比萧钦之大一岁,名中带有“书”字,却是不干一件与书有关的事,除了喜欢耍刀弄枪外,就是去县里消费,一听能搞到钱,想也不想就应了。 便是这样,牌九搞钱二人正式组成立了。 仓库里的牌局正在如火如荼进行中,萧书是掌堆管钱的,掂量着手里沉甸甸的布帛袋子,下面都坠成了一个圆形,估摸着赢了不下数百钱,暗地里用胳膊肘碰了一下萧钦之的腰部,意思是差不多,可以收手了。 萧钦之心领神会,深谙不可杀鸡取卵之理,得给弟弟们留下些零花钱,刚好这一条子还剩最后一把,便说道: “等会还有事,这最后一把了,省着点下,今日我运气好,你们都小心些,别输光了,裤子没得穿,届时别怪四哥没提醒。” 这不说还好,一说下的注更大了,弟弟们本就输急了眼,之前几场赢的全输了不算,就连刚到手的月例钱,顷刻间十不存一,这又是最后一把,哪里能忍 一个十一、二岁的小胖子输的满头大汗,一连被吃六、七把,可谓运气背到家了,手里紧攥着余下的二十钱,往塌上一拍,压低声音,吼道: “二十钱,独头,我就不信了,还能连输一整条的。” 关键这玩意不是你信不信的问题,十赌九诈,久赌必输,就算你运气逆天,也架不住老阴比的灯下黑。 萧钦之憋笑,一边不缓不慢的熟练出条了,一边劝解道: “八弟,莫说四哥没劝你,我杂一,你憋十;你地九,我天九,我今日专克你,还是别下了,免得这个月吃糠咽菜。若是瘦了,八婶又该叨叨不休了。” 在萧钦之身旁,是掌堆的二哥萧书,敞着薄纱衣襟,放浪形骸,靠在墙上,同时小声劝解道: “八弟,这把要是再输,算上欠我们的,你这个月的月例可就没了啊” 小胖子抹了一把脸上的汗,一只肥手衬着膝盖,随着沉重的呼吸,脸上的肥肉也随之一抖一抖,凹下去的眼珠子紧盯着条子看,催促道: “二哥你不用劝,我意已决,四哥你赶紧出条子,尾巴条子我肯定能赢。” 下门的六弟,天门七弟,也都输急了,纷纷按捺不住,一股脑的把手里的余钱全都砸到了庄上,个个呼吸沉重,目光狰狞。 就连边上钓小鱼的也都豁出去了,下了重注,全身家当都赌上了这最后一把,萧钦之一目扫去,粗略估计全赔也就大几十个钱,相对于今天赚的,九牛一毛,便准备做做好事,圆满散场。 “下定离手,开船不带人,走你!”萧钦之手里的两粒特制骰子精准的扔进了高脚托盘中,一阵“稀里哗啦”骰子的转动声响起,待停止转动时,一个一点,一个四点。 “糟糕,是九,通吃不能掷九,完了,完了。”萧钦之一面笑,一面哀叹,手里的牌不用看,肯定是个憋十,而对面三家的牌全都是大点子。 “憋十,通赔!” 弟弟们一听,个个来了劲,手里的大牌“咔咔”往桌上拍,欢呼雀跃,只恨没钱了,下的少了,后悔不已。 突然,门外响起了三声高亢的大号,说时迟,那时快,萧书浑身一激灵,一个鲤鱼打挺,搂着钱袋子就往仓库后边的窗户窜去。 “快撤,快撤,来人了。” 萧氏庄园缘山而建,二楼仓库后边就是一处低缓的山坡,萧钦之紧随其后,朝着预先的撤退路线,三步两步就赶上,跳出了窗户,其余的人顿时四处乱窜,整间仓库顷刻间人仰马翻,作鸟兽散,只余一阵烟雾弥漫。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萧书他族长老子,终归技高一筹,亲自带队,早在仓库后边的小山坡上,布下了一张大网。 从窗户跳下去的萧书、萧钦之、小胖子等人被网了个结实,而六叔带队从正面抓人,不消一会儿,十余个案犯全都老老实实的跪在了祖祠里。 第002章 大冤种萧书 萧氏庄园分东房和西方房,祖祠处于两者之间,为萧氏族人集资共建,规模自是不差,四壁上有句芒、蓐收之巨幅壁画,高位祭拜萧氏历代先祖——姬姓帝喾,商帝乙庶子微子之弟,周封宋公仲衍,c位摆着汉文终候萧何的灵位,位下终年供奉祭品和燃香。 祖祠是一族最重要的场所,本应是庄严和肃穆的场所,但此时却是略显滑稽,十余个少年郎在大殿里罚跪,个个垂头丧气,三十二张牌和数百五铢钱,皆凌乱的散布在地上。 族长萧清身着宽袖儒袍,头戴黑纱小冠,负着双手,吹胡子瞪眼,怒其不争的看着这一帮混小子,随即愤怒的目光,落到了跪在最前面的萧书身上。 “嘭!” 木屐与肉体的碰撞声响起,萧书被他老子一脚给撂倒,在地上滚了一个跟头后,只撇了撇嘴,便若无其事的起身,掸了掸身上的灰尘,又重新跪下。 这可把萧清气的够呛,手里的麈尾照着萧书的背上就打下去,一连好几下,萧书愣是没吭一声,这是和他老子顶牛了。 “啪”的一声,麈尾断了,萧书背上浸湿了红色,这还是族长萧清头一次发这么大的火,吓得其他人大气不敢出一声,噤若寒蝉。 七叔,九叔赶忙来劝,六叔拉住萧清,劝解道: “二哥,有话好好说,二侄子年纪尚小,皮肉嫩,这般打,非死即伤,你回去如何与二嫂交待再说,你是读书人,注意涵养。” “哼!妇人之见,全拜她所赐,生出了这么个混账玩意,可还有一点点用作为哥哥,带头逃跑,是为不义;虽为年长,不起表率,是为不正;顶撞长辈,不听教诲,是为不孝;败坏纲纪,有辱门风,是为不忠。”萧清一把甩开六叔的束缚,抄起了一旁架上的木棍,怒道: “都别拦着,今日在祖宗面前,我萧清为一族之长,清理门户,誓将这个不忠、不孝、不义、不正的逆子打死,以正我萧氏门风。” 七叔,九叔都是习武之人,身材魁梧,却动作敏捷,一步挡在萧书身前,抓住落下的木棍,夺了去,扔向了六叔。 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彰显威严的目的达到了,虽说萧清仍旧一脸的怒容,不过有了梯子,也可顺便下台,因拂袖背向了众人,面对着祖宗灵位。 六叔好心对萧书说道:“怎的,还想跟你爹干一架不成赶快认个错,服个软,下次别犯事就完了。” 岂料萧书牛脾气上来了,就是不认错,抹了一把泪,昂着头还嘴道:“六叔,你别管,让他打,我这条贱命是他给的,今天便还给他,也好落得个白茫茫一片干净,我娘的恩情来世再报。” “逆子,你这个逆子!”气的萧清捋起袖子,顾不得风度,摸着桌上的烛台,就砸去,幸好九叔身手敏捷,于半空一把接住。 六叔再次小声提示道:“二哥,你有话说话,别动不动就打人,真要失手伤了哪里,有你后悔的。” 萧书红着眼道:“这么些年,你除了骂我,训我,可说过一句我好的话在你眼里,好事从来想不到我,坏事永远都是我干的。七岁那年,大哥在后山烤仙鹤吃,我路过闻到了香味,不过吃了一块,就被你骂了大半天,我哪里知道吃的是仙鹤肉;八岁那年,我认认真真写的字,被你说的一文不值,我就去你书房找了你喜欢的字帖,在字帖上一笔一笔的临摹,结果被你打个半死;十岁时,我不过砍了几支紫云竹当鱼竿,又被你一顿凶骂……” 历数不可磨灭的记忆伤痕,说着说着,萧书就又流下了泪,却是抗争道:“你从来不听我解释,一直逼我做我不想做的事,我想习武,你偏要我读书,可我明明就不是读书的料。我一看到书就头疼,犯晕,想睡觉,我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我努力的尝试过,可就是读不进去,你让我该怎么办” “打,打死我,就是打死我,我也不读书了。” 听的七叔和九叔尴尬一笑,七叔笑道:“二哥,二侄子不想读书,就不读书呗,跟着我俩习武得了,以后走四哥的路子,不也行么,谁说五品官就一定靠读书了那陶太尉,祖车骑不都是武将么。” 九叔耿直说道:“要我说,我们萧氏就不出读书的料,这么些年,当官最大的就是四哥六品参军,读书的就没有高于八品的。与其跟一帮南貉子争,不如学四哥,在沙场上建功立业。”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萧清气的心肝疼,大呵道:“你们两个莽夫,一笔写不出个二字,扁担倒了不知道是个一字,斗大的字不识一个,还有脸说” 七叔和九叔悻悻,朝着侄子们歪嘴一笑。 六叔适时说道:“二哥,消消气,侄子们都在呢,好歹给老七,老九留点面子,有话咱们私下慢慢说。” “哼!”萧清冷言,随即背过身去,凝视着祖宗的灵位,心里的苦无从道出,偌大的一个萧氏,眼看败落在即,却是无法挽回,身为一族之长,萧清难辞其咎。 兰陵萧氏是汉萧何之后,其一支迁居兰陵,永嘉之乱时,兰陵萧氏举族南迁至此已有几十年了,然而却是没出现一个五品官,更是在去年的中正考核中,从士族跌落寒门。 “上品无寒士,下品无士族”。 在这个讲究出身的时代,士族子弟天生享有特权,寒门子弟想要出人头地简直比登天还难,此可谓给了萧氏致命一击,而去年族内唯一高官萧烈六品参军不幸战死,更是雪上加霜。 然而,族内具有忧患意识的屈指可数,承载着萧氏希望的这一代,又是如此的不堪,一副膏粱子弟做派,这无疑让萧清感到绝望。 这个世界,弱肉强食,萧氏是如何从一个外来户,短短几十年,就成为拥有百顷土地的豪强,这个过程,萧清是最清楚不过了。 萧清转过身来,冷眼注视着兄弟子侄,有许多话郁结在胸口,偏生说不出一句来,最后愤恨道: “好生跪着!” 说完自己转身,一声不吭,蓦的朝着祖宗灵位跪下,见状,六叔,七叔,九叔也随之下跪,祖祠里齐刷刷跪了一片,祭台上燃烧的供香,上升的袅袅白烟仿若都凝固了,静谧的可怕。 萧钦之哪里会想的那么远,只觉得跪的膝盖生疼,倒是还能忍受,侧眼一瞟,便瞧见萧书背后已经浸出了血渍,整个人疼的龇牙咧嘴,想来是皮肉破了,这可不是一件小事,这个时代没有破伤风针可以打,万一伤口感染,就是神仙也救不活。 况且聚众赌博,主谋是萧钦之,萧书只是从犯,替自己顶了罪,心里已经过意不去,万一伤口得不到及时处理,感染发炎,丢了命,那就罪过了。 “二伯,侄儿有话说。” 静谧的祖祠被这一声打破了,大家纷纷扭头看来,想看看是谁胆子大,敢在这个时候捋萧清的虎须。 “说!”萧清身子岿然不动,愈发的冷冽。 “这件事主谋是我,不是二哥,我愿意承担一切责罚,你让二哥回去处理伤口,他背部皮肉破开了,如果不及时处理,容易得溃疡症,攸及性命。” 萧钦之顿了顿,又道:“我听我娘说,我父亲受了刀伤,从战场上下来时还好好的,过了几天生了溃疡,这才殁了。” 萧母在收到萧烈阵亡噩耗之前,收到了萧烈亲手书写的信札,里面提到了自己受了伤,萧钦之据此推断,萧烈应是伤口感染所致。 萧清跪着不语,六叔心领神会,起身就要拉萧书回去,怎料,萧书梗着脖子道: “我不回去,早死晚死都是死,死了一了百了。” 真是个大犟种,还能有比小命更宝贵的么见萧清迟迟不发话,萧钦之只好侧身附在萧书耳边,轻语道: “你是不是傻啊以后的日子还长,你现在丢了小命,岂不是亏大了。再说,你不是一直想娶杨氏小娘子么,你要是死了,还娶个毛啊” 不说还好,一说萧书情绪更激动了,心底生出一股浓烈的怨气,当初将要订婚时,萧书一眼相中了杨氏小娘子,可萧清瞧不上杨氏为寒门,替萧书订下了颜氏小娘子,如今萧氏跌落为寒门,与颜氏的婚约也作废了,回头再求杨氏,人家显然也会不同意的。 一肚子怨气的萧书眦着红眼道:“四弟,你别劝了,我今日要是踏出祖祠半步,就不是他养的儿子。” “逆子,看我不打死你个蠢货!”萧清气的衣袖渐渐鼓起,正欲发作,便听到萧钦之问道: “六叔,杨氏可是士族高门” 六叔道:“不是。” 萧钦之又问:“杨氏小娘子可有婚约在身” 六叔想了想道:“没听说。” “成了!”萧钦之手往大腿上一拍,信誓旦旦道: “既不是士族高门,又尚未婚娶,还担心个什么,二哥,我敢夸下海口,保证让你如愿以偿,娶到杨氏小娘子。” 萧清却是未出声,亦是没有反对,显然是默许可以娶杨氏小娘子,但萧书尚且心存疑虑,便又听到萧钦之霸气道: “二哥,你信我这一回,这件事,作兄弟的要是不给你办成了,我把‘萧’字倒过来写。” “你赶紧回去处理伤口,才是要紧。” 鉴于萧钦之信心十足,而老爹态度有所软化,萧书便也就不硬顶了,顺杆子下爬,被六叔半推半就,出了祖祠,往东房而去。 第003章 挨揍的一天 萧书的事了,接下来轮到了萧钦之的事了,萧清缓缓起身,若有所思,从架子上挑了一根细一点的棍子,踱步至萧钦之面前,对着后面说道: “弟妹,四弟不在了,为兄可否代为管教钦之” 萧钦之回头,看到祠堂门口处,跪坐了不少叔叔婶婶,皆是诸位犯事族弟的家长,花姑扶着萧母跪坐在其中,也不知何时来的,没个声响。 萧母低头行礼道: “钦之顽劣,屡教不改,其父已殁,我又一妇道人家,若族长能代为管教,最好不过了。” 萧清得到授权,点头示意,心中念头一闪,对着萧钦之训斥道: “你今年十四,你父如你一般时,已是我族佼佼者,而观你整日游手好闲,不学无术,文不成,武不就,现惩罚三下,以作教训,伸出手来,领罚。” 这个理由绝对的正经,萧母不求情,萧钦之无力反驳,无论如何是躲不过的,只好伸出了手,生生挨了三下,打的手心都红了。 萧清却又威严道:“可服气” 萧钦之蹙眉道:“服!” 萧清用木棍点了点地上的牌九和散落的五铢钱,踱着步子,在萧钦之面前来回走,又训斥道: “今日之人,除了萧书,你最年长,兄长有错,你非但不制止,反倒助纣为虐,沆瀣一气,是为不明,当惩三掌;你既年长,带头逃跑,是为不义,当惩三掌;虽为年长,不起表率,是为不正,当惩三掌;顶撞长辈,不听教诲,是为不孝,当惩三掌;败坏纲纪,有辱门风,是为不忠,当惩三掌。久长犯错,屡教不改,是为不辨,当惩三掌;言之无物,夸夸其谈,是为不智,当惩三掌;不顾情份,哄骗族弟,是为无德,当惩十掌。” 萧钦之心里默数,如此说来,岂不是要挨三十一下,这要是挨结实了,手即使不废,也至少得修养好些时日,所以万万不能挨打的。 萧清道:“我以上说的这些,你可服气” 萧钦之心里思虑良久,以上一个都不能认,这个老狐狸,一环套一环,一旦认了其中一项,就等于认了全部,受罚也就成了理所应当之事,当即摇头道: “二伯,小侄不知错在何处还请指正,如若小侄真的犯错了,以后定会潜心改正。” “这是什么”萧清指着地上说道。 “木片和钱。”萧钦之答道。 “木片上刻有点数,当是赌具,这些钱自是赌资。” “二伯说这是赌具,那可知赌法是何” 这个牌九目前只限于这个小圈子玩,还没流传开来,萧清自然是不知道的,倒是为之一愣,不过却是难不倒,朝着后面问道: “你们谁要能主动坦白,可饶一次,且地上的钱全归他所有,只此一人,先到先得,若是不坦白,若等事件败露了,那就得领罚二十掌。” 老狐狸欲恩威并施,分而化之,听着背后的窃窃声,萧钦之怕那个族弟抵不住招了,随即脑子一转,点子就来,应对道: “二伯许以重利,又以降威,而族弟们皆年幼,心智尚未成熟,难免一时心生邪祟,结果自然会有失公允。” 萧清眉梢一翘,不成想,本来优势的局面瞬间落了下乘,心中一惊,却是不动声色,淡淡说道: “那这上面刻的点数,所为何用” 关于这一点,萧钦之早就想好了对策,不慌不忙道: “侄儿观族弟们整日不务正业,连简单算术也不熟练,颇为心忧,思虑甚久,方才想出了这个法子,用以提高族弟们的算术能力。” 这个说法还真是稀奇,引得祖祠内一片啧啧称奇,而一帮族弟们则是佩服的五体投地,还别说,自从玩了牌九后,算术能力确实好了不少,简单的加法,不假思索就能轻易答出。 萧清也没想到,心里又是一惊,眯着眼问道: “用法如何” 萧钦之道: “每块木片上都刻有点数,随意捡两块,可计算两块点数之和,若是不知道,可以数点数。” 萧清随便捡了两块木片,一个是红人八,一个是地牌,走到了小胖子面前,问道: “等于多少” 小胖子脱口而出道:“十点。” 萧清又捡了两块,小胖子仍旧快速答对,如此反复几次,皆证明萧钦之所言非虚。 然而,萧钦之却是忘了,牌九只有加法,却是没有减法,萧清一问两块木片相减,小胖子顿时原形毕露。 饶是萧钦之伶牙俐齿,还是让萧清抓住了破绽,顿时明白了这个赌具的玩法应是只算加法,不算减法。 而萧钦之却是不咸不淡的说道: “时间紧,只教了加数,还未来得及教减数,若是二伯再给些时日,小侄保证教会族弟们减数。” 萧清嗤笑一声,顿了顿道: “这么说,你算术很好” “二伯一验便知。” 对于算术一道,萧钦之还是很有信心的,这个时期最难的数学当属集大成于一身的《九章算术》,想来没有什么是方程不能解决的,如果一元的不行,那就二元的。 萧清连续问了几个较大数字的加减法,萧钦之都能对答入流,这让萧清心中有所思量,不动声色,继续说道: “我萧氏如今已为寒门,我也辞官在家,萧氏族人自是不再拥有荫户权和免徭役权,你今年十四岁,再过两年就十六岁了,需入丁籍,每年需服徭役二三十日,如遇紧急情况徭役期限延长,另需耕朝廷规定的课田七十亩,正常纳税,你待如何” 若是一个十足大混子,咋一听萧清说的话,怕是要被唬住了,奈何萧钦之是一个有点文化的大混子,刚一来,就对自身所处的环境进行了摸排,在崔老头那里翻看过《晋律》上关于这一块的描述,张口答道: “《晋律》规定,一族中有一人为官者,全族皆可免除徭役,二伯虽辞官在家,但大伯在江州任职县令,三伯在延陵县任职文书,更不必说,我父为国捐躯,免除后代徭役。我过两年十六岁,原是北人,需入白籍,朝廷规定,白籍本就无需纳税,如此一来,课田要是多些,就更好了。” 萧清捋须道:“《晋律》可有看完” 萧钦之不明所以,不解其意,不过确实只看了《晋律》上,关乎自己身家性命的这些规定,对其他不感兴趣,所以没看。 萧钦之想,若是自己撒谎,他一问便知,届时又可以随便安个罪名,自己少不了又得吃亏,索性承认了罢,点了点头,晾这个老狐狸总不能因为没有看完《晋律》,而下惩戒。 结果便是,萧钦之果真混过去了,免了受罚,心中大松一口气,颇有洋洋得意之感,连带着一帮族弟也都生出了崇拜之情。 今天的四哥,竟然敢跟族长对垒,侃侃而谈,不失分毫,免了惩罚,简直神一般的人物,如何教他们不崇拜 殊不知,萧钦之沾沾自喜的同时,却也暴露了自己的底子,中了阳谋而不得知,以为自己处于第五层,实则萧清处于大气层。 从赌具的对答,可以看出萧钦之脑子灵活却喜耍小聪明; 从算术对答中,可以看住萧钦之有能力却偏了路子; 从《晋律》对答,可以看出萧钦之只顾自己,非必要时不会顾忌他人。 简而言之,萧钦之是一个有能力不混,偏生当一个要混的膏粱子弟。 萧清捋须,看不出心中所想,脸上却是异常冷峻,严肃道: “《晋律》之多,何止如此,你且单看薄薄两页,由此可断,《论语》等典籍,也是如此对待,是为不专,当惩三掌,伸出手来。” 萧钦之瞪大了眼,惊掉了下巴,没想到这个老狐狸这么不要脸,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明摆着欺负人啊,说不过人,便用权势欺压; 可若是不从,怕是以后有穿不完的小鞋,毕竟他是族长大人嘛,为了以后的幸福生活,萧钦之只得暂且忍气吞声,老实伸出了手,结实挨了三下。 不及萧钦之回味思量,萧清忧虑的目光扫过祖祠遍布,饱含希望的目光注视着族内的年轻子侄,最后落在了萧钦之身上。 萧清沉了口气,当众宣布道: “我已辞官,闲赋在家,从明日始,严管族中子侄读书,如有不听教者,必亲惩之,可有不同意者” 有族长亲自管教家中顽劣之子,大家心里简直乐开了花,感谢还来不及,怎会不同意的,皆齐齐叫好。 这下子,轮到萧钦之和一众族弟傻眼了,莫非好日子到头了 第004章 好日子中断了 且说昨日二哥萧书被他的族长老子毒打了一顿,萧钦之也好不到哪里去,钱没捞到不说,手掌倒是挨了好几棍子,还被罚跪了许久,直到天黑才得以离开。 回了西房,免不了又被萧母苦口婆心说教一阵,总之,萧钦之心情极度郁闷,夜晚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久久无眠,回想起白天发生的事情,总觉得哪里不对,却又说不上来,想着想着,渐渐就困了,睡了过去。 次日早上,食时未至,霞光刺破了云翳,薄雾撤去,窗棂钻进来几春光打在白纱帷幔上,正是睡懒觉的好时候,躺在床上的萧钦之,翻了个身继续呼呼大睡。 “梆梆!” 房门却是被敲响了,扰人清梦,萧钦之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不耐烦道: “谁啊,这么早!” “小郎君,该起床了,夫人在等着你用餐呢!”婢女木槿,端着盥漱水道。 “不吃了,我要睡觉。”撂下这一句,萧钦之又闭起了眼,把头埋进了薄被里,继续睡。 “小郎君,赶紧起来,别耽搁了去学堂读书,惹了族长,又该挨打了。”木槿抿着嘴笑道。 “下午才上学,这么早起来作甚,你赶紧忙去,莫耽误我睡觉,不然等会就给你捏捏身子。” 木槿想着小郎君素日里的孟浪举动,身子顿时一紧,不由得脸一红,盥漱水差点撒了一地。 稍小一些的婢女蔓菁,双手紧紧攥着脸帕和换洗的衣物,脸更是红的像是要滴出水来,低着头不言一语,害羞的紧。 木槿忍着羞道:“小郎君,早上族长特意来了一趟,说是从今天开始,崔先生上午给你和东房的几位郎君单独授课,下午还和以前一样。” “王德发!!” “噌”的一声响,气的萧钦之一把掀开了薄被,睡意尽散,赤着脚,几个步子冲到了门前,脱口而出道: “那老东西,真是这么说的不但上午要读,下午还要读他怎么不让小爷我晚上再读呢” “简直欺人太甚!” 吓得木槿赶紧推人进房间,“嘘声”说道: “你声音小点,若是给人听了去,传到了族长耳里,又不知该是什么话了。早上族长来时,我可听见了,夫人说以后族长只管打你骂你,她这一句求情的话都没有。小郎君,你好生思量,若是族长要罚,你可有办法避的。” “嘶嘶!!” 萧钦之扶着门框沿,倒吸一口幽香,不禁想到,这日子愈发的难了,有了娘的全权授权,这个老狐狸以后还不得只手遮天。 萧钦之左右看了看,幸好没人在,惆怅的回了屋,坐在床榻上,任由木槿和蔓菁伺候盥漱和穿戴。 一想到才混了一个月的好日子,就要被迫中断了,萧钦之简直气的牙痒痒,又念起了混在三流大学日子的好。 真真可谓梦死不为过,等混毕业了,安稳当个包租公,不知多少人梦寐不得,人生不过如此,何苦来这里,受这个老狐狸的气。 萧钦之是越想越气,眉梢紧紧挤在一处,一脸的愁容,一时却也没想出什么好办法来应对。 两个婢女在萧钦之身上摆弄了一阵,只听木槿对着蔓菁说道:“小郎的这个黑纱小冠脱了边,不能戴了,你另取一个来,若被人瞧见了,要闹出笑话了。” 忽然,萧钦之脑中灵光一闪,眼中冒出精光来,嘴里念叨着:“不能戴了,不能戴了,不用读书,不用授课,崔老头不授课了,崔老头主动不授课了。” 至此,萧钦之脑中已生出了一个大致的计划,若是崔老头主动不授课了,想来那老狐狸也没法怪罪人,虽然崔老头人挺好,他教他的课,下面该睡的睡,互不干扰,但也别无他法了,只能委屈一下了。 萧钦之嘴角露出了一丝诡笑,脸上的阴云散去,转换成了晴天,随即一巴掌拍在柔软上,嫩嫩的,毫无防备的木槿像是一只惊着的小雀,瞬间弹开一小步远,脸就爬满了云霞。 “嘿嘿嘿……”萧钦之心情愉悦,咧着嘴坏笑。 感受着某处的酥麻,木槿羞的掩住了脸,小声娇恼道:“小郎君,你别闹了,给你整理衣襟呢,莫在这样子耽搁时间了,夫人还……还等着呢。” 越往后说,声音越小,蚊音细语的,听的萧钦之心里直犯乐呵,忙不迭说道: “刚有只蚊子在飞,我顺手拍了一下,失误了,下回一定注意,哈哈——” “这个天,才没有蚊子呢,分明…分明是……”木槿嘟着嘴,小脸愈加的红了,刚好蔓菁取了小冠回来了。 “蔓菁,你替小郎君整理衣襟,我……我去厨房一趟。”木槿不分由说,端着盥逃去了。 蔓菁哪里还不知道,一定又是小郎孟浪了,还未走近,就已满面绯红,羞答答的低着头…… 可惜这具身体才只有十四岁,否则一场晨练少不了,想着以后还有大把时日可索取的,萧钦之斜眼一笑,果断抛却了邪念,穿戴好,朝着餐室走去。 蔓菁如释重负,小脸红扑扑的,却无端鼓起了嘴,忽失忽得,又莫名朝身下看了去,身前只余一线风景,心情顿时好了些。 餐室在三楼的最西侧,地上铺着一张芦苇大箪,上面是一张长条形的矮餐桌,四周放着几块青掾蒲席,朝南有一面大轩窗,将餐室照的透亮。 萧母跪坐在北边,萧钦之脱了木屐,进了后,老老实实跪坐在南边,见桌上摆好了钎箸碗碟,早餐还未动,心中一暖,便说道: “娘,你先吃啊,不用等我的。” “娘”这个概念,萧钦之早已模糊,十余年过去了,记忆里,母亲的面孔斑斑驳驳的,只余一个模糊的轮廓。 八岁那年,父母意外去世,后唯一疼爱的外婆又去了,有着巨额遗产的萧钦之,无疑成了抢手货,也由此很早就尝尽了世间人情冷暖。 人常道:“你所拥有的,往往是别人可望而不可及的!” 夕阳下,一个母亲呼唤孩子回家吃饭的情景,再寻常不过了,然而萧钦之却只能在有限的记忆里小心翻阅,当萧母与记忆里的母亲趋渐重合时,萧钦之便知自己落了根,不再是无根浮萍了。 概莫皆因失去,方知珍贵,然求而不得。 因此,萧钦之对于萧母十分恭敬,小心珍惜着这一份来之不易的母爱,知萧母断了月例,生怕自己伸手要钱,恼了萧母,便只好自力更生,捣腾出了牌九,只是委屈了一帮族弟。 对于这个顽劣的儿子,萧母是既无奈又可气,无奈于其整日贪玩享乐,可气于子无父志,不知进取,好在尚且恭顺,本质不坏,这大概是唯一的欣慰了。 萧母怜着气,叹道:“快吃,你二伯在学堂等着呢,莫去的迟了,惹了生气,少不了一顿训斥。” “哦!”萧钦之龇着嘴应道,拿着一个胡饼,胡乱的咬了几口,又吃了几口小菜,屁股一溜烟,出了餐室。 刚至二楼转角阴影处,蹦出来了个少年,比萧钦之年龄大些,长得稍高些,黝黑黝黑的脸,身子瘦瘦的,穿着粗布衫子,龇着一张嘴在憨笑。 少年名满谷,他爹满仓是萧钦之家的荫户,说是荫户,情更似主仆,十几年了,一直兢兢业业替萧母管着田里的事情。 满谷还有个哥哥叫满稻,去年与张佃户家的闺女订了亲,为人老实,勤恳实诚,协助他爹打理田里的事。 顺理成章,满谷就成了萧钦之的小跟班,有事没事就捻在身后,跟个小尾巴似的。 萧钦之被吓得一激灵,拍着心口道:“说了多少次,有事直接去楼上找我,偏你就不去,爱杵在这里等,那上面还有吃人的老虎不成。” 满谷挠挠头,只是龇着嘴憨笑,也不言语。 看见了满谷,让萧钦之又想起了另一个小跟班周烈,和萧钦之年岁一样大,却长得像一堵小山,五大三粗,把北人的粗狂表现的淋漓尽致,同龄人打架无敌手,是萧钦之手下第一号猛将。 周烈他老爹是萧钦之父亲的属官,他母亲难产早亡,自一生下来,就生活在萧氏,由萧母抚养长大,小时候和萧钦之同睡一张塌,前几年非要闹着去楼下睡,萧母奈何不得,便由着去了。 “对了!”萧钦之纳闷,问道:“啊烈呢,怎这几日早上,听不到搬石磨子的‘嘣嘣’声了” 周烈习惯早上晨练,别人是刺枪耍刀,武术练技,这小子与人不一样,喜欢搬上百斤重的石磨子锻体,每次落地上,都要砸出“嘣”的一声响。 满谷憨笑道:“他怕扰你睡觉,扛着磨子去湖边了。” “走,去看看!”萧钦之道,提着衣襟匆匆下了楼,往东边祖祠方向走去,祖祠背后有一条两人宽山道,青石板阶,曲径通幽,可直通山阴面。 那里有一个大湖名凤栖,传闻曾有只凤凰栖息在此处,凤栖湖由此得名,萧氏学堂就建在凤栖湖东畔,三间高脚竹屋毗邻,临湖而建,日光充裕,夏凉冬暖。 第005章 江左卫玠 萧钦之与满谷刚走至祖祠前,还未踏上山道,迎面便瞧见两个小厮扶着小胖子八弟,一瘸一拐的走来。 “昨天还好好的,麻利的翻窗户,今天怎成这样了,腿抽抽了”萧钦之止步,看的稀奇,心想莫得昨晚小胖子额外挨了揍 便打趣道:“要我说,得了这么个好机会,在家躺着多好,上什么学啊!” 小胖子一脸的苦相,还不忘打个呵欠,肥嘟嘟的脸就成圆球状,又吞了吞口水,这才埋怨道: “四哥,你真不地道,竟然跟二哥做局。” 昨晚回去后,小胖子挨了他爹一顿胖揍,不是为了犯了事,而是被人忽悠了而不自知,小胖子这才明白了过来。 萧钦之尴尬一笑,就听见小胖子幽怨道: “你找人做局,竟然不找我,平日里你短钱了,哪次不是管我借的枉我还那么信任你。” 小胖子瘪着嘴,打量了萧钦之一阵,见其完好无损,啥事没有,而东房昨晚惨叫声一片,此起彼伏,小胖子就更不愤了,又言: “凭啥犯了事,我们都挨了揍,就你没事人一样。” 听的萧钦之哭笑不得,正说着,便瞧见了远处又走来了两个一瘸一拐的身影,正是六弟和七弟,在后面还有几个小的,多少都挂了彩。 大家一碰头,七嘴八舌,少不了抱怨一顿四哥不地道,做局坑弟弟,见此,萧钦之义正言辞的厚颜无耻道: “停着点,听我说一句啊,说什么做局坑你们,就实在见外了。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四哥最近手头紧,都是兄弟啥的,又不能厚此薄彼,找这个借不找那个借,就只能想出这个法子,找你们‘筹’点钱花花。再说了,兄弟们之间的事,怎么能叫‘坑’呢” “坑钱”与“筹钱”,一字之差,字面意思却是截然相反,如此新鲜出奇的叫法,让一帮弟弟们,顿时瞪大了眼。 “咳咳!”萧钦之继续厚颜无耻道:“我什么人,你们心里亮堂着,以前哪次不是我顶在最前面,你们搁后面捞好处的。远的不提,就拿上个月吃牛肉来说,不是我,你们能吃到牛肉最后呢,我挨了训,还断了月例钱,你们啥事也没有,对不” 这样一说,倒是让一帮弟弟心里宽慰了不少,就算是被坑,也能接受了。 萧钦之又问道:“那牛肉好吃不” 大家频频点头,那滋味绝对忘不了,比起一股骚味的猪肉,牛肉简直是珍馐。 见此,萧钦之来一句灵魂拷问:“那我要是直接开口,找你们筹钱,你们给不” 小胖子坚定的点了点头,拍着胸口道:“四哥,只要你开口,兄弟我,别的没有,就钱多。” 其他弟弟则是定住了,不吭声了,毕竟大家月例钱都是有定数的,每个月就那么多,哪像小胖子手一伸就来。 萧钦之继续道:“牌九好玩不” 大家又都点点头,这个毋庸置疑。 萧钦之长叹气道:“你们只顾忌着个人的得失,哪里会感受到我的良苦用心,既带来了欢乐,又于无声处提高了你们算术能力,为此我不眠不休了多少个夜晚,才想出了牌九这个法子,至于“筹钱”什么的都是次要的。我为了你们着想,到头来还得被你们一统埋怨,说我不地道,这软刀子话伤的人着实厉害。你们觉着挨了揍,受了点皮肉伤就疼了,殊不知,我心里的疼无人诉说。” 这一番即兴的深情流露,让一帮弟弟们彻底忘记了不满,反而脸上都露出了愧色,个个都不敢正眼瞧四哥了,低着头。 “搞定!”萧钦之心里想到,松了口气,内部问题解决了,统一了战线,才能一致对付族长大人,让崔老头主动不授课,过上好日子。 再说这帮小老弟,个个心思质朴纯良,没有坏心眼,特别是小胖子八弟,犹是质朴,脑回路清奇,不为坑他钱而气,竟是为了不带他坑人而气,像这样的好苗子,绝不能辜负了,就该着重培养,。 一行人逐个踏上了山道,往学堂走去,萧钦之故意坠在了后边,头往前一甩,给满谷使了个眼色,满谷心领神会,开始注意四周。 萧钦之对着小胖子的小厮说道:“你们俩前边去,八弟给我扶着就好。” 两个小厮尽职尽责,出来前小胖子老爹特意嘱咐过,注意着小郎君与萧钦之接触,别又被坑了,所以磨磨蹭蹭的,始终不愿撒手。 小胖子一听四哥要扶着自己,心里欢喜极了,先前又听了四哥一顿感人肺腑的话,早就把老爹的嘱咐丢进了凤栖湖里,见两小厮坏事,张口就骂道: “你们俩给我听好了,四哥的话就是我的话,连四哥的话都不听,我看是胆儿肥了,赶紧滚到前边去,四哥还能害我不成” 小哥小厮憋着嘴,只得跑到了满谷身前几步,不时回头张望。 “四哥,不用扶,我能走。”小胖子舔着脸,热心道。 萧钦之二话不说,就搀着小胖子,一边走,一边悄声说道:“八弟,之前没找上你,是为兄的不对,莫介意,为兄在这里给你道个不对了。” “四哥,有你这句话,足够了。”小胖子内心十分受用,异常感动。 萧钦之继续道:“在诸多兄弟中,我知八弟你是最好的,侠义心肠,为人善良,兄弟们平时谁要是有了难处,你是必定要出手相助的。但就是因为你是个好人,平日里受的委屈也是最多的,不过都是妒忌你有钱罢了,背后说的三两句酸话惹人心里难受。但有钱又不是你的错,生在那样的家庭,又不是你能决定的。” “诶,其实,四哥也有和你一样的苦恼,我兰陵萧氏原是北人,族中兄弟个个身材魁梧,高大粗狂,不以样貌出长。谁知偏生了我这么个异类,长相还十分出众,整日与你们厮混在一起,甚至扎眼,得了个‘江左卫玠’的称号。那是夸我么那简直是在咒我早死。谁人不知卫玠是个短命鬼,柔弱多病,长得跟个娘们似的,看着就糟心。” 萧钦之握着小胖子的手,看着小胖子肥呼呼的脸蛋,感触道:“人人都羡慕我长了一副好皮囊,可谁又知我心里的苦呢八弟啊,我俩可谓同病相怜,所以我特别能理解你的苦处。” “真的!” 萧钦之的一番话说的差点连自己都感动了,更别说小胖子了,被戳着心窝子,长久以来的苦恼终于得到了释放,眼眶晶莹剔透,直呼道: “四哥,我就知道,还是你懂我,知我的苦。 小胖子抿着嘴,无奈道:“四哥,我何尝不知呢,只是不说罢了,都放着心里呢。虽然他们如此对我,但我从来不生气,大家都是兄弟,有今生没来世的。唉……我也不希望有钱,疏远了兄弟,如果有的选,我宁愿投胎成四哥这样的。” “哎——”萧钦之拉长了声调,艳羡了一眼,拍了拍小老弟的肩膀,叹道:“八弟,你还小,有许多事不懂,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了,还是有钱要好些的。” 俩人一路说,一路走,不消一会儿功夫,山道走完了半程,来到了最高处,放眼望去,偌大的凤栖湖顿收眼底,隔着山石林木,湖面光影纷呈,水波徐徐向岸,趁着下山的功夫,萧钦之赶紧给小胖子说了自己的计划。 为了族内兄弟们的美好生活,以及不辜负四哥的信任,小胖子义不容辞,当仁不让,表示一定会密切配合四哥,见机行事。 第006章 学记杂事 凤栖湖畔东侧是一条坦道,宽约两丈,临湖一侧载种一排杨柳,已经抽出些许鹅黄嫩芽,着地下垂,或于晨风扬舞,或于水中挥波,坦道的东侧则是一望无际的旷野农田,遍布佃户们忙碌的身影,再过些时日,将会是蓝天白云,千里苍绿。 萧氏学堂在凤栖湖的东畔,三间高脚竹楼毗邻,临水而建,左右两间矮的,一为崔老头居室,另一为笔墨货室,中间的是一间穿堂大教室,西边的两扇大窗正对着湖山,乃是崔老头的授业道场。 初春的晨风,和煦的春光,湖水微微皱面,徐波向前,粼粼波涛,打坦道南边,走来了几位一瘸一拐的华服少年郎,稚嫩的脸庞如皱面的湖水,一路的抱怨,一路的打呵欠,精神萎靡不振。 族长萧清脸色阴郁的站在学堂门口,手持一根细棍子,半人高,杵在地上,怒其不争的瞅着一帮混小子,真真一副后世教导主任做派。 学堂里已经有人提前到了,一个是坐在拐角处的大冤种萧书,拿着本私藏的“毛诗”看的津津有味,另一个则是“好学生”的代表五弟萧遥,衣冠整洁,姿势端庄,正在老老实实诵读“秋水篇。” “是故大人之行,不出乎害人,不多仁恩……” 听着郎朗的读书声,族长大人不由得心中一叹,本应心情会好些的,只是不知为何,一股没来由的怒气直冲脑门,手里的棍子便不听使唤的朝着走来的这帮混小子腿上打去。 还一边呵斥道: “快点,知不知,磨磨蹭蹭的,白吃了早餐,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白长了一副好脑子。看看你们这副怂样,再看看萧遥,天差地别,真替你们感到臊得慌。” 六弟,七弟等一行人唯唯,被族长大人劈头盖脸一顿骂,大气不敢出一声,老实进了书堂。 “咳咳!!”正在研究围棋的崔老头眉头一抬,轻咳几声。 族长萧清心领神会,止了训斥,坐到了崔老头对面,手执黑子随意贴了一手,崔老头当即扳了一手,挡住黑子逃跑,黑子自然不肯,蛇形逃跑,白子围追堵截,但怎奈何崔老头飞了一手白子在前,作为引子,所以这一手白子强征稳了。 片刻后,吊在最后的小胖子和萧钦之,才刚走到了学堂门口,正欲跨进,却是突然被陈清叫住了: “钦之留下。” 萧钦之愣住了,不明所以,为什么大家都进去了,独独让自己留下,小胖子很讲义气,当即就问道: “二伯,你有什么事么” “什么事”萧清突然一巴掌拍在了棋盘上,棋子纷纷洒落,怒而起身,喝道:“迟到了,还敢顶嘴,手伸出来。” 小胖子圆乎乎的脸上写满了无辜,圆鼓鼓的眼珠子道尽了可怜,率先伸出了肥呼呼的手。 萧钦之简直被族长的厚颜无耻亮瞎了眼,顷刻间就明白了,敢情这是在找借口赖棋呢。 萧钦之小时候被老妈强制报了许多辅导班,后来择了几个主攻,其中就有书法、竹笛、围棋,说什么小孩子学书法可静心,学竹笛可提高气质,学围棋能锻炼思维。 然父母意外去世后,书法和竹笛就渐渐放弃了,唯有围棋一道,一直连续不断,主要是能打发时间,随便几盘棋,半天时间就耗没了。 萧钦之的围棋水平不高,介于业三、业四之间,但只瞥了一眼棋盘,就大致明白了这俩人绝对是个臭棋篓子,半斤八两。 但见十九路棋盘四角空空如也,两人直接在中盘绞杀了一阵,白子开始强征黑子,一路围追堵截,但凡黑子寻个机会,对着白子薄弱的肋部戳一下,白子就得崩盘。 总而言之,这是一场小学生的荣耀之战。 但面对来自族长大人赤裸裸的威胁,和“无可挑剔”的不讲理,萧钦之依旧选择了隐忍不发,不情不愿的伸出了手,挨了一下。 族长萧清回首,看着散落一地的棋子,捋着胡须,假模假样的恼怒道: “天不生无用之人;地不长无名之草;大河尚有清流日;岂可人无运之时;一日之运在于晨,尽让尔等毁矣。” 见萧钦之和小胖子被说的瞪大了眼,一动不动,族长大人甚是满意,说道: “皆因尔等之过,毁了这盘棋不说,还扰了崔先生的兴致,棋子才落得满地都是,还不速速来捡,莫非还想吃棍子不成” 萧钦之只得继续忍气吞声,蹲下一粒一粒的捡棋子,可怜了小胖子,受了无妄之灾,一脸的委屈样。 满谷和小胖子的两个小厮想来帮忙,被族长大人一顿呵斥,给遣走了,然后,又抡起棍子,打在捡棋子的萧钦之和小胖子的屁股上。 “见了先生不行礼,该打。” “先生好!” 萧钦之快要被气炸了,心里一顿狂骂,但迫于棍子的威慑,还是生生忍住了反抗,规矩的弯腰给崔老头行礼。 “进去。” 崔老头面容和煦,捏着棋子道,这时候做起了好人。 好一招以权谋私,好一招杀鸡儆猴,带头大哥萧钦之挨了揍,书堂里的读书声顿时响亮了许多,族长大人很满意,两个臭气篓子准备再战。 萧钦之临进前,悄悄瞥了一眼,又是中盘开局搏杀,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心中不由的诽语道: “我知我很菜,没想到还有俩比我更菜的,真是件悲伤的事。” 突然,萧钦之顿悟了,整个计划的最后一环被完美补上了,想及此,萧钦之偷偷坏笑,从容的跨进了书堂。 书堂里的坐位很有讲究,五弟萧遥一个人规规矩矩的坐在前排,其余人则是坐到了后排,中间空了好大一块地方。 萧遥大概是让所有老师“感到惋惜”的好学生,是让所有家长放心且痛心的好孩子。 虽然有些木讷,看起来笨笨的,但为人和善又守规矩,又踏实本分,且尊老爱幼,见着萧钦之进来,连忙行礼道: “四哥好。” 又行礼道: “八弟好。” “五弟好!”见萧遥又在读“秋水篇”,萧钦之笑道:“听你日日诵读这篇文章,我耳朵都磨出茧子来了,听的都会背了,这篇文章真有这么好么” 萧遥缓缓低下了头,尴尬道: “四哥,我……我才刚会背。” 萧钦之一愣,不失尴尬的回笑道: “我说着玩的,哪有听着听着就会背的,别当真,千万别当真啊,你接着背,接着背。” 对于这么实诚又努力上进的五弟萧遥,虽然大家很少一起玩,但萧钦之却是不忍心打击伤害,转念一想:“莫非真如七叔、九叔所说的,萧氏就没有读书的天赋么” 外面那个时常以读书人自居的族长大人实则就是半吊子水,连个围棋都不会下,还一日之运在于晨,啧啧。 而在延陵县当文书的三伯,在江州当县令的大伯都是靠士族身份混来的,萧氏唯一能拿的出手的读书人约莫就是才貌双全的大姐箫藴之了,可惜是个女子,还嫁人了。 总结起来,便是这些年,萧氏在从文的这条路上,可谓全军覆没,一个幸存者都没有,想想就不寒而栗。 再一看,坐在后排的一帮大混子,没一个是好好读书的,除了混吃等死就是混吃等死,萧钦之不免叹声气,罪恶的心理负担转瞬即逝,随即拍了拍萧遥的肩膀,郑重鼓励道: “五弟,千万别跟他们学,他们已经废了,整日不思进取,混吃等死。而你不一样,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你要好好读书,一定要坚持,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 能得到四哥这么高的评价,萧遥很是激动,嘴里一直念叨着,欲将这十二个字烙进自己的生命里,见此,萧钦之微微一笑,安心的走到了后排,坐到了临湖的窗边,小胖子紧挨着坐下。 湖风从窗户徐徐吹进,春光也在湖面上荡起了几个波纹,萧钦之头抵着窗檐,思维发散,迷离的目光从凤栖湖上掠过,看向了对面的金牛山上,山林中有间红墙金顶的道观隐隐可见,据说那里面住着一个高深道人,也不知是真是假。 “四哥,我已经记住了。”萧遥的声音响起。 萧钦之的臆想被打断了,扭过头来问道: “记住什么” “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啊!”萧钦之惊呆了,敢情这反射弧未免过长了些,心里不禁开始犯嘀咕,心想自己鼓励的话,往后会不会害了他啊,毕竟五弟不是一般人啊。 “哈哈!!”后排却是响起了一阵窸窸窣窣的笑声,萧遥脸就红了,萧钦之一眼瞪过去,呵道: “尺有所短,寸有所长,笑个什么又有什么好笑的我怎么就笑不出来” 小胖子接着道:“五哥,他们闹着玩呢,你别介意。” 萧书一把将书扔向了笑的最大声的,瞪了一眼。 笑声顿时止住了,毕竟二哥和四哥的面子还是要给的,萧遥打心底里感激,朝着两人行了一个礼,欲言又止道: “四哥,谢谢,不过我想……我想……” “只管说,能帮的,四哥一定帮你。” “二伯说你算术好,我想随你学算术。” “哈哈哈!!!!” 这回笑声更大了,后面一排笑的前俯后仰,仿若一个天大的笑话,萧钦之皱眉,心里有些不解,呵斥了几句,待笑声停止,问道: “是二伯让你找我的,还是你自己想学” “是……是我自己!”萧遥声音渐小。 萧钦之一时难住了,这分明是族长让五弟来的,可他明明心知肚明,学算术,还学个毛的算术。 这个老东西打的什么算盘 萧钦之想不通了,莫非是想安一枚棋子,打入敌人内部 可是让五弟来当卧底,这是看不起谁呢 围棋上有个术语叫“先脱”,就是双方在一起激烈缠斗时,一方忽然停止了,转向别处落子,制造威胁,萧钦之决定暂时不管五弟的事情,先“冲”一手崔老头要紧。 “行,我知道了,等我通知。” 这边话音刚落,门口的“荣耀之战”正好结束,崔老头心情不错,看来是赢了,捋着须进来,撩开了衣袍,跪坐在书案前,行完礼后,从头开始讲解《论语》,也不管下面能不能听的懂,且自顾自的说着。 还是原来的配方,还是原来的味道,崔老头的教学方式,与其围棋水平相比,可谓天造地设,不分伯仲,沉闷至极,又如开水煮白菜,寡淡无味。 族长大人充当了“教导主任”,一开始巡视了一阵,后许久未现踪迹,大家都以为他有事忙去了,便放松了警惕,有几个在睡觉,剩下的都在认真的看“小文章”,这本看完了,换着看另一本,资源共享。 萧钦之假模假样听了一阵,只觉得昏昏欲睡,毫无兴趣可言,回头一把扯过小胖子的“论语”,津津有味的读了起来,小胖子也不气,转眼又摸出了一本“毛诗”,。 然而美中不足的是,这个文言文版的读起来实在是太晦涩,若不是人体结构理论知识异常丰富,怕是不好理解,萧钦之在想,自己要不要搬几篇后世的小文章,给大伙谋谋福利。 再一想,一篇优秀的小文章,需情节刺激,情绪上头,细节透彻,至少得上万字,若是自己动手用毛笔写,手怕是要写到手抽筋,想想就麻烦,瞬间打消了这个念头。 第007章 族长发飙了 (签约了,月票打赏什么的来些啊,冲个新书榜呀,多曝光一下。) 话说,在族长大人的威慑下,一帮混子们被迫上了补习班,崔老头在上面在口若悬河的讲《论语》,像是天书一般,下面的大概除了五弟萧遥在认真的听讲外,就没人愿意听的。 该睡觉的睡觉,该看小文章的看小文章,彼此互不干扰,场面一时甚是和谐,只有萧钦之冥冥中又感觉到了哪里不对劲,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族长大人费尽心机,岂会做无用功。 萧钦之越想心越慌,眉头一皱,隐约猜到些什么,立刻提醒大家,这可能是一场精心布置的计谋,最好收敛些,别被抓了现行。 只是,这会儿,已经没人听进去劝告了,皆是草草应付了事,过后还是该干嘛干嘛,见此,萧钦之也就不再多言语,默默收起了小文章,向窗户边靠了靠,撇开了点距离。 又过了一会儿,窗户的角落处,渐被一团阴影覆盖,缓缓现出一张阴郁的脸来,不是族长大人,还能有谁 像个幽灵教导主任般,出其不意的使了一招回马枪,刚好萧书这个大冤种就坐在靠近路的一侧窗户下,看小文章看的入迷了,露着一脸的淫笑。 没有一点点防备,也没有一丝顾虑,萧书就这么被他族长老子给抓了个现行。 眼尖的萧钦之想出声提醒来着,然已经晚了,只好抹过头去,捂住了眼睛,不忍直视接下来过于血腥的一幕。 族长大人这回是真被气的够呛,什么读书人的风度全给忘了,持着木棍子就冲进来,捋起袖子,照着萧书的背,手,就是一顿胖揍。 “逆子!逆子!你怎对的起我”族长大人一边卖力揍儿子,一边嚎喊道:“我让你读书,你给我看这个,真是气煞我也。” “我让你看。” “让你看!” “我打死你!” “逆子!” …… 每一棍子落下去,都伴随着一声父亲的怒吼,和一声儿子的哀嚎,是倔强的不甘,更是现实的无奈。 足足打了几十下,直至木棍子被打折了,族长大人才罢手,而可怜的大冤种萧书,旧伤未愈,又添新伤,直疼的“嗷嗷”叫唤。 锤完了萧书,搜完了小文章,族长大人犹不解气,捡起了半截木棍子,又盯上了后面一整排的混子,挨个轮流背诵《论语》,背不出就是一顿胖揍,就连睡觉的也遭受无妄之灾。 萧钦之坐在靠湖的一边,是最后一个,早就在第一时间把小胖子的“毛诗”扔进了湖里,消灭证据,余下的背《论语》,小菜一碟。 萧钦之从来没有主动背过书,但不知怎么回事,每天听着五弟诵读,以及崔老头叨叨,不知不会就会背诵了,约莫是魂穿卡了bug了,记忆力超级好。 不出所料,前面的无一例外,全都“折戟沉沙”,挨了顿揍,最后轮到了萧钦之,不知怎的,族长大人显得特别愤怒,也不搜查小文章,更不问萧钦之是否会背诵,提着木棍子就要揍。 这不按照套路出牌啊,吓的萧钦之快速双手护在身前,急忙喊道: “别打,别打,我会背,我会背。” 那木棍子与萧钦之亲密接触只余一寸,却是及时的被收回了,族长大人沉了一口气,冷着脸道: “背,背不出双份打。” “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萧钦之吞了吞口水,在满书堂诧异的目光中,流畅的背诵完了十篇,心想终于可以逃一顿揍了。 “还有剩下的十篇呢”族长大人却是不为所动,依旧冷声问道。 “就教了十篇啊,后面的还没教呢”萧钦之如实答道:“不信,你问问先生。” “混账玩意,这么长时间才会背半部论语,先生不教,你就不会问”族长大人瞬间拉长了脸,意有所指,不去问崔老头,又怒道:“你肚子饿了,不消别人说,怎就会找吃的呢多说无益,手伸出来。” 萧钦之简直欲哭无泪,这老东西明摆着不讲理嘛,深吸一口气,在心里不断的告诫自己,要“忍”,小不忍则乱大谋,不情愿的伸出了右手。 族长大人道:“左手!” 萧钦之憋着气,又伸出了左手,幸好,只挨了三棍子。 岂料,族长大人教训了一阵,竟然不走了,一脚把萧钦之踹到了一旁,径直跪坐下了,转瞬间换了一张笑脸,朝着崔老头恭维道: “劳烦崔先生了,可否从第十一章开始讲起,在下许久未修,列作旁听,温故而知新矣。” “不碍事!”崔老头摇摇手,欠笑道。 但后排的一帮混子就蛋疼了啊,个个只得强打起精神来,正襟危坐,不管听得懂,听不懂,反正是混不下去了。 最蛋疼的莫属于萧钦之了,想想上课时,教导主任坐在你边上,一言不合就送关爱,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折磨啊。 造孽啊! 好在时间过得快,崔老头讲完了“先进篇”,巳时已过,午时刚至,日光中移,总算到了休息时间,萧钦之跪坐的腰酸屁股疼,急于开溜。 “站住!” 族长大人冷不丁一声喊,大家齐齐定住了脚步,踌躇不前,萧钦之苦着一张脸,忙不迭问道: “二伯,还有何事” 族长大人朝着其余人挥挥手道:“你们先走。”朝着萧钦之招招手,问道: “崔先生讲的‘先进篇’,可听懂了” “没听懂。”萧钦之老实说道,崔老头讲课喜欢掉书袋,又是一口的晦涩文言文,能听懂才怪。 族长大人眉头一皱,手里的木棍子尖就颤抖,心里却是在想对策,哪知萧钦之以为又要挨揍,眼疾手快,连忙说道: “不过没关系,我把先生的话记的差不多了,回去仔细想想应该就能懂。” 族长大人的眉头,刹那间皱的更紧了,连胡须都在抖动,连忙道:“你说说看。” “子曰:“先进于礼乐,野人也;后进于礼乐,君子也。如用之,则吾从先进……”萧钦之把崔老头的话复述个七七八八,大差不差。 “走!”族长大人放话,萧钦之屁股一溜烟,瞬间没影了,消失在了学堂里。 看着萧钦之消失的背影,族长大人长吸一口气,止不住的开始激动,心中顿时澎湃起来,心道: “莫非兴我兰陵萧氏者,乃钦之也” 第008章 悄悄的努力?不存在 说好的大家一起当学渣,而你却背着努力成了一名学霸,这叫大家怎么想 族长大人检查背论语,唯有萧钦之背了十篇,其他人全军覆没,可不得有点这意味了,这让一众学渣们仿若感到了背叛。 一个大家族,背地里难免有着各自的小算盘,但尚且能表面维持和和气气,而这帮十几岁的孩子,才只是处于心智开始发展的阶段,一遇到事儿,喜怒哀乐就全放在脸上了。 因此,下学后,在学堂门前等着的,只有胖老八,萧遥和周烈三人,其余人或多或少心里有点疙瘩,提前走了。 这要是放在往日,大家必定要等着四哥一起走的。 萧钦之光顾着逃离族长大人魔爪的快感,还未发现这细枝末节的差异,一出学堂,赶紧催促着三人往回走。 二月的阳光正明媚,到了正午,增添了不少的暖意,但族长大人上午搞得这一出,让萧钦之没来由的感到心悸,回首一看,学堂被远远抛在了耳后,这才放缓了步子。 或许是因为萧钦之赠送的那句话:“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或许是萧钦之是唯一能流畅的背诵十篇论语的人。 或许是萧钦之的帮衬和维护。 总之,经历了一上午,在萧遥的心中,四哥的形象被无限的拔高,莫名觉得四哥很牛逼,深藏不漏。 崔老头讲课晦涩难懂,喜欢掉书袋,以此为高深,凸显学问,这就苦了听课的学生,不够聪明的萧遥深受其害,听的晕晕乎乎,趁着这个机会,便虚心请教一些问题。 说实话,萧钦之也有许多没懂的地方,大多数情况下,都是模模糊糊的,比如: 子贡问:“师与商也孰贤”子曰:“师也过,商也不及。”曰:“然则师愈与”子曰:“过犹不及。” 这里面就涉及到了“中庸思想”,若是要详细解释起来,鸿篇巨着不为过,岂能一言以蔽之的 而崔老头寥寥几句就带过,全然字面意思过一遍,就这,指望着一帮十几岁的少年能自己理解,那真就出鬼了。 虽是如此,萧钦之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还是回答了萧遥的几个简单的小问题,解释了一下字面上的意思。 即使如此,这样的萧钦之,也已经不再是小胖子所熟悉的四哥了,与之想比,大相径庭。 胖老八看着教导萧遥的萧钦之,眼神幽怨且彷徨,与他人一样,心里不禁泛起了一股酸楚,产生了一种四哥在背后偷偷努力的错觉。 然而,也就此让胖老八生出了紧迫感,激起了学习的欲望,生怕自己跟不上四哥努力的步伐,落到了后面。 “四哥,你晚上读书的时候,能带我一起么我也想悄悄的努力,像四哥你一样,惊艳所有人。” 白天的时候,大家大多厮混在一起,唯有晚上的时候才有时间读书,故胖老八如此想到,却是让萧钦之愣住了,摸不着头脑,下意识的发出了灵魂三问: “我何时晚上读书了” “我何时悄悄的努力了” “我何时惊艳了所有人” 胖老八心伤了,觉得四哥根本没把他当做自己人,挎着一张肥呼呼的脸,甭提多哀怨了,撇嘴道:“四哥,我知道了。” 凤栖湖岸边的柳条刚抽出新绿,随着湖风摆动,小胖子独立抽身离去,身影虽胖却稍显萧瑟,身处春天却孤寂落寞,落在了萧钦之眼里,只余两种颜色,一则灰,二则绿。 萧遥劝道:“四哥,你就带八弟一起读。” 萧钦之还没明白问题出在哪里,不明就以,反问道: “我从没读书啊你们不是知道的么” 萧遥道:“四哥,你都会背论语十篇呢,今天崔先生刚上的课,你都已经会了,怎么可能没事先读过呢” “嚯!”萧钦之秒懂,原来出了大乌龙,连忙朝着小胖子喊道: “八弟,八弟,你等等。” 听着四哥急切的呼喊,小胖闻言子骤然止步,喜从心来,心想:“四哥还是在乎我的。”随即转身,露出了会心的笑容。 赶上来的萧钦之赶紧说道:“八弟,你听我说,我真没读书啊。” 只此一言,就让小胖子的心跌入了谷底,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原本的哀怨未散,更添一层,这回是真的被伤透了心,眼看斗大的泪珠子就要往下滑落。 萧钦之不知该笑还是哭,自己的无意行为竟然伤害了人,这上哪儿说理去,只得一边尴尬,一边无奈道: “八弟,你先听我说完,我真不是你想的那样,咱们从小长到大,我是个什么人,你心里最清楚不过了。整天和你们混在一起,读书什么的,我是最烦的了,要不然前些日子,也不能差点被淹死。” 小胖子唧唧嘴道:“你都会背论语,还能给五哥讲解” 萧钦之弱声道:“我是真没背,不知怎的,听着听着就会背了,我能怎么办为兄也很苦恼啊!” 小胖子瘪了瘪嘴,显然不信的,心想四哥真会装,继续道:“族长那么看重你,还坐你边上,特意让崔老头给你讲新课呢。” 萧钦之双手一摊,蛋疼不已,苦恼道:“要不你试试,让族长坐你边上。” 那与犯人有什么区别,小胖子猛地摇了摇头。 “那你就晚上来瞧瞧,我有没有读书。”实在没辙了,又不忍伤害淳朴的胖老八,萧钦之只能如此说道。 萧遥道:“八弟,我们晚上一起找四哥读书去。” 小胖子这才心满意足。 但周烈心里却是清楚的知道,小郎每天晚上连灯都不掌一盏,又岂会去读书 事实胜于雄辩。 摆平了胖老八,其他人爱咋想就咋想,萧钦之没那个功夫一一解释,等弄走了崔老头,真相自然水落石出。 至于读书,不存在的,混子的字典里没有读书两个字。 萧钦之原以为下午就可以施展大计,赶走崔老头,岂料人算不如天算,族长大人犹如跗骨之蛆,阴魂不散,照例把萧钦之踹到一旁,径直落座。 一连三天,皆是如此,搞得萧钦之午夜醒来,迷蒙中,总觉得身边睡着一只族长大人,定睛一看,原来是扯着呼的胖老八。 这小子偏不信,非要亲自看着四哥有没有悄悄的读书,等着天色迟了,困意袭来,便塌上凑合着一起睡。 这三天的煎熬,个中滋味无从道出,不但要忍着催老头的催眠攻击,还得族长大人的虎视眈眈,更得忍受族兄族弟们的指指点点,非要说萧钦之在背后悄悄的努力。 就连死党萧书也不时的投来幽怨的目光,下学一回家,就被拿来与“别人家的孩子”作对比,而那个“别人家的孩子”自然就是萧钦之了,任谁心里也会产生怀疑和不舒服。 族长大人使得这一招,成功的在萧钦之与其他族兄族弟之间制造了隔阂,以此来达到分化和孤立萧钦之的目的,这才刚过去了三天,效果初显。 与此同时,萧钦之也决定了,要主动出击,不能再被族长牵着鼻子走。在场面被动,又被族兄族弟猜忌的情况下,萧钦之唯一的能帮助的就只有胖老八一个。 至于萧遥,老好人一个,不能给带沟里去呀。 第四天,等不及的萧钦之开始行动了,按照实现商量好的计划,俩人上午隐忍不发,课上风平浪静,波澜不惊。 直到下课的那一刹那,萧钦之暗地里朝着胖老八打了个手势,才正式开始行动。既然族长大人赖着不走,那就主动制造机会,让他走。 书堂里的人渐渐散去,趁着这个空隙,两个臭棋篓子又要摆开阵势,手谈几局,萧钦之留下了,凑到了跟前,美名其曰见识见识。 而胖老八则是朝着预定地点进发,中间的周烈和满谷两个跟班,早就在预定几点集合好了,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第009章 萧钦之摆平崔老头,胖老八大火烧祖祠 东晋时期,门阀制度达到了顶峰,士族阶级基本垄断了知识传播渠道,又有九品官人法在前,底层民众上升途径被掐的死死的,能吃上一碗饱饭都难,读书识字便成了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了。 除此之外,这年头,还流行讲究名号,于族则是族望,于个人则是声望,声望高则代表号召力强,好处多多。 三国时期,刘备碰瓷汉室宗亲,自称中山靖王之后,鬼知道中山靖王有多少后人,这就是强行扯大旗,增加个人声望,好便宜行事。 到了东晋时期,聚敛声望更是成了名士们的日常追求,这一手玩的最溜的就是谢安,至今还隐逸在会稽东山,整日醉卧山水,朝廷征召,屡次不出,致使天下百姓感叹:“安石不出,奈苍生何!” 因而饭可以不吃,声望不可损。声望若是没了便等于坏了口碑,这是行业大忌,有损个人声望的事基本没人干。 兰陵萧氏以武起家,不以文见长,而萧氏子弟皆顽劣不堪,不学无术,这在武进县是出了名的,单是在去年,就一连有两位先生不堪声望下跌,主动撂挑子不干了。 崔老头原是北人,祖上也曾风光过,粗略一些经学,但远远算不上精通,高不成,低不就的,后流落至江东,辗转漂泊半生,始终没能混上一口安稳饭。 说来也巧,去年崔老头流落至晋陵武进县时,恰遇萧氏招收讲课先生,工资待遇开的再高,奈何有前车之鉴,大家纷纷望而却步,机缘巧合之下,倒是便宜了崔老头。 在萧氏教书的几个月,大概是崔老头这半辈子过得最安逸的岁月,且不说有好吃好喝高工资拿,关键工作还很轻松,整日照本宣科读几句就算完事,反正大家一起混日子,互不打扰,相安无事。 这样的幸福日子若是一直可以持续下去,崔老头大概能在萧氏干到身子埋进黄土里,不巧的是,崔老头的“晚年危机”出现了。 二月初四,戊子日,立春,煞北、宜:纳采、出行、破土。忌:谢土、祈福、出火。 今日阳光明媚,微风正适。 中午下学,原本一切都好好的,崔老头先是手谈几局,然后吃个午饭,在午休一小会,下午混两个时辰,一天的工作就算完结。 但第一局手谈还未结束,就有人匆匆来报,貌似出了事情,萧氏族长中途离开,在一旁观望的萧钦之顺理成章的坐到了崔老头的对面。 “扮猪吃老虎”的萧钦之面露和煦微笑,少有的态度谦逊,打着请教棋艺的幌子,先是与崔老头手谈了两局,不出意料,全都快速惨败。 崔老头心情大好,捋着胡须准备收了棋盘去吃饭,但架不住萧钦之苦苦央求,少年人嘛,难免性子高,输的急了,未免有此。 便是这样,不设防的崔老头,一步一步掉入了萧钦之精心布置的圈套,三局之后,萧钦之正式开启了影帝时刻。 看着惨败的局势,萧钦之一口气堵在嗓子眼,脸上阴晴不定,紧紧攥着棋子的手指泛白,将少年人不服输的天性表现得了淋漓尽致。忽而起身,面色激动,执礼拜道:“先生,可否最后手谈一局,若是依旧不敌,以后悉听尊便,谨记师命。” 话锋一转,又道:“若是学生侥幸获胜,先生也得答应一件事情。” 崔来头笑道:“哦!你说说,是何事” 萧钦之激道:“莫非先生,担心此局会败不成” 败!不可能的,崔老头对自己有绝对的信心,再者而言,萧钦之话说到这个份上,俨然绝了崔老头的退路,他若是怯战,怕是在萧氏也就没了立足之地。 十步棋之后,崔老头顿觉得情况不对劲,失去了淡定,自己竟然落后了,中盘没占到便宜不说,四角也丢了,大劣势开局。 又是十步棋之后,崔老头皱眉紧锁,心里隐隐明白了什么。 再十步棋之后,崔老头彻底明白了,这小子藏拙,故意为之,换言之,自己被坑了。 随着“哗啦啦”的弃子声响起,崔老头投降认输,萧钦之起身,礼道:“先生,不得已而为之,得罪了。” 又言:“愿先生一路平安。” 崔老头呆若木鸡,至此已恍然大悟,然已经迟了,诺言以许,岂有不遵守之理,恍惚半晌,方才醒来,颓然叹气一声道:“你且放心,老夫已知晓。” 萧钦之抱歉一笑。 且说萧钦之与胖老八兵分两路行动,一路调虎离山,一路重拳出击,萧钦之这边刚得手,便迫不及待的往回走。 一出门,远远的瞧见凤栖湖南岸,山的的那边火光冲天,乌烟直冲云霄,巨大的烟柱似若龙卷,黑色灰烬漫天飘零。 萧钦之傻眼了,猛然爆出一个大粗口: “卧槽!” “这个猪队友!” 远处有个身影在疯狂跑来,待走进一看,原来是周烈,浑身上下黑漆漆的,只剩两个眼珠子,跑的上气不接下气,隔着老远,操着大嗓门大喊: “小郎,赶紧跑,赶紧跑。” 事情出都出了,还跑个球啊,跑的了一时跑不了一世啊,萧钦之随之苦笑,摆平了崔老头的喜悦一扫而空,待简略问了周烈一遍后,不觉捂住了脸。 要说胖老八,真是个猪队友,让他去祖祠随便制造点动静,好吸引族长大人的注意,调虎离山。可他竟想着用火,还不慎将祖祠给点了,木质材料为主体的建筑,遇火就燃,想灭都难。 可要说胖老八是个猪队友,他又十分讲义气,到现在都没供出萧钦之来,一力硬抗着。 祖祠乃是一族最重要的场所,就这么给点了,怕是很难收场了,便是重新建造,也是一笔不菲的开支,承担不起啊。 这可不是花点钱,和挨一顿揍就能解决的事,萧钦之蹲在湖边,看着泛着波涛的湖水,唉声叹气,心乱如麻。 周烈道:“小郎,你也别怨八爷了,真不关八爷的事,本来都好好的,捡些柴,点个火,冒点烟,制造点动静。谁知突然起了一阵风,火突然就大了,点着了帷幔,火就攀到了顶上,我们就是想灭也够不着。” 密备的祖祠里竟然起风了,早不起,晚不起,偏偏火点着了就起,还把挂着的帷幔给点着了,这t上哪里说理去 冥冥中,萧钦之感觉受到了针对,不禁仰头看向了浓烟弥漫的天空。 还有萧书这个大冤种,哪哪都有他,自以为知道了什么了不起的大事,一路尾随鬼鬼祟祟的胖老八,进了祖祠,这下子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但事情已经出了,无法逃避,况且主谋不是胖老八,萧书更是个打酱油的,断然没有让胖老八一人抗的道理,萧钦之深吸一口气,起身道: “走,去祖祠。” 往日庄严肃穆的祖祠已经被烈火吞噬了个七七八八,余火还在继续燃烧,卷着浓烟往天上冲,在不断蚕食萧氏族人的心灵。 祖祠前站着许多萧氏族人和前来救火的佃户,大家一致沉默着,悲从心来,有口难言,无从道出。族长大人挺直腰,目眦欲裂,眼中满是痛苦,身上多了不少脚印的胖老八和萧书,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萧钦之怯怯,走到从浓烟走出来,自知无可狡辩,准备伏法认罪,没想到与族长大人一碰面,就结结实实挨了一脚,“咣当”一屁股摔地上。 “发生这么大的事,你去哪里了”族长大人历声发问。 萧钦之自知理亏,埋着头,也不作反驳,便又听到族长大人说道: “四弟妹,将钦之带回去,稍后我亲自去检查他的功课,没我的允许,不准让他出门一步。” 萧母在花姑的搀扶下,走上前道:“二哥说的是。” 萧钦之彻底懵了,坐在地上发着呆,这是演的哪一出 族长大人真是又气又怒,又赏了一脚,指着西房的方向,咆哮道: “好不快滚!” 事发突然,情节曲折离奇,族长大人不知为何,一反常态,拦住了萧钦之主动认罪,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而胖老八死咬着是自己干的,愣是没供出萧钦之,萧书自然不会卖队友,且祖祠起火,萧钦之根本就不在现场,落在旁人的眼里,很难联想到萧钦之是背后的主谋。 那么族长大人为何要包庇呢 这里面藏着什么事儿么 萧钦之一时想不通,爬起来的一瞬间,眼角余光看到胖老八,在偷偷的用眼神示意,萧钦之立刻会意,这是“赶紧溜”的意思。 看着萧钦之离去,族长大人缓缓吐出一口气,随即撸起袖子,一脚踹在了萧书身上,怒吼道: “逆子!今日就打死你,给祖宗谢罪。” 六叔、七叔、八叔、九叔等赶紧上来,拉开了族长 第010章 萧母气极攻心 正午的阳光依旧明媚,澄白的云朵荡漾,和煦的春风自远方来,缓缓掠过无边旷野,拂过金牛山下的萧氏庄园,带走了最后一丝人间烟火,一切仿若回到了原点,又恰似一场“枕戈待旦”的新生。 这一场大火,来的快,去的也快,熊熊火焰只余点点星火残存在瓦砾,残垣,灰烬间,有人担着水来灭,有人在清理着灰烬,有人在长跪不起,有人站着嗟乎长吁 萧钦之随着萧母往西房走去,踏上楼时,蓦的回首,将这一幕收入眼中,皆是祸由己出,心被刺痛了。 三楼有两间书房,一间在东侧名“兰芳室”,因大姐箫藴之未出阁时,爱花惜草,尤爱兰花,故取名此,出嫁后便成了小妹萧韵之的书房。 另一间在萧钦之卧房的隔壁,箫藴之命其“夜散室”,有“夜散而未散,人亡而未亡”之意,取自嵇康,字叔夜,世称嵇中散。 嵇康作为“竹林七贤”的精神领袖,同时也引领了一个时代潮流: 论颜值,他“岩岩如孤松之独立,其醉也,傀俄若玉山之将崩”; 论智慧,他思辨能力极强,《声无哀乐论》,可写出万字论文,为你徐徐道来; 论才智,《与山巨源绝交书》,洋洋洒洒,嬉笑怒骂、讽刺挖苦皆藏于其中,剑指污秽之流; 论性情,他从容赴难,一曲《广陵曲》,绝唱千古,刚烈之气长啸,精气永存; 论无用之用,他最爱打铁,他一打铁,向秀不远千里也要替他拉风箱,一打一拉,最是可爱。 他身长七尺八寸,乃是快将近一米九的大个子,身材高大结识,一身的洒脱之气,无一丝阴柔之风,乃是当之无愧的大众偶像。 故有“夜散”之名,亦是萧藴之寄期许阿弟能以嵇康之高洁品质,峨峨立世,如今看来,倒是南辕北辙,有负名托。 “夜散室”里书墨香气浓厚,然萧钦之这个大混子却很少来此,但异常干净整洁,婢女木槿和蔓菁每日照例打扫。 室内陈设虽不似大族世家的名贵,但也不缺典雅,内摆着一张楠木书案,案上常有笔墨纸砚,侧边墙上嵌有一排书架,上面摆着一些常用书籍与字帖,帛书、纸书,不下数百卷,《周易》、《论语》、《老庄》、《诗经》等俱有。 里侧的禅木三帷屏风后,架着一具七弦古琴,书房的后面窗户,紧挨着一处缓坡,在等些日子,便可观看漫山姹紫嫣红。朝南的对开大轩窗,大有一碧千里之原野春光尽收眼底,繁忙的身影点缀于苍绿之间。 然此刻的“夜散室”内,气氛凝重而静谧,萧母跪坐于书案前,沉默不语,面若凝霜,花姑于一旁服侍,婢女木槿惴惴不安的在一旁等候吩咐。 “跪下!”萧母寒声令道。 今日之前,胖老八已经在西楼连续睡了三晚,而萧书一向与萧钦之狼狈为奸,所以今日之事,约莫与萧钦之逃不开关系,萧母心中甚是明朗。 萧钦之不作争辩,溘然下跪。 “木槿,去取一杯茶来,花姑,你去韵之房内看看她在做什么。” 木槿和花姑闻言离去。 支开了两人,房内只余萧母和萧钦之,一坐一跪,萧母沉着心道: “细细道来。” 萧钦之一五一十的道出,没有一丝隐瞒。 静,无限的静,连空气都安静了,“夜散”室内无一丝声响。 萧母愈是冷淡对待,愈是不说话,萧钦之就越是心里愧疚。 这么些日子以来,萧钦之早已将萧母当做生母对待,哪怕是责备打骂几句,也比这空荡荡的安静来的好些。 然萧母不言一语,却思绪万千,丈夫新故,亡魂未安;大女儿时运不济,命运多舛;小女儿又才十岁,不谙世事;唯一的儿子又是如此不堪,念及此,胸中郁郁之气不散,一口气没提上来,竟是气晕了过去。 这突发的一幕,让萧钦之慌乱了神,赶忙爬过去,扶起母亲,焦急的呼喊: “娘,娘,你怎么了” 见无反应,又朝着门外大喊道: “花姑!” “木槿!” “快来人!” 花姑是萧母的陪嫁侍女,这么些年与萧母一路扶持,从小看着姐弟三人长大,不是亲人,胜似亲人,听着萧钦之的声音,闻讯而来,见萧母晕了过去,惊骇道: “小郎,夫人这是怎么了” 由己之缘故,让萧母气晕,萧钦之内心非常惶恐自责,更有担心及害怕,往日的小聪明此刻全然尽失,已然心乱如麻,呜呜咽咽说了一遭。 “小郎,别说了。”花姑心里一紧,瞬间明了,打断了萧钦之的叙说,郑重告诫道:“切记,这番话再不可说与他人听,祖祠的事自有族长处理,小郎与我一道,先将夫人扶回房内要紧。” 萧钦之没作过多想,起身弯腰背着萧母往西边卧房走,迎面碰到了端着茶水的木槿,侧身与回廊一旁,花姑道: “取热水和幔巾来,再与蔓菁说一声,照看好小娘子。” 木槿道:“是。” 初春的夜,料峭微寒,月色不显,漫天繁星下的萧氏庄园,去除了白日里的喧嚣,变得静悄悄,夜风过屋檐,抖了灯火一阵。 这是一间朴素的房间,室内陈设简单却不失优雅,青铜雁鱼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照亮了这一片幽暗,落在了围在塌前的雕白屏风上,显出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来。 萧母歇息了一下午,此刻已然醒来,才刚过四十的她,疲态尽显,岁月侵袭了发髻,中间白色滋生,散落在枕间,脸庞也失去了光泽。 自丈夫亡故始,诸多噩耗接连袭来,萧母的心尖也愈来愈沉重,今日又被不成器的儿子狠狠气了一通,终究是抵挡不住,晕了过去。 好在不成器的儿子尚未到不可挽救的地步,先前态度诚恳,哆哆嗦嗦说了一大堆幡然悔悟之类的话,倒是让萧母心里宽慰不少,气也消了不少。 “你能知错就好,切忌以后行事不可莽撞,如今我也想通了,不求你出人头地,但求你能平安过一生,便是我见了你父,也好做个交待。” 萧钦之心怀愧疚,握着萧母的手,继续认错道: “娘,我已知错,谨记教诲,以后绝不再犯。我明天就亲自去请崔老先生回来,我保证以后每日都去学堂读书,不逃课,不早退,不迟到,认真听崔先生讲课。你就别生气了,快快好起来,家里诸多事还等着你呢。” 说到崔先生,萧母又不免长吁道: “去年走了两个先生,今年又走了一个先生,长此以往下去,还有哪个先生敢来教书,想来崔先生未走远,你明日务必请回来,好言相待,万不可再得罪于先生。” 萧钦之点头道:“嗯!” 萧母又问道:“你素日游手好闲,不通六艺,棋艺一道,崔先生怎就不敌了” 萧钦之道:“近日在学堂,见族长与崔先生下棋,一时兴起,便在一旁观摩,后来暗自琢磨了几日,得以窥入门径。” 萧母长叹一声,道:“棋艺一道,玄机重重,你能无师自通,足见你之聪慧,若是你能把这份心思放到学业上,何愁定品不过” 萧钦之还没说话,一旁鬼灵精怪的萧韵之便抢道: “阿母,阿母,我学业都比阿兄好,《论语》我已经全会了,阿兄还不会呢,他还经常说我笨,阿兄才是笨。” 萧韵之今年虚岁十岁,梳着双垂髻,乌黑如墨的眼睛,穿着一件鹅黄小衫群,俏皮可爱,与大姐箫藴之性子娴雅不同,却是性子活泼,时常与大几岁的萧钦之拌嘴。箫藴之还未出阁时,给萧韵之作的启蒙,后来则是由萧母教导。 萧母出自北方大族清河崔氏迁移至兰陵的偏远一支,自幼通读诗书,对言传家教,尤为重视,如若不然,也雕刻不出箫藴之那般的才女。 萧母会心一笑,握紧了小女儿的手,心想:“要是两个女儿是男儿身该多好。”再一看萧钦之,眼神不免又黯淡了起来。 被萧韵之一搅合,气氛回暖了不少,萧钦之撇撇嘴,回萧韵之道:“子曰:君子欲讷于言而敏于行。” 萧韵之回道:“幼吾幼,以及人之幼。” 萧钦之又道:“小儿,法当取小者。” 萧韵之想了想道:“人亦有言,柔则茹之,刚则吐之。” 兄妹俩在塌前又拌起了嘴,互不相让,你一言,我一语,便是这寻常的一幕,却是让萧母倍感温馨,不禁握紧了一双儿女的手。 站在回廊上的花姑,听着屋里兄妹俩的拌嘴,不禁露出欣慰的笑容,再一瞧楼下,族长正从稀疏的光影中走出来。 第011章 族长保未来 夜更深了。 原本的月色不显,这会似乎变了模样,一弯月牙儿在漫天的繁星间,显得异常的瞩目,约莫是藏不住的,再过些日子,就到了十五了。 渐起的微寒夜,晚来的微寒风,拂过金牛山,搅动了丛木一阵,再落到了凤栖湖里,吹皱了湖面一层,便像是这个世间的真实写照,哪里能一直波澜不惊呢! 佛说:一切众生皆有佛性,人人皆可成佛。不外乎三字:戒、定、慧。以戒为师、身口意三业清净,定心、定心便可得明净,显大智慧。 佛家只此一说,便让世人觉得容易,可细细想来,古来今往,有几人能到此境界,可见非世人不懂佛,而是佛不懂世人。 因世人终归是在世俗里讨生活,饿着肚子的想饭吃,有一口饭吃就想吃山珍海味,渐渐就有了地位的追求,层次的划分。 避世的人得了清净,丢了繁华;世俗里的人得了繁华,丢了清净,既想得清净又想得繁华,焉能有两全法,此可谓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也。 换言之,萧钦之想混一辈子的想法注定要落空了,常言道:享受与肩负的义务并存,一个家族的兴盛,需代代薪火相传。 兰陵萧氏本以武起家,南渡后家族转文,然收获不显,无高官者出,以至跌落士族,成一寒门,族长萧清既以发现萧钦之的从文天赋,又怎会任其堕落,混迹一生呢 且随着这微寒的夜风,悄悄潜入了西房,落在了一间点着灯火的大轩窗外,灯火黯淡下的是一个少年郎,正老实的跪在一张青掾蒲团上,虚心聆听着一位老者的教诲。 族长大人撤去了白日里的儒袍行头,束发后戴一顶黑纱漆冠,宽衫,大袖,圆领,褒衣,博带,这是标准士大夫的行头。晕黄的灯光在其清瘦的脸上写下了庄严两个字,负手而立,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紧盯着跪在地上的萧钦之。 “溯萧氏之源归于姬姓,帝喾之后。商帝乙庶子微子,周封为宋公,弟仲衍八世孙戴公生子衎,字乐父,裔孙大心平南宫长万有功,封于萧,以为附庸,子孙因以为氏。其后楚灭萧,裔孙不疑为楚相春申君上客,世居丰沛。” “汉有丞相酂文终侯何,有二子:遗、则。则生彪,字伯文,谏议大夫、侍中,以事始徙兰陵丞县。” “晋永嘉六年,淮阴令萧整率族南渡,落足于江左晋陵武进,自汉文终候始,传世至今共二十三代整。” “这便是我兰陵萧氏之源来。” 兰陵萧氏之过往,族长陈清悉数道出,看着跪在地上萧钦之,大声询问道:“兰陵萧氏二十三世子钦之,可在” 又言:“我族之源可铭记于心” 萧钦之铿锵道:“在!已铭记于心。” “好!”族长眯眼,捋须,肃言道:“今日不以子侄礼待,我为一族之长,你为萧氏族人,我且问你,兴族之任,可愿承责” 萧钦之“嘶嘶”直喘气,低着头,一时不敢言,让一个混子担起一族兴旺的重责,萧钦之实则内心惶恐且不安。 再有,族长一进门,余事皆不谈,忽然就扣下了这顶大帽子,哪里像是可商议的样子 被凌厉的目光盯着,萧钦之感到浑身不适。 “可愿承责”族长萧清提高了音量,厉声问道,眉梢一紧,紧捏着藏在袖中的木棍。 在这种情形下,萧钦之大概无法说出“不愿”两字,且不说萧氏一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单就犯了大错,烧了祖祠,本就是一个大把柄。 更别说,族长一进来,那袖子里明显藏了棍子,肩膀都尖出一个包了,萧钦之相信,但凡自己说出“不愿”两字,依着族长的脾气,怕是少不了一顿揍。 形势比人强,说话就不硬气。 萧钦之无可奈何,半晌功夫,才从嘴里抠出一个“愿”来。 族长萧清眉梢舒展,抽出袖中的木棍,置于案上,缓声道:“可知为何独独将你撇开” 应当是烧了祖祠这件事,说实话,萧钦之还真没想到缘由,摇了摇头,便听到族长道: “你今年十四,马上就十六,与往年不同,我族已没有士族身份庇护,定品再无优势可言。中正定品可分三,一为‘世’既簿阀,此不足为虑;二为‘才’既才学,余下的两年你需主攻经学;三为‘状’既品行,此尤为关键,祖祠被烧乃是对祖宗大不敬,万不可被人知乃你所为。” “你倒是打的好算计,让崔先生主动来请辞,殊不知,聪明不往正处使,若是让旁人知是你使得的计谋,传出去,你之名声毁矣。我留下了崔先生,以后切莫在惹事端。” 族长大人瞅了一眼,再三叮嘱道: “切记,此两事万不可与你沾上关系,若是有人问,便说是是萧书和萧链失手所为。” 萧钦之此时方才明白族长的用意。 萧链便是胖老八的名字,族长为了保住萧钦之名声,让胖老八和萧书背了黑锅,连亲儿子都坑,萧钦之心里既感动又羞愧,抿嘴道: “这件事主谋是我,无端损毁萧书和萧链的名声,我心不安,可有别的法子” 蓦的,萧钦之想起了一个人,一个绝佳的法子应运而生,不过是换个小马甲的事,便说道:“可否换个名字” 哪知族长怒视,随即训斥道:“放肆,人之姓名,入谱牒,便如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怎可轻易更替,此事休在提。你若有心,待青龙进驾,飞黄伏皁时,莫辜负了这份恩情便是。” 萧钦之不由得撇撇嘴,不以为然,心想:“万里长征第一步都没跨,就想着将来的事,实在是不切实际。” 此“读书”与“日常读书”意义乃大不一样,“日常读书”只需摆正态度,按时进学便可,还是可以混。 而“读书”的目标是定品,放到后世就是“中考”,州定品便相当于“高考”,跨越了一千多年,竟还是逃不掉要“高考”的苦逼命,萧钦之简直想死的心都有。 这枯燥无味的经学典籍,绕脑的先人思想,非得下大苦功夫方可吃透,萧钦之哪里会愿意,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又糊弄不得,怎一个心烦了得。 今晚的萧钦之就像是一条被网住的鱼儿,被族长大人拿捏的死死的,细细想来,萧钦之原来也不过二十不到的年岁,还未大学毕业,没有经历社会的摩擦,要与一个古代封建大家族的族长智斗,无异于以卵击石。 萧钦之内心如何煎熬,族长大人不知,但今日崔先生请辞时,说萧钦之精通棋艺,存着考量的心思,便说道: “手谈一局,也好让你见识见识,莫以为赢了崔先生,便小觑了人。” 那要这么说,萧钦之可就来劲了,被按在地上摩擦了一晚,早就按捺不住了,脸上的沮丧一扫而空,龇着白花花的牙花子,露出了迷人的微笑。 一张两寸方长的左伯纸上,横竖十九路,均匀的布满了三百六一个方格,叉为白,圆为黑,以前没棋盘的时候,都是这么行事的。 族长大人看着萧钦之忙活了一阵,捣腾出了这么一盘棋,心中诧异不止。 长者为上,执白棋先行,这是基本的围棋礼仪。 行座子制,既四个星角双方各占两,计算胜负时要还棋头。 两人各执一支笔,便开始了第一局,白子落了几手之后,萧钦之猛然意识到,族长大人也是个扮猪吃老虎的。 族长的水平远高崔老头,走的是正经古棋的路子,讲究打散,重视边空战斗,轻角地,而现代围棋讲究连片,两者一体两面。 因此,族长的第一手必然是九三投,先占据边角在扩张,不激进也不保守,而萧钦之则是直接打入挂角,不允许出现连片及大模样。 试探了十几步后,萧钦之放下心来了,族长大人虽然路子正经,但显然没深得古棋的精髓,约莫等于三个崔老头加一块,但不碍事,一切尽在掌握中。 于是,信心爆棚的族长大人傻眼了,连落三盘,简直惊掉了下巴,被萧钦之按在地上一阵疯狂摩擦。 第012章 出名要趁早 族长大人走了。 灰溜溜的带着三张棋盘走了。 临行前的那一抹回眸注视,目光中包含了诸多复杂的情绪,却是无从道出。 对于族长陈清而言,这必定是个失眠的夜,今日发生的事太多了,一件接着一件,应接不暇,顾此失彼。 自去岁以来,萧氏就无一日安宁,族内大小事从未间断过,风波层层忧人心,先有唯一的六品官—萧烈亡故,再有州正评定跌落士族,直至今日祖祠被毁 兰陵萧氏,日薄西山,江河日下,倾颓之势不可阻,历来概莫如此,身为族长的萧清对此却毫无应对之法,浑身乏力。 窗棂上的是漫天繁星,星河璀璨,窗棂下的是昏光黯淡,清冷孤寂,只余一道枯槁的身影,倚着窗棂,凭栏叹息,饮风惆怅。 千里沃野凭空起,万家灯火等风来。 初春的夜风自远方来,在窗棂下逗留了一阵,将族长萧清从忧虑中拉出来,蓦的回眸,炙热的目光就落到了青灯余晖下的那三张棋盘上。 然,这初春的夜风自寒冬里来,欲往夏日去,却既不懂寒冬的冷,又不懂炙夏的热,就好似族长萧清看不懂那三张棋盘一般,令人捉摸不透。 自两汉三国时代以来,围棋在士大夫阶层中已经相当普及,以至到了两晋,迎来了第一个顶峰时期,诞生了《弈旨》、《围棋赋》等系统探讨围棋艺术精髓的第一批重要文献。 族长萧清自付围棋一道,喜爱几十载,已可登堂入室,虽不似着《围棋赋》的王桀那般惊艳,也不比当世的顶尖一流高手,但也可拿出示人,至于输给崔先生,乃是故意为之,实在用心良苦。 可无论如何,族长萧清都想不通,怎就会落得个如此大败呢 这不禁让族长萧清开始回忆自己的围棋生涯,上一次的大败在何时是与隐居在金牛山清虚观里的老道人—千冰所下。 说起千冰可能不为人知,但他的师兄可谓大名鼎鼎,乃是葛洪,两人皆师从晋名士郑隐。 传闻最先有只凤凰栖息山下湖,故有凤栖湖之名,然此山虽高不过百余丈,但青峰环抱,经久灵运聚势,蕴有灵光,久而成一洞天福地之所,后有一牛终日汲取山灵,于山中飞升,故名金牛山。 山中有涧名牛鼻泉,终年不断,东入凤栖湖,山涧旁有一平坦巨石,两丈来宽,名仙人石,有一下山小径,一人来宽,左右丛木遍布,直通山腰,清虚观便坐落于此。 清虚观很小,门前有一颗蓬天老松,进门可见主殿,供奉三清天尊,后有一院落,两间厢房,院中满是花卉草木,甚是优雅。 观中共有三人,道人千冰,一稚嫩童子,一刀疤脸守卫,每隔一旬,会下山购置粮菜,萧氏庄园大多能满足。有这一层关系在,族长萧清时常上山与千冰松下对弈饮茶。 千冰很有高人风范,满头银发,一身道袍,端的仙风道骨,等闲人不见,全凭眼缘,晋陵太守谢奕初任,来金牛山求见,被拒,再求,又被拒,童子递出一张纸,上面写着:“何来酒夫子” 源于谢弈好酒,无酒不欢,非但自己不节制,还喜邀人共饮,在桓温帐下作司马时,经常逼着桓温与他一起饮酒。有回桓温实在受不了,就躲进妻子房间避之,其妻南康公主大乐,说:“倒是好了一个放荡的司马,否则何以能见” 千冰的意思是说,这里无人陪你饮酒,婉拒之,谢弈也不生气,带着随从,调头就走,边走,边豪笑,边饮酒,后常以酒夫子自称。 不过这个时节,清虚观里应是无人在,千冰每年春节后,会去拜访其师兄葛玄,与之论道,族长掐着手,算着日子,二月底应该能回来,心中的期待感顿时拉满。 萧钦之自顾赢了族长大人三盘,心中郁闷之气尽扫,临睡前,去了萧母房间一趟,说了些话,见无恙便归来,径直躺在塌上,哪里会知,族长大人已经替其择了一个强劲对手,暗中开始了第一手谋划。 夜深了,萧钦之躺在塌上,却是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裹着薄被坐着,回想起这么些时日来,所经历的种种事,一种别样的思绪涌上心头。 萧钦之原本打算混迹一生,无忧无虑,当个田舍翁罢,然潜移默化下,这个想法已然产生了动摇,不切实际,既为人子,上有老母,下有懵懂姊妹,岂能置身事外,不为她们考虑呢这是其一。 虽然萧钦之一向不喜族长大人的管教,但对族长萧清的为人还是很钦佩的,观其为了萧氏一族不遗余力的努力,不免为之动容。 萧钦之深知,覆巢之下,岂有完卵的道理,背靠萧氏一族,岂能眼睁睁看着其落败凋零,以至被他族蚕食殆尽。这是其二。 因此,萧钦之想道:“自己在混的同时,可以做些什么,既能让母亲开心,又能为家族事业添砖加瓦,如此一来,就只剩读书定品一条路了。” “可要是读书定品,那就无法混。这是个悖论。” 一想到这,萧钦之就止不住的心烦,浑身难受,隔了一千多年,怎么还是避不开读书呢 莫非冥冥中受到了针对不由得骂道: “作孽啊!” “沪市几套房,安稳当个包租公不香吗” “何苦来受这个罪” “贼老天!” “还我包租公。” 萧钦之骂骂咧咧了许久,不觉困意袭来,被子一掀,倒头就睡。 且说自那日之后,萧钦之被迫走上了读书定品之路,每日按时进学下学,课上也认真听讲,几次三番下来,倒是有了不小的变化,惹得大家啧啧称奇,萧母听闻后,尤为高兴。 便是在这几天里,萧钦之也慢慢的制定出来一个“冲刺计划”,明确目标,绝不做无用功,不能付出了努力,而得不到收获。 首先,要想通过郡中正定品,良好的声望是前提,于寒门子弟来说,有良好的声望,事半功倍,这就需要营销自己,通俗点,要会“装”,越是清新脱俗的“装”,效果就越好,魏晋人是绝不会青睐于循涂守辙,绳趋尺步之人。 魏晋人大多爱“装”,当关于如何清新脱俗的“装”,萧钦之暂时还没想到好点子。 其次,要有一定真才实学,魏晋人好清谈,重“玄学”,那么玄学三经:《周易》、《老子》、《庄子》则为必读科目,同时还要熟读课外书《郑玄注》、《王弼老子注》、《何宴庄子注》等一些列衍生文学。另外,儒家经典:诗、书、礼、春秋,此四经也是必读的,位列仅在“玄学三经”之后。 最后,便是个人特长也要发展,琴棋书画,需得略知一二。这个倒是不难,围棋一道,萧钦之自付还是可以拿出手的。 除此之外,书法一途,更需重点攻关。 如果说精通“玄学”是一个人的体面,那么写的一手字则是一个人的颜面,在这个书法大家横行的时代,如能有一手拿得出手的好字,会是极大的加分项。 幸好萧钦之有涉猎过书法,学过“颜体”,脑中的《麻姑仙坛记》清晰可见,还需花费些时日重拾,竹笛可排至最次。 萧钦之总结道:最大的依仗便是有前瞻优势,和广阔的眼界,这是古人所不具备的,想想还有两年的时间,顿觉的有信心,心中不禁呐喊道: “出名要趁早,剑指郡中正。” “辛苦两年,幸福一生。” “冲!” 第013章 薄春早用功,有人要搞事 早春,初晨的凤栖湖畔,料峭微寒,浩瀚无垠,烟波浩渺,西侧湖畔是金牛山脉,层岩叠嶂,一直延伸至北方,与大湖一道远水接天。朝日从东方冉冉升起,红晕洒满了湖面一层,薄雾徐徐退去,碧水泛泛,犹如撤去纹纱遮面的少女,渐渐露出明净的真容。 今日的萧钦之,身穿白色缎衣宽袖儒袍,头戴黑漆纹纱小冠,眉锋挺立,黑眸如墨,朝日在白衣上随意染出一丝红意,洁白如玉的脸上就出现了一丝红晕,去了素日里的轻佻,倒显得有些文雅了。 萧钦之踏着朝霞,负手而前,身后的婢女蔓菁衫群摇摆,手捧墨宝,一旁的满谷拿着几本书籍,一行三人,缘湖而行,漫步于湖光山色中,似是行走于画中。 萧氏学堂旬日一休,一月三休,真真遇上一个难得的休息日,被折磨了十天的混子们,如久旱逢甘霖,一个个睡得天昏地暗,正午时分也不见得醒来。 而萧钦之却是如往日一般赶往学堂,既是制定了“冲刺计划”,自然不能有所松懈,每天一睁眼,就能看到卧房里挂着的醒目的标语:“辛苦两年,幸福一生。”,学习动力立刻就来了。 崔老头已经在学堂摆开了棋盘,恭候着了,上回崔老头中了招,差点丢了饭碗,不过,塞翁失马,焉知祸福,也借此知道了萧钦之的高超棋艺,每天厚着脸请教一番。 毫无疑问,崔老头是个围棋小白,人菜且瘾大,讲什么高深的理论为之过早,于是,萧钦之每隔几天就教一个经典围棋小定式。 催老头也不白学,针对萧钦之的学习状况,讲课时,不再照本宣科,开始抖一些私货,两人各取所需,甚是和谐。 萧钦之照例指点了几手,崔老头如获至宝,转手丢出了一本无名氏着的《论语释义》,便一头埋进了棋盘里,自顾自的研究着。 学堂里,萧钦之跪坐在湖边窗户的座位上,愣愣看着手里的《论语释义》,哭笑不得,看这字迹明显就是新写的,倒是对这个“混吃混喝”的崔老头另眼相看,未想还是有点东西的。 满谷放下了书,悄悄退了出去,朝着正在湖边搬石磨子的周烈走去,蔓菁坐于一旁,群袂铺地,纤手捏着磨条细细研磨,侧眼一瞥,但见窗外湖光山色,微风袭来,暖光乍入,而小郎坐于其中,神情专注,侧颜凝目,温文尔雅,似是身上有光芒,一时竟有些失神。 纤细的手停止了动作,“沙沙”的研磨声随之消失,萧钦之扭头一看,不禁失笑,不爱说话的蔓菁立刻羞的低下头去,脸上的红晕若隐若现。 萧钦之一面放下了《论语释义》,取了一本《老子》,一面打趣道:“看什么这么入神呢” 蔓菁只顾低头研墨,却是低头抿嘴,不看,也不语,什么都没说,又好似说了什么。 萧钦之颇为洋洋得意,可惜面前是空旷的学堂,不可揽镜自顾,哀惜道:“可惜了,我长得这么好看,全然便宜你们了,我自己反而看不到。” 蔓菁一只手掩着嘴,忽然“噗嗤”一声笑了。 被看添香,幽香扑鼻,萧钦之也乐了,这样的学习氛围似乎还可以哦。 崔老头还没教“玄学三经”,只一本《论语》翻来覆去的讲,掰开了揉碎了讲,却是让萧钦之先熟背于心,有句话叫“书读百遍,其义自见。”萧钦之捏捏鼻子认了。 《老子》共计八十多章,五千多字,字数是不多,就是读起来有些拗口,萧钦之两个早上就背下了,今日照例过一遍,加深记忆,等下继续啃硬骨头《庄子》。 《庄子》原有五十二篇,十余万字,后郭象注解删减后分内篇、外篇、杂篇三部分,存世三十三篇,大小寓言二百多个,六万多字,其中,内篇七篇,外篇十五,杂篇十一。 而苦逼的萧钦之却是要背诵崔老头指定的原篇,工作量顿时增加了三分之一,预计一个月完成,高考都没这么卖命过。 开篇就是熟悉的《逍遥游》: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 郎朗的读书声持续了大半个时辰方才结束,合上书,又提起了一支兼毫笔,开始了每日书法练习。 少年原来写的是汉隶体,学习的是东汉大家蔡邕的《熹平石经》,这是汉隶成熟期中方整平正风格的典型代表,标准的古隶,用笔讲究方圆兼备,刚柔并济,端美雄健,雍容典雅,恢弘如宫堂庙宇。 可惜少年不用功,原本方方正正,美观大气的汉隶体,愣是写成了“矮大紧”,丑出天际,怎一个“矬”字了得。 魏晋人钟爱书法,当下琅琊王氏的二王俱在;与王羲之书法齐名的谢安还在醉卧东山,携妓出游;河东卫氏,书法世家;索氏章草,“银钩虿尾” 在众多辉煌璀璨的书法大家中,当首推“书圣”王羲之,博采众家之长,融为一炉,独创一家。篆书、隶书、草书、行书、楷书皆有很高的造诣,永和九年的那一场“流觞曲水”,诞生出了天下第一行书《兰亭集序》。 而论及楷体,则不得不提一个关键的人物—钟繇,集楷体大成于一身,开启了一代新风,其所写的《宣示表》由王导衣带过江,传于王羲之,而王羲之师于卫铄,卫铄师于钟繇,所以王羲之可谓深的钟繇书法正源。 萧钦之学过的颜真卿楷体,是在钟繇的楷体基础上发展而来,与王羲之的楷体,一脉相承,师出同源,讲究下笔委婉转折,犹显磅礴,同时又区别于当世一众书法大家,显得标新立异。 因而,两相比下,无需多想,萧钦之果断抛弃汉隶体,继续练“颜楷”,而且若是练好了“颜楷”,至大成时,写起篆书、隶书必然毫无压力。 所谓:“千举万变,其道一也。” 书法一道,亦是如此。 书法界盛传一句话:要想书法好,临摹少不了。 可惜的是,萧钦之只有脑子里的一幅《麻姑仙坛记》,若是有原汁原味的《宣示表》供临摹,必定事半功倍,奈何这些天找了许久,却是连《宣示表》的粗制盗版体都没有找到,不甚唏嘘。 依着记忆,萧钦之悬腕练字,直至感到有些酸胀,方才搁下笔,一边小口慢啜蔓菁递上来的茶水,一边倚着湖边窗檐,稍作歇息。 崔老头给的《论语释义》,似乎暗藏玄机,萧钦之练完了字,这会儿细细翻开,顿发现了与《郑玄注》的不同之处,准确的说更详细了,添加了许多新的理解,甚是精妙。 例如:《论语—雍也第六》“子曰:觚不觚,觚哉!觚哉。” 郑玄注:“觚为爵名,容二升。孔子削觚,志有觚哉!觚哉!” 郑玄的意思是孔子叹息时人随意改变礼法与礼器,以至于觚不像觚的样子。 崔老头特意作了解释,“觚”是盛酒礼器,“爵”是饮酒器物,觚可盛酒三升,爵可盛酒一升,而且两者的形状差异很大,爵有三足,上端还有两个小耳,觚呈喇叭状。 郑玄是礼法专家,应该能清楚的知道这两者的差别,似乎是过渡解释了,崔老头大概是想表达这个意思。 这个不难理解,想想后世做语文阅读理解题,有时候,怕是原作者来做题,也不见得能答对,莫过于对文章进行了过渡理解,曲解了原来的意思。 这个私货绝对给力,想想若是以后与人谈《论语》,这就是妥妥的“装逼”点,既能于无声处“装”一手,又能显得知识渊博。 想及此,萧钦之不禁嘴角一翘,还没来得及仔细看下去,忽然听到了焦急的大喊声,是萧书的声音,很迫切,直往学堂跑来。 “钦之!钦之!” “出!出大事了,快出来!!” 萧书跑的脸上通红,上气不接下气,在门口杵着膝盖,呼呼喘粗气,萧钦之闻声而动,几步窜出,连忙问道: “出什么事了” “有人有人要夺夺你家的地!”萧书结结巴巴道。 “轰!”的一声在萧钦之脑中炸开,温文尔雅顷刻间消失殆尽,转而成了一尊怒目金刚,就指望着这点地过日子,夺人土地犹如杀人父母,这还得了,扯着嗓子,朝着湖边怒喊道: “满谷,周烈” “摇人!” “抄家伙!” 第014章 胥吏萧扬 凡族中大事都是在祖祠里商讨的,然祖祠被旬日前的一把火给烧了,便移到了族长家的大厅里。 此刻的大厅里聚集着不少人,族长陈清主持,余下的分两列相对而立,不过现场的气氛很压抑,各色的脸上各色“妆容”,显然没有商议出什么结果来。 “砰!砰!砰!” 大厅外响起了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转瞬间就闯进来一个白色的身影,来人正是闻讯而来的萧钦之,连木屐都忘了脱,一进门,就虎视眈眈的盯着某个人看。 来的路上,萧书已经简略的作了介绍,要搞事情的是西房的庶子老十三,名叫萧扬,前几年花钱买了一个县衙胥吏,一般都是住在县里,很少回来。 说的好听点叫胥吏,说的不好听就是个跑腿传话的临时工,显然不入流,连族谱上都没好意思记录官职,便只是这么个不入流的货色,竟然还妄想搞一波大事情,萧钦之岂能给他好脸色。 按理说,萧钦之见面应该喊一声“十三叔”,但此刻的萧钦之面若寒霜,怒目而瞪,横眉冷对,一言不发,大有一言不合就动手的意思。 萧扬站在大厅右侧最前排,穿着一身蓝色公服,三十不到的年纪,眉毛短,眉骨凸出,一脸的奸佞相,刚刚才耍了一出威风,扬眉吐气了一回,正是洋洋得意时。 不巧,一转头,迎面就瞧见了侄子辈的萧钦之径直冲过来,对他发狠,想及如今萧氏落魄,成一寒门。 而名不见转的他转正在即,前途光明,俨然成了族里的一号人物,哪里能受得了堂侄的奚落,不及脸上面子挂不住,便是以他如今的身份,也不允许族里有人对他大声说话。 萧扬看向了族长萧清,指着萧钦之的鼻子,怒斥道:“二兄,你看看他,连基本礼仪都丢了,目无尊长,没大没小,哪还有一点读书人的样子。先前你还说他当为萧氏年青一代翘楚,我看,也不尽然。” 萧母眼角温润,关爱的看向了儿子,道:“钦之,你怎么来了快回去读书,这里的事不用你管。” 萧钦之这时才注意到母亲的脸上挂着淡淡的泪痕,花姑再一旁替萧母用提绢布拭泪,心中的火更上一层,顾不得母亲的关切,迎着萧扬的目光,啐道: “未有县官之实,先有县官的之威,十三叔当真耍的好大的威风,以至我母惴惴不安而垂泪,莫非是想趁我父亡,欺我母一妇道人家” 不及萧扬说话,萧钦之又呛声道:“莫忘了,我父萧烈虽已亡故,但我西房还有人,我大伯,三伯都还健在。” 这是一名愤怒的儿子出于母亲受到了委屈,而作出的必要回应。 很明显,这话戳到萧遥的痛处,被气的须发抖动,嘴唇微颤,却同时又被噎的说不出话来,颤抖的指尖指着萧钦之道: “你——” 而萧钦之的话也不单单是说给萧扬听的,更是说给在座的所有人听的,西房虽然人丁稀少,但个个都是精英,萧氏仅余当官的都出在西房。 目前萧氏还在仕的只余大伯萧俊任职江州寻阳令,三伯萧辖在延陵县任职文书吏,莫说萧扬还是个临时工,即便转正了,也是远远不及的。 因而,萧钦之有这个底气说这个话,给在座的上上眼药,帮助大家认清现实。 场面一度很尴尬,这软刀子般的话杀伤力范围广,族长萧清却是似若未闻,不言一语,而耿直的七叔,九叔被说的有些羞愧,六叔瞥了一眼萧扬,淡淡的说道: “钦之,胡说些什么,我们不都在么,还能让你娘被欺负了不成” 萧母朝着六叔微微点头,刚刚六叔明里暗里帮衬了不少,言道:“诸位叔叔伯伯,孩子小,说话没轻没重,不要见怪。” 又言:“钦之,还不赶紧给叔叔伯伯道个歉。” 萧钦之听母亲的话,顺杆子往下爬,一一道歉,独独漏了萧扬,气的他干瞪眼,嘴角直抽抽,怒而吼道: “二兄,你且看看萧烈的好儿子,竟当面顶撞我,羞辱长辈,需以族法严惩。” 族长陈清淡定的挥挥手,示意大家都平复一下,捋须笑道:“钦之这孩子我是看在眼里的,一向温良恭谦,知礼守礼,偶有冒失而已,十三弟作为长辈,不必介意,何以与小辈计较呢” 激烈的言语冲突,被族长几句轻飘飘的话给化解了,毕竟族长的面子还是要顾忌的,萧扬点头,忍着心里的怒气,瞪了萧钦之一眼,衣袖一甩,撇过头去,不再言语。 “哼!” 萧钦之轻哼一声,走到了萧母身旁,跪坐下,同时心里也在细细思量,就目前的局面来看,至少族长的立场没有问题,这是个好消息。 争执停止,一时大厅里又安静了。 “嘿嘿!!” 突然,门口处有两道细微的笑声响起,在安静的大厅里异常扎眼,大家纷纷投以不解的目光看去。 萧书不知何时进了大厅,猫在了最后面不显眼的地方,听到他老头子夸萧钦之温良恭谦,知礼守礼,一个没忍住,下意识捂着嘴窃笑。 一声爆呵响起,族长大人瞬间换脸,面色铁青,骂道:“逆子,鬼鬼祟祟的,成什么样子,进来也不行礼,没大没小,目无尊长。钦之连休沐日都在用功读书,你呢,就知道睡觉,不思进取,妄为我萧氏子!” 萧书瞪大了眼,脸上的笑容逐渐凝固,见他老子要动手,吓得赶紧开溜。 “嘶!”萧钦之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在心里替萧书默默祈祷,争取明天是个健全人。 这算个小插曲,引得一阵嬉笑,过了这茬,议事再度进行,萧扬冷冷看了萧钦之一眼,提议道: “二兄,今日之事,干系重大,事关我萧氏未来之兴盛,我建议各家话事人留下即可,无关人员予以清场,否则吵吵闹闹,没个正行,何时才能议出个结果来。” 这明显又是针对萧钦之的,因其还未成年,一般族内议事不予出场,萧钦之正欲辩驳,岂料一句劈头盖脸的骂声响起。 “昏蜑!” 一名打扮的雍容华贵的大妇,云鬓斜插金步摇,眉棱骨高眉如尖刀,嘲讽道:“我道不知,老十三原是好大的本事,我等萧氏之妇凭你一言,竟成了无关之人,依我看,不若族谱也尽去萧氏妇之名。” 这名大妇在萧氏可谓大名鼎鼎,乃是胖老八的亲娘,出自谯国戴氏,是永嘉南渡到晋陵的北地五姓之一。 晋陵郡原本的士族依次为顾、刁、张、华、颜、程、戴、萧、杨,前三姓为一等士族,再四姓为二等士族,后两姓为末等士族。 北地五姓依次是刁、颜、戴、萧、杨,近几年,萧与杨已经被剔除士族之名,有豪横的娘家作靠山,胖老八的亲娘在家地位颇高,八叔被拿捏的死死的。 胖老八亲娘一点面子也不给,继续讥讽道:“老十三,莫忘了,你能有今天,是靠的谁” 当然是靠胖老八亲娘的哥哥,名戴肃,现任武进令,就连十三叔买官花的钱都是借胖老八家的。 萧扬一个不慎,鬼使神差的惹到了这位头上,瞬间变脸,讨好道: “八嫂,您的恩情,我老十三没齿难忘,岂会忘了。” “刚你听岔了,误会!都是误会!” “八嫂你消消气,消消气。” 第015章 又多了一个读书的理由 萧钦之刚怒气冲冲的进来,单顾着瞪萧扬,一时不察大厅里的人,直至胖老八的亲娘一出声,这会儿才注意到,大厅里除了几位婶婶外,还多了一位打扮的花枝招展的陌生妇人,艳装浓抹,三角颊瓜子脸,头额广大,近下巴尖削,跪坐在萧扬身后处。 这是萧扬的妻子秦氏,县里张屠户家的,烂泥地里长出一朵花儿来,人赠艳号“肉西施”,不知怎么,被萧扬给接手了。 秦氏出自小门小户,外加名声不好,就连婚事都是在县里办的,估摸着族谱都没录入,所以这次随萧扬趾高气昂的回萧氏,大有“富贵还乡”之意。 岂料萧扬先是被萧钦之一阵怼,再被胖老八亲娘一阵怼,见丈夫无用,落了面子,心里愈发不满,但见胖老八亲娘惹不起,随即矛头对准了萧钦之。 “四嫂该好好教育四侄儿才是,在家里,他十三叔是长辈,或可容纳,若是出了门,外人可就不好说了。” 萧钦之眉头一皱,欲开口迎击,哪知又被人抢了先,只见花姑对着秦氏就是一顿疯狂输出。 “少攀亲戚,谁是你四嫂” “你个连族谱都没入的下流货色,能让你进门,就是你家祖上开了光的,就凭你个人人都能看的阿物,也敢对我家夫人指手画脚” “我家夫人祖上清河崔氏,不长眼的去打听打听,再敢胡乱攀咬,撕了你的嘴。” 秦氏没入萧氏族谱,就表明萧氏不承认,按理说没资格出现在这里,若是传出去,艳妇进了萧氏门,会严重降低萧氏声望,所以,花姑输出的有理有据。 但这爆棚的战斗力,着实让萧钦之目瞪口呆,忍不住竖起一个大拇指。 这等场合,可不比家里,撒泼打诨来一出,秦氏被骂的哑口无言,三角颊瓜子脸一片阴郁,彻底歇了火。 萧扬历声道:“放肆,什么时候,轮到你个溷迹女奴说话了。” “管天管地也管不到我家的事,十三叔有这个闲工夫,不若管管自家的事。”萧钦之当即还以颜色道,花姑可以骂秦氏,但不可以对萧扬还嘴,否则就是以下犯上,大不敬。 萧扬爆呵道:“牙尖嘴利,大人说话,有你小孩子什么事” 萧钦之没有理会,直接无视,转头问向族长道:“二伯,我今年十四了,再过两年就成年,我父已去,家中就我一男儿,理应为母分忧,今日可否站在这里” 族长萧清点头道:“可!” 萧钦之斜眼看向了脸色阴沉的萧扬,笑道:“十三叔可听清楚了” “好!好!”萧扬怒极而笑,一连道出两个“好”字,冷言道: “既然你不知天高地厚,那就让你知晓。” 萧钦之淡淡道:“侄儿洗耳恭听。” “暨阳程氏有一块地与你家接壤,程家主托我传话,欲用市价购买那十顷地” 萧扬话未说完,萧钦之想也不想,脱口道: “不卖,贵贱不卖。” 土地产值收益每年都有复收,何况又不缺钱,程氏倒是打的好主意,现价购买,这是把别人都当傻子了。 萧扬冷笑道:“我萧氏已不是士族,今年底土断,县里要清查流民与土地存量,多的上缴,流民更换白籍,耕种官府课田,我萧氏若是被查,去留一半,你道该如何避过” 世家大族收纳流民,藏匿人口,这是不争的事实,一来庞大的土地需要人赖耕种。二来流民耕种的土地,虽需要上缴所有收成,但有一碗饱饭吃。 而常籍佃户耕种官府课田,辛苦劳累一整年,去除上缴繁苛赋税,所剩无几,若是遇到年景不好,指不定要饿肚子,因而有相当一部分人愿意当流民,混一碗饱饭。 萧钦之道:“往年怎么过,今年就怎么过” “黄口小儿,天真。”萧扬蔑笑道:“往年我族为士族,自不必担心,今年不是了,这是其一。我萧氏县里无人,晋陵郡郡丞是程方,武进县黄主簿受程氏提携,想必不用我多说了,这是其二。” 这才是真正的症结所在,程氏无外乎仗着有外有大官,士族身份,欺萧氏无人,行土地兼并,硬吞那十顷地。 若是萧钦之家不从,年底土断的时候,必然逃不过,同时还要连累族人受祸,这倒是一个大问题,萧钦之一时难住了。 这已经切实威胁到了各家的实际利益,纵使生出怜悯心,也不得不好生思量,此时没出落井下石,已经就算好的了。 大厅里,第三次安静下了,实力不够,就只能受欺负,萧钦之穷尽脑汁,想不出好办法,。 晋朝官员荫田,一品五十顷,每降一品,少五顷,萧烈官至六品,按律可得荫田二十五顷。 萧母方才思虑了许久,不忍连累族人,道:“钦之,那十顷地就卖了,还有十五顷地,足够我们一家生活了。素日里,叔伯对你照顾有加,怎可为了一己私利,而连累全族。” “娘!”萧钦之道,握着母亲的手,心中顿生一种无力感,和浓浓的挫败感。 萧母欣慰的看着儿子,继续道:“十顷地而已,算不得屈辱,昔年有汉高祖织席贩履,我朝有陶司马起家于微末,只希望你能铭记于心,勤奋进学,光耀门楣。” 萧钦之铿锵点头,眼眶泛红,读书又多了一份动力。 胖老八的娘提议道: “四嫂孤儿寡母,殊为不易,那十顷地,怎可让四嫂一家出,我们各家凑一些,另给四嫂购置十顷地罢。” 六叔道:“就按你说的办。” 七叔,九叔也没意见,余着无人符合,毕竟不是谁人都如八叔家富庶,见此,财大气粗的胖老八娘大手一挥,又道: “我家出三顷,剩下的各家平摊,总之,不能让四嫂吃亏了。” 如此一来,余下的各家平摊,出不了多少,皆一一点头同意,萧钦之非常感动,起身向叔伯行礼致谢。 萧扬很满意这个结果,心中暗自窃喜,见牙尖嘴利的堂侄再无脾气,心中出了一口恶气,朝着萧钦之,蔑笑道: “哼哼!你应该感谢我才是,若不是我与黄主簿关系好,见了程家主,说了几句好话,那就不是十顷地的事了。” 突然,萧钦之明白了,全明白了,原来萧扬攀上了程氏,拿的这十顷地献殷勤,打的是这个主意,借程氏的权势,压迫萧氏,逼的萧氏弃车保帅,这是一个阳谋。 想及此,萧钦之心中怒火直冲头顶,强忍着,含笑问道:“十三叔,快要升官了” 萧扬不可否认的一笑。 萧钦之继续道:“十三叔大恩大得,堂侄此生没齿难忘,来日必当重重酬谢。” 萧扬虽听出了不对劲,但也没放心上,因其马上转正升官,又背靠程氏,岂会惧一少年人,道: “莫说有的没的,好生当你的田家翁,别无端招惹了祸端,届时别怪十三叔没提醒你。” 此刻,萧钦之想起了最近读的《庄子》里面的一句话,回道: “彼且奚适也我腾跃而上,不过数仞而下,翱翔蓬蒿之间,此亦飞之至也,而彼且奚适也何我不可克传弓冶,绳其祖武,况秩六百石乎” 郡丞,食秩六百担。 说完,萧钦之扶起母亲,头也不回的朝着厅外走去。 族长萧清捋着胡须,看着萧钦之离开的背影,满意的笑了。 第016章 吹过的牛逼就一定要实现 外面的世界春光明媚,阳光正好,微风和煦,莺鸟啼鸣,红树青山日欲斜,长郊草色绿无涯,站在三楼的回廊上,一碧千顷之苍绿尽收眼底,端的是个赏景踏青的好时节。 但萧钦之却是没那等好心情,只觉心里憋屈的紧,洁白无瑕的脸上便只有冷,无一丝暖色,走在了回廊上,不由得止住了步子,抬头仰望着天空,春光有些刺眼,许是不平易近人了。 然愈是这般,萧钦之就愈是仰着头,狠狠瞪了一眼,方才罢休,少年人就当如此,须得有“敢叫日月换新天”的志气,再一想今日之事,也不过如此,且等着。 二楼的拐角处,满仓满谷父子与周烈等三人都在焦急的等着,听到有下楼的声音,忙不迭迎上去,见是萧钦之和萧母,满仓忙问道: “夫人,小郎,是谁要抢地” 萧母顿了顿,想是萧钦之通知的,没作过多解释,只是说道: “回去再说。” 东楼下面围着一帮乌泱泱的人,都是西楼的粗壮农家汉,短褂短裤赤着脚,都是刚从地爬上来的,脚上带着泥,约莫二十来个,个个带着长棍短棒。 萧母素日里待人极好,平易近人,无论是荫户、佃户或没入籍的流民,但凡家中遇着过不去的大事,萧母一般都会出手帮衬。有时遇着不好的年景,田里欠收,或红喜白丧,或遇大病,萧母还会主动减租,像这样的主户,十里八乡都很稀缺的紧。 农家人虽是没什么大文化,扁担倒了不知是个一字,但胜在为人憨实,知恩图报,他们打心眼里念着主户家的好,满谷将事情说了,满仓一招呼,人就自发的都来了。 二月里正是春耕的黄金时间,一年的收成就指望着,萧母怕耽误大家时间,说了几句,遣散了众人,独独嘱咐满仓留下,交接那十顷地的事。 满谷是个老实憨厚的,他爹满仓如出一辙,与土地打了一辈子交道,平日里话不多,一想到那十顷地,心里就止不住的难受,哀叹道: “二十五顷地,一共就十五顷水田,除了凤栖湖东畔那五顷顶好的水田,就轮到那十顷上好的水田了,东楼凑来的十顷哪能比。去年又光景不好,地里少收了不少,今年又遇了祸事” 满仓替萧母管着地里的事,十几年来一直兢兢业业,情谊自不必说,萧母打断了满仓的絮絮叨叨,感叹道: “程氏势大,萧氏维弱,若是他们有心,被觊觎上的,不愿也罢,抗争也罢,迟早会是他们的,届时反倒连累了族里,连你们也讨不到好,这十顷地,只当求个安稳。” 想着于萧氏的处境,萧母又叹道:“此事古来已有,不觉新鲜,今日兴,明日亡,莫说天下大族,便是朝代更替,亦是寻常。” 平凡之言,包含大道理,萧钦之仔细聆听,谨遵训言,萧母侧目看了一眼儿子,甚是欣慰,细细想来,今日儿子的表现已然出乎意料,往日遗风不复存,失之东隅,收之桑榆,这十顷地未免就不值当了。 萧母握紧了儿子的手,目光柔和,继续缓语道:“我儿,刚见你用《庄子—逍遥游》言志,我心甚慰,《转辞》曰:一言而非,驷马不能追;一言而急,驷马不能及。希望你能时刻铭记于心,言志必达,方不负少年天性,我便是去见了你父,也好作交待。” 感受着母亲手里传来的温度,萧钦之心中一暖,些许思绪闪过,郑重说道:“今日之事,此生难忘,母亲之言,我已牢记,且等两年,定不叫母亲失望。” 萧母笑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走在身后的满谷听着,龇着嘴憨笑着。 而周烈,则是暗自握紧了拳头。 当一个人受了刺激后,短时间内会变得很亢奋,会呈现出来各种不同的情绪。每一种情绪都代表一种等级,并且与相反的情绪状态对应,如恨和爱、忧伤和快乐、喜悦和痛苦、颓废与努力等。 在一定的心理活动中,感情的强烈度越高,呈现出来的“心理斜坡”就越大,就越容易向相反的情绪状态转化。比如一个人此时处于高度亢奋的状态,那么在一定的条件刺激下,他往往更容易变得悲伤,心理学上有个专业名词叫“心理摆效应。” 萧钦之便是这样,刚来时就想着混吃等死,经过了一系列事情后,性子渐渐转换,拿起了书本,再经过今日之事的刺激后,积累的情绪瞬间迸发,此刻心中暗自立下誓言,不过定品复不还。 人要脸,树要皮,吹过的牛逼就一定要实现,当着那么多人面,萧钦之放出了豪言壮语,自然要全力实现,否则颜面何存 况且,今日之事也给萧钦之敲响了警钟,萧氏大厦将倾不远矣,既有今日之“程氏”,难保未有明日之“程氏”。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萧钦之心中的危机意识瞬间加重,明白了依着萧氏的现状,想要混吃等死,是不切实际的,莫说无数个“程氏”不允许,放眼看去,便是这个社会也不允许。 社会规则历来如此,弱肉强食,弱小的注定要被强大的蚕食。 “王与马,共天下。” 东晋初立,琅琊王氏被誉为当世第一豪门,与司马氏平起平坐,凭借的是外有王敦,手握军权,镇守江州,凭借的是内有王导,腹有经天纬地之才,平定江左。 “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 只有自身强大,才是一切强大的根源。 过了立春,白天的时间渐渐延长,大约在申时末,酉时初,天方才彻底黑了,萧钦之在东楼受了刺激,回了西房,便一头钻进了“夜散室”,背诵《庄子》,提笔练字,就连蔓菁悄悄进来掌起了灯,也没注意到。 天黑,风起,灯亮,人立。 萧钦之手中的兼毫笔切出最后一个回锋,一个“强”字跃然纸上,气势雄浑,有了颜真卿的三分气势。 绰影微晃,携一阵清风,有暗香盈来,蔓菁默默不语,斟好了一杯茶递来,置于案上,下身跪坐,轻轻捏着小郎练字练的酸痛的手腕。 不消一会儿,门口探进来了一个梳着双垂髻的小脑袋,是萧韵之,一身鹅黄衣,踩着小木屐,挤眉弄眼,蹦蹦跳跳进了屋,一脸的怪笑。 有个爱搞怪的妹妹,也不失为一件趣事,萧钦之心情秒好,嘴角蓦的上扬,笑道: “瞧瞧,素日里常说要做大姐那样的淑女加才女,怎的,只昨日做,今日就不做了” 萧韵之坐于案前,与萧钦之对立,两只玉藕小手伏于案上,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睛眨巴眨巴,似是对萧钦之很是好奇。 “阿兄,你变了!” “嗯!我知道,又变帅了。” “咯咯!”萧韵之被逗的一边笑,一边说道:“阿兄,哪有自夸的,须得旁人夸才是,不若左太冲,免得吃吐沫。” 这里有个关于左太冲的典故,须得介绍一下,否则容易迷糊。 魏晋风流,女子以美为尊,男子以美成名,潘岳就是美男子的代表,年轻时驾车走在洛阳最繁华的步行街上,会引得无数的女粉为之欢呼,就连老妇人都为之着迷,用水果往潘岳的车里丢,都将车给丢满了。 作为一名男子,帅到这种程度,让那些容貌平平的男同胞,很是自惭形秽,但偏偏有不缺乏勇气的人,想要挑战一下,此人名叫左太冲。 左太冲这个青年遗传基因不太好,据史书记载“绝丑”,长的潦草不打紧,然屋漏偏逢连天雨,左太冲说话也不利索,是个结巴,讲话磕磕绊绊。 左太冲的爹妈觉得将儿子生成这样,很是对不起他,心中有愧,既然左太冲长大了不能靠颜值吃饭,那就靠才华。于是,辅导班,兴趣班也没少给他报,刚开始学习的是书法,奈何没天赋,写起字来上蹿下跳,如螃蟹爬,根本拿不出手。 外加有一大堆靠写字吃饭的大佬横行于市,左太冲爹妈想着书法这一行太内卷,绝对没有出头之日,便又给左太冲报了音乐特长班,竹笛,洞箫,古琴之类的。 很可惜,容貌上基因没遗传好,音律上也是半斤八两,宫、商、角、徵、羽,五音不齐,老师实在教不会,就劝退了。 随着左太冲一天天长大,都到了成亲的年纪了,也没谈到对象,他爹妈急在心里,托了好些人去讲亲,没一家同意的。 这让一向自我感觉良好的左太冲很是郁闷,不明白缘由,只当是自己缺少一个展示的大舞台,直到有一天,左太冲偶然听闻,潘岳在洛阳最繁华的步行街上被女粉堵住了,灵感瞬间被激发,点子立马就来。 于是,某一天,十分勇敢的左太冲特意打扮了一下,昂首挺胸,器宇轩昂的去了洛阳最繁华的步行街,本以为会得到和潘岳一样的待遇,被女粉围堵。 奈何,现实很残酷,习惯了潘岳绝美容颜的女粉,咋一看左太冲,顿时恶心了,大家齐齐朝左太冲喷唾沫,甩白眼。 左太冲的梦想破灭了,灰溜溜的逃回了家,经此一事,痛定思痛,进行了一系列深刻的自我反省。 终于在一个圆月高悬,夜风阵阵的夜晚,左太冲顿悟了,不是他不够优秀,而是世人太过浅薄,只注重华丽的外表,忽略了深层次的绝美灵魂。 既然容貌无法改变,那么便做一个“腹有诗书气自华”的美男子,由此,左太冲开始闭关修炼,潜心苦学,无数个寒冬腊月后,写出惊世骇俗的文章《三都赋》,引得时人争相传颂,以至“洛阳纸贵”,成语便是出自于此。 萧韵之引左太冲典故,借以暗说萧钦之自我感觉良好,容易吃吐沫,萧钦之微微一笑,却是说道:“潘岳此人,风评不佳,下场极惨,还是左太冲可爱,外表丑陋没关系,灵魂美丽便好,外表丑陋只会伤害自己,而人一旦灵魂丑陋了,便会伤害别人了。” 又言:“有趣的灵魂万里挑一,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阿妹既是要当一个腹有诗书气自华的才女,万不可落了俗套,成了一个花瓶。” 萧韵之挠挠头,不明就以,忙问道:“阿兄,花瓶是什么典” 这是后世的段子,萧钦之倒是疏忽了,解释道:“花瓶者,摆设也。” 萧韵之随即明白过来,努努小嘴,装的一脸伤心,捂着眼睛,难过道: “阿兄,你果真变了,你以前从来不会进书房的,你也从来不与我讲道理的,呜呜” 萧钦之知道她在装可怜,笑道:“你还小,等你长到我这么大,就明白了。” “那阿兄开始讲道理了么” “自然,我什么时候不讲道理了” 萧韵之拿开了手,露出了一双眼睛亮晶晶,又朝前伸出了手,嬉笑道:“那阿兄欠我的月例钱,什么时候给我” “呃呃”萧钦之尴尬了,忽然想到自己的月例钱还没恢复,月初做局捞钱被没收了,所以现在是身无一文。 萧韵之点头道:“所以,阿兄还是不讲道理的好。” 萧钦之无言以为,被教做人了。 第017章 族长雨夜寻,细分天下事 临近十五,夜空中悬着的弯月渐至饱满,但今晚云翳厚重了许多,月色若隐若现,起了一阵风后,夜阑小雨纷纷落,淅沥沥的雨声,沁入了寂静的餐室内。 青铜雁鱼灯散发着柔和的光线,晕黄就铺满了整间餐室,长条形的食案上摆着几道应季时令蔬菜,韭菜、芹菜、豆芽以及农户送来的新鲜鲫鱼,鲜美的食材往往只需简单的烹饪,配料反而显得多余。 萧钦之与萧韵之打闹嬉戏了一阵,移至餐室,规矩的坐在食案的南侧,萧母坐在北侧,花姑、蔓菁与木槿则是稍后在另一处用餐,封建礼法深入骨髓,尊卑有别。 萧母是出自清河崔氏分支,自小守礼,跪坐姿势端正,食不言,连带着儿女们都受其影响,便是古灵精怪的萧韵之,吃饭时也得收着性子着,细嚼慢咽。 窗外的雨声淅沥沥,烛火下的晚餐静悄悄,也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萧母吃了半碗,搁下了竹箸,慈爱的目光与柔和的光线相互交融,落在了一双儿女身上,不觉会心一笑,这寻常的温馨一幕,便是幸福。 餐室的西侧有一间小道场,终年供奉天师道“三清”,有的还同时供奉“四御”,萧母是一个虔诚的天师道信徒,信“鬼神”之说,自萧钦之之前落水后,每天晚餐后都要去上香祈福。 从萧钦之三姐弟的名字就能看出,名字后缀“之”字,这是天师道信徒的标志。因天师道信徒入教需缴五斗米,故又名“五斗米”教,魏晋人大多信奉,即便世家大族也不例外,亦如王羲之和他的几个儿子,名字都后缀“之”字。 餐后萧母离去,萧钦之两兄妹免不了互相打趣几句,随后萧韵之与花姑去洗浴,萧钦之则是在回廊上看了一会雨,便回了“夜散室。 没有手机,没有网络,漫漫长夜,无心睡眠,唯有窗外的雨声作伴,萧钦之果断提起笔,继续练“颜楷”,书法一道,天赋是其一,毅力尤甚,世间八万字,唯有“苦”字不最难得。 这是一条孤独的路。 萧钦之一口气写满了三张纸,方才停下笔,直起了身子,转着手腕歇歇,抬头一瞧,隐约看到门前的回廊上似是站着一个人。 待萧钦之走出门去,才看到族长萧清抱着棋盘,提着两壶棋子,一边听雨,一边屋外等待,春雨打湿了他的衣袂,浸透了他的鞋袜。 族长萧清听着声响,回过头来,看着置身于灯火里的萧钦之,笑道:“写好了” 萧钦之沉默应对,心里怄气,往日里存在感极强的族长,今天非必要不出声,成了一个旁观者,怎能让人不恼 只是点点头,引族长进屋里来。 萧清也不恼,笑嘻嘻的坐下,摆开了棋盘,递过黑子,道:“先来一盘,才是要紧。” 萧钦之不作声。 乌木书案上空余地不多,两人捡着纸张笔砚,想腾出一块地方,忽然,萧清停止了动作,捻起一张纸,凑到了灯下,眯着眼仔细瞧了瞧,大感意外。 “颜楷”气势磅礴,刚进有力,虽然萧钦之还远远达不到这份功力,但展现出的新意,别具一格,族长萧清端详了许久,心灵震撼的同时,也一眼就看出了痹症所在,尚未成熟,略显稚嫩。 不过再一想,萧钦之才十四岁啊,何愁时日呢 屋外的小雨依旧淅沥沥的下,灯火下的两人对弈,但闻落子声,且听雨声,静谧安逸,但棋盘上却是杀机四显,今晚的萧钦之很安静,然进攻欲望异常强烈,黑子分目必争,无一丝谦让。 “诶”族长萧清无奈弃子,却是笑道:“钦之,可是为那十顷地的事,生我的气” 萧钦之继续不作声,说不生气是假的。 族长萧清捋着须,徜徉道:“你十四了,有些事该让你知道,非我不言,乃是各种缘由,不足以道出,且听细细道来” 这个雨夜,族长萧清徐徐道出,开始给萧钦之讲解一些社会层次的知识,也让萧钦之更加的了解所处的时代。 “八王之乱”后的西晋,政权衰弱,经济残破,社会矛盾尖锐,蛮族趁机发动战争,匈奴人刘聪率军攻破洛阳,西晋灭亡,史称“永嘉之乱。” 华夏北方大地连年战乱不休,琅琊王司马睿在王导的建议下,南渡过江,东晋建立,这一时期,大批北方士族纷纷南下,寻求庇护,史称“衣冠南渡。” 中原人士的南下,带来了大量的人口与先进的技术,历经四十余年安稳发展,南方诸地均繁华远胜往昔。 首推便是吴地故都建康,是自先秦两汉以来,第一座逾达百万人口的超级大都市,其次便是吴地三郡:吴郡、吴兴、会稽。 中原文化与江东本地文化的碰撞,造就了江东历史上的第一次空前繁华,便是后世“江南”文化的雏形。 东晋依旧沿袭西晋北方士族执政为主体的习性,江东本地士族依然得不到重用,与此同时,中原文化与江东本地文化的隔阂也愈来愈明显,且北人南下侵占了南人的土地,再有地域歧视加深,南人称北人为“北伧”,北人称南人为“南貉”。 随着江东本地士族得不到重用,最终导致了义兴周氏与吴兴沈氏的叛乱,东晋朝廷开始调整战略。 三公以及五品高官基本还是由北方大族把持,但六品以上的官位则是启用江东士族,这就导致了一批北方南渡而来的末等士族,遭受到了挤压,兰陵萧氏就是这般,渐至寒门的。 族长萧清看着陷入深思的萧钦之,问道:“可听明白了” 萧钦之点头,又摇头。 族长继续道:“南北不和久矣,晋陵九姓,北地五姓,南地四姓,历来各行其道,互不打扰。” 萧钦之心里的疑惑非但没减少,反而更深了,忙不跌问道:“既然五姓与四姓互不打扰,那我大姐怎会嫁到了华氏” “藴之才名远扬,求者何其之多,当年华氏来求,我是不同意的,但你父你母皆同意。”族长唏嘘道:“奈何华氏子短命,连累藴之受苦。” 萧钦之头上还有一个哥哥早夭,与箫藴之相差七岁,而箫藴之出嫁五年了,姐弟俩相见次数甚少,关于箫藴之的模样,萧钦之印象里最深刻的便是箫藴之喜欢用簪笔绾着青发的背影,淡然且优雅。 簪笔取下可作笔,插在头上可作簪子用。 也就是说箫藴之嫁到华氏是例外,正常情况下不会发生,萧钦之道:“既如此,为何程氏犯我萧氏这十顷地” 族长循循善诱,道:“晋陵下辖八县,其中晋陵县、无锡县、暨阳县、南沙县等四县为南地四姓所据。其南为吴郡,其东为太湖,其北为武进,如此,可明白了” 说到这,萧钦之恍然大悟,这已经不单单是程氏与萧氏的事了,已然上升到了北地五姓与南地四姓的高度上,这也是南人与北人诸多矛盾中的一个体现点—土地。 萧钦之点头,却是心里一惊,皱眉道:“南地四姓,势必会得寸进尺,继续向北推进,而北地五姓,相互依存,唇亡齿寒,难道就没什么反制措施” “哈哈哈!!”族长抚掌而笑,欣慰道:“不枉我多费口舌,既然你想明白了,过几日便随我去参加北雅集,可与五姓才俊多多往来,闭门造车,不可取。” 北雅集是北地五姓组织的一个雅集,武进、丹徒、曲阿、延陵四县的年轻才俊皆可参加交流,以借此提高声望,为了上巳节后的太湖雅集做铺垫。 每年三月份的上巳节后,晋陵郡官方择日举办太湖雅集,皆时郡太守,县令,负责九品选拔的郡中正官也会出场,郡中正官会询问察看郡内才俊,向上一级举荐,参加下一年的州中正选拔,若是通过州中正评议定品,则名单被递交司徒府,复议无恙后,再由吏部授官。 第018章 老狐狸一箭双雕,大冤种有事相求 夜深了,雨停了,屋檐落下窗檐,激起三两声回响,清晰的荡漾在夜里,萧钦之闭着眼,听着声,双手枕着脑袋,躺在塌上,无论如何也睡不着。 晚上,族长雨夜前来,看似说了许多,但似乎又什么都没说,模棱两可最是让人捉摸不透,不知道族长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程氏美名其曰是“买”十顷地,实则是“抢”,其暗含南四姓对北五姓的侵犯,而萧氏则是处于两者交锋的中间地带,无论双方交锋与否,结果如何,萧氏都落不了好。 但萧钦之观族长对于这件事的反应,着实不正常,太过淡定了些,既无愠怒,又无表现,反应平平,似乎是早有预料。 而族长对于萧扬的态度,更显得奇怪。 在礼法森严的封建家族制度下,宗族对于稳定社会,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萧扬媚程氏,损害萧氏的行为,严格来说,是对宗族礼法的叛变,是要被剔除族谱的。 往大了说,萧氏正在面临关键的抉择,肩系一族之生死的族长,为何就能如此淡定呢 是谁给他的底气呢 这里面一定藏着些许不为人知的事! 萧钦之一时想不通关键之所在,翻了个身,侧躺着,决定从头开始捋这件事,势必要搞清楚。 首先,从族长对于萧扬的反应来看,其必定是早就知道了萧扬投了程氏门下。 其次,对于那“十顷地”,族长也没有发表什么意见,放任萧扬去献殷勤,说明一切都在他的预想之中。 再有,程氏是南地四姓之一,某种意义上来说,程氏的行为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反应南地四姓的态度转变。 武进紧邻南地四姓,萧氏处于锋线位置,相当于北地五姓的南大门,被人踹了大门,按理说,族长应当焦躁不安才对,怎会无比冷静呢 另有,族长非但对此事不焦不躁,反倒是在等几天后的北雅集,再与其他四姓相商,那么真相只有一个,对于程氏的踹大门行为,北地五姓内部,事先早有预案。 最后,萧氏如今是寒门,而族长过几天去北雅集与其他四姓相商,说明萧氏依旧被纳入北地五姓同盟中。 萧钦之豁然开朗,族长的底气来自于北地五姓这个同盟关系,同盟不破,萧氏无恙,既然北地五姓已经事先预料到了程氏会来踹大门,相应的,也必定已经做好了应对措施。 想及此,萧钦之不禁松了一口气,在黑夜中,嘿嘿一笑,倒是自己杞人忧天了。 可随之而来的一个巨大疑问,又让萧钦之笑不出来了,既然族长淡定自若,腹有乾坤,为何没当场处理萧扬,更没有出言阻止,反倒是全程冷眼旁观,俨然一副局外人打算。 任由萧扬于大厅中嚣张跋扈,从而逼的萧母落泪,才使得萧钦之愤然不顾,为母出头,当着全族人的面,放出豪言壮语。 汉有季布一诺千金,至魏晋风流,对此依旧信奉,孝悌忠信、礼义廉耻,此八项谓之君子八德,失信则等同于失德。 曹植曾经写过一篇极富盛名的文章《洛神赋》,根据他的序词,这篇文章是纪念洛神的,顾名思义,洛神就是洛水之神,因为洛神在当时极具影响力。 人们相信举头三尺有神明。 然高平陵之变,司马懿对着洛水发誓,只要曹爽投降,保证不杀他,派蒋济去劝说,曹爽相信了,事后司马懿公然背弃诺言,诛杀曹爽三族,蒋济愧对曹爽信任,隔月殁。 司马氏不仅无信,更无忠,司马昭当街弑帝,开华夏未有之先河,为后来者做了一个极坏的榜样,后东晋灭,宋立,司马氏被刘裕诛杀全族,可谓罪有应得。 司马氏无德,历来的史学家对此评价出奇的一致,便是在当时,司马氏此举也被许多人厌弃,诟病,宁愿隐逸田园山水,也不愿为司马氏效力,这也是魏晋隐逸之风盛行的原因之一。 人无信则不立。 换而言之,在这个时代,说出去的话,似若泼出去的水,无回收之地,若是没有践行诺言,是要被人耻笑的,不屑的,唾弃的。 想明白了的萧钦之,气的一把掀开了薄被,“垂死病中惊坐起,”瞪着眼睛,对着黑夜大骂一声: “卧艹,这个老狐狸,又t套路我!” “第二次!” “这已经是第二次被套路了!”萧钦之气的牙痒痒,咬牙切齿。 忽然,萧钦之顿悟了一件事,看似族长没有处罚萧扬,实则已经开始了算计,萧扬信誓旦旦去献殷勤,结果可想而知。 “卧艹,一箭双雕,老狐狸狡猾如此!”萧钦之又啐了一口。 小雨纤纤风细细,万家杨柳青烟里。 立春过后便是雨水,天气忽冷忽热,乍暖还寒,小雨润如酥,潜入夜,连绵不断,金牛山上翠烟朦胧,苍绿欲滴,凤栖湖上烟波浩渺,连水接天,湖畔杨柳似若画笔,随风搅动春意。 一湖一山,交相辉映,不若仙境,随细雨沁入土地,烟雾迷蒙中,农户忙作在田间,戴蓑披衣,撒下一年的希望,此乃人间也。 距族长一箭双雕之计,已经过去了两天,但萧钦之余气未消,每每想起,一连被族长套路两次,心中便结郁闷之气,连带着这两日话都少了许多。 话少了,读的书自然就多了,萧钦之这几日埋头苦读,已经读完了崔老头给了《论语释义》,《庄子》又背下了几篇,“颜楷”稍稍长进一些。 萧钦之近来的改变,让萧书和胖老八特别不适应,混日子的带头大哥突然悬崖勒马,变成了一个学霸,后面的一众小弟,顿时就迷惘了,思想没转过弯,生活就失去了方向。 而这两天,萧书与萧钦之搭话,也不被理睬,岂知萧钦之一时拿族长没办法,只好把气撒到了他的大冤种儿子身上。 今日又是下雨天,路上泥泞,萧钦之中午不回去,与崔老头下几盘棋,顺便蹭一顿饭,岂不美滋滋 待用完了餐,回到了学堂,萧钦之靠在了窗檐上赏景,春雨在湖面上荡着小圆圈,远处的烟雾愈来愈浓,猛不丁,钻出来一只野鸭子,又一头钻进了水里,顿觉得有趣。 萧钦之有闲情逸致,雨赏凤栖湖,但萧氏却是有十万火急之事,因明天要去北雅集,实在是耽误不得,便撺掇着胖老八,两人一道,趁着中午时间,摸到了萧钦之跟前。 “啪嗒啪嗒”的脚步声响起,萧钦之扭过头,便看到了两人抖了抖身上的雨,急匆匆的走来。 “四弟,四弟,有急事。”萧书急切道。 “什么事”萧钦之抹过头去,继续赏景。 “就是就是”萧书一反常态,欲言又止,吞吞吐吐,很不好意思开口,似乎难以启齿。 一旁的胖老八见状,索性说道:“四哥,是这样的,明天北雅集,杨氏小娘子也会去,二哥想让你代他去面见。” 惊的萧钦之猛然回头。 素日里,萧书的脸皮一贯厚实,连挨他老子揍都不在乎,没想到,此时脸上竟然透出点点红来,时常看“论语”的他,竟然会为这事感到羞涩 真可谓:稀奇之母给稀奇开门—简直稀奇到家。 却是逗得萧钦之蓦的大笑,龇着一张嘴,打趣道:“二哥,怎么回事那杨氏小娘子莫非长了三头六臂,你不敢见,便让我替你见” 萧书脸上愈发的红,眼神闪躲,恼道:“四弟,莫瞎说,她长得可可好好看了。” 萧钦之“噗嗤”一声笑,莫非萧书放荡的外表下,隐藏着一颗纯真心 胖老八撇嘴道:“二哥,我去年可是见过的,哪有你说的那么好看,依我看,还是颜氏小娘子好看。” 萧书不屑道:“你懂甚” 胖老咂嘴道:“杨玉不就长得大点么,还能当饭吃不成” 萧书瞪了胖老八一眼,像是想起了什么,随即脸上露出了迷幻的笑容,反问道:“杨玉可以哺育两代人,颜若雨可以不” 这车开的猝不及防,胖老八愣住了,一时还未反应过来,而萧钦之已然明白了,萧书原是有特殊的癖好。 萧钦之忍笑道:“那为何要我去见” 萧书顿时止声,变得不好意思。 胖老八毫不犹豫的戳穿,说道:“他怕被人瞧不上,找四哥你帮忙。” 这个时代,女子以美为荣,好有阴柔之风的帅哥,那潘岳去街上逛,被一帮妇人围追堵截,疯狂掷瓜果。左太冲效仿潘岳,则被啐了一脸唾沫,还有卫玠来建康,被女子看了一路,有个成语叫“看杀卫玠”。 萧钦之长得帅,人送外号“江左卫玠”,萧书想让萧钦之冒充他,博眼缘,剩下的事不就水到渠成了么。 这是明晃晃的诈骗啊,萧钦之细细斟酌后,顿觉得不妥,不由得仔细打量了一眼萧书,除了黑点,长得稍微壮实一点外,无官端正,手脚俱全,虽勉强达到及格,但比娘炮好太多。 况且,像萧书这种人,不能单靠颜值来界定,这是不公平的,萧书的逗比远超他的颜值。 若是与萧书相处久了,便会牢牢被他的逗比所吸引,哪还会有空注意他的颜值呢 可惜,世人皆是颜狗! 萧钦之摇了摇头,蹙眉道:“二哥,我不能代你面见,不过,容我想想,一定有别的办法,莫急。” 【第一天,求月票啊!!求支持!】 第019章 钦之献计,萧书追妻(一) 弘农杨氏于西汉时期,扬名于杨敞,弘农华阴人也,其妻乃司马迁之女,杨敞深受权臣霍光信奈,累计迁至大司农,后拜御史大夫,封安平候。 杨敞有两子“忠”与“恽”,均以才识闻名,显贵于朝廷,来往皆是名士大儒,一门两候,何其荣耀。 因杨恽气量狭小,争强好胜,同位有忤己者,必欲除之,其被封安平候,乃是告发霍氏所得,此行为为人所不齿,后被政敌除之,其侄杨谭承袭安平候,亦受其牵连,被贬为庶民,弘农杨氏第一次没落。 光武中兴,东汉立,经学世家—谯国桓氏,三代帝王师,少年杨震拜师于着名儒学大家桓郁,研习《欧阳尚书》,博览群书,学识渊博,被时人誉为“关西孔子”,五十岁方才入仕,历任太仆、司徒、太尉,弘农杨氏再次闻名。 杨震后,有杨秉、杨赐、杨彪共四世,两帝师,四太尉,被誉为“四世三公”,成为当世第一流士族。 曹魏时期,曹丕与曹植各树党羽,争夺子位,杨彪之子杨修卷入其中,被曹操猜忌,又因杨彪秉承汉祚,耻为魏臣,杨修持其父志,与颍川荀氏支持未有篡汉之心的曹植,后曹丕被立,杨修遭杀,弘农杨氏第二次没落。 河内司马氏取代曹魏,西晋建立,外戚世家弘农杨氏又一次兴起,一族两后,三杨专政,晋武帝殁,贾后联合宗师灭三杨,弘农杨氏再次没落,此也为八王之乱肇端。 永嘉南渡,弘农杨氏并未南迁,而是投靠胡族姚襄,至东晋吴地立国三十余载,方才在杨亮带领下,南渡过江,然为时晚矣。 且杨氏代表人物杨佺期沈勇果劲,而兄杨广及弟杨思平等皆强犷粗暴,为世家大族所不齿,仗着弘农杨氏与谯国桓氏为世交,在桓温的帮助下,才立足晋陵郡。 杨拴期为人十分粗犷,与江左文人名士风气格格不入,迟迟不得融入,而杨佺期又自认为是“四世三公”之后,江左的诸多士族门阀都无法与之相比。 有人曾将弘农杨氏,与顶级门阀琅琊王氏作类比,杨佺期闻之,心中愤懑不平,足见其心高气傲,此前萧氏跌落寒门,求颜氏女不成,转求杨氏女,被杨氏悍然拒绝。 这个时代的婚姻,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子女的意愿基本不被考虑,世家大族的子女就更无自由婚姻,都是高门政治联姻,亦如才女谢道韫嫁给王凝之,婚后一句“不意天壤中乃有王郎。”道尽苦楚。 若是萧书一开始就求杨玉,便是下娶,这门婚事还是很简单的,可惜,族长秉持士庶不通婚,非要求颜氏女。 这事,不说杨拴期,换作任何一家,心里估计都不平衡,此前的萧氏明摆着就是看不起杨氏,故才有这一出。 如此一想,萧钦之颇为头疼,靠在窗檐上,苦思冥想,心想:“古人是非常好面子,对家族声誉尤为重视,萧氏此举,这无异于赤裸裸的打杨氏的脸。所以,须得弥补杨氏心灵的创伤,给足了面子,这桩婚事才能有的谈,关键得怎么给” 不过,萧钦之又想了一件事:“北地五姓,只有萧与杨为寒门,士庶不通婚,连此前的萧氏都谨遵,何况另外三家呢,他杨氏就算想攀高门,也不见得就被待见,如此一来,杨氏还有比与萧氏联姻更好的选择么” “嘿嘿”想及此,萧钦之诡笑,顿觉得这件事有戏。 就萧钦之思索的这么一会儿,萧书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见萧钦之诡笑,忙问道:“四弟,可是想到好法子了” 萧钦之给了一个放心的眼神,轻声道:“等等,我再细细斟酌一番。” 踱步在学堂内的萧钦之,心中细细思量许久,未有所得,不觉窗外春雨窈冥而过半,皦日笼光於绮寮,目光忽朝窗外一瞟,顿时移开不眼睛了。 只见雨后初歇,天地明亮,金牛山下,凤栖湖上,青山黛水,湖光山景皆一色。 春风一吹,氤氲流动,烟雨朦胧层层去,青山与湖水一道携手前行。 萧钦之吸着泥土的清冷与芳草的鲜香,顿觉心旷神怡,心胸开阔,面对着如此雨后美景,一句诗“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 这句诗足足给扬州打了上千年的广告,而此时的晋陵郡隶属于扬州,用在此处,也是恰当。 忽然,萧钦之目中生光,灵感就来,如果能有名篇来吹捧弘农杨氏,再邀其余三家中的任何一家做媒,双管齐下,杨氏面子里子都有了,问题必然迎刃而解。 至于名篇,萧钦之自付背过不少的诗,写不出,就找应景的,找不到应景的,就裁剪缝合,总之,问题不大。 “哈哈!”萧钦之大笑。 萧书催促道:“四弟,你别笑了,快说说,是何法子” 胖老八也一脸的好奇。 萧钦之眦了一眼萧书,嫌弃道:“工欲善其事,必先善其器。甭管什么好法子,你自己也要争气。” 萧书一本正经的请教道:“怎么争气” “扑哧!!” 胖老八不觉捂住了脸,快要笑岔气了。 萧钦之也被脑回路惊奇的萧书给逗笑了。 萧书还不自觉,一脸的急迫,真就恋爱无脑了,催促道:“你们俩别笑,快说啊。” 萧钦之道:“先从自身形象改变,你这头发多少天没洗了” 萧书不明所以,道:“五日洗沐一次。” 《史记》中有明确记载,西汉官员每五日洗沐,魏晋依旧沿袭这一规定,士族阶级基本遵循。 不过,五天不洗头发,近处一瞧,油光亮,显然是不行的,萧钦之道:“以后要每天洗。” 长头发洗头是一件很麻烦的事,古人自然也怕麻烦,一个月洗一次都常见,萧书不解道:“为何” 萧钦之委婉的说道:“长相不是你的优势,但可以提升气质。” 萧书自认为在这帮族弟族兄中,长相虽然比不上萧钦之,但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啊,再一看胖老八,顿时信心就来了,道:“四弟,莫取笑我,我知我比不上你,但为兄也没到见不得人的地步。被人唾弃的左思都能娶到翟美娘,左思远我矣。” 不知哪里来的蜜汁自信,倒是让萧钦之一愣,只得耐心的解释道:“二哥,你想啊,左思虽说长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但他努力读书,靠才华娶得美骄娘,可读书是你该考虑的事么” 如此一来,萧书就明白了,点头道:“四弟所言不差,那我该怎么办” “先洗头洗澡,每日都要洗,要爱干净,不能留下一个邋遢的形象。” “如此就能提高气质了” “接下来要学会高冷。” “何谓高冷” “简而言之,高高在上的冷漠。” “还请四弟教我” “尽量不说话,不外露情绪,故作深沉,言多必失。” “再然后呢” “要让杨氏小娘子对你产生好奇!” “这又是何解” “二兄莫急,且听我细细道来,女子也,实则” 胖老八也有同萧书一样的困扰,所以听的格外认真。 第020章 寒食散! 二月下旬,这日,东方初升,霞光初现。 北雅会一年一次,一来为晋陵北部南下的所有侨人俊才,提供一个展示自身风采的舞台,用来提高个人声望;二来是借机给五姓话事人,提供一个交流的平台,用以共同磋商制定战略方针,因而各家历来重视。 萧氏庄园的大门缓缓打开,一行几十人的浩大车队,渐次而出,走在最前头的是七叔,一身劲装,腰间横跨长刀,身后背弓,站在立乘车上,作为前导。 中间是两辆大青牛车,因少马,便用牛替之,两丈长,六尺宽,皂色车斡,边缘有装饰,挂有萧氏彩带,车厢两侧开有小窗,用赤色帷幕遮挡,内设布软,用以止颠簸。 大青牛车后缀几辆小车,盛放路上人员物资之用。 族长与六叔两人坐前车,左右骈卒两人,萧钦之,萧书,胖老八三人次之,左右骈卒一人,用以区分尊卑。 九叔带着人殿后,亦是与七叔一样的装饰,站在立乘车上,警惕后方。 车队一行五六十人,有二十个常年习武的精悍部曲,剩下的是佃户,平时耕地,战时可为劲卒,亦是豪强的私人武装,若是把这些大族的私人武装集结在一块,可立马得一支军队。 车队出了萧氏庄园走上了大道,沿途行人纷纷避让,皆叹萧氏礼仪车队壮阔,一路西行,大约十里路,就到了丹徒水道,这里有个渡口名“西津”,萧钦之一行人要弃车走水路,而吸足眼球的车架等,需由几人驾乘原路返回萧氏庄园。 晋陵郡故名毗邻郡,治所在京口,后北人南下,设侨郡南徐州,后又改名晋陵郡,治所变更为晋陵县,刁氏自永嘉南下以来,历代侨居京口,北雅集历来为五姓之首的刁氏承办。 武进以北为曲阿、丹徒,再以北是丘陵地带,陆路不好走,大多走丹徒水道北通京口,丹徒水道历来名称不一,谁为首开,至今已不可考。有传为吴王夫差首开,《越绝书》卷二记载:“吴古故水道……入大江,奏广陵。” 东吴时期,岑昏凿丹徒至云阳,而杜野、小辛间(杜野属丹徒,小辛属曲阿),由于丹徒以北为丘陵地带,地势高,运河涸泽,东晋初年开练湖,立丁卯埭,以调剂水量,丹徒水道开始承担建康至三吴的重要作用。 丹徒水道穿晋陵郡而过,上接北防大城京口,江对面是广陵,往下绕太湖,沟通三吴,通三江(曹娥、浦阳、钱塘)至会稽。 古有“三弯抵一闸”的俗语,即“截其道使之阿曲”,增加弯度,减低坡降,减缓河水走泄,丹徒北的丘陵水道便是如此,九曲十八弯。 萧氏所乘的两艘二层大船,不比小船,故行驶缓慢,更不必说来往三吴与建康的满载大船,鳞次栉比,接天蔽日,须得三天时间方可抵达京口。 虽然大青牛车上铺有布软,但颠簸感还是很强烈,萧钦之殊为不适,直至登船而行,才舒服许多,站在大船前头的甲板上,呼吸着来自乡野,河流的清风,分外开朗。 边上的站着一声白衣的胖老八,不时的指着远方的某一处,而萧书则是一身黑衣,负手而立捂折扇,面容冷峻,抬头四十五度仰望天空。 这是萧钦之给支的招,黑衣凸显稳重气质,面容冷峻不言语,四十五度仰望天空,故作高深状,一丝小风吹得衣襟纷飞,妥妥的“装逼”范十足。 胖老八看着“装逼”的萧书,非常艳羡,恨不能取而代之,只可惜,三人事先已经商量好了,萧钦之和胖老八穿白衣,用来衬托黑衣的萧书。 太阳已经升起,阳光明媚,没了昨日小雨的阴柔,洒向世间,照的一身黑衣的萧书熠熠生辉,若是远看,不及近看,端的是一个风度翩翩的美少年。 只是,萧钦之就站在萧书身旁,一眼就瞧出了今日萧书的“与众不同”,这货不但佩戴了香囊,还涂了一层粉,连腮红都打上了,之前牛车上光线暗,没细看,这会甚是扎眼。 魏晋时期,男子盛行“阴柔之风”,涂脂抹粉,佩戴香囊,活脱脱的一个“娘炮”,个个想当“璧人”。 魏明帝曹叡手下有个大臣叫何晏,长的十分俊俏,且皮肤非常的白皙,是一个肤白貌美的美男子。 曹叡为了验证何晏有没有抹粉,特意在大夏天请何晏吃热汤饼,热的何晏一脸的汗,无奈用袖子去擦脸,脸上的皮肤却是被汗水滋润的白里透红,水润光泽,并无抹粉。 但非人人与何晏一般,天生得了一副好皮囊,于是便涂脂抹粉,效行举止,以至于蔚然成风。 可萧书穿的黑衣,本就显白,这货还涂了一层粉,再加上那无法言语的腮红,给萧钦之的感觉就是,这货是从棺材里爬出来的。 关键这货还颇为洋洋自得,萧钦之实在受不了,嫌弃道: “二哥,赶紧去洗脸。” 萧书侧过身来,不解道:“不好么” “你这脸,停棺七日都没你白,再说,接下来还有三天,你总不能不洗脸” 萧书“豁”的一声,懊恼道:“是哦,倒是忘了。”转身就去船舱盥洗。 胖老八凑过来,看着萧书离去的背影,兴趣盎然的说道: “四哥,我们找二哥弄点‘寒食散’,听说服散后,会有飘飘欲仙之感,似若云中飞舞,美妙至极。” “寒食散”亦称“五石散”,乃是一种剧毒物,本为药方,可作救人之用,由名医张仲景发明。 魏晋时期,始由何晏称服五石散觉神明开朗,气色红润,此后世人效仿,在高端社交圈形成服散之风潮。 然,终日服散,对人体有大害,会镇日昏昏,身体消瘦。严重时,头痛欲裂、心痛如剌,须发凋落,全身疥疮。且说这药另有助兴功能,以至男女不忌,乱伦寻常,放浪形骸。 萧钦之心想这不就是后世的“嗑药”么,这是嫌活的命长了,但素日不见萧书“嗑药”,又怎会有这个呢 便好奇道: “二哥哪里来的” 胖老八幽幽道:“去年你不在,我和二哥一起去的,当时我表哥给了我们一点,他们一帮人都在服散,二哥回来后一直说这事,只恨没带‘寒食散’,这次他肯定带了。” 萧钦之眯眼道:“去年你也在,你也服了” 说到这事,胖老八就气的慌,脸颊上的肉一颤一颤的,啐道:“二哥忒不讲义气,那寒食散本是我表哥给我的,却被他一口吃完了,一点没留。” 萧钦之纳闷道:“那我也没见他在家里服散啊” 胖老八道:“哼哼,几千钱才能买一贴的,他那点月例钱哪里够不过前些日子,他找我借了不少钱,应该就是买‘寒食散’的。” 正说着,萧书已经盥洗完了,脸上湿漉漉的,走出来,一见面,萧钦之就问道: “二哥,有好东西也不拿出来分享分享” 萧书装傻,眼神闪躲道:“四弟,你说的什么” “还装”萧钦之直言道:“我都知道了,‘寒食散’,还不快拿出来” 萧书蒙混不过去,转手就要跑,却被胖老八和萧钦之联手擒住,硬是从身上搜出来,然后就被萧钦之没收了,瞬间换了一张眼,极其严肃,义正言辞道: “二哥,这玩意是剧毒,不能服用,当心性命不保。” 萧书郁闷道:“四弟,没你说的那么夸张,他们都在服用,也没见出什么事” “少量服用当然没事,但是这东西会上瘾,服用多了,必死,而且死的很惨。”萧钦之想举几个服用“寒食散”遭惨死的事例,奈何对这段历史了解有限,一时没想出来。 萧书满不在乎道:“四弟,没你说的那么夸张,快还我,好几千钱买的呢。再说,届时,他们都服散,我们要是不服,岂不是被小看了” “你管人家做什么我听说琅琊王氏的王徽之,王献之,名誉江左,还有胖老八舅舅家的戴逵,满腹经纶,你怎么不去学他们呢” 萧钦之一顿“噼里啪啦”的说教,惹得萧书极其不耐烦,摆手,驳道:“四弟,你若是想自己用,就直说,你帮我这么大忙,就且将这“寒食散”做谢礼了,其余的不必再说,我自有分晓。” 萧钦之当场从身上将“寒食散”取出,毫不犹豫的扔向了河里,萧书手慢了一步,哀惜一声,转而愠怒以对,大声道: “萧钦之,你这是做什么几千钱买的,你说扔就扔,不是你的钱,不心疼是么” “还有,我是你二哥,你还有没有把我放在眼里” “我若是不是我二哥,我都懒得管。” 两人又拌了几句嘴,彻底把萧书惹恼了,一张脸气的绯红,吼道:“你这是把我当你二哥依我看,你眼里根本就无任何人” “是了!是了!” “四叔原来是大官,四婶又是大族出来的,你原是聪明,肖母长得又好看,自然心高气傲,目中无人。我等兄弟哪一个能及你,且现在你又读书了,我爹又器重你,崔老头说是给萧氏教书,实则就是给你一人教。说来,整个萧氏谁不知道,四叔养了一个好儿子。” “我哪里敢当你二哥以后,我叫你二哥罢!” 萧钦之也是怒了,回怼道:“你说就说,你扯那么多干嘛我要去读书,那是我愿意的么还不是你爹给逼的长得好,是我能决定的么爹妈给的,我能怎么办再有,你要读书,崔老头还能不教你” “别动不动就怨天尤人。” “总之,我将话撂下,别人家的事,我管不着,也不想管,但你是我二哥,我就一定管着。” 胖老八见两人闹得如此不愉快,暗怪自己多嘴,劝道: “四哥,你少说几句。二哥,你也别生气,四哥也是为了你好。等到了地方,我去找我表哥,给你取来。” 萧书心里这才好受点,瞪了一眼萧钦之,甩着袖子就要走,岂料萧钦之寒声道: “胖老八,你若是替他取“寒食散”,别怪我不客气,不只是这次,以后但凡我见到你们谁有“寒食散”,我见一次,扔一次,绝不含糊。” 又对着萧书道:“二哥,我若是知道了你服‘寒食散’,就一定对二伯说,让二伯亲自和你交流。” 萧书闻言,转身回首,一想起他老爹手里的棍子,脸上就露出一丝惧色,指着萧钦之,嗔道:“你—----” 第021章 寒亭渡口 萧钦之没见过服用“寒食散”之人毒发的惨状,但萧钦之对于后世的禁毒宣传耳濡目染,纪录片里上演的一幕幕,触目惊心,骇人听闻。 萧钦之的强硬,与萧书不可避免的产生了隔阂,自甲板上,两人大吵了一架后,萧书便不再理会萧钦之。 胖老八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因为自己的一句多嘴,弄成了这般模样,甚是自责,又背地里劝解了一番,无果,伏在船舷上,对着两岸后退的树林叹息。 耳边无声,萧钦之倒也乐得清静,起身去取了一支笛子。 大姐箫藴之通乐理,嫁人后,这支紫竹笛便留在了家中,萧钦之想着这几日反正闲来无事,不如带上,路途上摸索摸索,用来驱除烦闷也好。 萧钦之前世学过竹笛,有一定的基础,只是这根紫竹笛与现代的笛子不一样,它虽是七孔,发五音,却是无笛膜,音色更是与箫接近,低沉雄浑。 有习惯称“横吹笛,竖吹箫”,实则在魏晋时期,笛箫还未分家,统称为笛,只是吹奏方式不一。 萧钦之捣鼓了一阵,手中的紫竹笛如无意外的发出了声,可惜太久未吹奏,气息不匀,不消一会儿,就上气不接下气。 学习过笛子的都知,第一首必练的曲目是《小星星》,这是一首神曲,吉他入门,也是一样,难度不大,小处见大。 萧钦之整个白天都在吹这首《小星星》,对于这支紫竹笛也十分熟悉,除了无笛膜外,基本没什么差别,余下的只需要锻炼气息便可。 水上的漫漫路途,过了初见时的新鲜,剩下的就只是无聊,萧书心里的还未气,谁也不搭理。 萧钦之又自顾自的吹笛子,亦是不搭话。 倒是苦了胖老八,欲睡总被笛声吵醒,想说话又无人言语,就在睡与不睡的恍惚间,时间一溜就到了晚上,船队停靠在了曲阿的寒亭渡口。 热闹的渡口去除了白日里的喧嚣,清冷了许多,随着栖息在渡口的客船上的烛火,一盏接着一盏的灭,世界渐渐归于平静。 今晚的夜空很明净,繁星点点,浩瀚无垠的星河一览无余,牛郎与织女隔着银河相对而泣,北斗七星的勺子遥指向东北。 岸上新绿的枝丫上披着一层柔和的星光,泛着朦胧的光泽,夜风掠过,响起了一阵“簌簌”声,水中的嫩芦苇在风中摇曳。 星光照亮了脚下了的路,通向了大船的一首一尾,长夜初始,无心睡眠,各怀心思的两人渐次而出。 散着发的萧钦之,披着一件薄衣,听着“簌簌”声,走出了船舱,站在船首,仰头观星空,俯身闻风声。 站在船尾的萧书,负手仰头,漫漫星河,闻风而叹,却固执的认为自己没错,错的是萧钦之,道歉的应是他。 处于两人中间的,则是在无计可施而被迫呼呼大睡的胖老八,不隔声的船舱,回荡着响亮的鼾声,风一声,鼾一声,此消彼长,好不有趣。 白日喧嚣浮躁,夜晚清净宁人,睡得着的大有人在,睡不着的也无可厚非,或思念,或忧愁,或欣喜,或悲伤 总之,无心睡眠的理由太多了,何止萧书与萧钦之,寒亭渡口内,总有那么几艘小舟泛着烛光,不肯歇。 蓦的,寂静的黑夜里忽,有一丝低沉的笛音溢出,有扰民的嫌疑,如此没有公德心的事,定不会是萧钦之干的。 而萧钦之本就睡不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便侧耳聆听,聊胜于无。 然数音之后,萧钦之却是皱起了眉头,遥看向了那几盏栖息的烛火,因为这人在吹奏“小星星”。 萧钦之白天在熟悉紫竹笛,锻炼气息,“小星星”是吹了不少遍,怕是被哪个闲人听了去,记在了心里,便在这大晚上,堂而皇之的吹奏。 “小星星”很短,闲人吹了一曲后,没有暂歇,却是又吹起了另一支名曲,桓子野的“梅花三弄”。 笛音低沉如呜咽声一出,气氛肃穆深沉,仿若寒冬腊月,万木凋零,唯有梅花铁骨铮铮,迎寒而立。忽而笛音大幅跳跃,旋律的层次感顿现分明,又现苍劲有力。 很显然,这位闲人功力深厚,非比一般,且富有趣味,否则,怎会一开始不演奏“梅花三弄”,反倒是吹奏听来之曲呢 魏晋风流,飘逸如此,向来不羁,不拘泥于世俗礼仪,素未谋面,也可邀酒一杯,萍水相逢,或可听曲一首。 若是在平时,萧钦之能有幸,现场聆听如此高超的演奏,大抵是要说上一句“感谢”之类的话语,但此时此刻,约莫是没有类似感谢的心情的。 这位闲人或许存着指正的心思,原是好意,但萧钦之涉世未深,不懂魏晋风流,只觉得受到了唐突,“梅花三弄”前的一曲“小星星”,分明是嘲弄他技艺低俗之语。 好,且说技艺低劣,不堪入耳,但素未谋面,又无结交,这位闲人何必辱人呢 萧钦之越想越气,遥看那几盏栖息的烛火,一时不知是哪盏,心想:“若是挨个叩门质询,倒是落了下乘,但就此被辱却无动于衷,又太过憋屈。” 思来想去之下,萧钦之嘴角露出了一丝坏笑,转身回了船舱,迅速穿好了衣服,取出了紫竹笛,朝着那几盏烛火,屏气凝神,开始吹奏笛声版“神话”。 这首曲子难度不高,一般学个几天就能会,这也是萧钦之记得最拿手的曲子,玉漱等了两千年,而萧钦之也莫名跨越了一千多年,两者何其相似。 萧钦之没有缠绵悱恻的爱情,却是有无尽的孤独,来自与这个时代的格格不入,一个浑然不同的人被迫融入这个时代的孤独。 这种孤独,此世间无人知晓。 柔和夜色下的寒亭渡口,夜风轻轻拂,一曲“梅花三弄”刚刚落下,又迎来了一曲极致孤独的“神话”,似风过屋檐,遁入一片萧瑟竹林,扰动了孤独一阵,似泣又如诉,呜咽且悠呜。 然而,这一曲孤独的“神话”却停在了最精彩的地方,忽而无笛声了,一切归于安静,亦如酒至尽兴却无酒,情至浓处来天葵。 若是遇上哪个不讲理的,定是要骂娘的;若是遇上不怜惜的糙汉子,说不得要浴血奋战,厮杀一场。 然,萧钦之非酒,更不是女子来天葵,自然无法被强迫,殊不知,这本就是萧钦之故意为之。 一来,萧钦之刚接触紫竹笛,气息显然不够吹一曲完整的“神话”,二来,萧钦之的恶趣味,存着“报复”的心思。 “神话”刚停止,那几盏烛火中,就传出几声急促的笛音,似是再问:“怎么停了” 见无人应答,又接连催促了几声,对于爱乐之人来说,这个夜晚注定无眠,萧钦之很满意这个效果,伸着懒腰,准备回船舱睡觉。 便瞧见胖老八不知何时起来了,幽怨的憋着一张嘴,道:“四哥,你真不地道,扰人清梦就算了,曲子也不吹完,这可怎么好睡得着” 后面的阴影里,露出了萧书的身影,啐道:“老八,现在你知道了,他这人,自己不睡,还不让别人睡,如今他倒是想睡,我们岂能让他睡” 胖老八回头见识萧书,心里一喜,笑道:“二哥说的好,四哥不厚道,太可恶了,他想先睡觉,没门。” 另一艘大船上,半天未落棋子的族长,转念一想,就明白了萧钦之的打算,笑着前俯后仰,对着六叔说道:“这个混小子,真是一点亏也不肯吃,我道怎么停了呢。” 六叔不解道:“所为何” 族长捋须笑道:“他与人斗法,胜了。” 那几盏栖息的烛火,在长久的无人回应后,其中一盏烛火里,一个富贵公子气极道:“阿姐,这人太无礼了,你好心教他,不领情就算了,何必如此,那人看着长相不凡,实则品质不堪,兰陵萧氏,可见一般。” 一名青发及腰的女子,手握一支笛子,看向了夜色中,平淡道:“背地里生气,只会庸人自扰,徒增烦恼,会有机会见面的,不如当面问个明白。” 富贵公子道:“弟已知晓。”又气道:“等见过的啊父,就去寻那人,倒要当面问问,为何无礼” 女子笑而不语。 第022章 族长起手二连坑,萧钦之彻底懵逼 清晨,东方鱼肚白,晨风微微冷,寒亭渡口开启了一天的繁忙。 来自三吴的船只,纷纷收锚离泊,继续溯游北上,夜晚将会在丹徒靠岸,再下一站便是吴地北方重城—京口。 京口,三国时期,吴大帝孙权设立的军事重镇,一度成为都城,也是南朝宋武帝刘裕生长的地方。南宋词人辛弃疾登北固山,缅怀宋武帝刘裕,虽起家于微末,却有扫荡长江以北的雄心壮志,曾写下“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的历史名句。 然,此时的刘裕还未出生,“斜阳草树,寻常巷道”更是无从说起。 至东晋时期,司空郗鉴治京口—广陵战略正式成形,防卫京师镇京口,北伐进攻则屯广陵,非但如此,永嘉南渡第三条线路,渡淮河,过邗沟至广陵,过江到京口。 因而京口、广陵同为容纳北方流民聚集地,且京口西接建康,南通三吴,地理位置优越,经过几十年的发展,京口已然成为了一座集经济、军事于一体的沿江繁华大城。 北溯丹徒水道,至京口境内,远观长江口,雾气弥漫,云气缭绕,有三座孤山坐落江海云雾之中,此三山为金山,焦山,北固山,水道穿三山而过,并入长江。 “多景雄据金焦间,夕阳微照海门山。” 船队脱离丹徒水道,驶入长江,已经是傍晚时分,过了焦山东面的海门山,便算进入了大海。 此时,入海口尚未东移,后世的上海还是一片汪洋,京口以东就是大海。 萧钦之站在船首,眺望东方,夕阳西下,万道霞光扫过海平面,升起的蒸腾氤氲,五光十色,缭绕迷幻,直通天际,蔚然壮观。 呈喇叭状的入海口,两条边际线浩然远阔,拥抱来自北下黄海的幽、青,辽东的大海船,以及自东海北上的三吴大海船,铺满了整个江面,接天白帆,浩浩汤汤,无穷无尽,浮于云彩间,似若从天上来。 单是一个京口,便已经如此繁华,萧钦之不敢想象,都城建康该是什么模样 这些大海船载货量大,吃水深,只能就近抛锚,沿江夜宿,待明日启锚奔建康,与之想比,萧钦之乘坐的船只能算是小船了。 族长命人,将船上的旗帜高高竖起,迎风远扬,岸上的人看到后,架着一艘小船前来引航,入刁氏的私家码头。 把一段长约一里的江岸纳作私家码头,萧钦之原以为这已经是豪横的顶点了,岂料胖老八和萧书大笑萧钦之没见识。 待萧钦之上了岸,坐上了刁氏迎接的车架,行驶了几里地后,车停,萧钦之下车,顿时被眼前的一幕,惊的瞠目结舌。 天色已经黑了,夜色下的刁氏庄园,灯火透明,竟然点亮了一整座山,映照的半空昏黄,层层楼台环山而建,房屋攀援而上,层次递进,左右对称,一目之下,左右远不及边。 从庄园的正大门始,走至山前的居住地,萧钦之心里估算了一下,怕是走了有一刻钟的时间。 什么叫豪横 这t才叫豪横! 而且,刁氏不但经济豪横,更是进入了东晋权利中枢。 京口刁氏从永嘉南渡开始,第一代是家主为刁协,东晋初,任职尚书左仆射,尚书令,秩一千石,职位不高,但为天子近臣,权重。 王敦举兵入建康时,刁协被杀,后追封金紫光禄大夫。 王敦被诛后,其子刁彝,手刃仇人,为父报仇,向廷尉自首,得到朝廷宽宥,现任吏部尚书。 吏部,三国时魏始置,晋沿其制,掌管天下文官的任免、考课、升降、勋封、调动等事务。吏部尚书正三品,位列尚书之首,权重极高,当得东晋重臣。 由此,京口刁氏成功跻身顶级门阀之列,料想京口刁氏,恐怖如斯,已是如此,那么天下门阀之首的琅琊王氏和陈郡谢氏,该是何等辉煌呢 历史书上的惊鸿一瞥,往往只三两言语来形容,萧钦之想象力有限,一时想不出。 但此刻站在山下,萧钦之仰头看着灯火辉煌的刁氏庄园,心灵着实被小小的震撼了一把,愣愣发呆几分,不觉有人前来。 萧氏随行的护卫被刁氏的管家领着去往别处暂居,近前不知何时,来了许多人,为首的是一身华服褒衣的青年人,面敷以粉,像若棺中之人,姿态飘逸,似是踏浪而行,人未至,香气先到。 这名具有标志性魏晋风流的青年人名刁逵,字迫道,是刁彝的嫡长子,刁彝另有三子畅、弘、骋。刁骋最小,年纪与萧书一般大。 五姓虽是世交,但萧氏为寒门,士庶有别,若是家主相迎,不合礼仪,而小一辈的刁逵出迎,最是恰当。 谯、颜、杨路程都比萧氏近,因此提前到了,各家的年轻人都随刁逵出来相迎,也算是给足了萧氏的面子。 刁逵隔着好几步远,行礼道:“家叔正与谢太守,颜中正,以及几位世伯同饮酒,闻萧世伯已到,急命我前来相迎。萧世伯,与几位世弟,远道而来,辛苦了,快快随我进去歇歇。” 各家年轻人紧随其后,纷纷效以行礼。 谢太守就是晋陵太守谢弈,出自陈郡谢氏,卖刁氏一个面子,来参加北雅集,给同为北侨的北五姓站站场子,属于情理之中的事。 颜中正名颜髦,出自琅琊颜氏,其父颜含参与征讨苏峻,获封平西候,官拜侍中,正三品。颜髦此前一直任职黄门侍郎,此番突然受令外任扬州大中正,这是一个明显的讯号,妥妥的未来政坛新星一枚。 能提前在大中正面前露一把脸,这样的机会,多少人求之不得。因而,这一届的北雅集,吸引力空前。 族长心中一喜,暗道:“钱没白花”。捋着须,大笑道:“迫道,何须多礼。”又看向刁逵的身后,夸道:“北地才俊如此之多,老夫心中甚慰。” 刁逵谦虚回道:“萧世伯,言过矣。” 萧书牢记萧钦之的话,还未进刁氏门,就已经装上了,行完礼后,保持着标志性的四十五度仰望天空姿势,一言不发,面容冷峻。 而很快从震撼中恢复过来的萧钦之,则是一边打量眼前的众人,一边听着胖老八一一介绍来人名号。 当你凝视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凝视你。 殊不知,当萧钦之在打量别人的同时,别人也在打量萧钦之,许多双挑衅的目光,不约而同的聚焦在了毫不知情的萧钦之身上。 萧钦之肖母,长得俊秀,与萧书、胖老八站一块,俊秀的面容独树一帜,很好辨认。 而且萧钦之的俊秀,还是符合魏晋人主流审美的那种俊秀,单是这一点,就足够惹得人嫉妒。 更不用说年轻人本就心高气傲,所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且族长早就暗自替萧钦之运营了一顿。 人未至,名已到。 萧钦之还没进刁氏门,“江左卫玠”,“围棋江左年轻第一人”的响亮名号就已经传到了众人耳中。 族长与刁逵言语几句后,趁着如此多的年轻人都在场,看向还在识人的萧钦之,笑道: “钦之,你过来。” 不知为何,萧钦之心底莫名起了一阵颤栗,总觉得有不好的事情发生,但还是跌跌撞撞走上前,恭敬施礼。 族长佯装训斥道:“让你近来,是想让你见识你道伯世兄的风采,好教你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莫以为自己有几分才气,便可恃才傲物,更切莫再提自己是‘围棋江左年轻第一’之类的话语。不说你道伯世兄棋艺高超,远胜于你,便是在场的诸多才俊,哪个不擅棋哪个会比不得你” 这哪里是训斥,分明是在替萧钦之疯狂拉仇恨,族长话音刚落,人群里便起了一阵窃窃私语之声,不服气的目光比比皆是。 刁逵很给配合的抬了一手,看向了萧钦之,笑道: “早就听闻‘江左卫玠’之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想必世弟棋艺亦如长相,定是不负名声,恨不能立刻手谈一局。只可惜,今日天色已晚,世弟又远道而来,当好好歇息。待明日雅集,再与世弟手谈。” 萧钦之傻眼了,脸上努力挤出一丝笑,笑比哭还难堪,尴尬的行礼道:“承蒙世兄好语,钦之不敢妄自菲薄,围棋一道,只略有所得,明日,静候世兄相邀。” 实则内心深处,已然翻江倒海,把族长骂翻了天,这个老狐狸,竟然堂而皇之的坑人,实在是太欺负人了。 族长很满意萧钦之的表现,又道:“诗辞音律,也要向你道伯世兄多多请教一番,不可闭门造车。” 萧钦之彻底懵逼了,缓缓撇过头,不可置信的目光看向了族长,很想问一句:“老东西,这么坑你侄子,真的好么” 刁逵将眼前这个少年郎的种种纠结表情尽收眼底,忽而起了一丝兴趣,想着买一送一,便顺水推舟了一把好了,于是当众考教道: “钦之世弟,今日北地才俊皆在,何不赋诗一首” 第023章 萧钦之的反击 万万没想到。 热心肠的刁逵卖一赠一,又抬了萧钦之一手,因而,当场命其以北地才接皆聚为题而作一首应景诗来。 但萧钦之却是沉默了,准确的说,一时懵逼了,不知所措。 短短的几息时间,让众人意识到,这件事是临时的,换言之,“应景诗”是真的要“应景”。 参加北雅集有个潜规则,大家心照不宣,便是事先会准备好一两篇诗辞,或自己作,或找人捉刀,然后在合适的时间吟诵出来,以此来抬高自己。 哪能有当场作诗的呢 曹子健七步成诗,也仅此一例而已。 非人人皆独占八斗的曹子健乎。 因此,在看向萧钦之的众多目光中,多了几种:嘲弄、幸灾乐祸、看热闹。 所谓:机遇与风险并存。 料想萧钦之若是作出了佳篇,想必定会拔得北雅集头筹,声望再上一个台阶;可若是作不出,相应的,声望大损,必将被人视作虚有其表之辈。 在东晋,一个人的声望与仕途牢牢挂钩,声望大损,则仕途无望,换而言之,萧钦之此刻作的不是诗,而是以后的仕途。 说来可笑,但这就是赤裸裸的现实,就是这个时代的规则,每一个想要入仕途的人都得遵守。 族长大人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悔恨晚矣,一瞬间,心都揪紧了,脑中的应急预案层出不穷,最终落到了“年少轻狂”四个字上,但也只是亡羊补牢,效果甚微。 胖老八止住了声,十根手指紧紧缠绕在一起,鬓角都流出了汗,但看向四哥的目光,依旧是那么的信任。 而萧书则是低下了头,走到萧钦之身旁,从容的打开了折扇,轻轻摇了几下,以作提示。 折扇上的一行行字,萧钦之了然于胸,也明白了萧书的意思,但这是特意为杨氏作的奉承诗,却是不应景,显然不可取。 萧钦之轻轻摇了摇头,陷入了“深层次”的思考中。 萧钦之从后世来,看过唐诗,背过宋词,岂会被一首诗给拦住呢实则脑中已经有了一首诗的雏形。 之所以没动作,一来是没找到合适的应景诗作,脑中的诗是临时拼凑的,还需斟酌斟酌; 二来是故意报复挖坑给人跳的族长。 不见族长的一张老脸,若不是因为光线暗淡,怕是已经露出了猪肝色了,哪还有往日一丝的气定神闲。 “老东西,活该!”萧钦之暗啐道,却是心中大呼过瘾。 刁逵将族长的话理解岔了,以为萧钦之提前做好了诗作,只等着机会展示,便想顺水推舟,给个机会。 此时,刁逵也意识到了不妥,见萧钦之不出声,又见摇头,以为作不出,便道:“倒是为兄唐突了,哪有一上来就让世弟作诗的,先不急,随为兄进去,好好歇歇,明日再作也不迟。” 现场起了一阵轻微的“嘘声”。 萧钦之还不在意“嘘声”,朝着刁逵施礼,低头的瞬间侧脸看了一眼族长,露出了白搓搓的牙花子,笑容甚是明朗,让族长准备打圆场的话,一下子阻塞在了喉结处。 “还请世兄原谅,我初来乍到,见识浅薄,忽见贵府明光大振,赫赫显贵,一时心中震撼,思绪万千,不免失了礼。方才得世兄赏识,邀诗一首,此刻已有所得,烦请世兄命人取墨宝一副,以宣示上。” “豁!” 事情竟然起了转折,现场一时起了窃窃声,有人期待,有人不屑,有人置身事外 胖老八纠结的十根手指依次分开,面容激动,心中大喊:“四哥,我就知道你一定行的!” 萧书收起了折扇,心中大定,退了几步,站在胖老八身旁,抬头缓缓看向天空,继续装逼。 唯有族长木讷住了,两种表情在一张脸上同时上演,一边欣喜,一边愠怒,哪里还不知道,自己被萧钦之这个小混蛋给耍了,他早就腹中有稿,乃是故意为之。 看着吃瘪的族长,六叔焦急的脸上,缓缓露出了笑容,心想:“也有你吃瘪的一天” 事情一波三折。 刁逵被吊足了胃口,愈发的好奇,笑道:“何必费时,世弟且与我来,当一观世弟大作。”说完就踩着木屐,“哒哒哒”的在前头引路。 诗作嘛,实则完全可以当场吟诵,不必书写,主要是萧钦之心里的诗作还没完善好,这不就名正言顺的争取到了时间。 萧钦之紧随其后,跟着刁逵往里走。 不但刁逵被吊足了胃口,其余人等也都被吊足了胃口,皆跟在后面,倒要看看,这个“江左卫玠”能作出一首什么诗来 若是作不出,那乐子可就大了。 北雅集还没开始,实际上,已经开始了。 萧钦之随着刁逵走入了刁氏庄园的内部,像是进入了一座精致典雅的迷宫,亭、榭、廊、槛、阁、堂,宛转其间,多附以奇花珍木,梅兰竹菊,四季常绿。 更有一些蓄养的动物,如鹤、鹅、松鼠等,闲庭散步于奇花珍木中,一静一动,颇显优雅,高洁。 但萧钦之万万没想到,竟然看到了一头驴,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走在前头的刁逵,看到了驴子,突然止步,学了几声驴叫: “啊——呃——啊——呃。” 这也就算了,后面的一帮人,竟也东施效颦,学刁逵驴叫,于是乎,一阵驴叫声响起,此起彼伏,煞是惹人好笑。 好驴之风,始于东汉,汉灵帝尤为好驴,史书记载:“养驴数百头常自骑之,驭驰遍京师,有时驾四驴入市。”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这股好驴之风,刮过了三国时代,热度不减,直至魏晋,依旧被顶级门阀所持,美名其曰:优雅。 “建安七子”之一的王粲去世了,魏文帝曹丕亲自率领一众文士出席他的葬礼,有感与王粲素日里独好驴。于是,大家一起学驴叫,给王粲送葬,后来这种吊唁的方式被称为“驴鸣之吊”。 萧钦之以前自认为是个大混子,即便是现在读书了,也不是纯粹的为了读书而读书,因此,可以算个俗人。 既然是俗人,自然是不懂“学驴叫”的优雅。因此,萧钦之一遇到驴子,便低着头,听着别人学驴叫,只是忍着不笑,却也着实难受。 除却“学驴叫”这一处,萧钦之欣赏不来外,对其余的都无可挑剔,好奇的目光张张望望,便像是“刘姥姥进大观园”般。 第024章 抱名亭下,初扬名! 走了约莫半柱香时间,萧钦之随着刁逵来到了半山腰的一处名为“宜兰”的别院,说是别院,整个就一超级豪华大别墅,至少一千平的那种。 特别是在半山腰上凿出的那一处十几丈长的“小湖”,周围种满了兰花,修竹,郁郁葱葱,缘湖行,绕过一座假山,忽见“小湖”中矗立着一座亭子名“抱名”。 亭子外罩有素纱,朦朦胧胧能看到里头歪躺着几人,皆宽衣大袍,袒胸露乳,披发散肩,周围环绕着几名身姿妖娆的侍女,辅以管弦之乐助兴。 “抱名”亭中,酒至酣处,忽听闻刁逵求见,传出一道懒洋洋的醉酒声,问道:“何事” 刁逵道:“禀叔父,谢太守,颜中正,各位世伯们,兰陵萧氏,萧世伯到了。” “哦—” “抱名”亭子中走出一位放浪形骸的老伯,撤去了外面的大袍,穿着滑稽的“吊带衫”,露着肩膀,连呼道:“舆卿,快来,等着你呢!” “叔至,一年未见,别来无恙啊。”族长笑呵呵的上前。 族长萧清字舆卿,年轻时,与刁逵的叔父刁论交好,那时的刁氏还未有如今显贵,而那时的兰陵萧氏也还位于士族之列,因而两人见面,倒是还能平等相待。 亭子里的人,族长皆认识,大家一年见一次,早就知晓彼此,点头行礼,唯有谢太守面生,刁论特意引荐道: “舆卿,我与你介绍,这位乃是谢太守,年轻时,我俩一道去会稽,就已见过。” 族长上前行礼道:“兰陵萧氏萧清,见过酒夫子。” “哈哈哈!!”谢弈大笑道:“何必见外,舆卿,快来一同饮酒。” 又对刁论说道:“叔至,何烦你介绍,我与舆卿早就相识,我初任晋陵,去金牛山寻千冰道人,就是舆卿款待的。不然,你以为‘酒夫子’是哪里来的” 刁论抚额,欠笑道:“倒是忘了,晋陵县与武进相近,想来你们早已相识。” 站在湖边的萧钦之,简直被族长的社交牛逼症给惊呆的,三言两语,就拉近了距离,要知道,那可是陈郡谢氏的谢弈啊,他兄弟可是谢安呐! 刁逵将族长带到了地方,与刁论耳语了几句,便想着带萧钦之去另一处场地写诗,岂料,刁论当即道: “何必去别处,‘抱名’亭下扬名,岂非一件幸事”不容有疑,随即差人寻笔墨纸砚,又对刁逵道:“还不请你世弟来面见” 世家大族行事,一举一动都暗含深意,莫以为刁论此举全顾老友之情,那就大错特错了。 其一,明日的北雅集内定是要推三家士族子弟的,萧氏为寒门,即便扬名,也不可能能喧宾夺主。 其二、刁论此举,是在向依附士族的北地寒门示好,一个顶级门阀的形成,非但要家族内部人才兴盛,同时外部的依附势力也很重要。 其三、北地五姓联盟,以刁氏为首,形成一个金字塔,更像是一个人才输送的平台,所有通过这个平台施展抱负的人,都得念着好,刁氏收益最多。 再者,即便写出的诗,不咋地,出洋相,那也是萧氏出丑,关他刁氏何事 一举多得,这个看似放浪形骸的刁论,实则是个人精,怪不得在刁氏内部有如此地位。 萧钦之缓缓走向“抱名”亭,一一施礼,心中的诗已经斟酌好,底气十足,一举一动,不骄不躁,再有俊秀的外表加持,给人的第一印象,十分良好。 亭子外的众人,尤其是寒门子弟,眼睛红的厉害,面对如此露面的机会,恨不能取萧钦之而代之,一展胸中才华。 其中也有的寒门子弟,较为冷静,因为萧钦之代表的是寒门,若是表现不好,整个寒门都丢分,须知,寒门子弟对比士族子弟,历来刻苦,一向以才华见长。 有人小声道:“仙名,你说他能作出么” “不知,但观其言行,似不是莽莽之辈。” “‘江左卫玠’,以前倒是没听过,切莫徒有虚表,连累我等。” “子民,何以忧虑如此他扬名与否,无关乎我等。你且看,我们之中可有长辈坐于亭中” 这人一愣,随即说道:“仙名之言,不无道理,虽说他与我等一般,可我等家世,与其较之,差之久矣。” 仆人已经取来了笔墨纸砚,宣城纸、吴兴笔、新安墨,无一凡品,置于亭子里的矮案上,萧钦之脱掉鞋袜,跪坐于案前,慢条斯理的执起笔。 标准的颜楷起笔,落在了雪白的纸张上,刻下了大气磅礴的第一句: “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此句取自《庄子》逍遥游,刁逵在一旁看着,萧钦之每写出一字,刁逵便报出一字,音量却是越报越大,等第一句报完,亭子几人迫不及待围上前来。 但此刻无一人言语,皆目光抖擞的看着纸上的诗句,毫无疑问,他们被这第一句诗的气势给镇住了。 而亭子外的众人,皆齐齐止声,震撼不已,目光聚焦于那个“抱名”亭下的少年人。 若论诗作的气势,李太白当为古今第一。 “垂天蔽日凌云志,欲与天公较高低。” 第二句取自伟人,立意深华了,气势上丝毫不减。并在第一句的基础上,寄物言志,且将人的目光从虚幻的大鹏鸟,拉回了现实中,体现少年人的志向高远,意气风发,欲与天公作比较的豪放魄力。 这首诗的上半阙,先不论写的如何,单论气势,冠绝于这个诗作刚兴起的年代,亦如喝惯了清酒的人,猛然被惯了一口烈酒一般,胸中顿时起了滔天好的豪意。 萧钦之执笔蘸墨,继续写道:“千载圣贤今犹记,百年多病不堪行。” 此句取自杜甫,持续将立意升华,跨越时间长河,来到了春秋战国时代,百家争鸣,圣贤辈出,文化荟萃,何其兴旺啊。 然而,后一句就迅速将人拉回到了如今这个萧瑟的时代,北方沦丧,胡人作恶,永嘉之乱,衣冠南渡,华夏民族在这一百年,生病了,再无圣贤出了。 “自当奋勇追前续,身向函谷一路西。” 最后这句,取自《老子》,是对前句的总结,更是对前两句的呼应,完美收关。 借此鼓励后辈之人,应当生如大鹏鸟般的远大志向,要有与天公较高低的魄力,追随历代先贤圣人的足迹,克绍箕裘,为正在生病的华夏民族,作出努力。 实则全篇隐喻:“北伐!” 正诗写完,萧钦之在旁白处写下落款:“升平元年二月下旬,受刁世兄邀,作于北雅集前日晚,萧钦之字。” 一息的平静后,亭子里爆发出炙热的呼喊。 “善!”刁论大呼道。 “大善!”谢弈迫不及待的捧着诗作,高亢的吟诵,更是对纸上的“颜体”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好字,好诗,他要收入囊中。 但在座的可不是傻子,颜髦当即止住了,大笑道:“谢太守,怎可快快拿出来,我等还没赏够。” 刁协大慌,忙到:“先不急,先不急,诗名还没写呢!” 刁逵凑到了萧钦之耳旁轻声说了一句,萧钦之点头会意,继续持笔,写下《北雅集题记》,作为诗名,为北雅集抬高名望。 亭子里的几人捧着《北雅集题记》在仔细欣赏,眼中的火热藏不住,“妙哉”之类的言语毫不吝啬的赏赐。 谢弈道:“真是好字,已然出新,有大家风范。” 颜中正道:“诗更好,气泄万里之外,冠绝于今,立意也高,好诗,好诗,真是绝好。” 谢弈道:“字更好,楷书一道,新意已出,形态已成,假以时日,至大成,不输王右军之楷。” 颜中正道:“诗寓世人,字娱一人,岂可比乎?” 两人争论不休,一个坚持“字好”,一个坚持“诗好”,谁也不让谁,倒是冷落了始作俑者的萧钦之。 而萧钦之却是很淡定的跪坐在案前,整理着桌上的笔墨,依旧不骄不躁,波澜不惊,族长拿起酒杯,看着万众瞩目的侄子,猛地一口饮下,无一言语,只是眼角有些湿润。 当萧钦之起身,退出了“抱名”亭,面对着湖边的众人,忽然听到众人齐齐行礼道: “萧世兄(弟)大作,恭喜!” “恭喜!” “烦世兄(弟),移驾一叙。” 萧钦之恭敬的回了一个团礼,依旧淡定。 “抱名”亭下,初扬名矣! 第024章 抱名亭下,初扬名! 走了约莫半柱香时间,萧钦之随着刁逵来到了半山腰的一处名为“宜兰”的别院,说是别院,整个就一超级豪华大别墅,至少一千平的那种。 特别是在半山腰上凿出的那一处十几丈长的“小湖”,周围种满了兰花,修竹,郁郁葱葱,缘湖行,绕过一座假山,忽见“小湖”中矗立着一座亭子名“抱名”。 亭子外罩有素纱,朦朦胧胧能看到里头歪躺着几人,皆宽衣大袍,袒胸露乳,披发散肩,周围环绕着几名身姿妖娆的侍女,辅以管弦之乐助兴。 “抱名”亭中,酒至酣处,忽听闻刁逵求见,传出一道懒洋洋的醉酒声,问道:“何事” 刁逵道:“禀叔父,谢太守,颜中正,各位世伯们,兰陵萧氏,萧世伯到了。” “哦—” “抱名”亭子中走出一位放浪形骸的老伯,撤去了外面的大袍,穿着滑稽的“吊带衫”,露着肩膀,连呼道:“舆卿,快来,等着你呢!” “叔至,一年未见,别来无恙啊。”族长笑呵呵的上前。 族长萧清字舆卿,年轻时,与刁逵的叔父刁论交好,那时的刁氏还未有如今显贵,而那时的兰陵萧氏也还位于士族之列,因而两人见面,倒是还能平等相待。 亭子里的人,族长皆认识,大家一年见一次,早就知晓彼此,点头行礼,唯有谢太守面生,刁论特意引荐道: “舆卿,我与你介绍,这位乃是谢太守,年轻时,我俩一道去会稽,就已见过。” 族长上前行礼道:“兰陵萧氏萧清,见过酒夫子。” “哈哈哈!!”谢弈大笑道:“何必见外,舆卿,快来一同饮酒。” 又对刁论说道:“叔至,何烦你介绍,我与舆卿早就相识,我初任晋陵,去金牛山寻千冰道人,就是舆卿款待的。不然,你以为‘酒夫子’是哪里来的” 刁论抚额,欠笑道:“倒是忘了,晋陵县与武进相近,想来你们早已相识。” 站在湖边的萧钦之,简直被族长的社交牛逼症给惊呆的,三言两语,就拉近了距离,要知道,那可是陈郡谢氏的谢弈啊,他兄弟可是谢安呐! 刁逵将族长带到了地方,与刁论耳语了几句,便想着带萧钦之去另一处场地写诗,岂料,刁论当即道: “何必去别处,‘抱名’亭下扬名,岂非一件幸事”不容有疑,随即差人寻笔墨纸砚,又对刁逵道:“还不请你世弟来面见” 世家大族行事,一举一动都暗含深意,莫以为刁论此举全顾老友之情,那就大错特错了。 其一,明日的北雅集内定是要推三家士族子弟的,萧氏为寒门,即便扬名,也不可能能喧宾夺主。 其二、刁论此举,是在向依附士族的北地寒门示好,一个顶级门阀的形成,非但要家族内部人才兴盛,同时外部的依附势力也很重要。 其三、北地五姓联盟,以刁氏为首,形成一个金字塔,更像是一个人才输送的平台,所有通过这个平台施展抱负的人,都得念着好,刁氏收益最多。 再者,即便写出的诗,不咋地,出洋相,那也是萧氏出丑,关他刁氏何事 一举多得,这个看似放浪形骸的刁论,实则是个人精,怪不得在刁氏内部有如此地位。 萧钦之缓缓走向“抱名”亭,一一施礼,心中的诗已经斟酌好,底气十足,一举一动,不骄不躁,再有俊秀的外表加持,给人的第一印象,十分良好。 亭子外的众人,尤其是寒门子弟,眼睛红的厉害,面对如此露面的机会,恨不能取萧钦之而代之,一展胸中才华。 其中也有的寒门子弟,较为冷静,因为萧钦之代表的是寒门,若是表现不好,整个寒门都丢分,须知,寒门子弟对比士族子弟,历来刻苦,一向以才华见长。 有人小声道:“仙名,你说他能作出么” “不知,但观其言行,似不是莽莽之辈。” “‘江左卫玠’,以前倒是没听过,切莫徒有虚表,连累我等。” “子民,何以忧虑如此他扬名与否,无关乎我等。你且看,我们之中可有长辈坐于亭中” 这人一愣,随即说道:“仙名之言,不无道理,虽说他与我等一般,可我等家世,与其较之,差之久矣。” 仆人已经取来了笔墨纸砚,宣城纸、吴兴笔、新安墨,无一凡品,置于亭子里的矮案上,萧钦之脱掉鞋袜,跪坐于案前,慢条斯理的执起笔。 标准的颜楷起笔,落在了雪白的纸张上,刻下了大气磅礴的第一句: “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此句取自《庄子》逍遥游,刁逵在一旁看着,萧钦之每写出一字,刁逵便报出一字,音量却是越报越大,等第一句报完,亭子几人迫不及待围上前来。 但此刻无一人言语,皆目光抖擞的看着纸上的诗句,毫无疑问,他们被这第一句诗的气势给镇住了。 而亭子外的众人,皆齐齐止声,震撼不已,目光聚焦于那个“抱名”亭下的少年人。 若论诗作的气势,李太白当为古今第一。 “垂天蔽日凌云志,欲与天公较高低。” 第二句取自伟人,立意深华了,气势上丝毫不减。并在第一句的基础上,寄物言志,且将人的目光从虚幻的大鹏鸟,拉回了现实中,体现少年人的志向高远,意气风发,欲与天公作比较的豪放魄力。 这首诗的上半阙,先不论写的如何,单论气势,冠绝于这个诗作刚兴起的年代,亦如喝惯了清酒的人,猛然被惯了一口烈酒一般,胸中顿时起了滔天好的豪意。 萧钦之执笔蘸墨,继续写道:“千载圣贤今犹记,百年多病不堪行。” 此句取自杜甫,持续将立意升华,跨越时间长河,来到了春秋战国时代,百家争鸣,圣贤辈出,文化荟萃,何其兴旺啊。 然而,后一句就迅速将人拉回到了如今这个萧瑟的时代,北方沦丧,胡人作恶,永嘉之乱,衣冠南渡,华夏民族在这一百年,生病了,再无圣贤出了。 “自当奋勇追前续,身向函谷一路西。” 最后这句,取自《老子》,是对前句的总结,更是对前两句的呼应,完美收关。 借此鼓励后辈之人,应当生如大鹏鸟般的远大志向,要有与天公较高低的魄力,追随历代先贤圣人的足迹,克绍箕裘,为正在生病的华夏民族,作出努力。 实则全篇隐喻:“北伐!” 正诗写完,萧钦之在旁白处写下落款:“升平元年二月下旬,受刁世兄邀,作于北雅集前日晚,萧钦之字。” 一息的平静后,亭子里爆发出炙热的呼喊。 “善!”刁论大呼道。 “大善!”谢弈迫不及待的捧着诗作,高亢的吟诵,更是对纸上的“颜体”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好字,好诗,他要收入囊中。 但在座的可不是傻子,颜髦当即止住了,大笑道:“谢太守,怎可快快拿出来,我等还没赏够。” 刁协大慌,忙到:“先不急,先不急,诗名还没写呢!” 刁逵凑到了萧钦之耳旁轻声说了一句,萧钦之点头会意,继续持笔,写下《北雅集题记》,作为诗名,为北雅集抬高名望。 亭子里的几人捧着《北雅集题记》在仔细欣赏,眼中的火热藏不住,“妙哉”之类的言语毫不吝啬的赏赐。 谢弈道:“真是好字,已然出新,有大家风范。” 颜中正道:“诗更好,气泄万里之外,冠绝于今,立意也高,好诗,好诗,真是绝好。” 谢弈道:“字更好,楷书一道,新意已出,形态已成,假以时日,至大成,不输王右军之楷。” 颜中正道:“诗寓世人,字娱一人,岂可比乎?” 两人争论不休,一个坚持“字好”,一个坚持“诗好”,谁也不让谁,倒是冷落了始作俑者的萧钦之。 而萧钦之却是很淡定的跪坐在案前,整理着桌上的笔墨,依旧不骄不躁,波澜不惊,族长拿起酒杯,看着万众瞩目的侄子,猛地一口饮下,无一言语,只是眼角有些湿润。 当萧钦之起身,退出了“抱名”亭,面对着湖边的众人,忽然听到众人齐齐行礼道: “萧世兄(弟)大作,恭喜!” “恭喜!” “烦世兄(弟),移驾一叙。” 萧钦之恭敬的回了一个团礼,依旧淡定。 “抱名”亭下,初扬名矣! 第025章 工具人胖老八 一首《北雅集题记》,让萧钦之的声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上狂涨,待遇也跟着提高,出“宜兰”院,自有人竹下让路。 如果这还不算,那么刁逵主动牵着萧钦之的手,携手共出,算不算 东晋名人好“牵手”,遇到投缘的,或者欣赏的,便会主动牵手,以示热忱,那王羲之就经常牵手谢安,同游会稽山水。 王恭与王忱没闹翻前,也经常牵手同游出镜。 把“牵手”这套玩的最溜的当属桓温,因其有收集名士的癖好,每收集一个名士,都要主动“牵手”一次。 顶级门阀的嫡长子主动牵一个寒门子弟的手,这可是偌大的垂青,换做旁人,羡慕还来不及,但萧钦之只觉得犹如针扎,如芒在背,浑身难受。 被一个大男人牵着手,这算怎么回事 于是,在一众羡慕的眼光中,萧钦之溘然止住了步子,看向了身后的胖老八,“双手”朝着刁逵行礼,正儿八经的面露愧色,道: “世兄,我们赶了一天的路,至此刻,滴水未进,但听闻家弟腹中敲鼓,方才想起临行前婶婶叮咛,实在有负嘱托,烦请世兄了。” 胖老八看向了萧钦之,迷蒙的目光,懵懵懂懂的胖脸上,皱起了一个问号。 其实,胖老八早就饿了,体型庞大的他,本就消耗多,早上之吃了一点,中午也凑合吃了两口,哪知晚上又迟迟等不到晚餐,已然饿的前胸贴后背。 但胖老八是要脸的,找主人家要饭吃这种事,是万万干不出来的,怎奈肚子不争气,恰是发出了一阵“叽里咕噜”声,一切不言而喻。 有窃笑声响起,被人围观的的胖老八,羞的一张脸瞬间变红,捂着肚子,拼死不承认道: “世兄,四哥,我不饿,不饿,真的,我不饿!” 刁逵笑道:“无妨,无妨。” 萧书看着大窘的胖老八,拍了拍其肩膀,装作冷酷道: “八弟,为兄也饿了。” 胖老八欲哭无泪道:“二哥,我——我真不饿。” 胖老八以为萧书在关心他,殊不知,萧书灵机一动,开始了装“逼”之路,淡然道:“圣人也食五谷,故饿。” 萧钦之一愣,这不是自己在课间与崔老头插科打诨时说的话么。崔老头总是爱吹圣人,恨不得吹的圣人能在天上飞,萧钦之就反击说圣人是人,也要食五谷,既食五谷,则须如厕,故圣人行于地面。 没想到被萧书给听了去,记在了心里,灵活套用在了这个场合,但还真别说,萧书这个“逼”言简意赅,又立意高深,装的真是绝了。 胖老八听的晕晕乎乎,不知其意。 但边上可围着一圈的“清谈”才俊呢,就差没机会展示自己,对于这个话题,大感兴趣,立即有人出言,引用《老子》,问道: “是以圣人后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非以其无私邪故能成其私。” “此何解” 萧书连论语都没读完,问他《老子》显然超纲了,但不妨碍继续装,只见萧书缓缓仰起头,四十五度仰望天空,面无表情,并不言语。 立刻就有人续道:“平平百年之身,何以长久” 又引用《北雅集题记》中“千载圣贤今犹记,百年多病不堪行。” 论述道:“萧世兄方才诗有,圣贤千年前出,若能长久,何至于百年无圣人出故圣人是人,当食五谷,故饿,无误。” “非也!”一名身着青色儒袍的年轻人说道,见其气质儒雅,眉目清秀,身材修长,比萧钦之高一个头,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彬彬有礼,平易近人中凸显傲气。 拱手道: “圣非圣,道非道,怎可同言” 这名年轻人,大家都认识,其名徐邈,字仙民,其父徐藻,乃是吴郡郡学博士。 徐氏祖籍东莞,乃是儒学世家,擅经学。永嘉南渡时,其徐邈之祖澄之与同乡臧琨等率子弟及乡邻千余家,落户于京口。 徐藻为人正直,有浩然正气,又因出身寒门,不擅谄媚恭维,历来得不到重用,遂隐居吴郡,开堂授课,讲授经学,传习“洛声咏”,以点点微薄束修为生,倒也乐得其所。 徐藻秉持“圣人之道”,坚持“有教无类”,其门下弟子,遍布三吴,其中不乏江东门阀陆、顾等族中子弟,亦有寒门子弟。 寒门子弟大多务实,求“经学”,江东门阀子弟则多学习“洛声咏”。 何为“洛声咏” 顾名思义,就是洛阳的官话诗朗诵,虽然南北双方互相地域黑,你看不上我,我看不上你,经常用“北伧南貉”等类似的话互喷。 但不可否认的是,东晋朝廷的主要组成部分是北人,北人大多沿袭洛阳官话交流,南人要想做谋高位,出将入相,就须得会讲洛阳官话,故有南人于徐藻门下求“洛声咏”。 徐藻虽然隐居吴郡授学,但其落户在京口,故徐邈也是京口人氏,这就相当于后世高考政策,有许多考生,自小随着外出打工的父母于所在城市读书,高考则须得回到原籍参加。 徐邈要想入仕,则需参加晋陵郡定品,因而与好友赵芸菲相约北上京口,提前来北雅集见见世面,混个脸熟。 大家一看是徐邈,顿时心有芥蒂,且不论怎么说,徐藻终归是北人,怎么能去吴郡教学呢 难道在京口教学,会少了一碗饭吃 难道在晋陵郡当不得一个郡学博士 有人讥道:“徐仙民,吴郡山水养人,京口大浪滔天,你于吴郡来,道路可还通顺” 又有人讽刺道:“吴郡之余京口,亦是圣非圣;吴郡之道之余京口之道,亦是道非道,怎可同言乎” 徐邈明显年轻了,一时口讷,被怼的不知言语,一旁的赵芸菲斥责道:“圣人曰:有教无类,亦无不可教乎!” “既如此,何不教蛮夷礼仪乎” “嚯!”此话一出,今晚注定是没法收场了,必有一场激烈的“清谈”。 “宜兰”院门口,大有演变成一场口舌之争,萧钦之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顿时眉头一皱,再三缄默,作壁上观。 好在刁逵及时出声了,止住了争论,看着迷蒙的胖老八,笑道:“你们瞧,萧世弟都饿坏了,还是先去惜园,填一填肚子,余下再论。” 意思是吃完饭,在继续论,反正晚上有的是时间。 双方纷纷收嘴,互相瞪了一眼,皆看向胖胖惹人爱的胖老八,投之一笑。 迷蒙的胖老八又莫名当了一回工具人。 第025章 工具人胖老八 一首《北雅集题记》,让萧钦之的声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上狂涨,待遇也跟着提高,出“宜兰”院,自有人竹下让路。 如果这还不算,那么刁逵主动牵着萧钦之的手,携手共出,算不算 东晋名人好“牵手”,遇到投缘的,或者欣赏的,便会主动牵手,以示热忱,那王羲之就经常牵手谢安,同游会稽山水。 王恭与王忱没闹翻前,也经常牵手同游出镜。 把“牵手”这套玩的最溜的当属桓温,因其有收集名士的癖好,每收集一个名士,都要主动“牵手”一次。 顶级门阀的嫡长子主动牵一个寒门子弟的手,这可是偌大的垂青,换做旁人,羡慕还来不及,但萧钦之只觉得犹如针扎,如芒在背,浑身难受。 被一个大男人牵着手,这算怎么回事 于是,在一众羡慕的眼光中,萧钦之溘然止住了步子,看向了身后的胖老八,“双手”朝着刁逵行礼,正儿八经的面露愧色,道: “世兄,我们赶了一天的路,至此刻,滴水未进,但听闻家弟腹中敲鼓,方才想起临行前婶婶叮咛,实在有负嘱托,烦请世兄了。” 胖老八看向了萧钦之,迷蒙的目光,懵懵懂懂的胖脸上,皱起了一个问号。 其实,胖老八早就饿了,体型庞大的他,本就消耗多,早上之吃了一点,中午也凑合吃了两口,哪知晚上又迟迟等不到晚餐,已然饿的前胸贴后背。 但胖老八是要脸的,找主人家要饭吃这种事,是万万干不出来的,怎奈肚子不争气,恰是发出了一阵“叽里咕噜”声,一切不言而喻。 有窃笑声响起,被人围观的的胖老八,羞的一张脸瞬间变红,捂着肚子,拼死不承认道: “世兄,四哥,我不饿,不饿,真的,我不饿!” 刁逵笑道:“无妨,无妨。” 萧书看着大窘的胖老八,拍了拍其肩膀,装作冷酷道: “八弟,为兄也饿了。” 胖老八欲哭无泪道:“二哥,我——我真不饿。” 胖老八以为萧书在关心他,殊不知,萧书灵机一动,开始了装“逼”之路,淡然道:“圣人也食五谷,故饿。” 萧钦之一愣,这不是自己在课间与崔老头插科打诨时说的话么。崔老头总是爱吹圣人,恨不得吹的圣人能在天上飞,萧钦之就反击说圣人是人,也要食五谷,既食五谷,则须如厕,故圣人行于地面。 没想到被萧书给听了去,记在了心里,灵活套用在了这个场合,但还真别说,萧书这个“逼”言简意赅,又立意高深,装的真是绝了。 胖老八听的晕晕乎乎,不知其意。 但边上可围着一圈的“清谈”才俊呢,就差没机会展示自己,对于这个话题,大感兴趣,立即有人出言,引用《老子》,问道: “是以圣人后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非以其无私邪故能成其私。” “此何解” 萧书连论语都没读完,问他《老子》显然超纲了,但不妨碍继续装,只见萧书缓缓仰起头,四十五度仰望天空,面无表情,并不言语。 立刻就有人续道:“平平百年之身,何以长久” 又引用《北雅集题记》中“千载圣贤今犹记,百年多病不堪行。” 论述道:“萧世兄方才诗有,圣贤千年前出,若能长久,何至于百年无圣人出故圣人是人,当食五谷,故饿,无误。” “非也!”一名身着青色儒袍的年轻人说道,见其气质儒雅,眉目清秀,身材修长,比萧钦之高一个头,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彬彬有礼,平易近人中凸显傲气。 拱手道: “圣非圣,道非道,怎可同言” 这名年轻人,大家都认识,其名徐邈,字仙民,其父徐藻,乃是吴郡郡学博士。 徐氏祖籍东莞,乃是儒学世家,擅经学。永嘉南渡时,其徐邈之祖澄之与同乡臧琨等率子弟及乡邻千余家,落户于京口。 徐藻为人正直,有浩然正气,又因出身寒门,不擅谄媚恭维,历来得不到重用,遂隐居吴郡,开堂授课,讲授经学,传习“洛声咏”,以点点微薄束修为生,倒也乐得其所。 徐藻秉持“圣人之道”,坚持“有教无类”,其门下弟子,遍布三吴,其中不乏江东门阀陆、顾等族中子弟,亦有寒门子弟。 寒门子弟大多务实,求“经学”,江东门阀子弟则多学习“洛声咏”。 何为“洛声咏” 顾名思义,就是洛阳的官话诗朗诵,虽然南北双方互相地域黑,你看不上我,我看不上你,经常用“北伧南貉”等类似的话互喷。 但不可否认的是,东晋朝廷的主要组成部分是北人,北人大多沿袭洛阳官话交流,南人要想做谋高位,出将入相,就须得会讲洛阳官话,故有南人于徐藻门下求“洛声咏”。 徐藻虽然隐居吴郡授学,但其落户在京口,故徐邈也是京口人氏,这就相当于后世高考政策,有许多考生,自小随着外出打工的父母于所在城市读书,高考则须得回到原籍参加。 徐邈要想入仕,则需参加晋陵郡定品,因而与好友赵芸菲相约北上京口,提前来北雅集见见世面,混个脸熟。 大家一看是徐邈,顿时心有芥蒂,且不论怎么说,徐藻终归是北人,怎么能去吴郡教学呢 难道在京口教学,会少了一碗饭吃 难道在晋陵郡当不得一个郡学博士 有人讥道:“徐仙民,吴郡山水养人,京口大浪滔天,你于吴郡来,道路可还通顺” 又有人讽刺道:“吴郡之余京口,亦是圣非圣;吴郡之道之余京口之道,亦是道非道,怎可同言乎” 徐邈明显年轻了,一时口讷,被怼的不知言语,一旁的赵芸菲斥责道:“圣人曰:有教无类,亦无不可教乎!” “既如此,何不教蛮夷礼仪乎” “嚯!”此话一出,今晚注定是没法收场了,必有一场激烈的“清谈”。 “宜兰”院门口,大有演变成一场口舌之争,萧钦之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顿时眉头一皱,再三缄默,作壁上观。 好在刁逵及时出声了,止住了争论,看着迷蒙的胖老八,笑道:“你们瞧,萧世弟都饿坏了,还是先去惜园,填一填肚子,余下再论。” 意思是吃完饭,在继续论,反正晚上有的是时间。 双方纷纷收嘴,互相瞪了一眼,皆看向胖胖惹人爱的胖老八,投之一笑。 迷蒙的胖老八又莫名当了一回工具人。 第026章 萧逼王的高光时刻 惜园,是四园的总称,分别为惜春、惜夏、惜秋、惜冬,坐落于刁氏庄园的西南角,建在山脚下的一块平地上,引长江活水来,命其惜河,穿惜园中轴线而过,北侧为惜春、惜夏两园,南侧为惜秋、惜冬两园。 四园主题侧重不同,春取桃花,夏取荷,秋取菊花,冬取梅。 现在是春季,自然要去惜春园。 刁逵带着人,下山,穿过无数个回廊,又学了几声驴叫后,总算是到了地方。 刁氏仆人早已在惜河旁布置好了餐点,临河岸旁挂满了灯笼,将惜春园的河水点的通红透彻,岸上是一片桃花林,开的正盛,一个在上,一个在下,一个淡雅,一个火热。 连廊沿河而建,皆摆上了食案,上有精致美味,食客跪坐于案前,俯身伸手便可触及火热惜河,抬头可赏灼灼桃红,介于淡雅与火热之间,任君采撷。 最靠前的位置是士族子弟专属,第二档便是杨、萧两家,再往后则是寒门子弟,好在食案上的餐点酒品,并无士庶之分。 萧氏三兄弟倒是无所谓,不过边上的两名杨氏子弟倒是颇为不满,跪坐,饮酒,再饮,既不赏桃红,也不触惜河,更不与人搭话,很是高傲。 宴席刚开始,大家约莫肚子饿了,似乎不准备“清谈”,皆在酒食,或在心中酝酿方寸,待会好出个大风头。 惜河里长了稚嫩蒹葭,萧钦之取了一长截,一半手中把玩,另一半趁机收入袖中,萧书与胖老八有学有样,悄无声息。 萧钦之看了一眼萧书,似是再问,这两人是杨氏子弟么 萧书轻轻点了点头。 五姓联盟,世交通好,萧钦之想着敬一杯酒,算是名正言顺,便举杯邀道: “杨世兄,共饮。” “足下是何人” 这明显是故意为之了,就是看座位排序,也该知道是萧氏子弟了,何故来这一问 萧钦之没在乎,而是正经答道:“兰陵萧氏萧钦之。” 那人一愣,没想到萧钦之如此谦逊,真就答了,一时不好发作,冷声道: “弘农杨氏杨尚宝。” 萧钦之又看向杨尚宝后面之人,继续道: “兰陵萧氏萧钦之。” “弘农杨氏杨孜敬。” 杨氏兄弟,从体型就能看出,身材魁梧,常年习武,身无文气,对付武夫,就得用武夫的方法,不能硬怼,得软刀子磨。 看得出,杨氏对萧氏很有成见,连带着杨氏兄弟看萧钦之,都目光不善,若不是有故,怕是早就离席了。 所以,萧钦之制定的战略,破冰行动的第一步,就是拼酒。 这年头的酒淡的跟个鸟似的,称之为饮料更合适,需要狂饮。 更何况,大家是年轻人,心高气傲,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想三两句话,化解恩怨不现实,先一醉方休才是要紧。 萧钦之朝着萧书、胖老八发了一个暗号,按照事先的准备,破冰行动开始,萧氏三兄弟,向杨氏两兄弟,发起了猛烈的“酒”攻,无论如何,三比二,优势在我。 杨氏兄弟文的不行,武的在行,一看对面的三个绣花枕头,竟然要拼酒,岂不是送上门来,刚好出一口恶气,自然来者不拒。 酒嘛、饮料嘛、水嘛,你一樽,我一樽,谁也不占谁便宜,咕隆咕隆一通喝,杨氏兄弟顿觉得情况不对劲,对面的三个绣花枕头好像有点东西。 且光线又暗,又隔了好几步,哪里能看到萧氏三兄弟背地里耍计谋,只见其三人,面不改色,一樽接着一樽,甚是豪爽。 杨尚宝道:“且等一等,你们三人,我们两人,如此饮酒,胜之不武。” 对此,萧钦之早有预案,忙道:“杨世兄,此言差矣,伊阙之战,秦国白起,以十二万全歼二十四万韩魏联军。军士比为一比二,如今你兄弟二人,我兄弟三人,二比三之数,优势在你。” 杨尚宝习武之人,自然知道这场战役,被萧钦之的话堵住了,貌似很有道理,一时语塞。 杨孜敬道:“不可比,不可比,萧世兄此语,有诡辩之嫌。” 萧钦之继续道:“你二人习武可对” 杨孜敬点头。 萧钦之忽悠道:“你二人自幼习武,体格异于常人,若是拼手脚功夫,可有信心胜于我等三兄弟” 杨孜敬道:“自然不在话下。” “手脚功夫胜得,怎就饮酒胜不得,莫得对自己没信心” 萧钦之一顿偷换概念,让两个武父子顿时糊涂了,却也引来了几人围观,有“好心人戴氏子”适时提示道: “文人练口舌,武人练功夫,口舌之辩论,萧世兄,胜之不武。” 来人是戴氏戴宗,胖老八的表哥,事先定好的托,与杨氏兄弟也相熟,自然可以插话,杨尚宝请戴宗坐下,道: “戴世兄说的有礼。” 一切水到渠成,配合的天衣无缝,见周围又围上了几人来看热闹,萧钦之开始了发挥,笑道:“杨世兄,你兄弟二人,虽是习武之人,但若要真论起来,却也不算。” 杨孜敬忙不迭道:“为何” 萧钦之道:“弘农杨氏,大名鼎鼎,天下谁人不知,杨世兄祖上四世三公,何其辉煌,皆是文中荟萃” 当着如此多人的面,萧钦之清新脱俗,且水到渠成的一顿奉承,历数弘农杨氏族长光辉事迹,洋洋洒洒几百言,让历来以祖宗荣耀自居的杨氏兄弟无法反驳,瞬间对萧钦之有了好感。 萧钦之又道:“若以阀望论断,杨世兄体内流的是文脉之血,不知我说的可对” 杨孜敬铿锵点头。 “既然流的是文脉之血,亦可称之为文人,我可没占杨世兄便宜。杨世兄,你说,这酒当饮否” “饮!”杨尚宝无法拒绝,心中自豪感油然而生,当即豪爽道。 不出所料,杨氏兄弟最终还是被萧氏三兄弟给灌倒了,临倒前,杨尚宝还搂着萧钦之的肩膀,醉醺醺的喊道:“萧世兄,明日再饮,接着饮。” 一切尽在掌握在。 对于十几岁的年轻人而言,没有什么隔阂是一顿酒不能拉近的,如果不行,那就再来一顿酒。 杨氏兄弟给刁氏的仆人抬下去休息了。 萧氏三兄弟起身,散散酒气,找了一处没人的地方,扔掉了袖中的蒹葭,再把左边的衣服紧紧捏了一把,浸出了一大滩酒。 酒量在高,也怕阴招,萧钦之冲着桃花,嘿嘿一笑。 胖老八心想:“四哥这招真损。” 萧书大呼一口气,背着手,在心里把扇子上的诗又默念了一遍,明天要用。 而另一边,刁逵派人来寻萧书,见食案旁无人,经由人指点,直奔桃花林,忙道: “萧郎君,萧郎君,快快,我家大郎君有请。” 原来是清谈已经开始了好一阵,双方争执不小,各有各的理,而今晚清谈的主题,是围绕着萧书的那句“装逼”之语。 方才萧氏三兄弟在与杨氏兄弟拼酒,大家没好意思打扰,这会儿拼酒结束,便迫不及待的来请,纷纷想听听萧书有什么高见。 清谈的一方是徐邈、赵芸菲等几人,另一方则是京口本地才俊以郭淮为代表,接着之前的话题,郭淮明里暗里狠狠损了一顿徐邈。 徐邈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来反驳郭淮的:“何不教蛮夷礼仪乎” 言道:“我大晋兵峰所至,王臣礼仪皆至,自可教蛮夷礼仪。” 这话反过来理解就是嘲讽当众人,你们若是能让朝廷收回北地,他爹徐藻就能去北地教化蛮夷。 紧接着,又继续之前的话题“圣人食五谷,故饿”,引述到:“是以圣人后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非以其无私邪故能成其私。” 徐邈言道:“圣非圣,道非道。”引述:《孟子离娄下》,道: “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 “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 “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 既:“非圣非人,乃是治国之道。” 每个人对“圣人食五谷,故饿”中的圣人的定义都不一样,徐邈认为此圣人乃是“治之国道。非人道。” 郭淮认为圣人是指道德高尚的人,先己后人,毫无私心私欲,所以能够保全其身,并获得长久,这是把圣人神化了。 两边为此,引经据典,至此也没谈出个所以然来。 萧氏三兄弟款款而来,衣带飞舞,萧书领衔出场,气势不凡,面容冷峻,显得高不可攀,真是装的一手好“逼”,谁还能认为他没读完《论语》呢 郭淮问道:“萧世兄,你且说说,圣人何为” 萧书想着萧钦之与崔老头的对话,淡淡答道:“圣人没有三头六臂,圣人也不会腾云驾雾,圣人需食五谷。” “圣人之所以为圣人,是因为他以一介凡人之躯做出了造福万代的事,故而称为圣人” 这是萧钦之用来怼崔老头的原话,一字不差,当时萧钦之心中的圣人是以袁老为原型,故有此类话出。 至此,还不算完,萧书缓缓走至惜河边,仰头四十五度看向了夜空中的一轮弯月,背后负一手,另一手指着月,说道: “你们的圣人在天上,而我的圣人在地上,每一个为我民族作出了卓越贡献的人,都是我心中的圣人。” 说完这句话,萧书便飘飘然而去,徒留下一个指月的背影,不得不说,这个“逼”真是绝了。 而且走的时机,也恰到好处,若是有人在多问一句话,怕是要露馅了。 至此,萧钦之都忍不住拍手为萧书喝彩,真t是装“逼”界的天花板。 而留下的人,则是陷入了沉思,心想萧书的话,愈想愈是有道理。 惜春园里,宴会上发生的事,一刻不停的通过仆人向外界散播,刁氏庄园的一处名为“芳霏”的别院里,灯下露着两道清瘦的身影。 书案上的左伯纸上,用飘逸却不失娟秀的行书,书写的一首诗,正是晚上刚出的《北雅集题记》。 “阿姐,这首诗定是早就写好的,那萧钦之为人品质恶劣不堪,想来这首诗也是找人捉刀而已。” 站在书案前,凝视诗作的是一个白衣沦巾的俊秀小郎君,身材清瘦高挑,两眉飞挑,目若星辰,似有娇柔之骨又兼英姿飒爽,口吐女声,斥责道: “阿弟,不可妄语。” 被斥责的少年公子,亦是清瘦修长,却脸若似雪,涂抹凝脂,清新娟秀,似是一个女儿家,喋喋不休道: “纵使是他所作,也不过是个狂妄之徒,你听听,‘你们的圣人在天上,而我的圣人在地上’,如此狂妄之语,胆敢小觑天下才俊。” “他不是自称‘江左卫玠’,‘江左围棋年轻第一人’么,明日我便亲自会会他,好叫他自惭形秽。” 萧书漫步于桃花林中,突然打了一个寒颤,却是不知道,自己被人错盯上了,要怪只能怪今晚的月色太美,桃花正红。 第026章 萧逼王的高光时刻 惜园,是四园的总称,分别为惜春、惜夏、惜秋、惜冬,坐落于刁氏庄园的西南角,建在山脚下的一块平地上,引长江活水来,命其惜河,穿惜园中轴线而过,北侧为惜春、惜夏两园,南侧为惜秋、惜冬两园。 四园主题侧重不同,春取桃花,夏取荷,秋取菊花,冬取梅。 现在是春季,自然要去惜春园。 刁逵带着人,下山,穿过无数个回廊,又学了几声驴叫后,总算是到了地方。 刁氏仆人早已在惜河旁布置好了餐点,临河岸旁挂满了灯笼,将惜春园的河水点的通红透彻,岸上是一片桃花林,开的正盛,一个在上,一个在下,一个淡雅,一个火热。 连廊沿河而建,皆摆上了食案,上有精致美味,食客跪坐于案前,俯身伸手便可触及火热惜河,抬头可赏灼灼桃红,介于淡雅与火热之间,任君采撷。 最靠前的位置是士族子弟专属,第二档便是杨、萧两家,再往后则是寒门子弟,好在食案上的餐点酒品,并无士庶之分。 萧氏三兄弟倒是无所谓,不过边上的两名杨氏子弟倒是颇为不满,跪坐,饮酒,再饮,既不赏桃红,也不触惜河,更不与人搭话,很是高傲。 宴席刚开始,大家约莫肚子饿了,似乎不准备“清谈”,皆在酒食,或在心中酝酿方寸,待会好出个大风头。 惜河里长了稚嫩蒹葭,萧钦之取了一长截,一半手中把玩,另一半趁机收入袖中,萧书与胖老八有学有样,悄无声息。 萧钦之看了一眼萧书,似是再问,这两人是杨氏子弟么 萧书轻轻点了点头。 五姓联盟,世交通好,萧钦之想着敬一杯酒,算是名正言顺,便举杯邀道: “杨世兄,共饮。” “足下是何人” 这明显是故意为之了,就是看座位排序,也该知道是萧氏子弟了,何故来这一问 萧钦之没在乎,而是正经答道:“兰陵萧氏萧钦之。” 那人一愣,没想到萧钦之如此谦逊,真就答了,一时不好发作,冷声道: “弘农杨氏杨尚宝。” 萧钦之又看向杨尚宝后面之人,继续道: “兰陵萧氏萧钦之。” “弘农杨氏杨孜敬。” 杨氏兄弟,从体型就能看出,身材魁梧,常年习武,身无文气,对付武夫,就得用武夫的方法,不能硬怼,得软刀子磨。 看得出,杨氏对萧氏很有成见,连带着杨氏兄弟看萧钦之,都目光不善,若不是有故,怕是早就离席了。 所以,萧钦之制定的战略,破冰行动的第一步,就是拼酒。 这年头的酒淡的跟个鸟似的,称之为饮料更合适,需要狂饮。 更何况,大家是年轻人,心高气傲,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想三两句话,化解恩怨不现实,先一醉方休才是要紧。 萧钦之朝着萧书、胖老八发了一个暗号,按照事先的准备,破冰行动开始,萧氏三兄弟,向杨氏两兄弟,发起了猛烈的“酒”攻,无论如何,三比二,优势在我。 杨氏兄弟文的不行,武的在行,一看对面的三个绣花枕头,竟然要拼酒,岂不是送上门来,刚好出一口恶气,自然来者不拒。 酒嘛、饮料嘛、水嘛,你一樽,我一樽,谁也不占谁便宜,咕隆咕隆一通喝,杨氏兄弟顿觉得情况不对劲,对面的三个绣花枕头好像有点东西。 且光线又暗,又隔了好几步,哪里能看到萧氏三兄弟背地里耍计谋,只见其三人,面不改色,一樽接着一樽,甚是豪爽。 杨尚宝道:“且等一等,你们三人,我们两人,如此饮酒,胜之不武。” 对此,萧钦之早有预案,忙道:“杨世兄,此言差矣,伊阙之战,秦国白起,以十二万全歼二十四万韩魏联军。军士比为一比二,如今你兄弟二人,我兄弟三人,二比三之数,优势在你。” 杨尚宝习武之人,自然知道这场战役,被萧钦之的话堵住了,貌似很有道理,一时语塞。 杨孜敬道:“不可比,不可比,萧世兄此语,有诡辩之嫌。” 萧钦之继续道:“你二人习武可对” 杨孜敬点头。 萧钦之忽悠道:“你二人自幼习武,体格异于常人,若是拼手脚功夫,可有信心胜于我等三兄弟” 杨孜敬道:“自然不在话下。” “手脚功夫胜得,怎就饮酒胜不得,莫得对自己没信心” 萧钦之一顿偷换概念,让两个武父子顿时糊涂了,却也引来了几人围观,有“好心人戴氏子”适时提示道: “文人练口舌,武人练功夫,口舌之辩论,萧世兄,胜之不武。” 来人是戴氏戴宗,胖老八的表哥,事先定好的托,与杨氏兄弟也相熟,自然可以插话,杨尚宝请戴宗坐下,道: “戴世兄说的有礼。” 一切水到渠成,配合的天衣无缝,见周围又围上了几人来看热闹,萧钦之开始了发挥,笑道:“杨世兄,你兄弟二人,虽是习武之人,但若要真论起来,却也不算。” 杨孜敬忙不迭道:“为何” 萧钦之道:“弘农杨氏,大名鼎鼎,天下谁人不知,杨世兄祖上四世三公,何其辉煌,皆是文中荟萃” 当着如此多人的面,萧钦之清新脱俗,且水到渠成的一顿奉承,历数弘农杨氏族长光辉事迹,洋洋洒洒几百言,让历来以祖宗荣耀自居的杨氏兄弟无法反驳,瞬间对萧钦之有了好感。 萧钦之又道:“若以阀望论断,杨世兄体内流的是文脉之血,不知我说的可对” 杨孜敬铿锵点头。 “既然流的是文脉之血,亦可称之为文人,我可没占杨世兄便宜。杨世兄,你说,这酒当饮否” “饮!”杨尚宝无法拒绝,心中自豪感油然而生,当即豪爽道。 不出所料,杨氏兄弟最终还是被萧氏三兄弟给灌倒了,临倒前,杨尚宝还搂着萧钦之的肩膀,醉醺醺的喊道:“萧世兄,明日再饮,接着饮。” 一切尽在掌握在。 对于十几岁的年轻人而言,没有什么隔阂是一顿酒不能拉近的,如果不行,那就再来一顿酒。 杨氏兄弟给刁氏的仆人抬下去休息了。 萧氏三兄弟起身,散散酒气,找了一处没人的地方,扔掉了袖中的蒹葭,再把左边的衣服紧紧捏了一把,浸出了一大滩酒。 酒量在高,也怕阴招,萧钦之冲着桃花,嘿嘿一笑。 胖老八心想:“四哥这招真损。” 萧书大呼一口气,背着手,在心里把扇子上的诗又默念了一遍,明天要用。 而另一边,刁逵派人来寻萧书,见食案旁无人,经由人指点,直奔桃花林,忙道: “萧郎君,萧郎君,快快,我家大郎君有请。” 原来是清谈已经开始了好一阵,双方争执不小,各有各的理,而今晚清谈的主题,是围绕着萧书的那句“装逼”之语。 方才萧氏三兄弟在与杨氏兄弟拼酒,大家没好意思打扰,这会儿拼酒结束,便迫不及待的来请,纷纷想听听萧书有什么高见。 清谈的一方是徐邈、赵芸菲等几人,另一方则是京口本地才俊以郭淮为代表,接着之前的话题,郭淮明里暗里狠狠损了一顿徐邈。 徐邈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来反驳郭淮的:“何不教蛮夷礼仪乎” 言道:“我大晋兵峰所至,王臣礼仪皆至,自可教蛮夷礼仪。” 这话反过来理解就是嘲讽当众人,你们若是能让朝廷收回北地,他爹徐藻就能去北地教化蛮夷。 紧接着,又继续之前的话题“圣人食五谷,故饿”,引述到:“是以圣人后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非以其无私邪故能成其私。” 徐邈言道:“圣非圣,道非道。”引述:《孟子离娄下》,道: “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 “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 “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 既:“非圣非人,乃是治国之道。” 每个人对“圣人食五谷,故饿”中的圣人的定义都不一样,徐邈认为此圣人乃是“治之国道。非人道。” 郭淮认为圣人是指道德高尚的人,先己后人,毫无私心私欲,所以能够保全其身,并获得长久,这是把圣人神化了。 两边为此,引经据典,至此也没谈出个所以然来。 萧氏三兄弟款款而来,衣带飞舞,萧书领衔出场,气势不凡,面容冷峻,显得高不可攀,真是装的一手好“逼”,谁还能认为他没读完《论语》呢 郭淮问道:“萧世兄,你且说说,圣人何为” 萧书想着萧钦之与崔老头的对话,淡淡答道:“圣人没有三头六臂,圣人也不会腾云驾雾,圣人需食五谷。” “圣人之所以为圣人,是因为他以一介凡人之躯做出了造福万代的事,故而称为圣人” 这是萧钦之用来怼崔老头的原话,一字不差,当时萧钦之心中的圣人是以袁老为原型,故有此类话出。 至此,还不算完,萧书缓缓走至惜河边,仰头四十五度看向了夜空中的一轮弯月,背后负一手,另一手指着月,说道: “你们的圣人在天上,而我的圣人在地上,每一个为我民族作出了卓越贡献的人,都是我心中的圣人。” 说完这句话,萧书便飘飘然而去,徒留下一个指月的背影,不得不说,这个“逼”真是绝了。 而且走的时机,也恰到好处,若是有人在多问一句话,怕是要露馅了。 至此,萧钦之都忍不住拍手为萧书喝彩,真t是装“逼”界的天花板。 而留下的人,则是陷入了沉思,心想萧书的话,愈想愈是有道理。 惜春园里,宴会上发生的事,一刻不停的通过仆人向外界散播,刁氏庄园的一处名为“芳霏”的别院里,灯下露着两道清瘦的身影。 书案上的左伯纸上,用飘逸却不失娟秀的行书,书写的一首诗,正是晚上刚出的《北雅集题记》。 “阿姐,这首诗定是早就写好的,那萧钦之为人品质恶劣不堪,想来这首诗也是找人捉刀而已。” 站在书案前,凝视诗作的是一个白衣沦巾的俊秀小郎君,身材清瘦高挑,两眉飞挑,目若星辰,似有娇柔之骨又兼英姿飒爽,口吐女声,斥责道: “阿弟,不可妄语。” 被斥责的少年公子,亦是清瘦修长,却脸若似雪,涂抹凝脂,清新娟秀,似是一个女儿家,喋喋不休道: “纵使是他所作,也不过是个狂妄之徒,你听听,‘你们的圣人在天上,而我的圣人在地上’,如此狂妄之语,胆敢小觑天下才俊。” “他不是自称‘江左卫玠’,‘江左围棋年轻第一人’么,明日我便亲自会会他,好叫他自惭形秽。” 萧书漫步于桃花林中,突然打了一个寒颤,却是不知道,自己被人错盯上了,要怪只能怪今晚的月色太美,桃花正红。 第027章 喧闹早晨好入眠 京口的天气与后世的大不一样,由于地理位置紧邻长江入海口。早晨,日出东升,云雾较大,湿气下沉,微冷,浸的惜春园里一片云雾缭绕,盛开的灼灼桃花镶嵌于云雾中,一片白中露出点点红晕来。 三两只鸟雀于林间飞舞,时而地上嬉戏鸣叫,时而驻立枝头,或抖一抖翅膀,惊落了一片桃红。 或鸟雀嬉戏,或春风吹拂,或是某位雅士的不经意间的触碰,淡雅的花瓣层层落下,日积月累,就染红了整个园子。 在惜河上,桃红与烟波交织,渐渐汇聚成一条彩带,缓缓向下游漂去,终进入了京口寻常百姓的视野。 北雅集开始了。 按照历来的规矩,今天的惜园将对外开放,会有许多寻常百姓前来观赏,更有许多未出阁女子前来观看才俊们的凤姿。 魏晋时,对女子的束缚远没远有后世朝代的严苛,女子抛头露面是很正常的一件事,东晋官方甚至鼓励寡妇另嫁,社会风气较为开放。 每逢上巳节、踏青节、中秋节、上元节等大型节日,阁中女子会画上细致妆容,袂飞带舞,集体出游,与适婚男子面见,更像是一场官方举行的大型的相亲见面会。 若是在北雅集这个大舞台上,某位才俊一鸣惊人,与某位良家女子一见钟情,共结连理,也不失为一段佳话。 当年萧钦之的大姐箫藴之,便是在太湖雅集上,与南地华氏华延之,一见钟情,后喜接连理。 昨晚的宴席结束后,萧氏与杨氏被安排在了隔壁的惜夏园住,其余寒门子弟则是被安置在秋、冬两园。 一房之隔的杨氏兄弟,被灌的烂醉如泥,“呼噜”声犹如天崩地裂,更有胖老八的“无情怒吼”,你方唱罢我登场,延绵不绝,萧钦之干瞪着眼直到清晨,才不堪疲倦,终沉沉睡去。 因而,这天早晨,萧钦之睡得格外的香甜。 殊不知,隔壁惜春园里,北雅集大秀的帷幕已经拉开了,才俊们按捺不住内心的骚动,一大早就起来“梳妆打扮”,轮流登上舞台,逐一展露凤仪。 胖老八和萧书见萧钦之还没起来,两人蹑手蹑脚的抱着干净的衣物往浴房走去,迎头碰上打着呵欠的杨氏兄弟二人。 昨晚的一顿酒,给杨氏兄弟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再者,两家同病相怜,处境一样,不免生有惺惺相惜之感,如今看来,萧氏兄弟倒也不是那么的“可恶”。 只是,杨氏兄弟,素来心高气傲,虽说一顿酒让彼此距离近了不少,却也没到拉不下脸主动去攀交情的地步。 但见外面的北雅集正热闹,有喧闹声传来,而萧书和胖老八不去凑热闹,争风头,反倒是抱着干净衣服去梳洗,未免好奇道: “这是去做什么” 胖老八小声道:“去洗浴!” 杨尚宝眉眼一紧,心生厌弃,面露憎色,喜怒之色毫不掩饰,对萧氏兄弟的好感瞬间消散,原以为是个“真面目”示人的男子,没想到与“涂抹凝脂”乃是一路货色。 虽说这个时代,绝大部分人都崇尚男子阴柔之美,好打扮,但总有那么一小部分人,对此深恶痛绝,恰巧杨氏兄弟就属于这一小部分人。 喝咖啡的,看不上吃大蒜的;拿刀叉的,看不上拿筷子的;执笔的,看不上持刀枪的 且不管家世如何,一帮阴柔的文人士子,处处作小女儿态,瞧不上自小练武,长相粗狂的杨氏兄弟,相反的,杨氏兄弟自然也看不上这帮人。 杨尚宝冷脸,讥道:“莫非,要去做高门的座上客” 这句话的侮辱性实在是太大了,又道出了一个事实,便是阴柔之风盛行的背后,龙阳之好也就变得愈发狂热了。 “龙阳之好”始于魏王与龙阳君之间不得不说的故事 上文曾述,魏晋社会风气开放,甚至鼓励寡妇另嫁,女子束缚绝小,然对男子也同样如此,门阀士族圈养男伶,已经习以为常,屡见不鲜。 司马迁曾言:“非独女以色媚,而士宦亦有之”。此事说的是孝惠帝时期,闳孺因绝美男姿,受宠于惠帝。 至魏晋时期,此风犹盛,以至于男子的“涂抹凝脂”行为与“女为悦己者容”并无二致,并且获得了许多人的一致认同。 因此,以色相攀高门的行为,非女子独有,在魏晋时期,男子亦可。 但胖老八自认为是个纯爷们,杨尚宝的侮辱,让其脸上的肥肉颤栗,面露酱紫色,一时语塞,言道:“你——” 杨孜敬笑话道:“我们什么一样可见人。至于你,不自知何苦与人争美” 杨尚宝笑而不语。 若不是怕耽误萧书的好事,胖老八定会出言反驳,“你才是座上宾,你一家都是座上宾。”而萧书刚睡醒,脑子还不清晰,一时愣住了,关于这点,四弟没讲过,触及到知识盲区了。 但萧书还是解释道:“我们不是你想的那样。” 杨孜敬面露鄙色,确实不信,只是讥笑。 空气一时安静了。 “砰!” 关键时刻,门打开了,萧钦之揉着惺忪的睡眼,漫步走来,拱手行礼道:“想来,是两位世兄误会了。” 杨尚宝看向萧钦之,见其一脸的慵懒,散发披肩,没有一丝做作,便问道: “哦如何是误会了” 萧钦之怒其不争的瞪了一眼干生气的胖老八,与不会说话,只会“装逼”的萧书,转过头,好言对杨尚宝道: “前几日接连赶路,昨晚又醉饮,浑身沾满了酒液,此刻身上已然臭味远扬。我等出门在外,自然代表着一族的脸面,虽不似那等娇柔之辈,一副女子之态,但也须得不至于让人避之不及,掩鼻而弃。” 萧钦之笑道:“两位世兄,若是不信,自可闻闻。”说着,还将衣袖伸到两人面前,一股隔夜酒味顿时扑面而至。 只三两言,便解释清楚,杨尚宝觉得甚是有道理,有感于误会了萧氏兄弟,为人倒也坦荡,当即拱手行礼道: “是我兄弟二人误会了,还请原谅。” 萧钦之随手一挥,不在意道:“这个有什么的,小事一桩。” 胖老八怼道:“还不信,洗浴而已,也值得大呼小叫,莫得不洗澡了” 杨孜敬朝胖老八欠笑,朝着自己身上闻了闻,汗臭味夹杂了酒味,又想起了萧钦之的话,朝着杨尚宝道: “阿兄,不如我们也洗洗。” 杨尚宝道:“好,你去收拾衣物,我与钦之世弟说几句话。” 长廊里,独留下萧书与胖老八,怔怔而立,两人蓦的相对而笑,心想:“还是钦之厉害,几句话就让杨氏兄弟道歉。” 杨尚宝随萧钦之走入房间,见萧钦之无丝毫做作,往塌上一躺,腰部支起一个小杌子,随意的很,处处显率真,却是愈加的欣赏了。又岂会知道,萧钦之是真的困,昏昏欲睡,哪里是率真呢 “钦之世弟,为人处世,颇具名士风范,且与故作为之大不同,不似那等娇柔造作之辈,只会贪图享乐,整日酒肉池林,艳舞声歌,蜷缩于南地,而不知北耻。” “昨日,那一首《北雅集题记》,深得我等习武之人之心,道尽我等心愿,我大兄杨拴期,定与世弟有许多言语可诉,不若,今晚共饮,以续畅谈。” 萧钦之现在虽困的迷糊,但是可不傻,《北雅集题记》的隐喻的主题是“北伐”,而萧钦之在来京口之前,可是对弘农杨氏做过详细的了解。 若要论东晋有几人是真心想北伐的,初期的祖逖可谓一腔热血,赤子之心,单枪匹马过大江,在没有得到东晋朝廷任何实质的支持下,一度打到了黄河边。 另一人便是祖逖的好友刘琨,两人感情深厚,互相鼓励,闻鸡起舞。刘琨苦守北疆,心系南廷,陷入重围,濒临绝境,至死未降,曾以一曲胡笳退万兵,是桓温的偶像。 接下来的庾亮、殷浩,桓温等人的北伐,皆不是为了收付失地而北伐,政治谋求因素更重,目的不单纯。 而东晋如今偏安一隅,内斗不止,世家大族皆以失去了进去之心,谈“北伐”就是个笑话,而弘农杨氏谈“北伐”,更是笑话中的笑话。 弘农杨氏在永嘉之乱后,没有立即随北方士族南下,而是转而投靠了胡族姚襄,后见不妙,方才转投东晋,渡江南下。 弘农杨氏有投过胡族的黑历史,往大了说,就是墙头草,这是洗不掉的污点,也难怪被东晋士族看不起。 所以,一个墙头草说要“北伐”,这不是笑话是什么 不过,杨尚宝且就一说,萧钦之且就一听,并笑道:“早就听闻大世兄之名,深得桓司马重用。只可惜,我人薄名微,未尝有一面之缘,若是今晚有幸,岂不是慰我心愿。” 杨尚宝点头道:“钦之世弟,你且先休息,我稍后与大兄言语,想来不出意外,今晚定可共饮。” 萧钦之一笑,侧着身子,拱手道:“麻烦了。” 杨尚宝走后,与萧书一道去洗浴,而萧钦之则是躺在床上,不免心想:“杨尚宝为什么要与促成与晚上杨拴期饮酒” 其实,也不难理解,五姓同门,三个士族,两个寒门,因而两个弱小的走近一些,本来就是理所应当的事。 昨晚,萧氏主动放下身姿,投之以笑,今晚杨氏投之以怀,有来有往,才能交流融洽。 如此看来,这个杨尚宝看似粗狂,实则粗中带细,不过也好,萧书的婚事,又多了一分可能 想明白了的萧钦之,头一歪,继续睡觉,管他的北雅集,天大地大,睡觉最大。 然而,事与愿违的是,萧钦之想安然睡觉到自然醒,有人却是不允许,主动寻上门来了。 第027章 喧闹早晨好入眠 京口的天气与后世的大不一样,由于地理位置紧邻长江入海口。早晨,日出东升,云雾较大,湿气下沉,微冷,浸的惜春园里一片云雾缭绕,盛开的灼灼桃花镶嵌于云雾中,一片白中露出点点红晕来。 三两只鸟雀于林间飞舞,时而地上嬉戏鸣叫,时而驻立枝头,或抖一抖翅膀,惊落了一片桃红。 或鸟雀嬉戏,或春风吹拂,或是某位雅士的不经意间的触碰,淡雅的花瓣层层落下,日积月累,就染红了整个园子。 在惜河上,桃红与烟波交织,渐渐汇聚成一条彩带,缓缓向下游漂去,终进入了京口寻常百姓的视野。 北雅集开始了。 按照历来的规矩,今天的惜园将对外开放,会有许多寻常百姓前来观赏,更有许多未出阁女子前来观看才俊们的凤姿。 魏晋时,对女子的束缚远没远有后世朝代的严苛,女子抛头露面是很正常的一件事,东晋官方甚至鼓励寡妇另嫁,社会风气较为开放。 每逢上巳节、踏青节、中秋节、上元节等大型节日,阁中女子会画上细致妆容,袂飞带舞,集体出游,与适婚男子面见,更像是一场官方举行的大型的相亲见面会。 若是在北雅集这个大舞台上,某位才俊一鸣惊人,与某位良家女子一见钟情,共结连理,也不失为一段佳话。 当年萧钦之的大姐箫藴之,便是在太湖雅集上,与南地华氏华延之,一见钟情,后喜接连理。 昨晚的宴席结束后,萧氏与杨氏被安排在了隔壁的惜夏园住,其余寒门子弟则是被安置在秋、冬两园。 一房之隔的杨氏兄弟,被灌的烂醉如泥,“呼噜”声犹如天崩地裂,更有胖老八的“无情怒吼”,你方唱罢我登场,延绵不绝,萧钦之干瞪着眼直到清晨,才不堪疲倦,终沉沉睡去。 因而,这天早晨,萧钦之睡得格外的香甜。 殊不知,隔壁惜春园里,北雅集大秀的帷幕已经拉开了,才俊们按捺不住内心的骚动,一大早就起来“梳妆打扮”,轮流登上舞台,逐一展露凤仪。 胖老八和萧书见萧钦之还没起来,两人蹑手蹑脚的抱着干净的衣物往浴房走去,迎头碰上打着呵欠的杨氏兄弟二人。 昨晚的一顿酒,给杨氏兄弟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再者,两家同病相怜,处境一样,不免生有惺惺相惜之感,如今看来,萧氏兄弟倒也不是那么的“可恶”。 只是,杨氏兄弟,素来心高气傲,虽说一顿酒让彼此距离近了不少,却也没到拉不下脸主动去攀交情的地步。 但见外面的北雅集正热闹,有喧闹声传来,而萧书和胖老八不去凑热闹,争风头,反倒是抱着干净衣服去梳洗,未免好奇道: “这是去做什么” 胖老八小声道:“去洗浴!” 杨尚宝眉眼一紧,心生厌弃,面露憎色,喜怒之色毫不掩饰,对萧氏兄弟的好感瞬间消散,原以为是个“真面目”示人的男子,没想到与“涂抹凝脂”乃是一路货色。 虽说这个时代,绝大部分人都崇尚男子阴柔之美,好打扮,但总有那么一小部分人,对此深恶痛绝,恰巧杨氏兄弟就属于这一小部分人。 喝咖啡的,看不上吃大蒜的;拿刀叉的,看不上拿筷子的;执笔的,看不上持刀枪的 且不管家世如何,一帮阴柔的文人士子,处处作小女儿态,瞧不上自小练武,长相粗狂的杨氏兄弟,相反的,杨氏兄弟自然也看不上这帮人。 杨尚宝冷脸,讥道:“莫非,要去做高门的座上客” 这句话的侮辱性实在是太大了,又道出了一个事实,便是阴柔之风盛行的背后,龙阳之好也就变得愈发狂热了。 “龙阳之好”始于魏王与龙阳君之间不得不说的故事 上文曾述,魏晋社会风气开放,甚至鼓励寡妇另嫁,女子束缚绝小,然对男子也同样如此,门阀士族圈养男伶,已经习以为常,屡见不鲜。 司马迁曾言:“非独女以色媚,而士宦亦有之”。此事说的是孝惠帝时期,闳孺因绝美男姿,受宠于惠帝。 至魏晋时期,此风犹盛,以至于男子的“涂抹凝脂”行为与“女为悦己者容”并无二致,并且获得了许多人的一致认同。 因此,以色相攀高门的行为,非女子独有,在魏晋时期,男子亦可。 但胖老八自认为是个纯爷们,杨尚宝的侮辱,让其脸上的肥肉颤栗,面露酱紫色,一时语塞,言道:“你——” 杨孜敬笑话道:“我们什么一样可见人。至于你,不自知何苦与人争美” 杨尚宝笑而不语。 若不是怕耽误萧书的好事,胖老八定会出言反驳,“你才是座上宾,你一家都是座上宾。”而萧书刚睡醒,脑子还不清晰,一时愣住了,关于这点,四弟没讲过,触及到知识盲区了。 但萧书还是解释道:“我们不是你想的那样。” 杨孜敬面露鄙色,确实不信,只是讥笑。 空气一时安静了。 “砰!” 关键时刻,门打开了,萧钦之揉着惺忪的睡眼,漫步走来,拱手行礼道:“想来,是两位世兄误会了。” 杨尚宝看向萧钦之,见其一脸的慵懒,散发披肩,没有一丝做作,便问道: “哦如何是误会了” 萧钦之怒其不争的瞪了一眼干生气的胖老八,与不会说话,只会“装逼”的萧书,转过头,好言对杨尚宝道: “前几日接连赶路,昨晚又醉饮,浑身沾满了酒液,此刻身上已然臭味远扬。我等出门在外,自然代表着一族的脸面,虽不似那等娇柔之辈,一副女子之态,但也须得不至于让人避之不及,掩鼻而弃。” 萧钦之笑道:“两位世兄,若是不信,自可闻闻。”说着,还将衣袖伸到两人面前,一股隔夜酒味顿时扑面而至。 只三两言,便解释清楚,杨尚宝觉得甚是有道理,有感于误会了萧氏兄弟,为人倒也坦荡,当即拱手行礼道: “是我兄弟二人误会了,还请原谅。” 萧钦之随手一挥,不在意道:“这个有什么的,小事一桩。” 胖老八怼道:“还不信,洗浴而已,也值得大呼小叫,莫得不洗澡了” 杨孜敬朝胖老八欠笑,朝着自己身上闻了闻,汗臭味夹杂了酒味,又想起了萧钦之的话,朝着杨尚宝道: “阿兄,不如我们也洗洗。” 杨尚宝道:“好,你去收拾衣物,我与钦之世弟说几句话。” 长廊里,独留下萧书与胖老八,怔怔而立,两人蓦的相对而笑,心想:“还是钦之厉害,几句话就让杨氏兄弟道歉。” 杨尚宝随萧钦之走入房间,见萧钦之无丝毫做作,往塌上一躺,腰部支起一个小杌子,随意的很,处处显率真,却是愈加的欣赏了。又岂会知道,萧钦之是真的困,昏昏欲睡,哪里是率真呢 “钦之世弟,为人处世,颇具名士风范,且与故作为之大不同,不似那等娇柔造作之辈,只会贪图享乐,整日酒肉池林,艳舞声歌,蜷缩于南地,而不知北耻。” “昨日,那一首《北雅集题记》,深得我等习武之人之心,道尽我等心愿,我大兄杨拴期,定与世弟有许多言语可诉,不若,今晚共饮,以续畅谈。” 萧钦之现在虽困的迷糊,但是可不傻,《北雅集题记》的隐喻的主题是“北伐”,而萧钦之在来京口之前,可是对弘农杨氏做过详细的了解。 若要论东晋有几人是真心想北伐的,初期的祖逖可谓一腔热血,赤子之心,单枪匹马过大江,在没有得到东晋朝廷任何实质的支持下,一度打到了黄河边。 另一人便是祖逖的好友刘琨,两人感情深厚,互相鼓励,闻鸡起舞。刘琨苦守北疆,心系南廷,陷入重围,濒临绝境,至死未降,曾以一曲胡笳退万兵,是桓温的偶像。 接下来的庾亮、殷浩,桓温等人的北伐,皆不是为了收付失地而北伐,政治谋求因素更重,目的不单纯。 而东晋如今偏安一隅,内斗不止,世家大族皆以失去了进去之心,谈“北伐”就是个笑话,而弘农杨氏谈“北伐”,更是笑话中的笑话。 弘农杨氏在永嘉之乱后,没有立即随北方士族南下,而是转而投靠了胡族姚襄,后见不妙,方才转投东晋,渡江南下。 弘农杨氏有投过胡族的黑历史,往大了说,就是墙头草,这是洗不掉的污点,也难怪被东晋士族看不起。 所以,一个墙头草说要“北伐”,这不是笑话是什么 不过,杨尚宝且就一说,萧钦之且就一听,并笑道:“早就听闻大世兄之名,深得桓司马重用。只可惜,我人薄名微,未尝有一面之缘,若是今晚有幸,岂不是慰我心愿。” 杨尚宝点头道:“钦之世弟,你且先休息,我稍后与大兄言语,想来不出意外,今晚定可共饮。” 萧钦之一笑,侧着身子,拱手道:“麻烦了。” 杨尚宝走后,与萧书一道去洗浴,而萧钦之则是躺在床上,不免心想:“杨尚宝为什么要与促成与晚上杨拴期饮酒” 其实,也不难理解,五姓同门,三个士族,两个寒门,因而两个弱小的走近一些,本来就是理所应当的事。 昨晚,萧氏主动放下身姿,投之以笑,今晚杨氏投之以怀,有来有往,才能交流融洽。 如此看来,这个杨尚宝看似粗狂,实则粗中带细,不过也好,萧书的婚事,又多了一分可能 想明白了的萧钦之,头一歪,继续睡觉,管他的北雅集,天大地大,睡觉最大。 然而,事与愿违的是,萧钦之想安然睡觉到自然醒,有人却是不允许,主动寻上门来了。 第028章 北雅集 一样的春光,被一道惜河分成了两样。 惜河的南岸,也就是冬园,草色蔓延,却是满园寂静,因其是主题是“冬”,故梅花皆以凋零,进而陷入沉睡,只余常青的松柏与一排翠竹矗立。 冬园虽比不得惜河对岸春园的春意盎然,弱柳扶腰,桃花灼灼,林下听风,但寂静也有寂静的好,却是个最佳观景的好出处。 惜河南岸,陆续有百姓前来,驻足观赏,当个看客,稍微富足的家庭,则是搭着一个棚子,沿河岸分布。 棚内的女眷或漫步河堤,或纤纤玉指不时的指向河对岸,准又是哪个才俊出了风头,博了眼球。 若是看到了中意的,便会主动寻来刁氏的仆人,解下佩戴的香囊,托人送到河对岸。河对岸的寒门才俊收到后,若是有意,便一片落地桃花作为回礼,若是无意,则婉言拒绝便可。 这样的故事,每年都在惜河两岸上演,岁月更替,时光荏苒,人换了一轮又一轮,青春苍老了一层又一层,可惜河仍旧是那条惜河,缓缓流淌,绝无人逾规。 你能说普通百姓没有参与吗 他们参与了,可他们又没参与。 跨越惜河,目光从冬园移至春园,从南岸到达北岸,这春光突然变得高尚了许多,它可以静看梅园的寂静,也可以容忍桃园的热情。 灼灼桃花下的才俊们,正在忘我的展示着青春的风采,依着北雅集的规矩,才俊们需要依据自己情况,择“琴棋书画”中的某一样,若是可以,择两样也未尝不可。 评判团则是谢太守与颜中正,两人携手出没于桃花林下,或观绘画、或观对弈、或观书法、或听奏曲,走走停停,好不惬意。 最后,则是由两人共同择定十名“凤仪”最佳者,刁氏会设置一些奖品,有名家字画,昂贵的笔墨纸砚之类的。 奖品不过附带的,才俊们历来不在意,若是能得到一两句谢太守或颜中正的状语,那才是大喜之物。 目光再移至惜春园的北部,哪里矗立着一座三层高阁楼,一目之下,可将桃花林之美景尽收眼底,是绝佳赏景之地。 今日的阁楼突然莺莺燕燕了起来,有些扭扭捏捏,香气扑鼻,朱红的雕栏立柱,更添几分喜意,缘而阁楼上站着许多士族女眷。 襦裙、衫群;垂髻、吊髻;金步摇、白玉簪;飞带、群袂少女心事总是春,飞入桃林不知处,和煦的春光遍布,淡淡的芬芳飘荡,每当有翩翩小郎君投来目光,总能勾起一片红晕,羞涩而炽烈,淡薄且美好。 这些士族女眷中,不乏已嫁作人妇者,熟知人事,三言两语,便羞的这些未经人事的小娘子们低下头去,掩着嘴“咯咯”笑。 而这些嫁作人妇的各家小媳妇们,在赏景的同时,也不忘受人之托,或给自家未婚的小叔子与娘家的弟弟们,说上几句好话,扯扯红绳。 萧书的大姐名箫淑,已于几年前嫁到了戴氏,是胖老八的老娘作的媒,戴氏是胖老八母亲的娘家。 箫淑长得与萧书一脉相承,但性格落落大方,人缘好,与谁都能说上几句话,故而今日任务尤为繁重,不但要为自家小叔子戴宗做媒,还要为不成器的弟弟牵引杨玉,更是受四婶婶之托,为萧钦之物色物色。 戴宗是士族子弟,倒是不难办,萧书中意的杨玉,身份不是问题,难就难在两家不对付,不过,箫淑听说两家关系已有所缓和。 最难得便是萧钦之,箫淑自付堂弟“江左卫玠”之名,又以诗作名誉北雅集,以杨氏女之才华容颜,是万万配不上的。 可除了杨氏女外,哪里又有门当户对且配得上萧钦之的呢 此时的萧钦之正在蒙头大睡呢,好不惬意,哪里知道萧母背地里,偷偷托箫淑给他物色媳妇呢。 且说萧书、胖老八与杨氏兄弟洗浴完,一同出夏园,来到了春园,四人并排走一起,倒是让萧书凭白占了大便宜。 三高一短,三均一胖,三白一黑,原本其貌不扬,甚至长相有些粗狂的萧书,一身黑衣的他,于三人中异常突出,竟也显得眉目清秀了起来。 再者,昨晚萧书装的一手清新脱俗的“逼”,初具薄名,已经在北雅集上传颂开来,为其加分不少。 因而,去年还是小透明的萧书,今年一出场,就获得了不少的关注,一身黑衣的他,稳重大气;不言苟笑的面容,高冷;动不动就双手执折扇负手,四十五度仰望天空,略作深思状,在一种才俊中,处处彰显与众不同,截然而独立。 很显然,萧钦之的计策成功了,萧书装出来的气质,俘获了一大票的芳心,惜河南岸已经频频投来美目,刁氏仆人一会儿就收了一手的香囊,急匆匆的往桃园赶去。 三层阁楼上,也引起了一阵小骚动,许久未见萧书的箫淑,猝不及防,不禁诧异,自家弟弟什么德行,那是再清楚不过了,怎就突然来了个华丽的大转变。 不过,无论如何,箫淑与有荣焉,开始介绍起萧书,话往好了说就对了,反正又不花钱,可惜,萧书是寒门,与士族无缘,倒是引起了一阵不小的叹息。 在阁楼的一个角落上,站着一个孤独的身影,笔直的身躯,酷似男子,亦是与众不同。她叫杨玉,论五官,倒是精致,身段亦是不差,不过就是皮肤黑一些。 魏晋时期,女子漂亮与否,身段,容颜尤为注重,林妹妹似的弱不禁风,最是受欢迎,杨玉显然不符合美女标准,谁让她不爱红妆爱武装呢。 萧、杨两家的恩怨杨玉是知晓的,猛然间看到杨尚宝、杨孜敬与萧书一起走,杨玉不由得感到好奇,随之目光也不禁落到了萧书身上。 忽而,杨玉想起了去年的北雅集上,发生一件旧事,那时的萧书有些孟浪,但不知为何,杨玉的嘴角会微微上扬。 箫淑缓缓走过来,笑道:“是哪家的小郎君,惹得杨小娘子笑呢”杨玉知箫淑是箫书的姐姐,却不曾想过箫淑会来,又见箫书与兄长走在一起,似是明白了什么,心里顿时产生了一种异样,这代表着什么,已经昭然若现。 杨玉笔直的身躯,欠身行礼,而后声音有些干涩,道: “萧阿娣,我在看我兄长。” 箫淑打趣道:“诶呀,我还以为杨小娘子,是在看我阿弟呢” 此语,引得阁楼上的小浪子们一阵笑,杨玉何曾受过如此目光看过,微微泛黑的面容,瞬间红透了,这才有了一些女儿家的作态。 杨玉心里“扑通扑通”跳个不停,素日握剑的手,竟也局促不安,忍着羞道:“没有” “我道稀奇呢,去年见着了,今年怎就不见了呢”边上飘来了一阵清荷香气,又随来一阵软糯糯的话语,她叫颜若雨,与杨玉是截然不同的风格。 “砧杵敲残深巷月,井梧摇落故园秋。” 颜若雨仿佛天生带着哀愁,她应该生活在萧瑟的秋天,今日却穿着一身的青衣,脸上只涂抹浅浅的妆容,头上用一根木簪绾着秀发,朴素淡雅,不多不少,刚刚好。 “铁树不知趣,竟也要开花呢。”颜若雨莲步轻移至羞的满面绯红的杨玉身旁,好奇的问道:“咦,阿玉,你怎么脸红了” 被闺蜜捉弄,还把闺房私密事拿出来取笑,杨玉瞪了一眼,又啐道: “你不是说桃花树下无颜色,怎又来了,莫非是哪家的小郎君,请你来的” 颜若雨蹙眉浅笑,轻摇头,侬软道:“我也不知是哪家的小郎君,不若阿玉替我看看” 论口才,爱武装的杨玉显然不是颜若雨的对手,既然说不过,只好动手了,颜若雨当即移至箫淑的背后,嬉笑道:“萧姐姐,你瞧,她动手——” 箫淑回首打趣道:“你也不是个好惹的,我阿弟亏得没福气,不然,还不得天天受你的气。” 杨玉忽然学着颜若雨的口吻,说道:“哪里就有那么多的气呢”却是学的不伦不类。 惹得颜若雨掩嘴噗嗤一笑,指着杨玉,斜起嘴角,傲娇道:“萧姐姐,你瞧,她学我——” 第028章 北雅集 一样的春光,被一道惜河分成了两样。 惜河的南岸,也就是冬园,草色蔓延,却是满园寂静,因其是主题是“冬”,故梅花皆以凋零,进而陷入沉睡,只余常青的松柏与一排翠竹矗立。 冬园虽比不得惜河对岸春园的春意盎然,弱柳扶腰,桃花灼灼,林下听风,但寂静也有寂静的好,却是个最佳观景的好出处。 惜河南岸,陆续有百姓前来,驻足观赏,当个看客,稍微富足的家庭,则是搭着一个棚子,沿河岸分布。 棚内的女眷或漫步河堤,或纤纤玉指不时的指向河对岸,准又是哪个才俊出了风头,博了眼球。 若是看到了中意的,便会主动寻来刁氏的仆人,解下佩戴的香囊,托人送到河对岸。河对岸的寒门才俊收到后,若是有意,便一片落地桃花作为回礼,若是无意,则婉言拒绝便可。 这样的故事,每年都在惜河两岸上演,岁月更替,时光荏苒,人换了一轮又一轮,青春苍老了一层又一层,可惜河仍旧是那条惜河,缓缓流淌,绝无人逾规。 你能说普通百姓没有参与吗 他们参与了,可他们又没参与。 跨越惜河,目光从冬园移至春园,从南岸到达北岸,这春光突然变得高尚了许多,它可以静看梅园的寂静,也可以容忍桃园的热情。 灼灼桃花下的才俊们,正在忘我的展示着青春的风采,依着北雅集的规矩,才俊们需要依据自己情况,择“琴棋书画”中的某一样,若是可以,择两样也未尝不可。 评判团则是谢太守与颜中正,两人携手出没于桃花林下,或观绘画、或观对弈、或观书法、或听奏曲,走走停停,好不惬意。 最后,则是由两人共同择定十名“凤仪”最佳者,刁氏会设置一些奖品,有名家字画,昂贵的笔墨纸砚之类的。 奖品不过附带的,才俊们历来不在意,若是能得到一两句谢太守或颜中正的状语,那才是大喜之物。 目光再移至惜春园的北部,哪里矗立着一座三层高阁楼,一目之下,可将桃花林之美景尽收眼底,是绝佳赏景之地。 今日的阁楼突然莺莺燕燕了起来,有些扭扭捏捏,香气扑鼻,朱红的雕栏立柱,更添几分喜意,缘而阁楼上站着许多士族女眷。 襦裙、衫群;垂髻、吊髻;金步摇、白玉簪;飞带、群袂少女心事总是春,飞入桃林不知处,和煦的春光遍布,淡淡的芬芳飘荡,每当有翩翩小郎君投来目光,总能勾起一片红晕,羞涩而炽烈,淡薄且美好。 这些士族女眷中,不乏已嫁作人妇者,熟知人事,三言两语,便羞的这些未经人事的小娘子们低下头去,掩着嘴“咯咯”笑。 而这些嫁作人妇的各家小媳妇们,在赏景的同时,也不忘受人之托,或给自家未婚的小叔子与娘家的弟弟们,说上几句好话,扯扯红绳。 萧书的大姐名箫淑,已于几年前嫁到了戴氏,是胖老八的老娘作的媒,戴氏是胖老八母亲的娘家。 箫淑长得与萧书一脉相承,但性格落落大方,人缘好,与谁都能说上几句话,故而今日任务尤为繁重,不但要为自家小叔子戴宗做媒,还要为不成器的弟弟牵引杨玉,更是受四婶婶之托,为萧钦之物色物色。 戴宗是士族子弟,倒是不难办,萧书中意的杨玉,身份不是问题,难就难在两家不对付,不过,箫淑听说两家关系已有所缓和。 最难得便是萧钦之,箫淑自付堂弟“江左卫玠”之名,又以诗作名誉北雅集,以杨氏女之才华容颜,是万万配不上的。 可除了杨氏女外,哪里又有门当户对且配得上萧钦之的呢 此时的萧钦之正在蒙头大睡呢,好不惬意,哪里知道萧母背地里,偷偷托箫淑给他物色媳妇呢。 且说萧书、胖老八与杨氏兄弟洗浴完,一同出夏园,来到了春园,四人并排走一起,倒是让萧书凭白占了大便宜。 三高一短,三均一胖,三白一黑,原本其貌不扬,甚至长相有些粗狂的萧书,一身黑衣的他,于三人中异常突出,竟也显得眉目清秀了起来。 再者,昨晚萧书装的一手清新脱俗的“逼”,初具薄名,已经在北雅集上传颂开来,为其加分不少。 因而,去年还是小透明的萧书,今年一出场,就获得了不少的关注,一身黑衣的他,稳重大气;不言苟笑的面容,高冷;动不动就双手执折扇负手,四十五度仰望天空,略作深思状,在一种才俊中,处处彰显与众不同,截然而独立。 很显然,萧钦之的计策成功了,萧书装出来的气质,俘获了一大票的芳心,惜河南岸已经频频投来美目,刁氏仆人一会儿就收了一手的香囊,急匆匆的往桃园赶去。 三层阁楼上,也引起了一阵小骚动,许久未见萧书的箫淑,猝不及防,不禁诧异,自家弟弟什么德行,那是再清楚不过了,怎就突然来了个华丽的大转变。 不过,无论如何,箫淑与有荣焉,开始介绍起萧书,话往好了说就对了,反正又不花钱,可惜,萧书是寒门,与士族无缘,倒是引起了一阵不小的叹息。 在阁楼的一个角落上,站着一个孤独的身影,笔直的身躯,酷似男子,亦是与众不同。她叫杨玉,论五官,倒是精致,身段亦是不差,不过就是皮肤黑一些。 魏晋时期,女子漂亮与否,身段,容颜尤为注重,林妹妹似的弱不禁风,最是受欢迎,杨玉显然不符合美女标准,谁让她不爱红妆爱武装呢。 萧、杨两家的恩怨杨玉是知晓的,猛然间看到杨尚宝、杨孜敬与萧书一起走,杨玉不由得感到好奇,随之目光也不禁落到了萧书身上。 忽而,杨玉想起了去年的北雅集上,发生一件旧事,那时的萧书有些孟浪,但不知为何,杨玉的嘴角会微微上扬。 箫淑缓缓走过来,笑道:“是哪家的小郎君,惹得杨小娘子笑呢”杨玉知箫淑是箫书的姐姐,却不曾想过箫淑会来,又见箫书与兄长走在一起,似是明白了什么,心里顿时产生了一种异样,这代表着什么,已经昭然若现。 杨玉笔直的身躯,欠身行礼,而后声音有些干涩,道: “萧阿娣,我在看我兄长。” 箫淑打趣道:“诶呀,我还以为杨小娘子,是在看我阿弟呢” 此语,引得阁楼上的小浪子们一阵笑,杨玉何曾受过如此目光看过,微微泛黑的面容,瞬间红透了,这才有了一些女儿家的作态。 杨玉心里“扑通扑通”跳个不停,素日握剑的手,竟也局促不安,忍着羞道:“没有” “我道稀奇呢,去年见着了,今年怎就不见了呢”边上飘来了一阵清荷香气,又随来一阵软糯糯的话语,她叫颜若雨,与杨玉是截然不同的风格。 “砧杵敲残深巷月,井梧摇落故园秋。” 颜若雨仿佛天生带着哀愁,她应该生活在萧瑟的秋天,今日却穿着一身的青衣,脸上只涂抹浅浅的妆容,头上用一根木簪绾着秀发,朴素淡雅,不多不少,刚刚好。 “铁树不知趣,竟也要开花呢。”颜若雨莲步轻移至羞的满面绯红的杨玉身旁,好奇的问道:“咦,阿玉,你怎么脸红了” 被闺蜜捉弄,还把闺房私密事拿出来取笑,杨玉瞪了一眼,又啐道: “你不是说桃花树下无颜色,怎又来了,莫非是哪家的小郎君,请你来的” 颜若雨蹙眉浅笑,轻摇头,侬软道:“我也不知是哪家的小郎君,不若阿玉替我看看” 论口才,爱武装的杨玉显然不是颜若雨的对手,既然说不过,只好动手了,颜若雨当即移至箫淑的背后,嬉笑道:“萧姐姐,你瞧,她动手——” 箫淑回首打趣道:“你也不是个好惹的,我阿弟亏得没福气,不然,还不得天天受你的气。” 杨玉忽然学着颜若雨的口吻,说道:“哪里就有那么多的气呢”却是学的不伦不类。 惹得颜若雨掩嘴噗嗤一笑,指着杨玉,斜起嘴角,傲娇道:“萧姐姐,你瞧,她学我——” 第029章 阿弟折戟 桃林下,萧书等四人走了约莫一炷香,任务算是完成了,至于想要展示才华什么的,那就不能指望了,真要论起来,四人腹内皆是莽莽。 四人止步,正要回夏园,却是半路给一个俊美少年给截住了,黑漆细纱小冠,月牙白儒袍,无一丝杂色,唇红齿白,脸若似雪,眼若黑墨,高贵的气质与生俱来,端的风姿绝佳。 少年低头,彬彬有礼,举手投足,皆有大家气质,目光不偏不倚,正视萧书,虽有感萧书虽宠辱不惊,气质尚可,但见萧书长相,心中不由讥讽,“江左卫玠”,不过如此。 原是少年认错人了,那晚渡口漆黑一片,只闻箫声不见其人,昨晚闻其名,未尝面见,故今日见诸多才俊皆赞萧氏郎君,便把萧书当做萧钦之了。 少年行完礼,用洛阳官话说道:“久闻‘江左卫玠’之名,未尝得以面见,今日如愿,果真风仪绝佳,故想手谈一二,望不吝赐教。” 萧书还未说话,桃林下立刻起了一阵笑声,有才俊好心说道:“陈小郎君,你认错人了,他是萧氏大郎,你要找的是萧氏二郎。” 少年微微一尴,又问道:“烦请告之,令弟何在,感激不尽。” 胖老八见这少年,来者不善,看似彬彬有礼,却有不可言喻的傲慢,顿生不喜,道: “足下何人” 少年今日化名陈谈之,慌称道:“在下颍川陈氏陈谈之,不久前访亲于此,恰逢盛会,故特来求见令兄。” 颍川陈氏虽不比刁氏这样的顶级门阀,但也列席次等门阀,远不是兰陵萧氏可比的,来找萧钦之下棋,算是非常给面子的事。 边上响起了一阵窃声,倒是没想到这陈小郎君,来头这么大,胖老八语顿道: “我四哥——他——他现在不便,还请陈小郎君见谅。” 少年再次说道:“在下明日便要走,机会不易,烦请通融。” 这就有些不合规了,虽是颍川陈氏名气大,但都说了萧钦之不便,怎可强求呢胖老八一时凝噎,萧书淡淡道: “我二弟是真有事,脱不开身,还请陈小郎君见谅。” 说完,萧书便准备走,少年一心想“报仇”,哪里肯轻易放过,既然不能打萧钦之本人的脸,那就打他兄弟的脸,好出一口恶气,又道: “既是无缘,不若萧大郎与我手谈,可行” 萧书傻眼了,他会下个毛的棋啊,连忙拒绝,作势要走。 少年笑道:“莫非萧氏二郎,皆拒,实不敢手谈” 这就差指着萧书的脸,说你萧氏兄弟二人,名不副实,皆是道貌岸然之辈。 桃花林下响起一阵惊呼,既觉得这陈小郎君如此霸道,好生无礼,又都看向了萧书,若是萧书不接,那么萧氏的声望必定有损。 萧书止步,知道逃不脱了,一面快速与胖老八耳语几句,一面冷言道: “我棋艺虽不如我二弟,但也可手谈一二。” “请!” 这局引来了许多的关注,鲜衣怒马少年时,争强好胜,最是容易惹风头,便是连谢太守和颜中正也听闻了,款款走来。 林下有现成了棋盘,萧书与少年各坐一方,萧书虽然不懂围棋,但偶尔见过萧钦之与崔老头下,照葫芦画瓢,也能走几步。 少年走的古棋,三九开,这路子萧书熟,却是不骄不躁,一面在脑中回忆,一面似作思考状,实为拖延时间,等救兵。 萧书的慢,是出了名的慢,以至于让大家产生了一种错觉,他到底会不会下棋 虽然慢,拖了许久,终是走出了几步,却是让人耳目一新,是根本没见过的路数,看似不俗,这样一来,慢也就能理解了。 实则萧书已经快顶不住了,因为萧钦之与崔老头下棋,萧书大多惊鸿一瞥,路数就只记得这么多了,要是萧钦之再不来,就要玩完了。 少年屏气凝神,手中的白子继续落下,而萧书在拖延了几十息之后,随意贴了一目,少年再下,萧书再拖延,终究落子下错了,场面开始变得劣势了,失了一角。 又过了一会儿,萧书丢了第二角,一般来说,这局棋基本就没了,古棋讲究攻杀之力,强调四角争夺,再图中盘,两角在手,优势极大。 但萧书是不可能认输的,只要没认输,就有赢得希望,萧书对萧钦之充满了信心,依旧表面佯装镇定,拖延时间。 一旁围观的人满含期待,哪想竟是一面倒,皆食之无味,围棋输赢正常,但不能输的如此惨,再看向萧书时,不由得露出一丝讥笑。 就连颜中正都说道: “黑棋无望。” 谢太守看着棋局,不作多语。 而族长原本心中大喜,此番萧氏出尽了风头,哪里会想到,有这么一出,若不是顾忌着旁人,非得大喊一声:“逆子。” 族长黑着一张脸,又不见胖老虎和萧钦之,恨不能自己替子上场,找回些颜面。 突然,杨尚宝看到远处有两道身影跑来,附在萧书耳边道: “钦之世兄来了。” 萧书心里一松,任务终于完成了,放下手中棋子,装作镇定道: “陈小郎君棋艺高超,在下望尘莫及,不过,我四弟来了,余下可尽情切磋一二。” 随着众人的目光看去,只见远处的桃花林下,一片红里,似一阵清风拂过,露出一个弱柳扶风的少年身影,他的乌发飘动,衣带纷飞,面孔洁白如玉,浑然天成,搅动几片桃花落下,且随风追逐少年的背影。 萧钦之从沉睡中被胖老八惊喜,一听这事,哪还顾得上束发穿衣,随便披着一件儒袍,登着木屐就往春园里跑。 然而,这洒脱的一幕,简直惊呆了一众看客,这不就是魏晋人所向往的超然绝俗,率真直性,不拘一格么 且说,萧钦之呼呼喘粗气,终于赶到了,顾不得那些,只见棋盘上,黑棋大劣势,赢是不可能的,不过倒是可以利用残局,了解对手实力。 少年看了一眼大仇人,心想“江左卫玠”之名,倒是名副其实,不过仇还是要报的,说道:“此盘黑棋必输,我若是胜了你,也胜之不武,不若重开一盘。” 萧钦之坐在了萧书的位置上,披头散发,影响视线,便在地上取了一根青草,衔成环,随意的绾住了长发。 仔细在看着棋盘上的走棋后,对眼前这个少年的棋路也有了一些了解,稍作深思后,道:“三局两胜,此局计入。” “嚯!”观棋之人一阵惊呼。 少年也是被气着了,竟然胆敢小觑自己,从未见过如此自大之人,难道是吃定了后两盘会赢么 但见萧钦之分明是刚刚才睡醒,少年一想到自己苦熬了一夜,就是为了等他一战,而他竟然在北雅集上睡大觉,顿时又被气着了一重。 啐道:“莫说大话。” 萧钦之这会仔细看了一眼眼前这个少年,又想着胖老八的话,顿觉得这个少年真是不讲理,仗着身世,目中无人,而自己又没得罪过他,何必来这一处 亦是被气着了。 再者,这少年长得不丑,原本模样不差,但竟然涂抹凝脂,还满身的香,偏偏一副娘炮做派,端的是萧钦之不喜的一类。 萧钦之打着呵欠,不忘怼道:“快点,我赶时间。” 少年天之骄子,何曾被人如此说过,一张惨白的脸蓦的怒而发红,捏着棋子的手微微发颤,心想:今日定要让萧钦之颜面扫地,再当众狠狠的奚落他一顿,方才能解心头之大恨。 兰陵萧氏之声誉将因萧钦之的自大而受损! 少年想的很美好,但现实是,自从萧钦之接手残局后,根本就没想赢这一局,只是为了想了解少年的路数而已。 这让少年愈发的嚣张狂妄,第二局,刚开始十几步后,少年就想攻杀取胜,而萧钦之见其攻杀,就防守,拼运营,做好布局,只要古棋中盘不赢,那就必输。 魏晋时期,围棋刚刚迎来顶峰,许多下法都还未开发,人们大多延续以前的老路子,攻杀第一,需要极强的计算力。 而面对攻杀,要么杀力超过他,要么严防死守,越往后,赢得几率越大,至于拼计算力,萧钦之更是不怕。 很显然,第二局,少年输了,很惨,中盘大败。 第三局,少年不服,卷土重来,却又输了,极惨。 少年不可置信,“蹭”的站起身,瞪着一双黑目,怒道:“你你且等着,我去找我我啊兄来,他一定能赢你。”说完,也不顾萧钦之同不同意,就跑开了。 萧钦之觉得这人好生无趣,输了还想搬救兵,岂不是赢了小的,来老的,等赢了老的,是不是还有更老的,没完没了。 萧钦之现在就想回去继续睡觉,岂料,谢太守忽然说道:“且等等看,那小子我倒是知道的,他啊兄对围棋一道,很是不凡。观钦之围棋路数,迥然不同,甚是奇妙,我等刚看的尽兴,不若在示两盘。” 颜中正诧异瞅了一眼谢太守,心想:“你儿子下不过别人,就让你的女儿来” 不过,颜中正很乐意见到名誉江左的大才女折戟晋陵,便帮腔道:“也好,钦之便在下两盘罢,若是赢了,可得一份奖品。我观你书法,取自钟繇一系,不若让谢太守手书一份钟繇临帖赠于你,想必于你大有裨益。” 萧钦之闻之大喜,弱弱的问道:“可以是《宣示表》么” 颜中正笑道:“自然,谢太守若是不赠予你,我赠你。” 谢弈瞥了一眼颜中正,捋须笑道:“胜或不胜,我都赠予你。” 要这么说,那萧钦之可就来动力了,不过两盘棋而已,就能换一份《宣示表》临帖,这t大赚啊。 第029章 阿弟折戟 桃林下,萧书等四人走了约莫一炷香,任务算是完成了,至于想要展示才华什么的,那就不能指望了,真要论起来,四人腹内皆是莽莽。 四人止步,正要回夏园,却是半路给一个俊美少年给截住了,黑漆细纱小冠,月牙白儒袍,无一丝杂色,唇红齿白,脸若似雪,眼若黑墨,高贵的气质与生俱来,端的风姿绝佳。 少年低头,彬彬有礼,举手投足,皆有大家气质,目光不偏不倚,正视萧书,虽有感萧书虽宠辱不惊,气质尚可,但见萧书长相,心中不由讥讽,“江左卫玠”,不过如此。 原是少年认错人了,那晚渡口漆黑一片,只闻箫声不见其人,昨晚闻其名,未尝面见,故今日见诸多才俊皆赞萧氏郎君,便把萧书当做萧钦之了。 少年行完礼,用洛阳官话说道:“久闻‘江左卫玠’之名,未尝得以面见,今日如愿,果真风仪绝佳,故想手谈一二,望不吝赐教。” 萧书还未说话,桃林下立刻起了一阵笑声,有才俊好心说道:“陈小郎君,你认错人了,他是萧氏大郎,你要找的是萧氏二郎。” 少年微微一尴,又问道:“烦请告之,令弟何在,感激不尽。” 胖老八见这少年,来者不善,看似彬彬有礼,却有不可言喻的傲慢,顿生不喜,道: “足下何人” 少年今日化名陈谈之,慌称道:“在下颍川陈氏陈谈之,不久前访亲于此,恰逢盛会,故特来求见令兄。” 颍川陈氏虽不比刁氏这样的顶级门阀,但也列席次等门阀,远不是兰陵萧氏可比的,来找萧钦之下棋,算是非常给面子的事。 边上响起了一阵窃声,倒是没想到这陈小郎君,来头这么大,胖老八语顿道: “我四哥——他——他现在不便,还请陈小郎君见谅。” 少年再次说道:“在下明日便要走,机会不易,烦请通融。” 这就有些不合规了,虽是颍川陈氏名气大,但都说了萧钦之不便,怎可强求呢胖老八一时凝噎,萧书淡淡道: “我二弟是真有事,脱不开身,还请陈小郎君见谅。” 说完,萧书便准备走,少年一心想“报仇”,哪里肯轻易放过,既然不能打萧钦之本人的脸,那就打他兄弟的脸,好出一口恶气,又道: “既是无缘,不若萧大郎与我手谈,可行” 萧书傻眼了,他会下个毛的棋啊,连忙拒绝,作势要走。 少年笑道:“莫非萧氏二郎,皆拒,实不敢手谈” 这就差指着萧书的脸,说你萧氏兄弟二人,名不副实,皆是道貌岸然之辈。 桃花林下响起一阵惊呼,既觉得这陈小郎君如此霸道,好生无礼,又都看向了萧书,若是萧书不接,那么萧氏的声望必定有损。 萧书止步,知道逃不脱了,一面快速与胖老八耳语几句,一面冷言道: “我棋艺虽不如我二弟,但也可手谈一二。” “请!” 这局引来了许多的关注,鲜衣怒马少年时,争强好胜,最是容易惹风头,便是连谢太守和颜中正也听闻了,款款走来。 林下有现成了棋盘,萧书与少年各坐一方,萧书虽然不懂围棋,但偶尔见过萧钦之与崔老头下,照葫芦画瓢,也能走几步。 少年走的古棋,三九开,这路子萧书熟,却是不骄不躁,一面在脑中回忆,一面似作思考状,实为拖延时间,等救兵。 萧书的慢,是出了名的慢,以至于让大家产生了一种错觉,他到底会不会下棋 虽然慢,拖了许久,终是走出了几步,却是让人耳目一新,是根本没见过的路数,看似不俗,这样一来,慢也就能理解了。 实则萧书已经快顶不住了,因为萧钦之与崔老头下棋,萧书大多惊鸿一瞥,路数就只记得这么多了,要是萧钦之再不来,就要玩完了。 少年屏气凝神,手中的白子继续落下,而萧书在拖延了几十息之后,随意贴了一目,少年再下,萧书再拖延,终究落子下错了,场面开始变得劣势了,失了一角。 又过了一会儿,萧书丢了第二角,一般来说,这局棋基本就没了,古棋讲究攻杀之力,强调四角争夺,再图中盘,两角在手,优势极大。 但萧书是不可能认输的,只要没认输,就有赢得希望,萧书对萧钦之充满了信心,依旧表面佯装镇定,拖延时间。 一旁围观的人满含期待,哪想竟是一面倒,皆食之无味,围棋输赢正常,但不能输的如此惨,再看向萧书时,不由得露出一丝讥笑。 就连颜中正都说道: “黑棋无望。” 谢太守看着棋局,不作多语。 而族长原本心中大喜,此番萧氏出尽了风头,哪里会想到,有这么一出,若不是顾忌着旁人,非得大喊一声:“逆子。” 族长黑着一张脸,又不见胖老虎和萧钦之,恨不能自己替子上场,找回些颜面。 突然,杨尚宝看到远处有两道身影跑来,附在萧书耳边道: “钦之世兄来了。” 萧书心里一松,任务终于完成了,放下手中棋子,装作镇定道: “陈小郎君棋艺高超,在下望尘莫及,不过,我四弟来了,余下可尽情切磋一二。” 随着众人的目光看去,只见远处的桃花林下,一片红里,似一阵清风拂过,露出一个弱柳扶风的少年身影,他的乌发飘动,衣带纷飞,面孔洁白如玉,浑然天成,搅动几片桃花落下,且随风追逐少年的背影。 萧钦之从沉睡中被胖老八惊喜,一听这事,哪还顾得上束发穿衣,随便披着一件儒袍,登着木屐就往春园里跑。 然而,这洒脱的一幕,简直惊呆了一众看客,这不就是魏晋人所向往的超然绝俗,率真直性,不拘一格么 且说,萧钦之呼呼喘粗气,终于赶到了,顾不得那些,只见棋盘上,黑棋大劣势,赢是不可能的,不过倒是可以利用残局,了解对手实力。 少年看了一眼大仇人,心想“江左卫玠”之名,倒是名副其实,不过仇还是要报的,说道:“此盘黑棋必输,我若是胜了你,也胜之不武,不若重开一盘。” 萧钦之坐在了萧书的位置上,披头散发,影响视线,便在地上取了一根青草,衔成环,随意的绾住了长发。 仔细在看着棋盘上的走棋后,对眼前这个少年的棋路也有了一些了解,稍作深思后,道:“三局两胜,此局计入。” “嚯!”观棋之人一阵惊呼。 少年也是被气着了,竟然胆敢小觑自己,从未见过如此自大之人,难道是吃定了后两盘会赢么 但见萧钦之分明是刚刚才睡醒,少年一想到自己苦熬了一夜,就是为了等他一战,而他竟然在北雅集上睡大觉,顿时又被气着了一重。 啐道:“莫说大话。” 萧钦之这会仔细看了一眼眼前这个少年,又想着胖老八的话,顿觉得这个少年真是不讲理,仗着身世,目中无人,而自己又没得罪过他,何必来这一处 亦是被气着了。 再者,这少年长得不丑,原本模样不差,但竟然涂抹凝脂,还满身的香,偏偏一副娘炮做派,端的是萧钦之不喜的一类。 萧钦之打着呵欠,不忘怼道:“快点,我赶时间。” 少年天之骄子,何曾被人如此说过,一张惨白的脸蓦的怒而发红,捏着棋子的手微微发颤,心想:今日定要让萧钦之颜面扫地,再当众狠狠的奚落他一顿,方才能解心头之大恨。 兰陵萧氏之声誉将因萧钦之的自大而受损! 少年想的很美好,但现实是,自从萧钦之接手残局后,根本就没想赢这一局,只是为了想了解少年的路数而已。 这让少年愈发的嚣张狂妄,第二局,刚开始十几步后,少年就想攻杀取胜,而萧钦之见其攻杀,就防守,拼运营,做好布局,只要古棋中盘不赢,那就必输。 魏晋时期,围棋刚刚迎来顶峰,许多下法都还未开发,人们大多延续以前的老路子,攻杀第一,需要极强的计算力。 而面对攻杀,要么杀力超过他,要么严防死守,越往后,赢得几率越大,至于拼计算力,萧钦之更是不怕。 很显然,第二局,少年输了,很惨,中盘大败。 第三局,少年不服,卷土重来,却又输了,极惨。 少年不可置信,“蹭”的站起身,瞪着一双黑目,怒道:“你你且等着,我去找我我啊兄来,他一定能赢你。”说完,也不顾萧钦之同不同意,就跑开了。 萧钦之觉得这人好生无趣,输了还想搬救兵,岂不是赢了小的,来老的,等赢了老的,是不是还有更老的,没完没了。 萧钦之现在就想回去继续睡觉,岂料,谢太守忽然说道:“且等等看,那小子我倒是知道的,他啊兄对围棋一道,很是不凡。观钦之围棋路数,迥然不同,甚是奇妙,我等刚看的尽兴,不若在示两盘。” 颜中正诧异瞅了一眼谢太守,心想:“你儿子下不过别人,就让你的女儿来” 不过,颜中正很乐意见到名誉江左的大才女折戟晋陵,便帮腔道:“也好,钦之便在下两盘罢,若是赢了,可得一份奖品。我观你书法,取自钟繇一系,不若让谢太守手书一份钟繇临帖赠于你,想必于你大有裨益。” 萧钦之闻之大喜,弱弱的问道:“可以是《宣示表》么” 颜中正笑道:“自然,谢太守若是不赠予你,我赠你。” 谢弈瞥了一眼颜中正,捋须笑道:“胜或不胜,我都赠予你。” 要这么说,那萧钦之可就来动力了,不过两盘棋而已,就能换一份《宣示表》临帖,这t大赚啊。 第030章 大乌龙 颍川多士族,陈氏是其中一家,从三国时代至曹魏政权的确立,最出名的莫过于九品官人法的制定者陈群,但到了东晋,反而是陈群叔叔陈谌的这一支较为兴盛。 士族门阀,大多联姻,刁氏未发达前,与陈氏就是姻亲,而颍川陈氏与陈郡谢氏也有这一层关系。 萧钦之保住了萧氏的族望,族长很是满意,但族长站的高,看的更远。北雅集上,萧钦之已经扬名,与陈谈之的比试,点到为止是最好,水满则溢,多了未必就好。 族长折了一根细桃枝,将萧钦之又散开的头发绾住,意味深长的训斥道: “钦之,岂可主动求赐” “这北雅集上诸多才俊,被你这么一搅合,莫不是扫了兴致” 萧钦之听懂了,刚只顾着下棋,不觉周围有多少人,再一抬头,才发觉周边围了好几层的人。 《宣示表》真迹由王导带过江,传给了王羲之,王谢两家关系极好,谢弈就曾经常临摹《宣示表》真迹,由他手书,至少得五分真传。 这实在是太诱人了,萧钦之一时犹豫不决。 刁论道:“舆卿,想当年刚渡江,那时你我二人与钦之一般大小,在吴郡与南人争强好胜,醉酒斗殴。钦之现不过少年人,与人下棋,比之胜负,又有何妨” “莫损了少年的心气。” 颜中正瞥了一眼谢弈,笑道:“少年人对弈,本是一桩韵事,何必牵扯其他,不过毕竟远到是客,叔至,你事后得与陈氏解释清楚,莫传出去,让世人言我晋陵五姓欺人。” 刁论亦是笑道:“真要论来,谢太守须得做个见证人,事后雅集编纂好,流传出去,也好叫世人知我晋陵北地,文风昌盛。” 谢弈道:“那陈氏大郎擅书擅辨,围棋一道,更是不凡,若是能扬名北雅集,也不失为一件雅事,即便不敌,也无甚可说,都是少年人,以后有的是机会切磋。” 一场始于少年意气之争的对弈,硬生生被这几个老家伙,三言两语提升了高度,成了晋陵北地的声望的保卫之战。 故刁论和颜中正站在了一起。 族长也不好再反对,只是叮嘱萧钦之道:“不可冒失。” 萧钦之自然明白,心想:“见机行事,实在不行,放点水,至少场面上过得去。” 陈谈之输了棋,怒气冲冲去请他兄长,已经过了一小会儿,不见其身影,围观人群众,不免有人小声议论。 “怕不是不敢来了” “应该不会,那陈氏小郎,貌似不是那等言而无信之人。” “萧氏二郎,棋风诡异,棋艺高超,盛名之下无虚士。” “那陈氏小郎,棋艺颇为不俗,只可惜,遇到了萧二郎。” “你们觉得谁可胜” “自然萧二郎。” 赵芸菲的《惜河群美图》已经画完,闻风而来,悄悄问徐邈道: “仙民,可有听过陈氏大郎之名” 北雅集分上下两场,上午是“琴棋书画”才艺展示,下午则是重点的“清谈”。 徐邈主经学,擅清谈,故未参与上午的“琴棋书画”,全程看完了萧钦之与陈谈之的三局,自认棋艺一道,非两人对手。 却是突然被赵芸菲一问,徐邈在脑中搜寻了许久,也是没想起有陈氏大郎的名声,心想:“莫非声明不显,但能得谢太守的赏识,定不是吹嘘之辈。” 徐邈摇摇头道:“没听过,不过我想,以萧二郎之棋力,能胜他者,江左不多。” 赵芸菲又小声问:“相比陆俶、顾恺之如何” 徐藻于吴郡开堂授学,有教无类,不分南北,受江东本地士族推崇,徐邈时常与陆、顾子弟接触,对陆俶与顾恺之有所了解。 陆俶是太守陆纳之侄,通经学,擅清谈,名誉三吴。而晋陵无锡顾氏顾悦之,有“松柏之姿对蒲柳之姿”之典故,其子是顾恺之,小名虎头,有画绝、才绝、痴绝等“三痴”之名,师从画坛领袖卫协。 卫协是中国佛像画的鼻祖,作画十分注重神韵,这对顾恺之影响很大,千年之后,影响依旧在。 徐邈道:“我对萧二郎了解甚少。不过,若论凤仪,萧二郎自是不输二人,若论棋艺,同龄者,怕是鲜有人能胜萧二郎者。” 赵芸菲继续问道:“张玄之呢他最是擅棋。” 张玄之出自吴郡张氏,张氏与陆、顾、朱号称江左四大名门,极为擅棋,与谢玄交好,二人并称“南北二玄”,其妹张彤云之才名与谢道韫并起。 徐邈深思道:“我见过张玄之与陆俶对弈,萧二郎的棋风出新,隐隐有一代大家之风范,即使现在不敌,以后也必定胜出。” 又不免叹道:“可惜了,萧二郎与我等一样。” 赵芸菲徜徉道:“不,仙民你错了,萧二郎比我等好多了。” 又过了一会儿,那陈氏大郎还未露面,犹抱琵琶半遮面,知情的人自然知道,各中缘由,不知情的人未免等的有些心浮气躁。 胖老八嘴里不断的在叨叨,突然被戴宗拉着袖子,去了一处偏僻地方,有几人在等着了,分别是刁逵的幼弟刁骋和颜淋。 膏粱子弟刁骋从刁逵那里得知了谢氏姐弟来访,本想去熟络一番,混个脸熟,哪成想热脸贴冷屁股,心里很是不滋味,有感受辱。 刁骋恶狠狠的说道:“萧世弟,你去与钦之世弟说,一定要赢那个谢哦,不对,是陈氏大郎。” “啊”胖老八一愣,不明所以。 “只要能赢,我另找我大兄要一幅字帖赠钦之世弟。” 胖老八更加疑惑了。 戴宗虽不知其中缘由,但知道不能得罪刁骋,看着傻乎乎的表弟,使劲一拉扯,忙道:“让你去说就去说,只要赢了,还能少了好处不成。” 胖老八屁颠屁颠回了去,附在萧钦之耳边,仔细说了事情。 一顿饭,两个人是吃,三个人也是吃,不过是多加一双筷子的事,还有好处拿,傻子才不干,萧钦之点点头,表示知道。 忽然,有人说道:“陈氏兄弟来了。” 东边刁氏庄园的下山连廊上,出现了两道身影,一个转角,就来到了惜园的东门处,其中一人正是陈谈之,另一人必定是陈氏大郎无疑了。 但见陈氏大郎亦是白衣纶巾,衣袂纷飞,脸若润玉,两眉飞挑,目似星辰,身材高挑,似是柔骨之躯又兼刚毅之气,英姿飒爽。 两人一前一后,都是仪表堂堂,气质卓越,陈谈之随其兄之后,不免脸露沮丧,一路无语,应是被训斥了一顿。 陈氏大郎手持一柄白玉麈尾,踏步而来,盯着萧钦之看了一息,又看向了众人,方才用洛音行礼道: “谢太守,颜中正,诸位世伯世兄,抱歉,久等了。”又道:“家弟顽劣,如有冒失之举,还望见谅。” 刁论挥手笑道:“无妨!无妨!” 陈氏大郎落座,现场顿时安静了下来,桃花灼灼,微风和煦,一片桃花落下,跌落至其雪白的衣襟上。 陈氏大郎不慌不忙,捻起桃花,轻放至棋盘一角,再看向萧钦之,细眉微蹙,拱手道: “颍川陈韫之。” 萧钦之不知道别人怎么想,但萧钦之一看到这个白衣如雪的陈韫之,就没有好印象,涂抹凝脂,幽香暗袭,阴柔之气,扑面而来。 又想起大姐名叫箫藴之,不禁联想到这个陈韫之,心想:“怎么一个大男人,打扮的像女人就算了,起个名字还像女人,”果然有其兄,必有其弟,一时不慎,有窃笑声出。 陈藴之不解,蹙眉,问道:“何以致笑” 萧钦之抿嘴道:“抱歉,我想起了我大姐,她叫‘藴之’。” 陈藴之却是正经解释道:“兰陵萧氏箫藴之,晋陵才女之名,在下有所耳闻,不过我之名乃是“韫”,非此‘藴’。” 不想,萧钦之却是弄错了,两字同音,脱口而出道:“莫非是谢道韫的‘韫’” 陈韫之没做解释,摒气,点头,默认。 一旁的陈谈之,却是骄傲道:“你也知谢道韫” 这话说的,萧钦之就不喜了,搞得像个自己像是个没见识的,他就与谢道韫很熟似的,有辱人的嫌疑。 萧钦之杵着眉,侧脸微迎,驳道 “未若柳絮因风起。” “咏絮之才谢道韫,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偏只许你知” 陈谈之却是不怒,反而有些洋洋得意道:“便是,只知此而已。” “嘶!”萧钦之倒吸一口气,嘴唇微微抿起,眯着眼,心想:“我还知道她未来要嫁给王凝之那个废物,我要不要告诉你” 不过,谢道韫现在还没嫁人呢,此事是万万不能说的,但又见不得陈谈之那个贱样子,怼道:“管人家大才女的事做什么,似是与你很熟” 陈谈之心想谢道韫是我姐,你说我熟不熟,看着啥也不知道的萧钦之,瞬间觉得这人似乎也挺有趣,准备再挑逗两句。 不料,陈藴之与谢弈的咳嗽声同时想起,陈谈之闭嘴不在言语,却是在心里偷笑。 这时,萧钦之忽然意识到,谢道韫老爹谢弈正在现场,当人家的面谈论人家女儿,自感有些失礼,幸好只是夸,言语未出格。 遂起身,老老实实行礼道: “小子言语冒失了,还请谢太守原谅。” 谢弈倒是不觉得有什么,自家女儿才名远扬,他这个当老爹的,与有荣焉,岂会生气,大笑道: “无事。” 殊不知,刁论和颜中正看着,“莽莽撞撞”的萧钦之,正在心里狂笑不止,也不戳破。 这只是一个小插曲,对于魏晋人来说,实在算不上什么,过了这茬,对弈正式开始,萧钦之首执黑子,以示礼节。 陈藴之执白子,思虑再三,依旧是标准的九三式起手 第030章 大乌龙 颍川多士族,陈氏是其中一家,从三国时代至曹魏政权的确立,最出名的莫过于九品官人法的制定者陈群,但到了东晋,反而是陈群叔叔陈谌的这一支较为兴盛。 士族门阀,大多联姻,刁氏未发达前,与陈氏就是姻亲,而颍川陈氏与陈郡谢氏也有这一层关系。 萧钦之保住了萧氏的族望,族长很是满意,但族长站的高,看的更远。北雅集上,萧钦之已经扬名,与陈谈之的比试,点到为止是最好,水满则溢,多了未必就好。 族长折了一根细桃枝,将萧钦之又散开的头发绾住,意味深长的训斥道: “钦之,岂可主动求赐” “这北雅集上诸多才俊,被你这么一搅合,莫不是扫了兴致” 萧钦之听懂了,刚只顾着下棋,不觉周围有多少人,再一抬头,才发觉周边围了好几层的人。 《宣示表》真迹由王导带过江,传给了王羲之,王谢两家关系极好,谢弈就曾经常临摹《宣示表》真迹,由他手书,至少得五分真传。 这实在是太诱人了,萧钦之一时犹豫不决。 刁论道:“舆卿,想当年刚渡江,那时你我二人与钦之一般大小,在吴郡与南人争强好胜,醉酒斗殴。钦之现不过少年人,与人下棋,比之胜负,又有何妨” “莫损了少年的心气。” 颜中正瞥了一眼谢弈,笑道:“少年人对弈,本是一桩韵事,何必牵扯其他,不过毕竟远到是客,叔至,你事后得与陈氏解释清楚,莫传出去,让世人言我晋陵五姓欺人。” 刁论亦是笑道:“真要论来,谢太守须得做个见证人,事后雅集编纂好,流传出去,也好叫世人知我晋陵北地,文风昌盛。” 谢弈道:“那陈氏大郎擅书擅辨,围棋一道,更是不凡,若是能扬名北雅集,也不失为一件雅事,即便不敌,也无甚可说,都是少年人,以后有的是机会切磋。” 一场始于少年意气之争的对弈,硬生生被这几个老家伙,三言两语提升了高度,成了晋陵北地的声望的保卫之战。 故刁论和颜中正站在了一起。 族长也不好再反对,只是叮嘱萧钦之道:“不可冒失。” 萧钦之自然明白,心想:“见机行事,实在不行,放点水,至少场面上过得去。” 陈谈之输了棋,怒气冲冲去请他兄长,已经过了一小会儿,不见其身影,围观人群众,不免有人小声议论。 “怕不是不敢来了” “应该不会,那陈氏小郎,貌似不是那等言而无信之人。” “萧氏二郎,棋风诡异,棋艺高超,盛名之下无虚士。” “那陈氏小郎,棋艺颇为不俗,只可惜,遇到了萧二郎。” “你们觉得谁可胜” “自然萧二郎。” 赵芸菲的《惜河群美图》已经画完,闻风而来,悄悄问徐邈道: “仙民,可有听过陈氏大郎之名” 北雅集分上下两场,上午是“琴棋书画”才艺展示,下午则是重点的“清谈”。 徐邈主经学,擅清谈,故未参与上午的“琴棋书画”,全程看完了萧钦之与陈谈之的三局,自认棋艺一道,非两人对手。 却是突然被赵芸菲一问,徐邈在脑中搜寻了许久,也是没想起有陈氏大郎的名声,心想:“莫非声明不显,但能得谢太守的赏识,定不是吹嘘之辈。” 徐邈摇摇头道:“没听过,不过我想,以萧二郎之棋力,能胜他者,江左不多。” 赵芸菲又小声问:“相比陆俶、顾恺之如何” 徐藻于吴郡开堂授学,有教无类,不分南北,受江东本地士族推崇,徐邈时常与陆、顾子弟接触,对陆俶与顾恺之有所了解。 陆俶是太守陆纳之侄,通经学,擅清谈,名誉三吴。而晋陵无锡顾氏顾悦之,有“松柏之姿对蒲柳之姿”之典故,其子是顾恺之,小名虎头,有画绝、才绝、痴绝等“三痴”之名,师从画坛领袖卫协。 卫协是中国佛像画的鼻祖,作画十分注重神韵,这对顾恺之影响很大,千年之后,影响依旧在。 徐邈道:“我对萧二郎了解甚少。不过,若论凤仪,萧二郎自是不输二人,若论棋艺,同龄者,怕是鲜有人能胜萧二郎者。” 赵芸菲继续问道:“张玄之呢他最是擅棋。” 张玄之出自吴郡张氏,张氏与陆、顾、朱号称江左四大名门,极为擅棋,与谢玄交好,二人并称“南北二玄”,其妹张彤云之才名与谢道韫并起。 徐邈深思道:“我见过张玄之与陆俶对弈,萧二郎的棋风出新,隐隐有一代大家之风范,即使现在不敌,以后也必定胜出。” 又不免叹道:“可惜了,萧二郎与我等一样。” 赵芸菲徜徉道:“不,仙民你错了,萧二郎比我等好多了。” 又过了一会儿,那陈氏大郎还未露面,犹抱琵琶半遮面,知情的人自然知道,各中缘由,不知情的人未免等的有些心浮气躁。 胖老八嘴里不断的在叨叨,突然被戴宗拉着袖子,去了一处偏僻地方,有几人在等着了,分别是刁逵的幼弟刁骋和颜淋。 膏粱子弟刁骋从刁逵那里得知了谢氏姐弟来访,本想去熟络一番,混个脸熟,哪成想热脸贴冷屁股,心里很是不滋味,有感受辱。 刁骋恶狠狠的说道:“萧世弟,你去与钦之世弟说,一定要赢那个谢哦,不对,是陈氏大郎。” “啊”胖老八一愣,不明所以。 “只要能赢,我另找我大兄要一幅字帖赠钦之世弟。” 胖老八更加疑惑了。 戴宗虽不知其中缘由,但知道不能得罪刁骋,看着傻乎乎的表弟,使劲一拉扯,忙道:“让你去说就去说,只要赢了,还能少了好处不成。” 胖老八屁颠屁颠回了去,附在萧钦之耳边,仔细说了事情。 一顿饭,两个人是吃,三个人也是吃,不过是多加一双筷子的事,还有好处拿,傻子才不干,萧钦之点点头,表示知道。 忽然,有人说道:“陈氏兄弟来了。” 东边刁氏庄园的下山连廊上,出现了两道身影,一个转角,就来到了惜园的东门处,其中一人正是陈谈之,另一人必定是陈氏大郎无疑了。 但见陈氏大郎亦是白衣纶巾,衣袂纷飞,脸若润玉,两眉飞挑,目似星辰,身材高挑,似是柔骨之躯又兼刚毅之气,英姿飒爽。 两人一前一后,都是仪表堂堂,气质卓越,陈谈之随其兄之后,不免脸露沮丧,一路无语,应是被训斥了一顿。 陈氏大郎手持一柄白玉麈尾,踏步而来,盯着萧钦之看了一息,又看向了众人,方才用洛音行礼道: “谢太守,颜中正,诸位世伯世兄,抱歉,久等了。”又道:“家弟顽劣,如有冒失之举,还望见谅。” 刁论挥手笑道:“无妨!无妨!” 陈氏大郎落座,现场顿时安静了下来,桃花灼灼,微风和煦,一片桃花落下,跌落至其雪白的衣襟上。 陈氏大郎不慌不忙,捻起桃花,轻放至棋盘一角,再看向萧钦之,细眉微蹙,拱手道: “颍川陈韫之。” 萧钦之不知道别人怎么想,但萧钦之一看到这个白衣如雪的陈韫之,就没有好印象,涂抹凝脂,幽香暗袭,阴柔之气,扑面而来。 又想起大姐名叫箫藴之,不禁联想到这个陈韫之,心想:“怎么一个大男人,打扮的像女人就算了,起个名字还像女人,”果然有其兄,必有其弟,一时不慎,有窃笑声出。 陈藴之不解,蹙眉,问道:“何以致笑” 萧钦之抿嘴道:“抱歉,我想起了我大姐,她叫‘藴之’。” 陈藴之却是正经解释道:“兰陵萧氏箫藴之,晋陵才女之名,在下有所耳闻,不过我之名乃是“韫”,非此‘藴’。” 不想,萧钦之却是弄错了,两字同音,脱口而出道:“莫非是谢道韫的‘韫’” 陈韫之没做解释,摒气,点头,默认。 一旁的陈谈之,却是骄傲道:“你也知谢道韫” 这话说的,萧钦之就不喜了,搞得像个自己像是个没见识的,他就与谢道韫很熟似的,有辱人的嫌疑。 萧钦之杵着眉,侧脸微迎,驳道 “未若柳絮因风起。” “咏絮之才谢道韫,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偏只许你知” 陈谈之却是不怒,反而有些洋洋得意道:“便是,只知此而已。” “嘶!”萧钦之倒吸一口气,嘴唇微微抿起,眯着眼,心想:“我还知道她未来要嫁给王凝之那个废物,我要不要告诉你” 不过,谢道韫现在还没嫁人呢,此事是万万不能说的,但又见不得陈谈之那个贱样子,怼道:“管人家大才女的事做什么,似是与你很熟” 陈谈之心想谢道韫是我姐,你说我熟不熟,看着啥也不知道的萧钦之,瞬间觉得这人似乎也挺有趣,准备再挑逗两句。 不料,陈藴之与谢弈的咳嗽声同时想起,陈谈之闭嘴不在言语,却是在心里偷笑。 这时,萧钦之忽然意识到,谢道韫老爹谢弈正在现场,当人家的面谈论人家女儿,自感有些失礼,幸好只是夸,言语未出格。 遂起身,老老实实行礼道: “小子言语冒失了,还请谢太守原谅。” 谢弈倒是不觉得有什么,自家女儿才名远扬,他这个当老爹的,与有荣焉,岂会生气,大笑道: “无事。” 殊不知,刁论和颜中正看着,“莽莽撞撞”的萧钦之,正在心里狂笑不止,也不戳破。 这只是一个小插曲,对于魏晋人来说,实在算不上什么,过了这茬,对弈正式开始,萧钦之首执黑子,以示礼节。 陈藴之执白子,思虑再三,依旧是标准的九三式起手 第031章 遛狗战术 这里有必要阐述一下古人为什么一般都是九三投起手,涉及到古棋与现代围棋的规则不同。 古棋的规则其一为座子制,即开局四个星位,黑白先各摆两个,斜角对冲,相互交织,因而双方一开始就处于对称的分割状态,使规则对双方都公平,也是对先手方的一种制约。 规则其二是还棋头,古棋认为一片活棋至少需要两个眼作空地,眼不算活子,因此每多一块被分割开的活棋,须得还给对方两子(明清时期为一子),被分割的越多,越亏。 现代围棋师从日本围棋,则无以上规则,因而狗子先手常用点三三,在古棋座子制下,点三三是不成立的。 甚至,你若是与古人对战,用点三三,极有可能遭到古人的鄙视,因为在古人看来,点三三属于退守,消极之态,有偏安一隅的想法。 古棋强调“聚势连片”,“攻伐为上”,“中盘决胜”,暗含逐鹿中原的理念。 如果把现代围棋理论,与古棋比较的话,恰恰似于英雄联盟s系列赛上,lpl队伍遇上了lck队伍。 两个赛区队伍的风格异常鲜明,中国取ig战队为代表,主张“攻伐为上”,就是打架,比赛产生的人头很多,看的很过瘾。 韩国队伍喜欢运营,滚雪球,前期避战,积累到一定优势,形成大优局面,则比赛自然而然就赢了,所有韩国队伍的比赛犹如老奶奶摇扇子—昏昏欲睡。 所以,在座子制下,古人一般都是九三投起手,走中庸之道,进可攻,退可守,尤其是魏晋时期,围棋刚刚迎来第一个高峰,几乎人人都是九三投。 陈韫之纤指捻白子,落下第一子,完全在萧钦之的意料之中,萧钦之轻轻捻起黑子落下,没有一味的退守,而是选择与对方快速抢占大场,互相分割。 白子先攻,跳一步,而萧钦之黑子大飞守角,选择守一波。 陈韫之脱先,于另一侧,在两颗黑子中,打入一颗白子。 萧钦之选择跳,白子尖,黑子顶,白子跳,出头,黑子长稳住,白子补一颗,黑子则飞,找机会往中盘出头。 双方你来我往,落子很快,总而言之,白子主攻,黑子偏稳。 大约五十手后,棋盘上形势已经初现端倪,白子占一点小优,但一切都在萧钦之的计算中,在座子制下,古棋布局弱,萧钦之的优势就是布局,只要稳住中盘不丢,后期就能赢。 同时,萧钦之准备用未来的围棋知识,欺负欺负陈韫之,占她的小便宜。 也可以理解为,古代轻骑兵遇上了准备就绪的步兵方正,骑兵虽然可以靠速度冲散步兵方正,但己方也会大损,因而骑兵完全可以围而不冲,步兵方正哪里薄弱,就骑射哪里。 用一句通俗的话来说,就是“遛狗”战术。 陈韫之主攻,在扳、顶、冲、飞的同时,就意味着己方棋子变薄了,防守力就下降,“劫材”自然就多了。 萧钦之有几十个小定式在手,可以四处放火,到处“打劫”,发点横财。 随着棋盘上的棋子越来越多,双方都在向中盘挺进,得中盘者得天下,萧钦之瞄准了一处白子的薄弱点,施展了一个手筋,作成一个“劫”。 白子要么应劫,要么找黑子的“劫材”,好弥补己方的损失,但是切莫忘了,之所以出“手筋”,便意味着萧钦之定是想好了后手,这是个循环“劫”。 而且,即使对方应劫,己方打劫不成,也可脱先,布置中盘,总之,好处多多。 萧钦之使出的小定式,总是能占便宜,频频惹得围观者的惊呼,他们大概还没见光明正大的耍阴招的。 着实气人,关键还没办法来对付这些阴招,这就更加的气人了。 几十手后,中盘黑子占据小优势,局势趋渐明朗,但白子未必就一定输,只是,陈韫之凝视棋盘,思虑良久,却是迟迟不肯落子,终是将棋子搁在一角,轻叹道: “我这局输了。” 陈谈之的一张白脸,急的变红,道:“不可,中盘未失,尚且还有一战之力,怎可轻言投子” 萧钦之前世的围棋水平介于业三、业四之间,得益于穿越者福利,如今计算力强出不少,隐隐能碰到业五的门槛。 崔老头就是围棋菜鸡,族长虽说围棋下了很久,实则不咋地,陈谈之倒是不错,不过还是能被萧钦之轻易拿捏,反观陈韫之是真的强。 萧钦之有种感觉,自己若不是有后世的围棋知识作补充,座子制下,正儿八经的与陈韫之对弈,不一定能赢,即使能赢,也必定会很吃力。 有感与强者的触碰,能提高水平,萧钦之道: “令弟说的不无道理,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结果是什么” 陈韫之道:“此局劣势已定,越往后劣势越大,徒增无趣。我观你棋风稳健,必是不会出错,与其浪费时间,不若重整旗鼓,整装待发。” 陈谈之又道:“阿兄,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只是,陈韫之已经打乱了棋盘,有条不紊的捡着白子。 第一局,萧钦之使用的“遛狗”战术,算是开这个时代的先河,着实“亮瞎”了一众围观者的眼睛。 赵芸菲擅画,不是很懂棋,看不出里面的高明,见陈韫之无犯大错,就输了,大感不解,忙问道:“仙民,你与我说说,怎就认输了” 徐邈咋舌道:“一时半会说不明白,不过,如今看来,萧二郎怕是不在张玄之下,他的棋很独特。” 赵芸菲疑惑道:“有你说的那么厉害么” 徐邈感叹道:“绝非浪得虚名。” 关于这一点,其他懂棋的才俊,也深有感触,纷纷在向刁氏录谱之人,要一份棋谱回去研究。 刁论与颜中正对看一眼,他们自付棋力不弱,对于围棋的理解,要更深一点,心中明白,两人棋力实则相差不大,但萧钦之胜在“小阴招”多,但话又说话来,“小阴招”也是招数的一种。 萧钦之四处放火,到处打劫,给两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联想到自己,怕是也要吃瘪。 谢太守笑道:“钦之之棋,胜在于新,陈氏大郎不必在意,还有余下两局,尽力即可。” 刁论和颜中不禁在心中暗笑,却是不答。 第031章 遛狗战术 这里有必要阐述一下古人为什么一般都是九三投起手,涉及到古棋与现代围棋的规则不同。 古棋的规则其一为座子制,即开局四个星位,黑白先各摆两个,斜角对冲,相互交织,因而双方一开始就处于对称的分割状态,使规则对双方都公平,也是对先手方的一种制约。 规则其二是还棋头,古棋认为一片活棋至少需要两个眼作空地,眼不算活子,因此每多一块被分割开的活棋,须得还给对方两子(明清时期为一子),被分割的越多,越亏。 现代围棋师从日本围棋,则无以上规则,因而狗子先手常用点三三,在古棋座子制下,点三三是不成立的。 甚至,你若是与古人对战,用点三三,极有可能遭到古人的鄙视,因为在古人看来,点三三属于退守,消极之态,有偏安一隅的想法。 古棋强调“聚势连片”,“攻伐为上”,“中盘决胜”,暗含逐鹿中原的理念。 如果把现代围棋理论,与古棋比较的话,恰恰似于英雄联盟s系列赛上,lpl队伍遇上了lck队伍。 两个赛区队伍的风格异常鲜明,中国取ig战队为代表,主张“攻伐为上”,就是打架,比赛产生的人头很多,看的很过瘾。 韩国队伍喜欢运营,滚雪球,前期避战,积累到一定优势,形成大优局面,则比赛自然而然就赢了,所有韩国队伍的比赛犹如老奶奶摇扇子—昏昏欲睡。 所以,在座子制下,古人一般都是九三投起手,走中庸之道,进可攻,退可守,尤其是魏晋时期,围棋刚刚迎来第一个高峰,几乎人人都是九三投。 陈韫之纤指捻白子,落下第一子,完全在萧钦之的意料之中,萧钦之轻轻捻起黑子落下,没有一味的退守,而是选择与对方快速抢占大场,互相分割。 白子先攻,跳一步,而萧钦之黑子大飞守角,选择守一波。 陈韫之脱先,于另一侧,在两颗黑子中,打入一颗白子。 萧钦之选择跳,白子尖,黑子顶,白子跳,出头,黑子长稳住,白子补一颗,黑子则飞,找机会往中盘出头。 双方你来我往,落子很快,总而言之,白子主攻,黑子偏稳。 大约五十手后,棋盘上形势已经初现端倪,白子占一点小优,但一切都在萧钦之的计算中,在座子制下,古棋布局弱,萧钦之的优势就是布局,只要稳住中盘不丢,后期就能赢。 同时,萧钦之准备用未来的围棋知识,欺负欺负陈韫之,占她的小便宜。 也可以理解为,古代轻骑兵遇上了准备就绪的步兵方正,骑兵虽然可以靠速度冲散步兵方正,但己方也会大损,因而骑兵完全可以围而不冲,步兵方正哪里薄弱,就骑射哪里。 用一句通俗的话来说,就是“遛狗”战术。 陈韫之主攻,在扳、顶、冲、飞的同时,就意味着己方棋子变薄了,防守力就下降,“劫材”自然就多了。 萧钦之有几十个小定式在手,可以四处放火,到处“打劫”,发点横财。 随着棋盘上的棋子越来越多,双方都在向中盘挺进,得中盘者得天下,萧钦之瞄准了一处白子的薄弱点,施展了一个手筋,作成一个“劫”。 白子要么应劫,要么找黑子的“劫材”,好弥补己方的损失,但是切莫忘了,之所以出“手筋”,便意味着萧钦之定是想好了后手,这是个循环“劫”。 而且,即使对方应劫,己方打劫不成,也可脱先,布置中盘,总之,好处多多。 萧钦之使出的小定式,总是能占便宜,频频惹得围观者的惊呼,他们大概还没见光明正大的耍阴招的。 着实气人,关键还没办法来对付这些阴招,这就更加的气人了。 几十手后,中盘黑子占据小优势,局势趋渐明朗,但白子未必就一定输,只是,陈韫之凝视棋盘,思虑良久,却是迟迟不肯落子,终是将棋子搁在一角,轻叹道: “我这局输了。” 陈谈之的一张白脸,急的变红,道:“不可,中盘未失,尚且还有一战之力,怎可轻言投子” 萧钦之前世的围棋水平介于业三、业四之间,得益于穿越者福利,如今计算力强出不少,隐隐能碰到业五的门槛。 崔老头就是围棋菜鸡,族长虽说围棋下了很久,实则不咋地,陈谈之倒是不错,不过还是能被萧钦之轻易拿捏,反观陈韫之是真的强。 萧钦之有种感觉,自己若不是有后世的围棋知识作补充,座子制下,正儿八经的与陈韫之对弈,不一定能赢,即使能赢,也必定会很吃力。 有感与强者的触碰,能提高水平,萧钦之道: “令弟说的不无道理,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结果是什么” 陈韫之道:“此局劣势已定,越往后劣势越大,徒增无趣。我观你棋风稳健,必是不会出错,与其浪费时间,不若重整旗鼓,整装待发。” 陈谈之又道:“阿兄,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只是,陈韫之已经打乱了棋盘,有条不紊的捡着白子。 第一局,萧钦之使用的“遛狗”战术,算是开这个时代的先河,着实“亮瞎”了一众围观者的眼睛。 赵芸菲擅画,不是很懂棋,看不出里面的高明,见陈韫之无犯大错,就输了,大感不解,忙问道:“仙民,你与我说说,怎就认输了” 徐邈咋舌道:“一时半会说不明白,不过,如今看来,萧二郎怕是不在张玄之下,他的棋很独特。” 赵芸菲疑惑道:“有你说的那么厉害么” 徐邈感叹道:“绝非浪得虚名。” 关于这一点,其他懂棋的才俊,也深有感触,纷纷在向刁氏录谱之人,要一份棋谱回去研究。 刁论与颜中正对看一眼,他们自付棋力不弱,对于围棋的理解,要更深一点,心中明白,两人棋力实则相差不大,但萧钦之胜在“小阴招”多,但话又说话来,“小阴招”也是招数的一种。 萧钦之四处放火,到处打劫,给两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联想到自己,怕是也要吃瘪。 谢太守笑道:“钦之之棋,胜在于新,陈氏大郎不必在意,还有余下两局,尽力即可。” 刁论和颜中不禁在心中暗笑,却是不答。 第032章 开局带条狗 第二局,萧钦之执白子,陈韫之执黑子,易边再战。 不过,在落子前,陈韫之却是说道:“钦之兄棋风诡异多变,重在灵活,摆座子于钦之兄限制颇多,必不自在,不若仿照前汉,不设座子,如何” 不设座子便意味着没了诸多束缚,对于萧钦之来说,海阔凭鱼跃,天空任鸟飞,许多手段都可以施展。 萧钦之心中腹黑一笑,有这等好事,岂有不答应之理,忙道: “韫之兄,果真懂我。” “慢着!” 陈谈之怕萧钦之继续用上局的战术,赶紧插话说道:“你敢不敢与我阿兄正面交战避而不战,非大丈夫所为。” “胡闹!”陈韫之蹙眼一挑,淡淡说道,陈谈之立刻歇声,变成了乖宝宝,又道:“钦之兄,不必理会。” 所谓观棋不语真君子。 再说之前的几局,萧钦之可没用这招对付陈谈之,加上本就对这个嚣张跋扈的陈谈之没好感,心中顿生不爽,侧脸微笑,却是怒怼道: “谈之兄,要不你来下,我保证与你正面对攻。” “哈哈”萧钦之怼的精彩,命中死结,引得大家一众窃笑。 陈谈之一张脸惨白的脸顿时变得绯红,语塞道:“你——” “咳咳!”谢太守掩嘴咳嗽,轻声道:“陈二郎,莫说话,手谈,手谈。” 陈谈之不作声了,萧钦之也就不怼人了,心想:“本来还想留点手的,既然如此,那就让你见识见识‘狗招’。” 开局几手之后,白棋在上方刚布了一个“中国流”,黑大目挂角,白子直接点右下黑星位一子的“三三”。 紧接着,萧钦之后几手依次落下,这个操作直接亮瞎了一众人的眼睛,傻子都不用的点三三,竟然这么早出来了 因为“点三三”之后的惯用套路是白二路扳粘先手与黑作两子交换,虽然取得内角,却使得黑子外势变厚。 这是一个白棋亏损的招式。 陈韫之一时愣住了,蹙眉凝目,怀疑自己的眼睛花了,冷静了几息后,根据以往的经验,选择增强白子外势力,限制黑子外扩。 正当大家以为萧钦之会二路扳粘先手时,萧钦之却是出人意料的上角脱先,直接忽略二路扳粘,在上翼得到呼应的情况下,果断在黑子实空下方位置,打入两颗棋子,点、刺后,跳起直接反攻黑棋。 这一连串的骚操作,让陈韫之猝不及防,被喂了一嘴的郁闷。 谁能想到,傻子都不用的点三三,在并非“两翼张开”状态下,竟然上升到比挂角还高的优先层。 众人被震撼了一脸,纷纷在心里大呼:“学到了!学到了!” 以后可用这一招,好好在老友面前装一波了。 陈韫之知下角失利,果断脱先打白弱角,黑子尖冲,形成暴力流“倒垂莲”古定式,配合外部黑子,形成外势,封锁白子进入中盘。 这要是在座子制下,萧钦之还真就没什么好办法,必然是点三退守,或忍受屈辱爬一波,要是不甘受辱,选择冲断,就得接受黑子的一招妙手“二路冲顶”的制裁。 但去除了座子制的限制后,“倒垂莲”在现代围棋理论中,只算算是一个骗招,不算定式,萧钦之嘿嘿一笑,果断冲一手。 陈韫之扳。 萧钦之断。 黑子打吃,要杀这颗“断”的白子。 白子自然长,黑子贴一目,白子继续长一手,此时,黑子则必须要回守,接上断点,否则要挨白子的反打。 之后,萧钦之果断下二路弯,上面断出去的白子冲向中盘,下面的白子往角落跳,上下双活,“倒垂莲”就这么轻易的被破了。 两角被破,白子大优势局面,这让陈韫之倍感无奈,贝齿轻启,缓缓叹出一口气,叹得头上的桃花微微颤动。 “这局,我又输了。”陈韫之凝视棋盘,似要把这局棋牢牢刻在心中,起身拱手道:“感谢钦之兄赐教。” 虽然这个陈韫之打扮的一副女人样子,不讨喜,但人品没的说,比他弟弟陈谈之好多了,萧钦之亦是起身,还礼道: “承让了。” 这局如果再认输,那就真的输了,这个结果陈谈之无法接受,连忙道: “阿兄,中盘还未开始,尚可一搏,怎可轻易认输啊。” 陈韫之道:“此局败势已定,大势不可挽,若论复古棋,钦之兄棋力胜我远矣,在继续下,徒劳无益。” “阿兄——”陈谈之还想在挽留。 岂料,萧钦之张着一张笑脸,又怼道:“谈之兄,要不你来” 陈谈之见不得萧钦之得意,更听不得萧钦之怼他,像是炸了毛的刺猬般,却又无话可说,因为下棋下不过啊。 只得心里憋着气,撂下狠话道:“你——你且等着,我就不信没人下的过你。” 萧钦之微微笑道:“好啊,我等你搬救兵,虽时恭候。” 此时,陈谈之的脑海中,浮现了一个人影,便是自己的好友张玄之,怒道: “好,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且等着。” 三局两胜,萧钦之连下两局,自然是胜了,当之无愧的“棋冠”,而时间快临近中午,“书与画”早已完成好,才俊们拿着作品,眼巴巴等着谢太守和颜中正评定,刁论和族长随在身后。 萧钦之的一颗心全都在心心念念的《宣示表》上,想问又不敢问,样子有些捉急,陈谈之凑过来,鄙视道: “说了会给你,难道还骗你不成” 萧钦之心想:“你们这些大族子弟当然不在乎了,哪里懂寒门的苦”没有搭话,白了陈谈之一眼,就要随胖老八等人,一起回夏园。 “钦之兄,稍等。”萧钦之回头,见陈韫之缓步走来,不解道:“韫之兄,何事” 陈韫之坦言道:“可否与钦之兄惜河边走一走。” 萧钦之对陈韫之印象还行,至少不像他弟弟那样反感,见其态度诚恳,也就没拒绝,对着胖老八道: “杨世兄,二哥,八弟,你们先回,我稍后就来。” 惜河旁,有两道清秀的身影缓缓沿河而走,河水缓缓,人亦缓缓 第032章 开局带条狗 第二局,萧钦之执白子,陈韫之执黑子,易边再战。 不过,在落子前,陈韫之却是说道:“钦之兄棋风诡异多变,重在灵活,摆座子于钦之兄限制颇多,必不自在,不若仿照前汉,不设座子,如何” 不设座子便意味着没了诸多束缚,对于萧钦之来说,海阔凭鱼跃,天空任鸟飞,许多手段都可以施展。 萧钦之心中腹黑一笑,有这等好事,岂有不答应之理,忙道: “韫之兄,果真懂我。” “慢着!” 陈谈之怕萧钦之继续用上局的战术,赶紧插话说道:“你敢不敢与我阿兄正面交战避而不战,非大丈夫所为。” “胡闹!”陈韫之蹙眼一挑,淡淡说道,陈谈之立刻歇声,变成了乖宝宝,又道:“钦之兄,不必理会。” 所谓观棋不语真君子。 再说之前的几局,萧钦之可没用这招对付陈谈之,加上本就对这个嚣张跋扈的陈谈之没好感,心中顿生不爽,侧脸微笑,却是怒怼道: “谈之兄,要不你来下,我保证与你正面对攻。” “哈哈”萧钦之怼的精彩,命中死结,引得大家一众窃笑。 陈谈之一张脸惨白的脸顿时变得绯红,语塞道:“你——” “咳咳!”谢太守掩嘴咳嗽,轻声道:“陈二郎,莫说话,手谈,手谈。” 陈谈之不作声了,萧钦之也就不怼人了,心想:“本来还想留点手的,既然如此,那就让你见识见识‘狗招’。” 开局几手之后,白棋在上方刚布了一个“中国流”,黑大目挂角,白子直接点右下黑星位一子的“三三”。 紧接着,萧钦之后几手依次落下,这个操作直接亮瞎了一众人的眼睛,傻子都不用的点三三,竟然这么早出来了 因为“点三三”之后的惯用套路是白二路扳粘先手与黑作两子交换,虽然取得内角,却使得黑子外势变厚。 这是一个白棋亏损的招式。 陈韫之一时愣住了,蹙眉凝目,怀疑自己的眼睛花了,冷静了几息后,根据以往的经验,选择增强白子外势力,限制黑子外扩。 正当大家以为萧钦之会二路扳粘先手时,萧钦之却是出人意料的上角脱先,直接忽略二路扳粘,在上翼得到呼应的情况下,果断在黑子实空下方位置,打入两颗棋子,点、刺后,跳起直接反攻黑棋。 这一连串的骚操作,让陈韫之猝不及防,被喂了一嘴的郁闷。 谁能想到,傻子都不用的点三三,在并非“两翼张开”状态下,竟然上升到比挂角还高的优先层。 众人被震撼了一脸,纷纷在心里大呼:“学到了!学到了!” 以后可用这一招,好好在老友面前装一波了。 陈韫之知下角失利,果断脱先打白弱角,黑子尖冲,形成暴力流“倒垂莲”古定式,配合外部黑子,形成外势,封锁白子进入中盘。 这要是在座子制下,萧钦之还真就没什么好办法,必然是点三退守,或忍受屈辱爬一波,要是不甘受辱,选择冲断,就得接受黑子的一招妙手“二路冲顶”的制裁。 但去除了座子制的限制后,“倒垂莲”在现代围棋理论中,只算算是一个骗招,不算定式,萧钦之嘿嘿一笑,果断冲一手。 陈韫之扳。 萧钦之断。 黑子打吃,要杀这颗“断”的白子。 白子自然长,黑子贴一目,白子继续长一手,此时,黑子则必须要回守,接上断点,否则要挨白子的反打。 之后,萧钦之果断下二路弯,上面断出去的白子冲向中盘,下面的白子往角落跳,上下双活,“倒垂莲”就这么轻易的被破了。 两角被破,白子大优势局面,这让陈韫之倍感无奈,贝齿轻启,缓缓叹出一口气,叹得头上的桃花微微颤动。 “这局,我又输了。”陈韫之凝视棋盘,似要把这局棋牢牢刻在心中,起身拱手道:“感谢钦之兄赐教。” 虽然这个陈韫之打扮的一副女人样子,不讨喜,但人品没的说,比他弟弟陈谈之好多了,萧钦之亦是起身,还礼道: “承让了。” 这局如果再认输,那就真的输了,这个结果陈谈之无法接受,连忙道: “阿兄,中盘还未开始,尚可一搏,怎可轻易认输啊。” 陈韫之道:“此局败势已定,大势不可挽,若论复古棋,钦之兄棋力胜我远矣,在继续下,徒劳无益。” “阿兄——”陈谈之还想在挽留。 岂料,萧钦之张着一张笑脸,又怼道:“谈之兄,要不你来” 陈谈之见不得萧钦之得意,更听不得萧钦之怼他,像是炸了毛的刺猬般,却又无话可说,因为下棋下不过啊。 只得心里憋着气,撂下狠话道:“你——你且等着,我就不信没人下的过你。” 萧钦之微微笑道:“好啊,我等你搬救兵,虽时恭候。” 此时,陈谈之的脑海中,浮现了一个人影,便是自己的好友张玄之,怒道: “好,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且等着。” 三局两胜,萧钦之连下两局,自然是胜了,当之无愧的“棋冠”,而时间快临近中午,“书与画”早已完成好,才俊们拿着作品,眼巴巴等着谢太守和颜中正评定,刁论和族长随在身后。 萧钦之的一颗心全都在心心念念的《宣示表》上,想问又不敢问,样子有些捉急,陈谈之凑过来,鄙视道: “说了会给你,难道还骗你不成” 萧钦之心想:“你们这些大族子弟当然不在乎了,哪里懂寒门的苦”没有搭话,白了陈谈之一眼,就要随胖老八等人,一起回夏园。 “钦之兄,稍等。”萧钦之回头,见陈韫之缓步走来,不解道:“韫之兄,何事” 陈韫之坦言道:“可否与钦之兄惜河边走一走。” 萧钦之对陈韫之印象还行,至少不像他弟弟那样反感,见其态度诚恳,也就没拒绝,对着胖老八道: “杨世兄,二哥,八弟,你们先回,我稍后就来。” 惜河旁,有两道清秀的身影缓缓沿河而走,河水缓缓,人亦缓缓 第033章 高贵与生俱来 春园太过喧闹与浮躁,连原本默默盛开的桃花都变得物质了,如若不然,何以独独盛开于春园,被画在了画纸上,成了笔下客,流连于文人士子的口中呢 桃花应是不惹尘埃的,不是么 沿着惜河溯游,走至夏园,只一墙之隔,俨然换了一副天地,仿若连空气都变得安静祥和了许多。 她就静静的站在那儿,站在春风里,脸上带着淡然的笑,看着你,不卑不亢。 你向她招收,她也不来,因为她想决定自己的人生。 你向她走去,她也不拒绝,因为你就是她的人生。 她便是暮春之际的夏园,既有着少女的懵懂,又有着不属于青春的成熟。 一座偌大的人工湖,静静的坐落在夏园的中央,沿湖的一排杨柳,被二月的春风剪出了千万条绿丝,纷纷探向湖面,似是一层绿纱面罩,遮住了她的容颜。 俏皮可爱的月牙小荷,才刚刚露出尖角,便迫不及待的铺满了整个湖面,似是点点苍绿镶嵌在满湖的微风细波中。 她,绰约、淡然、高贵、神秘、与生俱来。 阳春白雪的春风也只能在她心间,荡起一层绵软的波纹,不时钻进水里,又钻出水面,与小荷间嬉戏的野鸭子,反倒是进入了她的心扉,留下了欢愉的乐章。 两道清瘦的身影,沿着惜河缓步而行,一个随行自然,一个绰约淡然,不经意间,被一阵清新的湖风撞了一下,两人皆驻足不前,细细品位,这位不请自来的“风客”。 陈韫之闭着眼,嗅着湖风,手中的白玉麈尾随风而晃,蓦的回首,望向了喧闹的桃园,林下站着陈谈之,似是在赏花,不禁细眉挑起,淡淡说道: “阿弟,你先回去,不必等我。” 陈谈之怔住了,似是不敢相信,一向亲密无间的阿姐,竟然要避着他,还是与自己“讨厌”的人独处。 “阿——兄,我” “嗯!我等会就回。”不待陈陈谈之继续言语,陈韫之继续简短的说道,随即便转过身去。 陈谈之无法淡然,心尖五味杂陈,像是被刺痛了,一种无法言语的难受在心里不断翻涌,盘旋,一想到阿姐竟然避着自己,这种难受就蓦的被无限放大。 陈谈之微微低下了头,然,翘起了红唇,鼓起了脸庞,像极了一位被抛弃的怨妇,幽怨的目光落在了惜河上。 目之所及,是一片片凋零的桃花,没了惹人爱的红色,随水四处漂泊,居无定所,陈谈之的一颗心,也就似那桃花般,随水漂泊而去了。 萧钦之愣然了,意外了,诧异了,自付前世今世加一块,也算见多识广,见过恋母的,恋父的,恋姐的,甚至还见过宠妹狂魔的,可还是头一次见疯狂恋兄的。 这属实开了萧钦之的眼界,不由得心想:“莫非其中另有隐情不成”,忽然,萧钦之心中生出了一个异常大胆的想法。 有没有可能,这兄弟俩根本就不是亲生的。 有没有可能,这两兄弟之间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有没有可能,猜想就是真实的。 这种情况,貌似在这个时代是很普遍的一件事。 想及此,萧钦之木讷住了,浑身僵硬,不淡定了,心想:“是他约的我,莫非自己被他盯上了” 现在轮到萧钦之难受了,越想越膈应的慌,下意识的远离了陈韫之几步,引起了陈韫之的好奇,疑惑道: “钦之兄,你——怎么了” 萧钦之目光闪烁,眉眼一拧,用极其轻微的声音问道:“韫之兄,我能问你个问题么” “嗯!你问。” “你们是亲兄弟么”萧钦之问的有些冒失。 陈韫之的面庞本就白,衣服也是雪白,凝视半晌,却是不语,阳光都失去了颜色,浑然一尊冬天里的冰雕,似若全身散发着寒气。 观萧钦之前后举止差异,虽不知缘何而致,但陈韫之很确定,定不是好的,许久之后,方才冷声道: “是。” “呼—”萧钦之长吁一口气,有劫后余生之感,自顾自的笑了几声,暗道自己多想,往前走了几步,忽而回过头来,讨着巧,说道: “真是奇怪了,你们兄弟俩为一母所生,为何做人的差距就这么大呢” 陈韫之抹过头去,面朝惜河,掩嘴轻笑,也是暗道自己想多了,以至误会了,回过头来,轻声道: “钦之兄,其实,我阿弟不是你想的那样,总之——你以后接触长了,就知道了。” “可别了!”萧钦之摇摇头,自顾向前走去,轻笑道:“你说我招谁惹谁了好端端的,我早上睡着觉,做着美梦,突然被人给欺负了,差点还毁了我兰陵萧氏之声望。我自付平生未曾做过伤天害理之事,更无欺男霸女之行径,走在路上,连一只蚂蚁都不忍踩死,却是不知哪里惹着你阿弟了” “这种接触,一次就好,多了遭不住啊!” 陈韫之心中有愧,面有动容,低眉浅止,侧耳聆听。 萧钦之止步,回过头,看向了陈韫之,正色道:“人们讲究出身,门第越高,身份也就越高贵,便可以理所当然的对出身不如他的人,趾高气昂,低眉蔑视。” “你看。”顺着萧钦之手指的方向,陈韫之看向了惜河对岸,那里有翘首以盼的老百姓,目光中,毫不掩饰对春园的向往。 萧钦之继续道:“那里才该是我待的地方呀,机缘巧合之下,我才与你站在了一起,所以,我托个大,叫你一声韫之兄,可否告知,我到底是哪里得罪了令弟呢” 陈韫之怔住了,自小高贵的她,生活在万亩豪墅中,走到哪里,都是前呼后拥,受人景仰,哪里会懂得下等人的苦呢 如今,有个同龄人对她说,你的一次不经意间的小动作,差点毁了一个与之无关的家族,而受害者就站在眼前,似是在陈述罪行。 这让陈韫之心中万分震撼。 是了,陈韫之是善良的,就是因为善良,所以,萧钦之的话才让她动容,若是换做刁骋这等膏粱子弟,怕是会起到相反的作用。 陈韫之沉默良久,方才说道:“钦之兄,我们去湖边走走。” 第033章 高贵与生俱来 春园太过喧闹与浮躁,连原本默默盛开的桃花都变得物质了,如若不然,何以独独盛开于春园,被画在了画纸上,成了笔下客,流连于文人士子的口中呢 桃花应是不惹尘埃的,不是么 沿着惜河溯游,走至夏园,只一墙之隔,俨然换了一副天地,仿若连空气都变得安静祥和了许多。 她就静静的站在那儿,站在春风里,脸上带着淡然的笑,看着你,不卑不亢。 你向她招收,她也不来,因为她想决定自己的人生。 你向她走去,她也不拒绝,因为你就是她的人生。 她便是暮春之际的夏园,既有着少女的懵懂,又有着不属于青春的成熟。 一座偌大的人工湖,静静的坐落在夏园的中央,沿湖的一排杨柳,被二月的春风剪出了千万条绿丝,纷纷探向湖面,似是一层绿纱面罩,遮住了她的容颜。 俏皮可爱的月牙小荷,才刚刚露出尖角,便迫不及待的铺满了整个湖面,似是点点苍绿镶嵌在满湖的微风细波中。 她,绰约、淡然、高贵、神秘、与生俱来。 阳春白雪的春风也只能在她心间,荡起一层绵软的波纹,不时钻进水里,又钻出水面,与小荷间嬉戏的野鸭子,反倒是进入了她的心扉,留下了欢愉的乐章。 两道清瘦的身影,沿着惜河缓步而行,一个随行自然,一个绰约淡然,不经意间,被一阵清新的湖风撞了一下,两人皆驻足不前,细细品位,这位不请自来的“风客”。 陈韫之闭着眼,嗅着湖风,手中的白玉麈尾随风而晃,蓦的回首,望向了喧闹的桃园,林下站着陈谈之,似是在赏花,不禁细眉挑起,淡淡说道: “阿弟,你先回去,不必等我。” 陈谈之怔住了,似是不敢相信,一向亲密无间的阿姐,竟然要避着他,还是与自己“讨厌”的人独处。 “阿——兄,我” “嗯!我等会就回。”不待陈陈谈之继续言语,陈韫之继续简短的说道,随即便转过身去。 陈谈之无法淡然,心尖五味杂陈,像是被刺痛了,一种无法言语的难受在心里不断翻涌,盘旋,一想到阿姐竟然避着自己,这种难受就蓦的被无限放大。 陈谈之微微低下了头,然,翘起了红唇,鼓起了脸庞,像极了一位被抛弃的怨妇,幽怨的目光落在了惜河上。 目之所及,是一片片凋零的桃花,没了惹人爱的红色,随水四处漂泊,居无定所,陈谈之的一颗心,也就似那桃花般,随水漂泊而去了。 萧钦之愣然了,意外了,诧异了,自付前世今世加一块,也算见多识广,见过恋母的,恋父的,恋姐的,甚至还见过宠妹狂魔的,可还是头一次见疯狂恋兄的。 这属实开了萧钦之的眼界,不由得心想:“莫非其中另有隐情不成”,忽然,萧钦之心中生出了一个异常大胆的想法。 有没有可能,这兄弟俩根本就不是亲生的。 有没有可能,这两兄弟之间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有没有可能,猜想就是真实的。 这种情况,貌似在这个时代是很普遍的一件事。 想及此,萧钦之木讷住了,浑身僵硬,不淡定了,心想:“是他约的我,莫非自己被他盯上了” 现在轮到萧钦之难受了,越想越膈应的慌,下意识的远离了陈韫之几步,引起了陈韫之的好奇,疑惑道: “钦之兄,你——怎么了” 萧钦之目光闪烁,眉眼一拧,用极其轻微的声音问道:“韫之兄,我能问你个问题么” “嗯!你问。” “你们是亲兄弟么”萧钦之问的有些冒失。 陈韫之的面庞本就白,衣服也是雪白,凝视半晌,却是不语,阳光都失去了颜色,浑然一尊冬天里的冰雕,似若全身散发着寒气。 观萧钦之前后举止差异,虽不知缘何而致,但陈韫之很确定,定不是好的,许久之后,方才冷声道: “是。” “呼—”萧钦之长吁一口气,有劫后余生之感,自顾自的笑了几声,暗道自己多想,往前走了几步,忽而回过头来,讨着巧,说道: “真是奇怪了,你们兄弟俩为一母所生,为何做人的差距就这么大呢” 陈韫之抹过头去,面朝惜河,掩嘴轻笑,也是暗道自己想多了,以至误会了,回过头来,轻声道: “钦之兄,其实,我阿弟不是你想的那样,总之——你以后接触长了,就知道了。” “可别了!”萧钦之摇摇头,自顾向前走去,轻笑道:“你说我招谁惹谁了好端端的,我早上睡着觉,做着美梦,突然被人给欺负了,差点还毁了我兰陵萧氏之声望。我自付平生未曾做过伤天害理之事,更无欺男霸女之行径,走在路上,连一只蚂蚁都不忍踩死,却是不知哪里惹着你阿弟了” “这种接触,一次就好,多了遭不住啊!” 陈韫之心中有愧,面有动容,低眉浅止,侧耳聆听。 萧钦之止步,回过头,看向了陈韫之,正色道:“人们讲究出身,门第越高,身份也就越高贵,便可以理所当然的对出身不如他的人,趾高气昂,低眉蔑视。” “你看。”顺着萧钦之手指的方向,陈韫之看向了惜河对岸,那里有翘首以盼的老百姓,目光中,毫不掩饰对春园的向往。 萧钦之继续道:“那里才该是我待的地方呀,机缘巧合之下,我才与你站在了一起,所以,我托个大,叫你一声韫之兄,可否告知,我到底是哪里得罪了令弟呢” 陈韫之怔住了,自小高贵的她,生活在万亩豪墅中,走到哪里,都是前呼后拥,受人景仰,哪里会懂得下等人的苦呢 如今,有个同龄人对她说,你的一次不经意间的小动作,差点毁了一个与之无关的家族,而受害者就站在眼前,似是在陈述罪行。 这让陈韫之心中万分震撼。 是了,陈韫之是善良的,就是因为善良,所以,萧钦之的话才让她动容,若是换做刁骋这等膏粱子弟,怕是会起到相反的作用。 陈韫之沉默良久,方才说道:“钦之兄,我们去湖边走走。” 第034章 天生低下 穿过墙院,夏园的人工湖蓦的出现在眼前,安静祥和,湖风阵阵,苍绿点点,不远处有座亭子,伸进了湖中央。 两人缓缓走进了亭子,萧钦之随意的靠在木栏上,坐在阳光里,陈韫之负手握着白玉麈尾,眺望远方,忽见一水鸟叼着一条小鱼,从湖中一飞冲天。 于寂静无声时,陈韫之忽而埋头,转身,态度诚挚,行礼道:“钦之兄,我替家弟向你道歉。” 她,终究是骄傲的,所以,择了一处人少的地方,放下了骄傲。 “我接受了!”没有苛责,抱怨,萧钦之很爽快的应道:“说说,令弟为何独独找上我” 陈韫之嘴角的笑,浅尝辄止,细细说道:“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 萧钦之恍然大悟道:“原来,寒亭渡口,那个夜晚吹笛人,是你啊!”说完止不住的发笑,无奈道:“令弟可真是个记仇的人。” 陈韫之歉道:“家弟是为我打抱不平,不想,连累了钦之兄。” “算了,算了,都过去了,不说了。”萧钦之摇摇头,伏在木栏上,深吸一口气,不免觉得造化弄人,忍俊不禁道:“说来,我倒是想问韫之兄,你奏《梅花三弄》便奏呗,何故将我的《小星星》置于前” “《小星星》”陈韫之不解。 直到听见萧钦之嘴里哼着《小星星》的旋律,陈韫之方才明白,原是这首曲子,亦是笑道:“白日里行船,忽闻有人吹笛,断断续续,似是气息不对,吹奏吃力。晚上,忽起兴致,便想着演示一遍,却是没想到,班门弄斧了。” “哦哦——”萧钦之彻底明白了,原是自己先误会别人了,便将缘由解释给陈韫之听,蓦的,两人皆笑之。 一个误会接着一个误会,天意弄人矣。 陈韫之一直对那半首《神话》念念不忘,言语中透露着想听一曲完整的《神话》,只是,萧钦之实在是无能为力,坦诚道: “韫之兄,便是我想,也不可能了。因为我现在只能吹半曲,我接触笛子时间不长,气息不够,纵使吹完一曲,也是强弩之末,反倒是毁了你的耳朵。” 陈韫之又道:“可有曲谱” 魏晋时代,记录乐谱的方法是“文字谱”,用文字详细叙述音高、节奏、指法动作、弦序和徽位这些演奏法,若是五线谱,萧钦之还能勉强作出,“文字普”实在是不懂。 宝物唾手可得,却偏偏不可能,陈韫之未免有些遗憾,惋惜道:“何以听半曲呢” 意思是早知不听这半曲就好了,如今听了半曲,却无了下半曲,实在糟心。 “等过些日子,我练好了气息,再给你吹整曲,又不是多大的事。”萧钦之实在是不喜一个大男人,哀叹惋惜,蹙眉忧愁,整日做小女儿态。 陈韫之忧道:“即便钦之兄可吹整曲,怕是也要许久之后的事了。” “哪里需要那么久,最多月余便可。”萧钦之自信道,本来就有基础,如今不过是重新拾起而已,再说,《神话》只能算是笛子入门曲,不算难。 陈韫之抿嘴蓄笑“哪有那么容易,需锻炼气息,后稳固气息,至手法娴熟,一个月是肯定不够的。” 萧钦之昂起头道:“怎么不够了我从不会,至吹半曲只花了几天时间,到吹整曲,怎么着,一个月,肯定是够了。” 陈韫之惊讶道:“钦之兄,刚学的” 萧钦之点头道:“是啊,家姐留了一支紫竹笛在家,我来之前顺手带上,准备路上打发时间的。” “那《神话》这首曲子是” “寒亭渡口那晚,听你一曲《梅花三弄》之后,我仰头见到天上的牛郎与织女,隔着银河互盼,一时心有所感,便随意吹了几声。” 陈韫之惊为天人,表情凝固,手中摇晃的麈尾停止了,随即转身,笑容在脸上绽放,道: “钦之兄,莫欺我没见识,令姐才貌双绝,精通音律,闻名晋陵,你定是自小就学习音律的。” 萧钦之目光不偏不倚,苦笑道:“怎么说真话,你还不信了呢我真是前几日才拿的紫竹笛,不信,可问我两位族兄,他们都知道的。” 陈韫之见萧钦之不像是作假,可还是觉得太过玄乎,不由得问道:“当真” “比金子还真。” “那是为何毕竟令姐——”陈韫之想不通,言传身教,上行下效,家族传承于此,萧钦之应该自小学习音律才对。 忽然,陈韫之想起了什么,这样就合理了,又道:“那一定是,钦之兄对音律不感兴趣,故全身心投入到围棋上了。” “没有的,围棋是月初刚学的。”萧钦之轻飘飘的说道。 陈韫之愣住了,内心生气惊涛骇浪,久久无法平静,不可置信道:“怎会是才学的你分明——分明——” “真的,骗你做什么,我以前什么样,我兄弟都知道,最近是迫不得已,才学的。”萧钦之不在意的说道,望着湖面探头的翠绿小荷,似是在点头同意,心想:“对于这个时代的萧钦之来说,可不得一切都是才学的嘛,若是坦而告之,反而一戳就破,毕竟之前的萧钦之乃是十足的大混子啊。” 陈韫之不觉得萧钦之说的是假话,因为一问便知,但心里还是不敢相信,实在是太过惊骇了,不是么换做谁,恐怕也是不敢置信的。 因而陈韫之对于萧钦之,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好奇心,问道: “那钦之兄,之前是什么样” 这些按理来说,这些属于私事,不足为外人道出的,但萧钦之想了想,不觉得有什么,没必要隐瞒。恰好误会解除,豁然开朗,对于陈韫之这个谈吐得当的人,也多了一丝好感,便说起了发生在萧氏庄园的一些趣事。 萧钦之兴趣盎然的说道:“我以前啊,最大的敌人就是‘读书’,书认得我,我不认得书。我一读书,就想睡觉,有时候睡不着,就拿起一本书,读着读着就睡着了。” “啊”陈韫之惊呼道,唇齿轻开,目光精彩纷呈。 萧钦之淡定道:“比读书有趣的事情多了去了,为什么一定要读书呢” 读书可明事礼,知得失,通古今,开心胸,陈韫之从小就读书,接受家学,不免疑问道:“哪些事情,会比读书有趣呢” 在萧钦之看来,陈韫之与后世那些失去童年,自小被一大堆补习班困住的好好学生一模一样。萧钦之前世8岁以前,也是如此,因此,更加向往无忧无虑的童年。 在这具身体的记忆中,萧钦之不时就回忆一番,体会到了真正的童年,那是自由自在,且无忧无虑的时光,便问道: “韫之兄,可知道夏天的风是什么味道” “可知道,如何在漫山遍野里,寻找蜂巢” “可知道,如何才能徒手抓到鱼” “可知道,春天里,大自然的馈赠是哪些” “可知道,冬天如何捉麻雀” “打雪仗,玩过么” “河上溜冰,试过没” “在小腿深的雪地里,抓兔子,野鸡。” 陈韫之自小生长在高高的围墙中,自然对这些一无所知,但听起来,似乎很有趣,尤其是想到与一帮发小,一起玩乐,嬉笑欢乐,那画面想想就美好。 陈韫之坐到了萧钦之身旁不远处,姿势端正,感兴趣道:“钦之兄,你与我说说” 第034章 天生低下 穿过墙院,夏园的人工湖蓦的出现在眼前,安静祥和,湖风阵阵,苍绿点点,不远处有座亭子,伸进了湖中央。 两人缓缓走进了亭子,萧钦之随意的靠在木栏上,坐在阳光里,陈韫之负手握着白玉麈尾,眺望远方,忽见一水鸟叼着一条小鱼,从湖中一飞冲天。 于寂静无声时,陈韫之忽而埋头,转身,态度诚挚,行礼道:“钦之兄,我替家弟向你道歉。” 她,终究是骄傲的,所以,择了一处人少的地方,放下了骄傲。 “我接受了!”没有苛责,抱怨,萧钦之很爽快的应道:“说说,令弟为何独独找上我” 陈韫之嘴角的笑,浅尝辄止,细细说道:“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 萧钦之恍然大悟道:“原来,寒亭渡口,那个夜晚吹笛人,是你啊!”说完止不住的发笑,无奈道:“令弟可真是个记仇的人。” 陈韫之歉道:“家弟是为我打抱不平,不想,连累了钦之兄。” “算了,算了,都过去了,不说了。”萧钦之摇摇头,伏在木栏上,深吸一口气,不免觉得造化弄人,忍俊不禁道:“说来,我倒是想问韫之兄,你奏《梅花三弄》便奏呗,何故将我的《小星星》置于前” “《小星星》”陈韫之不解。 直到听见萧钦之嘴里哼着《小星星》的旋律,陈韫之方才明白,原是这首曲子,亦是笑道:“白日里行船,忽闻有人吹笛,断断续续,似是气息不对,吹奏吃力。晚上,忽起兴致,便想着演示一遍,却是没想到,班门弄斧了。” “哦哦——”萧钦之彻底明白了,原是自己先误会别人了,便将缘由解释给陈韫之听,蓦的,两人皆笑之。 一个误会接着一个误会,天意弄人矣。 陈韫之一直对那半首《神话》念念不忘,言语中透露着想听一曲完整的《神话》,只是,萧钦之实在是无能为力,坦诚道: “韫之兄,便是我想,也不可能了。因为我现在只能吹半曲,我接触笛子时间不长,气息不够,纵使吹完一曲,也是强弩之末,反倒是毁了你的耳朵。” 陈韫之又道:“可有曲谱” 魏晋时代,记录乐谱的方法是“文字谱”,用文字详细叙述音高、节奏、指法动作、弦序和徽位这些演奏法,若是五线谱,萧钦之还能勉强作出,“文字普”实在是不懂。 宝物唾手可得,却偏偏不可能,陈韫之未免有些遗憾,惋惜道:“何以听半曲呢” 意思是早知不听这半曲就好了,如今听了半曲,却无了下半曲,实在糟心。 “等过些日子,我练好了气息,再给你吹整曲,又不是多大的事。”萧钦之实在是不喜一个大男人,哀叹惋惜,蹙眉忧愁,整日做小女儿态。 陈韫之忧道:“即便钦之兄可吹整曲,怕是也要许久之后的事了。” “哪里需要那么久,最多月余便可。”萧钦之自信道,本来就有基础,如今不过是重新拾起而已,再说,《神话》只能算是笛子入门曲,不算难。 陈韫之抿嘴蓄笑“哪有那么容易,需锻炼气息,后稳固气息,至手法娴熟,一个月是肯定不够的。” 萧钦之昂起头道:“怎么不够了我从不会,至吹半曲只花了几天时间,到吹整曲,怎么着,一个月,肯定是够了。” 陈韫之惊讶道:“钦之兄,刚学的” 萧钦之点头道:“是啊,家姐留了一支紫竹笛在家,我来之前顺手带上,准备路上打发时间的。” “那《神话》这首曲子是” “寒亭渡口那晚,听你一曲《梅花三弄》之后,我仰头见到天上的牛郎与织女,隔着银河互盼,一时心有所感,便随意吹了几声。” 陈韫之惊为天人,表情凝固,手中摇晃的麈尾停止了,随即转身,笑容在脸上绽放,道: “钦之兄,莫欺我没见识,令姐才貌双绝,精通音律,闻名晋陵,你定是自小就学习音律的。” 萧钦之目光不偏不倚,苦笑道:“怎么说真话,你还不信了呢我真是前几日才拿的紫竹笛,不信,可问我两位族兄,他们都知道的。” 陈韫之见萧钦之不像是作假,可还是觉得太过玄乎,不由得问道:“当真” “比金子还真。” “那是为何毕竟令姐——”陈韫之想不通,言传身教,上行下效,家族传承于此,萧钦之应该自小学习音律才对。 忽然,陈韫之想起了什么,这样就合理了,又道:“那一定是,钦之兄对音律不感兴趣,故全身心投入到围棋上了。” “没有的,围棋是月初刚学的。”萧钦之轻飘飘的说道。 陈韫之愣住了,内心生气惊涛骇浪,久久无法平静,不可置信道:“怎会是才学的你分明——分明——” “真的,骗你做什么,我以前什么样,我兄弟都知道,最近是迫不得已,才学的。”萧钦之不在意的说道,望着湖面探头的翠绿小荷,似是在点头同意,心想:“对于这个时代的萧钦之来说,可不得一切都是才学的嘛,若是坦而告之,反而一戳就破,毕竟之前的萧钦之乃是十足的大混子啊。” 陈韫之不觉得萧钦之说的是假话,因为一问便知,但心里还是不敢相信,实在是太过惊骇了,不是么换做谁,恐怕也是不敢置信的。 因而陈韫之对于萧钦之,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好奇心,问道: “那钦之兄,之前是什么样” 这些按理来说,这些属于私事,不足为外人道出的,但萧钦之想了想,不觉得有什么,没必要隐瞒。恰好误会解除,豁然开朗,对于陈韫之这个谈吐得当的人,也多了一丝好感,便说起了发生在萧氏庄园的一些趣事。 萧钦之兴趣盎然的说道:“我以前啊,最大的敌人就是‘读书’,书认得我,我不认得书。我一读书,就想睡觉,有时候睡不着,就拿起一本书,读着读着就睡着了。” “啊”陈韫之惊呼道,唇齿轻开,目光精彩纷呈。 萧钦之淡定道:“比读书有趣的事情多了去了,为什么一定要读书呢” 读书可明事礼,知得失,通古今,开心胸,陈韫之从小就读书,接受家学,不免疑问道:“哪些事情,会比读书有趣呢” 在萧钦之看来,陈韫之与后世那些失去童年,自小被一大堆补习班困住的好好学生一模一样。萧钦之前世8岁以前,也是如此,因此,更加向往无忧无虑的童年。 在这具身体的记忆中,萧钦之不时就回忆一番,体会到了真正的童年,那是自由自在,且无忧无虑的时光,便问道: “韫之兄,可知道夏天的风是什么味道” “可知道,如何在漫山遍野里,寻找蜂巢” “可知道,如何才能徒手抓到鱼” “可知道,春天里,大自然的馈赠是哪些” “可知道,冬天如何捉麻雀” “打雪仗,玩过么” “河上溜冰,试过没” “在小腿深的雪地里,抓兔子,野鸡。” 陈韫之自小生长在高高的围墙中,自然对这些一无所知,但听起来,似乎很有趣,尤其是想到与一帮发小,一起玩乐,嬉笑欢乐,那画面想想就美好。 陈韫之坐到了萧钦之身旁不远处,姿势端正,感兴趣道:“钦之兄,你与我说说” 第035章 湖心亭畅谈,陈韫之羞遁 和煦的春光,温暖,晒的人懒洋洋的。 萧钦之斜躺着,后背倚着木栏,一只手支着脑袋,另一只手“挥斥方遒”,在微风中“挥毫泼墨”。 陈韫之正襟危坐,然浅笑以对,安静聆听。 “夏天的风应该是彩色的,没有午时的燥热。尤其是在傍晚,夕阳斜照,赤霞千里,如果再来一丝风,天气就会变得凉爽。一望无际的稻田里,到处都散发着金黄色的光晕,朦胧,绚丽,是这个世上最能让人心安的颜色。稻谷粒粒饱满,垂着大脑袋,都快弯到田埂上了。这时候,最适合抓蜻蜓。” 萧钦之看向了陈韫之,问道:“蜻蜓,你知道是什么吗” 陈韫之蹙眉,缓缓摇了摇头。 萧钦之想了想,换了个说辞,道:“就是蜻蛉,别说没见过啊” 这回,陈韫之知道了,当即点点头,却又疑惑道:“抓它们做什么为什么赤霞的时候,最适合抓蜻蛉” 萧钦之问:“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这个听过没” 陈韫之握了握手中的白玉麈尾,尴尬道:“没—听过。” “早晨出现朝霞,说明快下雨了,傍晚出现晚霞,代表着明天是晴天。傍晚的时候,天气清凉,稻田里的蚊子都出来了,蜻蛉以蚊子为食,故飞的低。” 对于蜻蜓会悬停于空中这个现象,大概每个男孩子在童年时期,都会感到好奇。 萧钦之反问道:“你难道就不好奇,为什么蜻蛉会悬停在空中么” 陈韫之怔怔住了,自己好像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萧钦之很喜欢挑战陈韫之的知识盲区,容易获得满足感。 不待陈韫之多想,萧钦之继续憧憬,拾缀着脑中的记忆,说道:“若要真论起夏天,晚上似乎比白天更有趣些。” 陈韫之抿着嘴,微微昂起头,亦是想不明白,索性靠在了木栏上,翘起了脚尖,喃喃自语道:“晚上,天都黑了,有什么可有趣的呢” “哼哼—”萧钦之龇着嘴,得意的笑,笑陈韫之没见过世面,下意识的说道:“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 陈韫之盯着亭子顶部看,却是愣住了,脑海中凭空出现了一幅画面:“皓月当空,月色正浓,夜深人静时,几个贪玩的少年人,晚上偷偷溜出来,惊着了栖息在枝头的鸟雀,懊恼了几声蝉鸣。徜徉在夜风中的几人,又一头钻进了硕果累累的稻田里,惹得蛙叫声一片。吓的萤火虫漫天舞动,随风飞扬,轻悄、飘忽、闪烁,若隐若现的绿光,似若银河里的繁星落到了人间。” 陈韫之心生涟漪,生出无限遐想,这些都是她这个束之高阁之人,所不曾接触过的,如今想来,似乎理解了一些萧钦之所说的“比读书有趣的事情多了去了。”的含义。 说来,真是挺有趣的,不是么 “明月别枝惊鹊”陈韫之美目涟涟,嘴中念念有词,忽而莫名的笑了,露着浅浅的小酒窝,脚尖忽上忽下,天真烂漫,亦如亲身去了一遭稻花香里听蛙声。 活脱脱一副没见识的样子,急忙侧过脸来,连问道:“可还有了” “当然还有,容我想想。”萧钦之索性躺直了想,把双臂当做枕头,眼望亭子顶部,而陈韫之则是看着在想的人。 萧钦之捡着记忆中的画面,忽而坐起,指着面前的人工湖,问道:“你见过荷塘么就像夏园里的这种,夏时花开,满园荷香。” “嗯!”陈韫之轻哼,点头道:“见过,我家也有,比此湖还大。有时无趣,我便撑一艘采莲船,独自划入荷塘中。” 萧钦之笑而不露,故作神秘问道:“那你见过荷海么” 陈韫之大概是对“荷海”这个词没有概念,不明所以,缓缓摇了摇头,请教道:“何谓‘荷海’” “我家后山,有一个大湖,叫凤栖湖,浩瀚无垠,目不所及,浅滩地区有荷,夏日盛开之际,接天莲叶,映日荷花,红肥绿硕,挨挨挤挤,无边无际,一望无涯,清荷之香,可随风飘十里。” 萧钦之笑道:“故我命其‘荷海’。” 陈韫之眉目舒展,瞬间明了,想及凤栖湖上的“荷海”壮观风景,顿觉得家中的荷塘缺了点意思,忙问:“几时开” 萧钦之立答:“六月中。” 杨柳依依,微风阵阵,亭子里说话的两人,浑然不觉时间的流淌,不知不觉间,日头正中,已至午时,阳光从萧钦之身上移至亭子边缘。 陈韫之听闻了萧钦之的许多趣事,如捉鱼、吃鹤、逃课、赌钱等,止不住笑的同时,不禁更加的好奇了,问道: “钦之兄,既是如此,为何如今开始读书了呢” 萧钦之长吁道:“哪里是我想读书,我说我是被逼的,你信么” 陈韫之微微抹过头去,抿嘴而笑,心想一个“不学无术”之人,被迫开始读书,定有一桩趣事藏于其中。 转过头来,睁着大眼睛,忍着笑,点头道:“我信,说说,你是怎么被逼迫的” 萧钦之叹息道:“这话说起来,还得从一个老头辞官闲赋在家,无所事事说起” 当陈韫之听闻了萧钦之与族长之间的数次交锋,均以失败告终,被迫无奈方才走上了读书这条路后,便再也忍不住了,急欲抹过头去,掩嘴窃笑不止。 萧钦之苦着脸道:“韫之兄,我这是拿你当朋友,才与你说这些话,你非但不安慰我,反倒笑话我,以后不与你说了。” 陈韫之转过头,脸上还泛着红晕,犹如春花盛开,英气与娇柔并舞,飒爽与明艳同姿,不经意间露出的一丝丝女儿态,刹是好看。 萧钦之原本随意的一瞥,不想竟是呆住了,顿时移不开眼了,忽然有些理解,这个时代对于美男子的偏爱。蓦的,萧清心中一惊,大有一种不妙的感觉,心想: “莫非我有被掰弯的倾向” 念及此,萧钦之自己着实被吓了一大跳,赶紧在收回目光,瞄向别处,心里大喊: “我是直的,我是直的,我是直的,重要的事,强调三遍。” 陈韫之有感萧钦之的异样,及时望向了别处,数息之后,心态恢复了正常,方才回过头来,正色道: “钦之兄,既然当着全体族人的面,立下了誓言,自当说到做到。我辈男儿,须得言出即行,方显男儿本色。何况,伯父已故,你是家中唯一男儿,定要担起一家之责,护母妹一世周全。” 萧钦之望着湖面,还未从刚刚的惊吓中缓过来,随意的敷衍道:“这是自然,否则我哪还有脸混日子不过一个定品而已,还有一年时间,不是问题。” 亭下忽然寂静无声,萧钦之觉得奇怪,回过又来,见陈韫之不知何时,已经起身走至亭子边缘,负手相背,望湖而叹道: “钦之兄,便只是想得一小官,闲渡平生么钦之兄之才,世所罕见,若只是如此,未免也太可惜了些。” 萧钦之笑道:“我不过世间一俗人,论才,不及嵇康万分之一,韫之兄,谬赞了。” 原以为陈韫之不过随口之语,岂料其转过身,目露真诚,正色道:“钦之兄,莫非以为嵇康不想为国为民便只是想闲云野鹤一世” 萧钦之不解道:“如若不然呢” 陈韫之叹声道:“嵇康娶的长乐亭主,乃是曹氏之女。”随即直面萧钦之,目光不偏不倚,径直问道:“钦之兄,将来也是要娶曹氏之女吗” 四目相对,萧钦之瞬间明白过来,惊恐万分,弹身而起,就势捂住陈韫之的红唇,附耳小声嘘道:“你疯了,这可是杀头的话,被人听到就麻烦了。” 陈韫之从未与男子肢体接触过,这突发的一幕,让陈韫之一时间忘了挣脱,浑身僵硬,惊的睁圆了美目,呼吸急促,洁白的脸上爬满了红。 萧钦之犹不自知,一边警觉四周,一边依旧小声的嘘叨着:“我乃寒门,那司马氏之女怎么看上我,何况桓温也不是——啊疼—嘶—” 话未说完,捂着陈韫之红唇的手,忽然传来了一股钻心的疼,萧钦之一把拿开手,跳开几步,这才发现小拇指上有一列整齐的齿痕。 “你属狗的啊,怎么咬人”萧钦之发着牢骚,一抬头,见陈韫之已经背过了身,但脖子和耳后根都满是绯红,不爽道:“一个大男人,不就碰一下么,怎么脸还红了呢” 陈韫之不理睬,取出白娟布,擦了擦脸,又整理了衣襟,无恙后,方才转身,正色道: “现在是寒门,以后未必就是,你萧氏以前还是士族呢。” 随即取着白玉麈尾,拱手行礼,匆忙辞别:“已至午时,多有打扰,改日再续。”说完,便飘然而去。 萧钦之感到莫名其妙,冲着陈韫之离去的背影,傻傻的喊道:“喂,怎么回事,你约的我,怎么自己倒先走了” 只是,白巾遁入绿柳,匆匆,路转已不见。 第035章 湖心亭畅谈,陈韫之羞遁 和煦的春光,温暖,晒的人懒洋洋的。 萧钦之斜躺着,后背倚着木栏,一只手支着脑袋,另一只手“挥斥方遒”,在微风中“挥毫泼墨”。 陈韫之正襟危坐,然浅笑以对,安静聆听。 “夏天的风应该是彩色的,没有午时的燥热。尤其是在傍晚,夕阳斜照,赤霞千里,如果再来一丝风,天气就会变得凉爽。一望无际的稻田里,到处都散发着金黄色的光晕,朦胧,绚丽,是这个世上最能让人心安的颜色。稻谷粒粒饱满,垂着大脑袋,都快弯到田埂上了。这时候,最适合抓蜻蜓。” 萧钦之看向了陈韫之,问道:“蜻蜓,你知道是什么吗” 陈韫之蹙眉,缓缓摇了摇头。 萧钦之想了想,换了个说辞,道:“就是蜻蛉,别说没见过啊” 这回,陈韫之知道了,当即点点头,却又疑惑道:“抓它们做什么为什么赤霞的时候,最适合抓蜻蛉” 萧钦之问:“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这个听过没” 陈韫之握了握手中的白玉麈尾,尴尬道:“没—听过。” “早晨出现朝霞,说明快下雨了,傍晚出现晚霞,代表着明天是晴天。傍晚的时候,天气清凉,稻田里的蚊子都出来了,蜻蛉以蚊子为食,故飞的低。” 对于蜻蜓会悬停于空中这个现象,大概每个男孩子在童年时期,都会感到好奇。 萧钦之反问道:“你难道就不好奇,为什么蜻蛉会悬停在空中么” 陈韫之怔怔住了,自己好像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萧钦之很喜欢挑战陈韫之的知识盲区,容易获得满足感。 不待陈韫之多想,萧钦之继续憧憬,拾缀着脑中的记忆,说道:“若要真论起夏天,晚上似乎比白天更有趣些。” 陈韫之抿着嘴,微微昂起头,亦是想不明白,索性靠在了木栏上,翘起了脚尖,喃喃自语道:“晚上,天都黑了,有什么可有趣的呢” “哼哼—”萧钦之龇着嘴,得意的笑,笑陈韫之没见过世面,下意识的说道:“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 陈韫之盯着亭子顶部看,却是愣住了,脑海中凭空出现了一幅画面:“皓月当空,月色正浓,夜深人静时,几个贪玩的少年人,晚上偷偷溜出来,惊着了栖息在枝头的鸟雀,懊恼了几声蝉鸣。徜徉在夜风中的几人,又一头钻进了硕果累累的稻田里,惹得蛙叫声一片。吓的萤火虫漫天舞动,随风飞扬,轻悄、飘忽、闪烁,若隐若现的绿光,似若银河里的繁星落到了人间。” 陈韫之心生涟漪,生出无限遐想,这些都是她这个束之高阁之人,所不曾接触过的,如今想来,似乎理解了一些萧钦之所说的“比读书有趣的事情多了去了。”的含义。 说来,真是挺有趣的,不是么 “明月别枝惊鹊”陈韫之美目涟涟,嘴中念念有词,忽而莫名的笑了,露着浅浅的小酒窝,脚尖忽上忽下,天真烂漫,亦如亲身去了一遭稻花香里听蛙声。 活脱脱一副没见识的样子,急忙侧过脸来,连问道:“可还有了” “当然还有,容我想想。”萧钦之索性躺直了想,把双臂当做枕头,眼望亭子顶部,而陈韫之则是看着在想的人。 萧钦之捡着记忆中的画面,忽而坐起,指着面前的人工湖,问道:“你见过荷塘么就像夏园里的这种,夏时花开,满园荷香。” “嗯!”陈韫之轻哼,点头道:“见过,我家也有,比此湖还大。有时无趣,我便撑一艘采莲船,独自划入荷塘中。” 萧钦之笑而不露,故作神秘问道:“那你见过荷海么” 陈韫之大概是对“荷海”这个词没有概念,不明所以,缓缓摇了摇头,请教道:“何谓‘荷海’” “我家后山,有一个大湖,叫凤栖湖,浩瀚无垠,目不所及,浅滩地区有荷,夏日盛开之际,接天莲叶,映日荷花,红肥绿硕,挨挨挤挤,无边无际,一望无涯,清荷之香,可随风飘十里。” 萧钦之笑道:“故我命其‘荷海’。” 陈韫之眉目舒展,瞬间明了,想及凤栖湖上的“荷海”壮观风景,顿觉得家中的荷塘缺了点意思,忙问:“几时开” 萧钦之立答:“六月中。” 杨柳依依,微风阵阵,亭子里说话的两人,浑然不觉时间的流淌,不知不觉间,日头正中,已至午时,阳光从萧钦之身上移至亭子边缘。 陈韫之听闻了萧钦之的许多趣事,如捉鱼、吃鹤、逃课、赌钱等,止不住笑的同时,不禁更加的好奇了,问道: “钦之兄,既是如此,为何如今开始读书了呢” 萧钦之长吁道:“哪里是我想读书,我说我是被逼的,你信么” 陈韫之微微抹过头去,抿嘴而笑,心想一个“不学无术”之人,被迫开始读书,定有一桩趣事藏于其中。 转过头来,睁着大眼睛,忍着笑,点头道:“我信,说说,你是怎么被逼迫的” 萧钦之叹息道:“这话说起来,还得从一个老头辞官闲赋在家,无所事事说起” 当陈韫之听闻了萧钦之与族长之间的数次交锋,均以失败告终,被迫无奈方才走上了读书这条路后,便再也忍不住了,急欲抹过头去,掩嘴窃笑不止。 萧钦之苦着脸道:“韫之兄,我这是拿你当朋友,才与你说这些话,你非但不安慰我,反倒笑话我,以后不与你说了。” 陈韫之转过头,脸上还泛着红晕,犹如春花盛开,英气与娇柔并舞,飒爽与明艳同姿,不经意间露出的一丝丝女儿态,刹是好看。 萧钦之原本随意的一瞥,不想竟是呆住了,顿时移不开眼了,忽然有些理解,这个时代对于美男子的偏爱。蓦的,萧清心中一惊,大有一种不妙的感觉,心想: “莫非我有被掰弯的倾向” 念及此,萧钦之自己着实被吓了一大跳,赶紧在收回目光,瞄向别处,心里大喊: “我是直的,我是直的,我是直的,重要的事,强调三遍。” 陈韫之有感萧钦之的异样,及时望向了别处,数息之后,心态恢复了正常,方才回过头来,正色道: “钦之兄,既然当着全体族人的面,立下了誓言,自当说到做到。我辈男儿,须得言出即行,方显男儿本色。何况,伯父已故,你是家中唯一男儿,定要担起一家之责,护母妹一世周全。” 萧钦之望着湖面,还未从刚刚的惊吓中缓过来,随意的敷衍道:“这是自然,否则我哪还有脸混日子不过一个定品而已,还有一年时间,不是问题。” 亭下忽然寂静无声,萧钦之觉得奇怪,回过又来,见陈韫之不知何时,已经起身走至亭子边缘,负手相背,望湖而叹道: “钦之兄,便只是想得一小官,闲渡平生么钦之兄之才,世所罕见,若只是如此,未免也太可惜了些。” 萧钦之笑道:“我不过世间一俗人,论才,不及嵇康万分之一,韫之兄,谬赞了。” 原以为陈韫之不过随口之语,岂料其转过身,目露真诚,正色道:“钦之兄,莫非以为嵇康不想为国为民便只是想闲云野鹤一世” 萧钦之不解道:“如若不然呢” 陈韫之叹声道:“嵇康娶的长乐亭主,乃是曹氏之女。”随即直面萧钦之,目光不偏不倚,径直问道:“钦之兄,将来也是要娶曹氏之女吗” 四目相对,萧钦之瞬间明白过来,惊恐万分,弹身而起,就势捂住陈韫之的红唇,附耳小声嘘道:“你疯了,这可是杀头的话,被人听到就麻烦了。” 陈韫之从未与男子肢体接触过,这突发的一幕,让陈韫之一时间忘了挣脱,浑身僵硬,惊的睁圆了美目,呼吸急促,洁白的脸上爬满了红。 萧钦之犹不自知,一边警觉四周,一边依旧小声的嘘叨着:“我乃寒门,那司马氏之女怎么看上我,何况桓温也不是——啊疼—嘶—” 话未说完,捂着陈韫之红唇的手,忽然传来了一股钻心的疼,萧钦之一把拿开手,跳开几步,这才发现小拇指上有一列整齐的齿痕。 “你属狗的啊,怎么咬人”萧钦之发着牢骚,一抬头,见陈韫之已经背过了身,但脖子和耳后根都满是绯红,不爽道:“一个大男人,不就碰一下么,怎么脸还红了呢” 陈韫之不理睬,取出白娟布,擦了擦脸,又整理了衣襟,无恙后,方才转身,正色道: “现在是寒门,以后未必就是,你萧氏以前还是士族呢。” 随即取着白玉麈尾,拱手行礼,匆忙辞别:“已至午时,多有打扰,改日再续。”说完,便飘然而去。 萧钦之感到莫名其妙,冲着陈韫之离去的背影,傻傻的喊道:“喂,怎么回事,你约的我,怎么自己倒先走了” 只是,白巾遁入绿柳,匆匆,路转已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