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塔系列》 第一章 峙 斯芬克斯坦学院,陨石大门外。 鹿蹄踩在枯枝败叶上,发出沙沙的声响,此时已然入夜,将学院与废墟隔开的城墙上,照明的火光随风摇曳,如同坠入凡尘的星斗。 几只栖息在塔顶的小龙张开双翼,伸了个懒腰,重又蜷成一团沉沉睡去。 高大的白色驯鹿跨过最后几截生了锈的钢筋,绕过漆黑的断壁,在大门前驻足,许是因为跋涉太久,驯鹿的四肢隐隐打颤。 身背厚重包裹和1852毫米口径的猎枪的短发女孩翻下鹿背,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守门精灵那亮着暖橙色灯光的窗口走去,冷冽的风让她不由裹紧外衣。 “峙,插班生,让我进去,谢谢。” 女孩随性道,好像长耳朵的守门精灵和她是老朋友。 “请出示你的学生证。”长耳朵精灵木然道,皱巴巴的面目好似斗牛犬,与女孩的憨笑形成巨大反差。 “哦,对了,对了。”女孩一边啧舌,一边手忙脚乱地翻找,包裹里的本子,画笔和动物模型散了一地,一双冻得通红的手在里面焦急地摸索着…… “不好意思啊,学生证那个,我好像忘带了……”一阵“叮呤咣当”声过后,女孩抬起头,笑容逐渐尴尬。 长耳朵精灵“哼”了一声,扭过头去不再理睬她。 于是,整片废墟的寂静,便被一个少女激情四射的声音打破了: “拜托,您就把门打开!” “我家很远的,跑一趟不容易……” “我将来是要当画家的!这样,我送你一幅画,你放我进去,等我死了,这画一定价值连城!” “一首诗也可以,我写诗很不错的!” “画还是诗?还是两个都要?” “喂?喂!你别睡哇!” “……” 第二章 惊喜 “香槟酒……”药蓠吃完大龙虾,收敛地用手帕擦了擦嘴角,抓起镀银的酒杯,“咕噜咕噜”地喝起来,“久违的感觉啊!哦,对了,你们这儿有姑苏酿吗?” “这种烈性酒,都藏在国风馆了。”枭北辰眨巴着两眼,不以为然道。 “国风馆又是什么?”药蓠差点儿呛到。 枭北辰:“你猜呀!” 姐姐刚刚将切好的抹茶蛋糕递给我,就忙着打圆场:“国风馆离这里不远,过个操场就到,你之前看到过的,只不过没走正门——你是药蓠?常听天启提起你呢……” “啊啊啊,真哒?”我糊了满嘴的奶油,边舔嘴唇边打断他们,“枭哥和姐姐很熟吗?” “偶尔搭档而已。”枭天启终于开口,语气出奇的冷淡。 “搭档?”我惊呼,同时疯狂脑补:枭哥穿着西装,姐姐穿着白裙,两人手里各一挺大号加特林,背靠背向四周扫射,烈火在他们身边熊熊燃烧,姐姐的白裙裹挟着硝烟猎猎作响,枭哥冷峻的面庞在火光中忽明忽暗…… “反正不是你想的那样。”枭哥抬手夺过枭北辰高举的香槟酒杯,“拜托你少喝一点。” “原来枭哥早就认识如胜姐了啊!”药蓠一抹嘴角,冷不防换用诘问的语气,“为什么不早说?” 枭哥闻言,轻轻放下酒杯,略一低头,短发滑至两边,挡住他的侧脸。 “对不起,”他的声音从发梢后传来,一贯的没有温度,“其实,这是一个考验。我是在二叔家接到这个通知的,在此之前,由于莫昱姐姐从事的工作以及这个学院都是秘密存在的,所以,我本打算让你们在丽江逗留几天,其间通知莫如胜或者学院其他什么人,来向你们解释。” “那地下城?”我忍不住问,看看枭哥又看看姐姐,最后与同样面露震惊的药蓠四目相对。 “那是个意外。”枭哥抬起头,“原本,‘荒原酒’是你们的终极测验,只要通关,就有权进入斯芬克斯坦。但谁也没想到,一向以‘探险家收割机’着称的‘荒原酒’,竟然是境内一个隐藏的地下城。” “所以,”我注视着他,“你救阿蓠的时候……” “对,我当时一点把握也没有,就是想:反正已经脱离行动轨迹了,不如按自己的信条行事。”说这话时,枭哥的嘴角抽动了一下。 我抿紧嘴唇,默默点头,边思考边用指甲叩击桌面:“可是,我还有些事不明白。” “问,”这次是姐姐的声音,“你有权知道一切。” 我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不那么激动:“我们,为什么要进入斯芬克斯坦?这里到底是做什么的?还有……”说到最后一句时,我的声音开始颤抖,“我们在地下城死的那个兄弟,你们不打算有所表示吗?” “孙文雨他没有死。”姐姐微笑道,“我们在得知这个失误的第一时间,也就是你们下去的第二天就展开了营救。小巷子和广场上发生的一切我们都看在眼里。但是我们很快就发现你们四人的默契和能力远远超越我们的想象,于是给下去的那队人下达了改营救为暗中保护并观察的命令,这成了学院对你们四人的考察。当然,在孙文雨遇到生命危险的时候,我们安全转移了他。” “那他现在怎么样?”我急问, “跟我来。”姐姐说罢,起身神秘地一笑。 星空下,棱角分明的亭台楼阁交相掩映,高喙的檐牙之下,暖黄的烛光透过颇具古韵的窗棱纸,照亮了屋顶上层叠的瓦片,形成一个个方形的光斑。散落的月光与星空穿过云层,在黛色的屋脊上跳跃。远远望去,这些聚集在一起却又井然有序的高大古典建筑,以绵延群山与星野为背景,真好似沉睡的故国长安。 恍惚间,山间的寒风吹过面颊,几枚枯叶被裹挟着翻滚在青石板路上,渐飘渐远,竟有时空交错,世人穿越之感。 “这里,就是国风馆了。”姐姐提着照明用的风灯带我们穿过操场,进入屋檐下的走廊。 扭头望,残损的欧式高塔映着圆月,与“长安城”形成鲜明对比,有种中西合璧,恍若隔世的错落美。 “还别说,这地方感觉真不错!”药蓠紧追几步,揽过我的肩,摇晃道。 我“嗯”了一声,突然想起从前那个衣冠楚楚的长发少年,盘腿坐在满是灰尘的工地上,手捧炸干的蠕虫,将最后一碗散发着醉人醇香的老酒推给我,“听着兄弟,绝对,不要在还有能力做人的时候,选择当一条狗!” “唉,跟着莫公子,处处有惊喜!”见我不说话,他又感叹道。 是啊,命运真是……太难料了,哪怕你猜尽了未来,结局也总能在意料之外。 “怎么样,还想不想留下来?”枭北辰一蹦一跳地挤到我们中间,冷不防伸出玉指在我脸颊上滑过,“小昱哥哥,看傻了呀?” 我正要解释,忽听到一声尖厉的马嘶划破黑暗,紧接着操场那头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嗒嗒嗒”地由远及近。这是一匹高大白马,快要撞到我们时,它猛一侧身,沿着走廊外一路狂奔,显然是受了惊吓。 “喂,马,马你回来!!”一个背着包裹,身披大衣的男孩紧追其后,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大白马好似没听见一样,竭力伸展腰肢,撒开四蹄,形成一道优美的流线,向前飞驰,如一道刺入黑夜的闪电。 眼看着就要绕过国风馆,冲进外围的废墟了,男孩面目恐慌,竟然一伸手扯住马尾巴上的鬃毛—— 白马一声长嘶,当即转身,一个蹶子踹在男孩的肩头,男孩惨叫一声,仰面倒地。整个过程发生不到两秒钟,谁也没想到有人敢去拽马尾巴,还是受惊的马这等疯狂事儿!待我们反应过来,可怜的男孩已经捂着肩头,躺在那里动弹不得了。 就在这时,楼上亮着灯光的窗子里,一个人影破窗而出,准确无误地落在了野兽般暴怒的白马背上! 这雪白的发色,矫捷的身手,一看竟是…… “山鬼!”我和药蓠同时惊呼。 白发少年一手攥紧马鬃,一手搂住马脖子,双腿猛夹马肚。白马蹦跶的幅度逐渐小下来,好像意识到背上那是个狠角。 “疼死我了,哎呀……”原本瘫软在地的男孩竟然发出了女孩的声音,挣扎着想爬起来。 白马闻声,突然掉回头,高扬前蹄,人立而起,发出炸雷般的嘶鸣! 眼看着马蹄落下,就要踩到那个假小子了!枭天启当即冲了出去,想也没想便抱过女孩一个侧翻——与此同时,山鬼死死勒住马脖子,高处挥舞的马蹄“嘭”地砸下,踏在他们刚刚翻过的地方。 山鬼滑下马背,浑身上下都已经被汗水浸湿。 “鬼哥!”“山鬼兄!”我和药蓠飞奔上前,将他一把抱住…… 山鬼略显羞涩地轻拍我们的后背,白皙的脸上绽放出疲惫的笑容,双色瞳孔在黑暗中闪烁。 “兄弟!”药蓠一把握住他的手腕,嘴唇因激动而颤抖。 “太好了,你们都在!”山鬼再次张开双臂,将我俩拥入怀中,三个人的衣服全被彼此的泪水浸湿。 “你的……”枭哥不知何时竟然出现在我们身后,从贴身口袋里摸出了一副墨镜,语气一如既往的冷,“洗过了。” 第三章 宿舍 “你叫什么名字?” 枭北辰扶起短发女孩,帮她卸下累赘一样的猎枪,女孩犹豫了一下,双眼紧随着猎枪移动,直到枭北辰问她话。 “峙。”她木然道。 “那个插班生吗?”枭北辰眼睛一亮,“你怎么不从前门进?” “学生证忘带了,翻墙进来,结果迷路了。” 枭北辰扫了一眼她周身上下的泥和霜,吐了吐舌头。 “有没有伤到?”姐姐俯下身来摸她的肩。 “没有。”峙满不在乎道,“对不起,惊了你们的马。” “不要紧,不要紧,人没事就好!”姐姐和蔼地笑,“只是,答应我,下次别再忘带学生证了,也不要再惹马儿们了。” 峙闻言,马上仰起脸,像个乖小孩一样拼命点头。 我,药蓠,枭天启和山鬼,两前两侧护送着白马回到马棚,一路上聊得不亦乐乎。山鬼说那两枪都没打中要害,他大概是当时受到惊吓昏死过去了。药蓠就说,那兄弟你知不知道自己昏死过去的样子又拉风又吓人? 回国风馆的路上,我们聊到了斯芬克斯坦,山鬼说这是一所在废墟上建立起来的学院,四周全是断墙残垣,但学院内部条件却极好,与外面完全不像一个世界。 “就那座一进门可以看见的塔楼,”山鬼说,“塔顶我没有看见,但塔的第一层我进去过,是个教室,里面全是古籍卷轴之类的,还有一面电子黑板,一个pnacle最新款全息投影器。听说,这座塔所在的区域叫欧文馆。” “那古籍里写了什么?”我好奇道。 “全是很古老的文字,感觉和它墙上的壁画一样古老。”山鬼沉吟。 “壁画上又画了什么?”我依旧不放弃。 “画了龙,腾飞的巨龙,张开双翅庇佑着人类。” “除此之外呢?”药蓠忍不住问,“这学院还有什么别人么?” “有一个和我们一样的新生,从日本来的,名字叫夏沐海昌。你们来之前,我和他住一个宿舍。” “宿舍……我刚刚醒过来的地方就是宿舍?”我赶忙问。 山鬼点头:“没错,就在国风馆楼上。” “啊,那鬼哥可以和我们一间宿舍呀,一间里有四张床嘛!”我突发奇想。 “可这……我的衬衫和香皂还……”见山鬼为难,我立刻搂住他的胳膊,说什么也要他换房。 “就是呀,大不了让枭哥再给你买一打!”药蓠也帮腔。 终于,在我俩的软磨硬泡下,鬼哥答应今晚就收拾衣物来我们这儿。 “不过——话又说回来,”药蓠话风一转,问,“这里到底学什么?” 山鬼摇头:“不知道。” 我:“总不可能是劫富济贫,拯救世界!” 枭天启:“明天你们就知道了。” 不知为何,我觉得枭哥说这话的语气特像个幕后大boss。 这时,峙在枭北辰的拉拽下迎面走来,突然指着枭哥大喊:“这条命,小爷迟早会还的!” “呦,”药蓠来了劲儿,“豪爽啊,少侠!” “承让承让!”峙一边拱手,一边哈哈大笑。 姐姐把长发拢到耳后,大跨步在走廊带路,听见俩活宝的对话,侧过脸,浅浅一笑。 铜砌的孔雀雕像足有两人多高,炫目精致的尾羽呈扇形,铺设在小型假山瀑布的一侧,高昂的脖颈弯曲成优美的〝s”形,浓密的艳羽层叠胸前,错落有致。娇小的头上,那撮明丽的羽毛好似盛开的花冠,细长的双眼宛如绝世的神明,冷艳,瑰丽,让人联想到断臂维纳斯——唯一不同的,是那对紧贴两侧,婚纱般倾泻而下的双翼,每一片羽毛都历历在目,闪闪发光。 “哇塞,这就是所谓的正门啊!”我一下扑到池边,把荷叶下的红色锦鲤吓得四散奔逃。药蓠赶紧把我拉开:“别跟没见过似的!” 谁知我刚有所收敛,那边又传来了峙的惊呼:“woc,这么气派的配置我还是头一回见……” 花岗岩铺成的地面,又高又粗的房梁和立柱,悬挂的仿古灯笼和由两只青铜仙鹤簇拥的宫灯,映在清澈无比的花岗岩上,所有一切,都让人有种置身于盛唐宫廷的错觉! 沿着散发出朴质木香的台阶盘旋而上,二楼有一扇雕花的玻璃屏风。屏风后,五套桌椅罗列有序,在暖黄色的灯光下闪着油光,梁上高悬一盏民国西洋灯,彩色的光斑打在墙壁正中的山水画上,如一道突如其来的飞虹。再往前走,可见宿舍的三扇木门一字排开,每扇门前都铺有独具西域风格的波斯地毯,与门前的欧式油灯相得益彰,木门修长的影子倒映在地毯软而细的丝绒上,条状弯曲的纹饰行云流水,金红交织,迂回往复,在阴影的笼罩下,仍闪着光。 走廊环绕大殿一周,地面铺设花岗岩,三间宿舍之后便是各色古朴书架以及茶桌,垫有红丝绒抱枕的竹椅放置在茶桌两侧。再仔细一看,书架上也满满当当的全是古籍和竹简——一看就是专为好学生布置的阅览室。 当然,与我是无缘喽!初中时我还蛮喜欢这种地方,直到老师逮着我躲在图书馆的角落里不是看杂书就是写杂书,于是便给赶了出来。 “吱呀——”姐姐推开了第一间房门。 不知不觉中,我们也走到了波斯地毯上。 “四人一间,你们商量一下!”姐姐回头道。 这还用商量?我们按照早已计划好的,枭哥,我和药蓠先回屋打点,山鬼去收拾东西,顺便与他那个日本男孩告别——最后,留下峙,枭北辰和我姐,三人一间。 十分钟后,药兄将他刚洗好的长发盘起,很潇洒地为鬼哥开了门。 “哇,鬼哥好香哦!”药蓠侧身让他进来,还不忘打趣。 “那里,那里靠窗的,对。”我枕着胳膊躺在床上,抬手一指,“——以后就是鬼哥的床啦!” 待大伙都整理得差不多了,药蓠这才起身,往壁炉前一站,大声宣布:“我觉得,这儿需要一个舍长。” “如果没有异议的话,那么——”他全然不理会我们睁大的双眼,“——舍长就是莫公子了。以后他负责寝室的卫生,安保,还有……” “凭什么,凭什么还有安保?这样的舍长我才不当!”我不服气地冲上去,药蓠笑着躲过一击,我脚踩地毯顺势一滑。好在药蓠眼疾手快,一把扶住我的腰,我才没有仰面摔倒。 跳动的炉火将我俩的影子映在墙上,药蓠俯视着我,双眸中的火光好像有生命一般,释放着熊熊的热情。 “宿舍内禁止斗殴。”枭哥冷声打断了我们。 “……”我赶忙推开药蓠,转身咳嗽。 “我这怎么能叫‘斗殴’呢?我这是在锻炼他!”药蓠厚着脸皮,“要不枭哥,你来当舍长如何?” “没兴趣。” “哎呀,枭哥!” “……” 最后,还是山鬼打了圆场:“你们看,用猜拳来定舍长怎么样?” “好耶,”我跳起来,栽进山鬼的床褥里,四个脑袋凑到一起,“剪刀石头布!” 药蓠:“什么嘛,莫昱怎么会赢?” 我:“我有实力呀!” 药蓠:“明明是枭哥让着你的!” 我:“才没有——枭哥你看他,他耍赖!” 山鬼:“那要不……你们再来一局?” 枭哥:“……” 那晚,宿舍的灯一直亮到深夜,仍没有熄灭的意思。四个少年的说笑声冲出窗去,传得很远很远…… 废墟之中,几只被惊醒的小龙将头埋入翅膀,继续它们那被打断的美梦。 第四章 饥饿游戏(一) 清晨五点三十,天刚蒙蒙亮,第一缕阳光流憩在屋檐隆起的瓦片上,一阵刺耳的闹铃声就没完没了地响了起来。 塞进了四个少年的房间里一片死寂,片刻后,陆续响起了不满的哼唧声。我闭着眼摸到被我踢下床的被子,一把裹到自己头上,蜷缩起来睡了没一会儿,一只手就伸过来企图把被子给扯走,半梦半醒间我死活不放手,于是脊背就给人不轻不重地来了一下。 “啊啊啊啊……”我狂躁地掀开被子,一头撞过去,竟被药蓠在脸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两下。 “怎么样,清醒点没有?”他又揪住我的耳朵,迫使我扭过头,“你看人家枭哥!” 枭天启正站在水池边洗脸,就见他掬满了水再将脸埋进手掌,晶莹的水珠沿发稍律动,冰冷的水打湿了他赤裸的胸膛。 我揉了揉眼睛,挣扎着起身。旁边,山鬼正竭力舒展腰肢,张开双臂,伸了个妖娆无比的懒腰。 “别臭美了!”药蓠一把将我推到水池边,抓起挂在床沿的枕头,朝山鬼砸过去。 这时,洗漱完毕的枭哥已经披上白衬衫,隆起的八块腹肌在光照下线条分明。 宽广的人造草坪足有四个足球场那么大,白天里,巍峨耸立的国风馆和欧文馆显得更加高大,它们的影子投射下来,足以覆盖半个足球场! “女士们,先生们,能踏进这所学院兼组织,我相信你们都在某一方面拥有极高的天赋,”留着金色卷发的中年人身着西装,在我们中间来回踱步,冰蓝色的眼睛四下扫视,“斯芬克斯坦就是你们尽情发挥天赋的地方。这里,将教会你们如何用自己最擅长的方式战斗!” 不知为何,我总觉得这人的口音有些耳熟。 最后那两个字,他说得很用力,几乎是咬牙切齿。同时,有人在后面倒吸了一口冷气。 “我们的敌人,就是那些研制了再造人,建立了地下城,双手沾满鲜血,永远握着屠刀的恶魔!”金发男双眼放光,每个字都掷地有声,竟像做着战前动员的将领…… “原来如此。”药蓠微微颔首。 “我听说,”金发男目光如刀,从我们身上一一扫过,突然在我脸上停住,“你们中有人进入过地下城,并且……通过了竞技赛。” 我听得汗毛倒竖,只得低下头,但是那双皮靴还是固执地出现在我的视野里——“莫昱,是么?”说话间,一只宽大有力的手掌按在了我的肩头。 我紧咬下唇,点了点头。那手掌竟如鹰爪一般,钳制着你,让你感到突如其来的压迫与控制——这下好,一定所有人都看到我了…… “很好。”他恰到好处地放开手,拍了拍我的肩,“但我们要做的,绝不只是通过竞技赛这么简单,我们不但要有能力深入地下城,更要有能力毁灭它!” 说到这里,他突然用一种居高临下的口吻对我道:“到时候,你要面对的绝不仅仅是铁拳。” 又一声沙哑的惊呼从后面传来,显然那人很激动,但又不得不克制。 但这回我听清了,是峙。 金发男却听似没听,拍了拍手,口风一转:“哦对了,我的名字是哈迪斯齐默,你们可以称呼我为齐默博士。我所教的是战场生存课,上古生命学和法学,而且有课前摸底的习惯。” “我姐去哪儿了?”我眼瞅着药蓠从集装箱里抓起两把崭新的电光杀,双手交换,舞动不停,直到枪柄牢牢落进他手里,变幻的暗蓝色枪影才清晰起来——我和枭哥,正在被他瞄准。 “里面是加德罗子弹,只起麻醉效果。”齐默博士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莫如胜昨晚临时被调走执行任务,所以现在我们有七个人。” 我环视四周,加上最后一排眉飞色舞自说自话的峙,和她五步开外,橄榄色刘海遮住半边脸,背着把武士刀低头不语的日本少年……的确是七个人。 “看过电影《饥饿游戏》吗?现在你们要做的,就是扮演里面的角色。挑选最合适自己的武器,干掉其他人,最终活下来的就是幸存者,”齐默博士的眼里闪过一丝狂热,好像我们都是他的小白鼠,“下午七点,没倒下的人到草坪这来报到,我想看看你们中哪个人,是精英中的精英!” “不,不,不是!”我哀嚎着抱住药蓠的胳膊,“药兄你可千万别抛下我……” 药蓠望着我舔了舔嘴唇,一脸坏笑,不觉中什么冰冷的东西已经顶在我的额头上:“好呀,那我第一个放倒你!” “别,别,别……”我赶紧和他保持距离,紧攥着手里两把〝沙漠之鹰”。 枭哥选了仅剩的那把电光杀,还配了把折叠刀在手里掂量,看起来杀死气逼人;和他一样选冷兵器的还有枭北辰,不过这小妞没有枪,照旧淡定地左右手交换舞着两把镀银雕花飞镖;山鬼弄了把月牙状镰刀,往那儿一站好似白无常;峙原本是第一个冲上去的,结果因为每个都想要,所以挑得太慢,最后留给她的只有一挺和她一般高的加特林。 试了三次,峙都没能把加特林举起来,她的表情逐渐从兴奋变成了沮丧,直到枭哥走过去纠正了她的姿势:“枪,是这么玩儿的。” “真的吗?真的吗?哦,我会了会了……太棒啦!!!” 为了方便那些使刀的人,我们每人脖子上都贴了一块仿真皮,割开的话不会很疼,但会有血色染料流出来,有麻醉剂浸入皮肤,同时你也就出局了。 第五章 饥饿游戏(二) 开局的时候,我是被药蓠拿着枪逼走的。 因为我不相信他会对我开枪,所以跑几步回头看一下。直到加德罗子弹落地后炸开的红烟几乎将我包围,我才意识到他来真的了! 于是我没命地跑,横穿草坪,快要口吐白沫时一头撞进虚掩着门的城堡餐厅,一个侧翻哧溜到了桌底下。 这里离塔很近,透过门缝就可以看见它的尖顶。 我背靠着桌腿,边喘息边给手枪上膛,同时不忘歪过脑袋,从裙摆般的桌布下面往外瞟:一旦有什么人靠近,随时准备开枪逃跑。 果然过了没一会儿,外面传来了慌乱的脚步声,紧接着门“咣”一声被撞开,有人急匆匆地扑到桌边,顺手抓了把椅子,一屁股坐下。 我傻了。 雪白的耐克球鞋杵在我面前有一下没一下地打节拍,还伴有间歇式的拉枪栓声和上膛声…… 靠,我心说,是哪个家伙神经到明目张胆地坐在这里玩弹夹? 想到此处,我正自尴尬,这时别在腰间的“沙漠之鹰”滑落在地,发出〝啪嗒”一声惊响。动静不大,但那人马上停下了手中的活儿! 我吓得一个哆嗦,赶紧将枪捡回来收好,同时浑身戒备起来。 “哎,桌底下的那个怂包,请你不用躲了!”峙的声音响起,她一脚踹在靠边的桌腿上,桌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呲啦”声,整张长桌都朝后移动了数分,白晃晃的桌布迎面罩向我的脸。不等我反应过来,长管加特林冷冰冰的枪口就对准了我的额头。 “认输,兄弟!”峙幸灾乐祸地朝我大喊,正准备扣动板机,动作悲壮而豪迈,就好像她自己是个现代版的荆轲。 突然,一板黑漆漆的长方形物件从枪尾弹出来,掉在地上。 是弹夹……当然,我早就发现它没安好快要掉了,所以才没有动手。 “小妹妹,你到底会不会玩枪啊?”我报之以冷笑。 “你刚叫我什么?!”假小子突然震怒,“嘭”地从座椅上弹起来,“老子,老子可是……” 她说到这里戛然而止,眼睛开始不自主地上翻,紧接着一团血红色液体从她脖子后面喷溅出来…… “是男人……”峙的嘴唇一张一合,身子一歪,斜倒下去。 在她身后,我看见了夏沐海昌收刀的动作。 “跟疯子耍嘴皮,这就是你一贯的作风么,大英雄?” 身背长刀的日本少年跨过倒下的峙,俯身提起加特林,“咔嚓”一声上了膛,居高临下地瞄准我。 “哼。”我看着他冷冷一笑。若在以前,我早就傻乎乎地大声辩解了,但现在不一样了,我注视着黑洞洞的枪口,他的双手和满脸戏谑在我眼里逐渐模糊…… 就是现在!我告诉自己,突然一跃而起,反手抓住枪管,使劲一扭,只听〝砰!”的一声,擦枪走火,一团红色烟幕在我俩中间弥漫开来! 几乎同时,夏沐抬起胳膊肘猛击我的后背,我只感到脊椎一阵刺痛,手脚不自主地发软,但还是握紧枪管往前顶。夏沐被枪托撞得一个趔趄,恼羞成怒,反手抓住枪托横扫,我没来及松手,两膀子也没劲儿,当即被甩翻在地——我连打几个滚,翻身弹起,只见白光忽闪,夏沐竟已持刀在手! 刀刃处寒光直刺我的双眼,一缕流星般的光点由刀锋划过,于刀柄消逝。 我拔枪而起,一枚加德罗子弹在夏沐脚边炸开,红烟袅袅。 “该我了!”日本少年举刀便刺,冷焰直逼我的面门! 我仰脖躲过,寒气扑面而来,转瞬即逝——几缕发丝纷纷扬扬被削落在地。 冷汗瞬间淋湿我的后背。这是……要命的节奏?! 思忖间,刀光再次辟头斩来! 我赶忙就地一滚,顺势开枪——“砰!”一声,子弹贴着夏沐的侧脸擦过去,在空中炸开。 翻滚间,我的后背猛地撞在一把椅子上,向后漂移数分,“嘭!”的一声,角落里架在一起的四五把座椅被撞倒全部坍塌下来,砸向我……金属撞击发出的哐当声接连不断,我连滚带爬地脱身而出,迎接我的是拦腰而来的利刃! 我随手拽过一把椅子,刀椅相拼,只听〝呲啦一〞一声,椅垫被划开一道半尺深的豁口,棉絮如雪花般四下纷飞。夏沐换手抓住椅背,调转方向,我正欲趁机瞄准开枪,小腿肚上就挨了重重一击。 “沙漠之鹰”应声脱手,我吃痛后单膝跪倒。 夏沐一把将座椅扔开,笨重的镀金座椅斜倒着漂移出去好远,〝哐!〞的一声被雪白的立柱拦下。 我的下巴,被锋利无比的刀刃托起,一股寒意透支全身。夏沐俯视着我,满目嘲讽:〝往这儿来一刀,你真的会死?” 我冷冷一笑,没有说话。现在另一把“沙漠之鹰”正被我藏在身后,随时准备重见天日…… “会不会?”夏沐不满地俯下身来,刀刃又往里刺了些许。 “不会。”我忍痛笑道,同时摸向扳机,握紧,“但你会死!” 出击! 加德罗子弹直射日本少年的面门,夏沐吃惊不小,下意识地侧身回躲,红幕再次扑空。不管了,不是要喊打喊杀吗?——那就,来!我发了疯一样开枪扫射,几秒钟的工夫,漫天的红烟如同浸入鲜血的海水,将我们完全包裹! “杀进地下城的英雄,就这点儿能耐吗?”夏沐边咳边喊,红雾里,他一脚踹过来,正中我握枪的左手。我吃痛松手,立刻被他摁翻在地…… “哐当!”一声,“沙漠之鹰”飞弹出去。红幕渐淡,夏沐跨坐在我的腿上,刀锋直逼我的喉咙。 我躺在那里,紧握他的双手不让刀锋靠近,做着最后的挣扎。 “认输,莫昱,”夏沐轻挑眉稍,“你永远都只能当废物。” “胡说……”我咬牙骂。 “怎么,不相信?好,我就喜欢你这股倔劲儿,可惜,它就要在我的刀下灰飞烟灭了!” 说罢,他手起刀落,我绝望地闭上了眼…… 有什么东西撕裂空气,只听〝嗖一一”的一声,它飞过我们头顶,〝噗!”地嵌进了墙壁! what? 夏沐的刀停在半空,警惕地四下张望,我吃惊地睁开了眼。 随着皮鞋踏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的〝哒哒”声渐行渐近,在餐厅中回响不断,一个红发披肩,长裙飘逸的女孩子耍着飞镖出现在我面前。 “起开,夏沐!他是我的!”说话间,枭北辰紧跑几步,纵身一跃,雪白的长裙在半空中隆起,炫目的长发海藻般散开——“砰!”的一声,飞镖以压倒性的姿态与长刀相撞。与此同时,枭北辰的鞋尖轻点地面,那边传来金属与金属快速摩擦发出的刺耳尖响,只见北辰侧身一闪,白裙飞速旋转,随着她以手撑地,做下蹲状收回武器,那飘逸的裙摆才轻轻收拢于她的膝弯。 夏沐双手握刀,虽然挡住了一击,但早已满头大汗,手腕上青筋暴起。显然,枭北辰下手不轻! “没想到女孩子家也能有这两下子,”夏沐横刀在手,跃跃欲试,“那么,奉陪到底!” 枭北辰并不答话,紧咬下唇飞身出去…… 我趁机挣扎起来,抓住嵌在墙壁上的飞镖,拼命往外拔! 妈的,这镖嵌得真深……我咬牙切齿,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了,它才晃了三晃。 这时,枭北辰和夏沐的兵刃再次相击,只听“砰!”的一声,两个人同时退出去好远。夏沐单膝跪地,伸手捂住胳膊,没有被刘海遮住的半边脸透出一丝森冷的笑容。 “呲啦——”大块的墙皮被撕裂下来,我紧握着飞镖跌倒在地。见此情景,想也没想就抡圆了胳膊,将飞镖向夏沐扔去…… “慢!”枭北辰厉声道,猛地伸出手去——原本旋转着划向夏沐的飞镖竟然在半空中调转方向,准确无误地落回到她的掌心。 “我一个人能解决!” 话音落处,两把飞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同时出手,与空气疾速摩擦,发出刺耳的“嗖,嗖——”声,如两道锁定了夏沐颈部的白光! 夏沐挥刀阻挡,“砰!”——一只飞镖当场被崩飞,另一只紧随其后,直取要害!夏沐收刀在手,一个后空翻,煞白的光刀正好从他张开的双腿间飞过……枭北辰见状,摊开手掌轻轻一挥,两只飞镖相继折回。 “想解决我,”夏沐丝毫不乱,“没那么容易!” 第六章 饥饿游戏(三) “是么?”枭北辰撩拨长发,左手叉腰,“那好,我最喜欢有挑战性的任务了!” 我坐在原地,抚摸着手里的〝沙漠之鹰〞,啧啧……真想对那绿头发的脑袋来一枪。 飞镖再次出手! 四周的空气好似一锅浓稠的粥,被旋转移动的利刃撕裂搅动,漾起一道道有形的涟漪。接连不断的〝嗖嗖一一”声描绘出两条优美的弧线,光与影的飞刀交叠着斩向夏沐。 夏沐的长刀〝呼呼”带风,舞动着左拦右挡,虽然片尘不染,但也无法靠近枭北辰。 枭北辰边耍飞镖,边有意无意地向后退——在她身后,五步开外的地方有一挺斜倒的加特林。终于,夏沐手中的长刀“砰!”地将一支飞镖崩飞,并像打保龄球一样抡起刀柄,重重地击打在另一只飞镖上…… 眼看着被反击的飞镖就要刺向自己,枭北辰突然举起加特林——“咣!”一声,飞镖应声落地,紧接着她扣动扳机,两发加德罗子弹相继出膛。 夏沐骂了声日语,歪过肩膀躲过一击,另一枚子弹旋即在他的胸膛绽开!血色烟雾升腾而起,日本少年难以置信地望向枭北辰手里漆黑的枪口,整个人摇晃两下,长刀杵地…… 我三步并两步跑向枭北辰,她还保持着刚才的姿态,一动不动地注视着早已失去了知觉斜倚在刀边的夏沐海昌。 “北辰,你刚刚太酷啦!”我学着药蓠的样子耍枪,“考不考虑跟我合作?” 枭北辰拨开挡住侧脸的几缕发丝,猛然伸手抓住我抛起来的“沙漠之鹰”,然后将枪口指向我:“忘了?我是来和你单挑的!” “喂喂喂……”我赶忙举手投降,“都是自己人,有话好说!” “谁跟你是自己人?!”枭北辰步步紧逼,“要么,开打!要么滚蛋!” 我被迫举枪迎敌,纠结道:“我,我不打女生的……你别逼我……” 枭北辰切了一声,抬手将枪扔还给我,道了声“接招!”两只飞镖转而向我飞来! 我忙不迭地侧身躲过,两道白光像鬼魅一样瞬间折返,落回枭北辰手里,我趁此机会转身就跑,险些被满地的狼藉绊倒,“嗖,嗖——”的风声在背后穷追不舍,正在我找到楼梯准备往上爬的时候,一股寒意紧跟着掠过我的脖颈,“噗!”地嵌进了我近前的那面墙。 我惊呼一声,调转方向,谁知又一只飞镖贴着我的鼻尖擦过去,同样嵌进了墙里! “你,你干什么?!”我惊恐地望着迎面走来的枭北辰,如临大敌。 “应该我问你才对?”她抬起手猛地将飞镖抽出来,横架在我的脖子上,“比,还是不比?” 我哭丧着脸,正欲求她高抬贵手。突然,两阵急速的脚步声从楼上响过,伴随着零星的枪声,只见一个穿白衬衫黑夹克的熟悉身影闪过。 “哥!”北辰收回手,当即丢下我冲到了楼上…… 古老欧式的走廊里静悄悄的,镶入砖壁的神兽像高大而肃穆。山鬼扛着镰刀一路狂奔,皮靴踏过发出的沉闷声响在走廊里回荡。 枭天启紧随其后,两人相继拐入宽阔的天台。 “小心!”看见山鬼脚下高耸的悬崖,枭哥脱口喊道。 白发少年旋即止步,几粒碎石翻滚落下,久久没能传来落地的声响…… “开始!”山鬼转过身,面对枭天启。在他身后,正午的阳光洒在学院的塔尖上,耀眼又温暖。 枭哥微微颔首,不等我做好准备,两人便兵刃相接打在一处! 天哪,不是……我在心中哀嚎,却只敢从巨石后露出半个脑袋;然而一旁同样在观战的枭北辰早已是满目欣喜,像在看什么明星的演唱会。 那边金属相撞的〝咣当”声不绝于耳,只见山鬼的月牙镰瞬间脱手,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嘭!”一声嵌入巨石。 我吓得浑身一抖,差一点!差一点它就要砸到我了!!! 山鬼纵身一跃,脚踩巨石企图夺回镰刀,却被枭哥抢先一步将其抽出,毫不留情地朝他斩去。 失去了武器的山鬼连连败退,终于再次被逼向悬崖。 眼看着他的身后就要没路了,突然他低下头,闪烁着妖异的双瞳对枭哥邪魅一笑——枭哥怔了怔,手上的动作明显慢下来,山鬼借此机会仰面倒下去,眨眼间就从天台的边缘消失了! 我倒吸一口冷气,连忙捂住自己的嘴—— 枭哥一个箭步冲上前,见他表情如释重负,我这才放下心来。 “哈哈哈哈,没想到?猫妖哪有这么容易死!”山鬼的声音从城下的废墟中传来。再一看,他竟斜倚着一堵断墙,身后是一株三人合抱的樱花树,风吹树摇,枝头的粉色花瓣纷纷扬扬,将他和断墙笼罩其中…… “幻术?”枭哥皱眉。 “不不不,”山鬼摆了摆手,脚一蹬地窜上墙头,攀住近在咫尺的遒劲枝丫,“我不过是骨头比别人软一点,脚程比别人快一点。” 说完这话,他已经坐在了树梢,头枕枝丫,一只脚在半空中晃荡,瀑布般倾泻而下的花朵掩映着他的脸。 枭天启纵身而下,三两步便跃到他近前,镰刀横扫——“哗啦!”一声,被削落的花雨中,山鬼完全暴露在他面前。 与此同时,山鬼伸手折下半截残枝,柔声道:“长。” 说也奇怪,那残枝竟应声长出了三只锋利无比的分杈,幻化出海神手中三叉戟的造型! 树枝与镰刀兵刃相接,废墟上方瞬间出现一道青绿色的光之壁!但很快又消逝了,取而代之的,是双双被崩飞的山鬼和枭哥—— “白毛到底什么来头?他这不算犯规么?”我和枭北辰一同从天台上往下看,她这样问我。 “呃,不算。”我小心翼翼地缩回脑袋,急得直捂脸:怎么办?自己人打自己人,到底该帮哪个? 山鬼扶着樱花树直起身,手里紧攥着三杈残枝。 枭哥也从废墟中爬起来,宽大的风衣领像两面破败的旗帜,随风倾倒。 “再来!”枭哥顾不得擦掉脸上的灰迹,举刀冲向前——山鬼见状,赶忙后空翻躲过一击,但是很快,又一堵墙挡住他的去路。 看山鬼面露难色,枭北辰立刻欢呼:“还是哥厉害!” “安静!”我不耐烦道。 “咣!”三杈残枝接住了占据压倒性优势的镰刀。 那道光之壁再次出现,不过这一次持续的时间更久,直到枭哥额角泌出汗来,腕上青筋暴起才消逝,消逝时漾起的涟漪推倒了山鬼背后那堵墙,也将枭哥震出好远—— 枭哥单膝点地,一抹嘴角溢出的血,蹙了蹙眉。 山鬼高举三杈残枝,从断墙轰然倒塌时扬起的尘土里冲出,被枭哥一击挡下,紧接着又是一击。二人有如蝴蝶和它的倒影一般,一双衣摆上下翻飞,两把兵刃被舞得呼呼带风,一时竟让人看得眼花缭乱! 眼看着他们从城头下打到断墙处,再一直打到高塔的倒影笼罩不到的地方,一路上花瓣飘飞,废墟中不断有散养的小兽被惊起,四散奔逃。 “喂,可不能打出圈啊!”枭北辰突然急了,探身道。 “什么圈?”我问。 “废墟边缘设有防护罩,触到防护罩肯定会被取消比赛资格。不行。我要去找他们!”说完,不等我答话,她便纵身跳下去,落在废墟间。 见此情景,我也没空多想了,当即追上她。 我虽然知道这座城墙隔开了学院与废墟,但至于这个乍看上去一望无际的废墟究竟有多大,或者它的边境是怎样的,我全不得而知。 枭北辰领着我一直穿过樱花树林,两人在一片残损的铁栅栏前驻足。那片铁栅栏的边缘非常锋利,很多还卷了边,为了不被划伤,我们必须要沿着它找豁口,或者—— “把你肩膀借我用下。”枭北辰看我。 “呃……什么?”我没反应过来。 “蹲下!”她也没多解释,只是命令道,我满腹狐疑地照做了。紧接着,她便一纵身,脚尖轻点我肩头,顺利跃过栅栏。 跃过栅栏的她四处看了看,抄起一根粗钢管,喊了声“退后!”便抡圆了砸下来——话音落处,我面前果真出现一道半人高的豁口! 钻过去以后,我们又往前走了一段,方圆几里却不见了枭哥和山鬼的影子。侧耳一听,连打斗的动静都没有了。 正在纳闷的时候,枭北辰突然指着旁边一堵高墙,道:“我们爬上去!” 我一听就傻了,再看那堵高墙足有三人多高,表面又平又滑,连个垫脚的地方都没有。于是我问她:“你不会又要借我肩膀?” “怎么着?受到本小姐的重用还不乐意!”说着,这丫头作势又要与我打起来。我赶忙服道:“哪敢哪敢……不是那个意思呀。” “那麻利点儿!” 就这样,我一手扶着墙,一手扶着她的玉脚——对没错,她把鞋脱了——站了有三四分钟,我终于忍不住了,问:“你这么厉害,为什么不直接跳上去坐着看?” “废话,我修为还差一点,怕跳上去没站稳就摔下来!”说,她还蹬了我一下,“……站稳,别晃!” 我一时哑然,只得调整好姿势,继续坚持住。 终于,枭北辰惊呼起来:“看到了,看到了!再往前送点儿……” 我双肩抵住墙壁,整张脸都要贴上去了。“哎对对!不是,他们又打到天上了!喂,白毛,白毛他……”不等她说完,一股强大的气流便涌向我们,一时间地动山摇,原本就破损的墙上开始出现向四周蔓延的裂纹! “快……”我喊,“走”字还没出口,枭北辰已经与碎石一同坠落下来,我一把接住她,转身拔腿就跑! “小北?”枭哥收刀在手,望向废墟这里,惊道。 “莫昱?”山鬼也跳出圈外,不无诧异。 然而这种平衡仅维系了几秒,见我们已安全返回城堡,他们便又开始了……但是这一局,二人交手不到两个回合,山鬼和他的三杈残枝便在半空中被崩飞。只听炸雷般的轰鸣传来,整个学院上空竟漾起一圈又一圈亮蓝色的涟漪,久久不能平息。 随着林中惊鸟的振翅声一同响起的,还有齐默在学院中震耳欲聋的广播:“孙文雨,你已因破坏公用设施被取消比赛资格,给我到总务处来!!” 刚刚在屏障上撞得不轻的山鬼,此时已跌回地面,枭哥上前扶起他时,欲言又止。 “兄弟,”山鬼半边脸都青了,只是朝枭哥苦笑,“可以给我来个痛快么?” 枭哥怔了怔。 “我不想去挨训。”山鬼解释道。 枭哥这才微微颔首,掏出电光杀瞄准他的肩头…… “砰!”一声枪响。 城堡走廊里,抱膝而坐的我和枭北辰皆是一凛。 第七章 饥饿游戏(四)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我意识到自己被一个人的影子笼罩了,才像只受惊的小兽一样抬起头。 枭北辰刚才并未受伤,等了一儿之后就离开了。 因为背光,我看不清这个人的脸,却听到了无比熟悉的声音: “你在这里干什么?” “枭哥我是无辜的,我什么也没看到,你千万别杀我!”有那么一瞬间,我想这样喊,但现实不是小说,我不得不认真面对接下来发生的事情。 “受伤了吗?”枭哥察觉到我的反常,俯下身来问,声音还是冷冷的。 我赶紧摇头,不由自主地感到紧张。 枭哥拍了拍我的肩,站起身面向远处连绵的山脉和西斜的落日,背对着我道:“不出意外的话,除了你我应该还剩下两个人……加油!” 说完他就要走。 “等等!”我下定了决心。 “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他转过身来问。 “枭哥……你能带上我吗?” “你妹妹太厉害了,她那两把飞镖使得……啧,不到三个回合就把夏沐海昌给干掉了!” “就那个日本人,你知道?他那个刀,差点把我给弄死!” “枭哥枭哥,这个游戏太残忍了!不如我们几个找地方藏起来,到时间了再一起出去,就说打成了平手?” “后厨怎么样?躲在那里有吃有喝!” 我跟着枭天启,一路上蹦蹦跳跳,丝毫没有了先前的恐慌,反倒觉得这更像是个游戏了。 穿过走廊,正前方就是图书馆的英伦风大门,两头石雕的狮鹫蹲坐两旁,庄严地俯视着者,一种肃穆而森然的气氛瞬间弥漫开来。我不由握紧了枭哥的胳膊,压低声音问:“怎么样怎么样?是去后厨还是去干掉阿蓠?” 枭哥默默地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嘴唇上,意思是:别出声! 我赶紧闭嘴。 就在这时,图书馆的大门突然颤动起来,发出另人毛骨悚然的“哐哐!”巨响,紧接着一股巨大的力量,将其从里面撞开——冲出来的竟然是枭北辰! 看见我,她愣怔片刻,一枚加德罗子弹瞬间击中她的后背,她脸色一变,扑倒在地,像被人从后面猛推了一下,再没能爬起来。枭哥一把将我拉到石雕背后,背贴墙壁警惕地向门口张望。 逐渐散尽的硝烟中出现一个长发翩翩的持枪少年,他弯下腰,再起身时手里又多了两把飞镖。 “药……”我刚一开口,嘴巴就被捂上了。 然而药蓠还是皱了皱眉,转过脸来,用一种很好玩的眼神,将这尊石狮鹫上下打量了一番。末了,他微微一笑,好像端枪的猎人刚刚杀死母鹿,又发现了毫无反抗能力的小鹿。 我缩在枭哥身边,大气也不敢出。 药蓠将飞镖插在腰间,“咔嚓”一声给电光杀上了膛,竟然转身头也不回地折回到图书馆。“待好了,”他进去一分钟后,枭哥按住我道,“千万别让他知道你在这里。” 我不知所措,但还是点了下头,心惊胆战地目送枭哥只身迈入了图书馆的大门。他的身后,是全无知觉的枭北辰……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我蹑手蹑脚地绕过躺倒在地的枭北辰,深呼吸后将肩膀贴紧大门,阵阵凉意瞬间彻骨,我不由一个哆嗦。 不好意思啊,枭哥,我心中暗道,这次不能听你的了。 一阵沉稳的脚步声响彻大厅,停下来的时候,还有余音绕梁之感,我小心翼翼地探出半个头,看见枭哥背对着我,横着镰刀,神像般矗立在大厅中央,高耸的书架呈环形在两旁无限延伸,好似审视来者的忠诚侍卫。 “果然是你。” 我听见了药离的声音,略带笑意却不失威严,在门后久久回荡,隔看枭哥宽厚的肩头,我都能看见他斜睨的双眼。 “既然来了,就免不了战。你说对,枭天启?”药蓠一字一顿,估计说到最后他自己都被这三流话剧的台词雷到了,终于忍不住“噗”地笑出声来。 我也捂住嘴巴,肩膀一下下地抽动,生怕自己的笑声被人见。 然而就在这时,一阵突如其来的“嗖,嗖——“声,传进了我的耳朵,不等我做出反应,什么东西就已经迎面穿透了我面前的那部分门板,锋利的刀尖捅出来数分,紧贴我的鼻尖! 我倒吸一口冷气,跳开好几步才意识到自己的反应过大了……但是里面两人竟然毫无察觉。这时,我看见药蓠突然起身飞身跃上长桌,与此同时,枭哥仰面躲过了突如其来的子弹,再站定时,他手里的镰刀正好与药蓠的飞镖相击,发出尖厉的磨擦声。 “挡得倒挺快!”药蓠说罢飞起一脚,枭哥赶忙收刀,药蓠一脚踢空,顺势翻身下桌,“咣当!“一声,两人再次刀刃相接! 不是,不是,又打起来了?!我在外边急得团团转,觉得袖手旁观也不是,加入他们也不是…… 几秒钟的工夫,药蓠的飞镖再度出手,枭哥侧身躲闪,同时掏出电光杀,只听“砰!”一声,血红色的烟雾在药蓠身边炸开。 药蓠邪魅一笑,举枪反击,浓重的红色烟幕在两人中间弥漫开来,眼看着其中一颗加德罗子弹就要突破重重阻碍直中他的胸脸了,药蓠突然在加速前进的过程中猛地后仰,一个斜刺滑入桌下。 枭哥已经退到了离最近的书架不到五步的距离,见此情景,他突然向前一窜,三步并两步地翻上了长桌,位置刚好在药蓠的正上方! 就见药蓠用胳膊肘撑起子,举枪四下扫视,几秒钟后,他皱了皱眉 这时,我才发现自己与他四目相对。 “能活到现在,莫公子?不容易啊!“药蓠提着我的衣领,把我连拉带拽地弄到了枭哥跟前。 我看着枭哥面无表情的脸,不知所措。 “说,为什么不直接进来?”药蓠半开玩笑地问我。 “他是跟我来的。”枭哥冷冷地开口。 “啊?”药蓠一把揽过我“你跟着他干什么?怕我杀了你吗?” 我突然来了劲儿,挣开他,站到枭哥面前:“才不是呢!我是来保护枭哥的!” “呵!”药蓠猛地把枪往天上一扔,又顺势接住,整个动作都透出一股杀气,“好呀,那得先过我这关!“ “不……不打了,不打了!!!”我见状赶紧躲到枭哥身后,现在只剩我们仨了,就一起去后厨!再等一个小时就可以去报到了!” 见他俩谁都不言语,我再次恳求道:“别打了,谁胜谁负真的有那么重要吗?咱生生死死都闯下来了,不是么?” 第八章 饥饿游戏(五) 浴室里,水雾缭绕,潮湿的空气在四下蒸腾,水池中时而传来咀嚼薯片的脆响,三个赤裸上身的少年在水花里的边吃边闹。 等等,这不是我的主意…… “阿蓠,你这办法是想气死那个欧洲佬吗?”我半倚在岸边,忙不迭地往嘴里塞薯片。 瓷砖墙高大而洁白,金色的装饰从穹顶蔓延下来。 〝慌什么,管吃管玩儿,到点了咱就撤!”药蓠说着,撸起湿漉漉的长发,给自己倒了杯香槟酒,“讲真的,刚刚也就闹着玩儿,真要打起来,估计没十几个回合也分不出胜负。” “这么说,山鬼已经很牛逼了,”我道,不由地为鬼哥感到惋惜,“他和枭哥打了十几个回合!要不是因为……” 枭哥闻言,轻咳一声,我这才止住话头。 “是么?”药蓠睁大眼睛。 这时,一道金光穿墙而过,逐渐幻化成高大的白狮。 “老大,”白狮恺撒浑厚的声音响起,“周围很安全。” “很好,谢谢。”枭哥裹着浴巾爬上岸,恺撒点点头,后退一步消失在水雾中。 “哎哎,枭哥,那头狮子到底是什么东西?”我惊呼。 “灵兽。”枭哥道,“有点像童话故事里的柴郡猫,恺撒是森林里第一头与人类达成契约关系的灵兽。” “那他为什么叫你老大?”药蓠问。 枭哥:“因为他和我决斗输了。” “啊,是嘛?我也想和枭哥决斗!”我见他一副不想多说话的样子,干脆嬉皮笑脸地追上岸,往他身上扑。 枭哥见状,表情微微抽搐了一下,旋即起身——于是,我一头扎进了那团褐红色的蓬松毛发中。此时的雄狮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温暖,我将脸深埋进他的鬃毛,张开潮湿的双臂环抱住他的脖颈。 “枭哥好可爱哦!”药蓠大喊着,也一头扎进来…… 斯芬克斯坦学院森严的壁垒中,一场残酷的生存游戏已接近尾声,就在金头发博士和某位不曾谋面的校长焦急等待幸存者名单的时候,三个作弊的少年正躲在豪华浴室里,边泡澡边吃从后厨偷来的美味。 高大威猛的雄狮趴在浴巾上,好像一头温顺的大猫,被我和药蓠抱住脑袋,把手伸进他暖烘烘的毛发里,又揉又搓。水雾在四周蒸腾弥漫,使这一切看上去梦幻又易逝…… “枭哥今天怎么那么乖?” “啊枭哥的耳朵好软乎……这么捏你会疼吗?” “当然会啦笨狗,快住手!” “吵什么,你又不是枭哥……” “啊啊快松手,这个爪子我要抱啦!” “……” 如果可以,我真希望时光可以在这一刻慢下来,全世界都在争得你死我活,我们却抱在一起又打又闹。然而,直到后来我才明白,不是所有考试都可以作弊,正如不是所有争斗都需要结果,有些你死我活是无法逃避,也无需逃避的。电光杀的子弹以每秒二十米的速度飞出,可它击不中梦想,也击不穿绝望之人的软肋。 傍晚七点,夜幕逐渐降临。 空旷的操场上,齐默博士挨个审视着刚刚赶来,气喘吁吁的我们仨,冰蓝色的眸子左右转动,透出一股刁钻的光。 我紧挨着药蓠,强忍着笑意不敢抬头。 “莫昱?”我听见他叫我——该死,为什么总盯着我? 就在我感觉要完蛋的时候,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还伴随着兴奋的喘息声。一个短发女孩抱着本子,赶到我们中间站定,险些一头撞在枭哥身上! “抱歉抱歉,我迷路了!” 峙仰起脸,朝我们傻笑。 “你,你,你不是……”我大惊失色。药蓠随即搡了我一下,意思是:这时候少说话! 齐默博士皱了皱眉,径直走到峙面前。峙的笑容僵住了,幻化为一种若有若无的恐惧,她不由抱紧了胸前的本子,连连后退——“站住!”齐默厉声道,“你怀里什么东西?” “没……没什么。”峙嗫嚅道。突然,她迷起双眼,定定地望向齐默,竟像头在群狼面前护崽的山羊…… 齐默博士没有给她任何逞英雄的机会,一个箭步冲上前,仅凭一只手就毫不费力地将那本子夺了下来。死不松手的峙被他拖倒在地,可怜巴巴地抬起头来。 纸张被翻动发出〝哗哗〞的声响,齐默博士面无波澜地扫了眼里面的内容,竟将本子扔还给了峙:“喜欢画画是么?那好,把你刚才的恐惧画出来,画到我满意了再吃饭!” 餐厅内的长桌上铺满了各色菜肴。我,药蓠和枭天启正在明亮的烛光里狼吞虎咽。 其他人很快也会醒过来,当然了,我们是不会给他们剩下多少的。 “枭哥,你在干什么?”药蓠边吃边问。我一抬头,看见枭哥正在小心翼翼地将两块抹了黄油的面包贴在一起,捏紧后塞进餐布里包好。 “没什么。”做完这一切,枭哥将杯中的香槟酒一饮而尽。 “你该不会,是留给山鬼的?”药蓠露出坏笑,“放心啦,就鬼哥这性格,绝对不会亏待自己的!” “不是。”枭哥面无表情。 “那是给你妹?”我问,“我看没必要啊,你妹比男人都要强!” 枭哥用手帕擦了擦嘴:“别猜了。” “靠,难道是峙?!”药蓠一拍桌子,我吓得差点儿把鹅肝吐出来:这这这……也太不合逻辑了? 枭哥垂下双眼,一只胳膊搭在桌沿上,然后点了点头:“不行么?” “哥,我跟你讲那女的就一疯子,小心以后她缠上你!”药蓠表情夸张。 “我看这倒还好,但……枭哥你怎么会突然想起给她带吃的?”我挠着头问。 话音刚落,餐厅的大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枭北辰大摇大摆地闯了进来,抓起桌上的香槟一饮而尽。随着空杯与桌面相碰发出的“咣当”声响,山鬼和夏沐海昌也推门而入。 山鬼走过来拍了拍枭哥的肩,紧挨着我们坐下。 “北辰师妹,”药蓠面不改色,满脸赔笑地朝枭北辰举起酒杯,“咱干一杯?” 枭北辰微微颔首,又倒了一杯香槟一饮而尽,抹了把嘴角:“这喝也喝了,就甭客套了,从今往后你丫教我枪法!” “啊这……”药蓠当场囧了,差点把酒给喷出来,“玩枪可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你,你让我怎么……” 枭北辰冷哼一声,突然几步上前,从后面一把勒住我的脖子,抽出折叠刀打断他:“就一句话,到底教还是不教?” “哎哎,你快放开我,你们俩的恩怨跟我有什么关系??”我杀猪般惨叫。 “少废话,你俩啥关系别以为我不知道!”枭北辰厉声道。 “小北!”枭哥满脸黑线,低声警告。 “来来来,咱都是一家人,有话好说,”我抬手轻拍枭北辰的胳膊,圆场道,“药兄的枪法我学过,要不……我来教你?” 枭北辰“嘁”了一声,收回刀拍了拍我的脸:“就你?” “瞧不起我?”我不服气。 她手指一用力,捏起我的半边脸,坏笑道:“那倒也不,就是看你长得太嫩了,不合适当我老师!” 我强忍着想捂脸的冲动,求救似的望向药蓠。那位嚼着牛腩,朝我一摊手,一副“我也不知道该咋办”的表情! “为什么不让你哥教你呢?”山鬼笑着建议。 枭北辰闻言,当即撇了撇嘴:“我哥他平时天天和如胜姐在一起,都不管我。” “什么?”话音落处,枭哥如临大敌般抬起头,“我什么时候……” 然而,他的狡辩早就被我们的笑声盖过了…… 除了夏沐海昌,他还在角落里埋头啃三文鱼,好像身边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你们也是来嘲笑我的吗?” 峙挠了挠乱糟糟的短发,咬着铅笔头,活像只斗败的野鸡。彩笔,素描本子和废纸团摊了一地,她就盘腿坐在灰扑扑的草坪上,面前是张乍一看奇奇怪怪,仔细揣摩又意味深长的画作:一个无头的人双手捧着折翼后垂死的鸟儿,鸟儿的半个身子还在阴森的鸟笼里,无数灰暗狰狞的影子从笼中伸出手来,企图夺回鸟儿。在那个无头人本该长头的地方,有七张残缺不全的扑克牌,扑克牌的碎片在空白处四下飘零。背景是暗暗的红,如同干涸的血迹。 枭哥把面包从袖口取出来,递给峙。我,药蓠和山鬼分立在两侧,好像某个大佬的马仔,等着在峙拒绝或者反应不对的时候大打出手。 “谢谢。” 出乎意料的,峙头也不抬的地接过面包塞进嘴里。 枭哥没有丝毫不适,默默地看着她嚼完了才问:“这画有名字么?〞 “《血色禁区》” 峙说完,挨个舔干了手指上的面包屑,又把手放在衣服上蹭了蹭。 第九章 龙骨 吃罢晚饭,回到宿舍已经十点多,齐默博士在钦点过幸存者人数后就再没出现过,听北辰说他是被校长喊去处理事务了。至于处理什么事儿,我一点也不关心,反正今晚他不会来管我们了! 钉鞋踩在瓦片上发出细碎的声响,我每走一步都十分小心,生怕脚下突然“吱呀“一声,然后我就毫无防备地坠落下去,在屋顶上留下一个大洞。 “平衡能力那么差吗你?”身后传来药蓠的声音。 我吓了一跳,险些栽倒下去,赶忙张开双臂保持平衡:“闭嘴啦,我是怕不小心掉下去把枭哥砸醒!” “不至于,我看这个屋顶还算坚实。”山鬼背着吉他,在前面探路。 不愧是猫妖,我心想,鬼哥这一脚踩下去,半点儿动静都没有! 正值午夜,一轮明月高悬天际,时而被灰蒙蒙的云朵遮住亮光,林莽深处隐隐传来动物的嚎叫声。远处是层叠的群山,起伏而遥远,好像黑夜的影子。 一阵凉风拂过,我不由裹紧了上衣。 “就在这里!”山鬼停在屋脊的尽头,面向群山的剪影和无垠夜空坐下,将擦洗过的吉他搁在腿上。 我和药蓠坐在他身边,望向半山腰亮着点点灯光的村庄,山间隐隐的犬吠好像来自另一个时空。这样想着,耳边传来熟悉的歌声,还伴随着渺远的吉他曲,与安详的村落遥相呼应——是我刚写好的词: 寒夜的风 飞驰的马 是谁在箫墙外等 一等千年 瓦舍青砖又入梦 寻常巷陌梨花落 放不下来路古道寒鸦 望不穿归途垂暮老马 天地间,我仿佛看见一个胯下瘦马的清秀少年,披着苍茫落日的余晖信步向前,地平线的他的眼前缓缓退却。突然间,那少年像是想起了什么,猛一夹马肚子,瘦马长嘶一声,化为一骑绝尘奔向天地相接的远方…… 等等,好像真的有一骑绝尘从我们眼皮底下穿过! 只见枭哥胯下白狮,旋风一样奔向欧文馆,白狮厚重的爪子轻点草坪,一点儿声音也没有,只有用作照明的火焰在“呼呼”的风声中倾倒。转眼间,他们就消失在城堡之中。 我们三个坐在屋顶上目睹了一切,瞬间被拉回现实。 “不行,我要去看看!”我作势往下跳。 “别发疯!”药蓠一把拽住我,“这样追过去太危险了!” 经过之前的生存游戏,我几乎摸清了欧文馆的构造。 欧文馆由陨石大门,三层楼的城堡和坍塌了一半的高塔组成。从陨石大门进入,是一片用来给小兽活动的草坪,这些小兽大多是被姐姐救回来的,一些会飞的小龙在恢复之后会搬去废墟定居;穿过草坪,便是城堡,城堡的一楼是餐馆和酒馆;二楼是总务处,办公厅和会议室;三楼只有一间超大的图书馆。至于高塔,我至今还没涉足过。 由于走廊太绕,整个城堡就像迷宫一样,好在内部的照明设置极好,没有一丝“古堡惊魂”之感。山鬼变成白猫在左右探路,一但发现人类出没就会远远地朝我们甩尾巴,随后自行躲进两旁巨大雕塑投下的阴影中;我变成瑞士牧羊犬,凭着绝佳的嗅觉追踪到枭哥的气味,背着变成鼬鼠的药蓠在空荡的走廊里一路小跑,并且随时做好躲藏的准备。 好在偌大的欧文馆里只有两个打盹的精灵看守,半小时后我们成功抵达了目的地。 会议室。 按照先前商量好的,山鬼爬到一旁的雕塑上放哨,药蓠踩在我头上,将爪子塞进欧式大理石门的缝隙中挠开门锁,但是……该死,它的爪子根本伸不进去,门缝太小了! 毛茸茸的鼬鼠跌坐在我的鼻子上,我低下头,好让他能落回地面, “呜,呜~”我哼叽,意思是:现在怎么办? 鼬鼠赶忙抬起前爪,意思是:别吵,让我想想!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脚步声,我们赶紧找地方躲好。很快就看见齐博士西装革履,表情严肃地上前敲了三下门。 不一会儿,门开了。我看不见开门人的脸,只听齐默笑道:“天启,你也在啊!” 药蓠闻声,当即窜了出去,趁两人都没注意时从他们脚下穿过。消失在门后。 我甩了甩脑袋,门“嘭!”地一声关上了。 fxxk!我心中暗骂,但还得颠颠地跑过去蹲在门后,将耳朵紧贴在冰冷的大理石上,可惜只有“嗡嗡”的人声,连一整句话都听不清——看来这回,只能看药蓠的了…… 突然,只听见清晰无比的“咔嚓“声,门猛地向外一弹,险些夹到我的尾巴!紧接着,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透过虚掩的门缝,一字不落地传进我的耳朵:〝他们遇到了意外,几乎全队失联……” 我心里“咯噔“一下,只听男人又道:“但是我这里有如胜最后一次与我们联络发来的录像,你愿意看看么?” 沉默有顷,像是在等某人思考,随后我听见枭哥“嗯”了一声。 一阵错综复杂的操作声响起,有什么高科技正在被启动——我忐忑不安地侧过脸,双眼死死盯住缓慢升起的三维图像……“等等!”齐默博士突然喊,“要不要,再考虑一下!” 然而高速运行的机器完全没有给他们再考虑的机会,很快,一副完整的全息投影就展现在我们面前。 起初画面里漆黑一片,随着调节什么东西发出的“滋啦”声不断清晰,齐默博士的声音传了出来:“莫小姐,相机还能用吗?” “能,能,”姐姐的声音,“马上就好!” 整个画面应声翻转起来,出现了一团团灰蒙蒙的影子,在移动摄像头的过程中,这些影子逐渐清晰,形成了一根根从天而降的弯曲栏杆,使拍摄者看上去好像身处在一个巨大的鸟笼之中! 更加令人匪夷所思的是,这周围除了那些古怪的栏杆什么都没有。彻头彻尾的黑暗好像来自墓穴深处…… “这是,什么东西?”齐默的声音再度响起。 “巨龙的骨架。”姐姐回答,“如果我没估算错的话,这里应该是地下二十千米。计划可能暴露了,其他人还在上面,你们要赶紧派人接应!” “那你怎么会在下面?”齐默问。 〝临时任务,他们可能早就料到了不测才把我支走的!趁还有信号,快点定位啊!”姐姐急道。 “没问题,我已经在操作了,组织一定会为你提供宝贵的线索感到荣幸的!”齐默顿了顿,又道,“顺便问一句,你觉得龙骨在这里代表什么?” 姐姐:“暂时不清楚,不过很可能与他们信奉的东西有关!” “太棒了!其实嘛,我还有一个建议!”齐默的语气里有掩饰不住的欣喜。 “快讲。”姐姐的声音只能勉强分辨了。 “你为什么不现在冲上去,大喊一声我就是你们要抓的莫如胜?这样等他们把你带走了,你不就轻而易举地打入敌人内部了么?”齐默的声音略带笑意,〝不过,我很难担保他们看到你这么漂亮的脸蛋和身材,会做出什么事儿来!” 话音落处,只听一声刺耳的尖响,姐姐的声音被减小了一倍,伴随着杂音断断续续地传来:“有劳您废心了,齐默先生!” 紧接着,一道“之”字形白光在画面上一闪而过,两个画面都消失不见了。 “滋啦——”一声,全息投影又恢复成原来的状态。 寂静,长时间的寂静。我将脑袋缩回来一点,支棱着耳朵,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齐默的一举一动,同时在脑子里迅速回放刚才的画面:巨大的龙骨,阴森的地穴,还有所谓的有奇怪信仰的组织……天哪,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齐默深吸一口气,双手背在身后,表情释然地抬起头来,像是在等对面那个颇有老船长风范的男人发话。 “你一直都这么和如胜说话么?”枭哥冷冷地问。 “对不起,我只是太激动了,你懂的……”齐默尝试解释,“你知道,龙骨的发现对于我的研究有多么重要。” “不管怎么说,最终的定位呢?”枭哥上前一步问,我看见他缓缓握紧的双拳。 “天启,”老船长伸手拍了拍枭哥的肩,恰到好处地阻止了一场纷争。 就在这时,一个浑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们在这儿干什么?” 第十章 任务 我,药蓠,山鬼陆续被恺撒推进了会议室,当然,都还没来及变回人样。 “老大,”恺撒走到枭哥面前,“你们刚才说的,他们应该都听见了。” 我蹲坐下来,挨个儿扫过在场的三人,目光最终停留在枭哥脸上——那张波澜不惊的脸,连看我的眼神都冷冰冰的。 “小昱?”倒是老船长先开了口,颇具长者风范地半蹲下来,直视我的双眼——有种莫名的威严感油然而生,完美地武装了他的笑容。 “呜——”我哼哼,将一股力量集中在尾尖,但还是没摇动起来。 “你好,我是罗宾森·普拉达,斯芬克斯坦学院的创始人兼校长,叫我普拉达教授就好。” 话音落处,一只鼬鼠已经迫不及待地抬起前爪,向他发出“吱吱”的问候。 “药先生,早就听说了你的大名,今日得见,三生有幸。” “喵呜……”白猫略显羞涩地从我背后探出脑袋。 “文雨,看不出来,你也不老实嘛!”普拉达教授笑着站起身,后退几步,张开双臂,“既然大家都在,那我不妨荣幸地邀请你们,正式加入这次会议!“ 听闻此言,我半是激动,半是自豪地挺直了身子。 “教授,他们都还是学生,没必要卷入到这么危险的事件中来,”齐默博士打断道,“他们和天启、如胜不一样!” 普拉达默默伸手打断了他:“小昱有权力了解他姐姐的下落,参与不参与还看他自己。更何况,他们也通过了你的测试,不是么?” “可是,孙文雨……”齐默还想说什么,可教授没再给他机会:“博士,麻烦您去找找有没有合适小伙子们的衣服?” “粗略探测到的地点为北纬38°,东经104 °,中国西北贺兰山系。”普拉达教授轻敲键盘,一副放大后经络分明的山脉走向图呈现在全息投影中。 山势崎岖,自南向北,层叠陡峭,每处深凹下去的山涧和纹路都在投影下散放出幽蓝的光。汇聚成山脉的连绵线条历历分明,立体而又清晰,伸出手指轻轻一滑,这些线条瞬息变幻,重组成山系中隐秘的洞穴或峰峦。 “传说在中国西北之漠,有一处孕育着万物初始血脉的秘境,只有受到血统召唤的人才能找到那里。”普拉达围绕投影缓缓踱步,叙旧般娓娓道来,“然而千百年来,从未有人类感受到所谓‘血脉的召唤’,所以三年前我们派出了探险队,决定亲自证实传说的真伪。不料这支由精英中的精英组成的探险队进入腾格里沙漠后竟无一人生还,但他们在最后发来的报告中说,腾格里沙漠及青铜峡以北的地下藏有大量扰乱磁场的未知物质,并且由一支奇怪的秘党守护。据齐默博士一直以来的追踪探查显示,这支秘党行容松散,神出鬼没,多数成员在所有探测仪下都只有一团灰蒙蒙的影子。” 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朝齐默的方向望去,博士马上会意地做进一步解释:“探测仪探测到的都是些人形或走兽形态的影子,极少数的影子长有宽大的翅膀或动作僵硬,看起来很诡异,初步推测是这些影子导致了探险队的悲剧和如胜他们的失联,另外,莫如胜也是在追踪这些影子时被通缉的,所以我觉得这支秘党很可能与地下城有关。” “当然了。”齐默博士往后靠了靠,“我真的没有想到他们深藏在地下的居然是一副完整的巨龙骨架。这完全可以说明,无论多疯狂的组织,对龙类都抱有敬畏之心!” 药蓠将宽大的衣袖往上撸了撸,背靠在黄花梨的座椅上,等齐默说完了,才缓缓开口:“你怎么知道,地下埋的龙骨不是拿来做试验的呢?” 齐默听罢,笑道:“不是没想过,其实利用龙骨可以炼制出三十多种不同的药材和昂贵的晶体,但是这种技术迄今为止只有普拉达家族的人世代掌握。” 罗宾森·普拉达轻咳两声,点头赞同:“的确如此,而且已经很久不使用了。” “我的天!”我忍不住感叹。 “说实话,我正在考虑是否要劝谏校长把这个放到教程中来。”齐默博士半开玩笑道,“如果这样的话……” “谈正事儿!”普拉达教授及时地打断了他。 “好,”齐默博士瞬间收敛笑容,“我建议派出一支精良分队深入贺兰山系,进行进一步搜索,顺便探查一下那帮人藏着龙骨究竟要干什么?” “可我们对那里还不够了解。”枭哥猛然开口。 “三年了,能了解的都了解了,现在我们已经掌握了大部分信息的一手资料,莫如胜他们现在很危险,极需要我们的支援。”齐默道,“况且你也看到了,那种地方不是凡人可以涉足的!学院里能力最强的,除了我和校长,就只有你和如胜了。” 枭哥闻言浑身一震,冰冷的双眸中射出一股坚定和执拗。 普拉达教授显然察觉出了枭哥的微妙变化,轻轻一笑,接住他的目光:“经过长期的观察与测试,结合近年来的任务报告,我们想认命你为此次支援分队的领导,挑选生存游戏选拔出来的其他两位精英做为成员,进入贺兰山系。由哈迪斯·齐默做后勤工作,实时为你们提供所需资料。” “枭天启,”教授顿了顿,问道,“你愿意么?” 枭哥动了动手指,全息投影下连绵的山脉被无限放大,好像正在被穿透的重重迷雾——山体深处的沟壑一览无余。 枭哥收回手,无声地点了点头。 “我也愿意!”药蓠似乎早在等他的反应了,此刻突然开口,“你们提供更高级的枪械吗?” “最新款电光杀配强电流散弹,试用愉快。”齐默隔着桌面,将一张单子递给枭哥,我和药蓠当即去抢。 “我,我也要去!”我大喊。 “不行。”枭哥冷冷道,一副〝没得商量”的表情,顺势把单子塞进了贴身口袋。 “凭什么?!”我急了,“就你俩,人手也不够啊!” 药蓠拍了拍山鬼的肩,指着我道:“照顾好他。” 话音落处,普拉达教授响亮地拍了拍巴掌,我们瞬间肃静下来。 “莫昱,”他笑着指了指我旁边的椅子,“先坐下。” 我脸一烫,这才发现自己因为太激动,不知何时竟站了起来! 待我扭来扭去地坐好了,他才缓缓开口:“结合你在地下城的表现和近期所接受的训练,组织对你的潜力给予绝对的肯定,原本想跟你进行强化训练后再让你出勤任务。” “不,不,我现在就可以出勤!”我急急地狡辩,生怕他们丢下我。 “当然,计划不是绝对的。如果给你这次机会,你将有几成把握?”普拉达教授直视我的双眼,一种强烈的威慑感让我不得不进行理性地思考。 刹那间,往事如幻灯片般在我的脑海中肆意切换:从港口的滔天巨浪到海上漂摇的游艇,从闪烁寒光的镰刀到冰天雪地里的摸爬滚打,从黑暗中悄无声息的偷袭到枪响后应声落地的飞鸟,从突如其来的钢铁巨拳到无处不在的枪林弹雨……对于有些人来说,死里逃生的次数多了,生命就变成了一个玩笑;对于另一些人来说,与死神擦肩的次数多了,他会越发珍惜命中所拥有的一切,越发想在失去之前,紧紧地攥住。 知道我的勇气从何而来吗?你可以无所畏惧地拼杀,自私甚至任性地涉险,全是因为你知道,有人会风雨无阻地站在你身后。他会在你倒下的时候喝斥你,让你站起来,如果你遍体鳞伤,一点力气也没有了,他会二话不说背上你继续向前。 然而此刻这个人就要走了,他要去你看不见的地方,面对你想不到的危险了。我突然回想起角斗场上刺眼的聚光灯,只有那一次,我陷入了绝望,因为所有人都在看,而我孤立无援——也正是那一次,我感觉自己彻底胜利了,某种无形的盔甲正沿着我的身体缓缓生长…… “没有任何一种胜利会是偶然,”我终于开口,“在真正的战斗开始之前,我会根据实力尽最大努力,并做最坏打算。” “好,百分之六十的成功率,百分之九十的生还率。”见他们不说话,我又补上一句。 普拉达教授向前倾了倾,双手交叉,那种莫名的威慑正在减弱,取而代之的是令人折服的笑意和充满鼓励与信任的目光,他上下打量了我一番。 “你确定么?”他问。 我学着枭哥的样子,冷漠而严肃地点了点头。 斯芬克斯坦总务处,龙骨a级计划正在酝酿中。 最终,普拉达教授以时间不早为由,将我,药蓠和山鬼支回了宿舍。其实谁都能猜到,他们留在会议室里是为了讨论人选的问题。 “祝贺你啊,阿蓠!”山鬼捧起一碗姑苏酿,与药蓠碰杯。 “咣当!”一声,两人皆笑着将碗中酒一饮而尽。 “承让承让!”药蓠满面春风地抱拳,“哎昱,你怎么不喝呢?” 我长吁一口气,倚在宿舍的窗台上,凉风吹来,不由打了个哆嗦。 “别惆怅了兄弟,肯定会让你去的!”山鬼扔过来一方手帕,正打在我的脸上。 我翻了翻眼睛,将手帕拿下来扔了回去,笑骂:“我去你妈……” “你去谁都没用。”药蓠还想说什么,我已经伸出手指,比了个手枪的造型对准不远处的欧文馆。 药蓠:“干嘛,还想一枪轰爆他们?!” 我“嘁”了一声收回手,慢不在乎道:“爷才没那么无聊呢!” 山鬼趁机拱手道:“依在下之见,莫公子玉树临风,学富五车,是百年一遇的人才,再加上枭哥在他人面前稍加美言,定会深得重用。” “靠!”我被他讲得差点没笑喷出来,赶忙回礼,“借鬼兄吉言,鄙人若有出头之日,定不忘今日知遇之恩!” 药蓠也高举酒杯,朗声道:“咱仨兄弟一场,他日定能共同指点江山,拯救天下苍生!” “干!” 话音落处,三只酒碗响亮地碰在一起! “嚯,野心不小嘛,还想着天下苍生?”一个浑厚的声音骤然响起,我们三人皆是一惊,高举的酒碗停在半空,每个人都朝四下张望。 “恺撒?”我问。 “不错,是我。”说话间,一道金光穿透墙壁,幻化成白狮的模样,信步向前,“我是来向莫公子道喜的。” “何喜之有?”我一下子兴奋起来。 “如你所愿,”恺撒端坐下来,抖擞鬃毛,不无威严道,“我代表总务处,正式通知你和药先生,你们已被批准加入龙骨a级计划。孙文雨,若他们未能按时归来,你将被选入第三次行动!” “好啊,”山鬼晃了晃酒碗,挑眉道,“不过我希望自己不要有这个机会。” 第十一章 出发 纷纷扬扬的雪花从北纬50°的高远天空飘落,肆意装点了山岭间枯败的枝丫,就连高耸的苍松也被成堆的积雪压弯了腰,时而有零星的雪渣从低垂的松针上弹落,“敕敕”声轻微而柔软。 整个大兴安岭都在银装素裹之中,放眼望去,白茫茫一片。 五头高大的驯鹿在雪地上焦躁地踱步,蹄子陷入深深的积雪中,留下许多深浅不一的交错印迹。阳光下,被它们炫耀般摇来晃去的犄角闪闪发光,好似镀金的强劲枝丫,相互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 为首的白色驯鹿呼哧哧地打着响鼻,呼出的气体凝结在空气中,白花花的一团。一只通红的手穿过白雾,伸过去抓住了白鹿的缰绳,白鹿猛一仰鹿角,极不友好地将脑袋探向伸手的那人——和它高大的身材相对,那人的确矮小了些。 “放松,孩子,放松……”峙紧张地推开它又大又湿的鼻头,嘴里念念有词。 “你当我是什么,哥们儿?”白鹿突然开口,“说好的刑不上身呢?” “哪里上刑了呀老兄,不就是拉个雪橇吗?等把他们带到停车场,你就回来,又没人打你骂你!”峙不服气道,变戏法似的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盐巴递到白鹿面前。 “你,你还敢拿……”白鹿一边头也不回地拱峙的手心,一边含糊不清道,“拿吃的来羞辱我……” 峙无可奈何地转过身来,朝我们笑道:“不好意思,幺鲁他就这性格,不过办事还是蛮靠谱的。”话音刚落,有几头不老实的驯鹿就循着气味从后面把脑袋探过来,旋即被幺鲁高扬的鹿角给顶了回去。 “哦,对了,”峙不轻不重地弹了下幺鲁的额头,“按校长的吩咐一会儿就出发,你们快准备一下!” 不等她说完,我和药蓠已经争相检查装备去了。只不过所有的箱子都已经被枭哥摆放地整整齐齐,我们往上这么一扑,倒像在添乱。 就在这时,一团冰冷的东西“嘭!”地在我的后脖梗散开,刺骨的寒意瞬间席卷全身——“靠,哪个这么大胆?!”我笑骂着转身,正看见迎面走来的山鬼和枭哥。山鬼一脸坏笑地拍打手上的残雪,枭哥将最后一卷包裹从背上取下,堆在满满当当的雪橇后座上。 “行啊,你小子!”我毫不示弱地拘起一捧雪在手里揉搓,猛地向山鬼砸去! 雪球散落处,山鬼捂着脖子冲上来,一拳捶在我的肩头:“带点土特产回来,听见没?” “没问题,没问题!”我捶回去,“说,要什么,高粱酒咋样?” “哎,哎!只有酒没有肉怎么行?再给鬼哥弄只烤全羊回来!”药蓠嚷嚷道。 谈笑间,原本踱蹄子打响鼻,小动作不断的灵兽幺鲁突然安分下来,和峙一起望向学院宏伟的大门口。 普拉达教授穿着皮大衣,踏着雪走来,挨个与我们仨握过手,轮到我的时候,我只感到一股强有力的暖流穿透手心渗入全身,教授微微颔首,露出了他那颇具震慑力又鼓舞人心的笑容:“去,等你们的好消息!” 话音落处,雪橇在幺鲁的欢呼声中开动,五头驯鹿撒开四蹄奔向皑皑雪地,突如其来的颠簸险些把我甩飞出去! “按时回来啊!”山鬼的叫喊声从后面追来。回过头,三人的影子逐渐隐没在飞溅的雪花中,只有欧文馆宏伟的塔尖穿过层林,高耸在山巅目送我们远去。 学院的停车场像坐落在半山腰的棋盘,三个车位空着,另外三个车位分别停着一辆兰博基尼、一辆德国零号奔驰、还有枭哥的房车。 枭哥径直走向为首的海蓝色兰博基尼,解锁后拉门而入,我和药蓠相视一笑,倚在后座看守车人将行李全部推入后备箱,随着后备箱“嘭!”一声被合上,枭哥戴上墨镜,单手操作方向盘,兰博基尼瞬间化成一道海蓝色的光,如同脱缰野马般驰向高速。 当然,使用兰博基尼水晶幻影做为到机场的交通工具纯属是为了赶时间,一路风驰电掣到了机场后正赶上斯芬克斯坦学院包下的最早一班客机。我和药蓠跟出去旅游似的,拿着枭哥的钱在头等舱又吃又喝,吃饱喝足了开始打牌——殊不知自己的命运就像这出手的扑克,早已一发不可收拾。 幕间一 重归宁静的学院门前,白发青年以下山买酒为由告别了校长,独自一人踏上被白雪覆盖的小径,向半山腰的密林走去。 纵横的枝丫,如同干枯的手掌,在他身后缓缓合拢。 青年脚步轻快,不屑瞥一眼不远处闪过的人影,便抬手将直刺过来的冰锥挡了回去。紧接着腾空起跳,“噌噌!”几刀斩断了悬在树梢的冰凌,与突然出现且来势汹汹的高帽男人打在一处。 男人帽檐极低,整张脸都藏在阴影之中。 几个回合过后,男人虚晃一招跳出圈外,青年只能看见他那英丽的嘴唇微微勾起一抹笑意:“鬼主大人,重返人间的感觉如何啊?” “不赖,”白发青年收回招式,将匕首插入靴中,“地下城那一枪,多谢了!” 男人摆了摆手:“若不是我反应得及时,第一时间知会了兄弟们,恐怕这枪打得……就不会那么精准了。” “但话又说回来,”男人压低声音,“我还有一事不明。” 青年点头:“说!” “鬼主您平日里为了达到目的,从不会在乎自己手上沾了多少人的鲜血。可如今,你却频频为那三个呆子干出傻事儿来,究竟是怎么回事?” 面对如此直白地询问,青年仅仅是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不知道?”男人不置可否。 “银隼。”青年不耐烦道。 “在!”男人不甘心地止住了话头。 “我此番叫你来,是想拜托你给分舵的兄弟们捎个口信,至于你个人的好奇心……”青年异色的双瞳中忽然闪过一丝戾气,“我想我没有必要满足?” “是。”男人不易察觉地咬紧牙关,“鬼主尽管吩咐!” 青年满意地笑了笑,缓缓开口:“告诉他们,就说——客人来了。” “明白。”男人说罢,转身就走。 走出几步,他就后悔了,但背后升腾而起的寒意还是压制住了他回头的欲望。 望着男人渐行渐远的背影,白发青年的表情逐渐放松,不无惆怅道:“从未见过光的蚯蚓,怎能明白秋蝉的执念呢?” 第十二章 餐馆 三小时后,我们并肩站在了黄沙漫天,驼刺遍地的苍茫戈壁之上。 成片的低矮灌木在正午暖阳的照耀下历历分明,远处的山脉曲折嶙峋,向背离城市的方向绵延而去。几头灰蒙蒙的双峰骆驼被拴在一起,在当地人的牵引下高昂着脖子,梦游般庸懒地从盘根错节的枯胡杨中跨过,穿越一望无际的大漠向我们走来。 身后不远处,传来客机滑翔起飞发出的“突突“声,盘旋而起的风裹挟着黄沙和碎石涌向我们,一时间风沙漫天,发丝与衣摆起伏摇曳,好似杀出跌蹄瀚海的三个少侠。 “贺伦村”。待牵驼人走到近前,完全被我们的身影所笼罩时,枭哥才居高临下道。 牵驼人默默点头,几滴汗珠透过洁白的头巾渗出额角,他扭过那张因常年曝晒而黝黑的青年人的脸,皱着眉头牵来了骆驼。 贺伦村,是伫立于黄土高原之上,隐没于千沟万壑之中的一个小村落,也是我们在宁夏的第一个落脚点,这几头骆驼是学院提前雇来的。 粉刷成白色的低矮房屋散落有致,拱起的球形尖顶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小路上的黄土早已被来往的人畜踩瓷,走在上面感觉硬邦邦的。药蓠和我在沿路的小卖部挨个买了瓶矿泉水,拧开就喝,骑着骆驼在大太阳下走了四五公里,早已渴得不行。喝完了一抹嘴角,恰好有辆破旧摩托呼啸而过,把我的骆驼吓得浑身一震,药蓠打趣道:“人坐着都快睡着了,更何况它还是头牲口!” 沿途路过了好几个门户,一般人家的房门都半开着,从里头传来麻将声或划拳声,留下一条土狗在院子里昏昏欲睡。另外还有几家餐馆,正值午后,隔着窗口凉晒的风干肉可以看见老板娘正戴着围裙忙碌。 不远处的半山坡上,成片的熟透了的高粱正所风摇曳。 乍看上去,这里算得上是一个远离尘嚣的详和村落。 骆驼队在一家旅馆门前驻足,我们三人将钱付清后便忙不迭地办好入住手续,进了客房倒头便睡。经过这一天的周折,人也累了,现在就等晚上的行动了! 其实也没什么行动,就是今晚枭哥请客吃大餐。 一觉醒来已是傍晚,家家户户都亮起了灯,我们并排走在乡间小路上,闻到一家餐馆飘出来的肉香,简直沁人心脾,就径直走了进去。 “哎,我要吃肉夹馍!”我嚷嚷道,死死抓住菜单,和药蓠两个人抢来抢去。 “知道了,知道了!”药蓠企图推开我,“那个,枭哥……我要一份羊杂粉!还有烤全羊!” “羊杂是什么我也要!”我竭力压过他的声音。 “乡巴佬,撑不死你。”药蓠笑骂。 对面的枭哥完全放弃了阻拦,垂下眼皮开始喝闷酒。 其实这也不能怪我,一是餐馆里压根儿没什么人,二是——作为一个从小生长在港口城市,吃惯了海鲜的人,让我见了大漠孤烟和黄土文化怎能不新奇? “来,来,来。”老板娘端着两碗满满当当的羊杂粉上了桌,汤里升腾而起的潮湿热气伴随着羊杂的醇香扑面而来,馋得我直咽口水。药蓠说肉夹馍太硬不好吃,我咬了一口发现的确很硬,于是想也没想就丢给了枭哥。 这边,我和药蓠用葱花,羊杂下粉条,吃得稀里哗啦,那边枭哥嚼着硬馍下酒,只有细微的咀嚼声。不一会儿,烤全羊也上桌了。 “想什么呢,枭哥?”我嘴里鼓鼓囊囊地抬头问。 药蓠也道:“咱哥最近越来越不爱说话了耶!” 话音落处,枭哥将酒杯“咣当“一声放回桌面。 与此同时,只听“嘭!”的一声,几个精瘦的黑影撞开门闯了进来! “你们,你们干什么?”正在织毛衣的老板娘忽地起身,待看清了来者,脸色刷一下就变了,“魔鬼啊!” 数把明晃晃的镰刀整齐划一地从黑袍下探出,五个再造人完全无视老板娘的存在,用带刺的铁靴从她晕厥的躯体上踩过,径直朝我们走来! 枭哥终于抬起了头,眸中射出两道足以冻结一切的寒光。 顷刻间,煞白的刀锋已经到了近前,枭哥默默地咬了口肉夹馍,同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出腰间的电光杀——“砰!”一声,亮蓝色的光线瞬间绽开,刀锋在他面前不足两厘米的地方停下来,黑袍笼罩下煞白的人脸因为痛苦而极度扭曲。几乎同时,其他几个再造人也围上来,枭哥飞身上桌,一脚跩翻了被蓝焰裹挟的再造人。药蓠咕噜咕噜喝干了碗里的汤,不等镰刀靠近,便捧着碗抽出刀,将那家伙刺翻在地——“哗啦!”一声,我顺势连碗带汤砸碎在另一个再造人头上,一时间瓷片迸裂,油珠四溅! “哥,咱下一步怎么办?”药蓠大声询问。 “不要恋战,快撤!”枭哥的腰刀和再造人的镰刀“哐!”一声撞在一起。 话音落处,我只感到身后凉风袭来,整个人瞬间被钩住衣领拽翻在地! 我心说不好!当即向后开枪,“砰,砰!”两声过后,我手里的电光杀被一股强大的力道拍飞了出去——彼时,我的后背重重地撞在了墙上,一时间头晕眼花,七窍生烟。 “莫昱!”药蓠大喊,紧接着一道蓝焰飞驰而来。正在朝我逼近的那个再造人闻身驻足,眼看着蓝焰就要在它背后绽开了,它突然转过身去一跃而起,张牙舞爪地扑向药蓠和枭哥…… 就在我爬起来的瞬间,只听〝哗啦!”一声,伴随着被铁锈味充斥的疾流,一截不知从何而来的巨大铁索迎面套中了我的脖子! 我只感觉喉管被迫收紧,窒息感潮水般涌来。晃动不清的视野里,一只攥着铁索的干枯人手从黑袍里伸了出来,使出了与那副干枯模样完全不相符的力量,将我拖拽着向前。 “什么东西?妈的,枭哥,枭哥你hoid住了啊!”药蓠刚一说完,一发亮蓝色电球就打了过来,拽着我的那个东西略一震颤,突然将铁索猛地甩了出去——〝呲啦!”一声,横飞出去的铁索被电球击中,电流应声向两边延伸。我被那玩意儿拖得周身无力,疼痛难忍,慌乱中只听药蓠大喊:“小心!” 眼看着那飞速蔓延的亮蓝色电流就要近在咫尺了,我的脖子却因为环绕铁索而变得沉重不堪!突然,一只强有力的手挡在我前面抓住了绷直的铁索,一拧一拽,铁索〝咣当”一声脱落在地,肆虐的电流瞬间调转方向,退回了来处。 我瘫软在枭哥厚实的肩头,又咳又喘。这时,药蓠的枪也已经对准了耍铁索那家伙的额头,只听得一阵怪笑,仅剩的两个再造人像被按下了暂停键一样定在原地。 “谁?!”药蓠厉声问。 严丝合缝的黑袍被那人用干枯的手缓缓揭开,一张惨淡而干瘪的白色人脸露了出来: “药小爷,别来无恙啊!” 第十三章 玄羽 “少废话,别跟我套近乎!“药蓠受了惊似的大叫。 那人冷冷一笑,干裂的嘴唇上下蠕动:“果然是贵人多忘事,药小爷,我可还记得……” “闭嘴!”药蓠上前一步,将枪顶在了那人布满褶皱的额头上,“你到底想干什么?再胡言乱语,小心爷毙了你!” “哎,慢!药小爷慢!”那人嘿嘿一笑,倒也不怕,“我此来,是为了请三位走一趟,不知三位……愿意否?” “去哪?”枭哥厉声问。 那人也不答话,竟自挽起衣袖——只见一只沾满血迹的铅笔深深地扎入了他的手臂,渗出的污血早已凝成块。那人唏嘘着将铅笔连根拔起,鲜血再次喷涌而出。 “这是……”我大惊失色,“峙的!” 焦黑色的羽毛浸泡在快要干涸的血泊中,脚步声每每响起,那汪鲜血便随之震颤,连带着那根无力起飞的黑羽上下沉浮。 女孩细微的叹息在漆黑的洞穴中响起,伴随着铁索转动发出的刺耳摩擦声,尖厉而又瘆人。好像这里囚禁着化身女孩的恶魔,涉足者只剩下森森白骨。 咯啦!——“啊!”我惊叫着跳开,脚下分明有一副嶙峋的头骨,黑洞洞的眼窝里还有毛茸茸的东西爬进爬出! “怎么了?”药蓠扶了我一把,我早已吓出一身冷汗。 “不,不,没事儿。”我颤声道。 话音落处,洞穴四壁的火把相继被点燃——无比炫目的火光中,只见一团蚕茧般紧紧缠绕的铁索,峙那标志性的杂乱黑发倒悬在离地面不远的半空晃来晃去,往下渗着血。 那张平日里总挂着傻乎乎的笑容的脸,此刻竟没有了一丝生机,她双目紧闭,全无血色的双唇微张,嘴角有血痕。 “她怎么了?”枭哥冷冷地问。 然而四下望去,哪里还有黑袍的影子? “快,快先救人!”药蓠径直冲过去。我紧随其后,做好了接住峙的准备。 “别动!”不知从哪传来一个女声,我们全吓停下来。 只见一条花斑巨蟒沿着铁索游走而下,环绕在峙纤细的脖子上,仰起头朝我们吐芯道:“她现在是我的。” “少废话!”我举起电光杀,“快放人!” 花莽扬了扬嘴角,露出一副很妩媚的表情,蛇眼中有一种色彩正在凝聚,逐渐闪现出金黄色的光。突然,它弓起脖子,将光滑而圆润的身躯使劲一扭,只听得一丝若有若无的呻吟从峙嘴里吐了出来:“唔——” “不不,别!”我赶紧伸手,被药蓠一把拽了回去。 “你想怎样?”枭哥问。 “很简单。”花蟒突然提高了音量,“把枪放地上……快点!”我回过头和他们对视一眼,三人相继放下电光杀。就在起身之际,无数青色藤蔓从地下游走而出,将三把枪拖进石缝!面对我们惊异的目光,花蟒扭回脖子,冷不防张大嘴一口咬在峙的颈窝上——峙的双眼瞬间睁大,表情因为极度痛苦而扭曲,喉咙里发出沙哑的哀叫。温热的血珠溅红了冰冷的铁索,在峙的脖子上,留下了两个瘆人的血洞…… “不!”我脱口而出。 “别紧张,孩子。”那花蟒落回地面,朝我游来,挺起上身逐渐变宽,变长……很快,一个身着绿色纱裙的妙曼女子就出现在我的面前,她用纤细的食指挑起我的下巴,柔声道:“她只是暂时中毒昏迷了而已,三天内死不了。做个交易,怎么样?” 药蓠见势不妙,上前一步护住我:“你知道如何解毒?” “当然,”蛇女笑了笑,“只要你们杀死羽人。” 一路无话,回到旅馆已是破晓。 我和药蓠坐在软绵绵的床褥上,恍若隔世。 一阵翻找声过后,枭哥递过来一张打印资料——那是系统唯一能检测到实际长相的秘党成员:身高一米七,周身披满黑羽,张开的羽翼有人手臂那么长,头顶宽斗笠,露出的喙又黑又长,活像只直立行走的大鸬鹚。 “羽人?”药蓠皱眉。 “没错,”枭哥与我们坐到一处,“如果我没有判断错的话,蛇女让我们杀的,就是这个。” “我真搞不明白,”我忍不住打断他们,“峙是怎么让自己落到那副模样的?难道……” 不等我说完,枭哥便肯定道:“对,她一路跟了过来。” “怎么可能?!”我惊呼,“你是说她跟着我们上了飞机?” “不排除其他方式。”枭哥面无波澜。 “好好!”我看也问不出来什么了,只得圆场,“不管怎么说她现在都很危险,快想想办法……怎样才能找到羽人?” “现在看来,蛇女应该和秘党有某种联系,但是她并不愿意让我们知道。”药蓠呷了口高粱酒,猜测道。 “对,而且她也不知道羽人在哪!”我急道,对他们这种不紧不慢的态度很是恼火,“难道我们要把贺兰山翻个遍吗?三天啊兄弟们,我们只有三天时间,不然峙就死了!!!” “那是她自找的,”药蓠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谁让她不守规矩,到处乱跑的?” 我:“那咱也不能袖手旁观啊!” 药蓠:“我们有说不管么?” “别吵了。”枭哥厉声道。 我们全安静下来。 “立刻出发,”他又恢复了以往的波澜不惊,“去青铜峡。” 第十四章 鬼手藤 嶙峋的赫黄色山石又冷又硬,我们在冬日的暖阳里翻过了两个山头,都出了不少汗。顶着冷风,灌了几口老酒,肚腹中的热乎劲儿又上来了。 我和药蓠相互枕躺着,闭目养神。枭哥一边检查地图,一点尝试与齐默取得联络,接连不断的杂音响过后,一切又重归于寂——“齐默博士,能听见吗?”枭哥问。 “天启?啊真高兴能听见你的声音,行动进展如何?”那边很快传来了回应,这声音在寂静的山谷中显得无比突兀,枭哥顺势调低了音量。 “目前无大碍。”枭哥道。 齐默:“很好!对了,那个叫峙的丫头是不是跟着你们?你们走了以后,她就不见了……” 枭哥怔了怔,药蓠立刻接过话茬:“这样啊……那放心!有我们在她不会有事儿的!” 联络器里静了数秒,突然响起来时,把我吓了一跳:“那拜托三位了,还有什么需要帮助的?” “麻烦你查一下从这里到最后一次发现羽人的地方,还有多远?” 枭哥面如古井不波,“中午前能赶到么?” 一串“呲啦呲啦”的杂音响过后,就听见齐默朗声道:“可以可以,听我的,从这里往北再翻一小座山,顺着那些青色藤蔓走……但是要小心,这些藤蔓可能是活的,当然,如果你们有能力穿过它们的话,将会在十二点半到达那里。” 我:“如果不穿过藤蔓呢?” 齐默:“实在抱歉,贵公子,我们没有第二条路可以选了。” 好在,齐默博士还算靠谱,二十分钟后,我就看到了那些鬼手般四下蔓延的青绿色藤蔓,纵横交错地几乎覆盖了整个山谷。 简直和蛇女洞穴里的如出一辙! “哪株胡杨成了精长出这样的根?”我抱怨道。 “管他呢!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征服它就是了!”药离勒紧了的裤腿,从军靴里“蹭、蹭”两声抽出两把匕首,面对满地的青藤跃跃欲试。 “先走过去,尽量不要惊动它们。”枭哥说罢,小心地踩在裸露的岩层上,脚尖点地,脚后根缓缓落下。 我冲药蓠吐了吐舌头,也学着枭哥的样子踩上岩石。 四周的青藤好似干瘪的蛇尸,扭曲地遍布在层叠的山岩之上,填满了每一条缝隙。然而当你仔细去看,会发现这些看似死亡的植物却有着流畅甚至优美的曲线,青色的表皮上没有一丝裂痕,反而如涂抹了胶水般光滑,随时可以蠕动起来。 我和药蓠边扯皮边关注着脚下,谁也不敢在行动中掉以轻心,这青藤的威力咱都见识过,绝不是闹着玩儿的! “昱,拜托你自信一点,加快速度好吗?”药蓠在后面嚷嚷。 我抬头看去,枭哥已经走出好远了,正停在一块较高的裸岩上回望。 “好好,没问题!”我嘴上这么应付着,实际上却已满头大汗。话音落处,我只感到脚下一空,紧接着整条腿就开始往下陷,直到脚踝被什么坚硬的东西牢牢卡住! 慌乱间,我“哇哇!”叫着,一把扯住手边的青藤,待反应过来已经来不及了,那青藤如同出洞之蛇盘曲而起,瞬间缠住了我的手腕——只听“嗖”的一声,一把从天而降的匕首准确无误地将青藤斩成两截,药蓠一步跨到我跟前,抓住我的手腕就往上拽。 眼看着四周的藤蔓全复苏过来,伸展着枝丫向这里移动,我一把将腰刀扔出去,斩断了最近的两条青藤后,猛地甩开药蓠,大喊:“快走!” “别傻了,死不了!”药蓠被我推得一个趔趄,还想上来拉,突然两条张牙舞爪的青藤迅速缠住了他的双手。药蓠见势不好,挥舞着匕首,想要挣脱,这时一条更加粗壮的青藤猛地横扫过来,眼看着就要击中他了!说时迟那时快,枭哥闪电般挡在了他的面前,伸出刀将横扫而来的青藤迎面斩成两截,紧接着“噗、噗!”两下斩断了药蓠身上的两条青藤,绿色的汁液四下飞溅。 短短几秒钟的功夫,我的脚踝和腰围就被什么东西缠住并死命往下拽,皮肤被岩层挤压的痛感让人苦不堪言。枭哥转身一把抓住我的手,药蓠背过我们,用刀将靠近的青藤层层逼退。 枭哥几乎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却也没占上风,我只感到自己的身体被朝两端无限拉扯,就快要绷断了! “不、不、不,枭哥,你们别管我这个拖油瓶了,快走……”我无力道。 说话间,我又往下坠了数分,枭哥的手腕上青筋暴起,显然已经撑不了多久了。就在这时,周围的岩石全都震颤起来,慌乱中只听闷雷般“轰隆隆”的巨响从地下传来,向四周飞速扩散…… 所有的青藤都高高扬起,在漫天的沙尘中如同狂舞的怪蟒,一尺多宽的漆黑裂缝,从我这里蔓延出去,所过之处不断有碎石滚落。 我只感到左右的阻碍全坍塌了下去,自己也开始不由自主地在闷雷般的撞击声中下坠。伴随着尖利的碎石划过手臂,呼啸的寒风刺痛脸颊,那只温热有力的手,那只就快把我捏疼的手,始终没有松开——“枭哥!枭……唔……”我的嘴角灌满了细碎的沙尘,稍一喊叫嗓子眼儿就生疼!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竟落在了一堆软软滑滑的东西上,还来不及反应,那些东西就蠕动起来,缠绕上我的手腕、脚踝、腰围……以至于快要覆盖全身。 “放松,”黑暗中传来枭哥的声音,“这些鬼手藤,你越挣扎它们缠得越紧。” 听闻此言,我像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深吸一口气后,强忍着嗓子眼儿里又痛又痒的感觉,开始拼命让自己冷静下来,幻想着这里是自家的床,不不,是青藤编织成的吊床,然后手脚放松…… 正在我感觉到它们打算退去的时候,不远处传来了落地的声响,紧接着就听枭哥在下面道:“放松,我会接住你的。” 我的胸口正剧烈起伏,阳光从头顶的一线天照射下来,皎洁而又刺眼。那些鬼手藤不再涌过来,而是在退与不退间徘徊。 “相信我,莫昱。”枭哥道。 第十五章 东巴德福斯 我重重地落在枭哥怀里,他用手臂托住了我的后背和膝弯。 触到他的那一刻,我本能地蜷缩了一下,玄即又瘫软下来,抬头看那张冷峻白晳的脸,那双冰冷的眸子——他也在看我,于是四目相对。 我只感到脸颊发烫,强忍着想捂脸的冲动,支吾道:“枭,枭哥,放我下来,我自己会走……” “是么?”枭哥面无表情道,反而将我抱得更紧了,“可是你受伤了。” 我的腿上确实有几条不浅的豁口,正在麻酥酥的疼。 “那,那你千万别松手……”我缩着脖子,喃喃道。 少得可怜的光线正在缓缓退却,随着我们的深入,洞穴内的黑暗越发浓重起来,终于达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 枭哥抱着我,停了下来。 我能感受到他正在加速的心跳,隔着炽热的胸膛,那声音像单调的沉闷鼓点。还有黑暗里,时而传来“哒,哒……”的落水声,若不是因为现在的处境,我可能真的会以为这是座古墓,然后兴奋地冲进去。 “枭哥?”我试探着轻唤道,“你觉得药蓠会在这里么?〞 隔了许久,都没有回应。我正欲再问一遍,突然一阵密集的扑打声从前方传来,紧跟着,只见无数绿荧荧的小翅膀相互冲撞着从我们头顶掠过,带动的气流充满了刺鼻的腐臭味!不等我看清那些翅膀上由荧光勾勒出的纹路,它们就黯淡在了黑暗中。 “鬼手藤,荧光蝙蝠……”枭哥断定道,“这里是埋葬精灵的墓穴。” “东巴德福斯,精灵之墓?!”我全然忘记了刚才的惊吓,当即弹了起来! 当年我写盗墓小说的时候,曾经专门查过“tubadeelfos”一词,因为最初发现这种洞穴的人是个西班牙探险家,所以官方上它只有音译名“东巴德福斯”,翻译成中文即精灵之墓。相传这种洞穴深藏地下,由成片的鬼手藤守护,栖息着大量被精灵亡魂吸引而来的荧光蝙蝠,所有闯入者最终都会葬身在一处漂浮着烛光的暗河中,至于精灵之墓中埋葬或沉睡着的究竟是不是精灵,人类根本无从得知。 我一直很好奇,什么样的烛光才能漂浮在暗河之上,燃烧千百年甚至上万年之久? “这里很危险,跟紧我。”枭哥说着,将我小心翼翼地放下来,点亮了火把。 漆黑的洞穴刹时间被升腾跳窜的橘红色火焰照亮。我抓着枭哥的胳膊环顾四周,只见枯瘦的藤蔓紧贴在洞壁上,在热浪的撩拨下蜷曲成团,密密麻麻的白色卵状物坠着银丝粘在洞顶,让人看罢头皮发麻。层叠的岩石相互挤压,嶙峋向前,时而露出一道森然的裂缝,足够一人侧身进出。 “这和我写的,有点不一样……”我警惕地注视着那些悬垂而下的疏离银丝,“这是什么?” “应该是虫卵之类的,我也不清楚。”枭哥说着,将火把探入一道较窄的裂缝,突然只见一张狰狞的人脸出现在火光里,眼球突出,獠牙参差! 我“哇!”一声跳开,差点儿把枭哥也带翻在地。 仔细看罢才发现,那其实只是张长相可怕的面具——真正让人毛骨悚然的是,每道漆黑的裂缝中,都藏有至少一张这样的面具,好像无数双来自阴曹的眼睛无声地窥视着来者! 枭哥感受到了我的恐惧,他恰到好处地握紧了我的手,同时嘴里默默有词:“亡灵群宴……” “什么东西?!”我紧张道。话音落处,枭哥竟自摘下一副面具,将面具内侧对着自己的脸端详了一阵,然后递给我:“先戴上,一会儿给你解释。” 我大惊失色,连连摆手:“不,不,不要……唔……” 不等我开始反抗,手腕就已经被牢牢钳住,枭哥面不改色地将那面具罩在了我的脸上——我紧闭双眼,一股草木腐烂的异味儿直刺鼻腔! “睁开眼睛。”我感觉到枭哥说这话时,用手托起了我的下巴。所以尽管满心的不情愿和委屈,我还是照做了,然而所见的一切却让我舍不得再闭上眼:无数萤火虫大小的亮蓝色光点飘游在半空,逐渐汇聚成一条流动的璀璨星河,将我们裹挟在当中涌向洞穴深处,直到星星点点的蓝光也暗淡在黑暗中。 “所以,”我看枭哥也戴上了面具,那双冰冷的眸子和狰狞的面部毫不违和,“我们要跟着它走?” 枭哥微微颔首,边带路边解释:“这些是星光蜉蝣,人类只有透过由精灵唾液和死去胡杨制成的面具才能看见。不出意外的话,跟着它们就可以深入墓穴腹地……剩下的时间不多了,阿蓠不知道这些,他很可能会有危险!” 听完最后几个字,我不由倒吸一口冷气,差点被腐臭味儿呛死——药蓠的身手我们再了解不过了,至今我还没遇到过哪件事,能让药蓠有危险,让枭哥一下子说出那么多话,末了用的还是感叹句! 一条蜿蜒曲折的河水穿洞穴而过,数以万计的星光蜉蝣贴近河面将其照亮,最后同河水一起折入漆黑的洞口。洞内两侧立有高耸的石像,线条匀称,神态各异,长着象鼻的人和盘腿而坐的猫在对酒,长发披肩的少女与半羊人携手漫步……交错的岩缝恰到好处地被利用,流转的石纹自然地融入了精致的刻痕,如此祥和又梦幻的画卷被尘封在岁月里年复一年,直到我们的闯入。 重见天日的那一刻,暗处的宁静将不复存在。 这样想着,河流拐弯处猛然出现了一条小木船,借着星光蜉蝣散发的余光可以看见船底漆黑一片,孤独的船桨斜倚在一旁,似乎已等候多时。 不知为何,我竟感到脊背发凉。 “那……那有条船,你看见了么?”我抓着枭哥的胳膊问。 后者略一皱眉。就在这时,我突然发觉嘴里又黏又滑,像是好几条虫趁机钻进了我的嘴里,还在不停地蠕动,企图顺着喉咙往下爬!我不由一阵恶心,连呕带咳,刚一伸手就触到了冰凉的面具,才使劲抠了没几下,就被人毫不留情地一拳打在胸口!我闷哼一声向后倒去,重重地栽入了寒冷的河水…… 我在水里连着扑腾了好几下,等反应过来才发现嘴里的东西全都退了回去,取而代之的是来势汹汹却略带甘甜的河水。我被呛得差点儿背过气去,好在一双手及时将我捞上岸,二话不说把面具给摘了下来。 “咳、咳……”我抱紧双肩,拼命往外吐水,只觉得湿漉漉的衣服全紧贴在身上,冷得让人牙齿打颤。 “嘭,哗啦!”——枭哥将两副面具远远地扔进了河里,转过身将他的大衣披在我身上:“没事了,别怕。” “为什么会这样?!”我裹紧大衣蜷缩成一团。 “是……巫蛊,那些面具内壁被人下了蛊,一旦遇到合适的宿主它们就就会苏醒。”枭哥摸向上腰间的匕首,“看来,来低估它们了。” “那现在怎么办?”我急了,顾不得身上还在滴水,就站起来问,这时,一条木船闯入了我的视野——和刚才一模一样! “真的不考虑一下水路?”我指向木船,尽管察觉到了此事的跪诡异,但还是试探性的开了口。 第十六章 亡灵群宴 熊熊燃烧的火把刚一触到木船表层就发出了炙烤的“嗞啦”声,类似无数张婴儿的嘴同时张开发出的啼哭声,瞬间响彻整个洞穴,吵得人耳膜生疼。漆黑的木船随着蔓延的火势开始干瘪,变形……许多拼接在一起的长条迅速蜷缩脱落,从这些缝隙里渗入的河水越聚越多,终于将整条船彻底冲垮散在水中。很快,就只剩下了逐渐无力的啼哭和渐渐黯淡下去的火光。 摘下面具后,那些星光蜉蝣就不见了,现在唯一可以照明的火光也没有了,黑暗里我完全可以想象出自己溢于言表的恐惧和震惊,正与的枭哥的扑克脸形成鲜明对比。 “你,刚刚烧掉了船?”我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那根本不是船,”枭哥打开手电,“这些吃腐尸的小妖虫聚在一起,什么都可以拼出来,上它们当的人连白骨都不会剩下。” 说罢,他竟自撸起裤腿,脱了鞋,试探性地走向浅滩,开始在水面上挑拣燃烧过后的黑色残骸。 “干什么?”我揪紧衣角,极不情愿地靠近他。 “妖虫的尸体可以捆在一起制成新的船,一直走岸上的话,很快就会没路。”枭哥头也不抬。 还不错,浅水区刚刚没过膝盖,起初我感觉很冷,泡得久了就开始从脚底板往上散发暖意。 怪不得枭哥选择站在河里捆扎那些碳棒一样的妖虫尸体。 我一边小心翼翼地在河中漫步,生怕被底部的石子划伤脚,一边揣摩着这河会通向哪里——会不会到阴曹地府?呸呸呸,没事儿何苦咒自己呢,不过,有棺材或者粽子啥的,我也不会拒绝长长见识! “莫昱。” “……啊?”我吓了一跳,回头看枭哥正埋头扎船,不像在叫我。 但是我相信自己的耳朵,的确有人叫了我的名字! 环顾幽深阴暗的洞穴,我顿感汗毛倒竖,不知不觉中自己竟然走到一处石壁的阴影中,河水从石壁上的洞口流入,洞内漆黑一片。 “莫昱。” “啊……啊?!”我再次回头,枭哥正在看我。 “别乱走,快回来。”枭哥用其轻的目光扫了我一眼,又低下头去,娴熟地在什么东西上捆了一道。 船已经逐渐成形了。 我长吁一口气,提着裤腿正要往回走,突然脚下一阵刺痛,紧接着就看见殷红的血从河底升腾而起,环着我的小腿肚扩散开来。 “哇!”我惨叫一声,头也不回地撒开两腿朝枭哥跑去! “别动!”枭哥厉声道。 已经来不及了,我只感觉到自己的双腿越来越沉重,殷红的血好像永远流不尽一样,在我四周的河面扩散,然后一点点变暗变黑。很快,血流过的地方就好像沸腾的火锅一样,开始疯狂地冒出乌黑的气泡! “枭哥,枭……啊!”我惊恐地发现自己已经完全控制不了这两条腿了,在离枭哥两米多的地方,我一头栽倒在水里,余光瞥见的竟是越长越高的黑色气泡,如同狂舞的人影…… 黑……好黑啊。 我拼命挥手,能撩动的只有浓稠的黑暗。 慌乱中一道残损的白光划过,当我的手臂被紧紧握住时,整个黑暗都为之战栗。 一股力量正在使劲将我往上拉,无处不在的黑暗旋即又聚拢起来,相互撕扯,挤压,强行要把我和那股力量分开。但是那只手并没有放弃,他始终与黑暗对峙着,我甚至可以感受到他手腕上青筋暴起,连带着墨汁般的河水一同颤抖。 我知道,无论如何,枭哥都不会松手的。 然而,我的知觉正在逐渐丧失,无数流动的人手从河底伸出,抓住我的脖子,头发,手腕……几乎身体的每个部分都感觉到了那种野蛮地撕扯。 再不松手的结局只有一个—— 那种拼尽全力要带我脱离黑暗的力量正在消退,原本滚烫而有力的手掌竟缓缓地失去了温度,随着我一起下坠,下坠…… 不,不……我不敢再想下去,但脑子里只有一个字:不! 直到,完全忘记了疼痛。 我死了么? 不,有光,微黄的烛光,但是……好暗。 还有“噗噗”的气泡声,不停地响。 我哼唧了一阵子,感觉出奇得冷,关节处好像被紧紧地勒着,完全动不了。于是我警觉地睁开了眼,发现自己被绑在一艘小木船上,下面传来潺潺的水声,托着木船摇摇晃晃地向前。 两排蜡烛被固定在船沿处,借着摇曳的烛光,我惊恐地看到自己身上穿着的竟是不知从腐烂了多少年的女尸身上扒下来的破旧红色嫁衣,还散发出阵阵呛人的腐臭。更令人哭笑不得的,是胸前那块精致的凸起,我明显感觉到风从那片空缺中贯进来,冲击着裸露的皮肤,让人瑟瑟发抖。 还有几片散落在大腿上的血色花瓣,恰到好处地勾勒出匀称的腿部线条,仔细一闻,还带有甜腻的蜜香。 “变态!”我轻骂一声,扭动着想要挣脱。 话音当落,两旁的黑暗中又响起了那种“噗噗”的冒泡声,只见无数的人形黑影蠕动着,狂舞着,眨巴着唯一可以分辨出的绿豆似的眼睛朝我探过来! “哇,哇!什么东西,滚!别,别碰我!哇……” 我顿时发出杀猪般的惨叫,将木船弄得哗哗作响。但是这些东西才刚一进入烛光照亮的区域就惊恐地缩了回去,只管向黑色的波浪般起伏,鼓动,然后发出极细微的低语: “活的,他是活的!” “多诱人的血啊……” “可惜吃不到……” “血,口渴……” “多少年没吃过肉啦……” 我缩着脖子,越听越毛骨悚然,越听越不敢动弹。 这,这究竟是群什么怪物??! 也不知道这样漂了多久,我睁大了双眼,生怕一不留神被那群怪物吃掉,直到前方出现一束光,四周的窃窃私语戛然而止。 我长吁一声,挣扎着抬起头。 与此同时,躁动的黑影渐渐退却,有光亮的区域被展现了出来,一个奇怪的身影站在两股黑影正中,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 “咔啦!”——他伸出一只脚,正踩住靠近的船头。 “第九百四十七个。” 什么?这声音怎么那样熟悉?! 我死死盯住他藏在面具后的那双眼,那闪烁不定的清高和放肆,绝对,绝对只属于一个人! 他踢开脚边狰狞的骷髅,理了理红色的长袍,一甩袖口踩上船板。两旁的黑影再次躁动起来,发出黏滑的“咕噜”声,很快就盖过的船板被挤压发出的“吱呀〞声。 “你,你不是……”我不安地扭动,尽管笃信眼前之人的身份。 他冷冷一笑,突然跨坐在我的双腿上,俯下身来,伸出手指滑过我的嘴唇,狰狞的面具近在咫尺! “是我,”他贴近我耳边,温热的气息呼在人脸上,感觉暖烘烘的,“为了活命,配合一下。” 他说这话的时候,只有我听见了,那些黑影全都沉浸在令人头皮发麻的狂欢中,不断地上下涌动,“噗噗”声不断…… 似乎,它们很期待接下来要发生的事。 “怎,怎么配合?”我缩着脖子,嗫嚅道。 “我要你扮演一具尸体,千万别露馅!” 说最后几个字时,他的声音略显嘶哑。 第十七章 一座地下宫殿,有着挺拔的檐牙和缤纷的珠帘,正殿门外有一排玉砌台阶,延伸到环宫殿而流的河水中。 我只来得及扫一眼药蓠身后的诡谲灯光,就惊悚地合上了眼。随后便感觉自己像具包裹在破旧布料中的赤裸尸体一样,被药蓠抱着上了台阶。 整个过程中,我只管紧闭双眼,小心翼翼地呼吸,直到他把我放到什么软软的类似坐垫的东西上。 “倒下的时候自然一点儿。”他再次耳语。 我暗骂fxxk,但还是照做了,在他松手的瞬间像没骨头一样松软下来瘫倒在地——“硿!”我的脑袋正磕在什么硬物上,我强忍着剧痛,硬是没敢吱声! 那边,传来了越发放肆的“咕噜“声,想来黑影们已经迫不及待了。 搞什么飞机? 靠,靠靠!!! 一时间,我只感到五雷轰顶,大脑一片空白—— 不等反应过来,药蓠已经扶起了我。 愈发响亮的“咕噜“声震得整个洞穴都好像在颤抖,不难想象那些黑影狂舞时的兴奋,就好像药蓠是它们的王,而我就是王手上那只随时可能被赏赐给它们的鸡腿。 “不是,你们就这么想看?”药蓠说着,将我的脑袋倚在他肩上,“拜托,给我们一点私人空间好不好?” 又是一阵“咕噜”声,躁动之余比刚才多了些许失望和委屈。 药蓠趁机抱起我,提高声音道:“乖,乖……过会就让你们吃!” 吃?吃什么?! 我莫名地感觉到脊背发凉,但仍然完全放松,一动不动。直到在好一阵颠簸过后,终于远离了那些鬼怪的喧嚣,紧接着就听见有人挑拨珠帘的轻响。 “先别动。”药蓠耳语,我感觉自己被放在了一块柔软的布垫上。 良久,他又回到我身边:“抱歉让你久等了,睁开眼,这里蜡烛多,它们不敢进来。” 我轻骂一声,刚睁眼就看见了头顶大红色的围幔,还有红漆的桌椅,红色的窗花……整个屋子里都是单一的大红色! 除了窗台上的一排蜡烛正燃烧出昏黄的光。 “这,这,这……”我结巴了半天,眼瞅着自己这身打扮,“是明媚正娶了吗么?” 药蓠听了这话,“噗”地笑了出来,连忙点头:“莫公子明鉴!” “操……”我本能地抓住正在往下滑的领口,遮住裸露的肩头,“莫非我刚那一觉还没睡醒……” “说实话,我也以为自己在做梦呢!”药蓠说罢,恶作剧般随手又将我的领口往下扒拉了数分,直到我骂他有病才收手,正色道:“好,那我们长话短说,你先告诉我枭哥在哪?” 我想也没想,当即把先前发生的一切,只要还记得的全讲了出来,虽然有些语无伦次,好在药蓠皱着眉头听明白了,惊道:“那我们必须去救他!” “喂,喂,”我拽住他,“外面那些东西不是全听你的么?要不你让它们帮忙找找枭哥!” 药蓠闻言,冷哼一声,上下打量了我一番道:“它们要是这么没脑子就好了。” “什么意思?”我被他看得一个激灵。 “这些都是被禁锢了几千年的亡魂,原本靠百姓家的献祭过活,几百年前不知为何断了香火,”药蓠说着,抽刀起身,贴门帘听了一阵,低声道,“现在他们就像瞎了眼的饿狼,唯饲是主,一旦它们发现自己被骗,会更加发狠地报复!” “唯饲是主……”我重复了一遍,思忖道,“你是说,只有让它们吃了我,你才会得到它们的信任?” “可以这么说,毕竟你是几百年来唯一被当作祭品的,但是枭哥……妈的,按照你的说法,枭哥很可能被当成食物了!!”药蓠说罢,猛一踱脚,转回身时焦虑之情溢于颜表。 听闻此言,我竟有种不祥的预感——那逐渐冰冷的手掌,那无比浓稠的黑暗,那种令人绝望的下坠感……不,我必须隐瞒这些,我,我是不可能害死枭哥的!!! “那我现在就去!”我一个箭步走到门边。 “干什么?!”药蓠拽住我。 “去让它们吃掉我!时间不多了,你一定不想让枭哥死?” 我甩开他,正自要夺门而出,却被他抓住手腕一把摁到墙上。 “听好了小狗。”药蓠贴进我的脸,压低声音,“你就这样出去它们连碰都不会碰的!你难道不想想为什么会给祭品举行冥婚么?因为它们深知百姓对自己的憎恶,每年献祭都会有无数少女死于非命,倘若它们吃了有毒的尸体,后果将不堪设想!所以,它们会强迫抓来的人类与死去的少女举行冥婚,为的是让人类自己试毒!” 我被吓得说不出话来,良久才支吾道:“那,那你咬我一口……” 药蓠闻言,苦笑道:“傻狗,它们所谓的试毒绝非咬一口那么简单……你真的不明白冥婚的用意么?” “妈的,我不明白!你就说它们怎么才愿意吃我!”我不耐烦道。 药蓠二话不说拽着我就到了床边,伸出脚往床下一滑落,只听“哗啦!“一声,两具纠缠在一起的焦黑干尸被掏了出来! 我吓得后退数步,被药蓠粗鲁地拽了回去。 “他们,他们不会在……”我只感到一阵恶心加眩晕,捂住脸不敢再看。 “没错,”药蓠长叹了一声,抓住我的手微微放松,“它们几百年前就学会了利用人类的贪婪,你要知道,当年的祭品可都是些花季少女啊……” “我靠”……我咬牙道,“可至少……我现在出去,可以帮你引开它们的注意呀!你们救了我那么多回,我这条命早就不是自己的了!” “放屁!”药蓠骂,“别到最后枭哥没救下来,你也死了!” “不会,我不会死的!你都说了,一旦他们认清真相是绝对不会碰我的!”见药蓠不说话,我又道,“拜托,你就骗它们一次,等它们明白过来不还需要时间么?” 无言良久,药蓠的喘息越发急促,他捏疼了我的手腕。 那股力道,来源于对失去的恐惧。 第十八章 博弈 一个星期前,斯芬克斯坦学院。 枭北辰身穿蕾丝白裙,在偌大的舞池中央翩翩起舞,红发海藻般散开,旋转起来好似绽放的水仙。 我和药蓠隔着玻璃,看得出神。 药蓠:“莫公子,你不会看上人家北辰了?” 我:“哪里有,你别瞎说!” 药蓠:“哟,还不承认……瞅你这副模样,眼都直了!” 我:“闭嘴!” 药蓠:“你让我闭我就闭?我可是好心提醒你,要追人家可得赶紧的,别让人家捷足先登了!” 我:“你再讲,小心枭哥来揍你!” 药蓠:“要揍只会揍你,我又没犯花痴。” 我:“你找打是!” 药理:“怎么……不好意思啦?” 我:“……” 药蓠:“生气了?” 我:“不、不……那,如果我哪天死了,你可以帮我告诉北辰么?告诉她……我喜欢过她。” 药蓠:“说什么胡话呢!有我在你们谁也不会死!” 药蓠一把摘下面具,将其按到我的脸上,三下五除二地扒下我身上的嫁衣给自己穿上,“噌!”地拔出腰刀。 “干什么?!”我忙不迭地制止住他,“现在只有你有能力救枭哥!” 药蓠使劲甩开我,眨眼间就在小腿上留下了一道血淋淋的豁口。 “我答应过你的,”他从容一笑,“它们认血不认人,来,抱我出去!” 我:“可是……” 药蓠:“相信自己,勇敢一些!” 珠帘轻响,鲜红的嫁衣与药蓠惨白的皮肤形成了强烈的对比,我迈着悲壮的步伐,穿过辉煌的烛光,任血液溅在汉白玉台阶上,留下一滴滴惊心动魄的红。 恶灵狂舞,无数鬼手迫不及待地将我包围,它们发出失去理智的尖啸,蛮横地把药蓠从我怀里抢了过去! 我被那股力量推倒在地,眼看着药蓠身上的嫁衣瞬间被撕得粉碎,赤裸的躯体被鬼影挣来抢去,伤口被撕裂,血流如注。突然,他睁开了双眼,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朝我投来最后一瞥—— 我一下子反应过来,连滚带爬转身就跑! 穿过陷入疯狂的鬼影之时,我听见了它们贪婪的吮吸声: “多么鲜美啊……” “好吃……” “没有毒……” “太好了……” 我咬紧牙关,噙着泪捂住耳朵,趟过河水,飞身跃上高耸的檐牙,在紧密相连的瓦片上连跑数步,借助惯性跃向凹凸不平的洞壁。 “哗啦!”一声,我抓住低垂下来的枯藤,往下掉了数分后,脚踩石棱稳住身形。这里是我所能到达的至高点了,回过头可以俯瞰似乎整个洞穴:从孔洞流出的河水环绕大殿,大殿以上三层尽收眼底。 然而,上上下下扫视良久,都没有发现枭哥的影子——难不成真的沉入河底了?! 我正着急,那边药蓠竟然遍体鳞伤地从鬼影的包围中抬起了头,他的半个身体都已被鲜血浸染,每挣扎着爬起一点就疼得皱眉,随时有倒下就再也站不起来的危险! 我鼻头发酸,不忍再看,只得转身加紧搜寻枭哥的踪迹。 恰在这时,檐牙之上的四楼突然亮起烛光,隔着窗棱纸可以看见有个黑影正来回移动。 我当即立断,抓紧枯藤向上荡去! 与此同时,药蓠勉强站立起来,鬼影吓得暂停了撕咬,愣怔片刻后,如潮水般蜂拥而上!——药蓠返身挥拳、踏步、滑步,水花在脚下飞速溅起又落下,鬼影们浓腥的血液打在汉白玉台上,如同泼洒而出的墨汁,墨色里药蓠的每一个动作都杀死逼人…… 转眼间,四楼的屋檐便迎面而来,我忙不迭地扣住突出的瓦片飞身攀上屋顶,小偷一样摸近亮着烛光的房间,想也没想便破窗而入! 看似坚固的窗棱“嘎嘣”一声断了,因为用力过猛,我的头部重重地撞在地板上,一时间只感到天旋地转险些昏死过去。 待我挣扎着从碎屑中抬起头,只见面前一方古典茶几,一只漆黑的大鸟自顾自地用长嘴品茶。枭哥就坐在它的对面,低垂着头,像是失去了意识。 “三分五十四秒。”黑色大鸟缓缓放下手中的紫砂茶杯,自语般道,“来得太慢了。” “羽人?”一瞬间我有些恍惚,但旋即又反应过来,径直扑向枭哥! 黑色大鸟并不答话,在我快到近前时猛一扇左翼,呼啸而来的疾风顷刻间将我拍倒在地。 我支起身子,还想再扑上去,然而刚一抬头,羽人的爪尖就抵在了我的下巴上——“小伙子,没有人教过你轻狂是要付出代价的么?”它微微转动爪尖。 “我不管!”我强忍着嗓子眼处麻酥酥的疼,大声喊,“你快点放了枭哥!” 羽人举起长嘴,宽斗笠下传来阵阵冷笑:“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听你的?再等几分钟,药家的独生子也要死在我手里了,到时候你们三个还能在黄泉路上做个伴儿!” “放屁!”我大骂,情急之下一把抓住他的脚爪。岂知那玩意儿又滑又硬,不等我想好怎么办就已经被它反向钳制住了。 “其实谁去当诱饵都一样,”羽人轻描淡写道,任由我在它的爪下拼命挣扎,“这些千年的亡魂早就选择了听命于我,起先它们只是出于对药家血脉的畏惧,才暂时没有对药蓠下口,把你打扮成祭品的样子,只是希望你俩一起去死,没想到药蓠这小子竟然把小说里看来的那一套当了真,还妄想舍己救人,真是笑话啊……笑话!” “你胡说!”我竭力争辩,“阿蓠他就是个普通人,哪有什么家族血脉?!” 羽人继续冷笑:“不信?好,那我告诉你!他虽然嘴上不承认,但从根本上否定不了他是药家的人,药家世代与龙血一族通婚,生下的都是半人半龙的怪物!血脉会让他们在生死攸关时爆发出强大的生命力,当然,也会让他们将利爪对准身边的人……” 羽人说到一半,突然脸色大变,猛然收爪向后斩去——只见枭哥不知何时已苏醒过来,举着刀站在他背后道:“别碰我兄弟。” 好样的枭哥!我心说,趁羽人不备,一脚将他踹开,枭哥举刀便刺,眼瞅着寒光忽闪,羽人收起双腿振翅起飞,刀过之处,几片黑羽被纷纷削落! 与此同时,羽人将带钩利爪伸向枭哥,枭哥刚侧身躲过,就被宽大的翅膀打中了面门。“呼呼”的风声中,茶具碎片四下迸溅,我见枭哥吃亏,随手抓了只茶杯砸过去,正中羽人的左翼。 羽人阴沉双目转过身,长嘴直刺我的眼睛,我仰面想躲,岂知竟滑倒在地,完全将自己暴露在他的爪下! 眼看着自己的胸膛就要被刺穿,枭哥突然一把抱住羽人的左翼,死命往一个方向拽,一时间羽人竟停止了攻击,扭回头去对付枭哥,我趁此机会从死亡的边缘线上退回,顾不得身上的豁口就躲在了枭哥身后。 也许是两人较量得太过激烈,地面突然震动起来,随之而来的是由远而近的闷雷般的挤压声,好像一大锅油正在沸腾,连带着这座楼也开始颤抖! 铺天盖地的都是黑影蠕动发出的“咕噜”声——听起来,它们正在往楼上爬,而且,绝对是全员出动! “啪!”一声,一只血手死死地扒上窗沿,指尖抠进木材的缝隙中,往外渗血。 “阿蓠!”我失声惊叫。 “别过去!”羽人厉声道。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不等我抓住那只手,整个人就被一股迎面而来的热浪给逼退。紧接着,就见药蓠满是血污的脸出现在窗口,面颊上血丝暴起,双眸通红——很显然,他就是黑影们追击的对象,现在拼了命想爬进来! 枭哥见状一把推开我,顶着热浪向窗口挪去。见此情景,我抹了把汗当即跟上去,两人在热浪中咬牙前行。与此同时,那股热量也愈发强烈逼人,似乎有意不让我们靠近—— 情急之下,只听见“咕噜”声越来越近,而且是从四面八方汇集向窗口那边,药蓠还在艰难地往上蠕动,在他已经露出的半个胸口处,隐约可以看见岩浆般燃烧的红色烙印…… “龙之息!”枭哥惊呼,话音落处,他突然表情痛苦地单骑跪地,同时伸长胳膊一把握住药蓠的手,两人相触的瞬间,药蓠浑身一震,血色瞳孔猛地放大又迅速收缩,同时,胸部剧烈起伏,一连串古老咒文般的低吼声,从他的喉咙深处发出,如同猛兽突击的前兆! 就在这时,一团团墨色的烟雾从窗口升腾而起,迅速将药蓠裹挟其中。眼看着枭哥就要坚持不住被拖向窗口了,我紧走几步,在热浪的灼烧下“噗通”一声跪倒,死死抱住枭哥的大腿——可是已经迟了,我只感到自己被一股热浪狠狠的踹飞了出去,待反应过来,才发现枭哥早已从窗口翻了下去! 那股热量瞬间消散殆尽,我连滚带爬地扑向窗沿,只见下方不远处黑压压一片,全是蠕动的鬼影。药蓠下坠时,全身都在燃烧,如一团热烈的火球带起丝丝缕缕耀眼的光焰,光焰中枭哥紧紧握住他的双手,两人一同下坠…… “闪开!”羽人的叫喊猛然刺入我的耳朵,只听“哗啦!”一声巨响,伴随着呼啸而过的气流,羽人振开双翼从窗口腾跃而下,尖利的脚爪将浓稠的黑暗撕开一道道裂痕,在众亡灵的哀嚎声中,直取那团灼烧的人影! 第十九章 往事如烟 “啊嚏!啊……啊嚏!”药蓠连打了两个喷嚏,不由地裹紧了毯子。 羽人把他们救上来之后就没有再说话,而是自顾自地收拾起破碎的紫砂,重新摆好一套茶具开始沏茶——不一会儿,三杯热茶就出现在我们面前。 我心有余悸地望了一眼窗外,原本潮水般往上涌的鬼影竟陆续地退了下去,在不远处起伏蠕动,发出不满的“咕噜”声,就是不敢上前。 药蓠将两只手放在茶杯壁上取暖,突然背过脸去又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 见此情景,我已有些糊涂,望了望低垂双目的枭哥,又看了看正在抹鼻子的药蓠,忍不住向羽人开口:“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羽人小心翼翼地扶正了歪倒的烛台,双眼隐没在宽斗笠投下的阴影中,嘴角缓缓上挑,轻飘飘道:“多年不见,别来无恙啊……” “什么?”我更加不解。 话音落处,药蓠一仰脖喝完了杯中茶,回应道:“久别重逢,仁兄一点儿没变啊!” “你也是老样子。”羽人收拢双翼,跳至榻上,与我们三人对坐。 见药蓠低头冲茶不再言语,我又急了,忙问:“你们认识?那,那羽人兄你刚刚……为何还大打出手?” 药蓠手一抖,几滴茶水溅落几上。 “为了试探,”羽人不紧不慢,“你们与药小爷是否是真交。” “当然是了!”我闻言一拍桌,震得茶杯险些翻倒,“我、枭哥和阿蓠,可是过命的交情!” 羽人含笑,伸展双翼拱手道:“隐士泉生,见过二位兄弟,先前多有冒犯,还请见谅!” “泉生兄,不必多礼!”我很豪气地一摆手。 “既然如此,”枭哥终于抬起头,开口道,“你和阿蓠早就认识了?” 羽人坦然一笑,弯下腰去,再露面时爪中多了两坛老酒,往案上一放,透骨醇香! “姑苏酿?”我惊道,药蓠也看过来。 “藏了十多年了,今日故人与稀客皆在,喝个痛快!”泉生说罢,给我们一人倒了一碗,见药蓠抱了坛子要干,忙将他拉住:“你这身子行么?” 药蓠想了想,舔唇道:“两碗……可以?” 酒过三巡,泉生自屉中取出一包木屑,放入香炉中捻燃,一时间沉香如蓝烟袅袅,盘旋而上。此情此景中,他娓娓开口:“药小爷,可否允我讲一个故事?” “讲!”药蓠干掉了第一碗老酒,在香雾中与我们相视而笑。 九年前,滕王阁外残阳如血。 渺远的笛声划破长空,一身行者装扮的男孩斜倚在雕栏旁,目光茫然地望着远处的水天一色。山色碧空,红云万里,几艘帆船从山间驶出,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投下偌大的倒影。 男孩知道,此刻自己晚归的父亲正一身名牌,悠闲地站在游艇的甲板上,说不定手里还捧着香槟,频频与某个满嘴油光的客户碰杯,还有那些阔绰的游客,在江面上纵情狂欢时,总会将各色鸡尾酒洒入水中,红红绿绿的色彩随荡漾的水波化开,好似酝开的染料。 男孩撩开长发,轻呷一口手中的葡萄酒,听说这是西班牙酒庄的倾力酿造的,味道果真不一般——但在余韵上,还是比古法酿制的姑苏酿略逊一筹。 “阁中帝子今何在?槛外长江……空自流哇!”杯酒下肚,男孩仰天长叹,言语前竟流露出一丝脱俗的惆怅。 “少爷?”话音落处,一个瘦削的伙计赶在近前,哈腰向男孩道,“时间不早了,该回去了。” “等等!”男孩不耐烦地一摆手,目光并未从遥远的天际挪开。 伙计欲言又止,转身无奈地走了。 其实,男孩根本不想回家,他讨厌自己的大老板父亲和设计师母亲,甚至有时还恨他们为什么让自己降生到这个世界——他和这个世界是那么格格不入!他想要的是,策马天涯的热血人生,是一片可以让他闯荡的侠义江湖。或者,只给他一片旷野,一座茅屋,可以沉浸在大自然中看云涌风起,与岁月无争也好啊! 然而,这世界留给他的,却是累赘般无止境的奢华和虚伪。连眼下这悠悠流淌了几千年,不愠不火的赣江,都快变成富豪们的水上乐园了! “究竟要逃到哪里,才能看到古时的月亮?!”男孩望着渐渐升起后被巨帆遮挡住的那一轮明月,发出愤懑的低吼。 “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 “谁?”男孩忽听见头顶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连忙抬头。 “这里。”那个声音再次响起,男孩只见不远处的房梁上有一大鸟的黑色轮廓。 “是,你在说话?”男孩揉了揉眼,他突然想起自己曾在某本古书上看到过关于“能言鸟”的记载:这种东西学名“羽人”,身高七尺左右,头戴斗笠,智商与人无差,寿命在九百年左右,不喜人烟,常居荒郊野外。 大鸟抖擞了一下羽毛,竟伸展开双翼朝男孩深揖一礼:“没错,是我。” 许是出于震惊,许是出于好奇,男孩突然倒吸一口凉气,紧走几步扑到屋檐下,抬起双手抓住突出的瓦片,身体前倾,想再看真切一些。 但是大鸟没有使他如愿,就在男孩快要看清他那抹隐藏在斗笠下若有若无的微笑时,大鸟猛然振翅,拍打双翼,从男孩的头顶呼啸而去,逐渐融入了漆黑的夜空…… “少爷,少爷?”伙计连唤数声,男孩才将涣散在天边某一角的目光收拢回来,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此后很多天,男孩都会在滕王阁遇见那只不愿露出面目的大鸟。每当他倚在楼边,面对满眼开阔江水和林立的高楼伤春悲秋时,大鸟总会在房梁上,与他保持一定的距离。 在男孩有限的记忆里,大鸟就像一个挥之不去的影子,独立于满目的繁华之外,让人忍不住好奇又极害怕失去。 “喂!”终于有一天,男孩鼓足了勇气主动朝大鸟举杯,“你每天都会来这儿么?” “是的。”大鸟很快地回应了他。 “来干什么?”男孩抓住了机会。 “怀念,”大鸟思忖有顷,答道,“和你一样。” “你怎么知道我来干嘛的?”男孩略显吃惊,多少年来,竟头一次有被人看穿的感觉。 大鸟突然笑了起来,笑声沉稳有力,男孩不由一个激灵——他从未听过这样的笑声,好像来自遥远的古代。 多年以后,当男孩独自坐在烧烤摊上,喝着啤酒欣赏大海时,总会想起那笑声,在他的印象里,那笑声应伴着桃花美酒,竹林与剑。 “我观察你很久了,”大鸟娓娓道来,“你感到孤独,甚至绝望,如果我猜得没错,那天若不是我及时开口引起你的注意,你可能真的想跳进赣江?” 一时间,男孩只感觉脸颊发烫,哑口无言——他以为有些事只有自己知道,可那只大鸟,不,是羽人,却像他肚子里的蛔虫,将他的小心思一览无遗! 大鸟注意到了他的变化,举起长嘴对着那晚的上弦月,似是对男孩的有意回避。 “你猜得没错,”男孩长叹一声,尽管措辞老成,语气里却有掩饰不住的稚嫩,“我讨厌这种生活,我害怕回家,或者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我无家可归。” 顿了顿,见大鸟没有回答,男孩又说:“总有一天,我要离开这里,找到自己真正的归宿!” 话音落处,大鸟不易察觉地抖了抖羽毛,将大嘴收了回来。 男孩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斗笠下面那团阴影,满怀期待而又小心翼翼。 “不管将来你会去哪里,”大鸟缓缓昂起头,振翅欲飞,“都别忘了,还有我这个能喝酒的朋友。” 说罢,大鸟忽地起飞,朝着上弦月的方向消失在夜幕中。 第二十章 秘党 说到这里,泉生泯了口茶,悠然道:“你们应该都猜到那个孩子是谁了。” “阿蓠?”我抢先道。 “没错,”泉生放下茶杯,“至于血脉一事,是我听药葭——也就是药小爷的父亲那里,一个出逃的伙计说的。” “谁?”药蓠猛地反问,“哪个伙计?” 泉生思忖片刻,正色道:“岁,长得很像骷髅的食尸鬼,没记错的话他应该投奔了蛇女。” 药蓠闻言长叹一声:“也罢!当年,除了药葭,家里上下的所有人都讨厌岁。其实我妈早料到了,以食尸鬼的品性——哪怕是像岁那样走投无路又受了人家救命之恩的食尸鬼,也绝不可能从一而终!” “可惜啊……”药蓠忍不住又抹了把鼻涕,”那畜生把药家的糗事儿全带出来了。” 泉生起身,又给药蓠倒了杯茶,缓缓道:“说实话我还从未见识过龙族血脉,今儿个算是开眼了!” 药蓠苦笑一声:“要是早些年让你见识到了,说不定我就不会有你这个能喝酒的朋友了。” “那倒不一定,”泉生半开玩笑道,“还记得你对滕王阁那家餐馆的评价么?你说他们守住了传统最后的底线——提供西洋酒类,但只做中餐。” 药蓠点头,泉生接道:“一个十岁出头的孩子,能有这样的思想难能可贵,我就是看上了你这点。你去了台北之后,我云游四方,再没见过第二个这样的孩子。” “这样啊。”药蓠含笑垂下眼帘,将杯中茶一饮而尽。 趁着这短暂的沉默,我想也没想就开了口:“可是泉生兄……蛇女绑架了我们的朋友,非要我们来杀了你!” 此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只见泉生略一皱眉,动了动长嘴欲言又止。 “莫昱!”枭哥轻声责备。 我一脸无辜地环视四周,药蓠正紧咬下唇,不安地用指尖敲击桌面——似乎刚才的一切,都是他在有意回避此行的目的。 终于,泉生说话了:“三年前,因为听说花莽皮可以提炼出剧毒,贺兰山一带的花莽,除了蛇女,几乎全部被一个秘密组织残忍伤害。之后蛇女追查真凶,误以为是我杀死了她的族人,三年了,她报仇心切,根本不愿听解释——如果不是因为被她追杀,我可能早就离开这里了。” “她为何误会你?”枭哥听罢,追问道。 泉生犹豫片刻,压低声音道:“因为,说来惭愧,我一直和那支秘党保持着若即若离的联系。如果没有他们,我也无法在此地生存下去。” “为什么?”药蓠一拍桌子,显然是对最后一句话感到不平。 泉生收拢双翼,弯曲脚爪想坐舒服些:“他们那里每年都有成员因为各种原因被处死,他们把那些死刑犯关在又小又脏的铁笼里,像牲口一样做为恶灵的食物送给我……”泉生昂起修长的脖子,声音逐渐颤抖,“其实,他们是想通过我来豢养的这些怪物,再通过这些怪物控制我。等到需要的时候,他们会毫不犹豫地取代我,把这群恶灵变成名副其实的杀人机器!” “那你一开始为什么要选择与恶灵为伍?”药蓠厉声问。 泉生张开长嘴,又缓缓合上,颈部的羽毛倒竖,每一片都清晰可辨。良久,他才叹道:“生活所迫,兄弟。银川一带到处都在秘党的掌控下,不与他们搞好关系,是无法立足的!我原本只想隐居山中,不想误入此地,遭到恶灵的袭击,命悬一线之时被秘党成员所救,我原本以为他们是好心留我在此,没想到他们另有阴谋。“ 泉生的羽毛渐渐平覆下来,深藏在斗笠下的双眸隐隐闪烁出一道倔强的光,如一把短小的匕首,足以将茶杯击个粉碎。 但那道光转瞬即逝,泉生又恢复了先前的儒雅。 沉默,长时间的沉默,我紧咬下唇与药蓠和枭哥面面相觑——怎么办?一面是身不由己的泉生,一面是命悬一线的峙,不管怎样,我们是不可能杀死泉生的,至于不明真相的蛇女那边,只能另想对策。 过了有一分多钟,始终不语的枭哥泯了口茶,思忖道:“泉生兄,这秘党究竟是什么背景?怎样才能接近他们?” “背景……”泉生略一皱眉,“这我不了解,但他们的成员渗透到城内外各个集团和部门之中,平时以人类的形象出现,必要时会现出原型,大多是些精灵鬼怪,普通人类绝对不是他们的对手。” “他们有什么目的么?或者说……野心?”枭哥追问。 “不知道,但如果有,应该不小。”泉生叹息道。 枭哥点了点头,放下茶杯,冷不防抬起眼:“龙骨一物你可了解?” 第二十一章 圣诞夜 此话一出口,我和药蓠皆是一惊。只见泉生面不改色,压低声音道: “秘党成员奉龙为创世之神,将巨龙骨架深藏地下,作为镇城圣物,怎么……诸位这是有备而来?” 药蓠从容一笑:“可以这么说!看来我们此番行动是离不开泉生兄的帮助了。敢问泉生兄,可否指明进城之路?” “什么什么?我们这就去……”我总算反应过来,惊道。 “没错!差一点,峙就可能有性命之忧,更别说我们还要去找你姐了。”药蓠不容反驳地打断我。 “可是,我们还没准备好不是么?难道你打算进城随便抓个黑帮老大就认定人家是秘党?!”我求助似的望向枭哥,都快口不择言了。 枭哥垂下眼帘,沉思有顷,再次向泉生确认:“你愿意领我们进城么?” 泉生停下了正在擦拭茶杯的双翼,朝我们点了点头。 各色霓虹灯在不远处闪烁,繁华又绚烂,层叠的高楼耸立天际,直抵苍穹。傍晚的彩霞只得在 cbd耀眼的字牌后缩头缩脑,一点点消失在夜幕中。 木筏随小溪驶近城郊,一路上晃晃悠悠,伴着潺潺的水声,最终被一湾芦苇拦下。这是一个明朗的夜晚,浅滩边的村庄灯火亮如白昼,一直延伸向不远处的市区。 “我只能送你们至此了,”泉生抖擞羽毛,从木筏上起身,“按照先前的安排,我会去找蛇女把一切澄清,然后救下你们的朋友。” “你真要这么做?”药蓠临走前转过身,沿岸暖黄色的灯光映在他的脸上,竟有些惜别之感,好似游子对故土的最后回眸。 “我意已决,”泉生振翅欲飞,“这样躲下去终归不是办法,是时候做个了断了。” 药蓠“嗯”了一声,欲言又止。 泉生接道:“放心,我会保证那个女孩的安全。” 话音落处,只听“哗啦——”一声,泉生展翅飞离河面,修长的双腿略一收缩,溅起的水花打在芦苇丛中,看起来好像无数亮晶晶的珍珠,每一颗颤抖的珍珠中都映着那道远去的黑影,向着连绵如匍匐巨兽般的贺兰山脉飘摇而去,逐渐融入漆黑的夜。 今晚是圣诞夜,沿途的玻璃窗上都贴满了铃铛,小鹿,圣诞树,还有“rry christas!”字样,市中心的街道上人潮涌动,随处可见挎着品牌包身上散发出浓郁香水味的贵妇和身穿晚礼服,挂着瑞士名表的绅士。两旁是早已被晚高峰车流挤得水泄不通的马路,鸣笛叫骂声此起彼伏,吵得人耳膜发疼。 药蓠观望着街对面奢华高耸的cbd大楼,从这个角度刚好可以看见大堂中央的水晶大吊灯和盘旋而上的扶梯,一辆红色法拉利正从门口的两头青铜巨狮间驶出,汇入滚滚车流。 “妈妈,我要这个!” 化了浓妆,身穿蕾丝裙的小女孩拽着一个戴水晶项链的臃肿妇人,来到卖蛋糕的橱窗前,用肉嘟嘟的小手一指新出的巧克力千层,又哭又闹,怎么也不肯离开。妇人在嚷嚷了数遍“不行,妈妈还有lv包没看”无效后,忍无可忍地掏出一沓钞票闯进了蛋糕店。 不知为何,仰望亮如白昼的夜空和耀眼的霓虹灯光,在忆起精灵墓,泉生和贺兰山,我突然有种初学游泳之人从浅水区步入深水区的不安和忐忑。 “现在的家长都这么蠢么?”药蓠嘀咕道,双眼却始终不离几步开外的“巴黎印象”餐厅,估计是被靠窗那一桌上摆的法国干红葡萄酒吸引了,见我们都往那儿看了才改口问:“怎么样,要不要一起度过这浪漫的圣诞夜?” “什么什么,你搞清楚咱是来干嘛的了没?”我惊道。 药蓠神秘一笑,压低声音:“这你就不懂了!想要勾搭有权势的集团和组织,必须先混入上层社会,一般那些掌握重要情报的高管都喜欢泡在玉腿如林的地方花天酒地,普通人根本近不了他们的身。” “你这有些绝对。”枭哥幽幽道。 “哎呀!我说的是大部分,大部分!”药蓠挠了挠头。 “好好好,”我赶紧圆场,“那,那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第一步嘛,我早想好了!”药蓠说罢,嬉皮笑脸地向枭哥摊开手。 枭哥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将手伸进贴身的口袋,不一会儿竟递来一张swiss national bank的黑卡! 伴随着法国爵士ulysee舒缓的曲调和轻松的口哨声,餐厅沉重的镀金玻璃门被“吱呀——〞一声推开——药蓠身穿天蓝色衬衫黄色马甲,外套乳白色礼服配橙色领带,长发在脑后扎成一撮精致小辫儿,胸前别一朵鲜艳欲滴的玫瑰;我身着粉红衬衫配黑色领带,外套黑色西装,尽管努力走出一派正气,但还是怎么看怎么像随时可能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沙漠之鹰四下扫射的马仔杀手;枭哥白衬衫配小夜礼服,系酒红色领带,抹了发胶的短发亮闪闪地垂在两侧,一马当先,走路带风,伴着冷艳的贵族气息直逼美女服务生和缤纷果酒相映衫的耀眼台。 不等满座贵宾从惊愕的情绪中恢复过来,药蓠已经来到枭哥身侧,将黑卡往台上一拍,眼皮也没抬一下:“三个人,雅座。” 见美女服务生半晌没出声,只是呆呆地瞅着他,药蓠皱了皱眉:“没预约,要等么?” “不,不用不用……”美女服务生连忙摇头,整齐的睫毛一抖一抖的,同时手忙脚乱地拿了黑卡就刷。 几分钟后,法式套间。颇具贵族风范的金银餐具前,我愤愤地扯下领带宽松领口,抱怨道:“这一身也太拘谨了点儿,稍一动都害怕哪边会裂掉!” “哎,别别别拆……”对面的药蓠赶忙起身,隔着整张桌子按住我,“千万别在这些人面前暴露出你对奢侈品的厌恶,不然咱就没法演了……快,快把衣服穿好!” 话音落处,忽听门铃一响,一位西装笔挺的服务生端着满盘香气扑鼻的法式菜肴走了进来——药蓠当即坐正,佯装在整理衣襟,还不忘轻咳两声;我有样学样,没想到刚咳完就遭到了服务生诧异的注视。 马赛鱼羹,巴黎龙虾,沙福罗鸡……还有许多连名字都叫不上来,见都不曾见过的各种美食,形态各异,色彩纷呈——我能认出的几样也全得益于曾在斯芬克斯坦吃过的几次大餐。 红酒填满玻璃杯发出银铃般的清响,枭哥应声举杯轻轻摇晃,服务生略一欠身,见枭哥泯了一口后面无波澜,不免有些犹豫。 “这是法国拉斐庄的波尔多红酒?相比之下,同样是波尔多红酒,我更喜欢拉图庄酒的雄浑刚劲,绝不妥协。”枭哥语气平缓,冰冷异常,头也不抬地用两指夹着黑卡递与不知所措的服务生,“多加点钱,把酒换了。” 服务生点头如捣蒜,接过卡来还没等开刷,就听见药蓠拉长的抱怨:“这煎鱼腩也是,配鱼子酱就显得太单一了,给我换松茸酱!” 见此情景,服务生愣了一下,一丝不易察觉的愠色从他脸上闪过,但他还是低下头去,在pos机上运指如飞,眼看着就差刷卡输密码了!——药蓠突然轻咳两声,和枭哥一同望向我…… “嗯?”我这才从法式美味中清醒过来,把嚼烂的牛排咽了下去。 于是,面对他俩充满鼓励的眼神,我脱口而出:“这牛排好像没熟……” “咔——”服务生竟自将划完的黑卡递给枭哥,趁枭哥输密码之际,淡淡道:“为了保持口感,法式牛排一般都只有七八成熟,更何况——”他接过“支付成功”的pos机,不无头疼地看了看被我切得七零八落的牛排,“——你这也没法换了呀。” “没事儿没事儿!”我很豪迈大度地摆了摆手,“下……下次注意就好了!” 第二十二章 黑手党,晚会(上) 豪华包厢的门在服务生身后合上,待空荡荡的餐车碾过地毯发出“咣当”声远去了,药蓠这才开口:“莫公子,干得漂亮!” 我嘴里塞满了煎鱼腩,只得瞪大眼睛表示不解。 药蓠嘿嘿一笑,变戏法似的举起一张雪白的请帖:“多亏你成功拖延了三秒钟,我在那人口袋里发现了这个。” “什么?”我气得差点儿噎住“这种事你都干?!” “哎,哎,我说你可别误会,”药蓠将请帖上的字指给我们看,“我是发现了这个才下手的——喏,黑狮集团,没记错的话,应该是该省最庞大的垄断组织,年净赚2亿左右,有脑子的都能猜到,他们除了合法经营ktv、夜总会和赌场,一定还有其他见不得人的勾当!” “比如倒\/卖\/军\/火之类的。”枭哥晃着酒杯,沉声道。 “没错!”药蓠在我耳边打了个响指,“关于他们的老大,网上传言是一个名叫言翼的男人,爱好古玩字画……唔,还尤其喜欢狐狸。” “开什么玩笑?”我听他像讲故事一样娓娓道来,不免惊诧,“还,还喜欢狐狸?!这事儿你怎么知道的?” 药蓠拾起手帕抹了抹嘴,一脸漫不经心:“出来前做的功课呀!你以为人家秘党里的人都像你一样傻,凭白无故在脸上贴个字条上面写‘我是秘党’?还不得我们挨个儿排查……” 我被他讲得哑口无言,只得点头称是,嬉皮笑脸道:“药兄英明!那依药兄之见,言翼是否身为秘党?” 药蓠沉思有顷,道:“暂无定论。不过,我听闻言翼曾花重金从走私贩手里救下一只幼狐,并将其抚养长大,爱其如子——依此来看,此人不像以冷血相残着称的秘党成员。” “这样啊……”我重又摊回椅背,把果汁吸得“哗哗”作响。 恰在这时,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药蓠闻声迅速将请帖塞进了口袋——刚才那个服务生满脸堆笑地将餐后甜品摆在桌前,同时不易察觉地瞥向桌底和我们脚下,目光略显焦虑。 为了掩饰内心不知从何而来的惭愧,我忙不迭地抓住蓝纹奶酪开始啃。许是我咀嚼的声音太响了,那服务生终于转过身推动餐车一路“哐当当”地离开了包间。 “月华街清衣巷38号——” 灯火通明的夜晚,我们仨一出餐厅便不约而同地小跑起来,等跑出去几条街了才如释重负般掏出皱巴巴的请帖开始研究。 “——枭哥,有导航么?”药蓠环顾四周,目光终于落在枭哥身上,“晚会十二点半开始,我们还有三小时四十分钟。” “呃,你确定我们冒名顶替不会被发现?”我有些犹豫,“况且这请帖只有一张,三个人一起去未免太招摇了……” “怕什么?”药蓠揽过我的肩,凑上去看枭哥手里的电子地图。 纵横的街道在屏幕上被任意放大缩小,不出多时,枭哥便抬起头:“不出意外的话,步行三十分钟就能到。” “太棒了,太棒了!”药蓠伸出另一只胳膊揽过枭哥,两眼放光,“沿途有小吃店什么的吗?” 枭哥面如古井不波:“有……千层奶茶,还有重庆小火锅。” 药蓠闻言朗声大笑,晃了晃手中的黑卡:“走,消费去!” “慢!”枭哥脱口而出,语气冷峻而威严,“干嘛拿我的?” 药蓠愣怔了一秒,不无惭愧道:“哟,不好意思啊枭哥,自从给你过了次生日,我那卡就余额不足了!” “嘶溜——”一声,药蓠吸干了最后一口抹茶味奶绿,将空杯子往垃圾桶里一扔,几只老鼠应声逃窜。 我从枭哥手里接过插了两根吸管的塑料杯,把草莓渣和奶盖搅和在一起,多吸了几口,抬头就看见不远处的“慢城重庆小火锅”。随着各种香料和高汤的香味越来越浓郁,我仿佛可以想象到乳白色的气泡间翻滚的羊肉卷和小鱼丸,伴着细碎的香菇丁和沙茶酱一起吞下,那热气腾腾的感觉滑过食道,能瞬间温暖冰冷的肚腹…… “小哥哥,你看见我的猫了么?” “啊?”我幡然醒悟般望着眼前这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短发女孩,说实话,她这一头齐刘海与枭哥还有几分相似。 “我的布偶猫不见了。”女孩的半张脸埋在随风拂动的雪白毛领中,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两只手从银色皮袄中伸出来,五指张开,略显羞涩地比划着“大概有那么——那么大,毛绒绒的。” “毛绒绒的?”药蓠突然出现在我身后,好奇道。 女孩警惕地后退几步,冷漠地望向他。 “不,不,小妹妹你别误会,”药蓠连忙摆手,“我的意思是,我好像看见你的猫了!是不是——它?” 我和女孩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果真有一只灰白花色的小猫,正高举着毛绒绒的大尾巴,在枭哥腿边蹭来蹭去!只见它双眼微眯眯,步伐温存,嘴角还向上扬起,与枭哥的漠然和不知所措形成鲜明对比…… “三黄!”女孩惊喜地轻唤道。不等她赶到近前,药蓠已经抢先一步抱起恋恋不舍的小猫,很小心地将它塞进女孩怀里。 “好可爱哦!”我很想趁机揉揉小猫的脑袋,但最终还是忍住了。 女孩紧搂着小猫,头也不抬地对着猫耳朵道:“谢谢你们!”说罢,转眼就跑,跑出几步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转身站住,提高了音量喊:“以后——还会再见的!” 待女孩走远了,枭哥才从口袋里掏出吃了一半的小鱼干儿递给药蓠:“下回拜托你一次性吃完。” 第二十三章 晚会(中) “记住,你叫江城,西安人,去陪黑狮集团各位员工庆祝圣诞的,当然你是一名特邀嘉宾。”药离已经是第三遍跟我重复请帖上的内容了,因为请帖只够一个人进去,而他和枭哥的家族都曾混迹于各色富商之间,所以他们都有被识破的风险,只有我,没有背景又是孤儿出身,看上去最容易让人放松警惕。 ?“知道啦,知道啦——然后你变成鼬鼠暗中保护我,枭哥会在外边接应。”我出神地望着清衣巷38号富丽堂皇的大理石门脸,十米多高的喷泉在时而变换色彩的霓虹灯光下涌向半空,溅落的水珠打在我仰起的面颊上,透着阵阵微凉。 ?旋转门后,巨大的水晶吊灯和盘旋而上的扶梯相互衬托,外加大厅正中两层楼高的翠绿色圣诞树和缀满松针的璨灿金银,将世俗的浮华奢迷演绎到极致。 ?“还有一点,最重要的千万不能忘!”药蓠扳过我的脸,一字一顿道,“进去后低调一点儿,只要把会议的内容记下来就行,再保证自己安全的情况下,尽可能摸清他们的部分低细,绝对,绝对不要生事!” ?“记住了老大,绝对不要失事,看见熟人赶紧躲,情况不对赶紧撤,实在不行躲厕所……”我摇头晃脑地应付。 “记住了就好,”枭哥拍了拍我的肩,指向大理石台阶上来回踱步的机械怪人——那人只有一张布满胡渣的脸是人皮做的,其他部位全闪烁着金属的光泽,正在挨个儿检验来访者的请帖,“先过他那关,量力而行。” 我扶了扶额,像革命烈士英勇赴死一样揣着请帖大跨步地走向大门——“等等!”枭哥一把拽住我“蹲下。” ?我刚想问为什么,就看见刚才那个服务生驶着摩托呼啸而过,打了个斜刺在大理石台阶边停下,随即他摘下头盔,风风火火地下了车冲到机械怪人近前。机械怪人撇嘴俯视着他,服务生连比划带解释。因为距离太远,我完全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就看见机械怪人面目冷峻,任凭对面唾沫星子飞溅,动也不动一下。 ?“我靠…他找死……”我嗫嚅道,不由为那服务生捏了把汗。 ?话音落处,服务生甩手解开领带,很潇洒地把外衣一脱——随着工作服的飘落,只见在那轻瘦的外表下竟然有一半都是金属和齿轮! ?药蓠倒吸一口冷气,不等我反应过来,只听“哐当”一声闷响,机械怪人的巨拳猛地击打在服务生裸露的胸膛上!服务生举起镰刀状的右腿向他横扫,机械怪人顺势擒住他的金属脚踝,朝反方向使劲扳去。只听一声惨叫,服务生的半边金属躯干扭曲到几乎变形,与为一边的人体形成诡异的反差…… ?“噗———“服务生一口鲜血喷在洁白的大理石台阶上,机械怪人面天表情地松开手,在一阵零件散架的“哗啦”声中服务生像一坨人形的麻袋般斜倒下去,从台阶上滚落。 ?一个身穿礼服手戴名表的光头男人挽着两个摩登女郎迎面走来,像怕脏了衣服要躲避臭虫一样绕开了在地上艰难蠕动的服务生和四下散落的齿轮。 ?随后,只剩下半个身体的服务生被从大厅内赶来的几个伙计肆意塞进麻袋拖走。那撕心裂肺的惨叫,那妄图挣脱的抓挠,那垂死之时的隐忍……使我不由地陷入了痛苦的回忆中,绝望地双手抱头。 ?“小昱,小昱你还好么?” ?“怎么样,要不······我们先回去?” ?“回去个屁!”我一把推开药蓠,仿佛地下城格斗场上的聚光灯再一次打在我身上,那些贪婪的人们又开始永无止尽地呐喊,“这关我都过不了,还有什么脸闯荡江湖,陪你们打天下救苍生?!” 药蓠先是一愣,随即重重地捶了我一拳,语气里有抑制不住的佩服:“好样的莫公子,我们等你的好消息!” ?“这个,”枭哥从药蓠手里夺过黑卡递给我,“这个没有透支上限,必要时尽管用!” ? 与他俩惜别过后,我感觉自己走路都带着风,虽然从这里到门口的路程着实太短了些。 ?“你!” ?一只粗壮的机械手臂将我拦了下来,像之前欲演的一样,我熟练地掏出请帖,用两指夹着举过头顶,全程不敢抬头—— ?为什么,为什么他娘的看那么慢? ?快快快,他不识字吗??!还是…… ?信息有误???!! ?“唰”一下我的冷汗就下来了,正琢磨着怎么解释呢,头顶就传来一个闷雷般的声音:“江老板?不好意思,久等了,刚才有个人冒冲你来着,已经被我们处理了。” ?靠!我心中暗骂,接过递回来的请帖,本着“宁可不说也不错说”的原则,硬着头皮清了清嗓子道:“很好,你们办事我放心!” ?说罢,不等那人回答,我就已经三步并两步地逃入大厅。 核实了楼层和包厢号后,我便跟在人群后面混进了会场。在此期间我尽量表现得很自然,步伐沉稳,举止得体,好在一路上并没有人注意到我,更别说朝我点头微笑了。 ?穿过一条两旁阵列了各色瓷器的走廊,前方人流拐入一扇右铜色小门——从外边看门内只有一片以海蓝色为主旋律不断变幻的灯光和攒动的人头,大声交谈声和爵士乐声混杂在一起传出门来。 ?然而走进去一看竟别有洞天,环型的穹顶正中悬挂着棱角分明的水晶巨球,刚好可以反射从四周投射过来的霓虹灯光。巨球下方整齐地阵列着清一色的桌椅,每张桌布正中都放置了插有一种娇艳玫瑰的古典花瓶,衣着华丽的宾客各自落坐,面向不远处的舞台轻晃酒杯,微笑着与隔桌的女郎搭讪。 ?我挑了一处远离尘嚣的地方坐下,托着下巴望着面前那个青花瓷瓶发呆:那瓶子上画的是《萧何月下追韩信》,原件比它大了十几倍,正在国家博物馆里放着。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得“嗒嗒”的皮鞋声从门外传来,穿过大堂,在舞台正中停下。人群瞬间安静下来,但是只安静了几秒,重又响起了交头接耳的声音。 我警惕地抬起头,只见一个身穿小夜礼服的红发男人手举话筒站在舞正中面带微笑,显然对群众的骚动报以了极大的包容 ?“不好意思诸位,”红发男开口了,“很不巧,言老板今天有事儿不能陪大家一起过圣诞了。” ?话音落处,人群似乎更加骚动了,红发男依旧不慌不忙:“我看见今天很多人都带来了家眷,想必对今晚的活动期望值很高!那么,我就不多说了,首先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我们黑狮集团在美\/国新开的分店经营得十分景气,估计明年将击败拉斯\/维加\/斯百分之三十的赌场。” ?这个消息一抛出来,人们先是肃静了三秒,随后掌声雷动! ?我轻叹一声,不得不跟着鼓掌,然而一 ?“江老板,江老板?” ?“啊?”我惊恐地转过身,这才意识到有人在喊我。 ?“江老板,川爷候您多时了。”一个戴了眼睛,胸前别了手帕的伙计欠身道,“您是不是……” ?“哦好的,马上!”我连忙答应,同时冷汗直冒,硬着头皮起身随他离开了会场。 ?一路上我满脑子都是:完了完了我演不下去了阿蓠枭哥你们快来护驾,不行了我不行了……直到另一扇古铜色小门被“吱呀——”一声推开,迎面而来的烟雾呛得我睁不开眼。 ?待我看清眼前斜倚在天鹅绒沙发上那留了一头银发叼着雪茄的男人时,门便毫不留情地在我身后合上了。 ?银发男人慢悠悠地取下雪茄,朝我扬了扬下巴:“坐。” ?我紧咬下唇,挪到他指定的沙发上坐下来,正好面对他和茶几上那个漆黑的大手提箱。 ?不等我对箱子里的东西展开睱想,银发男就开口道:“怎么,江老板不先验个货?” ? what??!我在心中呐喊,什么东西?该不会是人体器官,碎尸之类的?不行,说什么我也不要打开! ?“可是,”我咽了口唾沫,“我忘带钱了…” ?银发男旋即笑了起来,笑得我脊背发凉:“钱不是问题,关键是彼此之间的信任!来,您先打开箱子验个货,看成色开价!” ?不行不行求你了我不要碰,这个江城难怪被人打,原来干的全是这种事儿……然而,不管我在心里面祷告多少遍,一抬头还是迎上了银发男殷切的目光。该死!我在心中暗骂,终于在想不出任何退路的情况下,“咔!”一声打开了手提箱。 第二十四章 黑手党,晚会(下) 几十个装满白色粉末的小塑料袋,整齐地排布在箱底,简直密密麻麻。 “这,这是……”我惊呆了。 “底\/特\/律\/进\/口\/海o因。”银发男笑了笑,“怎么样,没骗你?” du品?我暗道,这才想起枭哥曾说过他们还做倒\/卖\/军\/火这样的非\/法\/生\/意,所以——我现在必须装出一副很懂的样子,绝不能露馅! 怎么办,怎么办? “满意么,江老板?”银发男漫不经心地问。 话音落处,我抱着豁出去的心态,抓起其中一袋撕开,把手指伸进去沾了下, 此时此刻,我已是汗如雨下,连害怕的知觉都没有了,一下子从沙发上弹了起来,不受控制地大吼:“不满意,太不满意了!几袋残次品也敢拿来糊弄我?!” 这话刚一喊完,我就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似乎稍一动弹就会瘫倒下去。以至于我只得呆在原地,不知是该直接夺门而出,还是看看银发男的反应? “江老板息怒,”银发男依旧面上带笑,缓缓起身伸了个懒腰,小心地拾起被我摔到茶几上的塑料袋,凑近闻了闻,“江老板果然是高人。初次交易敢这么做的,要么是太懂了,要么,就是什么都不懂。” 最后几个字简直掷地有声!我吓得大脑瞬间空白,丝毫没有意识到他已经趁机绕到了我的身侧…… “你属于哪一种呢,江老板?或者——”冷不防只听“咔嚓”一声,余光里一支上了膛的手枪抵住我的耳根,“——应该称呼您莫昱?” 刹那间,五雷轰顶! 我只感到天旋地转,仿佛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被无情地折断。我待着灼热的子弹穿透颅骨,在漫长的恐惧中做最后挣扎: “很抱歉,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不明白?”说话间,我的后脖梗被人一把抓住,容不得任何反抗,那股力量就将我拽翻在地,“那就打到你明白!” 我见情况不对,反手一挡,他的拳头正打在我的手腕上,疼得我闷哼一声。 “好啊,你小子……”银发男冷冷一笑,顺势钳制住我的双手。眼看着下一拳就要打下来,我侧身一躲,顾不得后背遭到重击后火辣辣的疼,一脚蹬向他的小腹!银发男吃痛,便朝后一缩,收回手去按压腹部,我趁此机会将哽在喉中的鲜血一口喷在他脸上。 银发男甩开沾血的发丝,抹掉眼角的血迹,二话不说拾起上了膛的手枪,直抵我的额头,恼羞成怒般大吼:“闹够了没?!” 出于对冰冷枪口的畏惧,我一下子呆在原地。但仅仅是愣怔了片刻,旋即我又恢复了满脸的戏谑,浅笑道:“你有什么办法证明我不是江城?” “我可以。”话音落处,静立在角落里的红木衣橱被“吱呀”一声推开,一个身披黑袍,满头凌乱黑发的青年从阴影中显现出来,缓步踱到我的近前。 一见那布满刀疤的脸,我便脱口而出:“卢令?!” “看来你还记得我。”男人松了松套在脖子上的镀银项圈,“好久不见啊,莫昱!哦对了,介绍一下——这是我的上司慕凌川,川爷。” “幸会。”银发男朝我挑了挑眉,随后一拳砸下来,“这个,就当见面礼了!” 我偏过脸去舔着嘴角的鲜血,发烫的脸颊略微抽搐,不无轻蔑地瞟向卢令:“慕凌川,他就是你甘愿拴起自己给他当宠物的人么?” “你……”卢令瞬间炸毛,抡圆了拳头就要扑向我,却被银发男,不,被慕凌川一把拦下。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慕凌川轻拍卢令的肩膀,同时枪口又往前抵了数分,“告诉我,让你甘愿冒着生命危险欺骗他人的,又是谁呢?” 我咽了口血沫,咬牙道:“少费劲了,我是什么都不会说的!” “真的吗,莫昱?为了你姐姐也不会说么?”卢令笑里藏刀。 “你们!”我大吼,若不是被枪顶着,我都担心自己会一跃而起,卡住他的脖子。 “别担心,小昱,我们什么也没做。”如令转过身去,长叹一声。 “我,我看你敢!你敢!”我死命挣扎,却怎么也拗不过冰冷刺骨的枪口。 慕凌川满意地笑了笑,正欲开口。这时一阵疯狂的拍门声响起来,只听外面有人大喊:“川爷,川爷外也出事儿了!” “知道啦,川爷马上就来!”卢令头也不回地大声应付。 慕凌川皱了皱眉,朝我意味深长地一笑,旋即起身—— 就是现在!我趁此机会一跃而起,伸手去夺他的枪。不曾想却被另一股力量推翻在地,我的头重重地磕在沙发沿上,不等痛感清晰起来,就听“砰!”一声…… “呃……啊!”小腿处嵌入子弹的剧痛终于让我松开紧咬的下唇,不顾一切惨叫出声,同时还不忘大喊,“我姐……我姐她到底怎么了?” “回来就告诉你,别乱跑哦!” 慕凌川说罢,“嘭!”一声带上了门。 第二十五章 玩偶屋 两人走后,黑暗中只留下我一个人。 血,温热的血,顺着脚踝往下淌,一摸满手都是。浓烈的血腥味伴着硝烟气息在昏暗的房间里弥漫。 我每向前挪一点,腿部就疼痛难忍,仿佛下一秒就会失去知觉。好不容易,我摸到了沙发沿上,用尽全力想爬上去,却怎么也抬不起中枪的那条腿。只得任由力气用尽,斜倒在地毯上,可惜大理石的冰冷还是透过地毯传遍我的全身——一瞬间,姐姐、药蓠、枭哥、山鬼、普拉达校长、羽人……所有我自以为绝对不会抛弃我的人全部涌上脑海。 “对不起,”我在心底颤声道,“让你们,失望了。” 我想起校长曾问过我有多少胜算,我想起自己曾在心底发誓要永远保护大家,我想起……临行时药蓠一遍遍地叮嘱——他和枭哥现在一定急死了? 不知怎么的,我注意到透过门缝照进来的亮光,此时此刻,那道光对我来说又是那么遥不可及。 “不行……”我咬牙低吼,“我一定要逃出去!” 就像一场,与命运的角逐! 尽管拖着一条腿,扶着墙走路,实在太痛苦了。稍不小心就听“哗啦”一声,书柜上又一排书被我撞翻;“嘭——”这次是台灯,我不经意间拖着它的电线走出几步,台灯就被带翻在地,玻璃渣子四溅。 好不容易挣扎到了门口,好在门没锁一推就开,迎面也没遇上什么人,估计全调去处理什么事儿了。 “奇怪,”我拖着一条腿往前走的时候,心里还想,“这药蓠不是说好暗中保护我的么?怎么……他人呢?不会真的闹出什么事了?” 正想着,忽听旁边传来电梯停靠的声音,不等我反应过来,几个全副武装手持加特林的人就冲了出来,见到我,他们先是一愣,随即大喊:“什么人?别跑!喂……不要跑,站住,再跑就开枪了!” 我哪里还管得了那么多,见势不妙扭身就跑,险些因为动作幅度太大绊倒在原地。 谢天谢地老天爷可怜我这早已跑不动的腿,在电梯间旁边正好有一扇虚掩的小门,于是,我当即就撞了进去。没想到门里头黑漆漆一片,简直伸手不见五指,加上外面追兵又急,我只得闷头往里闯,结果刚走出几步,就碰上了台阶,还是螺旋式向下的那种——这摔得叫一个惨呐!连滚带爬,周身上下在这场事故中无一幸免! 好不容易终于看见下方有光线了,尚未来及叹一声“哈利路亚,”整个人便径直坠落下去…… “噗——”脸朝下,我掉在了一团软乎乎毛绒绒的东西上。 还别说,这东西就像自家床一样舒服,我闭着眼睛在里面躺了半天,丝毫没有想离开的欲望。不过——待我定睛一看才发现,自己死死扒住不肯松手的,竟然是一只巨大的泰迪熊!再看周围,大大小小的毛绒玩具堆积如山,四壁贴满了缤纷的彩虹和蝴蝶,拱起的穹顶之上,还画有蓝天白云和光芒万丈的太阳。这一切,都让我感觉仿佛误闯了玩偶屋! 我呻吟着抱住受了伤的那条腿,小心翼翼地从柔软又舒适的玩偶堆中翻出来,落在天鹅绒地毯上。 就在这时,对面的玩偶堆突然动了一下,随即一只绒布小兔弹了出来,落在我的脚边,我不解地抬头观望,发现原来放绒布小兔的地方,竟然,多出了一只白嫩的脚丫! 我吓得当场石化,眼睁睁地看着更多的玩偶滚落下来,随后两只又白又细的胳膊伸出来,抓住了旁边的狐狸尼克和兔子朱迪,两个玩偶被举起来晃了晃后扔上半空的瞬间,顶着一头蓬乱金发的睡裙女孩从玩偶堆中挺起身子,伸了个无比自如的懒腰…… 见此情景,我更加不知所措了,然而,当她一睁眼就看到我的时候并没有流露出惊恐或者慌乱,只是略带一丝好奇地盯着我看了良久,然后,光着脚丫子走了过来。 我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她,直到她蹲下来,伸手捏了捏我的脸。 也不知道她哪来那么大的手劲,疼得我大叫起来:“呃,哎……你轻点儿!” 许是被我的声音吓到了,女孩猛缩回手,怯怯地向后退去,一双水灵的大眼睛却始终小心翼翼地盯着我,目光里又多了层警惕。 我没有办法,只得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友好一些,忍着脸颊上火辣辣的疼,露出微笑,柔声道:“好好,我刚才……呃,开玩笑的,小妹妹你别害怕……我也是迷路了才掉下来的,真的没有恶意。” 话音落处,女孩停下脚步,又歪着脑袋端详了我一阵,突然扭头就跑,转眼间就消失在堆积如山的玩偶中。 “喂,都说了我不是坏人啦!”我一边大喊,一边艰难地支起身子,一瘸一拐地追过去。 奈何伤势恶劣,我回头看了眼天鹅绒上延续一路的斑驳血迹,终于,精疲力尽地扶住一张安乐椅,单膝跪倒下去,连咳数声后抹了把嘴角的血沫,喘道:“那,那个你别怕……我只想找到出去的路。” 又是长时间的沉默,我咬紧牙关才没让自己瘫倒。就在我快要放弃希望听天由命之时,一阵银铃般悦耳的笑声在身后响起,随即有脚步声一蹦一跳由远及近。不等我回过头去,一双突如其来的手就趁机从背后伸来,将我的头发全部弄乱! “哇哇哇……”我挣扎着转身,迎面看见女孩忽闪的双眸和无法抑制的欢快笑容。她俯下身来,又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 “你是个……人类?”她敛住笑容突然开口,语气里却有着与刚才形象完全不符的冷漠。 我吓了一跳,竟犹豫了片刻才回答:“对,对呀。” “我叫anl,十六岁了。”女孩后退一步,喃喃自语,“爸爸说,除非执行任务,否则不可以与任何陌生人类接触。” 说完她转过身去,又补充道:“你是除了爸爸以外,第一个不害怕我的‘人’!” 我听了一头雾水,心说这当家长的难不成是变态?还是这小女孩有什么妄想症?但也不好说什么,只得安慰她:“你爸爸他,可能是想保护你!” “不!”女孩猛地转过头,语气里有着抑制不住的愤怒,清澄的双眸就好似瞬间要被仇恨之火点燃,“除了爸爸,没有人可以伤到我!” 就在这时,屋顶处突然传来了盘旋而下的急促脚步声: “别找了老大,他不会在那里的!” “我们这样冒然闯下去,被老板发现了咋办?” “对啊,对啊,还是回去……” “说不定他早就被anl吃了。” “……” 女孩一把捂住我的嘴,待我喘不上气来才有所放松。 “你,你干什么?!”我被她拎着后衣领拖向角落里的玩偶堆,沿途差点儿被勒死!anl二话不说把我往玩偶堆里一扔,抱起巨大的泰迪熊压在我身上,随后还有无数小型玩偶砸向我身体的各个部位…… 我这下明白了,躲在下面大气也不敢出,只听见anl翻动玩偶的“哗哗”声,似乎在设法把刚才的血迹遮住。 不一会儿,屋顶上的脚步声已近在咫尺! anl旋即返回,往堆在我身边的毛绒大狗上一坐,透过玩偶间的缝隙,我正好望见她向上仰起的脸和那双从侧面看毫无波澜的大眼睛。 “ anl,anl……你看见一个受伤的男孩了么?呃……大概比你大一些,伤了右腿。”上面传来一个声音。 “左腿,浑蛋!”旁边有人小声咒骂。 那人连忙改口:“对对,左腿,伤了左腿,流了不少血!” anl呆呆地望着他们,连眼都不眨一下。 良久,上面的人有些犹豫了,又小心地问了一遍:“你看见他了么?” anl双唇紧闭,摇了摇头。 “怎么可能?我明明看见他闯进了这里!”另一个声音不无威严地喝到,“anl你确定没有么?” 旁边人皆倒吸一口凉气,有人马上劝他:“老大,老大您也别急,说不定他就躺在上面什么地方呢……我们,再回去找找!” “对啊!老大,您别急啊……”还有人道。随后就传来了相互拉扯的声音,似乎是他们口中的“老大”怎么也不肯走。 “怎么着,公事公办,还不行么?!”那个“老大”突然吼道,上面一下子陷入死寂。 我看见anl猛地起身,仰起脸目光如刀,一步一步向前走去,直到她完全消失在我的视野里。 与此同时,上面立刻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叫喊声,还有人们争相往楼上挤的脚步声和推搡声。起初,我还能听见里面有人在竭力维持秩序,到后来就什么动静也没有了。 真的,全被吓跑了?! 又等了一会儿,确认无误之后,我才试探性地动了动脚,就听anl冷冷道:“没事了。” 第二十六章 逃跑 “别过来!” ?我从玩偶堆里挣扎出来,才走了没几步就听见anl的低吼。 ?“为什么?”我循声望去,见那一头散乱金发正躲在巨大泰迪熊的背后稳稳抽动 ?“没有为什么!”anl蛮不讲理地大叫。 ?“你受伤了吗?”我一瘸一拐地朝她靠近,尽量不发出响动,让她无从察觉。 ?散乱金发晃了晃,声音小下来:“没有。” ?此刻我已经离她很近了,以至于她每一根闪闪发亮的金发都历历在目。她正低着头,将脸深埋进乱发中,有些焦虑地双手抱膝,前后摇晃。 ?“anl?“我轻唤一声 ?浓密的金发中传来惊恐的叹息,anl从头到脚缩得更紧了,像只受惊的小兽般低吼:“走开啦!” ?话音落处,我诧异地发现在她睡裙下面有什么东西正在蠕动,长长的,扭来扭去,似乎极想伸出来…anl马上感觉到了什么,出手一把捏住那东西麻利地将其塞了回去,但它很快又固执地动了起来,甚至还把睡裙撩起了一个角——毛茸茸的,好像狐狸尾巴! ?“烦死了!”anl暴躁地抓起它又往回塞。 ?“慢,慢。”这次我打断了她,她的动作瞬间僵住了,大难临头般望向我。我这才发现她的双眸不知向时竟变成了冰蓝色,在蓬乱金发的衬托下显得格外冷艳迷人,和她对视的那一刻我险些要惊叫出声! ?“怎么了?”anl一脸无辜,像个竭力掩盖错误的顽皮小孩。 ?“你…你的眼睛”我支吾道,“好漂亮!” ? “是耳廓狐哦!”anl玩弄着自己嫩黄色的大尾巴,“耳廓狐的唾液有罕见的治愈能力!” ?“原来如此!”我靠在泰迪熊怀里,突然意识到什么,惊道:“治愈能力?你该不会在打我这条腿的主意!?” ? anl笑起来,扬起尾巴“扑通”一声跪在我腿边:“怎么,你不相信狐妖?” ?“哪里哪里,我只是那个,怕疼……”我想也不想就连连后退,直到她拽住我的脚踝稍一用力,于是我整个人就仰面倒在她的近前,在她充满期待的注视下,活像一只任人宰割的羔羊! ?“你要干什么?”我有些犹豫,眼看着她将手放在我的腿上,一点点摸向子弹所在的地方,一阵刺痛袭来,我咬紧了牙关…… ?“走那么多路,伤口都化脓了。”anl面无表情地转向我,“你有小刀么?” ?“有,在靴子外侧,外侧…对对,轻点儿用!”我感到泪水上涌,不由抱紧了泰迪熊毛茸茸的脑袋。随之而来是一阵更加猛烈地刺痛,anl将刀扎进我的腿部,用力一弯,传来子弹弹出落地的轻响。 ?我瞥了眼anl沾满鲜血的手,喘着粗气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 anl目不斜视,全神贯注地低下头来,蓬乱的金发先覆盖住我的小腿,随后就感到她那湿热的舌头在我伤口处掠过,疼痛瞬间减轻不少! ?“吁……”我长叹一声瘫软下来,说也奇怪,刚才那种火辣辣的痛感竟真的消失了,有的只是神经过度紧绷后终于松弛下来的疲惫。 ? anl似是看出了我的变化,笑得更加得意了:“其实你是第一个被我治愈的病人呢!” ?“什嘛?!!”我猛地弹起来,“这东西,你,你从来没试过?” ? anl不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不会有什么副作用?”我追问, ? anl摇头:“不可能,虽然很不可思议,但治好了就是治好了,” ?我仍然将信将疑,就问:“既然这样那为什么…你不去救更多的人?” ? anl又低下了头,开始玩自己的尾巴。 ?“因为…”她小声嘀咕,“因为我不想让他们知道我还有这种能力。” ?“嗯?”我不解。 ? an露出半边脸,冰蓝色的眸子正在消失,她叹了口气:“在他们眼里,我除了杀戮就一天是处了” ?“杀,杀戮?”我惊道,“你杀过人?!” ?“是的,你为什么还不躲开?”anl面无表情 ?我咽了口唾沫:“可,可你完全不像个杀手哇!” ?她浅浅一笑,搂过身边的小猪抱枕:“耳廓狐的杀戮能力和治愈能力是对等的,尤其善于暗杀。爸爸从我小的时候就告诉其他人,说我喋血成性,自那以后就没人敢靠近我了。” ?“怎么可以这样!”我急道,“为了玩偶,去杀人???” ?“那时的我,太孤单了,只有玩偶为伴。我甚至,还为它们起好了名字,那么多玩偶……它们每一个的名字我都能记得!”anl抬起头,目光扫过整个屋子,满眼堆积如山的玩偶,她的声音逐渐小下去,“从小到太,只有它们听我说话,陪着我。” “可是可是…”我突然感觉如鲠在喉,又不知说什么好。 ? anl将脸贴在小猪抱枕上,看也不看我,但顾自道:“它叫五花。” ?顿了顿,anl又道:“这个名字,是分别时,她告诉我的。” ?“所以,你没有杀他们?”我追问, ? anl点点头,目光逐渐呆滞:“我去向爸爸撒了谎。可是第二天,我还是无意间看见他们把那个女孩泡在泥泞里的尸体装入麻袋,扔进了下水道。那个男人看完之后就疯了,在打伤了好几?个员工后终于被按倒在地,一枪打死了。我当时,突然就觉得好可怕……” 我凝神听着,只觉得呼吸困难。 ?小猪抱枕从anl怀中滑落,她再次双手抱膝,将脸深埋在乱发里。良久才说:“就是那时,我化身小狐狸挤过铁栏钻入下水道,卧在女孩的身旁不知所措…尽管杀死过很多人,但,那还是我第一次体会什么是死亡,第一次,对死亡的冰冷感到恐惧。” ?“你不是有治愈能力么?” ?“治愈能力无法起死回生,“anl的声音有些颤抖,”我不停地舔她,拱她,看着她身体上的伤口和血迹一点点消失,我才发现回来自己还有这样的能力,但是她的脖子折断了,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复原。” ?我想我理解这种感受,这种突然发现自己原来没有他们讲得那么无能啊,到头来却连自己最想留的人都留不住。于是,你会发现自己还是那么无能,甚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无能…… ?“也是从那时起,我下定决心要离开这里,摆脱爸爸的控制!”anl抬起头,恢复原样的双眼中闪烁着点点泪花。 ?我一惊,怔怔地望向她——她眼神中透露出的倔强与不甘,悲怆与仇恨,就好像荒野上跳窜的火苗,随时可以形成燎原之势! ?“嗯……”我咬了咬下唇,组织着语言,“其实,我很愿意帮你。” ?“真的么?”anl瞪大双眼,充满期待地看向我,竟像个得到意外惊喜的孩子。 ?我闭上眼,用力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道:“但是,我们要先找到出口。” ?话音落处,anl突然起身,一把抓起我的手,无比认真地俯视我:“你叫什么名字?” ?“嗯?”我被这突如其来的牵手弄迷糊了。 ?“你的名字,是什么?”anl又问了一遍,双眼一眨不眨。 ?我这才反应过来:“莫昱。” “莫昱……”anl翘起嘴巴,念念有词,“莫昱,你愿意带我去你的世界么?” ?什么!?我心说,这这…拜托别像少女告白一样好么我只答应要带你逃跑只是只是,单纯的革命友谊而已哇!!! ?“好么?”anl注视着我,双瞳隐隐泛蓝——我的手正在被她握紧。 ?“好,”我正襟危坐,“我保证!” ? anl闻言,微微颔首,旋即一手抱起五花,一手拽起我,撒开丫子跑向角落里的那张公主床。公主床上堆放着铺叠整齐的被褥,一朵早已枯萎的玫瑰飘然落地。 ?“哗啦——”anl单膝跪地,撩起下垂的熏衣草色床单,露出床下被玩偶覆盖的小小凹槽。 ?我赶紧过去将凹槽处的天鹅绒地毯掀开,一处不规则的小小洞穴暴露在眼前! ?“这…”我惊道,“是你干的?” ? anl默默点头:“我的秘密通道,连接到下水道,从下水道…就可以出去了。” ?“那你为什么不走?”我不免好奇。 ?“以前试过几次,但,想到自己孤身一人逃亡没意思,就放弃了。”她说着又抓起我的手,“不过这次因为有了莫昱,就不必担心啦!” “啊?”我强忍着没让自己哭丧下脸来,在钻进去之前又问了一句,“那,能不能告诉我你爸是谁?” “言翼”anl面不改色地推了我一把。 “啊——” ?黑暗的洞穴中回荡起我凄厉的喊叫。 第二十七章 未寒尸骨 “嘭——”我重重地跌落在一滩水上,伸手一划,到处都湿漉漉的。喘息间,竟隐隐闻到一股皮肉腐烂的刺鼻气味。 过了没一会儿,只听头顶一阵疾风, anl也掉落下来,结结实实地把我刚直起的腰又压趴下去…… “莫昱有手电筒么?” anl自顾自地爬起来,转了一圈后回来问我。 我忍痛扭动着刚才摔到的胳膊肘,末了又捶打了几下腰部,这才掏出快没电的狼眼手电,打开它的时候,仍觉得有些头晕目眩,不知是因为这里的黑暗,还是到处弥漫的腐臭味。 然而不管怎样,在四周被照亮的瞬间,我还是被吓得半死,惊惧间险些滑倒在地——目的所及的地方,竟横七竖八地躺着不少半腐烂的shi体,有些泡在水中的早已浮肿,成了白花花一团! “这些是集团内部的可疑人员,因为怕他们有了二心之后,会把集团的秘密带出去,所以全杀掉了。” anl看出了我的恐惧,走过来牵起我的手,仍旧面无表情,“因为一下子杀掉那么多人怕引起恐慌,所以暂时把shi体藏在这里,两星期后会有人来处理。” “这,这也太残忍了!”我攥拳道。 anl低头怔了片刻,捏紧我的手:“该走了。” 下水道中阴冷潮湿,偶尔乍现的苍白shi体和两旁忽明忽暗的灯光,都让人仿佛置身于恐怖片中。不知在哪响起的滴水声,在只有我们两人脚步声不断回响的甬道中显得异常清晰。 anl打着手电,我跟在她身后,双眼紧盯脚下,生怕无意间瞥见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就在这时,前面拐弯处传来了“噼里啪啦”的声响,好像有人正焦急地踩着水朝这儿靠近。 anl迅速关灭手电,拉着我背贴墙壁站定。 “爸,我们来这做什么?”一个年轻人的声音由远即近。 “替你哥收尸。”一个老者漠然回应。 “哥……哥他不是辞职去了吗?”年轻人惊叫。 老者冷哼一声,不再说话。 “哥前几天不还说要带咱回老家享福么?怎么,怎么就死了?爸……爸你说句话呀!哥他怎么死的?!”年轻人略带哭腔的叫喊在黑暗中回响,每句话都好似打破寂静的一记重拳! 话音落处,两人映在墙壁上的影子逐渐清晰扩大,脚步越来越近。 anl一手按住我,一手开始握拳,手腕处青筋暴起。似在进行什么可怕的异变…… 眼看着西装笔挺的银发老者率先露面,稳健的步伐陡然刹住,鞋尖挑起的水花悄然落地。 “爸!”双眼泛红的棕发青年一把拽着老者,刚要开口就被 anl的轻咳声打断了。 “ anl?”老者面露惊慌,“你在这里干什么?后面这位是……” “莫昱。” anl将异变后成形的狐爪藏在身后,牵着我的手道。 “就是他!老大找了他好久了!我亲眼看见你进了川爷的房间!!!”棕发青年突然开口,像有血海深仇似的指向我,“ anl你千万别被他骗了!” anl冷冷地望着他,冰蓝色的眼睛逐渐泛起杀意。 “别别,你误会了,有话好说……”我赶忙举手,一脸为难。 “说个屁,和你们这种人无话可说!”棕发青年咬牙切齿,瞪着那双爬满血丝的双眼,不顾一切地向我扑来。 与此同时, anl骤然抬头,后退一步将早已按耐不住的狐爪举过头顶——青年脸色大变,奈何白皙的喉管已势不可挡地暴露在利爪之下! “不要!”我惊叫,上去拦住 anl企图阻止这场杀戮,没想到却被她一把推倒,后背重重地撞在墙上。随即就听“呲啦——”一声响,有人咬牙忍痛跪倒在地的声音。我别过脸去不忍再看,却听青年惨叫一声:“爸!” 淋漓的豁口在向两旁张开的宽大羽翼上留下一抹惊心动魄的红,鲜血顺着薄羽流淌,溅落在混浊的污水中。老者背部的制服兀自裂开,肩膀处竟生出一双洁白如雪的羽翼,将青年护在当中! an|受了惊似的缩回爪,怔在原地。 我赶紧跑过去拦住她,正想问老人家怎么样了,青年突然大叫一声暴跳而起,撞开我扑向anl:“我饶不了你!” anl瞬间惊觉,后退两步抬爪欲挡,不曾想青年的胸脯正迎着狐爪撞上去, anl躲闪不及,狐爪“噗!”地刺了进去…… 一时间所有人都呆住了,老者口眼大张说不出话来,青年脸色惨白地盯着胸前, anl呆望着青年身上被捅穿了的,一尘不染的白净衬衫——突然她倒吸一口冷气,猛地把爪子抽了出来! 青年被她带得一个趔趄,浓腥的鲜血自胸口喷溅而出,他嘴角渗血,满目怨毒地死死盯住anl,喉结艰难地滚动两下,“扑嗵!”一声栽倒在地,再也没能爬起来。 “儿子!”老者凄厉的惨叫应声响起,他不顾一切地冲上去抱住青年,用宽大的双翼野蛮地将我和anl扫开,然后迅速将他们父子和拢在当中。层层叠叠的薄羽一下一下地抽动,掩盖不住的啜泣声如同亘古的怨魂在黑暗中震颤回荡。 anl眸中的冰蓝已消失殆尽,她呆望着这一切,攥紧不再是狐爪的拳头。 ?就在这时,老者猛一转身,抡起左翼将我拍飞出去。我的后背再次撞在墙上,巨大的冲击力使我嗓子眼儿一甜,一口鲜血呕了出来! ?“莫昱!”anl大惊,朝我跑来。不等她靠近,老者的右翼已经抡了过去,她就地一滚,躲过一击后紧跑几步拽起我:“快走!” ?老者红了眼,扑打双翼在后面穷追不舍,被抡起的狂风伴着血腥气息呼啸而过。我和anl一路飞奔,眼看着要到出口了,我却被一具尸体绊倒在地,anl当即挡在我面前,与此同时,只听“呼啦!”一声,宽大的羽翼劈头打来! ?我忍痛爬起,张开双臂将anl扑倒,一排羽毛如同利韧般掠过面颊,登时我就感觉半张脸都火辣辣地疼。anl一把推开我,站起身拍了拍睡裙上的脏,此刻老者已经敛起双翼,面露杀意地朝她步步紧逼…… ?“我已经杀了三十七个人了,”anl突然提高音量,“我不想再杀人了!〞 ?“杀人偿命,理所当然!”老者颤声怒道。 ? aur转身一把将我推向出口,下一秒就被老者扼住了喉咙! ?“快走,快走啊!”anl声音沙哑,眼中有泪花泛起。 ?我折返回去想要救人,却再次被强大的力道拍飞出去,这次一头撞在了通往出口的悬梯上,温热的液体顺额角淌下,我扶住悬梯才没晕死过去…… ? anl咬着牙,竭立克制将要异变的狐爪,吃力道:“快…快走…” ?我抹了把脸,血迹和泪痕混在一起黏糊糊的。再看anl她的眼神就好像雪碧中上浮的许多气泡,澄澈又脆弱,倒映出黑暗中藏匿着的光。 ?如果救下我,是你对自己的证明,那么—— ?我不忍再看,抓起沾满血迹和污垢的小猪抱枕,噙着泪攀上了扶梯。 ?一阵猛烈的撞击声从下边传来,与此同时,阴井盖“吱呀”一声被撬开,我的半个身子已然探了出去,正要俯身回望,突然后脖梗子一阵刺痛!随后我竟感到天旋地转眼前发黑,刚一摸清楚扎进皮肉的那根针管,整个人就栽倒下去。昏迷前,只听见一个陌生男人冷冽含笑的声音: ?“三个小屁孩儿都搞不定,要你们何用?” 第二十八章 血钻 “唔唔呕…” ?我在一阵干呕中醒来,周身上下都被绑得死死的,什么长条状的东西在喉咙里翻滚两下,沾着黏黏的涎水从口中缓缓退出,带动我又一阵痛苦地干呕 ?“小昱醒了?” ?眼前是一个穿着黑色高领风衣的男人,衣摆宽大飘逸,面目冷峻含笑,一头黑发整齐地梳脑后,两缕垂在耳边的长发恰好衬托出曲折的下颔线。 ?我扫了眼缠满全身的鬼手藤,这些蛇般蜿蜒盘曲的植物足足布满了整个空间,有些自屋顶游下,吸附在锃亮的落地窗上。从窗外通明的灯火和林立的高楼不难推测,这里应该深藏在某栋写字楼中。就在房屋正中,一枚巨大的血色晶体正是浮在玻璃罩中,用它暗红色的光晕照亮四周。然而更另我震惊的是,不远处药蓠赫然被缚住双手悬在半空,低垂着脑袋不省人事! ?风衣男的手指动了动,一根细长的鬼手滕消然挺立,顺着我的手臂向上游动。冰冷的触感流经全身,在它攀上脖颈的时候我不由一个哆嗦。 “你们真的以为秘党都是些猫猫狗狗之流,那么好对付么?”他笑,“实不相瞒,身为树精的我也不过是分舵的一个小头目罢了。而anl,她可是一只吃人肉长大的狐妖。” 听到这里,我不由一凛! 风衣男看出了我的变化,径自转过身,伸手摸了摸蜷在角落里的耳廓狐:“这次多亏了anl,否则为了你们还不知道要折我多少人——是不是啊,女儿?” ?耳廓狐看见我,缩得更紧了,就在风衣男拍打它脑袋的瞬间,突然一跃而起,带动身上的铁链“哗哗”作响。风衣男侧身躲过,舔了舔手背上的抓痕,一根粗大的藤蔓从袖中升起,照着爪尖带血的耳廓狐抡了过去! ?耳廓狐不躲不闪,任由藤条抽打在身上,将它娇小的身体腾空挑起,在空中划出一道圆弧,又“嘭!”一声被沉重的铁链拽回地面,晕倒在盘曲的藤蔓间。 “不要!”我发出苍白的吼声,细长的藤蔓旋即勒住我的脖子。 风衣男冷哼一声,微笑道:“不要?” 话音落处,不远处传来一声叹息,药蓠睁开眼,漠然扫视着面前的一切,目光在我身上停顿片刻,笑了笑又低下头。 风衣男再次控制起鬼手藤,对他道:“我知道你们喜欢诈降,所以这次——就让你的玩儿个够!” 说罢,数条藤蔓应声抽打在药蓠身上,留下深浅不一的道道血痕。药蓠略显无力地在空中摇晃两下,满眼轻蔑地抬起头来。 “言翼,你个浑蛋!”我脱口而出。 “就这两下子?”药蓠轻咳两声,吐出一口血痰。 风衣男不愠不火,玩弄着手里的藤条:“既然都认识,那言某就不客气了!” “你们不是好奇,为什么我们在探测仪只有一团影子么?这全是因为它!”言翼指向正中央的血色晶体,表情狂热地走上前,抓起玻璃罩外纵横的软管一把扎入自己的手腕;“我们做妖精的,活上千年,活到爱过的人恨过的人全死光了,还不一定能化为人形!直到血钻出现〞 言翼的鲜血顺着手腕流入软管,再通过软管输入玻璃罩内。罩中有无数这样的软管好像静脉一样与晶体相连,在没有血液输送时,它们就无精打采地垂在那里。 “……我们给它血液,信奉它,朝拜它,它便会回报我们无穷无尽的力量,助我们化成人形!现在……它终于可以尝尝龙血的滋味了!” 话音落处,药蓠手腕上的藤蔓瞬间收紧,粗大的藤条抽过他的面庞和胸膛,天蓝色衬衫沾血后“滋啦”一声绽开。 “言翼!你,你有种冲我来,别……”我刚一开口,嘴巴就被伸进来的藤蔓堵得严严实实。 “不好好款待你们,第三个人他怎么舍得露面呢?”言翼的目光逐渐森冷,他凝视着自藤尖缓缓流淌的鲜血,又望向药离,“可惜了,你这张俊俏的脸…” 药蓠艰难地抬起头,舔了舔嘴角的血迹,笑道:“我也很久没尝到过血的味道了,这次……是不是要多谢你啊?” “不客气不客气,该做的还没做完呢,急什么!”言翼拔出手中的软管,一把擒住药蓠的脖子,对准了大动脉就要往下扎! 恰在这时,我发狠一口咬在嘴里的藤蔓上,只听言翼一声惊呼,挽起衣袖露出手臂上陡然出现的一排牙印,登时冷哼一声,转向我:“好啊莫昱,果然,像你姐说的一样是个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住了还想着救别人的蠢货!” 我吐出软下来的藤蔓,吼道:我警告你,离我兄弟远点儿!” “还挺凶嘛”言翼不紧不慢地朝我靠近,打了个响指,一条带刺藤蔓立刻转了过来,“这么说,你是想替他放血了?” 那条带刺的鬼手藤轻轻挑起我的下巴,抚过我的脸颊,像条游走的小蛇带来隐隐搔痒我不由咽了口唾沫,咬牙闭眼道:“随便你。” “好!”言晏毫不犹豫地抬起手,“我佩服你的勇气和义气,做为奖励,现在就送你去见你姐!” ?“喂!”药蓠突然开口,言翼不得不暂停动作, ?“你再一遍,他姐怎么了?” ?“还能怎么,死了呗!”言翼轻描淡写道,突然手一偏,将针管猛扎进药蓠的脖子。 药蓠疼得浑身一震,紧接着就见正在吸食血液的钻石突然亮起来,并且像鲜活跳动的心脏般变换着明暗。与此同时,言翼的颈部青筋暴起,更多的藤蔓开始从他身后生长出来! ?“胡说!”我又一次大脑陷入空白,歇斯底里地吼道,“你们,你们这群疯子!” ?言翼却好似没有听见,贪婪地望着药蓠的血源源不断地被输入玻璃罩: ?“莫如胜的血液和骨架是极宝贵的样本,因为舍不得用,所以我把她泡进了福尔马林。” ?说罢,紧闭的房门被“哐!”一声推开,一个巨大的玻璃水箱被一个全副武装到只露双眼的黑衣人推了进来,轰然停在被藤蔓包围的空地上。 ?黑衣人手法娴熟地在水箱外侧拨弄两下,随后只听“嗞啦!”一声,里面的东西瞬间被内壁亮起的防水灯管照亮了全貌——产曲的脊背,蜷曲的脚爪,硕大高贵的头颅埋在紧贴身侧的双翼中,修长的尾巴绕住半个身体,以初生幼龙般的姿态静止在蜡黄的液体中,通体闪烁着淡紫色的鳞光! ?这,这真的,是姐姐…么? 那淡紫的龙鳞,那高贵的头颅,那曾为我挡住一场又一场暴风雨的双翼,那……就是姐姐啊! ? 我的泪水夺眶而出,溅落在逐渐收紧的藤蔓上。 ?“姐!”我叫得撕心裂肺,“姐你醒醒…姐!” ?言翼贝状,森然一笑,抬了抬手指——那带刺的藤蔓顺势一扬,眼看就要辟头砸下! 我昂起脸面对水箱里的大龙,泪中带笑…… 突然间,只见言翼表情扭曲,收回手朝领子里摸去,不等摸到什么,就开始呲牙咧嘴,嘶声连连,随即一拳打在自己的左胳膊上。 “吱,吱!”一只鼬鼠飞窜出他的衣袖,不等被抓住又钻入了他的领子。 一时间,周围的藤蔓全乱了方寸,再一看原本捆药蓠的地方早已空无一人,只有被硬生生折断的针管掉在一边。我立刻明白了八九,趁机挣脱出来,向水箱跑去! “好你小子!”不等我跑到近前,身后就传来言翼的咒骂。 不不不…我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一头扑在水箱外壁,里面的龙尸随液体轻晃两下,斜倒过去…… “唰——”一条藤蔓猛然缠住我的脚踝,死命往后拽! 我双手死死扣进水箱的把手,怎么也不松。 “后面有我替你挡着,快救如胜!”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伴随着藤蔓被斩断的哗啦声,回头只见枭哥摘下面罩卸下武装,一手提刀向言翼杀去! 言翼捂着肩头不知何时多出的伤口,吃痛放开捏在手里的鼬鼠冷声道:“那么,龙之血…到你发挥作用的时候了!” 第二十九章 飓风营救 什么——姐姐没死? 我怔了片刻,旋即开始在水箱外壁的众多按钮上摸索,嘴里不停念叨:“姐你等等,等等马上就好……这这怎么开呀?怎么开怎么开……” 多次尝试无果后,我一拳打在玻璃框上,带着哭腔大喊:“到底怎么开啊!” 谁知这一拳下去,整个水箱都为之震颤,姐姐的龙形在里面晃了两晃,突然动了起来! 就在这时,又一条藤蔓缠住我向后拖去,我一把抱住门框,冲里面大喊:“姐你醒醒,快醒醒,姐!” 眼看着龙颈缓缓舒展,姐姐放下双翼,露出紧闭的双目,张开嘴巴打了个无声的喷嚏。流金般的龙炎喷涌而出,渗透在蜡黄的液体中。 与此同时,我被藤蔓缠住四肢扯离了水箱,一头栽倒在冰冷的地面上! “姐……”我的嘴又被藤蔓堵上,身体瞬间被捆得结结实实,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大龙睁开双眼,转动金黄色的瞳孔打量四周,看见我时瞳孔突然放大…… “怎么,还想护着他?” 言翼的声音迫使我扭过头去,只见枭哥背后布满了绽开的血痕,他冷哼一声,横刀向言翼辟去! 浑身灰扑扑的鼬鼠趁机钻入我身上交错的藤蔓中,然而这一次的形势却不容乐观,许多明显是新生的藤蔓眨眼间便将鼬鼠牢牢控制住! 另一边,遍体鳞伤的枭哥已被逼到角落,趁他与我四目相对的瞬间,众多藤蔓在言翼森冷的笑声中蜂拥而上…… 层层叠叠的鬼手藤中,沾血的利刀“哐当”一声落地。 “枭哥!”我哭喊之时,就听见水箱内传来沉闷的撞击声,大龙挣扎着在蜡黄色的液体中扑打双翼,喷出的龙炎在四周化开,掩映着流露出深深恐惧的金色瞳孔。 就在我拼命挣扎,快要绝望的时候,落地窗突然受到了猛烈的撞击——蛛网一样的裂痕向四周飞速扩散,随着外面那个巨大黑影的再次冲撞,竟“哗啦”一声化作了四溅的玻璃渣! 一只漆黑的大鸟,与其说是飞,不如说是跌了进来,“嘭!”地撞在了水箱上。水箱旋即开始破裂,大龙见状猛一发力,伴着四下飙溅的碎玻璃和粘稠的蜡黄液体冲了出来,一口咬住带刺的藤蔓朝看傻眼的言翼打过去! 言翼连滚带爬地躲过,却被飞进来的另一只大鸟揪住了衣领。羽人挑起长嘴,正了正斗笠:“好久不见,言老板。” 我和鼬鼠赶到枭哥近前,见长刀忽闪,鬼手藤相继退下,枭哥抺了把脸上的血迹,朝我们点点头。恰在此时,一条花斑蟒从横倒的藤蔓中探出头来。 “蛇女!”我又惊又喜,反应过来后补上一句,“你,你不是来杀我们的?” 花莽柳眉倒竖,厉声道:“少废话,别妨碍我复仇!不过是你们的朋友,还稍微有点利用价值!” 我这才注意到一旁的黑色大鸟。大鸟头上顶着俩细长的犄角,由九条长尾组成的扇形尾巴拖在地上甩来甩去,它看了我们一眼,又低下头去将修长的脖颈弯曲成优雅的弧度,拱了拱失去知觉的耳廓狐。 “九尾玄凤……”枭哥思忖道,“她是峙?” “不然呢?”花蟒反问,正欲离开。突然一条粗大的鬼手藤猛地缠住了大鸟的脖子,大鸟惊叫一声惊恐地向后退去——再看不远处,羽人竟也被藤蔓死死裹住,沾血的斗笠悄然落地! 原本和我们一起的大龙咆哮一声,从嗓子眼里咳出滚滚烟尘,随后张开双翼纵身而起,扑过去将言翼牢牢按在爪下! “姐,小心!”我叮嘱道。 大龙睁大双眼,恶狠狠地朝言翼脸上喷出两口粗气。 “不好意思,失算了,”言翼也不反抗,径自对我姐笑道,“本来,你已经是具标本了。咳咳,变成了龙身材还这么好,做成标本的话肯定……” 不等他说完,姐姐已经张开嘴,对着他的脸厉声咆哮——一时间黏着灰尘的唾沫星子全扑打在他扭曲的脸和被吹动的头发上! “不好!”枭哥见状,扶刀欲起。 只见无数条藤蔓在言翼的笑声中高高扬起,从背后涌向大龙。姐姐察觉到动静,猛一回头向后翻去,收拢双翼灵活地躲过了张牙舞爪的藤蔓,紧接着四爪踞壁,牢牢地吸附在屋顶上。 我额头上冷汗直冒,只见大龙周身的鳞片都炸了起来,“呼啦”一声咳出一口漆黑的浓烟,再一咳,还是浓烟……大龙有些吃惊地晃了晃脑袋,再抬头时瞳孔骤然收缩,如燃烧了一般射出两道凶烈的光。 “果然啊……你的喉咙里进了药水,暂时失去了喷火的能力!”言翼说罢,紧跑几步再次出手。更多的鬼手藤伸了过去,大龙一个腾空翻用双翼护住身体,“砰!”一声落在悬挂的水晶吊灯上——再看它刚刚盘踞过的地方,赫然被汹涌的藤蔓捅出了无数窟窿,大块的墙皮轰然脱落! 言翼望着摇摇欲坠的吊灯,冷冷一笑,缓缓抬起手…… “不行!”我大吼一声冲上去,未等到近前就被藤蔓打飞出去,重重地撞在羽人身上,刚一滚落在地就感到周身剧痛。 “小子……”羽人偏头看了看我,虚弱道,“还是太嫩了啊。” 话音落处,巨大的吊灯“哗啦”一声下坠了数分,许多条裂纹开始沿顶壁蔓延! 鼬鼠见状,不顾花莽的阻拦,立即飞窜出去,转眼就被鬼手藤缠住了身体。言翼的手腕稍一扭转,那藤蔓便开始收紧,任鼬鼠怎样挣扎都无济于事…… 大龙一声怒吼,振翅欲起,突然一抹火红掠过,威武地挡在她的近前——枭哥! 雄狮抖擞鬃毛,猛地扑向言翼,言翼驯兽师一般转身躲过,雄狮扑了个空,迎面而来无数条张牙舞爪的藤蔓。恰在此时,花莽一跃而起,摇身化成绿裙少女,手持长刀左右翻飞,不出多时言翼身上就多出了十几道口子,一时间鲜血四溅! 雄狮见机人立而起,怒吼一声将言翼摁翻在地,一爪拍在他的脸上,言翼抽动着嘴角,咳出一口血来:“没想到,几个小屁孩儿还挺倔!” 枭哥也不答话,径自张开嘴咬向他的咽喉——就在齿尖挑到他颈窝的那一瞬,整个房间都震动起来!铺天盖地的鬼手藤全部向言翼涌去,缠上他的四肢,身体,脖子和脸……直到将他裹得如同蚕茧一般,随后坚实的地面赫然裂开一个大口,“蚕茧”在众多藤蔓的簇拥下迅速游进洞中,直到彻底不见了踪影,裂口才“嘭!”一声合上…… 再看四周,一丝痕迹都没有留下。 雄狮冷冷地望着眼前的一切,末了一抬头望见大龙,突然就跳起来跑到吊灯的正下方,还差一点儿滑了一跤。只见姐姐不知何时竟变回了人形,身披淡紫色鳞甲从“叮当”作响的吊灯顶端坠落,酒红色的长发在空中飘扬。雄狮又昂着头后退了几步,刚好让姐姐落在了他坚实的后背上。 “药效复发了,我们得赶紧带她离开这里……”羽人说罢,便晕倒在我肩头。 “喂,不要啊!”我惊叫,忙伸手扶他,“你不会也被下药了?!” 话音落处,我猛然想起了什么,大喊:“蛇女,蛇女你快来搭把手!” 连喊数声无人回应,我赶紧放下羽人朝大洞并合的地方跑去。只见那把长刀静静地躺在血泊当中,蛇女早已不见了踪影! “她追下去了。”药蓠的声音将我吓了一跳,回头就见他满身伤痕,还在披衣服。 “对不起,”他沉声道,“我没拦住。” 话音刚落,只听“哗啦!”一声,偌大的水晶吊灯轰然坠落,将地面砸出一个深坑。与此同时,雄狮背着姐姐踱步而出,缓缓来到我们近前。我刚想看姐姐怎么样了,不料头顶的警报灯唰一下将整个房间照得通红,响亮又刺耳的警笛声瞬间在整栋楼回响起来! “我靠,完蛋!”我无望道。 一旁无所事事的九尾玄凤听见动静却猛地一个激灵,抖擞双翼朝我们叫了一声。 “什么意思?”我皱眉。 “骑上它,快!”药蓠推了我一把,大鸟顺势下蹲。待把所有人都折腾上去之后,雄狮和药蓠才一头一尾坐了上去。 “麻烦您快点,峙小姐,不不,小爷!”药蓠大喊。 话音落处,一抹浓重的玄色从破裂的窗口展翅飞出,将在警报声中瞬间陷入忙乱的摩天大楼远远抛在了身后。 第三十章 黑云 一抹阳光自山峦间缓缓升起,为遍野的高粱镀上了金边,渺远的鸡鸣划破天际,伴着田舍间第-缕炊烟扶摇远上。微风掠过,黄士卷起飞沙,自郊区公路滚滚向前,仿佛一道移动的屏障将灰蒙蒙的城区远远隔开。屏障这边,卖酒的三轮蹬着一路的酒香招摇过村。 “喂,这酒怎么卖?” 药离打了个响指,卖酒老汉忙转过脸来,见眼前这少年手腕处缠满绷带,衣服上还有干涸的血迹,吓得都结巴了:“卖、卖……二十,一坛……” “刷卡行么?”药蓠抚了抚额,递出一张黑卡。 “差不多得了,别吓到人家!“我慌忙推开他,连声向老汉道歉。 “你,你们不会,是土匪?”老汉眼瞪得溜圆儿。 “不是,您误会了,”我趁机推着药蓠离开,回头道,“我们跟良民!” 枯草遍布的土坡后,枭哥静静地守在姐姐和anl身边,羽人因为失血过多,已经气若游丝。九尾玄凤始终保持着双翼大张的姿势,为他们遮日挡风,见我们自杂草丛中空手而归,便有些为难地轻唤一声。 “行了,你休息一会儿。”我拍了拍它的脖子,它才依依不舍地退到一边。 “怎么样?”药蓠看了看羽人,揪住枭哥问。 枭哥摇了摇头:“他和恶灵生活久了,身体已经遭到反噬。” 药蓠倒吸一口冷气,瞪大双眼跪倒在羽人身边。突然,他小心翼翼地俯下身,企图抱起羽人:“走,去镇上的医院!” “我和你一起去!” 说罢,我和他一人一边架起羽人的双翼,我又帮羽人扶正斗笠,三人跌跌撞撞地顺土坡而下。 “站住!”枭哥不无威严道。 药蓠猛地刹住步子,回过头与他冷眼相望。 “你们这样,只能徒增他的痛苦。遭恶灵反噬后所有器官都会从内部开始逐渐坏死,受了如此重伤他……恐怕挺不了多久了。”枭哥顿了顿,面如古井不波,“还是,让他安静地躺下。” 药蓠闻言,默默攥紧了拳头,眼中的血丝逐渐清晰,突然他双膝一软跪倒在地,一拳将龟裂的土地砸出一个深坑。我只得独自扶起羽人,无助地站在他身边,看着他一动不动。 “你见过闾门的雪,关山的月么?” 闭上眼我仿佛又看见那只从天而降的儒雅大鸟,他正了正斗笠,挑起两壶老酒,翩然落在孤舟之上。身后碧波连天,两岸是深似海的竹林。 “见过么?” 大鸟举起长嘴,我看不清他的眼。 恰在此时,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打乱了我的思绪,就见一只娇小的耳廊狐蹚过草丛来到我的面前。它抖了抖沾上尘土后灰扑扑的毛发,眨巴着一双大眼睛看看我,看看羽人,又看看药蓠。 “你走开。”药蓠沉声道。 耳廓狐没理他,依旧将目光停留在我身上。 “我让你走开!”药蓠突然大吼,一把推开它。耳廊狐连忙跳开,绕了半圈又回到我身边,这次它竟人立而起,将两只前爪搭在羽人下垂的左翼上。 药蓠见状眼眶发红,正欲揪它的颈皮就被我拦住了:“等等,anl……你是不是有办法?” 耳廊狐如释重负般点了下头,后退几步站定。 “这种狐妖的唾液有罕见的治愈能力,”我一边给药蓠解释,一边小心翼翼地将羽人放下安顿好,“我的伤就是anl治好的,这次,你让她试试!” 药蓠长叹一声,挨着我坐下。见anl在羽人身上连扒拉带拱,每有一处伤口就伸出粉嫩的舌头仔细舔舐,被舔过的地方逐渐升腾起一缕缕黑烟,相互纠缠揉合,越汇越多…… “这是……恶灵?”药蓠颤声问。 “是恶灵的一部分,”枭哥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它们带着恶灵身上的怨气侵入泉生体内,腐蚀他的元神和内脏。” 话音落处,被逼出羽人体内的黑烟开始变得浓稠,如同一团被无形大手揉捏的橡皮泥般不断变幻形状,几朵漆黑的气泡从中冒出,发出“噗噗”的声响。 耳廊狐颈毛倒竖,尾巴平举,像在对付什么很难缠的角色一样缓缓后退——突然,那团黑影猛地调转方向朝它撞去,anl见状就地一滚,于是那东西掠过了它的头顶,径直冲向我们! 说是迟那是快,我一把拉起药蓠,跟着枭哥转身就跑。翻过土丘稍一回头,才发现它并没有追上来。 “哪去了?”药蓠皱眉。 他刚一说完,就听见对面一人多高的杂草丛里有动静,外围的几株草纷纷摇晃起来。我们三个相互使了个眼色,分三路向草丛靠近,岂知还没到近前就“哗啦!”一声,一团黑影闪电般从我们中间窜了出去,直指不远处还在昏迷中的姐姐! “我去你大爷!”我脱口而出拔腿就跑——才跑出几步,竟被不知哪来的草茎绊倒在地……天旋地转之时,只见枭哥抄近道一个斜刺避开飞速前进的黑影,张开双臂搂住姐姐就地一滚: 纷纷场扬的草屑中,黑影再次扑空! ?????“枭天启,不许你占我姐便宜!”我一面大喊,一面连滚带爬地追过去,一头扑倒在姐姐怀里。 ?????“小,小昱……这是,怎么回事?” ?????听见姐姐的声音,我立刻触电般抬起头来,不等开口便被人从后一脚蹬开,结结实实地撞进草丛里。待挣扎起来,才看见自己和姐姐刚刚待过的地方,满是黑影呼啸而过带起的草屑! ????这时,一阵响亮的尖啸传来,刚才还闷不作声的九尾玄凤扑打着双翼,华丽地落在我们面前,末了还张开翅膀将我们护在身后,甩了甩脑袋,对三米开外蠢蠢欲动的黑影打了个喷嚏。 ????黑影停在半空,不断发出“噗噗”的冒泡声,几缕细小的电流从内部向外开始扩散。 ????九尾玄凤歪着脑袋盯了它一会儿,突然伸长脖子发出一声尖厉的咆哮!唾沫星子伴着草屑迎面打来,黑影却纹丝不动,待一切都平息下来,它才试探性地朝后退了退。大鸟一见有门儿,当即双爪踞地,用尽全力扑打双翼,直到带起的沙尘和草屑盘旋而上,几乎将我们全部包围…… ????“够了够了!”我吞了满嘴的沙子,朝它嚷道。 ?????大鸟不好意思地抖擞羽毛,见刚才还在酝酿电流的黑影此时竟全身扎满草茎,活像个刺猬球。它在我们面前愤愤地冒了会儿泡,随即调转方向,仓惶而逃! 我:?“喂,逃远一点儿,别再回来!” ????药蓠:“再让我看见就弄死你!” ???姐姐:?“好样的,峙!” ???我:?“唉,你们说这东西不会去村里害人?”??????????? 药蓠:“开什么玩笑,你没看见它是朝西边去的…” ????“……” ????待确定那东西走远了,我们才重新围到羽人身边。此时羽人已睁开了眼,看见我们先是一笑,动了动长嘴没有说话。 ????“没事儿了,泉生。”药蓠轻抚他周身的羽毛和刚刚愈合的伤口,柔声道。 ????羽人点点头,哑着嗓子道:“谢谢,你们。” ????“幸好处理得及时,再晚一点恐怕真会没命。”姐姐不知何时已在我身后,伸出一口手搂过我的肩。anl也拱了进来,低下脑袋在羽人脖梗处蹭了蹭。 ???“多亏了anl的治愈能力啊,果真……”说到一半,我猛然感到背后一阵剧痛,像被人往脊椎里狠狠揍了一拳,只觉得嗓子眼儿发甜,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药蓠:“昱!” ????姐姐:“小昱你怎么了?!” ???? anl:“莫昱、莫昱,你没事儿!” ????我挣扎着抬起头,背后却好像有无数只蜈蚣在爬,每一只的脚都锋利无比,生生嵌进我的肉里! ????“我这是……怎么回事…呃,呃啊啊啊!”我只得在地上蜷成一团,紧紧抓住不知道是谁的手臂,发出阵阵哀嚎…… ????“呲啦——”一道闪电自天际划过,伴随滚滚闷雷。豆大的雨点打在龟裂的土地上,到处都是“噼里啪啦”的迸溅声。 ????狂风乍起,刚才还一碧如洗的晴空顷刻间阴云密布。 后记 意大利,那不勒斯海湾。 ?? ?? 奔放的美式乡村曲调在雕饰华美的暗蓝色大厅中响起,一墙之隔的巨大玻璃水缸中,一头体态庞大的虎鲨正慵懒地穿梭在摇曳的水草间,突然,它张开嘴毫不费力地咬住一条乱窜的鳕鱼,牙齿上下咬合,一吞一咽便完成了猎杀。 ?? ??男人甩开湿漉漉的金棕色卷发,满意地观望着水缸中发生的一切,伴着乡村音乐从漂着鲜红色玫瑰瓣的浴缸中起身,慢条斯理地端起盛了冰块儿后“叮当”作响的香槟酒杯,仰起脖子一饮而尽。肌肉线条分明的胴\/体上,晶莹的水珠悄然律动,张牙舞爪的青黑色凤凰振翅欲飞——男人端详着胸前的纹身,活动起散发金属光泽的机械右臂。 ?? ?? 不等他将第二只脚探出浴缸,几个身材妙曼国色天香的女侍就动作娴熟地帮他披上了闪亮的银白色浴袍,其中一个还递来了亮着来电显示的手机。 ?? ?? 乡村乐曲已然接近尾声,好像所有音符都已消然落定,拼接成一条绵延的山路。 ?? ?? 男人按下接通键将手机贴近耳边,合衣往真皮沙发上一靠,几个女侍立刻围上来给他捏腿揉背。 ?? ?? “怎么样,人放了么?”男人声音懒散。 ?? ?? 那边不知说了什么,男人冷冷一笑,给身后的女侍递过一只桃木梳,女侍连忙会意地梳起他那炫目的金棕色卷发。 ?? ?? ?“不要紧,你们黑狮集团办事儿一向稳妥。”男人笑道。 ?? ?? ?“什么?”男人略一皱眉,“又弄来一张花蟒皮?好了好了,这种东西太精贵,我可担待不起。” ?? ?? ?有顷,男人许是不耐烦了,径自接过侍女递来的香槟,呷了一口后“啪!”一声挂断了手机,扔在茶几上。 ?? ?? 水缸之中,虎鲨正与一条电鳗相持不下,它稍一进攻,电鳗便会在它嘴边留下一条浅浅的伤痕。 ?? ?? “好在,我已经给他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男人的笑容逐渐森冷,“无论他去哪儿,都会感觉到我的存在。” ?? ?? 两旁蹲坐的机械猎犬似是感受到了主人身上莫名的变化,全都振作起来,双眼中闪现出骇人的红光,将钢牙搓得咯咯直响, ?? ??“别急,宝贝们,”男人伸手拍了拍它们钢铁铸就的身躯,“很快就轮到我们出场了!” ?? ?(《问塔2:血色禁区》完) 第一章 文身 ?“姐姐,姐姐你在哪??” ?“小昱乖,姐姐在这儿!”? ?“姐姐,我…我想听故事。” ?“小昱想听什么故事?” ?“嗯…我想听,想听小狐狸和小王子的故事!” ?“好,姐姐给你讲啊,从前呢,有一只漂亮的小狐狸,它每天都会蹲在金黄色的谷堆上,仰头看着湛蓝的天空发呆。直到有一天,一个来自孤独星球的小人儿…” ?“然后呢?姐姐?姐姐!” ?姐姐的声音逐渐变小,面容也模糊起来,突然不知从哪冒出无数青黑的藤蔓,将姐姐从头到脚缠住,一点点拖向幽深的洞穴…… ? “姐!啊啊啊…” ?我在声撕竭的惨叫中睁开眼,却发现自己正赤裸上身趴在一张软棉棉的床上,稍一动弹就感到背部酸疼。 ?“老实躺着,别乱动!”一听到熟悉的声音,我马上弹了起来,不料还未直起身子后背就像被电击了似的一阵发麻,随后我便不自主地瘫在了药蓠的怀里! ?“让你别动别动……” ?“你想干什么?!快,快放开…松手啊变态!”我一边大叫,一边推开他的胳膊,弄得整张床“吱呀呀”直响, ?“拜托你冷静一些,莫公子。”药蓠使劲拍了拍我的脸,正色道,“就你背后这玩意儿,枭哥研究了大半夜都没出什么结果,诺——刚刚才睡!” ?我这才注意到靠在躺椅上解衣熟睡的枭哥,再环顾四周,不由惊道:“斯芬克斯坦?我们啥时候回来的?!” ?“还有,哎!”我一把抓住药离,“你刚说我背上怎么了?我姐人呢,她在哪??” ?“一睁眼就吵架,怎么回事?”山鬼的声音从洗手间传来,伴着戛然而止的水声。见他草草地甩干沾在发稍上的水珠,用雪白的毛巾抹了把脸,然后踏着拖鞋走过来。 ?“啊啊,鬼哥好久不见!”他正准备坐在床榻上就被我扑上去抱住,柠檬香皂的气息扑面而来,撞了个满怀。 ?“好久不见,好久不见。”山鬼矜持地拍了拍我。 ?话音落处,药离不轻不重地在我腰上蹬了一下,懒散道:“这么喜欢鬼哥,就让他来回答你的问题!” ?“哎!”我险些把山鬼扑倒,不满地回过头。 ?药蓠一挑眉,双手交叉在脑后,整个人瘫软下来往枕头上一靠,一副“爱咋咋得”的表情合上了眼。 ?我正要去拽他起来,就被山鬼拦住了:“好了好了,他们刚一回来饭都没吃就陪你折腾,你姐刚才被几位教授请去喝茶了。现在是凌晨两点,先让他俩休息会儿,有什么问题我来给你解答。” ?说罢,他转身打开了床头的笔记本电脑,对着亮起的屏幕麻利地敲击键盘。 ?“我啥时候回来的?” ?“今晚,不,准确地说—”他拨动鼠标,把闪过“黑狮集团”四个大字的窗口最小化,露出了一张放大后的奇怪眼睛,”——是昨晚七时三十六分。” ?许是因为瞳孔中那抹欲滴的鲜红,这只细长的眼睛总让人感觉到有种妖异的杀气。 ?“这是……” ?“你背上的东西。” ?“什么?我背上,长了只眼睛?!”我惊叫。 ?“不,不你别急,”山鬼赶忙抓住我那只欲往背后抠的手,“是文身,” ?“文身?”我又叫。 ?“拜托你小点声儿,还有人在睡觉!”他低吼,同时招了招手,示意我靠近些看。 ?“这是凤瞳。”山鬼一边解释,一边将照片复原。我马上就看出了这只占据了我大半个后背的眼睛,不知是用了什么材料,它的每一笔都刻画得入目三分,像是全然扎根在我的背部! ?“记得那些恶灵么?”他猜到了我的疑问,转过脸投来安抚的目光,“这是它们侵入你体内后留下的印记,幸好你命大,换普通人早不行了。齐默通过你的伤口检测出了一种奇怪的暗黑物质,发现它们正在深入你的血液和器官,与你建立奇妙的共生关系。” ?“什么共生,我不要!!我竭力克制自己的吼叫,与此同时,又一阵电击般的麻痛感自背部传遍全身,迫使我有一瞬间手脚发软不能自己。 ?山鬼悲悯地拍了拍我的肩:“看来,它们对你还不满意。” ?“我去它妈呃啊!” ?山鬼无奈地扶起连遭两次电击后泪水汪汪的我,柔声道:“其实嘛,这也未必是坏事,但是你得花些时间学会掌控它,在此之前,只能它控制你。” ?“拜托,那可是恶灵,险些杀死羽人的恶灵啊!” ?“泉生的事我听说了,他现在已经完全脱离危险,可以说是你救了他一命,”山鬼说着,手指回到键盘上飞速敲击一个标有“凤瞳”字样的窗口跳出,“这一击如果在他身上,或许会更糟。” ?“揭密十大奇异图腾之首?”我念着标题下的那行小字,惊悚道。 ?“没错,”山鬼很有耐心地解释道,“如你所见,早在10世纪90年代的北欧就有部落将‘燃烧的凤凰’做为图腾膜拜,他们将凤瞳纹在身上,以示对神明的崇敬。17世纪70年代的美洲,也出现了类似的图腾崇拜,不同的是,那是一个尚未被发现证实的组织,他们将身上所纹的凤瞳称为‘琉璃之眼’,象征审判和重生,也有人认为它代表着炼狱。” ?他抿了口咖啡,皱眉道:“靠,都凉了!” “他们的存在,只有在各类小说和极少的档案中才能了解到,其中最着名的就是9‘11\/大楼事件,相传发现的三具尸体背上都纹有‘琉璃之眼’。” ?“什么什么什么,鬼哥你这越讲越离谱了啊!我背上的东西和他们有什么关系?”我听得越发毛骨悚然,只得打断他。 ?“琉璃之眼即凤瞳,凤瞳即琉璃之眼,两者起源名称皆不同,所纹之物却惊人地相似,这绝不仅是巧合!”山鬼说着,放大了其中一张满是焦黑尸骸和破碎钢筋的照片,“你看这里,是不是很像?” ?只见众多的尸体之间,赫然藏着一只鲜红的眼睛,那人全身血肉模糊,断肢浸在水中早已浮肿,只有背上这只眼睛还清晰可辨,仿佛来自地狱的无声窥探。 ?更加可怕的是,照片上这只地狱之眼,竟与我背上的如出一辙! ?“所以说啊,”山鬼不知何时又泡好了一杯咖啡,白花花的热气扑面而来,“他们中的一些人或许与你有着相同的经历,但这并不意识着你会变得和他们一样邪恶。” ?“可,可是,”我颤声道,“如果我变了,或者死了…” ?“不会的。”山鬼打断道,径自关闭了屏幕下方所有的窗口,只剩下一个标有“小说网”的页面,然他点开了它,“因为你是莫昱,和当初那个优秀的盗墓小说作家没有一点儿区别。” 第二章 意外 次日一早,我、药蓠和枭哥就被传唤去了校长办公室。 ????校长的办公厅就在欧文馆二楼,枭哥敲响法式木门后,一个威严的声音就从里面传来:“请进。” ????整个房间大概有四十几平方米,办公厅正中央有一张红木桌,桌子上放着一台看不出年代的笔记本电脑和一台金色地球仪,民国时期流行的那种西洋灯亮着暖黄的光。书桌两旁各有一个橱柜,左边那个摆满各色书籍,有些已经泛黄,大部分则印有我们不认识的古老文字,右边那个放着许多上了年头的酒,空着的地方还排列着奇奇怪怪的玻璃瓶。书桌后是一扇圆形彩格窗,玫瑰色的窗帘被拉拢到两边,好让阳光更多地照射进来。 ????一张环形桌静静地呆在背阴的角落里,上面两条小龙正在打闹。 ????“皮普、丹尼尔,客人来了哦!”一听见校长的话,两条小龙立刻跳下桌,从我们的双腿间穿过,相互追逐着窜出门去。 ????“好可爱!”我不由赞叹。 ????校长和蔼一笑,示意我们先坐下,随后起身为我们一人倒了一杯红茶。 ????“黑色的那条两岁时就被如胜捡回来了,捡来的时候如胜以为它是男孩,就起了名叫皮普,后来,才发现它是一个小姑娘。”说到这里,校长的眼中不无爱怜,“但是,叫惯了就一直这么喊它了,不然它还不应呢!” ????“这样呀!我姐她好善良……小时候也经常收养一些被人遗弃的小猫、小狗,”我短暂地陷入了回忆,“可惜搬家的时候,那些小动物却没有办法带走,也不知道它们如今怎样了。皮普,是那时的一只棕榈凤头鹦鹉,一直追着我们到了海上。” ????“那后来呢?”校长好奇道。 ????“后来它迷了路,我们怎么喊都找不到它。” ?????见我情绪低落,药蓠连忙中止了话题:“普拉达教授,您找我们究竟有何事?” ????校长这才恍然大悟般笑起来,拉了张椅子在我们对面坐下,肃然道:“我这次呢,主要想问问你们此行的收获,以及——”说着,他取出一沓文件递过来,“对于这个任务的总结,你们还有什么要补充的?” ????枭哥接过资料看了看,递给我和药蓠。末了,药蓠问:“你们打算怎样处置羽人?” ????“若他愿意加入,我们会为他提供住宿,并且接受他的协助。”校长将双手举起交叉于脸前,娓娓道。 ????在纸质文件里,我看到了关于血钻的记载:这是一种有生命的暗黑物质,靠吸食有强大灵体的生命的血液为生,血液干涸之时,也就是它的力量枯竭之时。 ????“这里‘有强大灵体的生命’,具体指什么?”我问。 ?????“妖精和龙。”校长答。 ?????“可阿蓠他……”言及此,我不由瞥向药蓠的颈窝,才发现那伤口不知何时竟愈合了! ?????“我的伤不要紧。”药蓠别过脸去,把手从我肩上拿开。 ????看见我脸上不解的神色,校长圆场道:“我知道了,这个年代出现人龙混血很正常,稍加利用还可以变为难得的优势。再者,血钻需要的是大量非同一般的血液,言翼从药蓠那里夺走的,起不了多大作用。” ????“可以证明血钻就是在地下干扰磁场的物质么?”枭哥突然开口。 ????“初步断定,是的。”校长颔首。 ????“可是,我们并未在地下发现龙骨。”枭哥道。 ????“但你们发现了一处精灵的墓穴,对么?其实那里葬的根本不是精灵,精灵不会派恶灵来守护自己,也不会享受人类的献祭,”校长抿了口茶,解释道,“那里葬的是龙,只是两度遭到闯入之后,龙骨被恶灵们藏起来了而已。” ????“那我背上的眼睛呢?”我急问,“是不是也和龙有关?” ????“没错,”校长回答,“那叫‘琉璃之眼’,也称‘凤瞳’,获此印迹之人被称为——龙的使徒。” ????“龙的使徒……可我对龙一点都不了解呀!”我皱眉。 ????“没关系,齐默博士会教给你们的。”校长突然起身,打开窗户,刚才的粉色小龙飞到窗沿处停下,一口接一口地舔食校长手里的蜂蜜。 ????我突然想起什么,急问:“anl现在在哪儿?” ????“你们救回来的小狐妖么?”校长安抚我般笑了笑,“放心,我已经给她办完了入学手续,她正在和大家一起准备上课呢!”? ?“那,关于秘党还要继续查下去么?”枭哥追问。 ????“要!不单要查下去,还要把他们一网打尽!”校长说罢,毅然转身,“接下来一定还会有需要三位的地方,你们要接着待命。” ????“明白!”我来了劲儿,朗声道。 ????“行,那你们先去上课,去塔那里……九点半刚好赶上,”校长想了想,“应该是齐默的上古生物学课。” “阿蓠,你刚才怎么啦?一句话都不说……”赶去上课的途中,我追上药蓠。 ????“没怎么。”他眼皮都不抬一下。 ????“不可能!肯定是生气了。”见他不答,我就问,“是不是我说错话,让你难堪了?” ????“与你无关。” ????“哎呀阿蓠!我道歉还不行么?” ????“离我远点。” ????“枭哥,枭哥你看这个人……跟他道歉了还不理我!” ????谁知,枭哥快步超过我们,丢下一句:“自己惹了人,自己哄。” ????好!我只好冲上前,一拉拽住药蓠:“阿蓠,你听我说,我不是那个意思……” ????“什么意思?”他打断我。 ????“你想的那个意思!我是担心你的伤,担心他们惦记着你的血……”? “血”字刚刚说完,我就意识到自己又犯错了,慌忙捂住嘴,不曾想药蓠却扑哧一声笑了,上来拍了拍我的脑袋,勾过我的肩,道:“傻狗,我就开个玩笑,你还当真哪?” ????“好啊,药离——”我一把推开他,“——你个混蛋!” ?? ??“常见会成精的植物分为三类,杨属植物、被子植物和卷攀类植物,其中被子植物……” ????高耸的塔楼之内,齐默正在一楼的教室内朗声讲课,说到兴奋处还回身在电子黑板上比划两下,一幅三维立体图像便通过全息投影器呈现出来。 ????然而,突如其来的开门声打断了他。他一停下,其他人便全看向门口,搞得原本想悄然潜入的我们三个很是尴尬。 ????“刚回来就上课迟到?”齐默丝毫不给我们面子。 ????“报告!是校长找我们的。”药蓠急中生智,我连忙附和:“对对,是……罗宾森·普拉达找我们去的。” ????“还直呼校长的名讳?罗宾森是你们能喊的吗?”齐默好像更加生气了。 ????“对,对不起!”我赶紧道歉,却被药蓠拽了一下,估计是嫌我话多。 ?????“所以我说,你们两个也太不懂规矩了。”齐默背过手去,返回讲台上,语气稍有缓和,“有空还是多跟枭天启学一学!想战胜这个时代,还得先学会服从。还站着干嘛?找地方坐呀!” ????我和药蓠跟着枭哥找了位子坐下,问了页码后,翻开桌上的教科书,全没在意他刚才讲了什么。 ????“嗨,又见面了!”最先回过头来的是峙,显然我们刚才问山鬼页码时惊动了她,假小子头上夹了俩燕尾夹,弄得药蓠险些笑死。 ????“你头上怎么……”不等我问完,她便答道:“那个,我刚洗了头,头发太湿了,不夹起来会滴水。” ????话音落处,一颗粉笔头便砸中了她的后脑——“肃静,肃静!”齐默博士拼命叩打讲台,显然他已发现除了峙还有人趁机讲话,“还没有下课呢,你们都想抄书吗?!” ????“抄——书?”瞬间,整间教室恢复了寂静。 ????“这样,你们不是想听他们讲么?”齐默生气地说,“来,药蓠,请你把任务期间见识过的妖精——列举出来!” 他完全无视峙委屈的表情,往椅子上一靠。 ????药离缓缓起身,朗声道:“首先,我们救回了anl,她是一只耳廓狐。其次,我们遇见了蛇妖,由花蟒修炼而成……” ????“哎,打住!”齐默道,“我想知道,你是如何分辨人与妖的?” ?????药蓠怔了怔,不紧不慢道:“妖化成人,但犬齿、瞳孔和毛发的颜色不会变。” ?????“如果是通过动物的形态来区分呢?”齐默不依不饶。 ????我赶忙开始翻书,山鬼也侧过脸来,不等他开口,齐默又喝道:“其他人坐好,让他自己想!” ?????见药蓠紧锁双眉,齐默这才露出满意的神色,缓缓下台来到anl面前:“anl小姐,既已成为本院的学生,能否帮个忙?” ???? anl抬头望他,又望了望我,随后点点头。 ????“那么,请你变成耳廓狐。” ???? anl纵身跃上课桌,四肢收缩,指关节逐渐变短突出,金黄色的毛发眨眼间覆盖全身。随后,她支棱起两只大耳朵,叼起对她来说过长的裙摆,小心地转过身,面向我们。 ????一时间,全场鸦雀无声,静了不到五秒,突然掌声雷动! ?????“咔哇伊哎!”枭北辰赞叹道。 ?????“好了,大家看好。”齐默摆手示意,将耳廓狐从一堆衣物中轻轻抱出,放在讲台上,“anl小姐,抬起前爪?” ???? anl照做,于是,我们清晰地看出她掌心那粗糙的肉垫。 ????“一般来讲,狐类拥有九尾后会成为妖,同时也有了化人的能力,然而,九尾狐妖并不像传说中那样拥有无边法力,选择化而为人的狐妖会失去另外八条尾巴,这八条尾巴将逐渐成为他们灵体的养料,藏入肉垫当中。” ????看我们听得入迷,齐默又补充道:“所以,你们看anl的爪子里是不是有八条环形纹路?” ????“有耶,真的有耶!”峙一个箭步冲上前,“太可爱了,可以摸吗?” ???? anl被吓得收回爪子,弓起脊背,耳朵紧贴在两侧,尾巴平举,一副要进攻的样子——“怎么哪都有你呀?”齐默一把按住峙的脑袋,“哪来的夹子?赶紧给我下了!还有现在是上课,还不快回位子上!” ????峙这才悻悻地回到原位。? ????“?阿鬼,阿鬼……” ?????正在我紧盯着,怕anl闹出什么乱子来时,药蓠早已趁机坐下,连声喊前面的山鬼。山鬼刚一回头,他便从桌子底下掏出一大块锡纸包装的玩意儿,一股肉香直刺进我的鼻孔。 ????“条件有限,我只带回来两条烤羊腿,”药蓠压低声音,将锡纸包递过去,“来之前热了一下,趁热吃!” ????那边,山鬼早已笑得合不拢嘴,只得把头埋到桌面以下,一点一点撕开来吃,还时不时往后边送几块,我见枭哥还目不斜视地盯着讲台,只感到忍俊不禁,差点儿没呛死。 ????“慢点儿,没人跟你抢……”药蓠轻拍我的后背。 ?????谁知这一咳,那羊肉的腥膻味儿便直冲我的脑门,我一个不注意咬破了舌头,于是,满嘴的铁锈味弥漫开来——带血的肉被我吞入喉管,那一瞬间,我感到体内一种干涸许久的力量开始复苏! ?????紧接着,一阵又一阵电击般的剧痛从后背传来,我视野中的一切,像是被人泼了染料一样全变成了红色——“血,给我们血,给我们血!血……”奇怪的声音几乎占据我的大脑…… ????“莫昱,莫昱你怎么了!”药蓠抓住我因痛苦而扭紧的双手,失声惊叫。 ????“别碰,我……”说出这几个字后,我的后脖梗就被人按住了,有什么东西刺入我的皮肤,将一股清凉的液体注射进来。 ?????“带他回宿舍。”昏迷前,我听见齐默冷冷的声音。 幕间一 “这俩孩子一个有龙血,一个能和恶灵共生,真让人有想把他们关起来研究一下的冲动呢!”金发男人响亮的发言在空荡的会议厅中响起。 红发女子怀中的小龙许是受到了惊吓,拖着爪子上还未缠紧的绷带惊叫一声窜上桌面,穿过淡蓝色的全息投影夺路而逃。 影像上,是一只奇异的眼睛。 “哈迪斯齐默,请注意你的措辞。”银发教授放下香槟酒杯,厉声道。 顶着小恐龙睡帽的金发男这才悻悻地闭上了嘴。 “可他们,都还是孩子啊!”红发女子不无为难道,许是为了表达自己的立场,一如冰雕般伫立在女子身旁的白狮也面对金发男发出了沉闷的低吼。 银发教授做了个深呼吸,将两只手肘支在桌上,双手交叉于脸前,缓缓开口:“诸位都曾见过‘琉璃之眼’爆发的威力,那场景绝不该再次出现。还记得那个手提屠刀,被蒙住双眼的少年么?他才是真正的恶魔,前一秒还是天使,下一秒就带来了鲜血与黑暗……而我,绝不想再亲手杀死自己的学生了!” 话音落处,所有人都怔在原地。 时光在他们的脑海中倒流,不约而同地回到了十年前那个夜晚。 比任何时候都深的,无比沉寂的夜,被一个女孩凄厉的惨叫声打破。紧接着,越来越多的惨叫声响起,整个校园都为之震颤,他如同一个鬼魅,无声且迅捷地从每一个未熄灯的房间中穿过,刀锋在地面上拖行,发出刺耳的尖响。 鲜血,杀戮,一旦开始便无法停止。直到校园内火光冲天,少年背后,是堆积如山的尸体。 然而就在前不久,普拉达校长还曾将他拥入怀中。 “没事的孩子,不要怕,我们会保护你。” “那万一,魔鬼来抓我呢?” “不会的,马修,魔鬼进不来这所学校。” “为什么?” 校长愣了愣,拍着少年的肩:“回去睡觉,我们会整夜守在外面!” 现在,他可以回答这个问题了。 “因为,马修,你就是魔鬼。” 少年浑身是血,举起他平时连拿都拿不起来的刀,面对匆匆赶来的校长劈头便斩——尽管双眼被绷带缠绕,但他的出手却出奇得准,仿佛被某种怪力所操控! 校长后退几步,用自己的身体护住哭闹不止的红发女孩,随后举枪,瞄准。按下扳机的那一刻,少年的刀深深刺进他的右胸,他吐出鲜血跌坐在地,眼看着子弹穿透少年的额头…… 火光和血泊中,女孩早已忘记了哭闹。 她看呆了。 “我记得。”红发女子开口道。 校长轻叹一声:“但这次不一样,小昱是你的弟弟,如果亲眼目睹他变成那样,恐怕……” “不用再说了,”红发女子打断他,径自拍案而起,“我同意明天的测试!” “如胜,你什么时候想通的?”金发男吵吵,“喂——如果测试结果不容乐观的话,你弟弟他很可能……” “嘭!”回应他的,是红发女子头也不回地离开后,响亮的关门声。 短发齐肩的青年揉着惺忪睡眼,快到会议厅门口时忍不住又打了个哈欠。 谁知这哈欠刚打到一半,就被突如其来的开门声打断了。 冲出来的红发女子与他撞了个满怀。 “如胜?”青年立刻清醒了大半。 “会开完了。”女子望了他一眼,冷冰冰地掉头就走,“你晚了一步!” 青年——枭天启怔在原地,被她红红的眼眶弄懵了。 第三章 波西 我,动不了。 ?每一处关节都被死死铐在冰冷的手术台上,双眼被煞白的灯光刺得眯成缝。 ?救命。我想喊,嘴巴却不知被什么塞住了,只能发出“唔唔”的声音。 ?模糊的视野中,一个穿白大褂的看不清脸的人手握针管向我走来,还隐隐伴着森冷的笑声。 ?我拼命挣扎,将手腕磨得生疼,发出“唔唔”的抗议声,但这一切都无济于事。 ?那人来到近前,一把按住我的喉咙,只见近在咫尺的大号针管里边,装满了鲜红欲滴的液体!突然,那人毫不留情地将它扎入我的脖颈,我只感到心跳加速,周身上下都如触电般颤抖起来…… ? “唔啊啊啊啊啊!” ?“澎——” ?我大叫着从床上滚落,一头磕在地板上。 ?“莫昱。” ?女孩的声音。 ?我倒吸一口冷气,挣扎着从被卷落在地的被子中探出头来。就见清晨的阳光洒进宿舍,枭哥,药蓠,山鬼全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身穿睡裙盘腿坐在一堆早餐后面盯得我心里发毛的一anl! ?“你,你,你什么时候进来的?!”我惊慌道,同时双手抱胸一点点缩回被窝里。 ?“出来吃饭!”anl一把拉住我的后领,不由分说地将我拖了出来。 ?“干什么?哇…你,你等下——等我换个衣服呀!!” ?我一边连滚带爬地跟上她以防被勒死,一边手忙脚乱地披上散乱在地的外套。 ?“把这些,吃掉。”anl将我按在桌前,指着法式长棍,蓝纹奶酪和拆了封不知被谁啃了一半的抹茶巧克力道。 ?等等,抹茶味巧克力······ ?“这谁送上来的?”我挑着眉毛问, ? anl眨了眨眼:“长头发的那个。” ?果然,只有药蓠这个非主流的家伙才喜欢抹茶味的食物。 ?“他还讲什么了?”我问。 ?“让我监督你吃完。”anl满脸诚挚地在我对面坐下来,把法式长棍往我近前推了推。 ?干得漂亮,我心说,姓药这小子今天可千万别让我逮着! ?“我能先去,呃…刷牙洗脸么?” ?“请便。” ?待一切准备都做完了,我才重新坐回去。用刀叉切开韧性十足的面包,在里面夹入奶酪,再开始往嘴里塞。好不容易在anl的注视,不,监督下吃光了早餐,肚腹己经像鼓起来的河豚那样胀了。 ?“ 那么,还有何吩咐?”我抹了把嘴唇,百天聊赖道。 ? anl眨了眨眼,似乎没有听懂。 ?“好。”我突然想起什么,翻身而起,径直踱向窗口。 ? 从宿舍二楼住下看,跃过被瓦片履盖的低矮屋檐,刚好可以见到欧文馆高耸的塔楼和城墙,稍微转移一下视线便可以将整片操场的二分之一尽收眼底。 ?一头硕大的狮鹫在草坪上不安地走动,时而用前爪扒拉一下草皮,时而张开双翼对着某个从我这里只能看见背影的人发出洪亮的鸣叫,听起来,倒像是颈毛倒竖时发出的警告。 ?那个只露背影的家伙脚步轻快,双手插在兜里,始终保持与狮鹫对面。 ?“很好,就是这样。不过波西的脾气不好,别总考验它的耐心!”一身便装的齐默博士和其他人站在一起,在距离他们十多米的地方提醒道。 ?“明白了!”只露背影的家伙终于转过身,抽出双手,面对全身戒备的狮鹫俯下身来,一副要出击的姿态。 ?“记住,精灵也是动物,如果你要与它成为朋友,就不要用对付敌人的方式来对付它!”齐默博士又一次开口。 ?话刚说完,那家伙——药蓠已经面带微笑地向不知所措且紧张到随时可能咬他一口的狮鹫逼近了。 ?“食物!”枭北辰将手伸到嘴边合成喇叭状,“先给它食物!” ?药蓠马上想起什么似的定在原地,伸手去掏口袋—— ?就在这时,离他五步远的狮鹫突然一跃而起,张开双翼向他扑击! ?面对突如其来的棕黄色猛兽,药蓠的表情微微一僵,步履略显忙乱地向后退去,同时下意识地把手里的风干肉扔向它。 ?风干肉未及落地便被狮鹫从半空中叼住,两口吞下。 ?“真是个难搞的家伙啊…”药蓠谨慎地与它拉开距离,一扫先前的漫不经心。 ?狮鹫有些轻蔑地原地打了个响亮,扬起脖子俯视着他。 ?眼看着一场较量又要开始——狮鹫眯起的双眼陡然瞪大,目光直接跃过药蓠,落在正从国风馆赶来的我,不等等为什么是我?! ?只听“哗啦”一声轰响,棕黄色的身影张开双翼腾空而起,从呆在原地的药离头顶掠过,巨大的倒影划过众人所站之地,径直落在我的身后。 ?“又见面了啊,你好吗?”身后传来anl的欢呼。 ?这丫头啥时候跟来的? ?回过头,只见波西温驯地将头埋进anl怀里,未了还用带钩的嘴吻去蹭她的乱发。anl竟毫不畏惧地将手伸进它厚实的颈毛中,发出“咯咯”的笑声。 ?我满脑袋问号地将周围人环视一周,不管是谁——哪个能告诉我这俩是什么情况?! ?“昨天下午anl不小心从城头掉下去,幸好被波西救下了。”枭北辰快步走来。 “话说回来,”药蓠不知从哪冒出来,勾住我的肩,不无关切道,“这一觉睡得怎么样?昨天中午的事…还记得么?” 我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挠了挠头,恍然忆起脑子里的声音和那根冰冷的针管,不由后颈发凉,颤声道:“好,好可怕。” “别担心”,药蓠突然抱住我,任由我将脑袋搭在他肩上,“我们大家都在呢,不会让你有事的!” “嗯”我小声哼道。 这时,山鬼迎面走来,见我赖在药蓠那边不肯动,就笑说:“小昱,你没事儿就好。” 我闻言,长叹一声抽身出来,赌气般往地上一蹲,奋力拔草。似是看出我的焦虑,山鬼也蹲了下来,却不说话。忽然,他变戏法似的摊开手掌给我看,里面躺着一朵两瓣对称的野花:“你看,它像不像只蝴蝶?” “蝴蝶么!”一个影子从天而降,峙的声音从我们头顶传来,“给我看看呗!” “才不要。”我眼疾手快,接过那朵花,转身欲走——“果然,不是谁都像我这样,风里来雨里去摘朵浮萍也能当伞……”峙继续疯言疯语。 “那是——小爷您九尾玄凤的名号可不是吹的!”药蓠马上拦住她,打发道。 “呐,别提了…”峙伸了个懒腰往地上一坐,“相比凤凰,我还是更喜欢当会喷火的大龙,像身沐那样当一匹黑狼也不错哦!” 很显然,她的最后几句完全被忽视了,枭北辰正满目嫌弃地拽住她的胳膊试图让她站起来:“行了拜托,如胜姐都和你讲了多少次了不要往地上坐!!” “咦,”我这才反应过来,偏头问药蓠,“我姐人呢?” “和枭哥一起去找校长了。其实他们都很为你担心,这一谈…午饭前应该赶不回来喽。”药蓠说罢,扯下一株草叼进嘴里。 我只得撇嘴。 山鬼又抱起了他的吉他,坐在我俩身边反复擦拭着:“小昱,你要相信枭哥和如胜姐,更要相信你自己。被异能选中的人,一般都有些许不非的特质!” 我听罢长吁一口气,点点头不再说什么。 这时只见一匹体格健硕,毛发锃亮的黑狼迈着轻快的步伐径直走向正满地打滚的峙。假小子原地一怔,随即脸色煞白,惊叫着爬了起来:“喂喂喂,夏沐哥,你你要干什么?” ?岂知黑狼只是与她擦肩而过,头都没抬一下。 ?“多谢啦,夏沐!”枭北辰冲着它的背影喊。 ?黑狼不易察觉地点了下头,窜上一张石桌,舒展四肢趴了下来。 ?“各位,课间休息结束,”一旁的齐默博士收起掌上游戏机,放声大喊,“大家调整一下,继续上课!” ? 下一个自高奋勇与波西正面交锋的,竟然是峙。 ?很显然,这是一堂驯兽课,而峙的任务就是结合齐默所教的要点,用自己的方式在短时间内赚得狮鹫的好感。 ?高耸的塔楼将其高大巍峨的倒影投射在人造草坪之上,瑟瑟寒风拂面,虽被灿烂的冬阳带去了几分刺骨,但温存之余仍回旋着淡淡的凉意。空气中的紧张气氛一时又凝重了些许。 ?波西的半个身子暴露在阳光下,双翼微敛,隐藏在阴影中的后腿隐隐蜷曲,看上去蓄势待发。 ?对面的峙紧抿双唇,竖起宽大的毛领挡风,双腿微张钉在原地,两只手像是要挡住什么又像是投降一般举在空气中。 ?一片破碎的枯叶掠过眼前,峙的目光骤然收紧,她开口道:我说,波西啊,你听我说哦,我呢,名叫峙……我是个好人,真的,我我非常喜欢和精灵交朋友!当然我还有很多小动物朋友,比如我九岁那年家里养了条拉布拉多犬,那个……” ?不等她说完,波西已然人立而起,张开双翼的巨大身影儿乎将她整个淹没。 “哇哇哇…”峙随即尖叫出声,想也没想就敞开了自己的外套,将夹层里挂着的五六条熏鱼干儿全部暴露在它面前! ?“为了表明诚意,这,这些全给你了!”峙大义凛然般喊道。 ?波西贝状,刚落地的前腿迅速绷紧,勾起脖子满目狐疑地盯向她。 ?“靠,我说我的小鱼干儿怎么少了最近。”山鬼的惊呼从一旁传来, ?“喂,你不吃么?拜托没有毒……”峙自顾自地大喊大叫,“你看好了哦!” ?话音落处,她竟真的解下小鱼干儿自己啃了起来 ?留下波西猛得一怔,脑袋歪得越发厉害了。 ?“唔唔唔…”峙一边啃一边哼哼,“好硬,咬不动…” ?这边,我和药蓠再也忍不住,直接笑成一团。山鬼也一脸忍俊不禁。再看齐默博士早已脸色铁青,终于在anl“扑哧“一声笑出来后,他吼了起来:峙,你给我回来!” 第四章 校长室 “今早的课程到此为止,”齐默博士定了定神,正色道,“除了峙,大家都可以去吃午饭了。那个,莫昱药蓠!” 听到喊声,我俩同时回过头。 “午餐后到校长室来一下。” “妈呀!”我马上转身,抱紧药蓠的胳膊,“我不想去。” “放心,有我和枭哥在,他们不敢把你怎么样!” 药蓠走路带风,我只得小跑才能跟上。 午饭期间,我说服自己短暂地忘记了有关凤瞳的顾虑。当然,席间我只碰蔬菜和水果沙拉。 “说起来,齐默准是又让峙画画了。”枭北辰一边搅拌土豆泥,一边猜测。 “画画?”我问,“画什么?” “画她的想法,嗯呢……就是她干蠢事的时候是什么样一个心情啦!”枭北辰说着,往嘴里塞了勺土豆泥。 “你们走了以后,几乎隔个几节课峙就要被留下来。”山鬼晃着红酒杯,解释道,“校长对她倒宽容,留她下来的都是齐默。而且一留就是几个小时,让她画自己的想法,什么委屈,愤怒,绝望……好像还让她画过校长。” “画校长?为什么?”药蓠惊得鱼腩差点吐出来。 “因为有一天,齐默问她是校长厉害还是他厉害,峙毫不犹豫地回答是校长。”山鬼忍俊不禁道。 “那她后来画了没?”我打断。 山鬼朝后仰去:“当然没有,那次她画了恺撒。” “结果齐默当时鼻子都气歪了!”枭北辰抓了把薯片,补充道,“哎——不过一般情况下,博士对她的画还是蛮满意的,听说还收藏了不少呢。” “你听谁说的?”我歪脑袋问。 “幺鲁呀。”她不以为然地将薯片嚼得“咔嚓”作响。 “嗯,峙的驯鹿男友。”山鬼半开玩笑般总结道。 “没错!”枭北辰拍案认同,“所以啊,夏沐你下次要是再带着那帮混混狼去欺负幺鲁,小心峙变成凤凰来报复你哟!” 原本正埋头切割烤肉的日本少年蓦然抬头,化成人形后还保留着的挺拔狼耳微微一颤。 “听到没有?下次……不不,不许再有下次了!”枭北辰直视夏沐琥珀色的双眸,毫不遮掩道。 许是注意到我们好奇的目光,夏沐重又垂下眼帘,将烤肉蘸了孜然两口吞下,不动声色地点了下头。 我当时第一反应就是去看药蓠,岂知这家伙竟全神贯注地盯着那盘正在被anl用手指涂涂抹抹的切片吐司。待餐厅里陷入寂静,他突然惊道:“喂,这不是莫公子么?” 我略一皱眉,满腹狐疑地凑过去—— 就见在最上面的那片吐司上,赫然用番茄酱勾画出了一张又傻又憨的笑脸。许是担心指向性不明确,anl又用剩下的番茄酱给笑脸挤了一圈仙人掌般炸开的乱发! “哪啥,”在大伙儿充满期待的注视下,我强忍住想捂脸的冲动,恳求anl,“快把它吃掉…” “莫昱不喜欢么?”anl眨巴着水灵的大眼睛,一脸无辜。 我低下头,就差刨个坑钻进去了! “喜欢,喜欢,嗯,但是我更喜欢你好好吃饭。” 当然anl最后还是很给面子地把那盘吐司吃光了,尽管药蓠用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瞪了我半天,我还是为自己躲过了一劫暗自庆幸。整个午餐在欢愉的气氛中进行完毕,残酷的现实是:当大家都可以回宿舍休息时,我和药蓠还要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去校长那里喝下午茶。 一路上我都抱着药蓠的胳膊—— “阿蓠啊,你说…那不就是个文身嘛!” “我估计校长大人也没见识过那么邪门的文身! “完了完了,万一他们要杀了我以防后患怎么办?” “药兄我可拜托你了呀,如果他们给了你一把手枪让你把我毙了你可千万别犹豫!” “……” 办公室的法式木门近在咫尺,随着两人减缓的步伐一点点向我们逼近。 “记住,莫昱,”药蓠将抬起来欲敲门的手停在半空,回头与我四目相对,那一刻从他眼中闪现出的冷冽威严,丝毫不比枭哥逊色,“只要我还留着一口气,就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至少,”他背过身去,出口的话伴随着明快且富有节奏感的敲门声,“今生今世是这样的!” 我怔在原地。 出乎意料的,大门在被叩响后自动弹开,一副湛蓝色的奇景呈现眼前—— 办公室内不知为何被灌满了清澄可鉴的池水,水波荡漾的流光在湛蓝色的屋顶上闪烁,玫瑰色窗帘被高高盘起,连内壁铺设的红砖都被没过了四分之一,原本与门槛平行的地砖为了盛水全下陷了两三米。校长的办公桌伫立在对面不远处的一块高地上,上面的文件,摆设,标本还有盆栽全都整齐地放置在一边,乍看上去没有任何沾水的痕迹。唯一值得注意的,是静立在办公桌正中的那枚金属般光滑的蛋状物品,起初我还以为只是一枚龙蛋标本,定睛去看才发现上面竟然有钢铁焊接后留下的纹路。 目光回到我们脚下被水淹没仅剩下两级的台阶,药蓠啧舌道:“这可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 “屁,这明明是个临时游泳池!”我纠正他。 “看样子,”药蓠背对我蹲下来,“校长大人是想教咱们游泳。” 话音刚落,只感到一股疾风从背后袭来,紧接着“咣挡!”一声巨响——我们身后的木门,合上了! 说时迟那时快,我和药蓠同时感觉脚下一矮,待胸部以下全被冰冷的池水所包裹才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不约而同地去摸索刚才的陆地,然而刚才仅存的两级台阶也已陷入池底,与地砖拼接在一起。 出于本能,我俩都望向高地之上的办公桌- “蛋!”我惊叫,“那个蛋不见了!” “搞什么飞机?”药蓠一脸迷惑,环顾一周后下了判断,“走,先去桌子那里!” 冰冷的池水一下下地冲击着我们的胸膛,我放下环抱双肩的两只手拼命划动,但目标所在的高地却显得异常遥不可及。 就在这时,前面的药蓠突然像被从后面抓住了一样向后倒来,我赶紧去扶他。岂知两人则往前一游,他就又被拽回原地。 “怎么回事?”我说着就要潜下去看个究竟。 “是铁索之类的东西,”药蓠使劲蹬了两下,振动传到水面化作阵阵涟漪,我果真看到了一团黑乎乎的环状物体钳在他脚上。 “应该是陷井。”他看我呆若木鸡,便随口安慰,“放心,死不了,顶多被校长小看几天。” “可,可是这水好像,越来越热了呀!”我围着他荡了一圈,竟觉出有一股热量正在汇入这池水中。 药蓠平静下来,望着水面开始沉思——我想他是在感觉这股热量。 突然只见水波乍起,一道铅灰色的身影飞速向这里冲来。我刚想看清那东西的真面目,就被药蓠抡起一脚蹬了出去! 漂出去数米险些仰面倒在水中的我,正看见一条闪烁金属光泽的大鱼从面前游过,所到之处,池水皆开始升温——四周越来越热,水面逐渐升腾起白雾向四下弥漫,钢铁大鱼一头撞向铜柱中的一根,在还未发出闷响之时便自动进行了关节重组,变成一条攀铜柱而上的臃肿蜥蜴,在我惊叹的目光中再次散开,化为无数细小的钢球弹进了墙壁之上的通风管道。 管道中传来沉闷而细碎的滚动声,回响片刻后消失殆尽。 “好牛逼…”我拖长了音发出感叹,沉默良久后才去看药蓠。 然而所见之景,却给我带来了更大的震憾…… 第五章 龙血咒 透过稀薄如纱的白雾,我看见药蓠双眸通红,面颊上血丝分明,潮湿而细碎的长发紧贴在脖梗两侧,水珠顺着他的发稍和面颊向下滴答——奇怪的纹路在他胸前慢慢泛现,被熔岩般燃起的线条勾勒成形! ?“阿蓠?” ?我这一声试探似乎惊动了他,只见他抬起昔日白皙的双手——此刻已然弯曲如爪——蛮横地撕扯开上身的衬衫,很快就露出了胸口处灼目的图案。 ?竟然是一圈围成莲花状的密鳞! ?药蓠目露凶光地瞪视着我,从喉咙里发出古老咒文般的低吟,每一块坚实的肤肉都紧紧绷在身上,好像随时准备把靠近他的人撕成碎屑。 ?大片的空白在我脑海中停留片刻,重又消散。此刻,我正怀着大不了去死的心态淌着热水游向完全陌生的药蓠。 ?他的低吟逐渐变成令人毛骨悚然的嘶吼,好像荒蛮之地受伤天援的孤狼。终于在与他只有两个拳头距离的时候,我被突如其来的怪力掐住脖子提了起来,毫不留情地扔飞出去…… ?嘭——哗啦——轰! ?我的后背重重地撞在坚硬的书架上,被棱角分明的书本戳得生疼,偌大的书架晃了两晃,自高地之上轰然倒塌。奇重的木质架构险些压碎我的脊梁骨,众多书籍纷纷倾斜着砸入水中。 ?响亮的“噼啪”声中溅起温热的水花,与落下的书籍从不同方向打在我身体的各个部位。 ?这种感觉仅持续了半秒,便被没过头顶的池水打断了,我被倒下的书架拍入水中,一时间竟卡在木架与池底之间动弹不得,还好我已早早憋足了气。 ?两旁近乎透明的池水微微震颤,坠落的书籍逐渐下沉,碰到池底的大理石忽又无力地弹起,布端了各种文字的纸张漂散在水中,一瞬间占据了我全部的视野。 ?我扶着倾倒的书架向前游去,企图在憋不住气之前浮出水面,然而书架并没有停止下沉,不抓紧时间的话,我很可能会在溺死之前先被压死! ?——不知道药蓠他怎么了,竟会对我下此毒手。 ?就在这时,一股莫名的暖流穿过我的全身,不等我找出它的源头,身体内部的某个地方突然像被点燃了一样,开始疯狂升温,并且源源不断地灼烤着我的每一个神经——我的视野变得忽红忽白,意识也逐渐模糊起来,只感到全身都在燃烧,连水…连水都是滚烫的! ?我张开嘴想要呼救,却吞了一大口的热水,整个鼻腔和喉管又涩又辣。与此同时,我的后背遭到了猛烈的电击,那种痛感迅速蔓延,全身上下都好像扎满了针—— ?我像头受了惊的公牛一样蛮横地撞出水面,竟然硬生生地顶开了书架,新鲜的空气顷刻间填满胸腔,灼烧感也得到了缓解。 ?我不顾一切贪婪地吮吸着四周的空气,丝毫没有注意到房间里发生的变化。待意识到什么时,已然迟了,一阵令人不寒而栗的低吼声分明地从身后传来——回过头去,只见正在消散的雾气当中,一个形态诡异的身影逐渐清晰。药蓠此刻竟像某种凶悍的灵长类生物一样,披头散发地匍匐在翻倒的书架之上,左脚踝上还拖着小半截被扯断的铁索,胸前鳞片倒竖,一双血红的眼睛死死盯着我。 ?看上去,他真像一头饥饿的猛兽,随时准备对唯一的猎物发起进攻—— ?而我,就是那只任宰的羔羊, ?怎么办,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怎么办?难道,他们是想用这种方式来置我于死地?或者是以此来考验…… ?“啊不!” 然而,药蓠并没有给我足够的时间思考,眨眼间我就已经被他扑翻在水中,温热的池水猛灌进我的鼻子和嘴。难忍的痛苦使我全身蜷曲,四肢胡乱扑腾,溅起四射的水花——然而这丝毫没能阻止那双手将我的脖子越掐越紧…… ?慌乱与绝望之间,一股细小的电流在我的全身蔓延开来,与之相伴而生的,是脑海中模糊而细碎的低语。起先,我听不出那声音在说什么,只感到窒息感有所减缓,视野中湛蓝色的池水忽然开始发红。待这红色逐渐加重,几乎侵占了目力所及的一切时,那种低语声也愈发清晰起来: ?“杀了他…杀了他…杀…” ?伴随着“噗噗”的冒泡声,这种声音不停地在我的脑海中回旋,好像我的颅骨中盛有一锅会说话的沸水。 ?不,不!我突然感到头疼欲裂,不由得双手抱头,指尖深深插进头发里——这是怎么回事? ?“哗啦——”一声,药蓠拽着我的衣领将我揪出水面,充满杀意的目光闪烁不定。我下意识地挥拳出去,就在拳头接触到他滚烫皮肤的那一瞬—— ?我失去了意识。 ?就像从前上课犯困的时候,有那么一会儿我感觉不到自己了。 ?等到意识重新恢复,我只看到了数米开外高高溅起的水花,以及感受到指关节处传来的酸痛。一股许是刚才遗留下来的冲击力将我向后推去,被我及时的扑腾止住了。 ?就在我望着空荡水面纳闷之时,药蓠的脑袋缓缓从数米开外的水面上冒了出来 ?我惊恐地发现他的半边脸已然浮肿,脓水从他紧闭的那只眼睛里溢出,与脸颊和嘴角上的鲜血混在一起,顺着脖颈和分明的锁骨向下流淌。与另外半边冷峻的面庞相比,显得十分狰狞。 ?我呆在原地,一时还无法将他身上的重创与自己刚失去的一小段记忆联系在一起。 ?况且就在这时,更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那半边浮肿以及他身上的种种伤口,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很快就只剩下了斑驳的血迹。 ?两道利刃般的目光从他已然无损的双眸中射出,直逼我的面门——我再度失去意识。 ?与上次不同的是,恢复过来后我第一眼就看见被打出去后,径直飞向铜柱的药蓠。然而,结果在他脚尖轻点铜柱的那一刻发生了转机,之后他借助弹力在空中流畅地翻了个身,随后抡起拳头向我扑来! ?汲取了前两次的经验,我尝试性地迅速潜入水中,趁着意识还清晰,拼尽全力朝反方向游去。 ?没想到刚游出几步,脑子里那种沸水般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可这回我连一句完整的话都分辨不出来了,只知道慢慢地视野又变成了红色——随着颜色的加深,那种声音越发狂躁不安起来,甚至还带着隐隐的责备…… ?就在我打算分辨地再仔细一些时,一股强大的力道击中了我的腹部,我疼得张开嘴,吸进了一大口水,之后挣扎出水面,半是咳嗽,半是呻吟地抽搐起来。 ?不行,不可以放弃…至少现在还不是时候。可是——“唔啊!” ?我的脑袋被人强行摁入水中,任凭我怎样挣扎扑腾那人就是不肯放手。 ?脑海中那个声音越发狂躁起来,这回,在水下寂静的空间里,我听请了:“为什么,为什么放我们出去快” ?那声音仿佛来自地狱,贪婪中透着恳求。 ?这时,又一计重拳打中我的腹部——我竭力抗拒着,可是剧痛感还是在消失在了下一秒。 ?不知道过了多久,许是几秒,许是几分钟……总之,当我恢复意识时,最先感觉到的是脚下坚实的土地,还有周围潮湿的空气。随后,目力所及之处,无穷的混沌才慢慢分明起来,幻化成漆黑的枝丫和乳白色的雾霭。 ?我环顾四周,耳边不时传来风吹败叶的“沙沙”声,寒鸦凄厉的鸣叫声,然而,透过这浓稠的雾气,除了狰狞的腐朽枝干,我什么也看不见。 ?这是——什么地方? ?正在思考之时,一团突如其来的旋风从我身后刮来,触到我便分成两股,很快又在前方不远处汇聚,裹挟起调落在方圆几里的枯叶,不断地盘旋上升,搅动着雾霭带起阵阵尘土。 ?随着被卷入的枯枝败叶越来越多,一团高大的黑影眨瞬间拔地而起,张开尚未拼合完成的双翼,扬起已然成形的头颅,以至于我可以看见它那高昂的羚羊角般华美的犄角,以及覆盖周身的那铠甲般闪亮的银色鳞片, ?它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红瞳中透出威严与杀意,时而从张开的鼻孔中喷出两股白气,鳞片上的光泽随着脸部肌肉的抽搐而来回流转。 ?这是一条我从未见过的,银色巨龙。 ?在它坚实的胸前,有一处形似莲花的火红色烙印,正由于它的喘息一起一伏。 ?我定在原地,低下头时才发觉自己的身边不知何时竟被许多飘在半空不断蠕动着变幻形态的黑影环绕了——它们“噗噗“地冒着墨色的气泡,一双绿豆似的小眼睛无神地仰视着巨龙,好像一群蠢蠢欲动的猎犬,就等我一声令下,冲上去将强大的猎物撕个粉碎! ?“哗——啪!” ?巨龙抡起的尾巴突然间从雾气中轰然落地,朝我横扫过来,众多鬼影见势不妙,争相涌向那条带刺的巨尾。我想喝住它们,但己经来不及了,刚一开口,我就被挑起来甩向空中。几团黑影当即分裂出来,包裹住我的全身,在我着地的一瞬间减缓了下落的速度。 ?待稳住了手脚,我才从地上爬起来,一抬头就看见巨龙与成片鬼影厮杀的场面——血肉横飞,刺耳的叫嚣声此起彼伏。只见巨龙银色的身影被染成血红,一道伤还未来及修复便又新添一道,皮肉割裂的“呲啦”声一声比一声响亮…… ?尽管有不少鬼影被斩成数截缓缓消散在雾气中,但乍看上去,它们早已因无休止的杀戮而陷入癫狂。 ?“——不!”我下意识地吼出声,把自己都吓了一跳。 ?几乎同时,眼前所有的景象都瞬间扭曲起来,好像无数稀烂的染料被糅合在一起。很快,能分辨出的就只剩下刚才那一声叫喊的回音。 ?终于,在一切重归混沌之时,我失去了知觉。 第六章 傀儡狮 “校长,留步!——请问,‘灵息视’也是您安排的么?” 惊醒我的,不是餐车碾过地板发出的“吱呀”声。 不是开关门的轻响。 也不是自己做的噩梦。 是宿舍门外,枭哥突然爆发的质问。声音不大,却饱含着不容回绝的愤慨——我从未听过他用这种语气说话,况且对方还是校长。 “天启,你应该知道,龙是最能激起恶灵杀意的生物。但是面对血脉觉醒后的药蓠,莫昱他一直在用自己的理志来扼制体内的恶灵,尽管为此吃了不少的苦头,甚至险些溺死,但是他始终没有给那些妄图掌控他的恶灵痛下杀手的机会。” 我一边注视着躺在另一张床上熟睡的药蓠,一边绞尽脑汁试图回想起校长所讲的那些事。 关于龙和恶灵的…可是,只能记起来零星的片段,以及背后那只凤瞳。 “这和‘灵息视’被释放出来有什么关系?” “很显然,我们想进一步了解他对于龙类混血种最具代表性的战术有什么反应。结果是他在保全自己性命的前提下,直到最后一刻才与恶灵妥协——于是我们及时避免了这场杀戮。” 长时间的沉默。 我开始有点忍不住想吃餐车上那块三明治了。 “放心,天启,莫昱是个好孩子。他会和你一样被好好培养的,我们会教他如何控制好自己的力量。” “那药离呢?” 又是沉默。 这次,我竖起了耳朵 “他会找到合适的搭挡” 下雪了。 与校长告别后,枭哥又在门外靠了许久。好几次我想推开门问问他发生了什么事,但最终还是忍住了。 直到傍晚时分,他才踏着越来越大的风雪离开宿舍。 透过窗玻璃,我看见他披了件藏青色的毛斗篷,独自一人穿过操场,进了城堡一楼的酒馆。 出于好奇,我不假思索地穿上外套翻窗而出,消无声息地落在被积雪覆盖的操场草坪上,不顾迎面而来贯入领口的风雪,沿着枭哥的足迹一路小跑,最终停在那家酒馆半开的格子门前。 欧文馆的酒馆从不乏人料理,因此里边的木质地板永远那么通明锃亮,加上橙红灯光下排列有序的木质桌椅,北欧风格的白色猫头鹰挂饰和鹿头挂饰,以及柱状玻璃柜中螺旋摆放的酒瓶,总让人有一种想侧身而入,在此偷闲的冲动。 然而此刻,里面正传来木屐踏过的“嗒嗒”声响,枭哥从柜台中取出一瓶红酒,坐回到窗口将其拧开,仰起脖子往嘴里灌。 屋外的风越刮越大,钻入门缝与里面的暖气相抗拒着,发出尖厉的叫嚣。肆虐的雪花打在脖梗处裸露的皮肤上,融化成寒冷的溪流。 我不由裹紧了大衣。 “进来,外面冷。” 枭哥的声音从屋内传出,散在呼啸的风雪中,窗口的他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我来不及道谢,便如释重负般闯入门内。身后的雪花穷追不舍,门口的毛毡很快就被打湿了。 “把门关上。” 我照做。 摆脱寒冷投身温暖的我开始感到周身发烫。 枭哥轻声将见底的红酒瓶放下,若有所失般低头不语。 于是我试探性地走过去,在他正对面坐下。一瞬间无数开场白从脑中闪过,然而话到嘴边却无从说起。 “嗯枭哥,你没事儿?〞 “……” “枭哥?” “……” “喂!”我壮起胆子拍案而起,一把夺过他手中的酒瓶,心中暗自祈祷他打过来的时候轻一些。 然而他仅仅是抬头轻飘飘地看了我一眼,随后竟自起身向柜台走去。 “站住!”我慌忙拦住他,“到底怎么了你倒是说呀,不就是我跟阿蓠——唔啊!” 活没说完,我就被他抓住手腕按在了柱子上。 “枭哥,您……息怒。” 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在酒精的作用下隐隐泛红,加上眸中不失威严的冷冽,呼吸急促的枭哥在我看来,竟像头负伤的猛兽。 ——究竟是什么东西能伤及一头孤傲的雄狮? 我不明白。 “他们太高估你了,”枭哥突然开口,我不由绷紧了神经,”你和药蓠不一样,龙血咒是与生俱来的,况且药蓠那么多年来都没有学会控制它。更何况你只是……” 我期待着他的下半句。 “你只是个初学者。那些恶灵对你来说,太危险了。” 我瞪大双眼,也许他是对的—— “但是与其坐以待毙,最终被黑暗吞噬,还不如在一开始就与黑暗一决高下!” “不,你错了。”他贴近我的脸,带有酒精味的气息呼在我的脸上,“想要驾驭它们就必须不再把它们当做敌人。” “可是…”我小心翼翼地辩解,“不坚持与它们对抗的话,就可能成为邪恶的一方。” 枭哥闻言,用灼热的目光上下打量了我良久,直到我开始不安,他才放开我转过身去:“这正是我担心的。” 我活动着被捏疼的手腕,不知所措地愣在原地。 “他们想让我教你,教你如何控制恶灵,可是我担心……这会害了你。” “让你教我?!”我惊道,“这不科学,万一我失误了伤到你怎么办?” “换谁都有这个风险,但是找你最信任的人会更安全一些。” “开玩笑!”我大叫,“你有经验么?你了解那些东西有多可怕么?!” 话音落处,我的手腕突然被人拧住,膝盖毫无防备地砸向地面,只听“扑通!”一声——我已然被反剪双手按翻在地, “枭哥!你干什么…喂,疼啊!” 我一边惨叫,一边做无谓的挣扎。 “哎哎喂,我也只是担心你而已啊,没必要这么对我呀!” “莫昱!” 听见枭哥的声音我马上停止挣扎闭上嘴,不管怎么说,这家伙一反常态绝对有他自己的理由。 “我要看你背后的眼睛。” 卧槽——这理由至于把我摁地上吗? “呲啦——”我背后的衣服被强行撕开,突如其来的刺激让我不由打了个寒战。 “枭哥,你这也太野蛮了……” 不等说完,只听一阵流畅的摩擦声,我用余光瞥见枭哥亲手解下了闪亮的皮带,随后我的双手就被麻利地绑在一起…… “唔。” “放它们出来。”枭哥俯下身来,贴近我的耳朵柔声道。 “不行!”我几乎是下意识地大喊出声,同时拼命扭动被压制的?身体,两腿乱蹬。? “听话,”枭哥说罢,手下一使劲儿,疼得我又一阵哇哇惨叫。 “枭哥饶命,饶命啊!你听我说,这东西不听我使唤,想让它们出来只能……嗯啊!!!” 伴着骨骼被扭转发出的“咯吱”声,一股强有力的电流直刺我的后背,随后迅速向周身蔓延一 我像遭到电击一样不受控制地向上弹起,被缚的双手猛地挣脱出来,视野里忽红忽白。 枭哥见状早已闪到一旁,背靠立柱,冷眼朝这边观望。 “杀了他,杀了他……” 脑中的低语再度响起,我只感到头疼欲裂,忍不住扑倒在一旁的木桌上,用胳膊肘抵住桌面,双手抱头,一边哀叫,一边用仅存的那点儿意识做最后的思考——依据上次的经验,我必须先它们一步对威胁做出反应,才能避免受到控制! 那么,逃跑怎么样? 我几乎是整个人撞在门上,前额疼得险些晕过去不说,那门居然还纹丝不动——与此同时,只感到背后疾风袭来,我被迫转身应战,迎面而来竟是两头双眼缝进纽扣的棕红色雄狮! “这是,”我大惊失色,“傀儡狮?!” 枭哥冷面如冰,眼看两头傀儡狮同时张开的血盆大口就要咬向我的面门,一团浓稠的黑影突然出现,在与傀儡狮相触的瞬间幻化成透明的屏障。 我被屏障护在当中,尽管视野暂且恢复了正常,但仍不敢放松。只见无数舞动的鬼影正冉冉升起,与枭哥身前那两头垂首静止的傀儡狮形成鲜明对比。 “为什么?”我咬牙质问,“为什么我从来没有见过……你的异能?” 话音落处,两头傀儡狮的脑袋像是被无形的线牵动了一样陡然提起,又向一侧耷拉下去,四只纽扣眼木然地锁定我。 “他娘的,回答我!”我低吼着挥出右拳,众多恶灵随即涌上来包裹住我的拳头和手臂,使其看上去变大了一圈——几乎同时,两头傀儡狮一左一右突破屏障,动作一致地向我扑来! 被层叠恶灵缠绕的拳头一下子变得沉重且坚硬,仅一击便将其中一头打得魂飞魄散,被击中的傀儡狮瞬间化作金粉四散。另一头则将我裸露的左臂划开一道割口,鲜血在恶灵哀怨的“噗噗”声中飞溅。 面对我捂住伤口,咬牙忍痛的怒视,枭哥面不改色,轻描淡写地又一抬手指。 被击散的傀儡狮在我惊愕的目光下旋即复原,再次扑来。我下意识地伸手去挡,叫嚣不停的恶灵立刻缠上我的手臂,然而这次两头傀儡狮改变了策略,它们在与恶灵相触的瞬间化作金粉,到达我近前后又迅速变成雄狮——不等我反应过来便已经被仰面按倒。 我挥动着被恶灵加固的双拳,却怎么也击不中两头幻影般的傀儡狮。终于在恶灵愈发响亮的抗议声中,两头雄狮悄然散作金粉,露出跨坐在我身上的枭哥——震怒之余,我一拳打向他的面门,岂知原本气势汹汹的恶灵一下子全做鸟兽散,“叽叽咕咕”几秒钟后竟消失殆尽! 我的拳头在半空中停顿了数秒,被枭哥反手抓住。 “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从不释放异能么?”枭哥冷声道,同时把我的拳头规规矩矩地按回去。 我:“……” “因为”他居高临下地与我四目相对,“在此之前,我和你一样,还没学会控制它们。” “你们的异能,难道不是与生俱来的?”我不理解。 “与生俱来,并不代表天生会使用。”枭哥说罢,兀自起身将我提溜起来。 我以为他要走,赶紧上去拽住他的胳膊:“喂,看在我这么辛苦的份儿上,你好歹再多交代一些嘛!” 听闻此言,枭哥在原地停顿片刻,突然转身一手环上我的背,一手托起我的膝弯…… “哎喂,枭哥你疯了吗?” 话音落处,一件藏青色毛斗篷盖在了我的身上——我有些别扭地摆了摆脑袋。 “走,”枭哥目不斜视,“我们回家。” ——这,这也算交代? 雪,一直下到半夜。 宿舍楼下的青石板路面早已变成白茫茫一片,几株晶亮的冰凌悬在檐牙之下,与在风雪中摇晃不止的幽红灯笼交相掩映。 越过枭哥宽厚的肩膀,我看见一长串正在被重新掩埋的脚印。 直到宿舍楼的门被一脚踹开,耳畔呜咽不止的寒风才狺狺退场,温暖的气流扑面而来。枭哥抱着我一路上了楼,用同样的方式闯入我们四人的房间,不曾想山鬼正在里边练吉他,见此情景险些勒断了弦。 山鬼:“你俩这是……” 我当场石化。 枭哥:“别吵醒阿蓠。〞 山鬼止住话头。 我:“那个,你放我下来先!拜托我自己会脱衣服……鬼哥,鬼哥救我!!” 山鬼:“……” 我承认那晚枭哥喝得有些多了,但也正是因此,我才有机会细细观看他身上那些嶙峋的伤疤,每一道都狰狞无比,每一道都触目惊心。它们在用陈旧的外表记述着这个男人在荒年岁月中所走过的,一场又一场辉煌的战役。 傀儡狮本无听觉与视觉,这使它们可以不受任何干扰专心致志地弄清楚对手内心最真实的想法,从而轻松地占据上风。 然而这也使它们长时间处在被隔绝的边缘,只有那些被击败的空魂作陪。 “依靠洞悉对手的灵魂来将他们击垮的那一刻——你也爱他们。” 这句话,在后来每一场与枭哥并肩的战斗中,都会回荡在我的耳边。 第七章 关于异能训练的一些记录 光是躲避那些傀儡狮的袭击就已经很难了。 ?? ?? 学院西面的废墟中,我背靠一堵断墙,手里抄着块红砖,屏住呼吸等待着——来了!一头金色雄狮从墙后窜出,跃过我头顶,在落地的瞬间调转方向,面对我步步紧逼。 ?? ??“两分钟之后,无论你有没有消灭它,我都会释放另一头。”枭哥威严的声音,从断墙顶端传来。 ?? ?? 我顾不了那么多了,举起板砖向傀儡狮掷去,不曾想这家伙仅是在板砖落在脚边的瞬间怔了怔,随后便人立而起,愈发凶狠地向我扑来! ?? ?? 我一个侧翻,堪堪躲过一击,看身边刚好有株枯树,便三步并两步爬了上去。结果,刚爬到一半,就被突然出现的傀儡狮挡住去路,我急中生智,抓住两旁枝丫,整个人往上一跃,抬脚踹向那家伙的面门——眼看就要被踢中了,傀儡狮忽地化作金粉,消失不见。 ?? ?? 我正自纳闷,后背便遭到沉重一击,摇晃间,我一头栽下了树…… ?? ?? 还好是沙地,我慌忙爬起,拔腿欲跑——“站住。”枭哥高大的身影挡住阳光,看他提着宿舍里那把“霜月”,我就知道不是闹着玩的,只得举手投降:“枭哥,不打了,我认输。” ?? ?? “起来。”那把剑二话不说直接抵在我的下巴上。 ?? ?? 我苦笑着起身。 ?? ?? “用异能。”枭哥道。两头傀儡狮已全被召出,立在他身侧,虎视眈眈地望着我。 ?? ?? 我深吸一口气,闭上眼,咬住下唇—— ?? ??“别再用血了。”枭哥打断道,“用意念。” ?? ?? 于是,我强迫自己放松下来,感受阳光,感受身旁扬起的尘埃,感受拂过面颊的风,感受脑中那股力量……“噗噗”声随之而来,好像一锅烧开的沸水。 ?? ?? 再度睁开眼时,四周是一片无尽的黑暗,黑暗中一双双幽绿的眼睛注视着我,一只只强有力的手将我固定在原地。 我意识到自己短暂地脱离了肉身。 ?? ??“准备好做我们的食物了么?”一个森冷的声音响起,好像整个黑暗在说话。 ?? ?? “不。”我双脚悬空,被裹挟在半空中,“我要你们听命于我。” ?? ??“听命于你?啊哈哈哈——”那个声音笑了起来,尖厉又猖狂,“凭什么?” ?? ?“因为,我们必须相互依靠。”我坚定道。 ?? ??缠住我的东西开始收紧,我听见自己的骨骼被挤压发出的脆响,冷汗顺着脸颊淌了下来。 ?? ?“我们饿了,你就是食物。”那个声音缓缓道。 ?? ?? 我感觉自己要窒息了,但是仍然没有挣扎,任由意识慢慢减弱…… ?? ?? “为什么不反抗!”这声音急了,忽又将我从昏迷的边缘唤醒。 ?? ??“我们都一样,”我脱口而出,语气恍惚,“我愿意帮助你们。” ?? ?? 见它们有所放松,我又说:“我不过是生于黑暗的怪物,终归是要回到黑暗中去的。这辈子,见过日升月落,见过山川河海,见过离别,见过重逢,见过生,见过死……若真能缓解你们的饥饿,也无憾了!” ?? ??“你不恐惧么?” ?? ?“不,我们都是生命的麦穗,终会有被收割的一天。” ?? ??话音落处,四周的黑暗竟像玻璃一样出现了裂纹,随着一声惨叫,彻底碎掉、脱落。束缚着我的那些力量也渐渐消散,我一下子失去了支撑,重重地跌坐在地! ?? ??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处境,慌忙抬起头来,只见枭哥依旧面如古井。看我恢复了知觉,才冷冷道:“成功了么?” ?? ?? 我再也忍不住了,“哇!”一声扑上前,抱住枭哥泪如泉涌:“成功了,枭哥……我成功了!” ?? ?枭哥像块木桩一样定在原地,任由我又拱又蹭。终于,他拍了拍我的肩:“没事了,成功就好。但——” ?? ?? ?我把埋进他怀里的脑袋抬起,他注视着我的双眸:“——这还只是第一步。” ?? ?? “看来,小昱的悟性也蛮高。”塔顶的空教室里,齐默望着窗外喃喃自语, ?? ?? “博士,你又没有专心倒数。”教室正中的扶手椅上,一个赤裸上身的少年正被五条自天花板垂下的铁索捆着,见齐默迟迟没有开口,便埋怨道。 ?? ?? “哈,不好意思啊,我们重新开始!”齐默充满歉意地拉好窗帘,转过身道。 ?? ???重归于寂的空教室里,只能听见从他嘴里冒出的,一个接一个的数字:“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 ?? ??“一”字还没有出口,就被铁索接连崩断的声音打断了——一双燃烧的龙翼出现在他身后。齐默微微一笑,脚尖点地,纵身而起,向前跃出的瞬间,又一张课桌被劈碎在他身后! ?? ?? “还是太急了。” ?? ?? 面对少年不解的目光,和自己那没有一丝焦痕的衣摆,齐默肃然道。 第八章 面具男 “砰!” ?突如其来的雪球砸在玻璃窗上,顷刻间支零破碎。 ?喘着粗气的长发少年随即推开窗户,翻入室内,身后两团雪球穷追不舍—— ?少年听见耳后有风,赶忙蹲下身来,可惜晚了一步,较大的那团雪球在击中他的肋骨之后“哗”地碎了一地。 好在他慌忙双手抱头就地卧倒,另一团雪球越过他的头顶,“嘭!”一声碎在了门板上。 ?“怎么样怎么样,还玩不玩了?”追着他翻进来的白发青年步伐轻快,在看到一地冰碴以及被冰碛弄湿的地毯后,立刻摆出一副头疼的模样。 ?“咦,小昱你醒啦?”看到我,山鬼脱口而出,“枭哥还让你多休息一会儿来着。” ?闻听此言,我哼叽着将半支起的身子缩进被窝。 药蓠:“喂,想不想来玩打雪仗?” ?“可以么?”我隔着被子用含糊不清的声音回应。 ?话音落处,就听见宿舍门被“嘭!”一声推开,紧接着一只强有力的手不由分说,将我从床上提溜了起来。 ?我:“今天不是休息嘛?喂,袅哥你轻点儿……我自己走还不行!” ?药蓠和山鬼:“······” ?这是那次噩梦般的测试结束之后的第三个星期,药蓠已经在齐默的指导下基本学会了控制龙血咒带来的力量,各方面的成绩也是突飞猛进。而我,却还未适应与异能同步。 ?不过,经过多次的打击和碾压,我逐渐明白了一个道理——三十六计,走为上! ?“我看见他往那儿逃了。”峙吐出嘴里的笔,一派天真地指向楼下——已经交给羽人代管的茶社。 ? “快,快找个地儿把我藏起来!”我扑到羽人的桌前,差点儿弄翻他刚砌好的茶。 ?“怎么,”羽人扶正紫砂壶,不紧不慢道,“又要逃课?” ?“呃,可以这么讲,但是再这样下去我就真的要……”听见熟悉的脚步声,我慌忙钻进一旁敞口的竹篓中,不曾想爬到一半就被人提着脚踝拽了出来,后背上面重重地挨了一掌。 ?我疼得闷哼一声,极不情愿地被那人掐着脖子拎出了茶社。 ?“枭哥,你…你听我说…” ?“我可能真的没有天赋,与其这样——” ?“——还不如弄死我算了!” ?但是,任凭我怎样哭闹呼救,最后,还是被枭哥若无其事地拖出了校园。两人穿过废墟,枭哥采用指纹认证,使通往后山的屏障暂时开了个小口。 ?“今天不在废墟练了么?”穿过屏障时,我紧张道。 ?后山遍布着四季挺立的白桦树,随便从哪里吹来一阵风,都会掀起接天的林涛。即便是在冬季,光秃秃的枝干也会如同田间的麦穗般在天然形成的雪白幕布下分明地摇曳着。 ?漫步林中,“沙沙”的脚步声与枝丫相撞的细碎声响相呼应。运气好的话还会瞥见一只从高空掠过的苍鹰,矫捷的孤影穿林海而过,消失在皑皑雪原之后。 ?我喊不动了,便悄悄抱住袅哥的胳膊,磨磨蹭蹭地跟他向前。 ?两人无话,在山里走出十几公里,前方树木分立,豁然闪出一座荒村,此村早已废弃多时,断墙纵横,积雪颇深。一个个黑洞洞的窗口排布四周,零星几株裸露在外的杂草已有一人多高,俨然一派肃杀之景。 ?“这是什么地方?”我黏他黏得更紧了。 ?“别怕。”枭哥径自向前。 ?“不是,你……你……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我声音低哑得近乎哀求。 ?但是,任我怎样纠缠,枭哥就是 闭口不答,甚至双目平视,看都不看我一眼。 ?“这种地方很容易出事儿的,校长他……知道么?”我仍不罢休。 ?听闻此言,枭哥突然回过头,居高临下地望了我一眼——这一瞥目光森然,戾气逼人,好似迎面刺来两道利刃。如若对方是女孩子,恐怕早已吓得跌坐在地,泣涕连连了? ?我见状,怔了足有三秒,犹豫地松开他的胳膊,边后退边道:“枭……枭哥……我不问了就是。” ?“站住。”他肃然道。 ?我马上停止后退,作势要追上他。 ?他却道:“别动,和我保持这个距离。” ?“好好,我听话就是。”我一撇嘴,双手插进口袋里,一摇三晃地跟在后面。 ?说也奇怪,自从我开始踩着枭哥的脚印前行之后,四周便莫名地升腾起团团白雾。这雾气越散越开,越聚越多,以至于我只有不时地小跑,才能看见枭哥的背影。 ?再看两旁的破败屋舍也已影影绰绰,似有似无起来。 ?“喂,枭哥你慢点,我快要……嗯?”刚喊一半,我突然发觉身侧不远处有些许异常,仔细一看才发现在这牛乳般花白的雾霭中,竟闪现出一盏飘忽不定的大红灯笼。 ?更加诡异的是……我并未看到执灯之人,只有一挑灯的竹竿在那里飘飘悠悠—— ?我吓得赶紧去找枭哥,却发现前面早已没了他的踪影! ?慌乱间,我循着枭哥的脚印一路追去,终于,在一扇紧闭的红漆大门前停下来:脚印在这里消失了。 ?来不及蹲下去寻找任何蛛丝马迹,我便惊恐地转过身,只见刚才还飘在不远处的大红灯笼迎面冲了过来,在离我不到一寸时,忽然,幻化成一只干枯透明的人手,猛地一击,将我推入门内。 ?我只感到胸口剧痛难忍,窒息片刻方才缓过神来,抬眼望去,只见这门里也摆满了栩栩如生的石雕,无一例外都是青面獠牙,手舞足蹈的厉鬼。而且不知为何,这大雪落得满院子都是连角落里的枯树都被压弯了腰,这些石雕上却一片雪花也没有。 ?恰在此时,大门“啪!”一声自动合上,我回过头去又是一惊——就连这来路不明的雾气也能被隔绝在外。 ?虽说这场景着实让人心里发毛,但我一心想找到枭哥,也只能硬着头皮往四周摸索。 ?“枭哥?枭哥,你快出来!” ?“别闹了,我吃不消哇……” ?连喊数声后无人应答,我只得在一尊手执弯刀,头戴高帽的长舌鬼前停下脚步,摸着下巴闭目沉思。 ?突然,只听“呲啦——”一声,我骤然睁眼,判断出声音的来源后挥手一刀,准确无误地扔向三步开外那尊单脚站立,披头散发的女鬼。 ?所有动作一气呵成,耗时三秒不到——这是经过三周的古练,我唯一能拿出手的本事了。 ?只可惜那石像过于坚硬,刀“咣当!”一声撞在上面,紧接着便跌入雪地。 ?“……” ?不等我开始惭愧,那半截没入雪中的刀竟挣扎两下,自动弹出,扭转刀锋向我飞来! ?见此情景,我拔腿便跑,奈何那失去控制的刀穷追不舍,好不容易我钻到了一尊石雕的胳膊底下,结果刚喘了没两下就险些被削去耳朵。 ?“嗖!”转弯处突然闪现的寒光带着扬起的头发丝飞窜出去数米,猛地停下来调转方向,刀锋直冲我的面门, ?我眼疾手快一个后空翻落在身后的石像上,四肢并用保持平衡,与此同时背后一阵早已习惯的电击,团团黑雾升腾而起,化成屏障将飞刀阻隔在外。 ?我强忍着汗水淌过额头带来的麻酥感,死死地盯住近在咫尺的刀锋。 ?只听一声刺耳的尖啸,左侧的屏障被撕开一道豁口,黑雾顿时四散开来,与人立而起的傀儡狮打在一处。 ?面对冲破阻碍迎面刺来的飞刀,我将一股力量集中在脚尖,张开双臂向后仰去,眼看着飞刀掠过鼻尖,“砰!”地扎入另一尊石像。 ?我跌落在地,就地一滚迅速起身,还不忘弹落身上的雪。 ?说是迟那是快,只见另一头傀儡狮从我刚刚呆过的石像头顶探出脑袋,居高临下地朝我扑来! ?我侧身让过,动了动手指召唤来足够多的恶灵将我护在当中。“用你的斗志来感染他们。” ?“逃是没有用的,敌人才不会等你跑远。” ?“要为你的能力负起责任来! ?“……” ?二十一天来,枭哥的每一句铮言都回响在我的耳边。 对面,两头雄狮已然分立两侧,向我,不,向我们逼近…… 我深吸一口气,咬紧牙关率先发难! ?蜂拥而上的恶灵随着我挥拳的动作向前涌去,彼此纠缠、追逐着聚合成一道漆黑的利刃,所过之处疾风肆意——三座石像被整齐地拦腰斩断。 ?“哗啦——轰!” ?恶灵重回我身边的下一秒,三座石像同时栽倒! ?因为,躲避利刃而闪向两旁的傀儡狮再度聚拢,眼看将要发起进攻,我赶忙一拳上去——与利刃相触的瞬间,两头傀儡狮立刻散成金粉。 ?见势不妙,我脚尖一滑,转身躲过,同时,手指一晃,不知所措的恶灵随后将金粉裹挟在当中,略显得意地舞动起来。 ?“别高兴得太早!”我责备道。 ?话音落处,只觉耳边有风,回头一看——那俩傀儡狮竟完好无损出现在我的身后! ?难不成,还会瞬移?! ?正在纳闷之时,一道黑影猛地跃过我的头顶,无声地落在雪地之上,弓起脊背朝傀儡狮发出“咕噜咕噜”的低吼——竟是一头黑色的雄狮!它那绿豆般的眼睛露着凶光,有些透明的鬃毛因为不断伏动而显得大了一圈,弯曲的长尾蛇一样来回摆着。不管怎样,做为一头由恶灵聚合而成的雄狮,它已然很威风了。 ? “好样的,”我大喜过望,“上啊!兄弟们!” ?三头狮子应声打在一处,一时只见金粉与黑雾相纠缠,利爪与獠牙相交融,不一会儿,黑狮便跳出圈外,猛地跃上近旁那尊石像,我则拔出小刀,扔向企图扑向我的傀儡狮。 ?那狮子化做金粉躲过一劫,我趁机张开双臂,让散开的恶灵重回身边。与此同时,俩傀儡狮并在一处,金粉中现出一个高挑的人影。 ?众恶灵见状,纷纷窜回我的袖口。 ?枭哥二话不说,出掌便打。我只得被迫招架,一来二去,拳掌变换,铁腕相缠,两人身变早已疾风四起,残雪飞溅。 ?“能这样撑半个时辰不倒下,便算赢。”——这是二十一天前,枭哥同我立下的约定。 ?所以,尽管已经大汗淋漓,全身乏力,我仍然在步步后退的境地中出手顽抗。 ?突然,枭哥虚幌一招转过身去,我下意识地伸手去挡,待反应过来只听“嗖!”一声响,一枚突如其来的金属刀片已在距我不到半尺的地方被他扬起的双指夹住! ?“这是?!”我惊道。 ?枭哥冷眼一瞥,刀片出手,旋转着飞向对面的墙头。眼看着那抹寒光就要掠出墙外,一匹体格健硕的机械犬陡然出现,跳上墙头将其一口接住。 ? “好,好啊!没想到二位闹着玩,都能让人看着大饱眼福。”话音落处,一个俊拔的身影从墙头上一跃而下,银色外套在空中优雅地鼓起。 ? 那人,戴着日式狐脸面具,洁白的底色上用红线分明地勾勒出眉眼的细长轮廓,尽管如此却遮不住来人深藏在琥珀色双眸中的笑意。 ?还有他的手臂—— ?“敢问师从何门?”面具男落地后,随手接过机械犬递上去的刀片,放在左手把玩数圈后“咔嚓”一声插进右臂自动打开的关节口中, ?——是金属制的? ?见枭哥迟迟不答,面具男再次开口:“忘了介绍,我是个半年前刚迁到这儿的职业猎手。二位没见过我,是很正常的!” ?他刚说完,我就听到背后有动静,回头只见一匹比先前那只稍瘦削一些的机械犬从断墙口跃进来,极不友好地用它血红的双眼瞪着我,还将牙搓得咯咯直响。 ?我不由贴紧了枭哥。 ?“别怕,”面具男一边招呼俩猎犬,一边向我们解释,“都是我的狗。” ?我刚想说什么,却被枭哥抓住手腕转身拽向门口。 ?面具男仍不死心:“喂,别走啊!” ?“不好意思哈!”我抽空回头道。 ?红漆大门被“嘭!”地推开,枭哥拽着我头也不回地出了村子,将那人的喊声远远地甩在身后。 ?我们没有注意到的是,悄然合拢的红漆大门上,一撮细小的冰花正沿着门缝向上生长…… 第九章 狼王 国风馆,宿舍楼。我们徒步归来,已是正午。 带利齿的樱花扇“嗖!”一声飞了出去,在空中旋转数圈后被某种透明的屏障挡住了去路。双方僵持三秒后,扇子的主人噘起嘴巴,无耐地一转手—— “吁…”我抹了把额头上的汗,当即栽倒在沙发上。 “有长进嘛,小昱哥哥!”枭北辰抓住飞来的“杀人扇”,顺手拍了拍我的脸。 “这么危险的武器,平时不要拿着玩。”枭哥面不改色地走过来,一把抢过妹妹怀里的樱花扇。 枭北辰当场傻了眼:“哎呀哥,我就试下他的身手嘛又不是真打!好好好……你先还我,下次保证不拿出来玩了!喂,哥你别走啊哥,我认错还不行!!!” “……” 我继续瘫在沙发上,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莫公子!”一双手突然从后面伸过来,揽住我的腰,尖尖的下巴硌在我的肩膀上:“学得怎么样啊小狗?” “别闹阿蓠,快撒开!”我起身欲走。 “这怎么行啊,你害人家小北丢了扇子,我必须得替她好好教训你……”药蓠说着,就开始挠我的痒,我越挣扎他挠得就越凶,两人从沙发这头扭到那头,再“嘭!”一声滚到地毯上。 “哈啊,我认输好不?哈啊啊啊啊…” “这还差不多,”药离蹬掉拖鞋,盘腿坐在地毯上,“跟枭哥好好学,听见没?下回再让我知道你逃课,哼哼……” 面对他邪魅的笑意,我不由咽了口唾沫:“不,不敢了。” 那边,峙正坐在地板上,抱着有她一半大的画板作画,模特竟是叼着棒棒糖,端坐在在躺椅上的anl。 很遗憾她的模特早已坐不住了,听着动静猛然起身,三两步扑到我跟前:“莫昱哥哥,你终于回来啦!” “喂!”峙皱眉瞪眼,“你,你…我还没画好呢!” 话音落处,anl已经一把抓住我的手腕:“走,吃糖去!” “……” 不曾想刚到楼梯口,就被端着餐盘上来的姐姐撞上了,我当即拽住姐姐的袖口。 姐姐挑眉:“怎么啦?学得怎么样了?” “走走!”我满脸憨笑,“去吃糖!” 三人一个拉着一个,来到宿舍楼下边的大厅中。山鬼正坐在侧厅的雅室中弹吉他,半边脸被绿萝饱满的叶片遮挡,双目低垂,湿漉漉的头发披散在耳边,一袭浴袍之下,白皙的双手轻巧地抚过银弦。 美妙的音符瞬间倾泄,流转在整间大厅,有如雨打箫墙,竹林低语。 我们不约而同地放轻了脚步,来到他近旁的红木桌前一人拣了一颗柠檬味口香糖,转身欲走—— “莫公子!” 他突然开口,我吓了一跳。 “在?” “给我剥一颗。” 今晚就是除夕了。 我,药蓠还有枭哥,趁大伙儿自由活动的时候,再次突破屏障,来到后山。 “你们说这家伙咋睡这么沉?”走出数里,药蓠回过头,发现守门精灵还倒在安乐椅中打鼾。 我道:“这不好么,省得被发现我们就去不成了。” “那是自然!”药蓠揽过我的肩,“哎你们说的那个人,他真有两条机械狗?” 枭哥点头:“有。” 药蓠道:“那…长什么样?帅不帅?” 我道:“你问人还是狗?” 药蓠道:当然是狗喽!” 我道:“帅。” 药蓠道:有你帅吗?” 我面不改色:“没有。” “……” 眼看着前方树木变稀,村庄的轮廓在雪厚上清晰可辨。西斜的红日没入林海中,一片橘红的火烧云成为了村庄的底色。 早晨的雾气已然散尽。 但霞光之下的荒村,却比白昼里更加诡谲。 “就是这儿了!”我赶到紧闭的红漆大门前,伸手欲推。 “慢。”枭哥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凑近门缝仔细观察了一番,冷声道,“从里面被冻住了。” “什么?”我这才发现门缝间长出的细碎冰花,稍一靠近,寒气逼人。 “奇怪…”我自语,“早上还没有的!” “走这里行不?”药蓠踢了几脚雪,背着手晃悠到门边的断墙处——先前机械犬进来的地方。 枭哥点头默许,药蓠率先翻了进去,我俩紧随其后。 ——不曾想墙内之景,却让我们大吃一惊! 少年长刀杵地,一匹杂毛灰狼倒在他的?怀中,三根剔透的冰柱扎穿了灰狼的背背,沾着血从腹部捅出。灰狼双目圆睁,满嘴血沫,尚未僵硬的四肢随着少年的喘息微微颤抖。 干涸的血迹在他们身边的雪地上绽开,五匹毛色不一的狼将他们围在当中,发出细长的呜咽声。 没有石像,也没有了机械犬,甚至连放过石像的地方都已经被积雪填满……难不成今早种种,都是南柯一梦? 那么眼前这是—— “夏沐!“药蓠快步向前,立刻被两匹狼拦住去路。 两匹狼挑起上唇,皱着鼻梁对他发出混浊的低吼。 “退下。”夏沐的声音带着哭腔。 狼群闻声向两边闪开,让出一条道来,药离径自走去,踱到他的近前微微欠身。良久,才叹道:“还是来晚了一步啊…” 夏沐抬眼,目光如刀:“什么意思?” 药蓠轻轻一笑,直起腰绕到他身侧,夏沐随之转头,脸上还挂着泪痕。 “别哭了,杀它的人不会因为你流眼泪而回头的。”药蓠道。 夏沐闻言抹了抹眼,将灰狼小心翼翼地放下,默默攥紧了双拳。 “我知道你不会放过他的!”药蓠接道,“不过话说回来,你看见凶手长什么样了么?” 夏沐摇头,良久才道:“我下山买东西的时候, 看见一个人影带着两条狗从墙头翻了出去,因为看那两条狗有些奇怪,所以才让卢卡它们去追…没想到卢卡刚跳上墙头就,变成这样了。” “你可看见哪来的冰柱?”我忙问 “那人的外套,”夏沐瞪大双眼,“银色的,会变成冰!” 话音落处,我倒吸一口冷气。 “果然。”始终不语的枭哥开口了,“他没那么简单。” “面具人?”我再次确认。 “是。”枭哥道。 夏沐这时急问:“谁?你们认识?” “我们和他交过手,这人戴着面具,看不出真面目。”我解释,“不过你放心,卢卡的仇,我们一定会替你报的!” “不用!”夏沐拔出长刀,寒光晃过满天雪沫,所有狼都为之一震,“带我去找他,我要亲自让他给卢卡陪葬!” 我为难道:“可是我们并不知道他现在在哪啊,而且从我们和他交过手来看,这家伙肯定不好对服。” 枭哥道:“眼下莽撞行事,很可能会惹上更多麻烦。” 药蓠也表示赞同,拍了拍夏沐的肩道:“要不我们先找块地让卢卡入土为安,等准备充足了再前来报仇?” 见夏沐双眼湿润,紧咬下唇,我便柔声道:“我们来这世上苦苦修炼,就是为了将来有能力保护自己的所爱之物。但是结果呢,往往不近如人意。不过你知道么?只要我们继续修炼,风雨天阻地坚持下去,将来总会有能力为自己所爱的一切撑起一片天,到那时所有失去的,都会以另一种方式回来。前提是,我们千万——不能让他们失望啊!” 天色将晚,几颗星斗自远方泛现,闪亮在黄昏与黑夜交接处那抹未凋和的淡紫中。 惨淡的昏暗里,夏沐转过脸去,面对静默许久的狼群。 “有人说,每个死去的生灵都会化做天上的星星,消无声息地守护着我们。”药离仰起脸,自语般道。 深遂无边的白桦林中,归鸟掠过拍打着交错的枝丫,几缕残雪抖落,不经意间为拱起的新坟平添了高度。坟前一块开裂的木牌上,用歪斜的字迹刻着: “卢卡,雅玛之夫,三只小狼的父亲。” 夜幕侵袭,层林尽染,狼群悠长的嚎叫声在星空下的林海中此起彼伏。一只猎食归来的苍鹰掠过雪原,扑腾着双翼落在高高的树枝上,歪起脑袋打量着我们。 此时此刻,林涛,坟冢,绵延的山峦,还有迟迟不愿离开的夏沐和群狼。所有这些,都在消然来临的黑夜中呈现出一种极致的苍凉之感。 “再见,卢卡,” “明年开春,小狼们就长大了。” “到时候,我亲自教它们捕猎,扑杀……还要带它们来这里,种上漫天遍野的风信子!” 少年的轻语消散在林间、如风儿吹过,带去黑夜不知名的痛。 第十章 过年(上) 回到学院,正值饭点。国风馆内早已张灯结彩,各色灯笼悬在走廊楼道之间,随风摇晃,好似翻涌的花海。面对操场的窗户里都亮亮起暖黄的灯光,那光透过薄薄的窗棱纸映照在青石板路上,勾勒出少年们相追逐的脚步。 我们几个从后山回来,顺带捎上三只小狼崽,听夏沐说,母狼生下它们后没几天就死了,他一直用驯鹿奶喂养它们。现在这些小狼还未断奶,又失去了父亲,很难想象将它们独自丢在寒冬的森林里,会发生什么事。 原本有所放松的学院因为我们带来了面具男的消息而重新恢复戒备,前半晚普拉达校长,齐默博士和我姐暂驻在守门精灵的小屋中守夜,守门精灵则早在下午就休假回山下的村子里过年了。 待狂欢大半夜之后,就轮到枭哥和白狮恺撒守夜。当然,我和药蓠是肯定会去凑热闹的。 夏沐脸上的阴郁很快就被三只过于活泼的小狼崽给驱散了,在发现其中一只小狼崽走试图把头塞进马桶中喝水的瞬间,他那好不容易保持了三分钟的淡漠眼神也彻底崩塌…… “是谁把这些毛茸茸的小东西带进来的!?” 夏沐刚刚把湿透的小狼崽从马桶里捞出来,就听见枭北辰的惊叫声,只得一脸黑线地转过身。 原本气势汹汹的枭北辰见是他,立刻刹住脚步,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将拎在手里的小狼崽小心翼翼地递上去。 “喏,”枭北辰一扬眉毛,“下次再让我看到,可就没那么走运了!” 夏沐一声不吭地接过两只小狼,怀里鼓鼓囊囊的,好像抱了俩不安分的毛球。 “好啦好啦!”见夏沐低垂眼帘,面露难色,枭北辰连忙摊手,“看你也不容易,…要不要我帮忙呀?咦,那是……” 夏沐紧抿双唇,搂着俩毛球的脖子,刚抬起头就撞见枭北辰惊诧的目光。他皱了皱眉,旋即顺着枭北辰的目光看过去——只见另一只小狼正四爪踞地,和同样匐匍在地的峙争夺一团毛线! “喂anl!”枭北辰一边帮夏沐托住快滑落的小狼,一边朝坐在沙发上捧着面粉团玩的and大喊:“你你你,快制止他们啊!” 与此同时,我,山鬼和药蓠正在厨房里给枭哥打下手,忙着赶在开饭前包好七十个饺子。 “话说,鬼哥你最近又学什么新曲儿没?”我顺手从药蓠那里蘸来些许面粉,故意往山鬼撸起的袖子上抹。 “学了啊,有空唱给你听。” 见他毫无察觉,我抹得更起劲儿了,嘴上还不忘回答:好呀好呀,啥时候有空?” “今晚!嗯?莫公子你在……喂!我刚换的白衬衫你知不知道?有种别跑——药兄快拦住他!” “哎呀,鬼哥你吓到人家了嘛……”我扭身躲过药蓠伸过来的那只手,动作娴熟地钻到枭哥的胳膊底下,对他俩做鬼脸。 枭哥周身一震,险些把包好的饺子给丢出去。 “别闹。”他低下头,面对我肃然道。 “呦,你俩关系什么时候那么好了?”药蓠见状,一把揪住我的耳朵就往外拽。 我一边喊疼,一边紧紧扯住枭哥身上绑睡袍的束带,眼看就要扯开来了,枭哥突然一掌击在我的手腕上。这一掌虽然不重,但是瞬间的麻痹还是让我不自主地撒了手。 “阿蓠我错了,阿蓠饶命……”我见大势已去,只得举手投降,可怜巴巴地望着药蓠和山鬼。 药蓠一脸得逞的坏笑,背着手将墙壁上挂的铲子,剪子,擀面杖和平底锅一一扫视,嘴里还念念有词:“挑哪个刑具好呢?” 我见他斜眼带笑,邪气十足,当真一副要拷问犯人的架势,旋即矮下来半截,连说话都结巴了:“你,你……可别乱来!”? 药蓠笑容更瘆:“若我偏要呢?” “用这个怎么样?”山鬼不知从哪弄来一块奶油蛋糕,端着冲药蓠一挑眉毛。 药蓠双眼一亮扑上前道:“好主意!” 我旋即明白了八九,一扫先前的怂相,眼疾手快地率先捞起大块儿的奶油,大笑着往药蓠脸上抹! “哇哇哇啊!”他显然没料到我有这一手,山鬼也表情突变,大难临头般看向盘里残缺的蛋糕…… 见此情景,我方才意识到玩儿大了,赶忙敛住笑容,就欠药蓠慢悠悠地用食指蘸了点沾在发稍的奶油沫,放进嘴里吮吸一阵子,笑道:“味道不错,要不你也尝尝?” 不等我回答,他已然将五指全部沾上奶油,一手抓住我的胳膊,一手往我脸上摸——“不不,不要啊救命!”我惨叫着向山鬼投去求助的目光。 山鬼一脸哭笑不得,摊开手表示他也爱莫能助。 “咦,差点儿忘了你呀鬼哥……”药蓠突然笑着面向他,趁其不备一把拽住他的衣袖,“一起来玩!” 山鬼”:喂快住手……我的新衬衫啊啊啊!” 药蓠:“就你臭美,弄脏了再送你一件呗!” 山鬼:“…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喂喂,你光欺负我俩算怎么回事儿?” 山鬼:“哎,莫公子你要干什么?别冲动啊!” 药蓠:“幸好这不是抹茶味的,不然你们这就是暴殄天物” …… 就这样,不足十二平米的厨房便被我们的笑闹声,拉扯声和各色厨具相撞击的“叮”声充斥了。然而,枭哥却还能平定静气,头也不回地包他的芹菜猪肉陷饺子,好像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咣——” 山鬼一头扑到洗水池前,撸起袖子把水龙头开到最大,掬起一捧水开始疯狂地洗脸和胳膊,一时间“哗哗!”声不断。 “我可告诉你呀莫公子,”药蓠擦完了脸一甩袖子,捧起剩下的蛋糕三两口吞进去,“下次再出现这种情况,可就不是罚你搅肉馅这么简单了。” “可是……”我欲言又止,不安地玩弄着手里的木勺。 山鬼关上响个不停的水龙头,抚了抚额,一脸生无可恋地坐在了角落里装苹果的纸箱上。 “可是什么?”药蓠问。 “我不会搅肉馅。”我支吾道。 药蓠道:“在红烧鱼上撒葱花呢?” 我眨了眨眼:“我怕我会忍不住把它吃掉……” 山鬼托腮:“那你会干嘛?” “嗯……”我佯装认真地思忖片刻,突然抓起一旁圆滚滚的面团,两眼放光道,“会拿这个捏阿蓠!” 药蓠闻言,脸色由红转白,假敛笑容,冲上前道:“你有本事捏个出来?!” 我见势不妙,”哇!”一声丢掉面团,撒腿便跑。不曾想没跑出几步,就一头撞在某个人坚实的胸膛上,整个厨房一下就安静了,我怔了半天才弱弱地仰起脸来一 “枭哥……” 枭哥黑着脸,举高临下地打量了我一番,又漠然地扫过同样狼狈的另外两人,冷不防抬起手来,用食指在我嘴角不轻不重地划了一下。 “……?!” “快回去,洗把脸。”他把蹭到指尖上的奶油用布擦掉,在转身的同时说出这句话。 第十一章 过年(下) 我顶着刚洗过的湿漉漉的头发,挽着同样没来及吹头发的药蓠,两人慢悠悠地来到一楼,山鬼和羽人已经在大厅正中支起一张够十人围坐的大圆桌,其他人也陆续落坐,只见枭北辰一袭红白相间的汉装,冷艳不群。 ?我们在枭哥身边坐下,药蓠的目光始终不离餐桌正中——三坛扎了红缎未开封的姑苏酿。见此情景,我和山鬼相视一笑。 ?过了没一会儿,就听见桌子下面传来爪子挠地的声音,低下头一看,原来是三只小狼玩到桌子底下去了。 ?“喂喂喂,快出来出来!”枭北辰惊叫着弯下腰去。 ?开席之后,我迫不及待地给自己倒了满满一碗姑苏酿,起身要跟山鬼药蓠他们碰杯。见枭哥才刚刚拿出红酒瓶,我和药蓠就吵吵着让他快点儿,待碰完杯,我们便各自将碗中酒一饮而尽,在欢笑声中又给自己满上一碗。 ?席上之菜大多出自药蓠和羽人之手,且皆色香味俱全。什么糖醋里背、蒸凤爪,红油豆腐脑,红烧鲫鱼,叫花鸡……虽没有农家小院里那种油烟气,但红绿搭配,反倒让纯朴自然与复古之感相伴而生。 ?当然,最惹眼的还是青花瓷盘当中错落有致的七十个饺子,不单看上去白嫩诱人,尝一口更是回味无穷,鲜而不腻。 ?“没想到枭哥的厨艺意与我不相上下!”药蓠这样评价。 ?酒过三旬,按照安排这时应该每人表演一个节目,但由于夏沐和枭北辰都围着小狼们忙得不亦乐乎,所以节目自然就轮到峙那里。峙思忖有顷,对着门外拍了拍手,一团金粉应声穿门而入,化做白鹿踱到她身侧。 ?突然看见那么大的生物,三只小狼皆怔在原地。 ?峙旁若无人地扯着幺鲁的耳朵对它说了些什么,随后挥袖而起,不知从哪转出一杆颇显分量的毛笔,对着提前铺设好的砚台戳戳点点,接着转身在幺鲁宽厚的肩头上一阵乱舞——几秒钟后,幺鲁身上便多了两只栩栩如生,振翅欲飞的仙鹤。 ?如雷的掌声中,只有白鹿幺鲁一脸无耐地晃了晃头。 ?接下来轮到anl,没想到这小丫头还会跳芭蕾,玫瑰色红裙转了一圈又一圈,她脚尖点地,仰首挺胸,那姿态宛如沐浴垂死的天鹅,一时间满坐屏息。 ?为anl惊叹过后,山鬼开始弹唱吉他串烧,很快便圈粉全场。 ?枭哥全程静坐,说什么也不肯上台。最后轮过药蓠。这家伙竟跑来请我陪他跳支舞,我推辞不过只好硬着头皮上。音乐响起之时,他故作深情地环住我的腰,不曾想没走出几步就被我踩了脚,面对他满目的责备,我只好翻白眼。 ?一曲终了,我俩皆如释重负,药蓠瞅了眼弄脏的皮鞋,刚想说什么,就听见峙大声问他:“你是不是喜欢莫昱啊?” ?我闻言,一口酒差点从鼻子里喷出来。还好幺鲁及时将峙拉开,不然我真不知道以阿蓠这性格会做出何种荒谬的回应。 ?折腾到后半夜,外头开始准备放鞭炮。药蓠挑了个十八万响的点,我们也起哄也退到门边,眼看着那边开始冒火星,枭哥默默地伸手捂住我的耳朵。 ?彼时一缕炫烂的光窜入夜空,绽放出斑斓的色彩将苍穹照得通明。 ?我望着头顶巨大的花束,突然想起小时候——那时一锅热气腾腾的饺子,三碗青菜豆腐汤面,一家人围坐炉边,合上门听海涛拍打滩涂,便是年。收成好时,爷爷会为我和姐姐准备新鲜的鱼汤,还有从集市上买来的廉价鞭炮。那时,最奢侈的事情莫过于一家人在海边放烟花,姐姐替胆小又好奇的我捂住耳朵,将绽开的烟花说成五彩的喷泉。 ?“但是,这个喷泉也太响了点……”小小的我又往姐姐胳膊底下拱了拱。 ?“是啊。”姐姐的面庞被照亮,又瞬间黯淡下去,“如果有一天姐姐不再保护你了,小昱,你还有勇气去更远的地方么? ?我怔了怔:“有多远?” ?姐姐笑着不再说话,可她的目光分明已越过海面,浼散在我看不到的天际。 ?或许那时,姐姐就已料到有一天我们将离开这片海,再也找不回当初简简单单的幸福。 ? 药蓠的叹息声将我拉出回忆,我看见他背对着我们仰着脸,时而往嘴里灌一口酒,有些零乱的长发被风吹起。 ?“喂,今晚月色真好,不是么?”我唤他道。 ?“当然有烟花,有美酒,还有你这般俊俏的——”说到这儿,他突然转身,不由分说把我从枭哥身边拽了过去,“——红颜知己?” ?“滚滚滚,喊谁红颜呢?老子可是纯爷们儿!”我推开他,没好气道。 听闻此言,他反倒哈哈大笑,收回手一抹嘴角,转身提起酒壶,三两下便跃上屋顶,坐下后翘起二郎腿,靠着一排黛瓦躺倒。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迎吟道,又往嘴里灌了口酒,“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话音落处,我,枭哥还有山鬼相继纵身跃上屋顶,在他身旁坐下。 ?烟花已经放完了,散尽的硝烟里,枭北辰和夏沐正在教三只小狼跳高,峙和幺鲁正在围着anl嬉闹,anl则在默默地摆弄自己刚换上的玫瑰色长裙。 ?一阵晚风吹过,带来山间泥土与树木的清香,还伴着些许火药的气味。 ?“别喝了,”我从微醉的药蓠手中夺过酒壶,强行塞给他那人刚刚砌好的一杯茶,“喏,试试这个。” ?药蓠极不情愿地将茶水囫囵咽下,长长地叹出一口气。 ?我别过脸去,将酒壶递与山鬼。 ?“月明星稀,层峦未了。把酒犹济,功名寥寥。”药蓠突然开口,吟出一句我从未听过的诗。 ?山鬼会意,接道:“今夕何夕,子心何忧?尘土相扰,不如今宵。” ?“少年煮酒,奉暮与朝。莫忘旧乡,前路迢迢。”枭哥谈然吟道。 ?“青眼尚横,岁月正好。可笑无常,世事难料!”我信口而出,吟罢提起山鬼手中的酒壶,借着月色一饮而尽。 ?“喂,给我留点儿!”药蓠急了。 第十二章 夜袭 转眼已是下半夜,夏沐好不容易把三只小狼关进了羽人给它们做的临时窝棚里,后来还是不放心,干脆化身为大黑狼守在外边。枭北辰劝说无果,就拿了本书坐在台阶上以给小狼们读睡前故事为由陪着他。 峙给幺鲁洗完澡后便趴在它的身上睡着了,还是枭哥给她找了条毯子盖上。我花了十分钟的时间将anl哄回屋睡觉,并且拜托山鬼要看着别让她偷偷跑出来找我。药蓠打包了一些夜宵,还从羽人那里要到了几壶米酒带上。 临出门,枭哥还是拍了拍北辰的肩,叮嘱她要早睡。 守门精灵的小屋紧挨陨石大门,屋内一派西洋式的温馨景象。如胜姐,校长和齐默博士三人围坐在呲啪作响的篝火前,已经开到第三瓶香槟酒了。 “不知道那帮孩子玩得怎么样了,哎——没有实验做的时光好无聊哦!”齐默靠在波斯绒沙发上伸了个懒腰,舔了口嵌在酒杯上的青柠片,“啧,好酸……” “不管怎么样,”校长打断了他,“听孩子们说那面具人的确有两下子,还是不能掉以轻心。你说呢,如胜?” 如胜姐拢起长发,随手又往炉里添了些柴:“我看那人似乎是在刻意引起我们的注意,仅这一点就十分可疑。况且他似乎也是一名异能者,又带着两条机械犬,那就更可疑了。” “哎打住——”齐默博士忙插嘴,“大过年的我们能不能整点儿轻松地聊?别成天异能异能的,来来来……今天大家都做普通人,干!” 如胜姐和校长一副司空见惯的模样,微微举杯示意后便与他一同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你们亚洲人这过年吃饺子的传统好啊!今年是不是轮到天启了?说起来,我还真有点期待尝尝那小子的手艺呢!”齐默一打开话匣便刹不住,一边念叨,一边夹起烤肠往嘴里塞。 如胜姐刚欲答话,就听“笃笃”的敲门声响起,随即,将到嘴边的话改成了:“请进!” 我们一行三人在恺撒的带领下挤进小屋,匆匆抖落肩部和头发上的雪,袍下湿漉漉的靴子换上早已预备好的拖鞋。 待一切收拾妥当后,校长他们才披上大衣准备离开,临行前,如胜姐再三嘱咐我要听枭哥的话,不许乱跑,睡觉的话一定要多盖毯子不能着凉……末了还加上一句:“如果遇到危险,一定要慎重行事,切记不能犯傻!” 我一一答应下来,心里却道:“又不是三岁小孩儿了,这些还需要提醒么?” 似乎是看出了我的为难,药蓠一把揽过我的肩,对如胜姐拍胸脯道:“哎呀姐,你就放心!有我和枭哥在,莫昱一定不会有任何闪失的!” “好好,”姐姐这才伸手摸了摸我额前的乱发,“那小昱,就拜托你们了!” 火舌向上跳窜,舔舐着壁炉上的红砖,“呲啪”声不断。 茶几上,水果、烤串和米酒一字摆开,在火堆的映衬下,表面闪着金光。 药蓠盘腿坐在沙发上,抓起苹果就啃,还含糊不清地叹道:“哎……你姐待你真好!” 我在小屋内转了一圈,发现这里除了客厅还有一个卧室和一个浴室。和我们那个两层的古风宿舍楼比,的确小了些。 “哎,从小就这样!”我随口应道,同时,匆匆扫了眼卧室内铺满枯叶的小床,便退了出来。 谁知,刚一回头就撞见了枭哥,两人几乎鼻尖碰鼻尖——我吓得紧靠墙壁,大气都不敢出。 “别乱看。”枭哥说罢,转身走了。 我忙点头,三步并两步窜上沙发,还不忘抓起毛毯将腿盖上,一副“我很乖”的姿势。 卧在炉边的凯撒瞥了我一眼,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垂下头去。 坐了一会儿,我也感觉到困了,但是,见药蓠还在不停地吃,只得强打着精神陪他有一句没一句地聊。 就在我快要合上眼时,枭哥巡视累了,便走过来。 岂知,他刚往沙发上一坐,药蓠就变了个语气:“枭哥,我有一事儿,一直想请教你。” 我见药蓠面色微醉,一种不详之感突如其来。 枭哥点头,示意他快问。 “哥,”药蓠眯起眼睛,压低声音,“这个学院,究竟还有没有东西瞒着我们?” “有。”枭哥面无波澜,脱口而出。 我和药蓠同时怔了两秒,他随后又问:“为什么?为什么不让我们知道全部?” 枭哥端起酒要喝,被药蓠一把抓住:“先回答我。” 枭哥冷冷地注视着他,将酒放下后,一字一顿道:“该到你知道的时候,自然会让你知道。” 药蓠闻言冷哼一声,我刚要拦他,就听枭哥又道:“有些道理,是豁出青春与血泪换来的,有些真相,则是几代人的宿命纠缠都无法弄清的。那是时间的骗局,只能由时间澄清。” “你丫少说大道理,”药蓠面露愠色,“爷早被骗够了!离开家之后,我才发现自己是半人半龙的怪物,本以为你们可以帮我,没想到……没想到最后,连凭什么要信你的们,为什么要为你们卖命都不配知道!” “阿蓠,别闹了!”我拽住他,却被他反手甩开,狠狠推回沙发上。 “药蓠,”枭哥目光如刀,不怒自威,“你不相信我么?” “相信?”药蓠笑道,“信,我一直都信…你千里迢迢把我和小昱骗到这儿来的时候,我都没怀疑过你。实话告诉你,刚才那只是个测试,我只想看看,你是不是还像从前那样把我们当自己人!” 枭哥面色微震,欲言又止,目光却依旧冷冽。 我见状也来不及吃惊了,赶忙冲到他俩中间,劝药蓠道:“枭哥他,一直都在为我们着想,他这么做,肯定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你千万别想多了!” “莫昱。”枭哥正要伸手拉我,药蓠就抢先一步把我护在身后,同时一掌将枭哥推开:“不许你碰小昱!” 就在这时,卧在炉边的恺撒突然惊醒,迅速站了起来,径自弓起身子面朝屋外,鬃毛倒竖,从喉咙里发出阵阵低吼。 “怎么了?”枭哥面不改色。 “这间屋子,被包围了。”恺撒沉声道。 我和药蓠皆是一怔,药蓠脱口而出:“不可能!” “好浓的戾气……”恺撒压低身子,尾巴平举,“它们随时可能破门而入。” 枭哥的表情愈发凝重,我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儿,药蓠也不再说话,四双眼睛齐齐地盯住并无异样的木门。 有顷,药蓠不耐烦了:“到底是什么东西?” 话音刚落,只听“哗啦”一声,紧闭的玻璃窗被瞬间击碎,一道寒光从背后袭来——枭哥见状就地起跳,飞身护住我和药蓠,准确无误地将飞来的刀片夹在指间! 紧接着,更多的刀片刺穿木门飞了进来。我见势不妙,当即召唤出透明的屏障将大家围在当中,一阵“叮当”声过后,刀片竟皆跌落在地。 我们三人包括恺撒,在屏障中一字排开,同时小心翼翼地向门口挪去。又等了很长一会儿,确定暂时没问题了,我这才撤去屏障,一脚踹开了筛子似的木门—— 本以为门外会站着何等魑魅魍魉,不曾想迎面看见的竟是一个小巧雪人,立在落了雪的废墟中。雪人系着大红围巾,顶着一胡萝卜鼻子和俩一眨不眨的煤球眼睛,静静地伫立在小屋外十米开外的地方,看上去诡异无比。 “这东西之前有么?”药蓠被冷风一吹,终于开口了。 “没有。”我没底气地说。 “所以,刚刚那刀片……”恺撒顿了顿,“是谁干的?” 我扫了眼空荡荡没留一丝脚印的雪地,不由背脊发凉,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哪个龟孙胆儿这么小,敢偷袭还不敢露面!”药蓠朝着四周黑乎乎的林子里大喊,可回应他的只有呜咽的风声。 “等等,”我拽住他,三人一狮深一脚浅一脚地向雪人走去,“刀片伤人的确是面具男的作风,不过这玩意儿……” 我凑近了观察那雪人,目光停留在它高举的树枝手臂上。 一种不祥之感油然而生…… “糟了,”枭哥突然低吼,此时我也已经顺着那根树枝所指的方向看到了国风馆的宿舍楼——“是调虎离山!” 第十三章 山鬼不见了 “怎么可能!”枭北辰穿着睡袍急匆匆地赶到了楼下。 ?羽人正在安慰看丢了三只小狼的夏沐。 ?“如果面具人真的来过,它们一定会发出声音的……”夏沐双手抱头,咬牙切齿。 ?“除非他远比我们想象的厉害,或者他会催眠?”我站在一旁,揉了揉眉心。 ?“还有可能,”羽人推测道,“带走它们的,是它们认识的人。” ?“不,不会!”夏沐大吼。 ?“你先别急。”枭北辰赶忙抱住他的双肩,“我哥已经去通知总部了,很快就能把它们找回来!” ?就在这时,只听得“咚咚”的脚步声自上而下,药蓠一路风风火火地冲过来,快跌倒时扶了把门口的立柱,随后一头扑在我的怀里,不停地喘。 ?“怎么了?”我看他双眼充血,显然酒劲儿还没过。 “山鬼,山鬼…不见了!” ?听闻此言,我只感到一阵晕眩,强打精神后又一次发问:“你说什么?” ?“山鬼不见了!”药蓠颤声答。 ?我当时第一反应就是去找枭哥,催促校长他们救人。岂知刚一转身,我就被药蓠从后面紧紧抱住,只听他嗫嚅道:“你不要走……” ?你看你,大庭广众之下像什么样子?”我急道,“快放开!” “不行,我不能让你走。”药蓠怎么也不肯松手。 “我不走,谁来救山鬼?”我反问他。 药蓠的双眼像是蒙上了一层雾,顿了两秒后撒拨道:“我去!我和枭哥可以去…你不能去,太危险了!” 我长吁一声,换了个语气问:“那我陪枭哥去,行不行?” “不行!”他更加抗拒了。话一出口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我赶忙转身帮他拍打后背,不曾想他却抓住我的衣襟,一头扎进我怀里,急喘道:“只是头晕,不要紧,莫昱……你快去把我的外套和枪拿来。咳,……我这就去救山鬼!” 我沉默良久,见他仍在挣扎。只得柔声道:“那你先回去睡一觉,等我找来了你的枪和外套,再让枭哥跟你一起去,好么?” “枭哥…他现在在哪?”药蓠问。 “他在守门精灵的小屋那。“见他一脸不置可否,我只好答,“放心,我就去找枭哥一趟,不会有事的!” ?“真的?”他难以置信地仰起脸。 ?我郑重地点了点头,同时用眼神向羽人求助。 ? 我和羽人费了好大的劲才把药蓠折腾上床。 ?我帮他脱了靴子,掖好被角。临睡前他突然拽住我,委屈巴巴道:“路上小心。” ?“好,好。”我拍了拍他的手背,在床边坐下,“你闭上眼睛,乖乖睡觉,我马上就回来了。” ?他果真听话地合上双眼,?不一会?儿就响起鼾声。 ?我叹了口气,小心翼翼地帮他把黏在脸颊上的发丝理好,转身和羽人交换完眼色,便轻手轻脚地出了房门。 我离开后第一件事就是去查看了山鬼的房间,却出乎意料地发现,他的衣物、吉他都摆放得整整齐齐,与往日并无区别。唯一的不同便是床上掀开的被褥和被躺过后留下的褶皱,好像他仅仅是起身离开了一会儿。 反复翻找无果后,我正欲离开,在门口碰见了穿睡裙光脚丫的anl。 ?“这么晚出来干什么?”我赶紧拉她回房间,“快回去睡觉! ?“莫昱。”anl没动。 ?“嗯?”我不解。 ?“山鬼哥哥去哪儿了?” ?“呃,他……”我一时哑然,但很快便急中生智,“他出去买糖果了,天亮就回来!” ? anl这才一本正经地点点头,转身回房去了。 ?奇怪,赶去找枭哥的路上我一直在琢磨,连一大活人都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拐走,难不成那厮真会催眠? ?这样想着,守门精灵的小屋已然近在眼前,我未及敲门便“嘭!”地冲了进去,被草草安装回去的木门在猛烈的撞击下又一次轰然倒塌。 ?“我倒要看看是哪个家伙,竟然敢在天启的眼皮底下混进来!还……咦,小昱你这是?”齐默慷慨激昂的发言戛然而止,一时间,屋内所有人都将目光聚焦在我身上。 ?我被他们紧簇的眉头吓蒙了,半晌没蹦出一个字。 ?校长见状,率先将表情松弛下来,缓缓开口:“有什么事么,小昱?” ?“进来讲,外边冷,不不……门就不用管了。”如胜姐慌忙吩咐。 “那个,”我跨过千创百孔的门,往里走了几步,急道,”山鬼不见了!” ?“什么!?”齐默闻言拍案而起,“发现多久了?” ?“就,就刚才。”我见他气势汹汹,好像绑走山鬼的人是我一样,不由有些害怕。 ?“齐默你先坐下,校长看不下去了,正色道,“就目前来看,此人行踪诡秘,像是有备而来。我们对敌人知之甚少,绝不能冒然行动。” ?“我赞同。”始终没有抬头的枭哥突然开口。 ?此话入耳,我只感到一阵晕眩。若不是这么多人在场,恐怕我就要控制不住自己,冲上去揪住枭哥的衣领问他:“你什么意思?鬼哥他是信任我们才抛弃了那么稳定生活跟着咱走南闯北,现如今他身陷囹圄?……我们却还要在这里瞻前顾后?!” ?“那请问,要等到什么时候?”如胜姐制止了急于辩驳的齐默,耐下性子问道。 ?校长思忖有顷:“等我们掌握了敌人的基本动向。” ?话音落处,包括枭哥在内的所有人都望向他。 ?“那孩子这段时间的安危,谁来负责?”齐默直言不讳。 ?面对如此咄咄逼人的询问,校长只从容不迫地吐出一个字“我。” ?齐默张了张嘴,脸涨得通红,最终还是在如胜姐的拉扯下懊悔地瘫回到座位上。 ?“好!” ?趁他们都没想好说辞,我脑子一热大叫出声——于是再次成为室内的焦点。 ?面对四人难掩震恐的注视,我头也不回地冲出门去,将姐姐的厉声叫喊远远甩在身后。 ?——你们不救,我来救! ?枭哥曾说过,废墟边境的屏障在被清晨第一缕阳光照亮时会悄然褪去,所以齐默每天都要早起,重置完屏障后再开始一天的授课…… ?——千万,千万要赶上。 ?——等着我啊! 交错的枝丫一道道划过我的面颊,脚下的碎石和废铁一遍又一遍将我绊倒,每爬起一次,都会被刺骨的寒气冻得迈不开步。可我还是紧咬牙关,噙着泪在黎明时分穿越了学院边境。 缓缓消退的屏障在曙光下呈现出五彩的色泽,有如液态的琉璃。 我一路跌跌撞撞,直到初升的太阳高挂林间,将手心纵横的伤痕照亮,才喘息着停下脚步。 ?红漆大门就在眼前。 ?我想而没想便将其一脚踹开,冲进去大喊:“鬼哥,鬼哥你在吗?我来救你了!” ?话音落处,只听一阵“窸窸窣窣”之声从角落传来,有什么东西在积雪的覆盖下动弹起来。 ?“鬼哥!”我大喜过望,直奔过去。 ?岂知没迈出几步,脚踝就被“咔嚓“一声卡住,突如其来的痛感让我不及反应便单膝跪地——捕兽来?! ?紧接着敞开的大门轰然合拢,无数冰箱开始沿门缝向四下生长,细碎的移动声让人毛骨悚然…… ?“不!”我大叫,但意识到被骗已然来不及了。一头高大的机械犬窜出雪地,迎面扑来,我就地一滚躲过这击,同时挣扎着爬出几步,忍痛抬掰开紧紧咬合的捕兽夹,汩汩而下的鲜血瞬间染红了雪地。 ?干完这些再抬头,只见整个院落都已布满了疯狂生长的冰霜,逼人的寒气似乎要将周围的空气也牢牢冻住——眼看着这鬼东西从四面八方蔓延而来,就快占据我的脚下了! ?我不顾一切地将纠缠不休的机械犬推开,任由它尖利的牙齿折断在我的肉里,同时召唤出恶灵化为屏障,艰难地与蛮横逼近的冰霜抗衡着…… ?“不费一兵一卒,就逮住俩,”一个傲慢的声音从上方传来。“莫昱,你果真是傻得可爱!” ?“你……”我对出现在墙头上的面具男怒目而视,然而快耗尽的体力已经无法支撑我说出更多的话了。 ?“呦,还没有认出我来么?面具男微微一笑,轻描淡写地摘下面具—— 药蓠?! ?我只感到血往上涌,喉咙发紧,目光怎么也没法挪开——这不可能!!! ?“我知道你没法接受,不过现实就是这样,”说罢,药蓠一抖袖口,数把锋利的刀片与冰锥升腾而起,统统指向我,“念在你我兄弟情份上,只要你乖乖认输,改掉你那倔强的毛病” ?“少放屁!”我紧咬牙关,声音嘶哑地打断他,“小爷天生这副犟骨头…事到如今,随你处置。” ?话音落处,我的膝盖又软下去数分,四周的冰霜也逐渐漫过屏障的边缘…… ?“呵,好!”药蓠恼羞成怒,振臂一挥,铺天盖地的利刃齐刷刷地奔我而来,“我倒要看看,你还能挺多久!” 幕间二 大兴安岭,阿龙山区。 一家高档旅馆的客房内,白发青年斜倚在狍皮沙发上,若有所失地拨弄着手里闪闪发光的电吉他,发出有一声没一声的轻响。 “鬼主,不出您所料,那条蠢狗果真上钩了!”手捧浴巾的男侍低眉哈腰道。 “如何?”白发青年声音懒散。 男侍想了想,又说:“银隼已经唬住那小子了,看样子……”他压低声音,“这次能成!” 青年微微一笑,翻了个身,将头枕得舒服些:“这么些年,他的易容术总算能派上用场了。” “是啊,是啊!”男侍连声附和。 “好了,你先回,我想清静一会儿。”青年许是嫌他太吵,皱了皱眉闭上眼。 男侍只得低头退下。 “哎对了!”青年想起什么似的叫住他,“这把吉他你拿去,换成原来的。” 男侍保持着推门的动作,怔在原地:“可是银隼说……” “咳咳,”青年不耐烦地清了清嗓子,面露愠色,“我才不问江湖事多久,你们连谁是主人都分不清了么!” 男侍吓得张了张嘴,接过吉他结巴道:“是是,小的这就去……” 说罢,他离开后轻轻带上了门。 走廊里很快便传来如释重负的奔跑声。 白发青年无奈地叹了口气,动作迟缓地翻下沙发,从床下拖出一个纸箱。纸箱内,三个毛茸茸的脑袋早已迫不及待地探出来,争先恐后地想往外爬,还不时发出尖细的哼唧声,把纸箱弄得“哐哐”作响。 “嘘——”青年将手指抵在唇边,示意小狼们别闹腾。 忽然,他异色的双瞳中闪过淡淡的光晕,仅一瞬间的对视,原本无法无天的小狼们竟皆安静下来。 看着小崽子们一脸无辜地趴的趴,卧的卧,青年满意地将它们挨个儿摸了个遍。最小的那只许是被弄疼了,发出委屈的呜咽声,青年连忙收回手,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我保证,”青年站起身,取出事先洗好的生肉,小心翼翼地将其挂在了小狼崽正上方两米高的竹竿上,“你们会成为最凶悍的猛兽。” 纸箱里的三只小狼盯着高高在上的生肉垂涎了好一会儿,终于最强壮的那只匍匐下身,骤然起跳…… 可惜,它还未来得及够到肉的一角,便像被击中的鸟儿一样“扑!”地落回了箱子里,小小的身体因为疼痛而缩成球状,还不断发出乞怜的哀嚎。 白发青年却对此充耳不闻,反而愈发专横地喝到:“来,再来!” 第十四章 扞战(1) 豆大的汗珠自额头滚下,我紧紧咬住已经出血的下唇,眼看着屏障上出现了裂纹,无数被抵挡在外的利刃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自己逼近…… 上面传来熟悉的冷笑声,药蓠慢条斯理地抚摸着两条机械犬的脊背,目光里满是戏谑。 “不对,”我只感到脖颈处青筋暴起,一股无形的力量正在向胸口汇聚,“……你不是阿蓠!” 与此同时,我攒足了力气,在咆哮出声的瞬间直起身子,甩开双臂向后伸去。原本快要垮掉的屏障立刻变成了无形的气弹,在突如其来的冲击力下“轰!”一声炸开,将所有利刃原封不动地弹飞出去! 金属四下坠落发出的“砰当”声中,我在恶灵们的簇拥下摇晃着站了起来。血,染红了下唇。 “说,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假扮阿蓠!” 见对方笑而不答,我当即转动手肘,众多恶灵顺势幻化成狂舞的触手,随着我的动作向前涌去,一左一右将两条机械犬打飞。然后死死缠住药蓠的四肢,迫使他滚落下来,单膝跪地。 ——总算不用再仰着头和他说话了。 “没想到,你还是有两下子的嘛。”被控制住的药蓠脸上还保持着笑意,语气懒散。 “先回答我的问题,”我厉声道,“你为什么要假扮阿蓠?” 药蓠闻言,冷冷一笑,不无怜悯道:“莫公子,没想到你还是没有习惯直面现实……” “你骗人!”我脱口而出,“不敢直面现实的人是你,有种你告诉我你是谁,有什么目的?” 话音落处,黑色触手迅速勒住他的脖颈,我的脑海中已然想起众多恶灵为即将到来的杀戮而发出的叫嚣:“杀了他!杀了他!杀……” “我是药离…”药蓠脸上笑容依旧,只是声音逐渐嘶哑,像是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我的目的,是……是保护你不受伤害。” 不知为何,我竟感到鼻头发酸,视野像是被人用颜料反复涂抹一样忽红忽白——黑色触手已经深深陷入他的皮肉里。 “不,不…”猝不及防的刺激让我险些失去理智。 ——药蓠面容惨白,表情安详。 “快停下!!!”我强忍着头疼,撕心裂肺地喊。 几近癫狂的恶灵们在听见喊声的一瞬间全部怔住了,就在这不足一秒的停顿期间,数把利刃从四面八方斩来,空气被撕裂的“嗖嗖!”声一时间占据了我的整个世界。 紧接着,是被刺中的恶灵在消散前发出的哀嚎,伴随着扭曲的黑影此起彼伏…… 待我反应过来再看,手臂上赫然多出了数道豁口,外套都被浸成了 血色! “噗!”我将一口鲜血吐到雪地上,整个人晃了两晃。 “很抱歉,莫公子,你实在是伤透了我的心。”药蓠在我恶狠狠的注视下站起身,弹了弹裤子上的雪。 “混蛋!你个背信弃义,毫无人性……”骂到一半,只见满地的积雪突然蠕动起来,无数只灰扑扑的人手从底下伸出。与此同时,被扔出去的两条机械犬也跃过断墙,一左一右向我扑来。 “什么东西…走开!!!”我一边躲避满院的人手,一边应对两条机械犬。就在这时,一尊完整的石像从雪里爬了出来,动作僵硬地朝我逼近——很快,之前消失的那些鬼俑全部出现在周围,唯一的变化是它们身上都有两条电线穿胸而过,关节处还覆盖了金属。 “怎么样,兄弟我哪里背信弃义了?这些礼物,可都是特意为你准备的啊!”药蓠退回到墙头,翘起二郎腿放声大笑。 此时的我已是满头大汗,尽管知道这把是凶多吉少,但还是硬下头皮使出枭哥教我的一切招式拼命抵挡。 “如果你真的是阿蓠——”我一个侧身躲过鬼俑的拳头,就地起跳后落在两条机械犬中间,左右同时出掌,“——那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还有,”一条机械犬翻身躲过,另一条滚倒在地,“你的机械手臂又如何解释?” 我举起右肘挡住机械犬的扑击,同时抓住它的下颚,出拳便揍。 药蓠不紧不慢地亮出机械手臂,从关节处抽出两把利刃,浅笑道:“你说这个?实不相瞒,先前一直贴着仿真皮,你们当然,看不出来。” “其实莫昱,我并不想伤你。只是到今天才发现,你原来和枭哥一样…从来没把我当自己人!”说罢,他略一挥手,两把利刃伴随着“嗖嗖”的风声飞出——直直地扎入我面前不到半米的雪地中。 我猛地惊出一身冷汗:这个距离太近,连屏障都发挥不了作用! 恰在此时,刚刚滚倒的机械犬挣扎着爬起来,从后面一口咬住我的脚踝。 我惨叫出声,不及反抗便被两尊鬼俑抓住了手腕,其中一尊将背后的石剑取下,“嘭!”地打在我的小腿肚上…… “阿蓠…”我的双膝重重地砸在雪地上,冰冷的雪沫贯进裤腿,又黏又湿。 “打啊!”药蓠突然翻身站起,“你不是很能打么,为什么不还手!” 紧接着,他像发了疯一样顶着泛红的眼眶,不停地挥动手臂——无数的利刃向我飞来,深深地扎在雪地中,逐渐围成一个扇形。 冬日的阳光下,我被悄然掠过的寒光所包围。 “你不会杀我的,这么做——”我扫了眼四周,“——只是为了发泄,对么?” 药蓠垂下脑袋,无力地落在地上,看起来他更像是失足从断墙上跌了下来。 “回来阿蓠,你误会我们了。”见他步履蹒跚地向这走来,我又加上一句,“你,我,还有枭哥,从来都是一家人啊!” 我跪在地上,吃力地昂着头,却怎么也看不清他那张被发遮盖的脸。 以及他那张脸上,或许存在的泪痕。 “阿蓠?”我轻唤。 回应我的,只有略带鼻音的喘息声。 忽然,一团黑影伴着疾风掠过我的额头——我眼睁睁地看着药蓠抬起脚,露出鞋底向我踩来…… 就在这时,一抹金粉从他脚下席卷而过,药蓠一个不留神仰面倒地,抓着我的两个鬼俑也不自主地收手观望。 来人将我一把扶了起来,护在身后。 “枭天启?”药蓠又惊又恼,一甩长袖爬了起来。 “你是谁,要干什么?”枭哥的语气一如既往。 药蓠冷哼一声,活动着指关节,讪笑着:“我是谁不是明摆着吗?况且……你知不知道破坏人家生意的人最讨厌了?” “少啰嗦,”枭哥近前一步,两头傀儡狮蠢蠢欲动,“你骗不了我!” “枭哥,”我赶忙拽住他,低声道,“说不定他真的……” 话没说完,就见刚刚还不明所以的鬼俑瞬间惊觉,一拳向枭哥打来—— 枭哥眼疾手快,一手护住我,一手掏出电光杀连开数枪,近旁的鬼俑应声瘫痪。两条机械犬见势不妙,趁枭哥开枪之际猛然窜到我们脚边,张口便咬! 我暗骂该死,转身与枭哥背靠着背,唤出恶灵化成利刃,对着两条机械犬劈头便斩。躁动的鬼影以最快的速度相互缠绕,融合,从两条机械犬的内部奔涌而过,转眼便变出一头体型庞大的黑色巨犬。 黑色巨犬瞪着两只绿豆般的眼睛,双耳紧贴在不断浮动的颈毛上,挡在我跟前冲着越聚越多的鬼俑发出浑浊的低吼。 我接过枭哥递来的电光杀,“砰!砰!”两声,其中一条张牙舞爪的机械犬被击倒在地,另一条偏头躲过,越发凶悍地朝我扑来。我当即拿枪托当棍子,使出浑身的力气挥了出去——只听一声闷响,折断了下颚的机械犬“嘭!”地栽倒在地。 说时迟那时快,三把利刃从被黑色巨犬抛翻在两尊鬼俑中间侧飞而过,眼看就要刺中我的面门——枭哥忽然转身环住我的腰,两人像在湖心起舞的演员般瞬间调换了位置,三把冰刃从我们面前呼啸而过,一把扎在正在靠近的鬼俑,两把直直地扎在不远处的断墙。 不知为何,和枭哥这样面对面旋转的片段在我的意识中被无限拉长,好似电影中的慢镜头,直到他的嘴巴一张一合地说了些什么…… “小心!”枭哥厉声道,同时停止了转圈一把将我拥入怀中,夺过我手里的电光杀在自己手上旋转了一百八十度,对外面一通扫射! “死到临头了还把肉麻当有趣?”药蓠冷声嘲道,同时抬起双手,满院的积雪随着他的动作向我们席卷而来 ——“果然啊,你们从来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 “阿蓠,阿蓠慢…”我眼睁睁地看着龙卷风般飞扬旋转的雪沫将我们包围,目光所及之处一片煞白…… 枭哥又把我往怀里按了按,只听见颗粒状的雪沫接二连三地打在他的身上,“噼啪!”声越来越密,越来越响! “药蓠——”枭哥将没了子弹的电光杀狠狠地扔了出去,砸中远处一尊尚在电流挣扎中的鬼俑,“——是不可能这么做的。” 话刚说完,只见数道白刃穿雪沫而过,在刺向我们的瞬间被同样旋转不止的金粉齐齐地斩断,金属残片落于脚下。 “枭哥…”我顶着逼人的寒气大声道,“你把我放开,我们一起杀出去,不然……这些雪沫全打在你身上,我过意不去。” “不行!”枭哥斩钉截铁道,“来之前,我许诺过如胜,要护你周全。” “可是…”我还想说什么,他突然猛一哆嗦,伸手捂住腹部,咳了两声险些栽倒下去。 “枭哥!”我慌忙扶住他。 枭哥瞥了眼顺着指缝溢出的鲜血,面色惨白道:“我没事……” 话音刚落,一阵沉闷的叫嚣声盖过了风雪的咆哮,数道金光径直撞入困住我们的环形风雪中——从四面八方杀来的利刃紧随其后! 我来不及多想,当即护住枭哥,释放出全身的力量,将剩下的恶灵召集回来化成屏障。被挡下的利刃击打在屏障上,使得我双腿发软,好在我倒下的瞬间奋力稳住了身形。 “莫公子,没想到你宁可和这家伙死在一起,都不愿意接受真实的我。” 药蓠的声音从上方传来,我仰起脸,就看见屏障处赫然多出一截高高扬起的金属躯干,躯干末梢那亮着血色双瞳的金属龙脸似曾相识。药蓠骑在钢铁巨龙的肩上,居高临下地朝我微笑。 “你不是阿蓠!”我怒吼道,“就算你是,我也不会与一个忍心杀害自己兄弟的人为伍!” “很可惜,”他面色微震,斜睨向靠在我怀里的枭哥,“我本来不想要他的命。你这么一说,我好像改主意了……” 枭哥突然从我怀里挣扎出来,没走几步便站立不稳,趁我去扶他之际喘息道:“别上他的当,快走……” “不行!”我一把将他拽回原地,昂首道,“不管怎么样,想碰枭哥就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啧,别激动啊小狗,我可不忍心伤你。” “少放屁,”我不耐烦了,“反正事已至此,没必要假惺惺的了!” 药蓠闻言,长叹一声,表情逐渐森冷—— 只听见冰霜生长的“呲啦”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很快,晶莹的冰霜就在我惊恐的注视下爬满了屏障底部,开始向上蔓延! “不,不…你要干什么!?”我一头扑在被冻结的屏障上,透过冰霜间少得可怜的缝隙向外望去,疯狂地拍打着坚硬无比的冰层。 “当然是博取你的芳心了,莫公子…哈哈哈!” 药蓠跳下巨龙,上前将手按在屏障上,故作惋惜道:“可惜,不能近距离看看你现在可爱的模样了。” “你混蛋!”我一拳打在冰层上,指关节立刻擦出血来,冰层却纹丝不动。 第十四章 扞战 (2) “啧,别这样呀小狗,”药蓠凑近了道,“我会心疼的!” 我狠狠地“呸!”了一声,转身去看枭哥,一面扶起他,一面急问:“这里面的温度越来越低了……你冷不冷?” “不冷。”枭哥嗫嚅道,一把抓住我的双手,“对不起,我…我连累你了。” “说什么呢!”我嗔怪道,想把手伸回来,他却越抓越紧。 就在这时,一阵冰层破裂的闷响传来,我慌忙回头,只见数道金光从被冻结的屏障中射出,直指云霄—— 随着裂纹的增多,屏障竟“哗啦!”一声碎成满天的冰碴,纷纷迸落。耀眼的光芒中,一头背负冰刀,四肢被恶灵所加固的高大傀儡狮奔腾而出! “什么?你,你的异能可以吞噬!?” 药蓠有那么一瞬间大惊失色,勒紧了钢铁巨龙身上的缰绳,巨龙长啸一声人立而起,张开双翼遮天蔽日。 同样高大威猛的傀儡狮怒吼着弓起腰身,趁巨龙前爪还未着地之际,毫不畏惧地扑了上去——冰刀与钢铁相击,发出刺耳的摩擦和碰撞声,傀儡狮的脚掌在恶灵的加固下变得坚实无比,不出几个回合便在巨龙的肩头留下了纵横的划痕! “你们真的以为仅凭区区异能,便可以与机械抗衡?真实可悲又可笑啊!”药蓠说着,猛一蹬巨龙的脊梁,巨龙受惊了一般振翅而起,拍打双翼带动的气流如同水中涟漪,裹挟着飞扬的雪沫向外辐射。 傀儡狮在强大的冲击下死死扒住巨龙胸前的鳞甲,前爪处青筋暴起。枭哥紧咬牙关,强撑着才没能倒下——我张开双臂替他挡住扑面而来的风雪,可以见得与巨龙相搏已经快耗尽他最后一丝力气了…… 然而为了控制恶灵,我也透支了不少体力,只感浑身酸疼,稍一停顿便不想再动弹。 “轰!”一声闷响,傀儡狮终于跌落在地,面对不断逼近的巨龙艰难挣扎着,两颗纽扣眼依旧锁定骑龙之人——那种毫无表情,麻木的注视,不需要眼神便足以让人感受到其中的蛮横。 枭哥的呼吸愈发急促,伤口的血随着腹部的起伏一下一下地往外涌。 “怎么样?”药蓠跳下龙背,随手捡起一把利刃,慢悠悠地踱到枭哥近前,“我亲爱的枭哥,有没有让你失望呀?” “不,不,求你了……”我挣扎着爬到枭哥身边,挡在他和利刃之间,“求求你不要伤他!” 药蓠冷哼一声,将刀尖抵在我的下巴上,突然凑近道:“你这算什么,一点诚意都没有。” 我畏缩地向后躲了躲:“那…你想怎么样?” “我想——”药蓠说着,一把抓过我的手腕,“——从今往后,你眼中只有我一人!” “不要!”我别过脸去。 就在这时,只见一团金粉出现在他身后。药蓠二话不说,转身一刀,未成形的金粉瞬间化开——与此同时,枭哥挡着肩头鲜血淋漓的豁口,在异能回归体内带来的强烈冲击下晕倒在地。 “枭哥!”我大叫着爬回他身边,“枭哥你怎么了!?” 然而他却双目紧闭,面色惨白,周身上下布满令人惊心动魄的红…… “也罢!”药蓠拍了拍我的肩,翻身越上巨龙,“权且将你留给这废物几天,反正他也时日不多了。不过你放心,很快你就会哭着来求我!” 之后又听见什么,我已经完全不在意了,只记得自己野蛮地撕扯上衣的布料,手忙脚乱地给枭哥包扎着,在巨龙起飞扬起的满天雪沫中,顶着单薄的衣衫替他挡雪…… 第十五章 痛楚(1) “枭哥,枭哥你别睡…” “枭哥你快醒醒啊!” “我们马上就要到了。” “求你了,别睡。” “过了前面那片林子,就到了…” “哎呀你怎么这么重?” “……” 离学院不到一公里的林子里,我背着枭哥在雪地中深一脚浅一脚地前行。 我想了很多办法:给他止血,,把自己的外套披在他身上……可是他在我背上晃晃悠悠的,就是醒不过来。 一只惊鸟掠过树梢,被撞落的积雪正打在我的脖子里,我猛一哆嗦,在寒冷的渗透下“扑通”一声单膝跪地。雪,没过膝盖,冬阳微薄的暖意穿过纵横的枝丫,停留在我的面颊上。 我动了动胳膊,防止枭哥滑下来,然后来不及稍做喘息,便又一次摇晃着站起来,直起快冻僵的身子,咬紧牙关向前迈去。 就这样,跌跌爬爬地不知道走了多久,原本很近的路程眼下却长得要命,终于在日头西斜前看见了学院的尖顶。又走了一会儿,刚刚走出废墟的几个人远远地看见我们,立刻动身朝这里赶来。 我来不及分辨他们是谁,便一头栽倒在雪地中… 这一觉睡得又沉又死,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熟悉的床上,宿舍里却只有一只坐在窗口发呆的白狮——天已经黑了。 “恺撒,”我迷迷糊糊地喊道,“他们人呢?枭哥…” 这个名字一出口,我立刻怔了一下,清醒了不少:“枭哥怎么样了?” “你还好意思问。”恺撒转回身来眉头紧缩,步伐沉重地向我走来,“枭天启的二叔下午刚来,校长当着他的面大发雷霆,不准任何人见你!” “那你…”我一时没反应过来。 “首先,我不是人。其次,凭我对老大的了解,他能为你这么做,如此结果必然不是他想看到的,所以提前来支会你一声。” 听闻此言,我脑子里一片空白,脱口而出:“可是枭哥受伤…又不是我干的。” “还狡辩!”恺撒怒吼着扑上床,两只爪子按在我肩上,“你觉得枭哥会希望自己豁出性命救下的,是一个只会逃避责任的胆小鬼么?!” 它那两只爪子力量出奇的大,压得我一下清醒过来,连声嚷嚷:“疼疼疼…我,我不是那个意思啦!” 恺撒这才收爪,跳下床,紧挨着床沿坐下,听见它急促的喘息声,我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说出了怎样一句话,简直恨不得扇自己两个嘴巴。 “可是,我被关在这里也没法参与这事啊。”半晌,我才嘀咕道。 “门被锁了,窗户还开着。”恺撒说罢,起身走向窗口。 听闻此言,我也没功夫叫苦了,咬咬牙翻身下床,好在恺撒及时赶来,我扶住它的脊背才没有摔倒。 “勇敢一些。”恺撒后退两步,我则看了看胳膊上裹着的绷带,随手抓起一件外套披上。 这扇窗户我们时常进出,若在平时,肯定难不倒我,可是眼下我身上有伤,加之夜晚又黑,万一落地姿势不对,那就惨了! “来,我和你一起跳。”恺撒的声音从一旁传来,不待我回应,它已然化做金粉穿入厚实的墙壁。 ——妈的,拼了!我在心中呐喊,与此同时“嘭”一声拉开窗户,面对突如其来的晚风和欧文馆久久不熄的灯火,纵身跃入黑暗…… “哗啦——”我一屁股砸在屋檐上,顺着瓦片一路滑下来,终于“扑!”地掉落在雪堆里。 “是谁把雪堆那么高的?小爷非弄死他不可!”我一边破口大骂,一边扑打着积雪,满身雪渣地从里面挣扎出来。 “可不是嘛,”恺撒化成白狮出现在我面前,“差点没摔死我们的莫公子……” “好啦好啦,别贫了。”我扶着它起身,回头望去,整栋宿舍楼——包括羽人的茶社都是漆黑一片,“奇怪,他们人呢?” “应该都在图书馆,和齐默博士一起。” “枭哥也在?” 恺撒点头。 “好嘛,”我裹紧了外套,“走,去找他们!” “慢,”恺撒绕到我面前,“我觉得你应该先去找校长,和他把事情讲清楚。不然,等他发现你乱跑还会更恼火。” “我去找他就不是乱跑了?” “性质不一样,你去找他是为了解释的。总比一声不响地擅自行动强。”恺撒蹲坐下来,不无耐心道。 我叹了口气,仔细一想也是,便问它:“校长现在在哪?” “和如胜姐,还有枭二爷在会议厅。” “什么?”我大惊,立刻打起了退堂鼓,“你说我姐也在?!” 恺撒见状眯起双眼,抖擞鬃毛起身,将宽大的脊背暴露在我面前:“没错,现在出发,说不定还能赶上散会!” 第十五章 痛楚(2) 我骑着恺撒一路狂奔,终于在欧文馆灯火通明的走廊上停下来,前方就是会议厅的大理石门。 上一次出现在这里还是几个月前,我,药蓠和山鬼半夜赶来偷听枭哥的任务。现如今还是这个门,里面的气氛却完全不同了,不断有争论声从中传来,一句盖过一句——因为隔着厚重的大理石门,我完全分辨不出他们争论的内容。 “我只能送你到这里了。”恺撒一甩尾巴,朝我露出了大猫特有的笑容,“接下来该怎么做,得看你自己了。” 话音刚落,它便带着那抹笑容瞬间散做金粉。 “喂…别走啊,喂!” “恺大哥,快出来,我还有话要说呢!” “恺撒?!” “……” 多次呼唤无果后,我只得做了个深呼吸,硬着头皮叩响大门。 “笃,笃,笃——”敲门声一响起,里面立刻安静下来,随后就听见校长不无威严的发问:“谁?” “是我,莫昱。”我推门而入,做好准备接受迎面而来的耳光。 然而迎接我的,却是姐姐的突如其来的拥抱——准确来说,是姐姐一看见我就从座位上弹了起来,旁若无人地赶来一把抓过我的肩膀,看着缠绕在我手上的绷带颤声问:“小昱,感觉还好吗?” “嗯…好。”我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低着头不敢直视她。 “那就好,那就好。”姐姐伸出手来托起我的脸,“答应我,小昱,以后别再这么冒失了。” 看着姐姐泛红的双眼,我突然想起自己小时候为班上的女同学打抱不平,结果当街就被几个混混揍了。后来还是那个女同学扶着鼻血直流的我找到姐姐。那天,姐姐打开门看见我,也是这个表情。 “答应我,小昱,别再犯傻了。” “好你个小子,还敢找上门来!”枭二爷拍案而起,我一个激灵马上回到了现实,“既然如此,我问你,是谁把我侄子打成那样的?” 我吓得大脑一片空白,脱口而出:“我,我不知道…” “怎么可能不知道?”枭二爷起身,径直向我走来,“我侄子受伤的时候,你没在场么?” “我……”不等我做出反应,姐姐已然将我护在身后,转过脸去面对他:“干什么?” 见姐姐如此强硬,枭二爷更加来火了,但还是将抬起的手指放了下去,耐着性子道:“莫如胜,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护着他?再这样下去,恐怕天底下就没人能管得了他了!” “住口!”姐姐厉声道,“我弟弟,还轮不着旁人来教训!” “姐……”我鼓足勇气拽住姐姐的胳膊,打断他们,“这件事确实是我不对,我知道错了…让,让我来跟二爷解释。” “行。”枭二爷不假思索道,“我倒要看看,你小子还有什么可说的!” 话音刚落,姐姐伸出一只胳膊护住我,不无威严道:“别怕小昱,慢慢讲。” 我深吸一口气,仰起脸向枭二爷,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卑不亢:“是这样的,枭哥他…” 就在“枭哥”二字出口的瞬间,我突然看见枭二爷的眼中闪过一丝似曾相识的神色——这种本该出现在我笔下的目光,这种被我在小说中描绘过无数次的目光——此刻,竟让我感到鼻头发酸,泪水无法抑制地夺眶而出…… “枭哥他…”我颤声重复,脑海中却泛现出已经被自己冷落太久的小说世界。 在那个世界,我也有个那么那么爱我的二舅啊…… “小昱!”姐姐关切地搂住我,“还好么,小昱?” “我,很…好。”我啜泣着,试图再次开口,却呜咽得更加厉害。 “算了,要不…”不等姐姐说完,始终沉默的校长已然从座位上起身,表情凝重地向我踱来。 “校长…”我赶忙抹掉眼泪,吸了吸鼻子,“我知道错了,您罚我,干嘛都行!” “算了,普拉达。”枭二爷的语气出乎意料地缓和下来,“这孩子恐怕受惊过度了。” “不,我没有!” 我一把甩开姐姐,抓住校长的袖子,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我真的,知道错了……是我连累了枭哥,对不起……” “莫昱!”校长厉声打断。 我这才怔在原地,暂时停止了痛哭。 岂知他二话不说,抓起我的胳膊向门口走去:“你给我过来。” 第十六章 在图书馆(1) “想让我们放了他,知道该怎么做?” ?空荡阴森的墓穴中,我被一伙佣兵押着,跪倒在巨大的青铜棺椁前。不时有短促的抓挠声从棺内传出,好像什么东西急迫地想要出来。 ?“这是上千年的养尸棺,您这外甥细皮嫩肉的,正合它胃口,”刚才发问的美国佬邪笑道,“沈爷您不会不了解?” ?“别管我,二舅……”我拼尽全力挣扎,岂知刚一开口,嘴巴就被人堵上了。接下来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抗议。 ?二舅脸色微震,手下亡命徒无数的他,今天却只带了一把已经被缴获的疯狗刀,不顾形象地跪在这些人面前。 ?“咣当——“一声,美国佬接过佣兵递来的刀,扔在二舅面前,“捡起来。” ?二舅照做了。 ?即便是单枪匹马杀进墓穴,二舅身上也没有一道伤痕,仅仅是外套被粽子撕破了些许。 ?我知道他们要让他做什么,因此更加疯狂地挣扎着——以至于他们不得不在我的背后踹上一脚,我才暂时消停下来。 ?但是泪水,还是夺眶而出…… ?就在二舅无比平静地将疯狗刀高高举起,刺向自己腹部的瞬间,一道黑影从天而降,迅速将刀夺下。不等众人看清他的面容,那把刀已经麻利地架在了美国佬的脖子上。 ?“我看谁敢动!” ??????????????——莫昱《阴阳葬无常》 ? 校长站在门外,给自己点了支雪茄。吸了有一会儿后,又递给我一方手帕:“来,把眼泪擦掉。” ?我接过手帕,在眼睛上草草抹了把。 ?“你的小说我看了,写得很好,”说着他转过身,“可是小昱,你要分清小说和现实。小说中所发生的一切都在你的掌握之中,但现实中是存在突发事件的,并不是所有事都应该按照你的想法发展。” ?说完,他缓缓吐完一个烟卷,待我不再频繁地吸鼻子后,接道:“你处理事情方式太感性了,当然你的勇敢是值得肯定的,很多人都做不到这一点,等你到了一定的高度就会发现,很多时候,考虑到全局会比意气用事更加重要。” ?又是长时间的沉默,校长许是在等我的反应。 ?“我知道。”我低着头,小声说。 ?“只有自己先变强,才能有资格保护更多的人,”校长取出香茄,将烟灰掸进一旁的烟灰缸,在别人庇护下成长起来的人,永远不会成为真正的强者。如胜没教会你的这一点,将由我们来完成。” ?听完他的最后一句话,我骤然抬头,看见的却是迎面赶来的药蓠。 ?“校长好!咦,莫…啊不,小昱你怎么样了?还好么?”这家伙上来一把抱住我的胳膊,不停地摇晃,“小昱你抬头啊,哎你怎么哭了?” ?校长终于忍无可忍,提高音量咳了两声。药蓠这才安静下来,拍着我的肩笑道:“不好意思啊校长,那个,袅哥他醒了。” ?“什嘛?”这下轮到我一把抱住他,“枭哥醒了?” ?显然是被我突如其来的转变吓呆了,药蓠怔怔地点了点头:“对,对呀。” ?话音落处,会议厅的门被校长“嘭!”一声推开,里面的景象让我们瞬间愣住:姐姐抬起的手臂被亮紫色鳞片包裹着,五指呈爪状向前伸去!一只棕黑色的大雕停在枭二爷的右肩头,面对姐姐的利爪蠢蠢欲动。二人中间还隔着一张狭长的红木桌。 ?听见门声,他俩——包括那只大雕——全转过脸来,气氛一时间又紧张又尴尬。 ?“看什么看,还想在孩子面前展示异能么?!”校长厉声责备。 ?此言一出,姐姐的爪子和鳞片迅速消退,整只手臂恢复如初;刚才还耀武扬威的大雕“噗”地化做四散的羽毛,纷纷扬扬飘落在地。 ?待场面稳定下来,校长才道:天启醒了!” 第十六章 在图书馆(2) 深夜,图书馆橙黄的灯光下,所有人都围在一张天鹅绒沙发旁,看着那个小腹缠着绷带的青年缓缓起身。 ?“天启,感觉怎么样了?还好么?”枭二爷挤开众人,抓了个枕头给他垫在背后。 ?“二叔,你总算来了…”枭北辰双眼通红地抬起头,两只手还紧紧扯着哥哥的衣袖。 ?“来了,来了!”枭二爷不无爱抚地揉了揉侄女披散的红发,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枭哥。 ?“我没事。”枭哥轻咳两声,脸上逐渐有了血色。见此情景,略显难为情地拨开妹妹的手,挣扎着想从沙发上起来。 ?枭二爷和北辰连忙按住他。 ?“躺好,天启。”校长递来一杯柠檬水,“你需要休息。” ?“枭哥!”我终于逮着机会冲上前,谁料不等靠近便被北辰一把推开:“别碰我哥!” ?我毫无防备地被她这么一推,差点跌倒,还好药蓠从后面扶住我。 ?枭哥见状,忙拉住北辰,转对我柔声道:“莫昱,过来。” ?尽管有些犹豫,但我还是在枭二爷和北辰的怒视下来到了枭哥身边,“扑通!”一声跪下——与他四目相对的瞬间,我险些泣不成声。 ?“干什么…快起来!”枭哥一把拉住我。我担心他再次用力撕裂伤口,只得乖乖起身,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样低着头。 ?枭哥不无关切地捏了捏我的手臂:“还疼么?” ?我咬紧牙关,摇了摇头, ?枭哥的嘴角隐隐抽动:“对不起,是我没保护好你……” ?“说什么呢!”我慌忙打断他,“是我害了你啊,要不是因为我,你就不会变成这样了!” ?“好了好了,现在说这些都没有用,”药蓠怕我失控,赶紧将我拉开,“让枭哥好好休息。” ?我还想说什么,但药蓠已经强行将我拽到了书架后面。 ?“来了?“书架后的一张藤椅上,齐默博士正捂着肩头,轻描淡写地用手帕接着咳出的血。anl立在他身侧,手里端着砌好的茶。 ?“博士,你……”我看着手帕上的斑斑血迹,张目结舌,“这是怎么了?“” ?“他为了给枭哥治疗内伤,动用了体内的元气,”anl解释道,“结果元气大伤,就成这样了……都怪我没用,只能治外伤,治不了内伤!” ?“和你没关系,别跟这群傻小子一样瞎揽责任。”齐默接过茶杯抿了一口,喝斥她道。 ?我一时哑然,竟不知要说些什么——是应该道歉呢,还是应该和anl一起为齐默端茶送水?还是应该发誓,说我再也不任性了?不管怎么说,眼前这一切,说白了都是我个人的冲动造成的。我现在甚至希望,齐默能痛痛快快地骂我一顿,哪怕是上来抽我一巴掌也行……总之,他们越是不怪罪我,我就越是自责! ?“想什么呢,莫公子?”药蓠拍了拍我的脸,“还不快帮博士把手帕洗了!” ?“哦,是是…“我赶忙接过齐默的手帕,飞一样冲进了洗手间。 ? 清澄的水冲刷着手帕上的血迹,我抓住手帕拼命搓洗,血腥味很快弥漫开来。 ?这时,镜子里一道白色的影子闯入视线,我慌忙转身,将手帕扔进池子里。 ?白狮恺撒莫名其地望了我一眼,又将目光转向门口,紧接着,门被“嘭!”地推开,姐姐慌忙赶来,抓着我的双手问:“小昱,你干嘛了?” ?我忙不迭地把手上的血迹冲掉,为难道:“是齐默博士,他为救枭哥伤了元气,在,在咳血……” ?姐姐闻言长叹一声,拾起泡在水中的手帕,低声道:“我就知道。” ?“知道什么?”我忙问。 ?“哈迪斯·齐默,他其实不是异能者,”姐姐看着我的眼睛,“他只是把内力修炼得比旁人好一些罢了。加上他对自己的研究过于痴迷,以至于几乎走火入魔,总认为自己会使用异能!” ?“那他现在…”我面露惊恐。 ?“没关系,他自己有办法调整。”姐姐说着,揉了揉我的乱发,把手帕递给我,“别忘了你也是病号,虽然外伤已经基本痊愈,但过度动用异能也会让人精疲力竭。今晚就好好休息,图书馆是整座学院最安全的地方,我,校长和老枭会在外面守着的!” ?听闻此言,我马上又想起什么:“哎对了,那个…你和老枭没问题?” ?“什么老枭,没大没小!叫枭伯伯,”姐姐轻揪我的耳朵,“他人就那样,毕竟枭家三代单传,他关心天启也很正常,再说,这件事嘛……你自己也有问题。” ?“好好好,我知道,怪我太任性太冲动,下次再也不这样啦!”我一见话风不对,马上调转话头,“不过,姐…你怎么不问我那个人长啥样?” ?“哪个人?姐姐皱眉。 ?我压低声音:“那个,打了我和枭哥的人呀!” ?姐姐闻言,浅浅一笑,转身对着镜子开始理头发:“急什么?你想说的时候,自然会说。” 第十七章 谁(1) 夜更深了,偶尔有风吹过,带动无边的林涛在黑暗中翻涌,站在靠山那面的阳台上,刚好可以看见半山腰处的村庄,村庄里亮着零星几处灯火,一架摩托从被照亮的村路上驶过,马达声伴着犬吠,在寂静的山谷中隐隐回响。 ?透过图书馆的落地窗,可以看见书架间亮着的台灯,和沙发上昏暗的身影。除了托着脑袋对着某本书扉页打瞌睡的齐默,还有借着灯光坐在地板上创作的峙,其他人都已进入梦乡。 ?“说,叫我出来做什么?”药蓠摇晃着手中的香槟酒杯,面对寂静的大山深深吸了一口气。 ?阳台上只有我们两人,背靠着冰冷栏杆的我不由一个机灵, ?“看你这样,不会是要挑这时候……向我提出什么无理要求,嗯?”说到这儿,他伸出一只手来要撩我的下巴。 ?“起开!”我忙打回去,“我,我有正事儿要说!” ?“什么事儿呀,莫公子?”他呷了口酒,正色道,“在下洗耳恭听。” ?我后退几步和他保持距离,看着自己的手问:“我跑出去的那晚,你在哪?” ?药蓠闻言,不假思索道:“在这儿呀。” ?“不是…”我抓了抓头发,连比划带解释,“我是说,你来图书馆以前,还记得你喝醉了被我架回房间吗?在那之后!” ?药蓠眉头微皱:“我喝醉了……嗯,这么丢人的事儿还记着干嘛。” ?“拜托,”我简直要抓狂了,只好拽住最后一根稻草,“那在来图书馆之前,你是不是一直和羽人在一起?” ?“没错!”他这下终于明白了,不无得意道。 ?“好好。”我如释重负,岂料刚一转身就被人从后面按住。 ?“怎么了莫公子?” ?我怔在原地,半晌才问:“能,能让我看看……你的右手手臂么?” ?“你还没回答我呢,”药蓠说着主动绕到我面前,脱下外套撸起袖子,将右胳膊搭在我肩上,“不过等你看完了再回答也可以!” ?我下意识地抓住他的手腕,然而很快我就意识到,仅这触感这分量,里面装的就不可能是金属骨骼。 ?“疼疼疼!“药蓠忍不住叫唤。 ?我忙松开手——不用再试探了。 ?“我说莫昱,你今晚是怎么了?神经兮兮的!” ?我见他握着手腕,面露愠色,只得揉了揉太阳穴,道:“其实,我看见他的脸了。” ?“谁?”药蓠放下酒杯,“你看见什么了?” ?“那个面具男。”我扑过去将胳膊肘抵在栏杆上,双手伸进头发里使劲抓挠,“那个杀死卢卡,劫走山鬼和三只小狼的面具男……” ?“怎么,就是他打伤了你和亲哥?”药蓠悄然靠近,揽过我的双肩。 ?“对。”我低声道,“我看见他的脸了。” ?“什么样的?” ?“和你一模一样。” ?听闻此言,药蓠的动作停了两秒,随后竟开始发笑。声音虽然不大,但在幽静的夜幕下还是有些瘆人。 ?“啊哈哈…真的么?那他该是有多崇拜我,才会把脸整得和我一样!” ?许是被他的笑声惊动了,隔着玻璃窗就见齐默手中的书骤然落地,把峙吓得浑身一震。我赶忙把药蓠拉到较暗些的角落,压低声音对他道:“阿蓠,你先别激动。这人十有八九是用了易容术,这种东西我在小说里写过,易容之人必须非常了解所容之人的语言,动作甚至步调,并加以模仿才行……这个人虽然容成你的样子,并且模仿得十分到位,但他的异能还是会出卖他。而且,他的右臂是金属制的,这就是我刚刚试探你的原因!” ?“所以说——”药蓠一挑眉毛,“你在怀疑我?” ?“没有啊真的!”我赶忙上前一步解释,“我只是害怕他以你的形象混入这里,阿蓠,我相信真的你是不可能干出那种事儿的!” ?药蓠随后收敛笑容,伸出一只手搭在我的肩上:“哪种事儿?” ?我设料到他会这么发问,正自思忖该怎样回答,他突然抓着我旋转了三百六十度,“嘭!”地将我按倒在栏杆前—— ?“是不是像这样?”说着他不知从哪抽出一把折叠刀,雪亮的刀光毫不留情地从我眼前掠过! ?“枭,枭哥!”我下意识地扭身欲躲,惊叫出声。 ?话音落处,一只晶莹的甲壳虫碎裂在地,淡黄的液体在刀尖和地板上流淌…… ?药蓠的冷笑声骤然响起。 ?我一下子傻了,起了半晌才反应过来,结巴道:阿蓠你……” ?“果然啊。”药蓠松开我,顺手理了理我那被他揉乱的衣领,”我刚刚只是想开个玩笑,没想到……你太让我失望了。” ?“不,不是”,反应过来的我恨不能抽自己俩耳光,“我不是那个意思…” ?药蓠别过脸去,拿起一旁的酒杯——我赶忙伸手去夺,口不择言道“阿蓠,阿蓠你听我解释!” ?就在这时,落地窗被人“哗啦!“一声推开。我俩同时回头,只见齐默博士旁若无人地来到阳台,在栏杆上给自己点了一支雪茄—— ?“天太晚了,没聊完的等明早。”说罢,他看了我俩一眼,转头朝夜幕中的远山吐了口烟圈。 “……” 第十七章 谁(2) 男人停下脚步,扬起脸,缓缓揭下披散的假发,露出一头炫目的金棕色卷发,随后又将人皮面具一点点剥离自己的面颊,很快,一张俊俏的欧洲人脸便展现出来。 ?在淡绿色荧光的扫描下,男人肆意地活动着面部肌肉。不屑多时,识别仪器便发出了明快的机械女声:“帕夏·弗朗西斯,代号银隼,前那不勒斯黑手党,现任琉璃会副会长。” ?末了,又加上一句:“请进,主人已经候您多时了!” ?随着无数齿轮被拨动的声音响起,深藏在洞穴中的黄铜巨门缓缓开启,长明灯汇集的光线透过不断扩大的门缝倾泄而出。 ?白发青年身披红袍,慵懒地坐在大殿正中的石床上,背靠着一口金丝楠木棺,锃亮的长信宫灯分立两侧。昏黄的光照下,红袍上蜿蜒的金色线条分明地勾勒出一只振翅欲飞的凤凰。 ?“会长。”男人在离青年五米远的地方站住,然而不等说出接下来的话,他的腹部就遭受了重重一击。 ?白发青年不知何时已然来到近前,出拳击中男人之后便收手站定,歪着脑袋居高临下地打量起属下双手捂腹,痛不欲生的模样。 ?“我不是说过,不许伤他们么?” ?“可是,鬼主,”男人慌忙改口,咬牙道,”我不伤他们,他们便要杀我!” ?“这样啊……”青年微微一笑,转过身面向悬挂在洞顶的玻璃容器。这些容器呈柱状,有半个胳膊大小,里面灌有又绿又黄的培养液。乍看过去,大半个洞顶都挂满了这种东西,在烛光的映照下混沌不已。 ?许是察觉到了青年的注视,其中一只容器中突然浮现出一团蜷曲的黑影,翻转中竭力晃动着细小的节肢。 ?“寄生蛊?!”男人脸色唰一下白了。 ?话音刚落,只听得巨掌踏过青石板发出的闷响,随后男人便被突如其来的三头巨狼扑翻在地——为首的那头毛色殷红,腰肢纤细,前腿犹如铁柱,将男人死死钉在地上! ?面对三头凶神恶煞的巨兽,男人竟一下子失去了争辩的勇气,烂泥一样瘫软下来,红狼不断舔纸着长嘴,散发着腐臭味的口水溅了男人一脸。 ?白发青年缓步走来,鲜亮的红袍自青石板上滑过,一青一白两头巨狼赶忙避让。 ?“行了,朗图,”他轻拍红狼的脖颈,“今天咱换换口味,不吃人。” ?红狼这才作罢,惺惺地松开男人,带领着另外两头狼退到一旁。 ?白发青年充满谦意地向男人伸出一只手:“不好意思,服蛊长大的狼崽不易调教。看在郎图还是个小姑娘的份儿上,就原谅她!” ?见红狼就在不远处朝自己呲牙咧嘴,男人来不及多想便抓住青年的手,摇晃着站了起来。 ?岂知他刚稳住脚根,又被青年强行拽到眼前。两人脸贴着脸,他甚至可以看清青年暗红色的眼影,和在眼影衬托下更加妖丽的异色双瞳… ?“记住,”青年压低声音,一字一顿,“不追究不代表纵容。若再敢伤他们一根指头,我定让你百倍偿还!” 说罢,男人被毫不留情地推倒在地。白发青年及时喝止住三头以为开饭了的巨狼,一挥袍袖转身便走:“阿尔法,送客!” ?“是。”明快的机械女声再度响起,黄铜巨门轰然打开,“银隼先生,请。” ??男人猛地转身,快步离去。 ?背对骤然合拢的黄铜巨门,男人不易察觉地攥紧了拳头,将关节挤得咯咯直响…… 第十八章 契约(1) “哗哗——”的水声从淋浴室里传来,因为就一个人在洗澡,所以只有少量的水蒸气从隔间涌出,弄湿了瓷砖地板。 的确,在欧文馆还有一间豪华浴室,可是现如今我们只能被困在图书馆用这应急的。 “笃,笃,笃——”我忐忑不安地轻轻叩响隔门,“阿蓠,是你么?” 问完我就后悔了——这个点还不睡觉,除了我俩还有谁? 果然,他没有回应。 “那我就当是你了,”为了缓解尴尬,我自说自话道,“呃,其实我想说,对不起…我真的不是那个意思!” 顿了顿,还是没人理我。 我索性找了个干爽台阶坐下,背靠着隔门,望着镜子里的自己:“这样阿蓠,在你原谅我之前,我就一直在这儿哪也不去。” 坐了有一根烟的功夫,我开始感到无聊,便突发奇想地俯下身,饶有兴致地凑近隔门与地面的间隙观察起药蓠的光脚丫…… 水珠顺着他赤裸的脚踝向下蜿蜒,汇聚成小小一滴,又随他脚步的变幻四下溅落,有几滴还飙到了我的鼻尖上。 我甩了甩脑袋,抹着脸重又直起身。 “喂,阿蓠,”我百无聊赖道,“你再不理我,我可进来了!” 说这话前,我还没有想好如何撬开眼前这扇门。但话音刚落,我就从口袋里拿出一枚硬币,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将其卡进锁孔。 就在我沉浸在硬币在锁孔里来回捣腾发出的“咔啦”声时,一个冷冷的声音从隔间里传来:“去把水池那里的洗发露拿来。” 我吓了个半死,硬币“咣当”一声掉在地上,转了两转后,滚入隔间… “你在干什么?”药蓠陡然发问。 ——哦不。 “我,我在找洗发露呀!”我一头扑到洗手池前,胡乱翻找一通后抓起写着“kerastase”的玫瑰色瓶子折返回去。 不一会儿门开了,一只湿漉漉的白皙手臂从里面伸出来,将瓶子拿进去。 “阿蓠!”我抓住机会,放声大喊,“你不生气了?” “别烦我。”里面的声音回道,门被迅速锁上。 “好…”我嘀咕着回到原地,托着脑袋坐下,“哎我说,你一个人在里面不害怕么?听说贞子最喜欢在深夜出没,找你这种魅力十足的男性啦!” 就在这时,淋浴室的灯突然暗下来,紧接着闪了一闪! “哇啊啊,救命!”我一骨碌爬起来,扑到隔门上连拍带打,“阿蓠快放我进去,贞子…贞子来啦!!!” 我听见里面人的踩水声停顿了三秒,随后灯光又恢复了正常。 “阿蓠?”我故作紧张道。 “去把我的毛巾拿来。”里面的人漠然道。 “喂,”我连声抗议,“你不担心我被贞子抓走吗!” “跟我有什么关系?”里面人反问。 “拜托拜托,别这样求你了…”我近乎哀求。 “随你的便,不拿来就别指望我原谅你。”话音刚落,莲蓬头被拿了下来,里边的冲洗声丝毫不乱。 我长叹一声,转过身去,哭丧着脸小心翼翼地来到水池边。 药蓠的毛巾是大红色的,上面有他自己绣的闪电狗,我一眼就认了出来。然而就在我伸手欲拿的瞬间,淋浴室的灯“噗!”一下灭了—— 我大叫一声定在原地,冷汗直往外冒! 好不容易灯亮了,四周一片光明。我定了定神,抓起毛巾就要撤,岂知刚抬头,就发现镜子里面赫然多出一个披散长发的人影,就在我身后…… “哇!”我惨叫着扭回头,背靠水池将毛巾藏好,手指人影道,“你你你,是什么东西?!” 此物一袭白衣,长发垂至胸前,湿漉漉地还往下滴水,将整张脸遮得严严实实。 “不说话就是鬼!”我又加上一句。 好嘛,这玩意儿果然没说话——既然如此,我使足了劲,企图召唤出恶灵速战速决。不曾想憋了半天,才弄出一团在袖口探头探脑的黑影,模样像极了泥鳅。更加恼人的是,这家伙仅瞥了对方一下,便“叽咕叽咕”地缩了回来。 我这才想起先前姐姐叮嘱过,因为我的异能消耗过度,这几天最好减少试用…… 对面的女鬼似是看出我的窘迫,立刻扬起沾满不知名粘液的双手,一步步向我逼近—— “你别,别过来…干什么!”我吓得坐到洗手台上,抬起双腿连蹬带踹,“别……别过来啊!” 眼看着那玩意儿的手就要伸到我脸上,我当即合上眼,摆出一副英勇就义的姿态大喊:“阿蓠不要出来!” 与此同时,一股洗发露的味道扑面而来——“女鬼”竟然开口说话了,还是药蓠的声音:“莫公子,别叫那么大声嘛,好像人家要对你做什么一样…” “操!”见此情景,我又羞又恼,一脚踹过去,“会吓死人的知不知道?” 药蓠顺势握住我的脚踝,甩开披散的长发,挑眉一笑:“不好意思啊,莫公子,让你受惊了。” “唔…”见他仍然没有松手的意思,我不由缩了缩脚。 许是看出了我的为难,药蓠冷哼一声把我的脚按下来:“话说回来,你看你胆子这么小,以后可怎么混呀!” “嘁嘁嘁,”我没好气地推开他,“快让爷下来!” 药蓠双手一摊,行了个绅士礼:“请。” 我从洗手台上滑下来,将刚刚一直被我坐在屁股底下的毛巾扔给他,头也不回地要去开门。岂知还没走出几步,手腕就被人抓住了,药蓠趁我不备凑上前道:“要不要帮我擦头发?” “不要。”我学着他先前的语气冷冷道。 “确定?”他猛地把我往怀里一拽。 第十八章 契约 (2) 通过镜面,只见药蓠的上衣纽扣大张,我稍一回头就会撞上他赤裸的胸膛。 “洗发露是抹茶味的?”我嗅了嗅,问。 药蓠浅浅一笑,搬过把椅子坐下,将毛巾塞进我手里:“来,刚好我有话要讲。” “长话短说,”我极不情愿地摊开毛巾,搓弄起他的长发,“老子还要回去睡觉!” “我问你,那个面具男装成我的样子都说了什么?” 他如此直入主题,我还有些猝不及防:“那个,我想想……他说我从来没考虑过他的感受,但他还是要保护我。” “然后呢?”药蓠闭上眼,完全放松下来。 “他,他……”我挠了挠头,“他还问我为什么宁可和枭哥死在一起,都不愿接受真实的他。” 听完药蓠笑着睁开了眼,把我拉到他跟前:“他凭什么打你?” “我,我不知道。” 药蓠又笑了笑:“真不知道?” “……不知道。” “那他对枭哥说了什么?” “说,他想杀死枭哥,因为……枭哥坏了他的生意。” “记得挺清楚嘛!”药蓠说着,从我手里接过毛巾,又递过来一把桃木梳。 我抿了抿下唇,开始给他梳头。时不时从镜子里偷瞄他一眼,发现他脸上始终挂着似有似无的笑意。 “看什么?”他扬起脸,端详着镜子里的自己,“专心点儿!” 我终于忍不住了,问:“阿蓠,你怎么了?” “我在想,若真是他抓走了鬼哥,那他为什么不直接扮成鬼哥来蒙骗我们?何苦再装成我的样子,还装得……那么不像!” “我觉得,还好,”我小声辩解,“一开始,我还真有点儿信了。” “是么?”药蓠突然起身,我吓了一跳—— “干嘛?”我放下桃木梳,仰起脸道。 药蓠面向我张开了双臂,露出大开的纽扣:“来,系上。” 我不解地皱了皱眉,警惕道:“你要干嘛?” 药蓠没有说话,径自上前一步,我将一股力量集中在脚跟,却没有后退。 “来呀。”他不依不饶地靠近我,灼热的眼神闪着光。 我突然不敢看他了:“你自己没长手吗?” “呵!”他挑眉一笑,将双手插进口袋,一幅“你看着办”的样子。 我见拗不过他,只得上前,小心翼翼得抓起他的上衣纽扣——岂知就在我的手触到他胸膛的一刹那,一阵细小的电流通过指尖迅速传遍了全身! 我惊呼一声猛地撤回手,却又被药蓠拉回去,重新按回他的胸口…… 在电流的强烈渗透下,我紧咬牙关,心跳加速。双眼死死盯住药蓠胸前缓缓浮现出的银色密鳞,鳞片之间那些流金般灼目的蜿蜒线条,随着他的胸膛起伏,一点点勾勒出莲花的样子。 “这是……”我张口结舌。 “你体内的恶灵会与我的血统产生共鸣,”药蓠解释道,他的瞳孔正在变红,“只有宿主相对虚弱的时候,这些恶灵才能老老实实地与龙血持有者定下契约。” “契约……”,我瞪大双眼,声音因为电流透支而略显沙哑,“什么契约?” “只要我愿意,随时可以把你吃掉。”药蓠说着,又将我的手往下按了按,霎时间只见无数炫目的金黄色线条从我张开的五指间向他的全身扩散,迅速覆盖他的每一处筋脉! “不,不可以!”听闻此言,我也边摇头边慌忙后退。 “别紧张嘛!”,药蓠死死扣住我的手,现在的他周身上下都闪着金光,强大的气场带动他闪亮的长发向后飘起,“当然,这项契约也有一个副作用,就是从今往后——我再也不能用异能伤害你了。” 我已经完全看呆了,以至于他说出的最后几个字,我并没有听进去。 “莫公子?”他缓缓向我靠近。 就在我俩快要脸贴脸的时候,我才被他身上的光恍清醒,连忙躲开,结巴道:“你,你说什么?” 药蓠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突然松开我的手,整个人像被狠狠打了一掌似的向后仰去——一时间所有的光芒都从他的身上消失殆尽…… “阿蓠!”我也顾不得自己手脚无力了,一个箭步冲上去—— “小狗……”他倒在我怀里,轻咳两声,自己站了起来,“你真傻。” 说话间,他的衬衫悄然滑落,露出胸前那只灰蒙蒙的手掌印! “你,你怎么了?”我揪住他问。 “契约啊,”他不以为然地笑了笑,“我们各自的异能都在彼此身上留下了印记以便相认,只是你留下的……更加深刻一些。” 我似懂非懂地注视着那只手印渐渐融入他的体内,最后只剩下一片亮洁的胸膛。 “那,定下契约之后还会怎么样?”我低下头,小心地替他将纽扣一颗颗系好。 “我们可以通过异能相互守护,如果你需要支援,我会第一时间察觉到,不过赶不赶到你身边就得看我心情了……”药蓠打了个哈欠,继续说,“以后再有假扮我的人,你的异能会将他识破。另外,倘若其他有龙类血统的人遇见你……嗯,只要是血统没有我纯正的,都不敢造次。” “为什么?”我系好最后一颗扣子,仰起脸问。 “因为,”他坏笑着凑上来,压低声音道,“他们会嗅出来,你是我的人。” “喂!”我又羞又恼地推开他,脸涨得通红。 “好好……”药蓠对着镜子将头发扎好,转身走向门口,“开个玩笑而已,反正结果就是这样。买不买账是你的事儿!” 我见状赶忙追上去:“等等,我不是那个意思……” “管你什么意思呢,”他把门一开,信步向图书馆走去,“我又累又困,现在只想去睡觉!” “好好好,”我一边附和一边追过去抱住他的胳膊,“我,我和你一起。” 他这才停下脚步,睁开惺忪双眼,一本正经地回望我:“一起干嘛?一起睡么?” “呃——”我只得捂脸,点头道:“对对,一起睡。” 第十九章 千山暮雪 (1) 齐默说得没错,枭哥的异能有自我修复能力,几天后他就已经恢复如初了。 ? 那晚我和药蓠疯累了,早早地在枭哥身边找了个角落相枕着躺下,不曾想睡到下半夜就被沙发震颤的声音惊醒。当时我没反应过来,还迷迷糊糊地蹬了药蓠一脚让他轻点儿,结果,被摇醒后睁眼一看,才发现枭哥已经披上睡袍,轻声推开落地窗门走了出去。 ?图书馆里的灯大都灭了,窗外千山负雪,夜幕下皑皑一片。枭哥在我们早上支起的藤椅上坐下,以远山为背景取杯独酌,明朗的月光将他的轮廓映照得格外清冷。 ?见此情景,我揉了揉眼睛,问药蓠:“枭哥怎么啦?” 药蓠重又躺下:“大概是…睡不着!” ?“那我们去陪陪他?”我挠着脖子从沙发上起来。 见我这么积极,药蓠而只得掀开被褥,低下头去找拖鞋:“好好,听你的!话说回来,你啥时候也能心疼心疼我呀?” ? “去去去,”我一边朝阳台摸去,一边压低声音,?? ?“俩大男人还争风吃醋。” ? 听到玻璃门被缓缓推开,枭哥这才转过脸。见是我,他放下酒杯。 ?“枭哥,你好些了?“我上前轻声问。 ?他点了点头,还似从前那样冷淡:“小伤,没什么大碍。” ?“那就好,那就好……”我握住他的手,一丝温暖自掌心传遍全身。 ?恰在此时,一阵藤椅与地板相摩擦的“呲啦”声响起,回头只见药蓠已翘着二郎腿坐在对面,二话不说抓起枭哥刚喝过的酒壶就往嘴里面灌,末了一抹嘴角,朗声道:“这酒凉了,要不给你温一下?” ?“阿蓠!”我嗔怪道。 ?“ 怎么着,自家只弟温个酒还要见外?”药蓠一挑眉毛,不服气道。 ?“不是……”我哑口无言。 ?这时,枭哥开口了:“阿蓠你把酒放下,我有话跟 你说。” ?听闻此言,药蓠一下子怔住了,呆在那半晌没说一个字。 ?枭哥干脆上去一把将酒壶从他手里夺下,不等他反应过来,就抢先道:“对不起,阿蓠。” ? “对……对不起什么?”药蓠惊道。 ?我也不解地望向枭哥—— ?枭哥低下头去思忖有顷,再抬起眼时,目光越过我俩冷冷地望向苍茫夜空:“有些事,我瞒了你们很久。先前药蓠问起来,我本不该再隐瞒下去。” ?我忙抓住药离:“你问他什么了?” ?“关于创立学院的初衷,”枭哥顿了顿,这本是斯芬克斯坦尘封数年的秘史,不过,既然你们选择了这里,那么我觉得——没有什么是不可以告诉你们的。” ? “这个嘛,”药蓠挠了挠脖子,换了个规矩的坐姿,?? “我那天晚上的确喝多了一些,所以,一时冲动、没想到……” ? “不用解释了,”枭哥冷声道,”我现在不说,你们迟早也要知道的。” ?见状,我和药蓠对视一眼,都不再说什么。 ?枭哥就是这样,别看平时人挺闷的,关键时候——谁也改变不了他的决定。 ?以下就是枭哥那晚所说,我将其整理了一下,悉数记录下来。 ? 这还要从上世纪末兴起的七大异能家族说起。 ?三十年前,东南一带曾出现过一首广为流传的童谣:“南宫观海潮,端木雪如烧,南姬唱罢剑归鞘,东枭西药镇二岛。” ?其中,“东枭西药”就是指七大家族的前两大:枭家和药家,这两家在中国南方有着极为庞大的家族体系。之后按势力范围往下排,依次是姬家,端木家,仇家,纪家,南宫家。 ?与七大家族同时兴起的,还有在江湖上令人闻风丧胆的琉璃会,琉璃会会长又称鬼主,因为,其干部集会时需配戴各色鬼脸面具而得名,有推测认为秘党也是他们的一支,说白了,这就是一势力庞大,黑白通吃的神秘组织?。 ? 当然,他们还有另一重重要身份——既地下城的经营者和各种生化武器的持有者。 ? 那时,七大家族凭借异能各镇一方,平日里做着普通人的营生,互不相扰。但为了抵御琉璃会的威胁,他们最终决定联合,并推举当时最有威望的枭家族长枭良——也是枭哥的爷爷为首领。 ?于是,在较短的几年中,七大家族与琉璃会并立于世,相互制衡。 ?然而,好景不长。 ?枭哥三岁生日的那晚,下着瓢泼大雨,一个衣衫褴的叫花子来到枭宅高大的门墙下行乞,不料被伙计发觉,二语不说抬手就揍。谁知,那乞丐慌忙从怀中掏出一装饰精美古朴的手饰盒,大喊枭家对他有恩,他今日是来送贺礼的,几个伙计一见这手饰盒还真是好东西,自然不敢怠慢,当即跑去给枭良枭老爷子报了信。 ? 枭老爷子当时酒劲上涌,大手一挥让把乞丐带上来,这才知道,原来自己儿子平日里最爱行善积德,出门见了叫花子总要施舍些财物。结果,接济的人一多,连他自个儿都记不清了。 ?加上眼前这乞丐当场跪倒,一口咬定曾被枭家公子所搭救,枭老爷子便没再多想,转眼叫人取出新鞋给乞丐换上,打算留他在府上吃点什么,休息好了明早再走。 ?但这货礼,枭老爷子和家里人商量后决定——是万万不能收的。 ?谁料,这乞丐一听不收贺礼,连忙放了筷子再次跪倒,口口声声说这礼是他攒了多年的钱才买下的,已是他的全部身家了,看在这可能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来枭宅的份儿上还是收下! ?枭家上下见这乞丐说到动情处还眼泛泪光,不由得心软下来,全帮着劝说老爷子。 ?最终,老爷子点了头。 ?次日一早,乞丐在几个伙计的护送下出了大门,突然回头说想亲眼看看这孩子打开手饰盒,刚好枭哥正被他母亲抱着在院里晒太阳,于是枭哥的父亲也没有多想,当着乞丐的面将盒子递给了儿子。 ?无奈枭哥那时人小,力气也小,拧了半天没拧开便哇哇大哭。恰巧,枭老爷子走出来,见此情景拿过首饰盒轻轻一拧——就在盒盖被揭开的瞬间,一道细长的黑影从盒中弹出,眨眼间只见枭老爷子面目扭曲,弯下腰去一阵阵干呕。 ?在场之人大惊失色,赶忙上前问枭老爷怎么回事,枭老爷子手里死死攥着打开的首饰盒,憋青了脸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们这才想起之前那个乞丐,可等追出门去再看,哪里还有那乞丐的影子? ?说到这里,枭哥呷了口酒,目光一一扫过我和药蓠。 ?“然后呢?”我忍不住问。 ?“之后,我爷爷便一病不起,我爸派人四处寻访,才弄清楚,爷爷是被人下了蛊,下半辈子只能沦落为植物人了。”枭哥说着轻叹一声,“我爸一开始没法接受,可到后来他也就慢慢死了心,开始和二叔一起承担起家族重任。” ?“那人下落可查清了?”药蓠打断道。 ?枭哥摆了摆手,示意他先别急。 ?据传闻,当时只有七大家族中的东海南宫家和琉璃会掌握这种巫术。 ?枭哥的父亲为了寻得化解之法,曾在南宫家门前冒着暴雨跪了两天两夜,最后,发着高烧被南宫家人抬入府中,只因此术只有与宿主有血缘关系之人才能解开, ?南宫家家主南宫庆亲自为他侍奉汤药,待到枭哥的父亲稍有好转了,便搬了把椅坐在床边跟他说:“兄弟啊,真不是我不愿意帮你。你说你要学化解之术,就得从头学起,你这要是真学会了,不找到琉璃会给你老爹报仇才怪!可是,你一个人怎么可能是琉璃会的对手?更何况你若真把他们惹急了,我们七家人全要跟着你遭殃呀!所以,与其在我这儿耗着,你还不如听我一句劝,回去多陪陪老爷子,说不定他这病还有别的偏方能治…你说是不是?” ?枭哥他爸一听这话,就从床上弹了起来,顶着病大骂南宫庆,说要不是枭老爷子哪会有七大家族的今天?若枭家真有个三长两短,七大家族也别想过安稳日子,到时候最末的南宫家肯定第一个遭秧! ?说完,他夺门而出,留下南宫庆一个人手足无措,半晌才追出去拦住他说:“这样,你等我回去抓些药材给老爷子,也算表了心意。” ? 谁知,他这一走就是大半天,直到日头西斜,枭哥的父亲才把南宫庆盼来。后来,他才知道南宫庆是跑到家传的古刀前烧了九柱香才想明白,那天,扶起他第一句话就是:“进来,我教你。” ?枭哥的父亲听了这话是千恩万谢,打那之后便在南宫府住下,这期间也打探到了不少琉璃会的消息。 ?南宫庆这人本事不小,就是为人软弱,十分怕事,很多事情还是他三妹南宫瑶告诉枭哥父亲的。 ?原来,琉璃会前几年不知怎样撬开了一座上古帝陵,从中找到了一捆羊皮卷,卷中全部是上千年来人们对“塔”这一奇物的追寻和调查,少有的几卷还有描述“塔”之显灵的真事。 第十九章 千山暮雪(2) ?“所以,塔一直都存在?”我急问, ? “理论上来讲没有错,但是,近几个世纪以来,已经很少有人见过了。”枭哥道。 ? 药蓠听得起劲儿,便追回:“那……琉璃会是因为怕七大家族防碍他们找到塔,才对枭家下手的?” ?枭哥思忖有顷,摇了摇头:“不全是。” ? 七大家族各有各的异能,其中,端木家便是因世代出产能沟通万物之灵的萨满而闻名东北。 ?据羊皮卷上记载,成吉思汗远征东北时,曾在额尔古纳河畔见过——“亭亭如玉,遥遥立于水上,尖顶而中宽”之物,后人猜测其可能为“塔”的原型。 ? 而此物的等身雕像,就耸立在那深藏在茫茫群山腹地的成吉思汗陵寝之中, ?于是,为了进一步寻找“塔”,琉璃会便派人寻访端木家,希望能通过端木家族人的帮助,从当地人口中打探出陵墓的具体位置。 ?当时的端木家家主,是鄂温克族有名的“戎装老太”端木紫衣,平日里悬壶济世,救得失灵无数。如今,年过半百,早已熟知琉璃会的残忍和暴虐,说什么也不肯出手相助。 ?鬼主无奈,只好亲自动身前往枭家,希望能通过枭老爷子买通端木紫衣,不曾想还是碰了壁,而且是连人带礼品一起被拒之门外。 ?鬼主一气之下,才命人设局把枭老爷子变成现在这样。 ?枭哥的父亲听后只觉得眼前发黑,气血上涌,忍不住拍案而起,可念及自己答应过南宫庆不去找琉璃会报仇,便又在南宫瑶的搀扶下愤愤地坐了回去, ?几个月过后,枭哥的父亲学成从烟台回到杭州枭宅,参加了自己侄女,也就是自己三弟的女儿枭北辰的百日宴。 ?结果,这一回去才知道,枭老爷子的病情自他离开以后日益加剧,如今,只能靠戴呼吸器维迟生命了。 ?看到面色惨白,有如死人的父亲,枭哥的父亲再也控制不住号啕大哭,将从南宫瑶那里听来的一切都告诉了枭哥的二叔。 ?四年后,枭老爷子去世了。 ?原本就心有郁结的枭哥父亲,在亡父之痛和繁重外务的共同摧残下,很快也郁郁而终,那一年,枭哥七岁,北辰四岁。 ?枭哥的二叔,枭鬼布,从此正式接任了族长一职。 ?用枭哥的话说,那是枭家最灰暗的时代,游手好闲的三叔一点忙都帮不上,家族重担全落在二叔一个人肩上,他和北辰坐在院墙上,每天都会听见母亲和婶婶的啜泣,这有伙计间的争吵。 ?就在那时,实力与他们相当的南岛药家,向他们伸出了援手。? 药家人大都与龙族通婚,所以生下的孩子天生带有龙血咒,这东西控制得好是异能,万一失控那人就会变成六亲不认的怪物,所以赏人一般都对药家人有所忌惮。 ?药家家主药葭,是远近一代有名的富商,白手起家,名下豪车豪宅无数,坐拥三家跨国公司,同时,也是将龙血咒控制到最佳状态的人。 ?但此人恃才傲物,为富不仁,被他欺压的穷苦工人敢怒而不敢言。 ?所以,二叔最初听药葭提起联姻一事时,还有些顾虑,以北辰年纪尚小为由推托了。 ?那一年,药葭的独子药蓠五岁。 ?但是,药葭仍不死心,劝了二叔好一阵子,说他这也是为两家一乃至七大家族的未来着想,将来枭药两家合二为一,既有威望又有财力,岂不美哉? ?二叔被讲得没话说了,只得答应若药家:若再生一女,便可与枭家独子天启定亲。 ?打那之后,药蓠葭便再没提起过此事。 ?“哎你们知不知道药葭那个禽兽为了要个女儿,对我和我妈做了什么?”药蓠猛地灌了口酒,放声大喊。 ?我和枭哥皆吓得不清。 ?“ 他那段时间只要一喝醉就回来求我妈给他生女儿,我妈不答应,他抬手就打!”药蓠自顾自地讲,“连家里伙计都看不下去了!有天我急了,就故意气他,说要不你把我当女儿嫁到枭家去!他听了以后那一顿毒打啊……我都怀疑他丫的龙血咒发作了!” ?“阿蓠,阿蓠你别激动……”我赶忙安慰他,“你看你这不已经逃出来了吗?” ?枭哥也抬眼道:“拜托不要老打断我。” ?药蓠这才气呼呼地支起脑袋,不再大叫。 ?二叔心里当然清楚,药葭主动提出联姻只是为了控制枭家,从而,使自己离七大家族首领之位更近一步:也罢,拿自己妻儿当棋子耍的人,又能高尚到哪儿去呢? ?眼下真正威胁到七大家族的是琉璃会,二叔必须尽快想出对策,保七家人周全。 ?于是,姬家人提出一计,将七大家族的核心人物悉数转移,密谋对琉璃会的反攻,因为琉璃会手握重器、势力庞大,七大家族一拥而上硬碰硬也未必是其对手。 ?然而,不等此计落实,东北就传来了端木一族惨遭灭门的消息。 ?南宫家在得知端木家被灭门后,竟连夜逃去了日本。 ?五雷轰顶之下,其余家主齐聚枭宅,席间,姬家年仅十二岁的少家主姬无恙当场表态:愿拨出三分之二家产协助二叔,一方面寻找端木家遗孤,一方面为七大家的传人兴办一所学校。 ?之后,二叔便寻访在法国留学时结识的教授普拉达,刚巧普拉达已与齐默在中国东北兴建了斯芬克斯坦学院,第一届学生因为某些事全部遣散,正要关闭学院,二叔见状,当即将学院买下,进行翻修,同时,雇用普拉达为校长,齐默为老师,自己则带领族人悉数转移,从此,五大家族散落各地,皆有所收敛。 ?唯有姬家留守杭州,将枭家旧宅改为戏坊,一面三唱三叹,与烟柳为乐,一面静待七大家族重振之日。 ?“夏沐海昌就是当年南宫瑶出逃前与日本人生下的孩子,学院成立半年后,南宫瑶亲自送来的;峙是当年端木家的遗孤,被不明真相的老猎人收养,老猎人死后她自己找到了这里,”枭哥说罢,目光落在我身上。”至于你姐,她是上届学生中的幸存者之一。” ?东方的天空隐隐泛白,微弱的曙光铺洒在绵延雪山之巅,唤醒了沉寂一夜的山林。 ? “所以,”我接道,“这所学校是为重振七大家族而建?” ?枭哥点头。 ?我的脸颊不免有些发烫:“可是我,并没有什么家族背景呀,不像你们……” ?“说什么呢,”药蓠一把揽过我,责备道,“永远不要被自己的身世所束缚!你看我,我当年在药家虽然天天被药葭那老东西欺负,不过过的还是锦衣玉食的公子哥生活……但我还是逃出来了呀,你知道我为什么宁愿身无分文地浪迹天涯都不想再回去了吗?” ?我摇头。 ? “因为那里不属于我,我要的家人,不是那样的!直到遇见你们,我们三个才是一家,这才是我想要的生活。对,枭哥?” ?枭哥听到他的喊声,回过神来,什么也没说。 ?药蓠挑眉一笑,迎着初升的朝阳撩拨起额前的短发。 ?“可是……”我想了想又问,“琉璃会为什么一定要找到“塔”?学院先前究竟遭遇了什么?” ?“关于学院之前的事,我也不很了解,你可以去问如胜。至于琉璃会……”枭哥略一皱眉,“相传羊皮卷上写,“塔”是所有异能的鼻祖,不过,并不能确定这就是琉璃会找它的原因。而且,七大家族内部也决议,要抢在琉璃会之前找到‘塔’!将其保护起来。” ?“呵!”药蓠闻言,转过脸来,“说得容易,他们知道怎么找?” “只要找到成吉思汗的陵寝就有希望,”枭哥道。 ?“你是说盗墓?!”我兴奋起来 ? “哎,你别高兴得太早——”药蓠一把将我按回去,转对枭哥,“反正呢,你千万不要让药葭知道我在这儿,我能留下全是看在你和小昱的份儿上,对于那什么家族和塔……我根本没有兴趣。今后我若功成,你也别指望我再回药家!” ?枭哥冷冷地与他对视了一会儿,就在我感觉空气里的紧张气氛已经弥漫开来时,枭哥突然道:“那,以后我们功成身退,找个小山村隐居。” ?“此话…当真?”药蓠因难以置信而瞪大的双眼中逐渐泛起泪光,那神情好像一个得到了意外惊喜的孩童。 ? “当真。” ?枭哥说这话的时候,大地之上已然拂晓,阳光正从他身后照射过来,因为背光,我们看不清他的脸,只记得不远处桦树林里那些新抽芽的叶,有如成千上万颤动的金属薄片,正迎着料峭的风儿簌簌作响。 ?那时的我还不知道,看似冷酷的岁月与无可逆的宿命,原来也敌不过最平凡的相守。 第二十章 围猎 (1) “夏沐哥,咦…你在写什么嘛?” 刚刚从林子里回来的峙浑身扎满枯黄的野草,一头扑在埋头写字的夏沐桌前,巨大的阴影一下子遮住了纸面。 夏沐头也没抬,任由峙那夹杂了蘑菇和烤肉的气息一下一下拂过他的头顶,默默地攥紧手里的钢笔。 见此情景,峙竟自顾自地读出声来:“敬爱的前辈或者应该叫您” “走开。”夏沐猛然抬手,“啪!”地按在纸上。 受到惊吓地峙慌忙跳开,紧张地安抚着怀里探头探脑的野兔子,气道:“干什么?我就是看你的小狼丢了怪不好受的,昨晚上在林子里捡了只小兔子想给你!” 看见这只毛色洁白,只有嘴吻和脚爪漆黑的小野兔,夏沐不由怔了,被峙瞪了半天才开口:“谢谢,但抱歉我不能养它。” “啊?”峙揉着兔耳朵的手停下来,“你不要?” 夏沐支起脑袋,点了点头:“狼群里容不下它。” 峙抱着小兔故作沉思,有顷,挑眉道:“也是,它的确是被狼弄伤的,不过……不像是你的狼。” “什么?”夏沐沉声道。 小兔许是感受到他语气里的杀意,不安地扭动起来。峙一面安抚小兔,一面回想道:“那是一只,红色的,非常巨大的狼。” 听闻此言,原本在一旁打盹的我和药蓠也打起精神,望向他们。 “红狼……”夏沐低下头去,“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峙反问。 “我,我从来没在山里见到过…巨大的红狼。” “你没见过不代表没有,”药蓠插嘴道,“说不定这是从俄国那里,跨越边境线来的呢?” “也可能你看错了,”我对峙道,“是从墓里出来的红犼也不一定。” “这附近没有墓,”峙一本正经地说,“而且雪顿告诉我,那头狼眼神中充满了对杀戮的渴望,周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散发着死亡的气息!” “雪顿是谁?”药蓠抓起枭哥留下的雪茄盒,端详了一阵又放下。 “是它。”峙指了指被她放回地面,一下子钻入地毯低下的小兔。 刚才还凝视着窗外的anl立刻回过头:“你会和小动物说话?” “没错!”峙满足地在地板上坐下,找了本书翻看起来。 这是我们待在图书馆里的第六天,我和药蓠对山鬼的担忧一天天加剧,几次萌生了想自己出去找的念头,都被枭哥按了回去。 今天姐姐她们几个又在开会,枭哥在北辰的一再要求下,同意了带她去顶楼练习“杀人扇的十六种招式”。于是这里就只剩下了我们几个,本以为可以看峙接着表演,不料假小子这会儿又安静下来。 于是,我才消停了没一会儿,又跳起来,拽着睡眼惺忪的药蓠来到阳台,压低声音问他:“你记不记得枭哥跟我们说过,峙是端木家遗孤?” 药蓠揉着眼睛点头。 我毫不犹豫地拍了拍他的脸:“所以,我们应该相信她,说不定她真的能与动物对话!” “喂!”药蓠抓住我的手,“我没有不相信她呀。还有,你你轻点儿!” “阿蓠…”我注视着他,“我其实——” 药蓠略一皱眉:“其实什么?” “——我不想再这么耗下去了。”我正色道。 “不行!”药蓠想也没想就把我往回拽。 “阿蓠你慢点儿,”我死活不动,“你听我说!” 药蓠一脸愠色地回过头来:“你忘记枭哥的话了?” “可是,这么躲下去也不是办法嘛,”我耍赖,“你看现在图书馆的藏酒都快没了,我们下山去买点酒回来,沿途或许还能打听到什么风声。总比呆着强!” “买酒?”药蓠挑眉,“你想喝什么?” 半山腰的村庄,我们虽然远远地观望过几次,但真正走近后才发现,它和我想象的并不一致。 混杂了黑色淤泥的雪地上,有人牵着高大的驯鹿在风干的车辙印上走过。几只被铁链拴住的白色巨犬卧着打盹,远远望去几乎与雪地融为一体,只有当陌生人或者肉贩经过,他们才会抬起厚重的眼皮,将皱巴巴的但不乏凶悍的脸暴露给路人。 小贩的叫卖和孩童的嬉闹声相交织,乘着午后的暖阳穿被过木檐下的大红灯笼,钻过被积雪覆盖的篱笆,掠过几头正低头小憩的驯鹿的脊背,与猎户门前呼呼作响的兽皮一同勾勒出那集闲适,狂野与一身的市井风情画。 “想吃点什么?”药蓠揽过我的肩,四下观望。 “应该是我问你才对?”我耍弄着枭哥的钱包,大模大样地从飘摆的酒旗下经过。 “瞧把你嘚瑟的,”药蓠笑道,“看枭哥回来怎么收拾你!” 我一吐舌头,转身拐进一家写着“雪岭回香”的农家乐。 柜台前老大爷一见有客来,立刻起身,将泛着油光的木制桌椅擦拭一番。麻利的铺开桌布,摆上碗筷,躬身问道:“小伙子们,吃点啥?” “先来两碗闷倒驴!”药蓠找了地方坐下,翘起二郎腿,朗声道。 “闷倒驴”是当地有名的烧酒,相传烈性极大。店主一听自然乐意。橱柜一开取出酒坛,解开红绸子亲自给满上两碗。 我端起来一尝,果然是好酒。那股子辣劲儿——两三口下肚,热血直往上涌。 “再来一盘狍子肉,两碗宽面条。”药蓠一抹嘴巴,张口就来,“话说…这里可有兔肉火锅?” “行了行了,”我忙按住他,“点这么多咋俩吃不完。” “怕什么?”药蓠漫不经心道,“大不了打包回去,让大伙也尝尝鲜!” “……” 见我俩不再争执,店主才道:“火锅没有,但兔头肉可以。” “好,那就换成兔头肉!”药蓠大手一挥。 “好嘞!”店主朗声应道,进了厨房便开始忙活。 不一会儿,热气腾腾的,撒了葱花的面条便端了上来。药蓠一见,马上拿勺子挖了辣椒油往碗里倒,倒得碗里红灿灿一片,我看了直啧舌。 “干什么,你不要?”药蓠若无其事地放下勺子,把面拌了拌,便狼吞虎咽咽起来。 “我…我吃不惯。”我皱眉道 “哎呀,那看来我以后要少吃辣了。”药蓠听罢,故作惋惜道。 我夹了块狍子肉,和着面条吞下去,不解道:“为什么?” “为了让你以后和我吃一锅饭的时候,不会觉得我欺负你呀!” “去去去,”我一面往他碗里夹肉,一面嗔怪道,“吃都堵不住你嘴!” 就在我们谈笑之际,屋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紧接着店门被“轰!”一声踹开,几个彪形大壮闯进来,二话不说将我们围在当中。 “你你,你们干什么?”店主吓得两股战战,跌坐在椅子上。 那些人也不理他,其中一个年轻的指着药蓠,对为首之人道:“老大,就是他!” “好你个偷狗贼,还敢在这儿撒野!”为首的胖子嗓音粗犷,一喊起来两腮的肉都跟着抖和。 “你才偷狗贼。”药蓠不耐烦地搁下筷子,头也不抬冷声道。 “还嘴硬?!”胖子急了,对左右吩咐,“给我拿下!” “慢着,”我见状,赶忙起身,厉声道:“我可以作证,我兄弟他没有偷狗!” 话音落出,所有人的目光都其刷刷地向我聚焦—— “哪来的野小子,我看你和他就是一伙的!说,你们把我家皮皮拐哪儿去了!?”说罢,那胖子抬手就要薅我领子,被药蓠眼疾手快,起身一把抓住。 “怎么着,爷的人你都敢动?”药蓠死死钳住胖子的手腕,目露凶光。 胖子一手下见势不妙,趁机拔出猎刀,被我一掌掴飞。与此同时,两个人撸起袖子,朝药蓠出拳,药蓠看也没看他们,单凭耳畔的风声判断方向,在最后一秒拔出匕首,一抹一刺,俩汉子双双负伤,倒在地上哀嚎不止。 “还玩不玩了?”药蓠把刀尖贴在衣袖上蹭干了血迹,笑得愈发绅士——干这一切时,他始终没有放开胖子。 胖子看了看自己被捏紫的手腕,又望了望满地打滚的手下,脸色由青转白,干张着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哑巴了是?”药蓠冷笑,“好,那我给你两个选择。要么滚,要么……” “偷,偷,偷狗贼!” 突然,一个颤抖的声音从柜台后传来。我转脸一看,只见老大爷不知何时竟然被人拿刀抵着站了起来,和劫持他的人一样瑟瑟发抖。 “快把老大放,放了!不然,我杀,杀了他!”劫持老大爷的人还是个结巴,看着药蓠憋得满脸通红。 药蓠居高临下地瞥向那人,不无轻蔑地冷哼一声。 “你,你再不放人,我就动,动手了!”结巴撕心裂肺地吼道,刀尖又抵入数分,有血丝从切口渗出。 老大爷脸色煞白,眼看着就要吓晕过去—— “喂,”药蓠皱了皱眉,“你一个男人,劫持个老头算什么本事?” “我,我不管!”结巴显然已经接近抓狂,一把勒紧老大爷的脖子,“我现在就,就杀了他!” “你先放了他,否则——”药蓠轻轻一笑,顺势将刀抵在胖子胸前,“——今天这儿就得留下两条人命。” “不,不…”结巴还在咬牙切齿。 胖子看不下去了,终于朝结巴喝道:“把刀放下!” 结巴愤怒地瞪了眼我和药蓠,收刀在手,一把将老大爷按回椅子——老大爷眼眶泛红,突然哇的一下哭了。 药蓠看也没看他,嘴角噙着笑一点点松开胖子的手腕…… 眼看着两人已经完全分开,我忽然听见背后有风,赶忙侧身躲过,一个飞跃跳上饭桌。与此同时,只见有道寒光划过我刚刚待过的地方,“砰!”地扎进我面前不足十厘米的饭桌。 药蓠见状,猛地把刀扔出去,刀光所过之处,惊叫声此起彼伏。他趁机扶我下桌,两人一起冲出门去,临走前还抓住了回旋一圈后折回的飞刀! 第二十章 围猎(2) 第二十章围猎(2) “阿蓠,阿蓠你慢点…”我喘息着,一头扑在荒郊野岭的一颗枯树上,“跑这么快,早,早把他们甩掉了!” “妈的,”药蓠松开我的手,叉着腰环顾四周,“鬼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什么—你迷路了?”我大叫。 “你小声点!”药蓠压低声音,“按理说这里应该是学院后山,可是我们跑了这么久,周围的树木一点儿没变…” “怎么可能!”我惊道。 药蓠抬手一指,我顺着望过去——就见在不远处,果然有一个和我们逃出来的那个一模一样的村庄。唯一不同的是,天色已经将晚,村里各地纷纷亮起红灯笼,红红的光亮成一片紧贴地面,好似雪地上的那一堆被遗忘的篝火,在如血残霞的映衬下显得诡异无比! “这么说,那伙人很可能还在这附近?”我推测道。 药蓠点头,一把拉住我:“此地不宜久留,快走!” 话音刚落,就听见身后的林子里人声鼎沸,突如其来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快走!”药蓠拖拽着我,拼了命地往林子里跑… 我和他又逃了一阵,眼看着越往丛林深处,光线越暗,不觉间天竟黑了下来,光秃秃的枝丫有如狰狞的鬼手直指夜空,然后,身后追兵的脚步声却越发分散,好似一个无限形变的幽灵——很快,便响彻我们的前、后、左、右! “糟糕!”我停下脚步,急道,“我们被包围了!” “不对,他们人没这么多!”药蓠和我背贴着背,紧张地四下张望。 “况且,这么近的距离只听见声音不见人影…不,这里面肯定有鬼!” 我也管不了这么多了,当即召出恶灵,手指向最为吵闹的地方—— “不要!”药蓠一把拦住我。然而已经迟了,无数躁动的鬼影相交织,形成一只张开的巨手,向空空荡荡的林地伸去…… 就在巨手漆黑的指尖与两棵树之间那块空白地带相触的瞬间,一道亮蓝色的涟漪凭空乍现,好像那里耸立着一堵透明液态墙。几乎同时,绚烂的涟漪圈中,一头矫健的钢铁身躯轰然闯出,准确无误地向我扑来! 我眼疾手快,一个侧翻躲过,顺势抽出折叠刀“哗!”一下展开,以单膝跪地的姿态与前面这头体态修长的钢铁黑豹对峙着。 匍匐的黑豹双目翠绿,挑起上唇露出交错的钢牙,胸前黑亮的铠甲有节奏地起伏,发出的低吼声有如雨季里沙哑的闷雷。那长蛇似的尾巴左右晃动,一下一下掠过雪地,发出“籁籁”的轻响。 我抑制住蠢蠢欲动的恶灵,准备伺机而行。 那边,两头黑豹已从不同方向窜出,将我和药蓠围堵在正中,一步步朝我们逼近,在雪地上留下它们极深的脚印—— 药蓠见状,将手里的刀耍了两耍后一把扔出,闪烁的寒光与敏捷的豹影相互纠缠。恍然只见一条豹尾长鞭般抽打在我身后的雪地上,激起一人多高的雪幕,满天飞溅的雪沫将我眼角的余光彻底遮挡! ——就是现在! 随着一声响指,众恶灵当即幻化成漆黑的巨狮,如同出膛的子弹般冲向对面的黑豹,与此同时,我横刀在手,抖掉浑身的雪沫,将背后完全托付给药蓠,自己则向前与另一头黑豹展开激战。 黑豹纵身一跃,将纤细的腰肢伸展到极致,在半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曲线,张开的利爪带着流星般转瞬即逝的寒光迎面刺来——我竭尽全力向后仰去,紧握着折叠刀的双手举过头顶,胳膊肘与地面呈九十度角,就在黑豹跳起后的阴影将我笼罩时,刀锋与金属相撞形成的火花在黑暗中迸溅,拉出一道耀眼无比的伤痕。 眨眼间,浓烈的火药味在空气中绽放,同轰然倒地的黑豹和他肚子上那道尖锐的划痕一样,让人心有余悸! 我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握刀之手隐隐颤抖……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继续啊,莫公子,别停下!”药蓠说着,脚尖点地,腾空而起。在张牙舞爪的黑豹与他擦身而过时,双腿一开一合,死死钳住这钢铁猛兽的脑袋和脖颈,用匕首抵住它的脊椎,紧接着双腿夹紧,用力一拧。只听“咯吱!”一声,这头黑豹的脑袋瞬间错位! 与此同时,化为雄狮的恶灵也完成了一次盛宴的杀戮,残损不全的肢干与齿轮散落一地,与爪子和獠牙混在一起难以分辨。 唯有那一丝弥留的荧光,在黑豹被撕裂的头颅两旁跳动着,如同废墟中不甘消逝的鬼火,怨毒又倔强。 不等我停下来喘口气,就被药蓠提着后领拽起来,两人背贴背。 “异能·无尘之境,”药蓠咬牙道,如刀的目光扫视着四周,浑身散发出的戒备与杀意让我都不寒而栗,“这种顶级猎杀技能会让猎物不断接受新的挑战,从而陷入绝望,直至丧失作战能力。” “什么!?”我喘到。 话音刚落,恶灵们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开始不安而焦躁地舞动起来,发出短促且密集的“噗噗”声,随后,那三堆原本已成废铁黑豹残骸竟然动弹起来,弯曲的肢干绷直,凹陷的零件重又复合,四散的齿轮像被什么磁力吸引一般,纷纷朝残骸内部涌去,在一阵另人毛骨悚然的拼接声中完成了修复……很快,三头黑豹重又站立起来,向我们缓缓逼近! 药蓠二话不说,将匕首再次挥出,众人恶灵见状蜂拥而上,眨眼间化为雄狮,毫不畏惧地上前迎战。 三头黑豹每迈出一步,躯体上都会产生变化,只见两根弧形的剑齿从他们脸颊上长出,尖利的刺一枚枚铺满他们的脊椎,连同他们的尾巴都在极致的形变下变成了灵活的蝎尾! 三头变异的猛兽不约而同地自不同方向扑向我们。我一个不留神被其中一头的剑齿挑翻,整个人都飞了起来,好在被药蓠一把拉住,两人在强大的冲击下一同飞出,在空中对视片刻后,“嘭——”地滚落在地。 “阿蓠!”我惊呼。与此同时,只感到背后一阵疾风,我想也没想便护在药蓠身前——不曾想头顶的枝丫突然折断,紧接着一道寒光从天而降…… 慌乱中,我就看到一副钢铁铸就的女性轮廓,在明朗的月光下高举屠刀,头顶的犄角与长发被刀光完美地呈对称状劈开——恰在此时,一团金粉席卷而过,只听“咣当”的一声,两刀相击,钢铁女不及反应便被绷出去好远! 熟悉的身影与刀光交相闪现,与他同时降临的,还有那把旋转起来“呼呼”带风的折扇。 “看什么看?还不快起来!”北辰一把抓住折返回来的杀人扇,朝目瞪口呆的黑豹们扮了个鬼脸,上来揪起我和药蓠一人一只耳朵。 枭哥与那个头戴羚羊骨面具的机械女打了有五个回合,最后羚羊女虚晃一招退出圈外,与他相对而立。 “琉璃会的人?”枭哥淡定地问。 羚羊女冷哼一声,转身头也不回地领着三头黑豹消失在液态墙中。随着最后一抹涟漪的化开,四周的景物有如腐朽的壁画般接连脱落,露出久违的阳光和山林。 山下清冷的邮局里,夏沐将一封印有斯芬克斯坦学院徽章的信件递与前台,在大胡子男人推来的纸上用日文签下姓名。 “这里有卖肉的么?”临走前他回头问。 男人头也不抬地从墙上两只野兔,“哗!”地扔在前台:“九十五。” 夏沐皱了皱眉,从腰间解下鼓鼓囊囊的兽皮口袋往前台一丢,拎了兔子转身就走。 门外,两头饿得皮包骨头的灰狼兴高采烈地迎上来,三两口便将兔子吞了个干净。 第二十一章 下场 (1) “枭哥,枭哥你听我说……是我不好,我怂恿阿蓠跟我下山的!” “说什么呢蠢狗,明明是我管教无方,纵容你胡闹的!” 昏暗的储藏室内,我和药蓠并排坐在里面不知装了什么东西的木箱上,四周堆满了各种钢铁躯干和动物标本,枭哥背对着我俩一言不发,雪亮的白炽灯光将他的影子映在墙上,显得浓重无比。 “我就不明白了,”我见他听了半天还没反应,便提高音量,“为什么峙和夏沐天天往外跑都没事儿,我和阿蓠就这么倒霉?” 药蓠闻言,赶忙搡了我一下,那眼神分明在说:“你不要命了?” 我当然很清楚枭哥现在的心情,就好比淋了油的乱柴草——一点就着。但是,我必须要借此机会把憋了太久的想法说出来。 “为什么他们总是逮着我们欺负?我们就这么好欺负么?山鬼都被人家绑走那么多天了,你还想让我们隐忍到什么时候!”一开始我还能保持理智,到后面这些话几乎是脱口而出,以至于我开始觉得天旋地转。 直到枭哥骤然转身,将一团黑乎乎的东西从袖口掷出——我只感到一股寒气扑面而来,不及细看那东西是怎样在半空中完成的开合、拼接、延展,便被三把末端相连的刀刃卡住了脖颈。中间那枚较短的尖锐处直抵我的喉结! “小昱!”药蓠立刻反应过来,在确认我没有受伤之后,猛地起身,面向枭哥,“你怎么可以……” 枭哥也不看他,仅在他的脖颈处轻轻来了那么一下,他便晃了两晃,栽倒在地毯上。 我一见枭哥动真格的了,不由紧张起来。刚才的话像是挤在喉咙里,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憋得我两颊通红,冷汗直往外冒。 枭哥面无波澜地注视着我,有顷,他抬起一只脚踩上木箱,伸手“噌!”地把那东西拔了出来,像对什么废物一样将其扔在边上。干完这些后,他毫不留情地揪住正大声咳嗽的我: “你,怕死么?” 我在他地逼视下震恐地点了点头,随后又拼命地摇头。 “什么意思?”枭哥皱眉,“怕,还是不怕?” “为,为了兄弟,死不足惜!”我咬牙道。 “恐怕,你这条命——”枭哥猛地松开我,转身走出几步,又回过头,“——没有那么值钱。” 我顿时怔住了,呆在那里半天没说一个字。 …什么意思?瞧不起我?这是枭哥会说出的话? “你的死,救不了任何人。”枭哥走近一具落了灰的狐狸标本,伸出手小心地抚弄着,“那些屠夫,他们才不会关心自己手上的血来自哪里。像你这种不怕死瞎逞强的人,对他们来讲不过是送上门的羔羊。” “可我有异能,”我这下明白过来了,大声辩解道,“阿蓠也有,我们完全有能力干翻他们,哪怕给他们一个教训也行!就算真的死了,也比当缩头乌龟强!” 枭哥转过身,冷冷地看着我。 我不依不饶:“再说了,我们的命是命,鬼哥的命就不是命了吗?!” “这又是另一个问题了,”枭哥望向昏迷中的药蓠,“他们绑走山鬼,一定有用意,在没有达到目的之前是不会轻易杀死他的。可是你,明明知道阿蓠为了你什么都做得出来,为什么还要拉着他涉险?” 说这最后一句时,他转向我,目光如刀。 “我,我……”我张口结舌,一种天旋地转的感觉袭来。 “记住了,莫昱,”枭哥走上前,居高临下地注视着我,“你对自己的不负责任,就是对兄弟的残忍。” 我躲闪着低下头去,在他高大的阴影下缩紧身子。 “看着我,”枭哥捧起我的脸,“记住了么?” 我赶忙点头。 枭哥这才撤回手,不无威严道:“如果还有下次,我会先揍你五拳,再——” 他伸出食指戳了戳我的胸口:“——朝这里开一枪。” 我咽了口唾沫,使劲点头。 第二十一章 下场 (2) 药蓠昏迷的时间时间不长,很快他就自己醒了过来。 那会儿我还在研究地上的废铜烂铁,发现好多都是可以收缩自如的机械装备,譬如刚才的小型三叉戟,自动化铁拳,还有一条长长的、响尾蛇一样的铁鞭。 枭哥告诉我这些都是齐默博士发明出来对抗琉璃会的武器后,就靠在两排木箱上睡着了,留下我一个人在这里东挑西拣,好几次还差点被突然弹出的刀片割伤了手。 药蓠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找我,在发现我没事之后才问:“刚才怎么啦?我怎么记得枭哥……” “嘘,”我赶忙用食指轻点他的双唇,“什么都别说了,先抱一个!” 于是他就在不明所以,但显然无比满足的状态下接受了我的拥抱。 哦对了,枭哥还说,如果不出意外的话,等援兵一来我们就可以制定作战计划了。至于援兵是谁,嗯……他说暂时保密。 一辆由两匹矮马拉着的小车在雪坡上艰难地行驶着,树枝上抖落的积雪不时打在两匹马的额头上,它们不得不反复晃动两耳间的鬃毛把冰冷的雪渣清理下来。 小车门帘紧闭,车顶上系着的雕花红绸随着车子的颠簸上下颤动,远远看去好像山里人家嫁女儿的花轿。 突然,矮马们停了下来,其中一头开始不安地打响鼻,踱蹄子,将花轿弄地“咯吱”作响;另一头也警惕地左右观望,漆黑的眼眸中藏着深深的恐惧。两匹马相互挤搡着,花轿在八只蹄子的乱带下失去了重心,开始缓缓后退…… 轿中仍然没有反应。 山路两旁的桦树轻轻晃动,洁白的雪地中有什么东西正在向这里匍匐前进——随着突起的雪包“哗!”地绽开,一匹青狼腾跃而出,张开血盆大口死死咬住左边那匹矮马。 右边的矮马受到惊吓,长嘶一声人立而起,前蹄还未落地便被又一匹灰狼扒住脊背! 两匹狼双双配合,趁矮马挣扎之际,一直尾随其后的棕色独眼狼迅速窜到车前,匍匐下身,双耳紧贴后颈,尾巴平举,挑起下唇发出阵阵低吼。 车子此刻晃得厉害,里面却没有一丝碰撞之声,只有颤抖的车帘后那一抹黑暗跳动不停。 前方的马蹄雨点般砸落在地,留下的印迹越发错乱,与此同时,栓马绳也在与车前的横木的频繁摩擦下呈断裂之势……棕狼将独眼一眯,立刻预感到什么,趁栓马绳脱节之际,猛然窜入车内! 眼看着连狼带车就要滚下山坡,这时一把长刀从天而降,伴随着呼啸的寒风“扑!”地扎入雪地,完美地拦住了车轮的去路。紧接着一道黑影单膝跪地,望着驱赶马匹远去的狼群摇了摇头。 “哗啦——”车帘被掀开的瞬间,独眼狼娴熟地跳下横木,站定后望向身披斗篷的少年,少年面无表情地抖了下头顶那两只耸立的狼耳—— 独眼狼会意后,头也不回地追上狼群,消失在山林中。 “南宫狼氏,”车内,传来一个少年纯净的声音,“是你唤我来的?” 狼耳少年闻言起身,信步转到车前,抬起一只手伸入挑起的车帘内:“无恙前辈,南宫瑶之子海昌,失礼了。” “瑶姐,”有顷,一只白皙的手搭在夏沐的掌心,少年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她还好么?” “好!只是,我已经两年没见到她了……”夏沐说着,将他扶下车,上下打量起这个比他矮了半个头的前辈。 少年细密的棕发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一袭墨蓝色的扎染衬衫与白皙的脸庞配合地天衣无缝,再加上那件刺绣的毛领披风,颇具江南烟雨之气。 许是被夏沐看得不自在了,少年低下头去,忍不住咳起来。 “这,这么久了,还没好转?”皱眉的同时,夏沐慌忙脱下自己的斗篷给少年披上,“怪我,明知道你有病,还叫你来这种地方!” “小病,无大碍。”少年推开他,不禁又背过脸去咳了几下,“咳……我不是说过,有生之年要干些有价值的事么……谢谢你,给我这个机会。” 夏沐望着面带微笑的少年,久久没说一个字。 第二十二章 前辈 (1) 傍晚,图书馆。 出乎意料地安静。 所有人都聚在一进门那张桌子上:峙在埋头画画;anl在朝我打我我完全看不懂的手势;药蓠在不停地碰我,我在不出声地挡回去;枭哥在表情凝重地看着紧闭的大门;北辰在望着自己的鞋尖发呆。 至于夏沐……他已经出去半个多小时了。 突然,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夏沐领着一个苍白的少年走进来——也许我描述地有些夸张,但乍看上去,这个少年的确俊美而苍白,让人联想到古希腊神话中的阿多尼斯。 “姬无恙?”北辰的眼睛骤然睁大,向后滑的椅子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尖响。 少年回过神来看她,竟然满脸的不知所措。 枭哥连忙按住北辰,小声呵斥:“叫前辈!” “啊,”北辰这才挠了挠头,改口道,“姬,姬前辈。” 那个叫作姬无恙的少年轻点了下头,便找了张椅子坐下,从夏沐手中接过热气腾腾的咖啡抿了一口,目光不经意间落在了峙身上。 假小子警觉地合上画本,歪着脑袋和他对视:“我认识你吗?” 姬无恙大概没想到她会是这个反应,先是一怔,但表情上没有任何变化,只是淡淡地询问:“端木紫衣是你什么人?” “你猜。”峙冷声道。 姬无恙见状,只得咬了咬下唇,不再说什么。 这时,始终沉默的枭哥将身子往前倾了倾,开口道:“无恙前辈,校长他们和你说的,你都了解了?” “了解是了解了,但想作战的话,还需要一些准备。”姬无恙说着,将黑斗篷脱下,披在椅背上,“琉璃会聚集了当代各种高科技犯罪人才,以及流浪异能者,他们的战术大多是科技与异能的相结合,从而达成超越二者单体的破坏力。我们暗中调查了他们那么久,发现他们最大的缺陷就是主要依靠单人作战,毕竟无论是疯子还是天才,都不喜欢受制于第二者。而我们最大的优势就是可以形成团队力量。” “另外,不管是何种战斗方式,光靠区区肉身和异能与机械抗衡,胜算是很小的。因此我们必须尽快掌握更多科技力量,将其与异能结合。” 他一口气说完这么多,刚停下就开始咳嗽,连忙喝了口咖啡。 夏沐听见他咳嗽,立刻转过脸来,欲言又止—— 姬无恙全当没有看见。 “无恙前辈所言绝妙,但晚生有有一事不明。”药蓠向后靠了靠,语气桀骜。 姬无恙点头,示意他讲。 “您这准备,需要多久?” “少则三个月,迟则半年。” “可我们那兄弟,已经被绑一个多星期了……有没有可以快速救出他的办法?” “一个多星期……”姬无恙闻言,皱了皱眉。 “是啊,”我赶忙扑上前道,“我们真的很担心他!” “有是有,但——”他深吸一口气,转向我,“——你们可有与绑走他的人正面交锋?” “有,那人会易容,平时戴着面具,有一件可以化成冰刃的银袍!”我抢着说。 “你们能确定人是被他绑走的?”姬无恙问。 我犹豫了一下:“不能,但他是最可疑的。” “还有别的人可疑么?” “还有一个机械女郎,”药蓠打断道,“异能为——无尘之镜。” 话音落处,姬无恙一怔,将眉皱得更紧了,右手从咖啡杯把上收回,改为双手十指相扣,做沉思状。 “怎么了,前辈?”药蓠穷追不舍。 我刚想劝他别急,就见夏沐正朝着我们这边斜睨,不由一愣一这一愣的工夫,药蓠也察觉到到了扑面而来的不善,想都没想便朝他瞪回去,两人目光中的杀意逐渐升腾而起…… “那个,这样!”姬无恙刚开口,这两人立刻回过神来,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的样子,空气的杀意瞬间蒸发。 “什么?”药蓠挑眉。 “我们借一步说话。” “所以前辈是因为过度使用了复制来的异能·无尘之镜,遭到反噬才变成这样的?” 欧文馆,由羽人接管的复古酒内,鹿头状壁灯下洒下暖黄的光,照在砖墙上罗马骑士的装扮上,好像未凝固的流金。燃烧的篝火“噼啪”作响,与倒挂的酒瓶被挨个取下后擦拭的声音相应和。 开阔的门洞下,我、枭哥、药蓠和姬无恙围坐在一张高脚桌前。 “可以这么说,”听了我的总结,姬无恙补充道,“姬家虽然掌握着看似万能的复制能力,但如若所复制的异能与宿主本身无法达成一致,就会出现反噬。” “您既然知道结果,当初为什么还要动用无尘之镜?”我忍不住问。 “因为,当时——这是唯一能拯救瑶姐的办法了。”姬无恙说着,低下头,交叉的双手逐渐握紧,“但就是这样,我也没能救下所有人,甚至,还让南宫家人蒙受了那么多年的耻辱……” “行了行了,你们家族里的事儿我没兴趣听——您就说说,啥时候,有什么法子,能救咱们兄弟?”药蓠把二郎腿一翘,完全不为所动。 “等等,”枭哥立刻打断他,对姬无恙说道,“你是说,南宫家出逃是另有隐情?” 姬无恙抬起头来,苦笑片刻,改口道:“也罢,都是过去的事儿了,有空再说。” “那个前辈啊,您千万别见怪,我这哥们儿——”我指向药蓠,“——他平时无法无天惯了,对您甚是失礼……我回去就教训他!” 姬无恙不愧是少年当家,对待药蓠这厮十分宽容,听我这么一说还摆了摆手:“不用啦,你们急着救人我理解。况且我年龄又小,只因身为家主,辈分才排在了你们前面,其实论风浪,你们见的也不比我少。” “既然如此,那就请您快点儿说,这人怎么个救法?” “阿蓠你又喝多了是不是!”我厉声道,同时一把夺下他手中的装饰酒瓶,“人家是在帮我们,你这什么态度?” 药蓠显然没料到我有这么一手,怔了半天才凑上来道:“莫公子,你别生气嘛。” “少打岔!”我毫不客气地将他伸过来的手挡了回去,“再这么不老实,我……我就不理你了!” “别啊,我不说话了还不行?” 我白了眼满脸痞相的药蓠,长吁出一口气,转头对姬无恙笑道:“那个,前辈,您可以继续了。” “你们有见过深夜里的林子么?”姬无恙呷了口羽人刚沏好的茶,娓娓道来。 我们想了想,皆摇头。 “其实,很多猎杀异能的启用,都需要调动充分的光与景,也就是说在相对黑暗的环境中,这些技能的杀伤力会有所降低。然而,很多平时不起眼,甚至被忽视的通灵异能,在夜晚会得到释放,展现出比白天更显着的效果。” “通灵异能?”我眨了眨眼,重复道。 “没错,”姬无恙放下茶杯,轻咳两声,“这里的通灵不单是与鬼怪交流,更多指万物之灵的显形,在夜晚,我们将更容易看到它们,这也正是为什么异能界会流传这句话:去黑暗中寻找真相。” “所以,”我恍然大悟,“这就是峙经常在晚上溜出去的原因!” 姬无恙闻言,垂下眼帘,双手交叉于脸前,沉思道:“果然啊。” “……前辈早就知道?”我吃惊不小。 “谈不上悉知,但——”姬无恙的目光停留在茶杯中缓缓漂动的叶片上,一边把茶杯从托盘上拿起晃动着,一边将嘴角弯成一个似笑非笑的弧,“——的确有所耳闻,如果真要趁夜色进山,肯定少不了她。” “等等,”我打断他,不置可否道,“你是说,要带上峙一起?” “那是当然,端木家祖传的通灵异能,肯定比我复制的管用。” “可她就是一疯子,平时自己疯也就算了,这种事情还是……” “她不疯。”不等我说话,枭哥便否认道,“虽然我不知道她是否掌握通灵异能,但是单从她的举止和言辞来看,她很可能是在通过装疯卖傻来掩盖什么。在这件事上请她帮忙,还是可以考虑的。” “拜托,如果她真的是在掩饰自己,那怎么可能答应帮忙?”我急道。 “倘若她的确是端木家的后人,”姬无恙思忖道,“就不会袖手旁观。” 话音刚落,枭哥将身子微微靠后,面如古井不波:“但毕竟,端木紫衣的时代过去了,曾经的端木家早已不复存在。” “这恰恰说明,我们的时代即将到来。”药蓠突然开口,说罢还豪迈地把空酒瓶往桌上一放,“咣——”一声响,“不就是找一小丫头帮忙么?去找她谈就是喽,说不妥直接绑走——为了救鬼哥,出卖一下我的绅士风度还是没问题的!” “不是让你不要说话么?”我面露愠色。 “行了,”枭哥猛然起身,居高临下地望着我们,语气中透着寒冷的威严,“我来找峙谈。你们回去准备一下,多穿些衣服,山上冷。” 第二十二章 前辈(2) 不知道为什么,我也能从峙的种种举动——尤其是她的画作中察觉出她的不寻常。但她给人的这种感觉就好像水中月影,风止时清晰无比,风一吹,就淡了。 如此循环往复,让人琢磨不透。 “你确定不带把枪以防万一?”药蓠从储藏里翻出两把电光杀,擦拭干净后,挨个上了膛。 我挑出一把纯银锻造的亮蓝色长刀,试着按下刀柄上的凸起:“算了,你知道我只会浪费子弹…” “喂!药蓠见状,赶忙抓住我的手将刀横了过来。与此同时,只见刀柄末端又弹出一把利刃,幽蓝的寒光自锋利处流过,转瞬即逝。 “我看你还是省省!”见我心有余悸的窘样,药蓠不禁好笑,“赶明儿让齐默给你把折叠刀改造一下。” “去去!”我没好气地推开他,把刀复原后放回地上。 “在此之前你必须适应电光杀,毕竟它也是一种科技武器。”药蓠不无耐心地将枪交到我手上,绕到我身后,拖起我的手腕,“想想我怎么教你的三点一线…” 就在我感觉他再往前凑就要咬到我耳朵的时候,门“吱呀”一声开了! 我握枪的手猛然一抖,慌忙把食指从扳机上移开。 只听药蓠道:“前辈啊,您进来前能打声招呼吗?” “前辈?!”我赶紧转身站定。 就见姬无恙将衬衫长长的衣摆扎了起来,披着黑色皮夹克,脚踩金丝装饰的军靴,靴筒外各绑一只短刀。最炫酷的还是他背后那把宝蓝色长剑,其外观好似两段拼合的骨架,足有一人多高。剑身刻有层叠的纹路,依稀可辨翻涌滔天的为巨浪,闪烁暗金色光晕的为残阳,远看剑光森然,近观寒气逼人。 “这是龙骨剑,由喜马拉雅山冰封千年的龙骨制成,剑身取自龙的第七根肋骨。”许是看出我的好奇,姬无恙介绍道。 “哇哦,我也想要!”我满脸的羡艳,两只眼睛里简直要跳出桃心。 “放心,”姬无恙见状,伸手拍了拍我的肩,“说不定以后,你也会有的!” 说来奇怪,眼前这位前辈虽比我矮半个头,可他的动作的厚重感却果真如同一位长者,来自他掌心的温度好像一股电流,瞬间通透全身,让人不由得安心下来。 “好了好了,”药蓠猛地把对着姬无恙憨笑的我拽开,不耐烦道,“敢问前辈此来,可有事?” 姬无恙不愠不火,慢条斯理道:“十二点准时在后门集合,别迟到了。” “知道了!有劳前辈……” 不等药蓠说完,一团黑影“唰!”地闪入门内,挡在姬无恙身前,双肩隆起,仰着脸对着药蓠发出一连串的低吼。 “呦,前辈啥时候请来的保镖呀?”药蓠也不见怪,反而斜睨着黑狼,嘴角上扬。 黑狼闻言,细长的眼睛陡然瞪大,上前一步挑起上唇,耳朵紧贴后颈,尾巴平尾,全身的毛钢针一样立起来。 药蓠却毫不畏惧,刚想调侃些什么,姬无恙便一把揪住狼耳朵,厉声道:“夏沐!” 黑狼周身一震,凶悍的模样立刻软下来,扭头不解地望向他。姬无恙抿紧下唇,长叹一声,弯下腰来对黑狼柔声道:“下楼等我好么?” 黑狼夏沐这才委屈地转过身,耷拉着尾巴,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夏沐离开之后,姬无恙和我简单交代了几句,也走了。储藏间又只留下我和药蓠,不同的是,墙上的复古挂钟已显示时间十一点半——“只剩下三十分钟给我们准备了。” “我就不明白了,你到底和姬无恙有什么仇?”我一面给站在那生闷气的药蓠扣上大衣,一面皱眉道。 “你不懂。”药蓠抖擞双肩,将袖口从我手中抽出,“我自己来!” 我不知所措地在原地愣了片刻,突然绕到他的面前,猛一拳捶在他的胸口:“喂,你说不说?” “说什么?” “到底怎么回事?” “这是我自己的事儿,”药蓠说着,随手取了把枪别进裤腰带,转身向门口走去。 “站住!”我当即拦住他,用后背抵住门,瞪眼道,“你的是就是我的事!” “是么?”药蓠听后忍不住笑了。 “咚——” “那这样,”他一手揽过我的肩,一手撑在门框上,高大的身影将我完全笼罩,“你求我,我就告诉你。” “切,爱讲不讲!”我没好气地推开他,不曾想伸过去的手正好与他十指相扣…… “就这点儿诚意?”说着,他将我的手按回门上,脸上的笑意又痞又邪。 我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只感到脸颊发烫,目光闪躲着:“别闹…” 药蓠冷哼一声,总算放过了我。 “行,我告诉你可以,”他后退几步靠在箱子上,“不过你得答应我,这事不许让枭哥知道。” “为什么?”我不解。 “这是为他好,你会明白的。”药蓠一挥手。 “好,”我爽快道,“我答应你!” “那我们就长话短说,”药蓠瞥了眼钟——十二点差一刻,“其实七大家族远没有人们所知的那样正派,你想啊,他们各自坐镇一方,怎么可能没有一点儿见不得人的勾当?” “什么意思?”我皱眉,“说这话你有依据么?” “当然。”药蓠面不改色,“药家和姬家曾经一度垄断东南沿海一带的市场,还建立起数家私营港口,至于买卖什么的我也不清楚。但我曾经亲眼看见姬家前任家主和药葭在黑港买下过一搜货轮,乘着夜色将成箱的军\/火藏进船舱,运出港口。” “真的?”我惊道。 “不然,你以为他的资本原始积累是怎么来的?”药蓠没好气道,“我听说,就连那货轮都是从一毒\/贩手里买的呢!” “可是,”我支吾,“…姬前辈他也不像坏人呀,毕竟你说的是前任家主嘛。” “‘上梁不正下梁歪’这话你听过吗?姬无恙小小年纪就坐稳家主之位,在七大家族逐一凋零的情况下,还能将姬家经营得风生水起,靠的绝对不只是卖艺。说不定他背后的手段,比他爹还凶狠绝呢!”药蓠身子前倾,表情生动得好似bj弄堂里说书的,感觉就差块儿醒木了。 我只得点头,若有所思:“这样啊……” “我知道你不信,可是你想,这世上有几个穷凶极恶之人,是把‘恶’字写在脸上的?” “但如果他真有你说的那么可怕,为什么还乐意帮我们?你别忘了,咱学校还是人家投资的呢!”我质疑道。 “这个嘛……其实也好讲,”药蓠竖起衣领,将手插进口袋,“他这样做,既可以将七大豪族的未来掌控在手,又可以提高自身的威望,何乐而不为。” “所以他帮我们,更多是为了他自己?”我眉头紧锁,一字一顿。 “没错!” “好,我知道了。”我见时间已到,转身欲走,却被药蓠从后面一把抓住。 “小狗。”他看我的表情怪怪的,好像刚吃了酸透的杨梅,“我看这姬少家主对犬科动物蛮有一手,你该不会和夏沐一样……也被他同化了?” “少胡说,”我甩开他,“老子只信仰真理,在得知真相之前,任何人都糊弄不了我!” 药蓠闻言,猛然起身。我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他摁在门上。 “连我也不行么?”他居高临下地注视着我,优美的唇形随之展露。 我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麻酥酥的感觉像条狡猾的小鱼,瞬间游遍我的全身。 “别忘了,”他嗔笑着靠近,“我们可是有契约的……” 第二十三章 银女 仰头,可以看见明朗的夜空下繁星点点,远山一座挨着一座,灰白的色调一直绵延向天际。风儿吹过,掀起阵阵林涛,新抽了芽的白桦树摇曳着张开的枝丫,黑暗中它们好像反复合拢的大手,为寂静太久的深林召唤过路的旅人。 走近了看,林子里那一排排竖着的枝干,好像僵直的人影,将交错的手臂举过你的头顶,在那张牙舞爪。 此刻,面对眼前愈发深邃,黑暗的林莽,连自己脚下松垮的积雪被踩碎碾压的声响都可能让人心惊驻足,更别说是突然搭上你后背的一只手了…… “哇啊啊啊,枭哥你想吓死人吗?” 只见枭哥一袭白衫,外套黑色高领风衣,腰间别有两把电光杀,身背闪烁着金属光泽的机械长刀,带着足以冰冻一切的杀气迎面而来。更令人诧异的,还是姬无恙手中提的那盏亮着橘黄色幽光的方形灯笼,灯笼上扭曲的图案好似镇鬼的符咒,在黑暗中飘飘悠悠,摇摇晃晃。 两人一前一后,枭哥的脸在那诡谲灯笼的映衬下显得愈发阴郁,活像下凡索命的黑无常。 “枭哥,你这…人没请来?”见此情景,连药蓠都直皱眉。 枭哥没有答话,只是扭头望了望学院塔顶亮着的灯,许久才转过脸来冷冷地“嗯”了一声。 “但我们拿到了这个,”姬无恙顺势举起手中灯笼,话音落处,那灯笼上的线条竟重组成一张笑脸——感觉,就像地里挖出的青铜面具咧嘴笑了! “什么东西?!”我又惊又怕。 “验灵灯!”药蓠脱口而出。 “没错,”姬无恙点头,“峙说这是她小时候的玩具,现在没有用了,我们喜欢尽管拿走。” “我靠!这丫头是真傻还是装傻,这种东西可是,可是……”药蓠张口结舌。 “人类寻找万物之灵的媒介,”枭哥接过话头,“当年在东京拍卖会上,此物的赝品竞拍价高达九千美元,落入一龙族血裔之手,不曾想它的正品竟然…被峙就这样拱手出让。” 许是知道我们在讨论它,验灵灯呈现出一副饶有兴味的表情,里面的火苗跳动得越发欢快。 “说起来,它好像比照片上更活泼一些呢!”药蓠径直朝姬无恙走去,双眼紧盯着他手中的验灵灯,“不如,让我也玩玩?” 就在他伸手之时,验灵灯的表情一下子变了——不等我看清它变成什么样,黑狼夏沐便一个腾跃拦住药蓠,颈毛倒竖,目露凶光。 药蓠见状,也不恼怒,反而好言相劝:“别紧张,不就一灯笼嘛……” 不知为何,我突然感到药蓠有些反常。正自纳闷,验灵灯中的火苗猛地变成蓝色,灯身像被什么所吸引一般向一个方向倾斜,上面的表情好似屏幕上的乱码,闪动不停! 药蓠一个机灵,黑狼夏沐也警惕地扭回头。 姬无恙当机立断,绕开他俩就朝灯笼倾斜的方向奔去,一面跑还一面招呼我们:“快,跟着它!” 黑狼早已追上去,枭哥抓住我,我拽过药蓠,三个人紧随其后。 漆黑而幽深的林子里,我们一路狂奔,脚下踩着碎琼乱玉“吱呀”作响,偶尔折断了枯枝打在腿上、背上……终于,前方那抹幽蓝停了下来,我们忙不迭地赶到姬无恙身边——这是一块相对开阔的空地。 只见验灵灯的表情终于定格,变得有如远古祭司般庄重。不屑多时,周围的黑暗中陆续涌现出星星点点的蓝色光斑,这些光斑不断延长,从雪地中、树枝上、灌木丛里飘散而出,像坠落人间的星河般自四面八方汇聚向验灵灯。好似沙漏中飞逝的沙粒,无数光点通过星河与灯笼相接的触须,被缓缓输出…… 将那些光点纳入体内的同时,验灵灯的表情再次发生变化:时而哀伤,时而诧异,时而愤怒,时而欢快。升腾而起的幽蓝将周围衬得如梦如幻,所有人都被眼前之景惊呆了,连黑狼夏沐和药蓠都停止了抬杠,一心一意地被卷入这仙境般的画卷。 “来,”姬无恙拉过我的手,柔声道,“闭上眼,深呼吸。” 我照做了。随后,有什么东西从我面前挥过,带着刺目的光。 睁开眼,视野里竟多出了好些在林间穿梭的银色身影——有高举起精美鹿角的银色巨鹿,从我们身边招摇而过;炫目的银蝴蝶成群结队地飞来,在我们的指间勾留;从天而降的银色飞花纷纷扬扬,还有…还有通体闪亮银光的长发少女,在树丛间追逐嬉戏,飘逸的裙摆一闪而过,掀起若有若无的草木香! 仿佛来自虚无,又好像从未远离的欢笑声在我们耳畔响起,银铃一般环绕四周。其中穿插着短促的歌声,听不清在唱什么,但总感觉那是来自远古的摇篮曲,温驯而虔诚。 “欢迎来到——”姬无恙摊开手,在银色蝴蝶的簇拥下逐步后退,“——万灵之森!” “哇塞,没想到,真的有万物之灵!”我惊叹。 “快快……”药蓠刚缓过来就拽住我,指着一个方向道,“她往那儿去了,快追!” “什么?”我摸不着头脑。 姬无恙笑了笑:“该不会是林中女妖?在这里一定要分清楚精灵与妖哦,千万不要被山妖勾了魂去。” 不等他说完,我已然被药蓠拽到一处灌木丛,两人紧挨着蹲下,好奇地朝里面观望,岂知这一眼竟如同五雷轰顶,让人瞠目屏息: 白雪环绕的池塘里,一周身如玉的长发女郎背对着我们浸于水中,只露出肩部以上,她的长发漂浮在水上,好像满池散开的亮银色海藻,熠熠的光彩中透着妖媚,在低垂枝丫的遮挡下显得愈发迷人。 我不自觉得抹了下鼻子,生怕鼻血冒出来被药蓠笑话。 “不习惯呀,莫公子?”药蓠还是发觉出我的不适,打趣道。 “我,我没见过。”我飞红了脸,嘟囔道。 药蓠轻声一笑:“果然是小孩子。” 就在这时,一束熟悉的金光从我俩中间穿过—— “枭哥!”药蓠大惊。 话音刚落,那团金粉正中粉色女郎的后脑——满池碎发“扑”一声化为丝丝缕缕的幽光,连同那绝美的轮廓一起,消散殆尽。 枭哥一手一个,将我和药蓠按回灌木丛,低吼道:“遭了,是女丑!” “女,女丑?”我愕然。 “那明明是仙子!”药蓠抗议。 “女丑是山里专食人魂魄的女妖,和普通精灵不一样,她们遇到异能会立刻暴露本相。”枭哥口速飞快,“来不及说这个了,快走!” 岂知我们三个刚转身,就被一倒悬的青衣女尸拦住去路。女尸双眼血红,披头散发,惨白的皮肤上爬满了暗红蚯蚓似的裂纹,嘴角笑意狰狞! “小心!”枭哥挺身而出,抽刀便斩。 寒光迫近,女尸偏头躲过,同时“唰”地出手,五指弯曲呈爪状向我们抓来…… “……” 化为人形的夏沐停下脚步,挺直狼耳,扇动鼻翼四下嗅了嗅,肯定道:“有妖气。” 一只银蝶款款飞来,落在姬无恙的指尖,少年饶有兴味地端详着这不怕生的小东西,呢喃问:“什么?” 似是察觉到了异样,银蝶重又飞起,不顾少年的失落,消失在黑夜里。 “前辈,”夏沐快步上前,拉过姬无恙的手,“我们得走了。” 话音落处,刚才还在他们身边游走的银色光亮瞬间消散,相互追逐的银色小鹿和野兔也匆忙离去,只留下二人和表情凝重的验灵灯。 验灵灯方形的双眼陡然瞪大,幽蓝的光一下子变成暗红,暗红色的烛火欲燃欲旺,逐渐幻化出绕灯飞速旋转的光圈,带着强劲的气流轰然扩张,扬起雪沫无数—— 气流所及之处,一具具干枯的身影缓缓显形,迈着僵硬的步伐向二人逼近。 夏沐慌忙四下张望,这才发现他们已陷入包围! “怎么办?”夏沐咬牙将姬无恙护在身后,将一股力量集中在掌心,很快黑色毛发便覆盖了五指,锋利的狼爪晃出寒光。 姬无恙横剑在手,默默转身与他背靠着背,轻声一笑:“别担心,无名小妖罢了。” 眼看着四肢扭曲,弓腰驼背的尸群越逼越近,躯体相撞之声与嘶哑的咆哮从八方传来,伴随着饥渴的吞咽声。 似是受到了鼓舞,夏沐扬起脸,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朗声道:“那就……来,让它们为自己的鲁莽付出代价!” 刀光,狂舞。变幻的恶灵与坠落的死尸相纠缠,蓝色光焰化做穿梭的电流,“嘭——”一声击中散开的长发。 女尸惨叫着跌落在地,蛇一样的电流肆意爬满她的全身,她仰面挣扎着,手肘撑地,挺起干瘪的上身……青衣悄然滑落,露出森森肋骨! 我只感到剧烈的恶心上涌,摇晃了几下才站定。 “哪来的小妖?”药蓠斜睨着女尸,正欲收起电光杀—— “慢,”枭哥按住他,冷冷地环视四周,“还没完。” 第二十四章 入口 “什么,还有?”我惊呼。 药蓠一把捂住我的嘴:“别叫唤…” 话音刚落,只听得近旁的枯枝“沙沙”作响。光洁的雪地上赫然多中一连串漆黑的脚印,伴随着沙哑的喘息声向我们逼近! “被包围了。”枭哥横刀在手,抬眼道:“应该是女丑召来的尸卫——搓雪球砸他们,让他们显形。” “好嘞!”药蓠答应一声,掬起雪就开砸。 我也学着他的样子,没头没脑地往外扔雪球。 眼看着周围落雪之处逐渐拼凑出一个接一个佝偻的人形,药蓠抓紧时机掏出电光杀,旋转三百六十度连环开火——无数缕电流在飞扬的雪沫中绽开,肆意蔓延。 “哗啦”一声,枭哥手中的长刀张开三柄利刃,随着上下翻飞的寒光相继弹出—— 疾风止处,两个尸卫外加一株枯木应声栽倒。枯木坍塌之际,外围的尸群被砸翻一片。 我双手各持一柄短刀,侧身躲过突兀撞来的死尸,纵身一跃,单膝点地的同时反转手腕,向后一抹一刺,身后传来重物倒地的闷响。紧接着我开始助跑,找准了机会腾空起跳,在半空中完成一个优美的侧翻,随后脚尖轻点近旁的树干,借着弹力落向众多尸卫当中,挥刀旋转…… 短短几秒钟内,透明与不透明的地方皆有浓腥的血液飞溅,划过我的脸颊,刚才还簇拥着我的恶灵一尝到血,立刻像接受到什么信号一股争先恐后地四散开来,在它们的纠缠下,又有更多的尸卫显形! “你们说这平白无故的,哪来这么多孙子?”药蓠耍着枪,埋怨道。 “还不是——”我一个斜刺,将铲倒的尸卫踩在脚下。 “因为——”一尸卫抓住我的手腕,被我一刀捅穿。 “你看女鬼洗澡!”我抹了把脸上的血迹,畅快地大喊。 刚喊完我就感到脚下一滑,紧接着有人托住我的后背,抬眼一看竟然是枭哥! “尸卫由女丑召来,”枭哥说摆将刀一横,将住飞回的利刃,“吸引女丑的,却另有他物。” “什么他物?”话音刚落,药蓠身子一旋,向我们靠近。 “似乎是……”枭哥顿了顿,“一座古墓。” “古墓?” 堆积如山的尸体中间,夏沐一手托腮,思索着方才姬无恙那段关于“有尸卫就有女丑,有女丑就有古墓”的说法。 “没错,而且很有可能这座古墓已被人侵占。”姬无恙蹭干了剑尖的血迹,起身欲走,“我们得尽快到它的入口。” “等等,那救人的事怎么办?”夏沐拉住他。 “去墓里救。”姬无恙意味深长地一笑。 “什么意思?”夏沐转了转狼耳,愈发不解。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此墓是被琉璃会所占,而他们要救之人正是现任鬼主——瑰山。” 此起彼伏的惨叫声中,三人且战且退。 虽然说我开局还挺顺,两把刀舞得虎虎生风,但时间一久便明显感觉到体力不济,接招的架势一回不如一回。 “我说,这么下去不行呀!咱连个逃的方向都没有!”药蓠额角冒汗,电光杀的子弹已经打完三波。正在他俯身换膛之际,一尸卫从背后袭来——枭哥眼疾手快,当即召出傀儡狮化成金粉,上前帮他抵住。药蓠麻利地上好膛,道一声“谢了!”便开启新的一轮扫射。 我在电流的曳光里穿梭,刚从倒下的死尸身上抽出一把短刀,就遭到另外三只尸卫的围攻,好在恶灵们折返回来将我护在当中,我这才堪堪稳住脚跟。 对面,由枭哥操控着的金粉在半空停留片刻,重又回到他手里。 “池塘,”枭哥厉声道,“女丑是从池塘里来的,尸卫又不敢靠近那边,下面肯定有东西!” “你是说让我们全下去?”药蓠纵身跃上堆积如山的的死尸,远远地瞥了眼漆黑的池水,转身接着拼杀。 “是。”枭哥面不改色。 话音刚落,随着尸首相继滚落的“哗啦”声,药蓠虚晃一招跳出圈外:“谁先跳?” “一起,一起!”我抡起刀划出一圈弧光,趁机退回枭哥身边,嚎道。 “瞧你没出息的——”药蓠轻叹一声,正了正衣领,数道,“三,二,一……” “一”字刚落,他俩同时抓住我,我只感到脚下一滑,视野翻转——“嘭!”地溅起数丈水花。 第二十五章 尸罗城 (1) 水下虽说不冷,但十分压抑,伸手不见五指。 摸索一会儿之后,枭哥打开手电,我们这才看清下面的情形。 水底有一轮巨大的青铜圆盘,被纵横的水藻所覆盖,隐约可见上面刻有二十八星宿:东有青龙,南有朱雀,西有白虎,北有玄武。每只动物所对应的方向都有一条狭长的洞口,唯有朱雀对应的洞口被沉重的铁链封锁。 我被他俩抓住一直沉到水底,刚想上去换口气,脚尖就触到了青铜盘,巨盘轰然一震,随后开始倾斜,托着我们仨整个翻了个个儿…… 说也奇怪,四周池水就像被磁力控制了一样悬在那里,也不透过巨盘翻转时出现的缝隙往下灌。一阵天旋地转之后,我们又恢复了垂直于地面的状态。不同的是,这四周竟全是高耸的古风楼阁,一个个都看起来摇摇欲坠,加之满楼的大灯笼和死气沉沉的酒旗,时而有身材妙曼的女郎端着托盘从楼道间穿过,奇怪的是,她们全戴着青狐面具! 这里,是什么地方——地府么? “哟,又来客人了?”楼上的窗户被推开一身歌姬打扮的小姑娘托烟斗探出头来,用湿漉漉的眼神打量起我们,末了吩咐道,“带上来!” 我注意到这个小姑娘没有戴面具。 眨眼间,我们已经被青狐女侍团团围住,药蓠抽枪欲挡,被枭哥拦下:“上去看个究竟。” 见两个女侍向我靠近,我忙摆手,赔笑道:“不用了,我,我们自己走……” 这里的木梯虽然看上去歪歪扭扭的,但爬起来还算坚实。我们在众女侍的簇拥下来到四楼一间包厢前。不一会儿,珠帘卷起,小姑娘瞥了我们一眼,将我们让进里屋:“请。” 包厢里挂着各种彩灯,多是生肖的模样,上面的表情和验灵灯一样会变,一见到我们,它们大都露出惊恐的神色。门前还有几盆兰花一样的植物,低着头像是在窃窃私语,被小姑娘拿烟斗挨个敲过,它们这才散开,恢复原样。 “龙舌兰,比较八卦。”小姑娘面朝我们,往红木椅上一靠,对着烟斗狠狠吸了一口,又缓缓吐出:“还请见谅。” 我忙点头。 小姑娘浅浅一笑,我这才注意到她也不过十五六岁的样子,樱桃小嘴,皮肤白细,灰蓝色长发在头顶盘出来两个猫耳状发髻。 “坐!”她朝两旁的椅子努努嘴,“我猜你们,有问题想问我,对么?” “这是什么地方?”我刚坐下便迫不及待的开口。 “尸罗城,”小姑娘一字一顿,吐出的烟雾扑面而来,“第一个问题。” 见我被这烟呛得表情为难,她笑的越发妩媚了,冷不防凑上前在药蓠脖子上闻了闻,药蓠吓得一缩脖:“干,干什么?” 小姑娘也不答话,转而翻进我怀里,伸出食指拂过我的脸,挑起我的下巴,娇声道:“你不是龙,身上却也有一股龙味儿,莫非……和龙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喂!”药蓠急了,起身道,“不许碰他!” 小姑娘嫣然一笑,从我身上滑下来,转身走了几步,侧过脸似是在等待下一个问题。 “你是什么人?”药蓠厉声道。 “生意人。”小姑娘勾起嘴角,朗声道,“最后一次机会,再问不出你们想要的,可就别怪我不帮忙了。” 话音落下,沉默良久,枭哥缓缓道:“山鬼在哪儿?” 闻听此言,小姑娘转过脸来,露出满意的神色。不曾想她刚要开口,就听见楼外一阵嘈杂,紧接着有人大喊:“鬼主来啦!” 我们皆是一怔。 小姑娘皱了皱眉,很快又恢复了笑容,托起烟斗用甜甜的嗓音念道:“纸人莫相认,朱雀锁相知……” 幽蓝的光在漆黑的甬道中前行,沉寂了上百年的洞穴里,一个少年冒然闯入的声音久久不愿散去。 “前辈,这是什么地方?” “你怎么知道入口的?” “我看,这姓药的野是野了点儿……” “……但他也不至于私通琉璃会?” 见对方只顾闷头赶路,少年急了,在验灵灯错愕的目光下“嘭!”地将持灯人按在石壁上—— “前辈!” “哪有这么跟前辈讲话的?”姬无恙低垂眼帘,轻描淡写地推开他,岂知又被抓着肩膀摁了回去。 “我不管!”夏沐强硬起来,“我才不在乎什么琉璃会,什么鬼主!我只想要治好你的病,洗清南宫家的冤屈!” “这样么?”姬无恙向后靠了靠,浅浅一笑,“可你要学的还有很多。不过放心,我一定会支持你,就像当年瑶姐支持我那样!” 四目相对,夏沐感觉前辈那温柔如水的嗓音好像有着某种力量,激励他就这样坚强下去——“谢谢你!”夏沐忽然闭上眼,紧紧拥抱前辈。 姬无恙仅仅犹豫了片刻,这拥抱来得太突然了,快到他来不及躲闪,来不及想好接下来该做什么。 验灵灯的火花倏然缩小,又一下子窜高,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突然,姬无恙感到背后有异,便慌忙将夏沐推开,两人纠缠着滚到对面的石壁下。紧接着就听到一声闷响,刚才他们所靠的石壁轰然坍塌! 从天而降的碎石,全砸在姬无恙弓起的脊背上,少年紧咬牙关,死死按住身下那人,险些在接连的撞击下疼晕过去…… “前辈……前辈!”夏沐竭尽全力想要扶住摇晃不稳的前辈,却无济于事。 坍塌一停止,姬无恙的手上便没了力气,身子向一旁歪去。夏沐猛地起身,一把将他托起,颤声道:“前辈,前辈你没事?” “不要紧……”姬无恙勉强笑了笑,在夏沐的搀扶下站起来。 夏沐俯身去捡验灵灯,却不小心被一块晶莹剔透之物划破了手指,拾起来一看竟是块冰渣—— “这是……”他竖起狼耳,四下张望。 “上古冰层。”姬无恙接过话头。两人来到方才的石壁前,取而代之的是一面冰封之墙,墙内冰冻着一颗巨大的青蟒头颅,由于青蟒的身子太大,从这个角度只能看见盘踞的阴影。 青蟒双目紧闭,额前鳞片还保持着舒张的状态,蜿蜒而下的血液早已凝固,好似暗红的花斑。若不是一柄长剑穿过它的鼻梁,乍看上去,这条巨蟒如睡着了一般。 夏沐退后数步,注视着这条光脑袋就足以占据几乎整面石壁的大蛇,半晌才梦游般道:“好,好美……” 正在端详那柄长剑的姬无恙扑哧一声笑了,转身轻唤:“别傻了,快,把你的刀拿给我。” “干什么?”夏沐不解。 见他没明白,姬无恙径自抽出背后的龙骨剑,只见出鞘瞬间,寒光忽闪,冰中长剑短暂地亮了一下,三个大字映入眼帘—— “不夜斋。”夏沐喃喃道,与此同时,他一把抽出长刀与姬无恙的剑并在一起,加上那柄不知被冰封了多少年的长剑,三把兵刃上竟皆刻有有此名:不夜斋! 第二十五章 尸罗城(2) 我,药蓠和枭哥冲下楼来,紧赶慢赶才挤进匍匐在地的人群。 这些人里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无一例外会带着鬼脸面具身穿古时的衣裳正面对一座雕栏玉砌的高塔,俯首跪拜。 整座塔由红木支撑,共有九层,檐牙高啄,烛光熠熠,塔尖直底洞穴的最高处,走近了往上看,只见各色横木交错,上悬色彩妖异的纱灯。门前立有两尊鬼像,个个青面獠牙,相对起舞。 见此情景,我不由倒吸一口冷气。被药蓠一把按下:“傻呀,快跪!” 话音落处,但听一阵稳健的脚步声从上方传来。大概在第五,六层塔的样子。一片死寂之后我微微抬眼,一件锃亮的银色外套,募地闯入视野。紧接着银袍的主人透过面具目光犀利的扫了下面一圈,我连忙低下头去。 突然间,我脑中闪过一个身影——屡次在荒村中袭击我们的面具男。 恰在此时那人开口了:“鬼主近日有事,由我替他慰问大伙,众弟兄平身。” 没错,就是他,连说话的声音都一样! 枭哥显然也发觉了,我俩对视一眼,皆面露杀意。 “鬼主在哪儿?我们要见鬼主!”话音落处,一人暴跳而起,指着面具男大喊:“都什么时候了?眼看着找了18年的塔将要现世,大家伙儿就快脱离这鬼域了,凭什么不让我们见……啊!” 不等说完只听一声惨叫,锋利的冰刀“噗”的刺穿他的胸膛,这人双目圆睁,指着面具男浑身颤抖,最终一口鲜血喷出,“嘭通!”栽倒在地。 见此情景,在场一片哗然。 面具男趁机一打响指,城对面的洞壁应声打开两串铁索“哗唥唥”垂下,中间挂着一人红衣白发,耷拉着脑袋,双腿自然下垂,像是没了知觉—— “鬼哥!”我惊道,刚一起身就被人摁了下去。 然而已经迟了,一时间无数鬼面齐刷刷地朝向我们。上面传来面具男森冷的笑声! “不好!”药蓠抓紧我的手,“我们没有面具!” “弟兄们给我拿下!”面具男朗声下令。 也管不了三七二十一了,三人转身就逃,挤开不知所措的人群,头也不回的像城对面跑去不一会儿追兵就到了,十几个手握刀刃的鬼面人将我们围在当中,被药蓠几枪干翻。 “分开跑!”枭哥肃然道,“先到的去救人。” “明白。”我和药蓠异口同声。 眨眼睛,又有追兵赶来,我一个腾跃翻上低矮平房,在屋顶上与四人对阵,短兵相接,擦出炫目的火花,打得不耐烦了。我便召出恶灵,三下五除二将他们全推下屋檐,转身接着跑路。 枭哥举刀抡出一圈弧光,三柄利刃飞弹而出,三个鬼面人应声倒地,其余两人刚要撤退,被枭哥拂袖赶到,一抹一刺,全部交代。 药蓠在屋脊上如履平地,向前一滚,调转方向,两枪,趁敌人倒地际向隔了一条街的房屋跳去,脚尖点地的瞬间,两枪。 子弹带起的曳光将整座成照的忽明忽暗,面具男眉头逐渐紧锁,见又有几人被电击而死,他终于按耐不住,飞身一跃,亲自向药蓠攻来。 原本已然脱险的药蓠,听见身后有风,立即转身开枪,面具男一歪脑袋躲过一发,随后纵然起跳在半空中翻了个身,眨眼来到药蓠身前,抡掌便打。 两人拳掌相交,眼看着面具男招招带风,步步紧逼,药蓠一面后退一面伺机开枪,不曾想被一掌击中手腕,电光杀“哐当!”落地。 “阿蓠!”我悚然一惊,手中动作不由放慢,险些被人揪住后领。 “别管……我!”药蓠咬牙道,同时一抬手,一柄短剑从袖口飞出,直逼面具男面门。 面具男仰面躲过,额前的金发被纷纷削落。 药蓠趁机一跃而起,抬腿踹向那人胸口,面具男慌忙躲避,脚步一滑只听瓦片落地发出“叮哐”之声,他见识不妙,飞速转身,这才面对药蓠站定。 “可笑啊可笑,不曾想堂堂龙族血裔竟为了一只千年老猫杀入尸罗城……”面具男轻快地躲避药蓠的追击,嘴上也不闲着,“更何况这千年猫妖还是当年把几大家族杀的落花流水的鬼主瑰山!” “少放屁,他是山鬼,不是什么鬼主!”药蓠目露凶光,攻势愈猛。 “山鬼?啊哈哈哈,傻小子,你被骗了!” 话音落处,一道黑影骤然闪现,“唰”的挡在药蓠身前,与面具男兵刃相接,发出刺耳声响—— “你个狗贼,绑了鬼主还有理了?!” 竟是一女人的声音。 再看那人头戴羚羊骨面具,身穿黑皮紧身衣,丰韵的身材被衬得分明,一招一式皆透着股锐气。 药蓠也来不及惊诧了,当即与她左右配合,杀的面具男额脚冒汗,方寸不保。 “果然啊,”面具男横刀在手,抵住他们两人的兵刃,转向药蓠,“你被蛊惑的不清。” “就算他是鬼主,骗了我们,那也应由我们亲自问斩!”药蓠红了眼。 岂知刚说完,他便伸手捂腹,嘴角渗出鲜血。 羚羊女将刺入的短刀一把抽出,带动药蓠身子前倾,晃了两晃,单膝跪地…… “你,是……”药蓠仰望着羚羊女,熟悉的海风伴着蓝色长裙从脑中闪过,全化做刀尖冰冷的刺痛。随后,他低下头去,吐出一口鲜血。 羚羊女倏然一惊,手中动作慢了半分,面具被毫不留情的挑落在地,与此同时,长发披散,白皙的面孔上,双眼骤然瞪大—— “陶烟?” 药蓠难以置信的目光里,带血的冰刃从少女胸前刺出,又猛地收回! 早已看出端倪的面具男,一把揪过陶烟的长发,陶烟闷哼一声,任由他拖拽着抬起身,半跪在地,哑着嗓子道:“对,对不……起,快走。” 药蓠一抹嘴角的血强撑着支起身,捡起掉落的屠刀,咬着牙向二人逼近。 “陶烟?是个好听的名字。”面具男一脚踩在少女背上,冷声道:“可惜又是假的,她的真名……” 话音落处,药蓠的肩膀被人一刀捅穿,鲜血喷涌之际,他晃了两晃。重又稳住身形,举起刀向面具男劈头斩来…… “是,纪亚。” ………… 只听得一个女人凄厉的叫声在洞穴中响起。 “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 紧接着伴随着瓦片被撞落的破碎声,我看见药蓠浑身是血,一只手死死扒住屋檐,整个人挂在半空,面具男将一具女尸丢下屋顶,转身一脚踩住药蓠的手。像碾烟灰般捏住脚踝,缓缓举起捡来的电光杀,冷笑着瞄住…… 就在这时,一头傀儡狮骤然出现,在众恶灵的簇拥下,将面具男狠狠地扑翻在地! 我和枭哥几乎同时抵达檐下,我抬手接住坠落的药蓠,转对枭哥道:“这里我来,你快去救鬼哥!” 枭哥略一首颔首,眼神复杂的注视了我几秒,头也不回的纵身而去,两头威武的傀儡狮紧随其后。 我咽了口唾沫,抱住药蓠的手微微抓紧。 “哟,蝼蛄种,又是你?”面具男翩然落地,语气里满是戏谑。所有人都知道,“蝼蛄种”是对所有后天突获异能之人的篾称。 我闻听此言,召回恶灵,咬牙道:“你喊我什么?” “蝼蛄种。”他又重复一遍,转动手腕,肆意调控着悬浮在半空的冰刃,不觉中已将我包围,“——难道你不是?” “少废话!”我找了处僻静地,将昏迷中的药蓠放下,发狠道:“适时候做个了断了!” “呵,好啊!” 与此同时,我便感到背后疾风袭来,迅速侧身躲过,随后持刀在手,在恶灵屏障的庇护下呐喊着冲向他—— 面具男见状,不慌不忙的拍起手掌开始运力,恶灵与寒冰相击的瞬间好似氢弹爆炸。我被一股无形的气流冲出好远,重重的跌落在地! 不等起身,上衣就被冰刃撕开一道口子,我一怔,下意识地捂住流血的地方,踹蹬双脚往后退了退。 “怕什么?”面具男快步走来,一枪打中企图拦住他的恶灵。 细小的电流迅速蔓延,将众恶灵牢牢缠住。像是被装入麻袋后强行抓紧的人,漆黑的鬼影疯狂的变换着形态,不断发出“噗噗”的抗议声,竭力想要挣脱这该死的束缚。 我只感到全身发麻,短暂的电击后脑中沸腾的声音几乎让人爆炸:“快,快放开我们……血,我们要血!” “啊啊啊啊啊啊啊!”我惨叫着匍匐在地,双手抱头,痛不欲生。 第二十五章 尸罗城(3) “莫昱!” 摇晃不停的横锁上,枭哥在与五六个鬼面人兵刃相接双方皆奋力抵住,僵持在一处艰难地保持着平衡。看向我时,他皱了皱眉,额角开始冒汗。 “我是在救你们鬼主!”枭哥手臂发力,腕上青筋暴起,咬牙道。 话音刚落,为首一鬼面人的袖中突然弹出把刺利刃,三下五除二便延展成爪状,向枭哥抓来——再看其他人,也陆续长出各种机械肢干,被撑开的衣服裂成条状,破布一样挂在他们身上。 ………… 枭哥的呼唤让我为之一震—— 虽然已经被揪着衣服提了起来,双脚悬空,异能被禁锢带来的痛感让我不由得咬牙和闷哼。但我还是将一股力量聚集在脚尖,伺机向抓着我的面具男发难。 “怎么,怕疼?”面具男一面调笑,一面取出一串墨蓝色的镀银铁索,狠狠地抖落,“不如试试这个……” “你自己去试!”我低吼着,一脚蹬向他的小腹! 只听得一声咒骂,面具男收手捂腹的同时,我“嘭!”地跌落,顺着倾斜的屋檐翻滚而下。还好我及时抽出靴中短刀,用尽全力卡入瓦缝,这才阻止了下坠。但快速翻滚带来的惯性,还让我有那么一瞬间以为自己要被甩飞。 “操,你这个蝼蛄种!”面具男恼羞成怒,重又直起身子,操纵着冰刃齐刷刷地向我刺来。 我手握短刀,荡来荡去地躲闪。但由于脑中疼痛加剧,这个姿势又不便行动,很快,我的肩头,后背,小腿肚相继中招! 我见全没时间了,面具男手中的冰刃一击快似一击,再忍下去,我绝对会死!——念及此,我拼尽全力,怒吼一声腾跃而起,忍着周身的剧痛在半空中拉开架势,举刀直取面具男的脸孔! “废物长本事了?”面具男轻蔑一笑,后退几步,将铁索抡圆了挥向我。 我在空中转身,后仰到极致,闪烁着电流耀光的铁索贴着我的面门横扫过去,漾起冷冽的气浪,又被面具男呼地收入手中。 直到此时,我才单膝点地,落地后不及耽搁,急急向他进攻。 “哐!”面具男抬起钢铁手臂,与刀刃抵在一处,炫目的火花一擦即逝。见三把钢刀接连向我飞来,我忙收刀,张开双臂后仰,寒光闪过,我额前的发丝竟自被削落! 保持平衡的同时,我只感到刚刚留下的伤口正火辣辣地疼,连着经络每抽动一下,疼痛就加深一分——无耐,我脚一蹬地,一个后空翻与对手拉开距离。“咔啪!”我的脚后跟卡在屋脊尽头,不小心触摸了一枚瓦片。 “没有退路了……么?”我暗自冒汗。 “这就不行啦?”话音落处,面具男从天而降,银色长袍在风中鼓起,宽阔的阴影几乎将我笼罩。一击下来,我被迫抬手格挡——不料面具男在我确定方向之际忽然翻转手中钢刀,待我意识到那是虚招已然迟了,另两把钢刀早在他的控制下从背后刺来…… “嗞啦!” “嗬……啊!” 在背部撕裂般的剧痛下,我终于忍不住,吐出一口鲜血。 紧接着,鬼面人中有人悚然,惊道:“是,是恶魔之眼!” “不,不要……”我这才发觉自己身后的眼睛就这样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 面具男满意地冷哼一声,抬手将我推下屋檐。 数次翻滚之后,我脸朝下,摔地不起。只感觉天旋地转,四肢发软,五脏六腑似乎都换了地方—— 一看到我,人们纷纷退后,好像躲避瘟神一样,有的还在那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我隐约分辨出几个词:“蝼蛄种”“恶魔”“会死人的!” “大家伙都看看,就是这样一直蝼蛄种,也能进入尸罗城?”面具男的声音居高临下地传入我耳中,“还自以为配得上龙族血裔和枭家长子,真是厚颜无耻,可笑至极!” ——龙族血裔……?! 我微微抬眼扫过众人,目光落下不远处昏迷的药蓠身上,不觉鼻头发酸,双眼湿润。随后,面具男飞身而下,一脚踩在我身上。“嗯…!”我发出闷哼。 “慢,”一道人影翩然落地,横刀而立,“谁说他不配?” “哟呵,”面具男瞥了眼来者手中正滴血的刀,和从城那头一直延伸到这里的破碎躯干,不由地扬起嘴角,“这位兄台,你也在啊!” 枭哥冷冷一哼,不易察觉得张开五指,加重了力度再次握紧刀柄。 面具男笑着颔首,撤回脚,夸张地活动期周身的筋骨。然后转动手腕,娴熟地将铁锁从我身上抽离,高高扬起后再次落下,发出响亮的爆裂声;“这么说,兄台也想领教这铁锁之力?” 我被连带着翻滚落下,一头撞在石阶上。与此同时,摆脱束缚的恶灵回到我身边。 枭哥也不答话,只在铁锁扫过的同时,脚尖点地,腾跃而起,旋转着避开半空中杀来的冰刃。待冰刃落下,立即挥舞长刀,三把短刃顺势飞出,直奔面具男去。 面具男仰面躲过第一刺,紧接着脚尖离地,一个后空翻躲过其余两刺,落下后单手撑地,向后滑出半里。 枭哥见状,横刀在手,收回三柄短刃。 不曾想与短刃一同飞来的,还有被抡圆后打出的铁锁——眨眼间,那狂蟒般灵巧的铁锁已将长刀层层缠绕,绷紧后向前一勒! 枭哥解释纵身跃起,脚踩屋檐上的瓦片,紧走几步,从面具男头顶掠过,突然调转方向,长刀杵地,人随后落下。 我摇晃着起身,扶住墙壁不让自己摔倒。 面具男发觉自己遭了反绑,不觉呵呵一笑,伸出双手比划两下,铁锁“哗唥!”落地:“忘了说,这法器认主人的。” 枭哥一怔,面具男已然露出金属右臂,随着一声响指,利刃伴着冰刃齐刷刷地刺来! 数缕金光在枭哥的掌心汇聚,在这些光芒的包裹下,两人冲向对方,十指相扣。枭哥死死抓住那只钢铁之手,往自己的方向拽……金属被拉伸的“咯吱”声中,我再次利用恶灵化作屏障,用尽全力替枭哥挡住迎面而来的冰刃。 面具男两手并用,与我和枭哥对峙着,我甚至可以感到他手心那股足以冻结一切的寒冷,正在通过奋力抵住恶灵一点点吸食我体内的温度…… 我咬牙撑住,无意间瞥向枭哥—— 强大气流的冲击下,枭哥的脸已然变了形,但我仍可以分辨出他那隐隐抽动的嘴角正在往外渗血: “小昱,挺住!” 熟悉的声音穿过气流,传入我的耳朵,湿润了我的眼眶。 我重重点了下头,任刺骨的寒冷将全身包裹,源源不断地榨取最后一点温存。 就在我感到天旋地转之时,一道金光倏然闯入视野,定睛一看,竟是药蓠胸口的那个手印——我的手印! ……… “那,我该如何召唤你呢?” “只需要一个简单的咒语。”满天飞舞的琼花间,药蓠托住一朵,转过身来递给我。 ……… “……以风与火之名,我要唤醒这被遗忘的血脉!” 话音刚落,面具男狠狠瞪向我,掌心之力。刹那间,强势的气流迎面而来,将我的头发吹起,我也不甘示弱,腕上青筋暴起,忍受着五脏六腑都要被挤爆的疼痛,怎么都不肯撤手。 于是,晶亮的冰霜转瞬间覆盖我的整只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胳膊蔓延…… ……… “只要我念了,你就会出现么?”我接过那朵花,放在手里端详一阵,又凑近闻了闻。好香啊,那是沉寂了一个严冬的热情与芬芳。 “会,”药蓠牵起我的手,捏紧了说,“一定会。” ………… “以风与火之名……阿蓠…醒醒…”已然快要冻僵的我,单膝跪地,调动着最后一丝理智。与此同时,面具男右臂上的钢针与零件,正在一个接一个被崩飞。 我没有看到的是,金属手臂断裂之际,一对因熊熊燃烧而掀起层层烈焰的残损翅膀,正在缓缓升起,巨大的阴影很快便将我们全部笼罩。 突然,那翅膀猛地挥来,毫不留情地将面具男打飞出去! 炎热的气流将我身上的冰霜瞬间融化,我晃了两晃,一头栽进不知道哪个人的怀里…… “小昱?小昱!” 枭哥的声音把我强制唤醒,我奋力抬起重得要死的眼皮,却被所见之景吓得陡然清醒,差点没一屁股坐地上! 倒塌的房屋废墟蓠,面具男单膝跪地,边狂笑边咳血。旁边助阵的鬼面人早已逃之夭夭,反剩下一个长发披肩,上衣稀烂的年轻人合拢双翼,一步步朝他逼近。 药蓠双眼血红,胸前的莲花炫目无比,鎏金般的液体自翼稍低落,打在地上,瞬间化成一股青烟,留下一路焦痕。 “我就知道,龙,哪有那么容易死!”面具男喃喃道。 我循声望去,发现面具的一半已经脱落,露出一头炫目的金发和一张棱角分明的白种人脸。 “弗朗西斯?”枭哥脱口而出。 “什么?”我震悚道。 “快,”枭哥拍了拍我,似乎有意让我回避什么,“去把山鬼救下来。” 我一看,才发现洞顶那半截铁锁已经断掉,山鬼整个人吊在离地面十多米的地方,摇摇欲坠。 我只得应了一声,拔腿向城对面跑去。一路上跨过死尸无数,街道两旁,房屋倒的倒,塌的塌。破碎的酒旗横在街头,有的盖在死尸身上,好像漆黑的帆布,一戴面具的小孩正坐在断裂的牌匾下,手里抓着布娃娃一动不动,我跑过去半晌了,回头看他还保持着原样。 突然,一阵强大的气流滚滚而来,尽管,我加快了脚步,但它仍在我身后穷追不舍,很快便将我盖过,波及向整座城。随着一声氢弹爆炸般的轰响,我紧张地停下脚步。 此起彼伏的蠕动声和令人毛骨悚然的低吼从身后传来,我瞪大双眼,完全不敢回头! “你们真的以为,我就这点儿能耐么?啊哈哈哈……” 弗朗西斯的声音。 “小昱快跑!” ——是枭哥! 与此同时,成了尸卫的鬼面人嘶吼着从四面八方扑来。我急中生智跳上屋檐,紧跑几部跃向半空下垂的铁锁,一把抓住,朝前荡去——无数尸卫跟着我划过的轨迹起跳,又纷纷撞在一起。 它们刚刚跌落,我便脚踩石壁,借助弹力调转方向,朝山鬼荡去。 好在整个过程耗不到五秒,我眼疾手快,松开右手的同时用左手拽住绑山鬼的铁锁,双腿合拢迅速下滑。 就在这时,一股疾风涌来,不等我做出反应,这阵风便被随即抵达的热浪淹没,伴随着房屋倒塌的巨响彻底消逝。 待我反应过来,只见药蓠已然收齐双翼,消然落地,踹开脚下凌乱的焦尸,来到放弃挣扎的弗朗西斯身前。 “好啊,好…可惜,不能看到神明覆灭,生灵涂炭的那一天了…”弗朗西斯表情扭曲,嘴角每抽到一下便会渗出血沫,不等他说完,药蓠便一脚踩住他剧烈起伏的胸膛,弯下腰来,二话不说,扬起鳞片倒竖的利爪,狠狠刺进他的心窝—— 弗朗西斯闷哼一声,笑容瞬间凝固,身体一下绷紧。与此同时,满城的尸卫都僵在原地,随后,一个接一个瘫倒在地…… 一时间,到处都是残肢相撞,碰落之声。 药蓠见状,猛地将利爪抽回,任鲜血四溅,弗朗西斯的身子被带动着前倾后又倒下,冰蓝色双眼在火焰的笼罩下缓缓闭合。 与此同时,在尸卫的包围中,横刀在手,拉开架势的枭哥也抹了把脸上的血,直起身来。 “哗唥!”一声,铁锁因承受不了两人的重量,轰然脱落。我抱起山鬼率先调下。紧跑几步躲过了砸下来的铁锁。 然而在我掀起山鬼面上那层红纱之际,一张惨白的人脸映入眼帘。 “纸,纸人?”我悚然想起先前那小姑娘的话——没想到真应验了! 只是这下半句,竟然,全无印象…… “铜雀锁相知。” 我应声抬头,正撞见枭哥那张古井不波的面庞,只是在血迹的点缀下,显得越发冷傲逼人。 “阿蓠,”枭哥转身,对药蓠道,“辛苦了。” 药蓠那张杀神似的脸上立刻浮现比阳光还灿烂的笑容,他凑上前一把抓住我的手。纸人落地,我的手被贴上了药蓠的胸口,片刻过后,他身后烧灼的翅膀,长发上笼罩的光晕,胸口滚烫的触感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无比熟悉的温存。 “不好意思,”他指了指赤色的瞳孔,“眼睛还需要一些时间。” 我“扑哧”一声笑了,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熊抱,丝毫不介意两人都光着上身。 相拥过后,我俩分开,相视一笑,同时转身扑向枭哥——死气沉沉的鬼域中,三个浑身是血的少年紧紧抱作一团,沉寂的废墟铺展向四面八方。好想就这样,天长地久。 第二十六章 铜鱼 忽听一声轰响,整个洞穴为之一颤—— “是塔,塔要倒了!” 我们三人拔腿就跑,追赶着高塔缓缓坠落的阴影,抢在最后一刻找到一处小门,冲出了洞穴。 脚步声响彻在烛光摇曳的甬道中,我们无意中闯入了一座宫殿,立刻被其瑰丽的装扮震住了。 程亮的长信宫灯分立两侧,昏黄的光照下,蜿蜒的红毛毯一直延伸到大殿之上,尽头放置一口颇有年代感的金丝楠木棺——突然,一头毛发蓬乱的红眼巨兽从棺材后窜出,拖着满地的哈喇子直奔我来! 我惊叫一声,转身欲躲—— 这时,一道人影在蓝色光焰的环绕下从天而降,不等我看清他的模样,那头巨兽已然的光芒的映照下瞬间缩小,变成了一头牛犊大的獒犬。 “前,前辈?”我又惊又喜,抱着姬无恙的胳膊简直不知说什么好。 “这验灵灯果然管用,”姬无恙苦笑,“唉,又是一个被下了蛊的。” “什么?”我不解。 这时,夏沐已然在三匹小狼的簇拥下与獒犬打做一团。只见他摸索出獒犬脖子上的牌牌,不无爱怜的轻唤:“皮皮?” “这里是琉璃会的地盘,听说鬼主精于蛊术,通过给动物下蛊来操纵它们成为杀戮机器。验灵灯虽然能使这些动物恢复模样和意识,但仍无法根除它们体内的蛊毒,可以在这种状态下活多久,只能看它们的造化了。”姬无恙解释道。 话音落处,一阵令人毛骨惊然的碎裂声传来,但见来自洞穴深处的裂纹已然蔓延到大殿上方。眨眼间,天崩地裂一般! “快找地方出去!”药蓠避开迸落的碎石,护住我对姬无恙道。 “不行,我们要先找到朱雀!“我急地口不择言,“鬼哥,找到鬼哥!“ “慢着。”姬无恙一扬手,我们下意识地静下来。他迅速扫了眼脚下和四周,只见在面目全非的洞顶之上,二十八星宿的形象缓缓展现,透过漫天飞沙隐隐闪着光—— “朱雀在顶,玄武入宫,宫为内卦,门为外卦……”姬无恙语速飞快,旋即指了一个方向,“朱雀,生门,快!” 虽然不懂他的判断方式,但眼下也容不得我质疑了。转眼所有人都已进入南门,这时,一声尖厉的哀叫从后面传来,贝是只狼崽被碎石砸中了后腿动弹不得,我毫不犹豫地折回去,一脚蹬开碎石捞起狼崽,转身去追他们。岂知刚跑出没几步,就被一块轰然坠落的巨石拦住了去路,眼看着门就要合上了——大伙听见动静全扭回头,药蓠几步窜回来,被枭哥揪住扔了回去:“待着!” 话音落处,不过半秒的工夫,枭哥已然仰面滑出愈来愈矮的门洞,翻跃巨石,抱起我就往回跑。不曾想几近合拢的门洞已然容不下两人进入,说时迟那时快,一人随后赶到,手撑石门,腕上青筋暴起,硬是将门抬高了半分:“快走” “前辈!”我俩带着狼崽进去之后,正听见夏沐不顾一切的哭喊。 姬无恙放下石门,在石门合拢后激起的滚滚沙尘中,与迎面跑来的夏沐抱在在一起。 “咳咳,”姬无恙靠在夏沐肩头轻咳两声,偷偷抹掉嘴角的血,推开他道,“快走,这里太危险了。” 于是夏沐从我手里接过小狼崽,一行人继续向前跑。 好不容易发现一条穿洞穴而过的地下河,河上靠岸的地方浮着一只竹筏。我们都从为是山鬼留下的信号,不假思索地跳了上去,顺流而下。 …… 冬日的暖阳下,一个头戴斗笠的家伙盘腿坐在河边。手里举着鱼竿,嘴里哼着走调的歌,这时,一只寒鸦从树上起飞,震掉的枯枝落在雪地中,发出“嗒!”一声轻响,。 斗笠的主人倏然停止哼唱,那张被笼罩在阴影中的脸转了个方向,唯一暴露在阳光下的嘴巴动了动。 突然,只见河面轻颤,一只竹筏不知从哪被吹了出来,“嘭!”地撞在岸上,水溅了斗笠人一身! “鬼哥!“我惊呼。 “去去去,谁是你哥,认错人了!快睁大眼睛看看哎我靠!“斗笠人慌忙躲闪,不巧一屁股坐在雪地上。 “峙?!!”药蓠大张的嘴巴简直可以塞进一个鸡蛋,“你在这儿干什么?” “钓鱼呀!”假小子摘下斗笠,举起钧竿。 不曾想她的这一举动,将我们全逗乐了—— “钓鱼?做梦你!连个鱼饵都没有,你以为你是姜太公啊!”药蓠笑趴在我肩上,眼泪差点儿没流出来。 “骗你干什么!”峙急道,“我明明钓到了!” “钓到啥了?”药蓠一脸看戏的表情。 “凭什么告诉你!”峙双手抱胸,两眼一瞪。 “好好好,”药蓠立马痞笑着服了软,“我错了还不行?峙小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就让我们这些俗子们开开眼呗…” 峙冷哼一声,旋即又笑了出来,反手从口袋里掏出一小玩意,不无得意地在我们面前晃了晃:“诺,就是它!” 谁知枭哥陡然一怔,一把抓住峙的手腕,定晴看去——那竟是一条头部似狮,背上有羽翼,蜒婉的姿态又像极了鲤鱼的青铜神兽! 幕间四 某市远郊,细雨蒙蒙。 雨水打湿了林间的树木,打湿了干巴巴的地面,将原本平坦的土路浇得泥泞不堪。 一双穿着牛仔靴的脚跨过泥地,飞快地向前奔去,溅起一路浑浊的泥泞。终于,他快步上了石阶,撞入一扇实榻大门。 就在进了门的那一刻,他停住了,低头望向怀中的少女。 准确来说,是一堆残铁,被他那湿透了的蓑衣遮挡着,只露出一个少女惨白的脸。 “来客人了?” 在满屋子灯笼诡谲的光照下,伴随着清脆的铃声,一个歌姬打扮的小姑娘托着烟斗,半靠在厅堂正中的红木椅上,两个青狐女侍在她身旁伺候着。 “你的机器人不错”小姑娘抬起烟斗指了指两个女侍,“不过再要交易…我可得考虑考虑了。” 青年闻言,“扑通!”跪倒,斗笠松开脱落,露出一头细碎白发:“求你……救救她!” 转眼间,小姑娘已凑到青年近前,朝他怀里瞅了眼,笑道:“伤得这么重,修复起来可麻烦呢……” “要什么都可以,请你先救救她!” “好呀,”小姑娘绕到青年身后,像蛇一样缠上他的脖颈,伸手挑起他的下巴,正过脸来注视着那异色的双瞳,用甜甜的嗓音道,“…这么漂亮的眼睛,不如给我了?” 青年闻声一怔,不由抱紧怀中之物,一滴泪从面颊划过,落在少女的眼角。 “好。”沉寂良久,青年咬牙道。 回应他的,却是身后一串娇媚的笑声,那双快要游走到他锁骨处的手骤然收回:“也罢,我看还是取你一半的修为更实用些!” “好!”青年明显比刚才更加爽快。 “成交。”小姑娘一扬烟斗,两个青狐女侍立刻接过青年怀中的少女,另外四个抬起青年,步伐一致走向厅堂深处。 青年闭上眼,只感到突如其来的铁链将自己凌空吊起,迫使他将身体绷直,动弹不得。 “放心,我只要你五百年。”小姑娘的声音在封闭的空间响起,“不过事成之后,她可能会失去一部分记忆,也可能会忘了你,或者成为像她们一样没有意识的傀儡也说不定。” 青年浑身一震,他知道最后一句的“她们〞指的是那些自己亲手锻造出的狐面女侍——堪称新世纪最佳伴侣机器人,没有灵魂,没有温度,随着主人一声令下,便可从乖巧的侍从变身为杀戮工具,不,不……不能让她变成那样! 然而青年刚一张嘴,就被一串猛烈的电流击中了前胸,随后不断有电流袭来,击在他身体的各个部位。每被电一次,他就感到体内的什么东西被取走一块,剧痛之下,他想说的一切从口中流出,全变成了撕心裂肺的喊叫…… (《问塔3:琉璃之殇》完) 引子 意大利,那不勒斯海湾。 浪潮一下一下,使劲冲刷着礁石,较高一些的爬上古老城墙,发出震耳欲聋的涛声。洁白的海鸥在蓝天中盘旋,忽上忽下,其中一只歪着头看准 了什么,突然俯冲,靠近海面之时倏地探出脚爪,将其扎入水中,瞬间 带着一条活蹦乱跳的小鱼重返高空。 这一切,全映入了这位伫立在城头,戴着舞客面具的黑衣人眼中,海风吹起他鬓角的长发,带来空气中若有若无的杀意。 不用转身,他已然感到一件冰冷利物从后面伸过来,隔着黑衣顶在他的脖颈处。 舞客男轻声一笑,后退一步,反手抓住持剑之人的腕部一拧,那人立刻哇哇叫着单膝跪地,随后又有五六个同样手持刀剑的黑衣人赶来,呈半包围式将他环绕。 舞客男见他们皆拉开架势蠢蠢欲动的样子,不觉好笑:“一比五,我输定了。不过先上来的两个人,一定会被打得很惨。” 闻听此言,那伙人面面相觑,愈发犹豫了。 舞客男趁此机会,猛一抬手,数条蜿蜒曲折的鬼手藤从袖中飞出,跟随着主人脑中骤然奏响的dj舞曲四处游走,大开杀戒。转眼间,五个人全被勒住脖子,扔下城头,落入波涛滚滚的大海中。 高高溅起的水花惊动了觅食的海鸥,也惊动了城堡里更多的守卫。 面对从四面八方赶来的枪口和警告,舞客男不为所动,反而将脑中舞曲的音量调高,踏着节拍大步向前,一面通过旋转和滑步来闪避飞来的子弹,一面操控蛇一样的鬼手藤。那些守卫未及近他的身,便被扭断了脖子,刺穿了心脏,或是直接给掷入大海。一名守卫躲闪不及,被缠住后高高举起,双腿在半空中乱蹬,然而再怎样挣扎都无济于事,没有被直接扔下城头的他已经很幸运了—— “请问,”舞客男仰面,彬彬有礼道,“你知道reboot在哪里么?”听闻此言,守卫的脸立刻白了,他用略带哭腔的喊声回应:“不,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求求你…杀了我!” “杀了你?”舞客男轻笑,“没那么容易一一” 随着膝蔓被缓缓收紧,守卫的表情愈发痛苦,不成词的音节从他嘴里吐出:“杀,杀了…杀了我……” 就在这时,不知从哪飞来的一颗子弹,正中守卫的头颅,脑浆迸溅! 只见一名还是少年的守卫满脸血污地从死尸堆中爬起,颤抖的双手举着还冒热气的枪。 乐曲戛然停止,舞客男腾跃而起,从背后抽出两把长剑举过头顶,阳光下,他的连衣帽被海风掀开,露出梳理整齐的短发——在他那鼓起后猎猎作响的黑袍的笼罩下,最后那名被吓呆在原地的少年,也给刺穿了心脏。 随后,舞客男暗骂一声,迅速起身,通过城墙,进入城楼,不曾想在拐弯处与一人撞了个满怀——与其说是两人撞了个满怀,还不如说是那人被他抓了个正着。 “言翼……啊不,言老板?”那人失声惊道,同时掀开头罩,一头银发。 “喊都喊了,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舞客男收起抵住那人喉管的剑,轻描淡写道。 银发男立刻急道:“言老板,现在党内混乱,刺客组大权在握,整个城的有人都在杀您!” 末了他又加上一句“您……还敢回来?” “那你呢?”舞客男闻言,瞥了眼那人肩头象征着刺客组成员的十字徽章,笑问。 银发男一怔,旋即意识到什么,狠狠撕下肩头的徽章,重新正视对方的眼睛:“我刚刚向帕修斯大人提交了申请,从明天开始,我就不再是黑手党的一员了。今天来,是要向你告别!” “哦?”舞客男略显惊愕, “是这样的,”银发男的语气有所缓和,“两个月前,我发现自己开始陆续记起了一些事情,而且反复梦见一片沙漠之上的古城遗迹,还有……” “还有什么?”舞客男的目光里掠过一丝好奇 “……一个小姑娘。” “小姑娘?!”舞客男皱眉,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没错,”银发男咬紧下唇,下定了决心般猛地转身,“不管了,明天一早的船票已经买好,我要离开这里,找回自己的过去!” ………… 望着银发男和黑狗远去的背影,言翼略微有些失神,他不由地喃喃自语:“真的……能记起来了么?” 第一章 海鸥(1) 宽倘而幽暗的地下储藏室里,传来我和药蓠清晰的对话,其间还夹杂着一个女孩被塞住嘴巴发出的“唔唔”声: “赶紧的,你来还是我来?” “…你先。” “怂什么,打扮成这样还怕被发现?” “嗯,呃,我不擅长这种事。” “哎,看来莫公子还是太嫩。” “什么意思?” “只有被人绑,没有绑别人的份呗!” “少啰嗦——” 话音落处,人质脑袋上的黑布条被我一把扯下,露出峙那双瞪圆了的大眼睛,“唔唔”声戛然而止,“——这下你满意了?” 假小子先是眨了眨眼,随后皱起眉头,若有所思地将面前两副会动的骑士盔甲上下打量了一番,神情略显呆滞。 “喂喂喂,”药蓠掂量起手里的棍子,开口道,“瞅啥瞅,信不信把你眼珠子抠出来?” 峙闻言,一歪脑袋:“唔。” “给,给她解开!”药蓠推了推我。 岂知我刚取下假小子口中的破布,她就张开嘴夸张地喘了两口气,然后一撇嘴,对药蓠问:“药师兄?” “少套近乎,”药蓠急了,“谁是你师兄!” “好…”峙有些失望地垂下脑袋。 “听好了小子,你最好老实回答我们的问题,不然……”药蓠本想乘势追击,不曾想被峙一口打断: “等,你叫我什么?小子?你也知道我是男…” “闭嘴!” 峙被他吼地一哆嗦,不由往椅子里缩了缩,两条腿也挨紧了。 头一次见假小子这副模样,我忍不住笑出声,吓唬她道:“老实点儿,不然会很惨哦。” “你,你的声音,好像……”峙不自在地扭动被绑的手腕,结巴道。 “坐好!”药蓠厉声道,同时拿出那枚狮首铜鱼,“这个,是哪来的?” 谁料一看到那玩意儿,峙竟嘴角上扬,很快就憋不住一样“噗!”地笑出来,而且越笑越狂,声音越来越大,颤地整个椅子都“哐哐”直响…… 药蓠终于一拳打在桌案上,“啪!”一声,整间屋子瞬间安静—— “回答我!” 与上次不同,峙怔了怔,旋即又恢复了笑容,扬起脸道:“如果我没有猜错,药师兄真正想绑在这里的,是身边那位?” “我,你……”不等我说清楚,她已然接道:“现今人心难测,鬼面丛生,能如二位般心照不宣,相互喜欢的着实不多,药师兄究竟还在等…” “够了!莫昱,把她的画本拿来!快!!!” “看,这不承认了么?等等,画本……喂,快把,把本子还我!!!”峙发狠似的挣扎起来,险些把椅子掀翻,“你们…混蛋!知不知道,永远不要拿别人心爱之物开玩笑?!” “这话应该我教育你。”药蓠说着,从我手中接过画本,翻开后随手拎起一页—— 下一秒,“嘭!”的开门声与峙的惨叫同时响起。 枭哥径直走入,从我和药蓠惊异的目光中穿过,欠身扶起连人带椅子翻倒在地的峙。 假小子也不叫唤了,任由枭哥亲手为她松绑,配合得像只温驯的小兽,让我和药蓠看着很是不爽。 “峙小姐,受惊了。”枭哥将画本归还给她,漠然道。 抱紧画本,假小子怔了怔,一抹不合时宜的红霞掠过两颊。不等她做出反应,一只手已经麻利且不失风度地将她扶起,还顺带帮她弹了弹裤腿。 “没什么事的话,”枭哥语气和缓,眉宇间却透出冷冽的威严,“就请峙小姐,先回。” 峙面上立刻浮现出一种难以言状的表情,好像重获自由的小兽望着远去的猎手,竟自有些失落—— “看什么看!”药蓠一把将她推出,“嘭!”地关上门。 ………… “脱了,”枭哥挨个敲过我和药蓠身上的盔甲,“校长找你们。” “啊啊啊?!!” 见我一脸绝望,他又加上一句:“铜鱼的事。” 第一章 海鸥(2) 校长办公室里,我和药蓠西装笔挺,相对而坐,枭哥和校长坐在另外两边,桌案正中是那枚狮首铜鱼,放置在铺开的手帕上。 “铜鱼的检测报告已经出来了——”校长清了清嗓子,抿了口茶道,“那个,诸位此行虽鲁莽了些,也没有进行报备,但好在有惊无险,将功补过。我们派出的人已经深入尸罗城进行搜索,争取尽快将面具男的尸体和金丝楠木棺带回,进行鉴定,好给大家一个交代。” “如果此人真是帕夏·弗朗西斯,您打算怎么办?”枭哥提问。 校长想了想,道:“若真是,那么做为黑手党兼秘党的最高头目,他的死势必在那不勒斯一带掀起轩然大波。到时候,嗅到了古堡中紧张气息的海鸥自为我们送信。” “海鸥”?”我不解。 “是早些年,我和老枭为了随时掌控他们的动向,安插下的情报组织,”校长解释道,“他们最擅长在腥风血雨中传递消息。” 听完,我若有所悟地点点头。 “那——”药蓠发话了,“——这铜鱼到底啥来头?” “哈,差点儿忘了,”校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这铜鱼是元代之物,原本由两块拼合,但另一块已不知所踪。据调查,两块最后一次以拼合状态出现,是在25年的重庆国际拍卖会上,竞拍价达2000美元。” “25年……”我思忖,“不就是前一年的事儿吗?” “正是。”校长微微颔首,“当时,它被一位年轻商人拍下,之后便销声匿迹。直到前些天,据官方宣传,铜鱼的另一半将再次出现在国际拍卖会上。” “年轻商人?”我不解。 校长闻言,轻点鼠标,很快一张放大了的证件照便出现在投影屏上。照片上的青年一头白发,面带微笑,衬衫领子微敞,背后的木吉他闪闪发亮,乍看上去,好像那个刚在酒弹唱完毕,饮酒小憩的少年。 “山鬼。”枭哥轻启薄唇,声音轻地像一阵风。 “准确来说,曾拍下它的,是琉璃会前任鬼主——瑰山。”校长补充说,“我已与姬先生商议过,你们此番的任务便是以这枚铜鱼为线索,前往重庆,参加今年在朝天门码头阿尔忒弥斯号豪华游轮上举行的国际拍卖会。可以的话,拍下另一半铜鱼。” 放下茶杯,校长又道:“资金由学院提供,行程听姬先生安排。并且,我相信他还会出现在那里,发现他之后,定要及时联系总部。” “可以就地正法么?”药蓠懒洋洋地问。 “恐怕不行。” “等等,还有一个问题。”枭哥道。 校长点头示意。 “关于铜鱼,峙真的什么都不知么?” ………… “呜呜,这回不是我站歪了,是天真的要塌了…” 女孩的哭闹声响彻林莽,惊起一群本打算午休的蓝矶鸫,驯鹿幺鲁只得低下头来,通过舔手心的方式安抚这个满地打滚的小祖宗。岂知却被女孩一巴掌打在鼻梁上,幺鲁旋即触电般跳开,火辣辣的疼痛迅速蔓延—— “说,是不是你把枭天启喊来的!” “是,是呀····”驯鹿委屈巴巴道,话音落处,又一团雪球砸来,在它脸上碎开了花。 “谁让你喊的!”女孩胡闹地质问,“知不知道我不想见到他?对,因为每次见到他我都会忍不住多看几眼,这种感觉……这种感觉很危险你知道吗?!我,我是不会允许自己拆散他们三个的!!!” “三个?”之鲁不解。 “莫昱,药蓠,还有那谁一一以后他的名字不准提。” “恕我直言,你耽美漫画看多了,还是不入流的那种…” “你敢瞧不起梦谷先生的神作《山海之外》?”峙一下跳起来,狠狠扳过驯鹿头上的犄角,“你再说一遍?” “好好,我错了,峙爷饶命…”幺鲁被迫歪起脑袋,“我,我的意思是,您的画作与他不相上下,甚至更···更胜一筹啊!” “这还差不多。”峙冷哼一声,一把松开嗷嗷叫的驯鹿。 “不过话又说回来,”女孩背过身去思忖片刻,再度转脸,“你说那女的凭白天故把这铜鱼给我做什么?现在看来,不单单是可怜我不会钓鱼呀。” 幺鲁稍稍缓过劲儿来,抖了抖身上快冻成冰的雪,试探性地向女孩踱步,鼻子里呼出乳白色气团:“我看那女人托着个烟斗不像善类,还不让你说这鱼是她给的……”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答应了这事儿咱就得保密,”峙拉长了语调,懒洋洋地伸手搭在驯鹿肩上,“况且,凭直觉来看…她和我倒有几分相似,都是逐梦迷途之人。” “拜托别做梦了。”么鲁不耐烦地轻甩脑袋,硬硬的毛发蹭在女孩的大衣上。 “是逐梦,不是做梦!”峙立刻纠正。 “所以,你打算怎么办?”幺鲁毫不留情地打断,“今晚又不回宿舍睡?” 听到这话,女孩一下子蔫了,半晌才扭捏地点点头,不敢抬眼, “那快点,我带你回鹿群过夜。” 话音落处,峙突然抬头,在与幺鲁四目相对的状态下捧起驯鹿的下巴,在它宽大冰冷的鼻尖上落下一个轻飘飘的,无比温存的吻。 驯鹿惊得双眼陡然瞪大。 “幺鲁,”女孩闭上眼,双唇软软的一张一合,“你真好。” “……” 第二章 混血者 (1) 国风馆内华灯初上,暖黄色的光斑落在久违的青石板路上,好像烛火透过单薄的纸张,抚慰着归人悸恸的心。 羽人卷起茶馆前的门帘,拉开灯,馆内一切皆是离开时的摆放。窗前紫砂瓶里的兰花有些萎了,被羽人小心取出,换了水,找了处避风的地方放置。还有柜台后的盆景,也被枭哥挨个端去浇了水,遒劲之感不减从前。 “我还是奇怪,你说她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么?”药蓠一面帮着擦拭桌椅,一面问我。 “没准——”我答,“——那鱼上有磁铁,被一吸就上钩了。” “可她说是水里捡的。” “她表达有误。”我不以为然。 “不。”药蓠断然道,“这铜鱼绝对没有那么简单,我觉得那一定是山鬼委托什么人留下的,就是想让我们看到!” 我闻言,长叹一声,正过脸来看他:“是啊,我也猜是山鬼留下的线索。我还想亲自去问问他,看他到底要干什么?” “那你觉得峙知道多少?” “她么…,”我只好苦笑,“…以她这性子,你越问,她越不愿说。” 那边,枭哥浇完了盆景便接过新砌的茶,轻抿一口,得空问:“泉生兄,听说过国际拍卖会么?” 羽人敛翅,盘腿而坐:“你所问,可是每年择选出一个国家,在其商业较发达地区举行的异能者竞拍会?” “正是。” 一听到“拍卖会”三字,我跟药蓠立刻挤上前,两人往榻榻米上一坐,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因为参与的大都是异能者,所以准备的拍卖品也是古董、字画、稀有动植物一类名贵玩意儿,甚至还一度以高价拍出过经过机械改造的上古兵器,”羽人娓娓道来,“最有名的,是当年东京拍卖会上的布都御魂剑,听说拍下它的人为验货,还当场斩杀了一条斗犬。” “杀狗?!太…太残忍了”我禁不住感叹。 “呵,”羽人轻声一哼,藏在帽檐下的目光逐渐犀利,“这些都不算什么,真正耸人听闻的商品,其实都在随拍卖会应运而生的地下交易所中。每年,在那些从世界各地赶到的富商大贾中,都不乏专喜猎奇的纨绔子弟,唯有机械斗兽,人奴丛生的地下市场才能满足他们的欲求。” “机械斗兽,人奴?”我重复道。 “是指将两头人造的机械猛兽关在一个围场中,令它们格斗,胜出的将被所有者以高价拍出。有时,他们还会将机械兽与人类或猛兽关在一起,这些人类通常是捉来的流浪汉或买来的死囚,侥幸存活者也会被当做奴隶拍卖。” 未了,枭哥加上一句:“泉生兄,我说的对么?” 在我与药蓠惊诧的目光里,羽人无声地点了点头:“但,还少了一项。” “什么?”药蓠急问。 羽人眼神深遂地扫了他一眼,兀自埋头喝茶,没有答话。 “说话呀泉生,”药蓠急了,”看我一眼是什么意思?” “莫非——”枭哥再次开口,“——人奴还有一种解释?” 此时我已一头雾水,只听羽人接道:“地下市场一直由龙族血裔暗中主持,‘人奴’是指那些被自认为拥有高贵血统的混血种当成玩物的……人类。” “这,这不可能…”药蓠瞪大双眼,“我从未听说过这些!” “与你无关,你当然不知。”枭哥冷冷打断。 “没想到,”药蓠低下头来,攥紧双拳,咬牙沉吟,“药家人竟会干出这种事来······” “不。”羽人语调坚定,“药家人仅是龙族血脉中的一支,低于百分之五十的血统纯度使你们几乎不受龙类嗜血本性的影响,真正掌控地下市场的,是那些血统纯度远高于百分之六十,因随时可能爆发龙血咒而无法同常人一样生活的混血者,他们自诩为——纯族。” “可是在传说中,龙不都是庇护人类的么?”我终于忍不住问。 “是啊,相传‘龙祖烛阴眠于昆仑之巅,敛双翼可蔽风雨十万余里,卷尾刺可拒恶兽千年有一’。直到现在,龙也庇佑着人类。”羽人叹道,“可传说中并未提到,上古龙族本有嗜血之性,只是它们陆续在许多战役中与人类订立契约,双方共同作战,相传应龙与黄帝就是这样的。在与人类并肩的日子里,龙类慢慢领悟到了爱与信任,开始有意识地不再通过人类渲泄杀意。” “最后,经过一代一代地演化,就成了我们如今见到的龙。”羽人抿了口茶,补充道。 “那混血种是怎么来的?”我追问。 第二章 混血者(2) “这你不需要…”药蓠刚刚开口,就被枭哥打断了:“倘若真要面对纯族,知道的越多,我们越有胜算。” “你们知道英法百年战争么?”羽人问。 我点头,枭哥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在百年战争中,曾诞生过一位‘圣女贞德’。据说她十三岁时,受到了大天使圣弥额尔,圣玛加利大和圣加大肋纳的启示,在被法国驻防部队指挥官第二次接见时,准确预言法军会在鲱鱼战役中战败。”羽人娓娓道来。 “鲱鱼战役?”我好奇。 “对,是1429年在奥尔良之围期间,一场爆发于奥北的军事行动。起因是法军试图阻止并掠夺一队输往英军的补给,这支补队由巴黎提供配备,运送了几百车武器以及数桶鲱鱼。相传这些鲱鱼是由于禁荤的四旬期接近而运送,然而战后,它们却不翼而飞。”没想到羽人对中外都如此了解,他所说的一字一句都好似入水的石子,漾开历史的涟漪,“殊不知那几桶鲱鱼,就是贞德与龙的交易品。所谓的神启,不过是一条在英军炮轰时双翼受伤,无法与族群一同飞越墨西哥湾的老龙借助龙息视幻化出神的形态,想以提供战况为回报向贞德讨要一点食物。” 听到这里,药蓠也正过脸来,聚精凝神地等待下文,显然他也是头一回得知。 “1429年,未熄的战火无情地夺去了垂暮老龙的双眼。那时,熟人的离世和接连的失策使贞德变得越来越难以接近,但是老龙还默默地关心着她。据说在马尼山战役之前,老龙动用了龙息视告诉过贞德她将被俘的消息,而贞德则展示了自己的长剑。”羽人放下茶杯,不无婉惜道,“后来,在贞德被处以火刑时,远在墨西哥湾的老龙竟同样感受到了皮肤被灼烧的痛苦,于是它最后一次使用魔法,通过自己与贞德之间的契约,将剩下的所有寿命都给了贞德,助她在烈火焚烧中投生为龙蛋。那枚焦黑的龙蛋被不知情的士兵当做碎石丢弃,九个月后,贞德获得了新生,她循着前世的记忆飞到墨西哥湾,在老龙巨大的骸骨中安家,继续守护着奥尔良的人民。” “这和混血种有什么关系?”药蓠问, “别急,”羽人起身,为我们每人又添了些茶,“多年后,一个出海的男孩遇见了风暴,就在他急于找地方避险时,一阵悠扬又迷人的歌声吸引了他。不曾想那便是大河里的女神,传说中的罗蕾莱。年幼的水手缺乏经验,第一眼看见罗蕾莱时就被她的美貌所蛊惑,所以当罗蕾莱露出利齿想拽他下水时,他完全吓傻了。恰在这时,一条银灰色的大龙从天而降,张开双翼与罗蕾莱展开了肉搏。最终男孩获救,并执意报恩。” “无奈龙的记忆只有百年,那时贞德已经五百七十岁了,她早已忘却了自己的祖国和人民,只是一日复一日地保卫着出海的船只,无论是英国的还是法国的,船只遇险时她都会挺身而出。因为她早已看不懂船头悬挂的旗帜,而‘守护’则成了她生命中一种单调的重复。所以当男孩说出‘报答’一词时,她并没有听懂,便头也不回地飞走了。”说到这里,羽人不觉瞥了眼药蓠,后者正低头不语。 “然后呢?”倒是我忍不住问。 “但是年幼的水手并不死心,他一路找到了大龙和她栖身的骸骨,陪着她在白天里捕鱼,在黑夜里燃起篝火。贞德见他没有恶意,便默默地接受了这份陪伴。那时的贞德因为脱离人类社会太久,一开始总不明白男孩在对她说什么,直到三十年后的她拥有了化人的能力,而水手也由瘦弱的男孩变成了强壮的男人,她才在一个夜晚骤然听懂了男孩重复了三十年的往事:我的家人全都被战火和瘟疫带走了,我很喜欢你的眼睛,它们让我想起我的妹妹,我妹妹最喜欢圣女贞德,她在我们一家逃难时听说了贞德的故事,她一直想成为贞德那样的英雄,但她还没活到贞德从军的那个年纪就死了。” “贞德虽然记不得自己的名字了,但她还是忍不住泪如泉涌,水手也抱着大龙的脑袋放声痛哭。那晚,贞德化而为人,在巨龙的骸骨中拥有了她的第一双儿女——于是,便有了最初的混血者。” 羽人说罢,喝了口茶,在座的全都鸦雀无声。 “那···真是段浪漫的历史!”我终于打破静默。 “但是他们并不知道,有一部分混血者恰好继承了龙的凶悍与人的贪婪,正悄然成为地下规则的制定者。”羽人放下茶壶,默默坐定。 药蓠长叹一声,翘起二郎腿道:“我现在终于知道为什么药家那些怂货都怕我了……” 不等我们开口,他自顾自地朗声道:“因为我生下来时,血统鉴定是百分之五十六的纯度,再多百分之三——我就要被处理掉了!” “还好,”他往我肩上一靠,语气突然缓和,“我外婆执意将我留下,我才能有今天。” “…那你肯定很长寿喽!”我半开玩笑半认真道,“活个五百年应该不成问题?” 药蓠闻言,挑眉一笑,伸手过来:“你猜呢?” “慢,慢着…“我慌忙按住他,举手道:“那个,泉,泉生兄,我还有问题!” “……” “请讲。” “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这个嘛,”羽人调整坐姿,向后仰去,目光逐渐涣散,好似陷入了回忆—— “说来话长了……” 第三章 地下规则 漆黑的羽毛,在雪白刺眼的聚光灯下纷纷扬扬,浓稠的鲜血溅在冰冷而高耸的铜柱上,一只利剑般的长嘴猛地插入金属肢干间,那狭窄的缝隙中……脑袋小得如同肿瘤一样的两足机械兽一下失去了平衡,足有半个看台高的庞大身躯开始摇晃,一下接一下地撞击四周铜柱。看台上的人感觉到了震动,好像所有一切都已到达癫狂的高潮,他们站起来呐喊,目光里迸发出贪婪与嗜血,如同森森白骨间争食的秃鹰,完全没有理志可言。 ……突然,不知从哪传来一声响,好似静谧夜色里某一次淡泊浑厚的晚祷,那是斗笠落地的声音,破旧的斗笠砸在血泊中,宁静且安详。 “七零九!七零九!七零九!……” 好吵。黑色的大鸟强忍着快要晕厥的冲动,闭上眼,双爪较力,又把长嘴住里捅入数分,直到将什么东西绷裂——长嘴被抽出的瞬间,无数细小电流从机械兽的胸甲下爬出,机械兽蛮横地号叫着,趁着不听使唤的肢体还能支撑那庞大的身躯,它倏地张开嘴,亮出森森利齿向大鸟进攻! 大鸟纵然展翅,腾空而起,利齿划过左翼,飙出一道鲜血…… 在震耳欲聋的呐喊声里,大鸟默默瘫坐在笼中一角,冷冷地望着自己今天的第八个对手轰然倒下。 与前几个不同的是,这个对手足足与他较量了三十多分钟,几乎耗尽了他最后一丝体力。现在,大鸟正倚在铜柱上,一丝血沫从长嘴末稍渗出,他斜眼瞅了瞅三步开外的斗笠,挣扎着要去拾起,然而—— “看来七零九号商品已经精疲力竭,”主持人的声音炸雷一般,“仍然没有人愿意拍下他么?” 见台上人虽窃窃私语,但没一个答话的,西装革履的卷发主持人接道:“那按照规定,七零九号的标价自动升高为四千美元,并且将随着胜利场数的增多不断加价,直至商品死亡或被人拍下。” 大鸟闻言,扶正斗笠,挣扎着起身,脚掌不知被什么划了道口子,稍一用力就会生疼。以至于他在面对即将开启的仓库大门时,跌倒在地。 马上有人提着铁棍敲打铜柱,简单粗暴:“想活命就起来!” 大鸟艰难地拍打双翼,挺起脖子,眼中闪过一丝暗芒。那是来自远古的决别,绝望中孕育出的杀意…… “等等!” 一个女孩的声音传来,正在开启的仓库门戛然而止。 “怎么?”主持人扭过脸去。一时间,台上人的目光全聚焦在了这个说话的女孩身上。小姑娘身着亮银色皮袄,手里抱着只绒布小狐狸,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一派天真,好像只是从台下路过,觉得好玩才喊了这一声。 主持人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决定先入为主:“你要买他?” “不买的话,他会死么?”女孩直率地问,好像正在宠物店里打听一只病重的小狗。 “可能!”旁边一个叼烟的男人插嘴, “多少钱?”女孩不假思索。 几个围上来看热闹的家伙忍不住笑了,有人提了一句:“四千美金,你有么?” “没有要拿你自己来换哦……” 又一阵哄笑。 “我,”女孩被他们笑得有些不知所措,但还是定了定神道,“我马上就有了。” “马上就有?”叼烟的男人掐灭了烟,凑近了调笑,“有什么呢?” 许是被他身上的气味熏得难受了,女孩慌忙后退,被另一个手臂上纹了刺青的男人一把抓住:“往哪儿跑啊,小东西?叔叔的话你还没回答呢!” 女孩惊叫出声,显然是吓坏了,其他人非但不见好就收,反而七手八脚地上来抓她: “这种地方,来了还想走?” “就是就是,陪伯伯玩一会儿嘛!” “自己跑到这里的,多半不会是好小孩……” 女孩被动地在一群男人中间被推来搡去,还不时被某只不老实的手摸弄两下,脸色由红转白,搂紧玩偶,急得都要哭出来了。 大鸟听见动静不对,立马转身,与此同时,只见一银发青年匆忙赶来,冲进人群一通乱凑,随后在一堆满地打滚的流氓中间将女孩拥入怀中。 “川哥……”女孩倚在青年胸前,小声啜泣,“我,我再也不乱跑了…” “听话就好,”青年无不怜爱地揉着女孩的头发,“我们回家。” “但是哥…” “嗯?” 女孩用下巴指了指望向这里的大鸟:“我们不能丢下他。” 大鸟连忙移开视线,压低斗笠。 “羽人?”银发青年脱口而出,一脸的难以置信,“真的,真的是……上古仙兽么?” 大鸟没好气地轻叹一声,转而背对他们。 “没错,上古仙兽,战无不胜,地下角斗场的头牌,只要四千美元。这位客官,您看这人也打了,场也砸了,是不是…”主持人趁机赔笑,好像见了鸡蛋的黄鼠狼。 “混蛋!”不曾想青年抡起拳头,眨眼间主持人就捂着脸跌坐在地。 “你,你还打人!?” “打的就是你们这群废物!上古仙兽那是神的使徒,别说是混血者了,连真正的龙都礼让三分。你们倒好,还敢抓来当玩物,当商品?难怪总说纯族见不得光,原来都是你们给害的!!!”银发青年义正辞严,手指着在座,说得没人敢吱声了。 “可,可是…”主持人刚想说什么,就被扔来的白金卡堵住了嘴。 女孩则挣开青年,欣喜地来到大鸟近前,亲手为他解开锁链,小心地将他扶出场外。 大鸟抖擞了羽毛,朝女孩和青年各鞠一躬。 “您好,我叫思不夜。”女孩笑着回礼,却被青年一把拉过一一 “行了行了,有什么话,离开这再说!” ………… “所以说,泉生兄是因这个,才记下纯族的?”我睁大眼睛。 “的确,”羽人放下茶杯,神色黯然,“若不是因为我在离开南昌的渡轮上一时疏忽,和几个小青年划拳,结果不胜酒力,被他们灌醉后关了起来,才不会出现这种事。” “怪不得泉生兄不如以前爱喝酒了!”药蓠打趣道。 “就是就是,”我接道,“不过按照泉生兄的说法,那种地方真不是什么人都能待下去的,幸好泉生兄被人救下了。” “能独自震住全场的,肯定不是普通人。”枭哥推测道,“那个银发男,有提自己的名字么?” “没有。”羽人不无惋惜地轻叹,“他好像急着离开,告别时也没说什么……倒是那个女孩,她说自己虽然已经七十岁了,但做为混血者的她,还很年轻——连人生第一个百年都没过。” “七十岁,很年轻……”我出神地重复着,不自觉地望向药蓠,短暂的天旋地转过后,竟有一种让人鼻头发酸的窃喜,“阿蓠也会过第一个百年?” 药蓠一怔,脸上笑容逐渐凝固,目光躲闪着,好像说谎被揭穿的孩子:“呃,是有这么一回事……” “所以呀,枭哥你看到没有?”我笑着揽过药蓠的肩,转对枭哥,“这家伙活得比我们都久呢!” “真要到了那天,”羽人看了看不早的天色,起身掌灯,“我一定陪着药小爷,毕竟,我理解那种感受。” 第四章 废墟与落花(1) 从羽人那里离开后,药蓠一路上没怎么开口,我逗他,他也不买账。回到宿舍楼,我和枭哥一起打扫房间,准备把山鬼那张床弄干净,毕竟我们都心照不宣地相信他还会回来。药蓠就打开私藏的姑苏酿,自个儿喝起闷酒。 “枭哥。”我把山鬼留在晾衣架上的衣物收回,边叠边问,“你说,如果我们再去一次云南,会不会发现鬼哥其实就在古城的小酒馆里弹吉他,哪也没去?” 枭哥闻言,停下手中的动作,出了神一般缓缓坐下。 “我不知道。”他面无波澜。 我长叹一声,将叠好的衣物放入衣柜,起身向后门口走去,不曾想刚好与拿酒回来的药蓠撞了个满怀—— 趁我侧身的功夫,这厮已面露不悦:“莫公子,躲什么呢?” 我见他脸色微醺,就知道大事不妙,只得先服软:“我,我没躲呀……” 谁知他听后,反而更加蛮横了,直接把我推回门内:“还说没躲?” 我惊得瞪大双眼,不自主地咽唾沫,没等开口就已经被他身上散发的酒气熏得头脑发晕,好像还嫌不够似的,这厮又抓住我的双手,一丝欠揍的笑意爬上脸颊。 “混蛋,你要干什么?”我大声抗议。 药蓠凑近了,将浓重的酒味呼到我脸上。 我急得都要哭出来了,好在枭哥及时赶到,抓着药蓠的肩膀将他拽开,肃然问道:“喝了多少?” 药蓠一撇嘴,不以为然:“你猜呀!” 枭哥也不答话,径自转身从抽屉里取出一个荷包,往刚烧开的茶水里倒了些什么,复将其递于药蓠: “喝了。” 我一怔,药蓠却嬉皮笑脸,好不欢愉:“什么东西?该不会是……那个啥?” “哪个啥?”我彻底懵了。 “就是,”药蓠挑眉一笑,痞气十足地往墙上一撑,看着我道,“那个啥呀!” “不懂。”我眨巴两眼。 话音刚落,枭哥一把扳过药蓠的下巴,不顾这厮的挣扎,将那一杯给他强行灌了下去! 刚一喝下,药蓠便剧烈地咳嗽起来,随后脸色转青,两手捂嘴,“呕——”一声冲出门去…… 望着他仓促的背影,我愈发不解了,只得眼巴巴地向枭哥求救:“到底是什么呀?” “醒酒汤。” “……” 枭哥不再说话,转身收拾出一张桌子。 第四章 废墟与落花(2) 药蓠回屋的时候,我正趴在桌子上打盹,见他进门,我便揉了揉脸,重新坐好,枭哥一面示意他坐下,一面将弄好的自嗨锅端上来,白色的蒸汽瞬间在三人间弥漫开。 一闻到食物的香味,药蓠立刻来了精神,一改先前的萎靡,拿起筷子就想尝,被枭哥厉声喝止: “慢着。” 药蓠定在原地,一脸无辜地瞪大双眼。 “先告诉我,”枭哥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为什么喝成那样?” 药蓠欲言又止,泄了气般瘫坐下来。 “说话。”枭哥板下脸来,声音冷冽而威严。 我也跟着劝道:“阿蓠,有什么事就说出来,我们都会帮你的!” 见他低下头来,眼眶渐红,我旋即猜到了八九,又追问:“是不是因为……你寿命的事儿?” 闻听此言,他浑身一颤,我立刻揽过他,竭尽所能地给他温暖,让他安心——一直以来,这都是没什么能力的我自认为能给他的最大慰藉了。 “这我很早就知道了,又不是你的错,没必要自责……”我骗他说。 “你怎么知道的?”他抓住我,感觉要哭出来一样。 “我……”我挠了挠头,正自为难。只听枭哥又问:“你在担心什么?” 药蓠长叹一声,转向他:“我担心,如果有一天……我什么都忘了,那这世上,还有什么快乐可言?” “你忘了,可我们还在,我们还记得。”枭哥坐下来,递给我们一人一听可乐。 “对,我们绝不会抛下你!”我拼命点头。 “那一百年以后呢?”药蓠缓缓开口,“我还会回到,一无所有地重新开始,对么?” “一百年以后…”我傻了眼,“那我和枭哥估计已经投胎了。” “所以啊,”药蓠夹了一片羊肉,这回枭哥没有阻止,“到那时候,这世上再无法找到你们的影子。连我们一起生活过的地方都只剩下废墟,可我还是这副德行,拖着该死的不老之身从断墙颓废垣中穿过,面无表情,什么也不记得了。” “这样的我,”他话锋一转,“你们见了,不想杀掉么?” 我呷了口可乐,故作轻松地一笑:“想啊,你现在这样我就想杀,可是一直找不到机会下手。到那时候你再犯贱,我可会化成厉鬼来找你索命哦!” “胡说,”他赌气似的瞪眼,“我真要死了,你会心疼死的。” “呵,”我又一笑,“不信咱试试?” 药蓠只得长叹一声,仰面沉吟:“我是怕,到时候你来抓我,我连你是谁都不记得了…” “枭哥的拳头你总记得?”我坏笑着打岔。 他苦笑。 “就算你真的会忘,大不了我从现在就记录下我们经历的一切,把我们的故事写成回忆录。这样等我和枭哥不在了,你还可以看我的小说,说不定看着看着就想起来了。”我起身道,一字一句都似乎掷地有声,“这世上比记住难的事多了去了,你不都做到了么?为什么要在这件事上责备自己呢!” 说罢,我与药蓠四目相对,怔了足有半晌,完全不相信自己竟会说出如此强硬之辞。 “再说了,”待他把卡在喉咙里的食物咽下去,我又道,“活在这世上的每一天你都可以吃到好吃的,永远不用担心自己年纪大了不能干这干那。我和枭哥老了也能吃到你做的饭,我们不必害怕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最好的兄弟不在身边。” 一口气说出这么多,我感觉自己的全身都在因激动而颤抖。现在,只有枭哥还稳若泰山地坐在桌前,升腾而起的白雾好像又为他在眼底添了一层霜。 “那——”药蓠突然来了精神,笑着揽过我的肩,“吃一辈子我做的饭,不会腻么?” “这是以后的事儿了。”我故作厌烦地推开他,刚想说什么,只听见一阵敲门声传来—— 枭哥迅速起身,上前开了门。 第五章 奖学金(1) “前辈!” 一见来者,我立刻迎上去,拉着姬无恙的手,将他和黑狼让进屋。 黑狼紧挨着姬前辈趴下,闭上眼开始假寐。我见状,赶忙拿来条毯子,俯下身来问他:“夏沐师弟,你就睡这里么?” “喂,”姬无恙这才注意到,伸手揪起他的颈皮,“地上冷!” 黑狼抬起眼皮哼了一声,重又将头枕在前辈那只穿了拖鞋的光脚丫上,安然合上眼。 “那…就这样。”姬无恙有些无语地抬起头,扫了眼我们三人。 “前辈此来,可有事?”药蓠递来一杯可乐,挑眉问。 “那我就不客气了,”姬无恙接过可乐,开门见山道,“我已经订好了后天一早直飞重庆的机票,头等舱,我还有夏沐和你们一起。” “头等舱干什么?”我惊问。 “这是参与拍卖的特殊待遇,主办方另外出钱。”姬无恙解释说,“然后住宿的话,按要求应该订的是丽晶酒店,进去之后一日三餐都被主办方包下,晚上还有专为竞拍者举办的露天舞会。” “天哪,”我脱口而出,“那这可玩儿大了…” “还好。不过千万记住我们此番不是去惹事的,弄清铜鱼的来历,找到人最要紧。” “没问题!”药蓠一拍胸脯。 “另外,竞拍时间为六日晚七点,地点在朝天门码头的阿尔忒弥斯号豪华游轮上。也就是说到那里后,我们还有三天时间,可用来查清主办方的底细,以防万一。” “现在还没有主办方的消息么?”枭哥皱眉。 “初步推测是一个意大利人,不过此人的背景十分干净,暂时无法查明什么。”姬无恙看了看表,知道时间不早,便起身欲辞。 “我就是来告诉你们一下安排——噢对了!”他临出门又转过身,“参与拍卖所需的钱已经准备好了,明天中午之前会转到你们每个人的账上。这次学院可下了血本,加上前几次行动的奖学金,全包括在内了。” “那——”药蓠叫住他,“参加拍卖要用掉多少钱?” 待黑狼拖着尾巴踱出门去,姬无恙复将脑袋探进来,神秘地眨了下眼:“放心,用不了那么多。” 第五章 奖学金(2) 前辈离开后,我们三个的自嗨锅也吃得差不多了,简单收拾一下后,三人倒床便睡。一夜无话,次日一早,所有学生都被请到会议室,由校长亲自将一封请柬交于枭哥,由于请柬数量有限,斯芬克斯坦作为已申报成功的异能学院,也只有一份正式名额——不过没关系,我和药蓠都很乐意充当枭哥的马仔! 另外,姬无恙和夏沐做为接应人员,负责后勤和调查工作,并不进入拍卖场所。我还因此惋惜了好一阵子,没想到姬前辈说他七岁那年就已经以家族代表的身份出席过国际拍卖会了!于是我再一次向前辈投去崇敬的目光,好在这一次药蓠没再作妖。接下来,便进入了对国际拍卖会的介绍环节—— 终于,校长看不下去我继续用眼神打扰别人了,响亮地喊了一声:“莫昱!” “哎在……”我吓了一跳,险些从椅子上掉下来。 “站起来。”校长阴沉着脸。 我朝正在捂嘴偷笑的药蓠吐了吐舌头,讪讪地站了起来。 “还笑!”校长突然出现在我身后,一一记手刀击在我腰上——我疼地闷哼一声,立马收敛。 见所有人皆调整坐姿,面色肃然,校长这才开口:“莫昱,我问你,第一届国际拍卖会在何处举行?” 此言一出,有如五雷轰顶,我明确晓得他讲过,可却怎么也记不起了。恰好药蓠又在那一个劲地对口型,打手势,我怕再过一会儿校长会注意到他,连忙根据他的口型盲猜了一个,拿出孤注一掷的勇气道: “丹,丹麦!” 话音落处,全场哄堂大笑,只见药蓠双手捂脸,肩头颤抖,早已笑得直不起腰来。 待大伙笑够,安静下来了。校长才喊到冒似很认真,实则小动作不断的枭北辰:“北辰,你起来告诉他答案。” “啊,我…”枭北辰慌忙敛住笑容“那个,在迪拜。” “听到没有?”校长揪住我的耳朵,“不要以为自己执行了两次任务,就可以沾沾自喜,连我的话都能不听了!” “唔…”我被他揪疼了,不得不踮起脚尖,连声道,“是,校长,我记住了……” “坐下。”校长手一松。我捂着耳朵忙不迭地坐回位子上。 “你的奖学金先扣在我这,看你日后表现再做定夺。”校长说罢,头也不回地踱回长桌正前方的位置上,面对我们站定,“千万不要以为我现在所说的这些没有用处,尤其是不参加这次行动的人,你们仍然要注意听。异能者国际拍卖会,又称帕沃斯全球通拍会,是世上为数不多的由异能者打造的大型会议,与在座各位息息相关。时刻记住,自打进入这个学院,你们所代表的便不是你们个人,而是你们的家族。” 片刻停顿后,他环视一周,轻咳两声:“我之前,讲到哪里了?” “七大家族在重庆的一支。”如胜姐面不改色道,对我投去的目光视若无睹, 校长略一颔首:“七大家族中尚有两个家族未与学院取得联系,一是藏地洛家,二是血族纪家。其中血族纪家,踞守在重庆一带,其势力不容小觑,我们此番行动,很可能会有需要他们的地方。” “放心,”姬天恙一面在笔记本键盘上运指如飞,一面答道,“我会尽快联络纪家家主,与他们说明情况。” “如此甚好。”校长缓缓坐下,“关于异能家族,姬先生显然比我更有发言权。” “等等,”没消停一会儿,听见“血族”二字的我又跳了,“——我有问题!” 姬天恙“嗯”了一声,目光没离开屏幕。 “他们是…吸血鬼么?”我怯声问。 “可以这么说,不过除了纪家已逝的先母之外,其他人都是拥有混血的日行者。” “日行者是什么?” “就是可以在阳光下活动的半吸血鬼。” “那他们家母是什么?” “因为血统过于纯正,导致易被灼伤的吸血鬼。” “他们怕十字架和大蒜么?” “不怕——”姬无恙说罢,如释重负般长叹一声,将笔记本推到我面前,“——看,纪家三兄妹,纪朝歌,纪修,纪雪伊,听说还有一个四妹,因为同母异父的原因被送到了舅舅家里,所以不在三兄妹之列。” “那…”我望着为首的一个留淡紫色短发,打耳钉的男人,有些出神地喃喃道,“……他们也不住在古堡里么?” “他们住在一万平方英尺的山间别墅内,养了一条名叫刻耳的三头犬。”药蓠刚睡醒似的睁开眼,拖长了语调懒洋洋道,“上次就是那条狗把药葭吓得屁滚尿流,所以我还挺喜欢他们的。” “不过如果你走进他们的卧室——”药落压低了声音,一脸神秘地凑过来,——会发现他们的床全是棺材。” “哇啊啊啊啊!”我吓得一通乱叫,“你,你怎么不早说?!” “我又不知道你对这感兴趣。”他一挑眉毛,故作委屈道。 “就你懂得多。”我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 “我懂的还不止这些呢!”他扫了眼屏幕上那个紫发男人,啧舌道,“这是老大纪朝歌,怎么样,没我帅?” 我没理他,径自往下翻,接着是一个身材矮小的紫发男孩,身穿左黑右白的剑士服,右眼被绷带包裹,看起来也就十二三岁的样子。“纪修,别看他年纪小,其实是三个人中最狠绝的一个。相传他和母亲一样天生拥有一枚紫金色瞳孔,只可惜在一场浩劫中遭袭,丧失先天优势的他从此变得更加嗜血!”药蓠神色夸张。 “对了,”见我迟迟不往下,他便说,“为什么不看看纪雪伊?听说她可是个出了名的美人儿,只可惜……” “可惜什么?”我忍不住问。 “可惜这姑娘从小到大,只为一人动过心——”药蓠一脸惋惜地转向枭哥,感慨道,“——但那人却偏偏冷血得要命。” “谁呀?你在说什么?”我更加迷糊了。 就在这时,姬无恙与校长迅速交换了眼色,随后校长拍了拍巴掌:“那个,没什么事情的话,就先散会!” …… “没想到啊师兄,你懂得还挺多!” 刚出会议室,枭北辰就追了上来,向药蓠打听:“说说呗,雪伊是被哪个渣男骗了?” “渣男?”药蓠故作错愕,“那人绝不是渣男,除了冷血,他什么都好。” “真的?”枭北辰更加好奇了,“这么说,你认识他?” 药蓠刚想说什么,就听见我姐的声音从后边传来,我们一行三人包括后边的枭哥全停下脚步,转过身去—— “小昱,”我姐一路小跑地赶上来,“借一步说话。” 第六章 出发前一天(1) 接受完如胜姐的一番叮嘱后,我懒洋洋地回到宿舍,见枭哥和药蓠都在收拾行礼,也没我什么事,便索性往沙发上一瘫,瞅着他们来来回回。 至于“渣男是谁”一事,早已被我忘得一干二净。 “喂,也不来帮忙吗?”药蓠翻出一套西装换上,在镜子前反复端详,末了话锋一转,“--来,你告诉我这件和我平时穿的,哪个好看?” “这个。”我朝他努了努嘴。 “眼光不错!”他脱下衣服,故意绕过来,在我肩头捶了一下。 “手欠是不是?”我刚反应过来,便愤愤地踢了他一脚。 他啧了一声,复又笑起来:“别闹,忙着呢!” 这样一直忙到中午,我们仨去羽人那里吃了顿饭,边喝下午茶边聊起血族的事儿,羽人听罢,当然是让我们多加小心,毕竟血族与上古仙兽千百年来井水不犯河水,他也并不甚了解。 “不过听说,”羽人在记忆里搜索着什么,道,“他们都有很强的猎杀异能。” 药蓠闻言猛然一-怔,?我问他怎么了,他却不回答。 喝罢下午茶,已然日近西斜,火红的云霞铺开在天际,普照着雪化后的层林,几只蓝脊背的鸟儿停在学院的塔尖上,跳跃着不知在啄食什么。 我看见夏沐正领着一条大狗,缓步穿过偌大的操场,走向通往后山的小门。 我猜到了他是去干什么的。 “皮皮!”我试着喊了一嗓子,大狗立马支棱起耳朵,扭回头,不知所措地立在原地——果然。 “我可以和你一起去么?”我三步并两步赶上前,见夏沐一脸冷漠,只得解释道,“那个…他们都在忙,我没什么事儿干,刚好又有些舍不得皮皮,所以…“ 我在他毫无感情的注视下,显得越来越没底气,终于低下头去,望着已经瘦得皮包骨头的皮皮,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倒是皮皮,见此情景突然凑上前,仰起脖子十分懂事地舔了舔我的手背,那样子好像在与故友依依惜别。 “好,”夏沐终于开口,声音冷冷的,“差点儿忘了,听说是你救下的狼崽,狼群里都很想感谢你。” “真的吗?”我马上抬起头,双眼放光。 夏沐略一颔首,示意我跟他往小门走:“先送皮皮回家,剩下的事路上说。” …… 天台上,凉风习习,棕发少年披着黑色外套,晃着双腿坐在可以俯瞰群山的一处高地上,残阳的余晖照亮他苍白的面颊,绝美中透着一股清傲。 少年沉浸在旷大的景色中,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悄然靠近的脚步。 “我今儿个总算明白为什么小夏师弟会对你死心塌地了……”来者大方地往少年近旁一坐,同样晃着两条腿,朗声道,“……仔细一看,前辈可真是绝世美人呐!” “药兄过奖了。”少年莞尔一笑,低下头去。 “话说回来,这么凉快的天,前辈因何还披着条毛毡?”来者看出了他的不自在,便转移了话题。 “别人给的,怕我着凉。” “谁呀?不会是小夏师弟?” 少年闻言,又一笑,轻叹一声不再说什么。 “啧,“来者挑了挑眉,“敢问前辈和小夏究竟是什么关系?” 少年终于抬头望向他,目光澄澈无比。两人对视的瞬间,来者心头一颤—— “那敢问药兄,和小昱又是什么关系?来者愣怔片刻,突然放声大笑:“…我,他?啊哈哈哈…” 少年也跟着笑了起来,好不爽朗。 塔尖上的鸟儿被这动静惊起,拍打着双翼相继飞远。 “说起来,你此番找我——“少年迎着来人的目光,“——不只为和我聊这些?” 来人闻言,不太好意思地转过脸去:“没错,晚生此来,是为了感谢前辈,顺便…向前辈道个歉。之前,是我失礼了。” “哦?“少年故作不解,“这道歉我权且收下。不过这‘谢’字,从何讲起?” 来人怔了怔,旋即面对他,挑眉一笑:“前辈,当真不明白?” 第六章 出发前一天(2) 我和夏沐到了山下的村子,本想挨家挨户地敲门,不曾想皮皮过了村口便一路小跑,在一间矮木屋的柴门前站定,伸出爪子将门挠得“咯咯”作响。我随后赶到,见状便朝门内喊了一嗓子:“有人吗?” 皮皮也应和似地“汪汪!”两声。 很快,门开了,一个头戴狍皮帽的胖子穿过前院,走了过来。 皮皮一见到胖子,马上摇头晃脑起来,隔着柴门往胖子身上拱。 “呦,好闺女!”胖子抱住狗头,眼眶一下子红了,“几天不见,你怎么成这样了?这么多天……你,你跑哪里去了?” “喂,怎么——”他一抬眼,便瞅见我了,登时二目圆睁,“——怎么又是你?把我家闺女害成这样,还敢回来!?” 说完,他护住皮皮,出拳直取我的面门-- 这拳被夏沐一把抓住:“大伯,您误会他了,偷您闺女的是一个会易容的狗贩子,前几日刚被绳之以法,我们是来送皮皮回家的。” “会易容的狗贩子?”胖子眯起眼睛,表情难以置信,“真的么?” “真的,“夏沐面不改色,“被偷的狗还有很多,我们还得赶回去替它们找到主人。” 话音落处,皮皮听懂了似的从胖子怀里挣脱出来,恋恋不舍地来到我和夏沐面前坐下,抬起一只爪子,发出小狗撒娇时的鼻音。 望着它凸起的骨架和乌黑水灵的眼眸,我忍不住鼻头发酸,一把抱住它,险些泣不成声。 “在狗贩子那里过得不好,才变成这样的吗?“胖子的语气缓和下来。 夏沐点点头,从腰间解下两块干肉,“这是给皮皮的。” 胖子愣怔片刻,还是收下了。 “害,”似是为了掩饰什么,胖子边搔后脑勺边道,“看你俩小伙子眉清目秀的,我权且相信一回。要是上次那伤了我兄弟的小子来,可就不是这结果了!” 说罢,他转身回到屋内,不一会便提来几只山鸡,递于我们:“一点儿心意,权当感谢加赔礼了。不过,你们可得答应我一件事儿。” “您说。”我接过山鸡,道。 “有机会,记得替我凑那狗贩子两拳,另外--”他想了想,认真道,“如果有找不到主人的狗,就送到我这里来,也好给皮皮做个伴儿!” “好。”我郑重地点了点头,“我们记下了!” …… 回去的途中,我问夏沐:“谁给你编的说辞?一点破绽都没有!” “前辈。”他冷冷道。 “我就说嘛,”我仰头深吸一口林子里的空气,“不愧是无恙前辈,这么厉害!” 夏沐警觉地望了我一眼,啥也没说。 “嗯?”我有些纳闷,刚想开口问什么,只见十几条黑影从树后窜出,将我们团团围住,闪着光的幽绿色瞳孔在傍晚显得格外瘆人! “啊啊,你们…你们要干什么??!”我吓得慌忙大叫,不等后退便被一匹狼从正面扑倒在地,黏乎乎湿漉漉的鼻子从额头一直嗅到我的颈窝,弄得我奇痒无比,只得半哭半笑地连声求助:“夏,夏沐,快…救救我!” …… “是救了小昱和枭兄的事儿。”少年嫣然笑道。 “没错,”来人正色道,“我想说的是,以后前辈有什么要帮助的,一定得让晚生知道。药某此世,觉不会忘记前辈之恩!” “我救人,又不求回报。”少年淡然回答。 “可…”来人一时语塞,“此恩不报,我意难平呐!” “也罢,”少年闻言,意味深长地笑望着他,“你这承诺确实非同一般,放心,将来,我一定会有需要你的地方。” …… 夜幕将临之时,我和夏沐在狼群的护送下回到了学院,几只狼还黏着我不肯走,不住地往我身上扑,弄得我连连后退。 “哈啊,好了好了…啊啊,我,我下回还来找你们玩啦!” “喂!”夏沐见我实在招架不住,便低声喝斥。 几匹狼刚离开,姬前辈和药离就从操场那头走了过来。 “莫公子,欢迎回家!”药蓠大老远便喊我,走近了一把揽过我的肩,“干嘛去了?” 不等我回答,就听见夏沐极不友好地声音从身后传来:“前辈,你和他在一起做什么?” “也没什么啦。“姬无恙抚了抚额。 “没什么是什么?” “哎呀,你先跟我回去,回去再说。” “……” 望着他俩远去的背影,我不由歪起了脑袋。 “问你话呢!”药蓠一把将我捏回现实。 我被他捏疼了,索性将他推开,自己大步流星地向前走去,末了还留下一句:“干嘛去了要你管?” 第七章 江州岸(1) 大巴山南,嘉陵江畔,重峦相缪,雾霭若耽。山城重庆坐落于四川盆地,相传为“中国最有故事感”的城市。下了飞机刚到城区,只感到繁华之气扑面而来,青色峰峦的环抱中,鳞次栉比的钢筋大楼映着蓝天白云,高悬的索道横江而过。远处古朴密集的吊脚楼错落有致,在各色招牌的衬托下与现代风情浑然一体。环城地铁呼啸着穿过高楼,倏然下降,在白领们焦急的等待中缓缓靠站。 “不是说酒店会派专车来接么,怎么半天了连个人影都没见着?”站了有十来分钟,我便呆不住了,伸手抹了把额头上的汗,嘟囔道。 药蓠一听就笑了:“怎么着,就这样没耐心?” “废话,”我没好气道,“都怪你昨晚非要和我挤一张床,害得我一宿没睡好,到现在头还疼,心里躁得很!” “啧,我那不是做噩梦呢嘛?”药蓠故作委屈,乎闪着大眼睛望向我。 “做噩梦是你睡姿四仰八叉的理由吗!”我压根不买他的账,一把捏住他的脸,大声问。 “好好好,莫公子饶命…”他被我弄疼了,这才连声哀告,“你,你在人前给我留点儿面子行不行?!” “你还要面子?”我放开他,“扑哧”一声给逗乐了。 正在我俩打闹之际,一辆漆黑的玛莎已经悄然驶来,姬前辈确认过车牌后,转身朝我们挥手:“喂,上车!” 车子还算宽敞,六个人在里边也不觉得挤,透过锃亮的玻璃窗可以看见嘉陵江上来往的渡船,行人谈笑而过,路边的小贩叫卖着烤串和糖葫芦。江面上画舫悠悠,水鸟盘桓,为鳞鳞的波光又平添了几分生趣。 司机一路上高谈阔论,为我们介绍了不少当地特色,当提到即将举办的拍卖会时,更是连连啧舌。说白了,他就是知道来的这些竞拍者全是阔绰的主,希望可以通过他的热情买通我们。不过,他最后的确得到了姬前辈下车前塞给他的小费。 “我看他说的这洪崖洞商业街蛮不错的,”刚进酒店大堂,我便忍不住道,“不如今晚咱就去那儿吃火锅,正好瞅一眼那新开的ktv!” “呵,”药蓠轻笑,“这问题你得问枭哥,毕竟人家现在是老大。” “好!”我一甩脑袋,径自来到正在前台领房卡的枭哥身边,上去抱住了他的胳膊。枭哥浑身一怔,目不斜视地伸出手接过房卡——“八楼豪华套间804,”前台小姐抬眼道,“七号以前一日三餐由酒店提供,后天晚上举办露天舞会,入场券在房卡里夹了。” “哇噻,这简直就是度假啊!”我脱口而出感叹道。 然而前台小姐并不理会我,而是调转目光瞥了眼一旁的姬前辈和夏沐,淡淡地问枭哥:“这些人,全是枭总带来的么?” “枭总?!”我压低声音。 “没错。”枭哥冷冽而不失威严道,“这位是姬家家主,我的客人。” 前台小姐这才会意地点了点头,复又递来一张房卡。 …… 与楼下的富丽堂皇不同,豪华套间里装饰古典,颇具特色。客厅配有真皮沙发和丝绒地毯,卧室安有推拉门,朝东面的落地窗正对嘉陵江,一打开窗帘便可以看见江上来往的游船,还有远处横跨江面的大桥,江对岸,高耸的商业楼林立错落,钢筋玻璃反射着耀眼的阳光,络绎不绝的车流好像一条黏稠的河。我进了门,便一头栽倒在床上,边打滚边胡闹:“我算是看出来了,这儿都是一帮势利眼,凭什么同样是人,姬前辈他们只能住普通套间?!” “普通套间只是少了厨房,看不到江景而已。”药蓠往沙发上一靠,抓起茶几上的葡萄一颗颗往嘴里塞,“而且豪华间全都安排给竞拍者了,没有多余的。” “什么嘛…”我仰面躺平,长叹一声。 沉默有顷,药蓠环顾卧室,突然思忖道:“你们说这儿就两张大床,咱仨怎么睡呀?” “很简单,”我翻了个身,合眼道,“你打地铺,” “凭什么呀?”药蓠放下葡萄,径直来到床边坐下,且笑且怒道,“为什么你一来就可以躺在这儿,而我却要睡地铺?” “因为你贱。”我没好气道。 “呵,”他轻声一笑,凑近了我的耳边,“我看外面还有一张小床,不如现在抱你过去?” “你你你敢!”我吓得睁大双眼,抓过被单将自己裹地严严实实, 话音落处,门“哗啦一”一声被推开,枭哥进屋后瞥了我们一眼,面无表情地向里走。 “耶?”药蓠怔了一怔,立马跑过去翻身上了另一张床,翘起二郎腿嚷嚷道,“抢床啦,抢不到的人打地铺喽!” 枭哥来到窗前停下,闻听此言,侧过脸来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我,目光在实木地板上勾留片刻,半晌才冷冷开口:“午饭,吃什么?” 第七章 江州岸(2) 渝厨房位于丽晶酒店一楼,外观虽不算出众,但凭着优质的食材和细致的服务从众多酒店餐厅中脱颖而出,成为最受好评的自助餐厅之一。 中午,这里人还算少,可能是因为还没到周末。药蓠端了一大盘海鲜,找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下,抄起刀叉就开始吃。枭哥举起红酒杯抿了一口,随后一服务生便将煎好的牛排送上,盖子被揭开的瞬间,盘里还滋滋地冒着油花。 我三下五除二率先扒完了碟里的意式肉酱面,四处张望一番之后,起身来到甜品处点了一份刨冰,自行添了些巧克力豆和谷物,直到把杯子塞满了才住回走,途中顺便拿了碟抹茶千层, “说实话,这儿的东西不错,”药蓠将秋刀鱼吃得只剩下了骨头,这才收起刀叉,接过我递上前的抹茶千层,“谢过莫公子!” “真是自觉。”我从枭哥那儿挖了勺土豆泥,放剖冰里一搅和,立刻变成了白稀稀的一坨,再一尝,只感到口中不甜不咸的,难以下咽,药蓠见状直啧舌。 我没有办法,只好起身又换了一杯,这次和进去的是药蓠的抹茶蛋糕,味道明显有起色,我一口气干掉两杯。 “你这样下去非拉肚子不可。”药蓠见了直撇嘴。 “才不会呢,”我瞪了他一眼道,不曾想话刚说完,就感到腹中翻腾,忍住不“噌”地起身,朝门口奔去,末了还搁下一句,“你你…你个乌鸦嘴!” …… 好不容易才从厕所里出来,洗了手,对着镜子理过发型之后,我只感到浑身舒爽,大步流星地朝餐厅走去。 从厕所到餐厅要下一条扶梯,上来时急急忙忙的没在意,险些摔倒,下楼时我特的注意了脚下,以免重蹈覆辙。 然而我低着头走了没几步,突然感觉到对面有人在看我,而且目光灼热,很难忽视。我只得抬起头,想证实一下自己没出幻觉——不曾想正与迎面而来的紫发男人四目相对! 此人瞳孔暗紫,脸色苍白且阴郁,两旁晶莹的耳钉隐隐闪烁。与他对视的瞬间,我感觉自己十几年的人生一下子被他那灼热逼人的目光贯穿,而我,就好像解剖架上的青蛙,被一览无遗。 我张大了嘴,正想说什么,他却陡然移开视线,轻点了下头,快步与我擦肩而过。 …… 药蓠望着他和枭哥面前空空如也的盘子,喝干了杯中香槟,一抬眼发现我回来了,立刻打趣道:“怎么样,还要不要再来一份?” “少废话,”我急道,“我我,我刚才看见了···” “再慌也别结巴呀,来来来,坐下慢慢说。” 见他这副德行,我更急了,干脆转向枭哥,用只有我们三人能听见的声音道:“我刚看见了吸血鬼!” “吸血鬼,”药蓠皱着眉重复道,“你说纪家人?” 我瞪大眼睛,连连点头:“对,对!” “哪一只?”枭哥冷面不惊。 我一时想不起那人的名字,只得道:“是···他们的老大!” “呦,朝歌兄也来了?”药蓠微微一笑,竟有些惊喜。 “哎呀你小声一点!”我急得直跺脚。 “你肯定没有看错?”枭哥再次确认。 “千真万确,”我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而且,他还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我,好像能看到我心里去一样!” “啧,”药蓠闻言,把腿一翘,胸有成竹道,“那没差了,吸血鬼一族个个都掌握着不同的猎杀异能,纪朝歌的是读心术。” 第八章 琼筵(1) “怎么,还在想吸血鬼的事?” 我摇着躺椅,满脸愁云地望向远处江上来往的缆车和游轮,窗玻璃上突然映出药蓠穿睡袍的身影。 我回过头去,他将手搭在我肩头,面对落地窗站定,午后的阳光洒在我们身上,温暖而静谧,好像时光都随着江面上晃晃悠悠的游轮一起,变慢了许多。 “看什么呢?”我用胳膊肘搡他。 “看你。”药蓠抬起下巴指了指我在玻璃上的倒影。 我登时说什么也不愿再呆下去了,起身就走——“慢着!”药蓠一把抓住我,“话还没说完呢。” “什么话?”我装傻。 “吸血鬼啊,你是不是还在想他?”他松了松睡袍的领口,漫不经心地问, “没有。”我挣开他,仍没有坐回去的意思。 “怎么着,”药蓠闻言轻笑,瞥了眼卧室半遮的房门——枭哥正在里面午睡,“是怕你的小秘密被人家看去?” 我一听就急了,仰起脸道:“才没有!看去又怎么样,小爷我光明磊落,还怕他抓什么把柄不成?” “好啦好啦,开个玩笑而已,你瞧你怎么那么容易激动?”药蓠笑着,半是安慰半是玩闹地在我肩上拍了一下,“放心,他那样看你只是出于猎手的本能,在确定你无害之后,就不会有后续了。” 虽说他这么一讲,我心里终于宽慰了不少,但表面上仍不买他的账,一面挥拳头,一面冲他的背影凶道:“喂喂喂,小爷的玩笑也是尔等想看就能看的?!” “难道不是?”药离侧过脸来邪魅一笑,伸手拉开卧室的门,敛声走了进去。 我想也没想便跟上他,两人蹑手蹑脚地穿过房间,在另一头的空床边停下。 “干什么?”药蓠往床上一坐,不明所以地望我,“我睡午觉你也跟着?” “睡什么午觉,”我旋即挨着他坐下,“你们都睡了,谁陪我玩儿?” “你也睡呗,地毯,还有外边那小床不是空着么?”他说罢,往床里一滚,脱了外套,抓起被子盖上,作势合上眼。 我急了,一把将被子掀开,翻身上床:“凭什么?” “凭个先来后到啊!”药蓠伸手推我,被我按住。 “小声点儿,把枭哥吵醒了看他不揍你。”我压低声音吓唬他。 他这才安分下来,睁大眼睛和我对视。 我瞅不过他,没一会儿自己先笑了,急忙转过脸。 “还不下去?”他忍俊不禁,似是要给我个台阶下。 “才不!”我敛住笑容,不甘示弱。 “这可是你选的,”说罢,他突然环住我的胳膊,膝盖上顶。我还没反应过来,便感到一阵天旋地转—— “服不服?”药蓠居高临下,一脸欠揍地笑问。 奈何我被他摁在那里,动弹不得,只好服软道:“行行,你赢了,我服…快放开我!” “啧啧。”这家伙见状,非但不撒手,反而更加放肆道,“这怎么着,我也被压了大半天了,没理由这就放你走?” “混蛋!” “嘘……”他又靠近一些,贴近我耳边轻声道,“乱骂人可不是好孩子。” 就在我心中暗道“吾命休矣!”之时,一串嘹亮的彩铃声打破了氛围,在宽敞的卧室里响个不停—— “快,快去接电话…”我趁机催促他。 后者显然十分恼羞,极不情愿地松开我,翻身下床。正了正衣冠之后,从公文包里掏出声音的来源——一台专门与学院联络的老式手机。 “喂,您好?”药蓠一见号码,立即变了个人似的,彬彬有礼道。 “小蓠,天启和小昱在么?”姐姐的声音从那头传来。 “在,嗯…”药蓠环顾四周,见枭哥已经醒了,正在穿拖鞋,忙示意我们快过去,“在的,您说!” “那好——”隔着话筒,我都可以感受到她那威严的语调和冷冽的表情,“——我长话短语,你们手中的狮首铜鱼,名为琼筵,据调查是此次拍卖会的压轴商品。为以防万一,学院又往你们每个人账上加了钱。” “我,我也有份儿了?”我慌忙追问。 “是,但仅做为此次任务的拨款,不可以用于其他花销。” “啊……”我重又耷拉下脑袋。 “另外,”姐姐语速飞快,“刚刚得到内部消息,这琼筵的价值可能比我们预估的还要大,你们既已持有一半,请务必妥善保管!” “姐…你别这样说话,太显生分了,”我又打岔道。 “可是,”药蓠忍不住问,“它的价值,您方便透露一些么?” “就目前来讲,了解的越少,对你们来说越安全。”姐姐的声音依旧冷冷的,“该知道的,你们到时候就会知道了,现在好好完成组织交给你们的任务——没什么问题的话,我就先挂了。” “那个……”我下意识地举手。 “什么?”话筒对面的语气略显缓和。 “姬前辈知道这个事么?” “齐默已经在通知他们了。” “噢——”我拉长了语调。 “还有问题么?” 无言良久,枭哥“嗯”了一声,电话旋即挂断。 第八章 琼筵(2) 狮首铜鱼被枭哥放在手里把弄着,历历分明的鱼鳞被摩挲得锃亮,好似古董店里被焚香熏彻的古老摆件。 “琼筵…”药蓠玩味着这个词。似是企图看破二字背后,那转瞬即逝的沧桑与繁华,“…开琼筵以坐花,飞羽觞而醉月。” 枭哥取出一块纯白手帕,将琼筵包裹其中,复又用细绳穿过,制成一枚简易的吊坠。 “李白的《春夜宴从弟桃花园序》?”听闻此句,我恍然想到。 “没错,琼筵在这里的意思是——盛宴。”药蓠说罢,转向枭哥,“所以它,你打算怎么办?” 话音落处,枭哥突然面无表情地将琼筵吊坠递到他面前,只说了两个字:“戴上。” 尽管不明所以,但药蓠还是照做了,戴完之后还特意把敞开的衣领小心系好。 “就这么信任我?” “外人一般都会更加留意地位较高的一方,”面对药蓠的反问,枭哥冷冷道,“而小昱做为马仔,又太容易被盯上了。” “凭什么,凭什么?!”我马上不乐意了,“那阿蓠一副很能打的样子,也很容易被坏人当成‘须尽快处理掉’的对象呀!” “枭哥的意思不是这个。”药蓠揽过我的肩,笑着解释,“是说你看起来太嫩了,很好骗,一般坏人都喜欢通过你这种小朋友来打探情报。” “那我不说就是了!”我理直气壮。 “到时候,说不说就由不得你了。”枭哥肃然起身,取下黑色风衣披上,俯身打开密码箱,拿出两把电光杀,娴熟地退出弹匣,重新上过膛,见我俩还呆望着他,便道,“不管怎么说,还是事先有个准备的好。” “对对对,听枭哥的永远正确——”药蓠伸了个懒腰,凑近我邪魅一笑,“少年,在道上混,偶尔还是要学学坏的。” 我正自不明所以,就被枭哥从床榻上拽起来,拉到了客厅正中,不等反应过来,便被迫接住对方抛来的蝴蝶刀。 “依据国际异能法,为了保护民众的安全,闹市中不允许使用异能。而闹市中的战斗,往往会碰到更多障碍。”说罢,枭哥扫了眼两旁木架上危然屹立的青花瓷瓶和盆景,面如古井不波,“你知道该怎么做。” “这,这怎么行?!”我迟疑片刻后,连连后退。 “别担心,”药蓠突然出现在我身后,将我腰间的束带猛地扎紧,“我们只是想利用这游戏,对一张白纸做些改造…” 他这最后几个字是贴着我耳边说的,若有若无的暖意伴随着远去的气息,让人感到一丝莫名的晕眩。 我旋即咬紧牙关。 与此同时,枭哥抄起近旁的纸碟,振臂一挥,三道白色光刃齐刷刷呼啸而来—— 药蓠见状迅速闪身,我慌忙仰面,侧转,堪堪躲过两击,扑空的纸碟打在窗玻璃上,发出刺耳尖响。不等我稍加喘息,第三张纸碟眨眼便到,我就着侧身后仰的姿态一个后空翻,暗自召出恶灵包裹四肢,手脚并用往天花板上一吸,嘴里叼住蝴蝶刀,整个人壁虎一样在天花板上趴了两秒——果然,纸碟在飞来的途中又分做三张,转向三个不同的方向:唯独没有向上的。 见此情景,枭哥先是一怔,随后皱眉,药蓠不及多想,弯下腰来才躲过迎面而来的纸碟。不等纸碟全部落地,我已感到力不从心,短暂的视野倒置过后,我立刻暴出一连串的惨叫。 枭哥眼疾手快,一掌将我正下方的木架和瓷瓶双双推开,药蓠一个箭步上前,抱住摇摇欲坠的青花瓷——说时迟那时快,我“嘭!”地跌落在地,若不是被枭哥及时抱住胳膊,我恐怕就后脑着地,非死即残了! 我挣扎着翻身坐起,双手撑地的同时,心脏狂跳不已。 “起来。”枭哥撤回手,居高临下地注视着我,凛然的目光中透着股寒意。 我意识到自己犯了错,默默起身,不敢去看枭哥的眼睛。 “刀,捡起来。” 我照做,就在我伸手碰到刀柄之时,一只脚毫不留情地踩住了刀尖,“咣当——”一声,刀柄弹起—— “我说,犯了规的家伙,应该受到什么惩罚呢?” 第九章 诅咒(1) 我一怔,眨巴着大眼睛望向说话之人。 “别这样看我,”药蓠扭转脚踝,一顶一挑之间,蝴蝶刀已然在空中旋转三百六十度,落入他的手心,“一说说,怎么罚?” 看着他脸上的痞笑,我一下子急了,忙不迭地辩解道:“我,我没犯规!” “哦?不承认可要加罪哦。”说罢,药蓠出手呈爪状抓向我,我本能地抬手去挡,不曾想刚把胳膊抬起,又一只手从后面伸来,一把握住我的手腕,先抓后拧,疼得我哇哇乱叫,不得不转身应战—— 迎接我的,竟是枭哥雨点一般的拳掌。 “…唔,”我一面与他打在一处,见招拆招,一面步步后退,委屈道,“你们干什么?!”? “罚你。”枭哥冷冷吐出两个字。话音落处,我堪堪挡住他一击,翻身跃过做为障碍物的茶几,在侧过脸来短暂目测过自己与落地窗之间的距离后,虚晃一招跳出圈外,脚尖在抬起的瞬间轻点玻璃窗,借势把身体高高弹起,四肢在半空中伸展到极致,如一条暴怒的狂犬般扑向对手—— 枭哥的手刀与我张开的五指迎面擦过,不等将他的双肩抓住,我左颈窝就遭到了重重一击,刹那间的麻痹感让我失去了片刻的知觉,立刻从凶神般的恶犬变成了折翼的寒鸦,闷哼一声瘫倒在对手的脚下。 枭哥后退两步,似乎是为了留出足够的空间让我挣扎,随后—— “站起来。”他冷声命令。 “敌人不会和你讲道理,也不会给你时间喘息,在进攻的同时暴露出自己的弱点,结果只会功亏一篑。” “咳…呃。”我捂着脖子,用膝盖支起身体,晃摇着站起来。 “加油呀,小狗!”药蓠坐在沙发里,将薯片嚼得咔嚓响, 我下意识地用手背抹了下嘴角,愤懑地仰起脸:“那我该怎么做?” “很简单,没有异能的话,单靠格斗术也可以取胜。来,像刚才那样攻击我的脖子——”枭哥说着,偏头躲过我飞出的手刀,趁我不及收回之时一把抓住我的手腕,朝反方向一拧。我被迫俯身反击,却被他一腿顶在膝弯处,“扑嗵!”一声单膝跪地,双臂被牢牢反剪。 “…唔。”我发出呻吟。 “学会了么?” “……” “起来,再试一遍。” …… 八楼露天咖啡厅,微凉的湖风带着淡淡的水汽吹过栏杆,吹起一张张铺开的桌布,餐桌上一朵朵怒放的玫瑰随风摇曳着它们娇嫩的花瓣。 鳞次栉比的高楼映在少年清澄的眼眸中,少年眨了眨眼,将目光转向正对面的空座位,叼着嘴里的吸管猛吸一口,立刻响起空瓶罐中气体倒流发出的“哗啦——”声。 “前辈。” 黑衣黑发的少年匆匆赶来,在他对面拉了张椅子坐下,将手中盛了咖啡和轻乳酪蛋糕的托盘放在餐桌正中。 被称作“前辈”的少年—姬无恙抓起叉子,随手叉了一块蛋糕送进嘴里咀嚼。 “那个,喜欢吗?”黑衣少年夏沐双手托腮,期待地睁大眼。 “好吃!”姬无恙嘴里鼓鼓囊囊地答道,逐渐红润的面颊上,竟透出几分未褪去的稚气。 夏沐的眼睛立刻笑成了弧形,琥珀绿的双眸中一扫往日王者般的煞气:“那么,前辈就多吃一些,这样说不定病就好了!” 说最后一句话时,黑发少年的狼耳不自主地支棱起来,眼睛里分明有星光在闪烁。 恰在此时,姬无恙突然感到左肩一阵剧痛,他连忙咬紧牙关,死死握住银叉,迅速低下头去,好不让夏沐看见他那因承受了过多折磨而扭曲的面孔。 ——“怎么回事?七年了…我应该早就感应不到了才对!”姬无恙在心中呐喊,“莫非,那梦魇一般的诅咒竟追到这里来了?!!” “咦,前辈你在…”不等夏沐注意到前辈额上如雨的汗珠,另一样东西便巧妙地挡在了二人中间—— “喵——” 一只通体漆黑的大猫迈着轻快的步伐从餐桌上穿过,仅分明瞥了二人一眼,便敏捷地转身,跳上栏杆,在离二人不出十米远的花坛中坐下,一面慢条斯理地舔舐前爪,一面四处张望。 像是在等待什么。 疼痛稍稍减轻,姬无恙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水,面容憔悴地抬起脸来,正与夏沐四目相对—— “前辈?”夏沐慌忙起身,“前辈!” “没事,我没事…” “……” 听闻此言,墨猫悄然转过脑袋,绿色瞳孔射出森然的光,嘴角缓缓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狞笑。 …… “嘭——” “轰!” “…哼啊!” 不知道被枭哥以各种方式摔了多少回,我终于在这一次灵巧地躲了过去,后背与地面几乎擦出火花,以肘撑地的同时抬起腿根一个斜铲——枭哥纵身起跳,我趁势如跳街舞一般单手杵地,将整个身子抬高到半空,高高扬起的右脚踝正击在枭哥腿侧,随着“哗啦!”一声响,枭哥已然向后翻出四五步,最终单膝点地稳住身形,后脚跟正抵住落地窗。 “好,好啊!”药蓠连声称赞。 我一面调整呼吸,一面掸了掸身上的灰尘,与枭哥同时起身。 “从前的感觉又回来了?”我道。 枭哥活动了一下筋骨,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那么,我可以…” 不等说完,我忽觉背后一阵刺痛,低头才发现一道金色光刃不知何时已然贯穿了我的小腹,星星点点的金粉从我的腹部露出,伸手一摸…竟然没有血! 我正自纳闷那道虚幻的光刃猛地抽回,取而代之的,是两头将我按倒在地的傀儡雄狮—— “枭哥,你…”我愤愤地挣扎,“不是说,不可以用异能么?!” “战场上没有恒定的规则。一个人想要成为强大的个体,不能单单依赖异能,还要兼顾肢体的敏捷和头脑的灵活。这样才能在三者融为一体的情况下,将能力发恢到极致。” 枭哥目光凛然,声音冰冷、好像孤城上俯瞰苍生的王。 “可是……”我无力道。 “战斗中不存在‘可是’或‘如果’,既然你已经完成了,那么一—“枭哥头也不回 地转过身,“——热身结束,开始异能强化训练。” 第九章 诅咒(2) 丽晶酒店,大楼顶层。 黄昏时分,街景渐渐染上夕阳,显得火红欲燃,天空的蓝与黑在遥远的边际交接,有如善与恶的碰撞。 “开什么玩笑?” 面对近在咫尺、掉下去便会粉身碎骨的悬崖,我连声哀号。 “这可是三十四楼啊……” “…你们,你是不是想处死我?!!” “没让你跳。”枭哥冷冷道,上前揪着我的胳膊将我拽离了边沿。 高高垒起的木箱上,药蓠径自打开一听啤酒,仰起脖子灌了一大口,大厦上耀眼的霓虹灯广告不断照亮他的面孔,始终分明的是他嘴角那抹傲然的笑。 “阿蓠…”我呼唤他。 “好好练,练好了吃火锅去!”他叫嚷着把啤酒罐放下,仰面躺倒在木箱上。 “开始。”枭哥肃然道。 “请赐教。” 话音落处,我召出恶灵转瞬间化为利刃,从各个方向指击枭哥的面门和胸口。枭哥纵身一跃躲过数击,在半空中唤出傀儡狮。 两头傀儡狮跃过地面上放射状的裂纹,一左一右向我扑击,我下意识地运用屏障挡下—— “不要一味抵挡,要学会反击!”枭哥的口气如同命令。 我只得撤回屏障,在傀儡狮强大的冲击力下连连后退,眼看着就要退到边缘了! 枭哥陡然一怔,与此同时,狂舞的恶灵迅速在我身后汇聚,如合拢的巨大手掌般将我捧在当中,黑色影刃围绕着我来回翻腾……两秒钟后,我在异能的帮助下,重又落回地面。 脚尖点地的刹那,我猛一出手,众恶灵随着我的动作飞出,在全速前进中相互纠缠,环绕,最终汇成一道道利刃从天而降,将对手困在当中——隔着组成牢笼的黑色利刃,枭哥注视着俯身喘息的我,轻轻一晃手指,迸发而出的金光将所有利刃生生斩断,直冲我而来! 我慌忙跳跃着躲开重重攻击,落地之时险些被地面上的裂纹和四溅的碎石绊倒。 “动作要快。”枭哥厉声道。 “不,不要…”我气喘吁吁,反应一下比一下慢,金色粉末从脸旁掠过,刺痛之余留下细细的血痕。好不容易稳住了身形,又被迫在剧烈的震颤中穿梭。来势汹汹的进攻与沙石弄得人睁不开眼,盲目地起跳、狼狈地跌落……无处不在恐惧如魔鬼的大手将我死死攥住。 “停下——” “轰——哗啦,嘭!!!” 单薄的铁丝网被撞出一道豁口,狰狞的铁丝朝周围翘起,金色雄狮四爪张开,在铁丝网上轻轻一蹬,便弹射向高空,以泰山压顶之势向我扑来! 我的半个身子已然被巨大的阴影所笼罩,但整个人还是在没命地向前奔跑。狂舞的恶灵如漆黑的绸缎般在身后绽开,与化作光刃的金色雄狮激烈地撞击在一起—— 不曾想在与恶灵相撞的瞬间,金色光刃一下子消散开来,丝丝缕缕地从黑暗的裹挟中穿过,在半空中聚拢化为雄狮,跃过我的头顶,降落在枭哥面前。 “这是···”瞥见傀儡狮叼出的东西,枭哥略一皱眉。 待我堪堪起身,来到他面前时,傀儡狮已然化作金光回归枭哥体内,留在地面上的,是一坨模糊的血肉。 准确来说,是一只被撕得稀烂的黑猫,一丝残存的气息从黑猫半张的嘴里吐出,象征着生命的尚存。 “快,它还活着!” “慢。”枭哥一把拦住我,神色冷峻,“它是被恶灵所吞噬。” “能引起恶灵们的食欲,一定不是普通的猫。”药蓠悠然走来,把空罐子往杂物堆里一扔,喷舌道。 “什么,你是说?”我警觉起来。 “对,恶灵们背着你逮了一只猎物,也可能是它想趁乱混到恶灵当中。如果是后者的话,那么——“药蓠用食指戳了戳我的胸口,“——这只猫的目标,很可能是你。” “我?”我愈加不解。 药蓠微微颔首,思忖道:“可是,没道理啊…” 枭哥闻言,用脚尖将黑猫翻了个个儿,一种浓郁而奇怪的气息从猫体内散发出来,让人联想到腐败的罂粟花。 “怎么…”药蓠突然眉头紧锁,立即捂住鼻子蹲下,目光落在猫尾末稍诡异的分岔上,“…是猫妖?” 话音落处,只见黑影一闪,药蓠赶忙仰面躲避,不曾想一屁股坐到地上——说时迟那时快,随着一声惨叫,张牙舞爪的黑猫被数道金光定格在半空。 望着近在咫尺的利爪,药蓠脸色煞白。 “是还未修炼成的小妖,成熟的猫妖会长出九条尾巴,拥有化人的能力——它还差得太远。”枭哥操控着金光,冷冷道。 面对枭哥的注视,黑猫放弃了挣扎,爆出一连串嘶哑的狂笑。 刹那间,整座城都为之战栗。 “哈啊啊啊啊…咳咳咳,”黑猫的竖瞳闪过一丝寒光,“说得好,不过很快你们就要死了,逃不掉的,这世上谁也逃不掉!!!” 说罢,黑猫扬起长尾狠狠刺入自己的颈窝—— 待我们赶到近前,金光包围中只剩下一滩浓稠的血水。 第十章 咸亨楼(1) “它什么意思?” 我率先打破了沉寂。 “是说要杀了我们。”药蓠思忖道。 “杀我们,为什么?”我又问。 “琼筵。” 枭哥骤然吐出二字,傍晚的寂静仿佛又加深了几分。 …… “玉竹馆,洪崖洞商业街一家日式猫咖,白天生意火爆,晚上七点之后改为酒。但那里有两项严格的规定,猫咖下午六点打烊,酒下午七点营业,中间这一小时任何人不得进出,此外,酒中总是会有许多貌美的女服务生,常有男人慕名而来,但到凌晨两点,中必须清场。” 环城的双层巴士上,药蓠面对平板运指如飞。 窗外霓虹化作光影不断掠过,我们三人在较为宽敞的二楼相对而坐,身体随着颠簸来回摇晃,一个个扶手在头顶“叮当”作响。 “你觉得那里会有猫妖的线索?”我开口道。 “或许,毕竟我只是在词条里输入了‘猫妖’二字,百分之六十的评论里都说那里是全城最可能豢养猫妖的地方,”说罢,药蓠“啪!”地合上平板,伸了个超大的懒腰,“…不管怎样,现在最重要的是填饱肚子!” “可是,你说…我们会不会被跟踪?”我依旧不放心。 “有可能,”枭哥肃然开口,“到了夜晚,猫妖只会更加猖獗,而且就目前来看——” “嗯?”我和药蓠全睁大双眼,竖起耳朵。 “——我们在明,它们在暗,必须时刻小心。” 话音落处,外部轮胎与地面的刺耳摩擦声响起,巴士轰然停下,车门自动开启:“洪崖洞站到了,请带好随身携带的物品……” 我们三人在机械女声响亮的播报中下了车,险些被迎面而来的车辆与人流冲散。 “阿蓠,阿蓠…等等!”反应较慢的我奋力挤开人群,这才追上他们。定睛一看,只见四周摊贩食廊,朱门酒旌一应俱全;头顶飞檐斗拱,亭台楼阁错落有致;举目皆是华灯,霓虹,将黑夜照得有如白昼。 “小哥哥们,来玩呀!”一家名为“鸾栖阁”的茶庄门前,两名浓妆艳抹的女性伴侣机器人正身着汉服,朱唇上扬,摇着手里的团扇招揽客人。几个青年人许是喝多了,上前对着两个机器人动手动脚,门内一小丫头闻声赶来,二活不说抽出匕首,才比划了几下,两人便落荒而逃。 “切!”小丫头嘴唇一翘,收起匕首,转身回屋。 药蓠瞅着俩醉汉狼狈的身影,评价道:“这里可真是民风彪悍。” “悍的还在后头呢!”我手指不远处表演吞火的胡渣大叔,朝他笑道。 不曾想我们刚走近,那大叔竟把火吐了出来,而且比先前猛了不下三倍,大火在围观人惊诧的目光中越燃越旺,眼看就要窜到高挂的灯笼上了,大叔突然深吸一口气,烈火瞬间化为硝烟! “这是一种特殊的机械器官,”枭哥解释道,“平时没什么用,一但升温便可以开闸放火,全凭人内在的元气支持,控制不好还可能引火自焚。” “太神奇了……”我瞠目结舌。 “不如下次你来试试,”药蓠坏笑,“看能不能把自己点着!” “啧,皮又痒了?” “哎哎,有话好说…别打人嘛!” “站住,有种你别跑!!!” “……” “站住!” 我俩在人群中一路追赶,很快便将枭哥甩出好远—— “耶,好香啊…这是什么?” 我在一处门店前刹住,提起鼻子嗅来嗅去,不一会儿便发现了一锅色香味俱全的串串,红油熬制的汤面上还漂着芝麻,馋得人直咽口水。 “山城冷串,没尝过?”药蓠不知从哪冒了出来,倚在发光的招牌旁朝我微笑,“要不要来一份儿?” 说话间,一对小情侣已经点了一碗,肉类夹杂着红油的气息在串串出锅的瞬间越发浓郁起来,简直沁人心脾,无法抗拒! “要不要?”药蓠笑问。 “唔…”我犹豫了。 可是一想起自己空空的钱包,我的目光又黯淡下去—— “来两份,荤素全要,一份辣一份不辣。”枭哥的声音骤然响起。 “好嘞!”店主立马答应,三下五除二捞出两把串串,分别刷满酱料、撒上辣椒粉。枭哥一手交钱一手接货,道一声“不用找了”,便转身递给我和药蓠。 “哇,枭哥好大方!”药蓠一把拿过,狼吞虎咽起来。 “是是,太好吃啦!”我鼓着腮帮子连声赞叹。 “那么——”枭哥垂下眼帘,突然按住我的肩,“下次别乱跑了。” 第十章 咸亨楼 (2) “鸡杂,冷串,抄手,汤圆……”转眼间,大半条街逛了下来,药蓠慢条斯理地舔舐糖葫芦,盘算着,“还有什么没吃呢?” “别,我真的,吃不动了…”我抹了把嘴唇,摸着撑圆的肚子恳请道。 “那看起来,只有枭哥可以陪我吃火锅了!” 还什么都没吃的枭哥闻言,有些无语地瞥了他一眼。 “诺,就那里了!”药蓠耍赖般咧嘴一笑,抬手指向不远方——三人的目光随后聚焦在一处名为“咸亨楼”的硕大牌扁上。 “这里嘛。”我瞅了眼门前数十级往上的石阶,险些没跪下。 “快点啦小狗,刚好消化消化,来重庆不吃火锅怎么行?” “呃…我这就好,喂喂,你们等等我啊!” 不知费了多大劲,我才汗流甲背地来到顶层,抬眼一望,红底烫金的牌扁和高高在上的吊脚楼在无数大红灯笼的映照下,比远看更加恢宏,加之食客满堂,白烟袅袅,碗筷声与吆喝声不绝于耳,真好似昔日长乐坊,今朝饕餮乡。 正在观赏之时,一腰细腿长,体态丰腴的旗袍女侍款款而来,面对我们垂首一礼,用甜丝丝的嗓音道:“三位客官,里边请!” 我们随她上到二楼,挑了一处靠窗的位子坐下,外边刚好可以眺望整条街。 “来…来个鸳鸯锅!”药蓠二郎腿一翘,开了罐雪花,目光从十六开的菜单上逐一扫过,紧接着,又报出一堆我从未听过的菜名。 不屑多时,桌上的盘子便叠得有窗台那么高了,粉嫩的肉卷、鲜红的大虾、金黄的油豆皮一齐在锅中翻滚,热气夹杂着香味弥漫开来,在我们的谈笑声中愈加浓郁。 “从前就听人说,厨艺好的人大多是吃货,今儿个我可是信了!” “那是,不学遍天下美食,以后可怎么伺候莫公子您啊?” “去去去,谁要你伺候……” “这可是你说的,亏我前几天还在学做草莓刨冰。” “刨冰,还,还是草莓味的?” “骗你干什么?” “那你还是接着学,等做完给我尝过了再说。” “啧啧,枭哥你瞧这人,太没骨气了!” 药蓠一面调笑,一面往我碗里夹菜,末了还会从枭哥那里蹭两口红酒,呷完之后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 “喂,”我将油豆皮裹着沙茶酱吞下,回味着唇齿间的余香,道,“记得以前在台北那会儿,为了填饱肚子连蠕虫都吃,现在好了,再也不用那样了。” “是啊,”药蓠连声应和,“也不知道我运气咋那么好,有一回速到一条蠢狗,结果…” “…结果发现他没那么蠢,对?”我不服气道。 “不,是比我想得还要蠢。” …… 夜凉如水,皓月高悬。 一只西装革履的蓝眼睛布偶猫静静地伫立在高耸的飞檐上,他打开怀表,目光落在刚好停下的分针上。 “殿下,时辰已到。” …… “…喂!我说你这家伙!能不能不要拿我开心?”我眯着眼睛盯向药蓠。 “哎呀,爷高兴,再说你也不是第一次了。”药蓠满不在乎地摆摆手。 “你!”我激动地跳起来,又被枭哥按下。 “好了你们两个,快吃饭。”枭哥无奈地夹起一卷羊肉放进我碗里。 “噗——呲啦!” 一条狭长的蝎尾猛然刺破窗棱纸,砸在我们面前的餐盘上,连带着桌子整个被捅穿——“什么东西?!”我大惊失色。 说话间,又一条蝎尾破窗而入,被钩中的墙壁当即呈放射状开裂! 纷扬的石灰中,窗外静了数秒,随后一只白猫在我们震悚的目光中轰然闯入,于窗架塌坍的同时扬起九尾,面目狰孔地落在餐桌正中。 “呵,你们猫妖跟得可真是紧呀!”药蓠道。 白猫环视四周,只见我们三人不知何时已经退到了另一张桌前,周围的人早就逃之夭夭,留下一堆杯盘狼籍,有几个锅里还在发出“噗噗”的滚沸声。 “我还没吃过猫头火锅呢,”药蓠说罢,提起叉子,舔了圈嘴唇,“反正来都来了,不如就地取材……” 话音未落,白猫恼羞成怒,纵身一跃,九条蝎尾高高扬起,触手一般向我们刺来——三人旋即朝不同方向躲开,眨眼间再度落下。 扑空的白猫弓起脊背,四爪踞地,全身毛发刺一样炸开,森冷的目光挨个扫过脚踩窗台的药蓠、双手抱胸静坐在桌子上的枭哥、利用异能吸附在墙上的我,两团杀气腾腾的鬼火逐渐在竖瞳中汇集…… 突然只见白光一闪,这只猫竟凭空消失了! 紧接着一阵没有源头的风从室内刮来,带着刺耳又尖厉的呼啸,所过之处所有照明设施通通熄灭,窗户也一扇接一扇地关闭后锁死,刚才还支离破碎的窗架忽地弹立起来,鬼魅一般自动拼接完毕,“嘭!”地关上。 “嘭!嘭…”声由远及近,不绝于耳,很快便将所有光亮隔绝在外。 “不好,是…” 黑暗中,药蓠刚刚开口,便被一声轰鸣打断。 轰鸣过后,一道白色的人影缓缓浮现,那人影的双脚没入黑暗,宽大的汉服鼓起在空中。即便无风,人影的长发也微微浮动,向四周飘散,长发中间,俨然是一张少女的脸。 “你是人是鬼!?”我失声惊道 “哈哈哈…”少女的笑声尖锐而悠长,在狭小的室内回响,“…当然是来要你们脑袋的鬼了!” “九尾灵猫,猫妖的幻界!”枭哥脱口道,同时召出金粉与少女背后的九条蝎尾击在一处,形成一道足以照亮整个空间的光之壁。 “哼,就你们这点本事?”少女狰狞一笑,九尾愤然向前,光壁立刻朝枭哥那里倾斜。 药蓠见状,掏出电光杀对准少女,一通扫射过后,层叠的电流竟全部向少女的尾尖汇聚而去,狂蟒一般扭曲舒张着,发出无数灯泡一同爆炸似的“霹啪!”声。? “不要添乱。”枭哥沉声道。 随后,千万缕金光从他的袖口奔涌而出,与带电的蝎尾短兵相见,宛如两道闪电缠绕在一起,相互绞杀。 耀眼的光芒下,枭哥双眼微眯,眉头紧锁,少女的脸像溶化了一样扭曲成白花花一团。看得出来,两人都在奋力抵住。 然而—— “到此为止!!!”少女的嘶吼骤然响起,犹如一头红了眼的猛兽在室内肆意冲撞,怨愤迸发的瞬间,玻璃、墙壁、桌椅、支柱……所有一切全被震得粉碎!? 似乎早就在等待此刻的枭哥猛一蹬地,整个人向后跳开,与此同时,震落的木屑竟纷纷化做飘飞的樱花……深蓝色的夜空中,停着一轮皎洁的圆月,枭哥就在这一片明亮的花雨中坠落。 “不…不!”我慌忙挣开药蓠,不顾一切地追到断崖边。 从脚底传来的震颤迫使我停下脚步,低头只见木板上的裂缝正从我的双腿间穿过,向室内飞速蔓延! “疯了你!”药蓠一把将我拽开,退到相对安全的地带,压低声音道,“你没看出来这场景有蹊跷么?” “什么?”我一怔。 就在此时,伴随着毛骨悚然的笑声,刚才的白裙少女摆动着九尾从对面款款走来,粉嫩的花瓣自动在她脚下汇成一道桥梁。 “……站住!”我来不及多想,当即横刀拦住她,“你究竟是谁,为什么杀我们?!” “我的名字是,”少女双脚蹬地,纵身一跃,面上狰狞的笑容笼罩在额前海的阴影当中,九尾未稍闪动着森冷的寒光。 “刺客——罗刹!” 第十一章 满月 一股强有力的疾风从断崖处袭卷而来,所过之地,落樱缤纷。 “可是,自黑暗中诞生的,也注定会在黑暗中毁灭,不是么?” 枭哥手提长刀,在两头傀儡狮的簇拥下凛然降临。刀尖划过地板发出轻微的尖响,似是喋血的前奏。 “怎么会?”少女闻声止步,如临大敌般盯住枭哥,尾尖停在离我不足半米的空中,“怎能有人识破幻术?”!!!” “因为,你自己露出了破绽。” 枭哥冷冷道,同时俯下身来横刀在手,几乎是贴着地面冲向少女,旋风一样眨眼间便杀到近前:“今天,夜空中应该只有一弯上弦月——” 话音未落,少女已被绷飞出去,后背重重地撞在残破的立柱上,再次引发大面积的震颤! “是,是的啊…”少女单膝跪地,缓缓抬眼,苍白的满月映在她冰冷的双瞳中,好像永远无法抹去的烙印,又似两团无源之鬼火。 “既然如此,真正属于你的身体,应该就是这里——”说罢,枭哥的刀便横在了她那半透明的双腿上,“说,是谁派你来的?” “呵,呵呵呵。”少女放声冷笑,蠕动九尾做着最后的挣扎,“放心,等他来复仇时,你自然会知道……” “那么,”枭哥手起刀落“——再见了!” “一一砰!” 枭哥一怔,只见少女用九尾抵挡了他的长刀,趁他愣怔之时迅速攀缓而上,将长刀死死缠绕住。 与此同时,满天樱花瞬间枯萎,断崖变成了被斩成两半的窗台,硕大的圆月不易察觉地弯成了月牙……霓虹灯光从窗台处狰狞的裂缝中照射进来,外边传来嘈杂的人声。 “区区幻术,不用也罢!”少女扶着断裂的立柱挣扎起身,摇晃了两下,只有两条腿还弯曲成猫的样子。 这种形态,使她看上去诡异且不协调。 然而枭哥并没有等她适应这种站姿,两头傀儡狮一左一右扑向她,将她摁翻在地。少女的后脑磕在地面上,发出“咚!”一声响。 “唔…”少女紧咬牙关并不死心,企图通过拉扯长刀将枭哥拽向自己,但刀面上迸发出的金色光芒使她被迫放弃打算,咒骂着松开被金粉刺痛的九尾。 与枭哥交换过眼神后,我和药蓠持刀上前,先后斩断了从面前划过的长尾。待九条尾巴全部回归少女身边,只剩下三条还是完整的。 剩下的三条蝎尾如折伤的泥鳅般蠕动着,少女刚刚将身体抬起一些,复又跌倒在地,颤抖的身躯泛着幽蓝的光,斑斑驳驳的透明开始从她的双肩、小腹和两条腿向其他部位蔓延,像是某种飞速扩散的皮疹。 就在半张脸几近透明之时,少女突然化成白猫,箭一样扑向我。 恶灵形成的利刃旋即刺穿她的身躯,狰狞的爪牙定格在半空。没有血,只有一缕缕残存的魂魄,随着白猫的透明化飘散而出,如细小的银河。 一团光亮从白猫消失之处升腾而起,我慌忙收回利刃,只见那光升到半空,将魂魄悉数纳入,逐渐分裂成一个个暖黄色的球体,泡泡一样浮在空中。 定晴一看,那泡泡里分明是一幕幕生动的画面…… …… 午后艳阳高照,高大的樱花树下。 “你说你叫什么不好,非得叫罗刹,多凶呀!” 一只雄性虎斑猫卧在枝丫上,朝下望着一只正扑腾着捉蝴蝶的小白猫。 “哼,我将来可是要成为人,当刺客的!”小白猫气呼呼道。 “做人哪有做猫逍遥呵…”虎斑猫弓起脊背,伸了个长长的懒腰,随后轻捷地跳到地面,振落一树花雨,“你啊,还是先和我学学抓鱼!” 纷纷扬扬的花瓣间,虎斑猫迈着欢快的步伐与小白猫擦肩而过。 …… 满月高悬,清冷的高墙之上,一群嗅到了血腥味的乌鸦振翅赶来。 两道黑影沿着墙根快速奔跑,转过三四道弯后,在一处死胡同刹住脚步。 “你疯了么?为什么招惹那些流浪猫!”虎斑猫一面掩护小白猫后退,一面厉声责问。 “对,对不起,”小白猫显然是被吓坏了,声音都有些颤抖,“我,我实在太想训练自己当人类刺客了…” 虎斑猫张了张嘴,刚想说什么就被由远及近的猫叫声打断了。 “该死!”他咬牙骂道,下定决心一般冲出胡同,“我来引开他们,你快走!” …… “又来客人了?” 烟雾消散,露出一个托着烟斗的小姑娘。 她的对面,是断了一条腿的虎斑猫。 “嗯,让我来猜猜——”小姑娘饶有兴味地绕到虎斑猫的身后,“——你是,为情所困?” “她太想当人类刺客了,我怕自己保护不了她,所以……” 虎斑猫犹豫了。 “继续。”小姑娘道。 “……我想把自己全部的寿命换成她的修为,助她早日修炼成人!” “那你拿什么付给我呢?”小姑娘皱了皱眉。 “您看……我这身皮毛怎样?” “呵!啊哈哈哈哈哈……” …… 画面戛然而止,泡泡一个接一个地破碎消散,留下小姑娘的笑声在空中回荡,令人毛骨悚然,又怆然无力。 “我,我…” 我半晌才缓过劲来,环视周围一片狼籍,不由伸出手去,试图抓住已消逝的画面的幻影。 “没用的。”药蓠突然握住我的手,表情凝重。 就在这时,一阵脚步声从楼下传来,夹杂着几个女服务生焦急的阻拦: “闪开,都闪开!” “不行,你…你们不能上去!” “喂,再挡路信不信老子砸了你们的店?!” “……” 眼看墙上的巨大黑影就要顺着台阶赶上来了,我们三人不约而同地转过身,趁他显形之前从窗台处的裂缝钻出去。 外边有一条粗大水管,从后厨窗口经过,径直延伸向某家小卖铺的屋顶。水管上沾了许多黑色的污垢,走起来又滑又窄,好在很快我们就相继跳上屋脊,扯开碍事的彩灯,在群众的惊呼中如履平地。 “站住,快追!别让他们跑了!!!” 身后,一个嘶哑的声音穷追不舍。 “混蛋,他们不止一个…”我咬牙嘀咕。 “没错,”药蓠在后面一把扯下两串灯笼,“小心,他们分组包抄过来了!” “收到。”话音落处,枭哥一个飞跃翻上右侧墙头,掏出电光杀瞄准目标。随着三声枪响,三个黑衣人应声倒下,尸体从高处滚落,引起一阵惊叫。 抱头鼠窜的市民中间,我和药蓠先后落地,举起电光杀一面射击,一面追随枭哥。 “砰——砰!”两下,被我击毙的黑衣人栽倒在水果车上,水果车吃力不稳,整个翻倒,球状的梨、苹果、菠萝滚得满地都是。后面的追兵刚踩上去,便滑倒在地! 借此机会,我和药蓠早已跑出好远,听见后面没声了,这才相互击掌。 “好样的,莫公子!” “谢谢夸奖。不过…”我两手撑着膝盖,弯腰喘息之余不忘环顾四周,“……这是什么地方?枭哥人呢?” 寂静的胡同里,我的声音显得格外突兀。然而两旁漆黑的平房和呼呼作响的风箱并没有被惊动,回应我的仅有一阵无源之风,吹动铁皮屋棚下悬挂的油灯,发出锈迹斑斑的呜咽。 药蓠皱了皱眉,回望来路,幽暗的拐弯处只有一盏路灯,将昏黄的光打在斑驳的地面上,在两面同样斑驳的墙的挤压下,这条路显得狭窄而邋遏?。 突然,一个灰点从街角的阴沟里窜出,迅速闪进对面的黑暗里……一声闷响过后,伴随着惨烈的“吱吱”声,一个高大的轮廓弯下腰去,提起被踩中的老鼠,自黑暗中缓缓步出。 “抱歉,让你们久等了。”已经显形的黑衣人揪着老鼠的尾巴,将这可怜的小生命高高提起。受到惊吓的老鼠拼命挣扎着,不多时便口吐白沫,放缓了动作。 “真诱人,不是么?”他自顾自地,像是在欣赏。 直到此刻,我在看清他那只雪白的……因为要抓老鼠才肯露出的,锋利的爪子! “你是什么……什么东西?”我握紧蝴蝶刀,警惕道。 “你看我像什么呢?”黑衣人冷笑片刻,声音又尖又细,让人联想到古时的太监。随后他猛一仰脖,露出宽厚的下颚和洁白的獠牙,将奄奄一息的小鼠整个吞下,陶醉地咀嚼起来! 骨骼被咬碎发出“咯咯”脆响,血肉从他开开合合的嘴巴里溅出,黏在唇角上、胡须上,很快便被带倒刺的粉红舌头舔回去。 疾风从我耳边掠过,刹那间就见一道寒光森森然直逼黑衣人的面门,黑衣人将口中之物吞下,反爪抽出一根手杖,“砰、嘭!”两下与药蓠的短剑打在一处。 “哎呀呀,说起来,换成鼬鼠会更加美味呢!” 面对黑衣人的调笑,药蓠不以为然,依旧招招带风,步步紧逼,找准了时机虚晃一招,趁对方避让之际,剑尖往前一送一挑——黑布被毫不留情地揭开,与此同时,一只幽绿色的眼睛正与我相对! 第十二章 路西法 这是一只靠两足行走的,与人类一般高的花猫,左半边脸毛发纯黑,一道绷带横穿整个面颊,刚好把左眼遮住,完好的右眼处贯穿了一条暗红的伤疤,将幽绿的眸子衬得逾发邪气阴郁。 “这就是,殿下口中横扫黑道的三人组合「路西法」么?果然,一个比一个难对付。只可惜,坠落前的撒旦也摆脱不了成魔的命运,既是妖魔,便不该持有属于统治者的信物。” “先不谈这信物是啥玩意儿,”药蓠耍弄着手中短剑,漫不经心地笑道,“这「路西法」的名号我还是蛮满意的。听说这位神傲慢,叛逆,而且温柔。” “赞成。”我上前一步,掏出电光杀瞄准对手,“「路西法」的确合适我们。但我认为,相比象征晨星的堕落天使,像你这样茹毛饮血的家伙,似乎更合适被称为妖魔。” 听完我的一番言辞,花猫冷然一笑:“你就是莫昱——那个出了名的蝼蛄种?胆识的确不一般!”。 “少啰嗦!”一听“蝼蛄种”三字,我立刻气血上涌,当即扣动扳机。蓝色光焰刺穿黑暗,伴着暴怒的嘶吼呼啸而过:“……去死!!!” 眨眼间,寒光忽闪,子弹擦过金属溅起的火花短暂地照亮四周。“——砰!”一声,一条末稍带有钢铁利刃的长尾灵活地接住了迎面而来的电球,仅一挡一甩之际,出膛的子弹竟调头冲我飞来! “快,换左轮!” 药蓠最先反应过来,丢了电光杀拔出上了膛的左轮手枪。 眼看着折返的子弹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流星似的炫烂夺目,旋即到了我的近前——我不假思索,双腿一蹬,整个人在离地数里的空中旋身避让,躲过子弹的同时朝对手开枪。就在我的身后,电球击在墙壁上,绽开放射状的焦痕。 坚硬的子弹皆被花猫躲过或挡下,竟是没有一颗命中! 现出原形的花猫四爪着地,一面用章鱼爪般的九尾拨开挡住他的障碍物,一面迈着猎食者的步伐向我们逼近。 “呵呵呵,杀死罗刹是你们的运气,真以为我们当妖怪的这样好欺负么?” 花猫鼻梁起皱,露出獠牙,整张脸在子弹的曳光下忽明忽暗,显得愈发狰狞。 “不好!”药蓠一声惊叫,半人高的木箱轰然坠落,摔得粉碎,锋利的木屑四下飞溅。若非躲的及时,我恐怕已被刺穿了胸膛! “他娘的…”我恼羞成怒咬牙痛骂,想也没想便召出恶灵化做黑暗中的刀剑,鬼魅般从四面八方冲向花猫—— 利刃在狭窄而阴晦的巷中呼啸、回旋,每一次被挡下后都会调转方向,在腐朽的砖墙上留下刺自的裂痕。黑色的鬼影在深巷中绽开,以曳光为陪衬,破坏一切所能触及之物,有如地狱中盛大的烟花。 “呲啦——”悬在两幢房子间的凉衣绳被扯飞,平房前生锈的栅栏被连根拔起,院里的白床单呼啦啦升向半空,还有破碎的酒瓶,发霉的水管……所有这些都被失去了理志的恶灵吸引过去,裹挟着冲向同一个目标。 花猫将九尾张开,形成一道屏障把自己笼罩其中。 “说!”我右手出拳,将一股蛮力集中在指关节,咆哮着奔向他,面孔因为极扭曲而显得不直实,“你们凭什么喊我蝼蛄种??!” “蝼蛄种,就是蝼蛄种——” 话音落处,出乎意料的,所有杂物居然在接近他的瞬间全部被一股无形之力所抵挡,环绕着花猫迅速旋转,好似暴风雨中暗黑的漩涡。 “——别挣扎了,再怎么样你都是被人踩在脚下的那个。”森冷的声音从层叠的鬼影中传出,纵使被我的异能所裹挟,这只猫妖的语气也全无惧意。 我一怔的工夫,某种类似氢弹的气流已经在恶灵的包裹下膨胀起来,不等我弄清楚状况,那气流便“轰”地爆炸了——突如其来的强大推力,将所有一切都冲撞开去!为保持平衡,我尽全力抓住一旁的电线杆,却还是被迎面来的狂风刮向半空,像断了线的风筝…… “现在,轮到我了!”花猫狞笑。 紧接着一道利刃刺穿我的右胸,鲜血飞溅之余,我被长尾高高挑起,逆着风送到敌人近前。 “混蛋,混…”骂了没两句,那锋利的刃尖便开始缓缓扭转,恶意搅动我的皮肉,剧痛感迅速蔓延全身。 我竭力忍着,将下唇咬出了血,狠狠瞪向他。 “自以为是的人类啊,说出信物的下落,我现在就可以助你解脱!”花猫说着,抬起另一条长尾挑起我的下巴。 怨毒的火焰在猫妖的竖瞳中汇聚,透过那幽绿的眸子,我看见自己悬在半空,就像餐桌上被叉起的海鱼。 但是,某个声音在呼唤着:不行……还没到最后! “还没有输……”我用尽全力攥紧拳头。可恶,锋利的尾尖已然对准我的眼珠—— “哗——噗!”青绿的液体从天而降,浇了花猫一头一脸。不等花猫反应过来,红色的液体紧随其后,伴着刺鼻呛人的油漆味儿,两股液体混在一起,勾勒出他拧成“八”字的眉毛,顺着纤长的胡须滴哒不已。 “够不够?”断墙顶上,药蓠扔掉俩空桶,纵身跳下,若不是花猫躲闪及时,恐怕就被当了踏板。 猫妖恼差成怒,猛地把我甩开,拍离出来的长尾齐刷刷指向药蓠:“鼬鼠,你找死吗?!” “找它做什么?”药蓠把玩着短剑,忍俊不禁道,“我要找的是你!” 两条红色从猫妖的眼底向下流淌,有如恐怖小丑的血泪。 我从泥泞中挣扎爬起,狼狈不堪地吐出一口鲜血,泥水自发稍流下,散发出阵阵恶臭。 气极败坏的猫妖也不答话,径自将九尾高高扬起,从四面八方向药蓠刺去。利刃划破空气,带起冰蓝的火焰,呼啸而来的杀意比方才更加猛烈一——药蓠也不躲闪,面对排山倒海之势悄然运力,莲花的形状慢慢在胸口浮现。 眼看着他的外衫起了焦痕,一抹极不合协的青绿色透过布料隐隐发光……我恍然意识到什么,奋然起身朝他喊:“快蹲下!!!” 然而已经迟了,琼筵的光亮早已映入敏锐的猫眼。花猫口眼大张,纵身而起,露出的獠牙势不可挡,直指药蓠的胸口—— 就在药蓠抬掌抵挡之际,那道青绿色猛然放大,以提高了十几倍的亮度形成一面光壁,将扑上来的花猫弹飞出去! 落下的花猫正栽进垃圾箱里,炫目的蓝焰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和我一样满身的泥泞。 它刚抬起头,甩开顺着胡须往下淌的黏液,一道赫红色的巨影便跃墙而入,以泰山压顶之势与它厮打在一处。论体形,两头猛兽不相上下,战了没一会儿就都成了搅动泥浆的大泥鳅,其间花猫还拖着九尾跳出圈外,打算远程启用章鱼爪战术,却被穷追不舍的赫红色雄狮再次扑翻,俩一起顺着数十级的台阶滚进巷弄深处,换来一阵杂物被撞落的叮咣声。 “枭哥?” “枭哥!!!” 我和药蓠立马反应过来,不约而同地追到下边一探究竟。 第十三章 出租屋 “枭哥?!” 我率先扑到两头叠在一次的巨兽身边,就见被压在下面的那头雄狮动了动嘴唇,有血从齿缝间渗出。 “枭哥,你没事?”我急问。药蓠搓了搓手,踱过来抱起遍体鳞伤、浑身是泥的花猫,双膀一较力,将其扔到一边。与此同时,雄狮咬着牙歪过脑袋,四肢逐渐收缩成男人的形态。 “我就说嘛,枭哥哪有这么容易出事!”药蓠见状,大步上前,伸出一只手按在男人的肩膀上——也许是动作太重的缘故,黑暗中传来一声闷哼。 药蓠吓了一跳,连忙收回去,摩挲一下手指,把掌心凑到鼻子前嗅了嗅:“不是泥,是血····出了那么多血?” 我闻言倒吸一口冷气,立刻蹲下去,摸索着想替枭哥翻找伤口。但是这里太暗了,借着居民楼窗口的零星灯光,几乎看不见什么——“算了。”几番折腾之后,枭哥终于起身,背对我们捡了条毯子系在腰上,抬手掸了掸身体。 “怎么能算了呢?”我急得一把抓住他,“受了重伤可不是小事!你你……你快坐下!” 话音落处,枭哥腰上的毯子竟被拽松了,“哗啦”一声掉下来…… 我立马脸颊发烫,僵在原地。 “哎呀好了,”药蓠一看不救场不行了,干脆把我拉开,“别忘了你自己也有伤,不比人家枭哥好到哪儿去!” 说罢,他还特意对着我的后背来了一下,不轻不重的,可以看出有意避开了伤口,但还是唤醒了快要麻木的痛觉。 “靠——”我脱口叫出,“你给我轻点儿!” “那个。”重新系好毛毯的枭哥转过身来,我俩瞬间安静。 “现在这个样子回宾馆肯定不行,最好找个出租屋,我们换套衣服。还有那个东西,”他指向花猫,“把他控制起来,应该可以问出不少情报。” 就这样,我们在杂物堆里摸黑找了条麻袋,将昏迷中的花猫塞进去装好,由药蓠背着打头阵,我和枭哥跟在他身后。一连叩了五家亮灯的屋子,有一听见门声就熄灯的,有假装听不见敲了半天也不搭理的,有直接放恶犬赶人的,好不容易遇见一老头开了门,结果我跟枭哥刚一露面,就把人家吓得“嘭!”地合上了门…… 几番周折之后,我们决定最后试一家。 “晚安驿站?”药蓠退后几步,借着里屋的光望了望门牌,评价道,“一看就不是啥好地方!” “少啰嗦,”我不耐烦了,“快干活!” 药蓠撇了撇嘴,上前敲门,没敲两下门就开了,屋内的棋牌前,十几双眼睛,包括来开门的那个瘦高个儿,全怔怔地望向我们。 “王炸!”穿粉衣裳的少妇尖叫一声,打破了沉默。 “操!”光头顶上纹青龙的家伙脱口骂道。 “哎,小子——”牌桌正中的地中海大叔啧了下嘴,其余几人这才将注意力转移到我们身上,“是住店呢,还是·……” “住店。”话没说完,药蓠便扛着麻袋硬挤进去,留下我在外面探头探脑。 “站好。”枭哥压低声音提醒我。 “豁?”地中海眯缝着眼盯住药蓠,“你这袋里装了什么?先说好,咱这店可不是什么买卖都做的。” “土豆,找了几个兄弟进城挖土豆,太晚回不去了。”说罢,药蓠从贴身口袋里掏出一张支票,面不改色地趴在桌上签了字,“这是一万,希望能在贵铺留宿几日。” …… 下雨了。 淅淅沥沥的雨点从天而降,打在吉他店的橱窗上,汇成一股又一股蜿蜒的溪流,被反复冲刷的玻璃显得斑驳又模糊。 窗外,绅士打扮的蓝眼睛布偶猫撑开黑色雨伞,久久地凝视着店里那隐隐绰绰可见的一把把崭新的吉他。暖黄色灯光洒在吉他上面,也照亮了布偶猫的面颊。 几个赶路的行人匆匆走过,对街角这只小小的猫妖已然见怪不怪。一个小男孩凑过来,想要抓住小猫背后两条毛茸茸的尾巴,被他的母亲一把拦下:“不要乱看,快走!” 布偶猫轻叹一声,目光聚焦在自己映在玻璃窗正中的影子上。半个多世纪过去了,这里的变化可真够大,现在的重庆就好像日本的镰仓,俨然成为一座妖人共处的城市。然而……总还有些人类抱有陈腐的观念,觉得夜里撞见他们这些未修炼完成的小妖是不吉利的。 想到此处,布偶猫不由笑了起来,曾几何时是谁说过要在这家店里买下一把木吉他,然后走南闯北干出一番大事?是啊,说这话的家伙的确修成了正果,拥有了化人的能力。可是自打买下那把吉他离开之后,这家伙便再也没有与他一块儿爬过天台,偷吃过熏鱼干和猫薄荷,甚至没有再为他弹过一曲《起风了》,取而代之的,却是那一句句从怀表状通讯器里传出来的,冰冷的、命令一般的话语。 上一次坐在那家伙的肩膀上出游已经是六年前的事了,他记得当时在公园里,繁花漫天,这家伙猫薄荷嗑嗨了,便用两只手抱着他在半空中转了个圈儿,笑着说:“南爵,我将来过上了好日子,一定会回来接你的……到时候,我们还在那家吉他店见面!” 六年了,六年了……为什么你还是忘不掉他那双迷人的异瞳,还有他唤你的名字时,眼眸中闪烁的光?为什么啊,南爵?!!! 布偶猫的胡须颤抖着,颈毛倒竖—— “叮呤呤呤…”店门前铃声陡然响起,将他拉回现实。 一个高瘦的人影笼罩在他头顶,挡住了雨,也挡住了光。 又来客人了。布偶猫有些厌弃地朝上方瞪了一眼,想赶在店主来开门前离开,以防像上次一样遭到驱赶。 可是一股奇妙的力量拽住了他,使他忍不住从雨伞下抬起头……细密的水珠从伞檐滴落,隔着朦朦胧胧的一层雨幕,他怀疑自己眼花了。 白发青年与他四目相对,异色双瞳中闪烁着轻佻的神色,打着同样漆黑的雨伞,背后有一把锃亮的木吉他。 …… 这一天里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了,我瘫倒在床上,一口咬掉没法剪的绷带,脑袋里晕乎乎的,只想睡觉。不得不说,这峙给的草药就是好,嚼烂了往创口上一抹,不仅不疼,而且还起到了安神助眠的效果。另一张床上,枭哥已经裹上毯子睡着了,想来他伤得应该比我重,从颈子到腰部绑的全是绷带要不是药蓠及时帮他把了脉,我还以为这是失血过多休克了…… “这种玩笑能开吗,啊?”药蓠一面从管家手里接过洗好的衣物,一面数落我,“咱枭哥的体质,可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对,对,您说的都对。”我嫌他烦了,干脆用被子把头一蒙,任烘干机在那响个不停,不到三分钟就睡着了。 第十四章 紫发(1) 次日一早,我被敲打铁器的声音吵醒,一见昨天晚上药蓠坐的那张沙发上堆满了各种劣制咖啡的包装袋,立刻披上外套,光着脚冲进声音的来源——隔壁储藏室。 岂知刚推开门,我就给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昨晚逮来的花猫正匍匐在药蓠脚下,将头埋进盛满了猪肝的铁盆里狼吞虎咽,时而发出猪一样的“咕噜”声,丝毫不介意自己的九尾已经被铁索绞绕,并且牢牢地固定在墙角。 “他…他多久没进食了?”我皱眉问, “问你话呢!”药蓠不轻不重地踢了下花猫的肩头。 “三天……”花猫嘴里鼓鼓囊囊的,头也不抬。 “姓名,年龄,祖籍,品种!”药蓠还不满意似的一脚踹开铁盆,吓得花猫一个哆嗦,缩脖之时还不忘舔干净嘴角。 “行了行了。”我拽药蓠,“他也怪可怜的。” 花猫闻言,立刻缩成一团,摆出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道:“月干,九百一十岁,祖籍华南,品种……不详。” “月干?”药蓠冷笑,“那行,收起你那另人作呕的姿态,从今往后记住你的新名一肝子!” 花猫闻言,立刻出现便秘一样的表情。 紧接着,储藏室的门被推开,枭哥走了进来。花猫显然认得他,下意识地龇了下牙,旋即又被药蓠的拳头吓明白过来。 “规矩点儿。”枭哥拦下药蓠,蹲到月干近前,冷冷问,“说,谁指使你来的?” …… ?“这…这我真的不知道!!!” 耳机里陡然传来凄惨的哀嚎,青年身穿黑色连帽衫,一头天蓝色乱发,双眼被帽檐遮住,他把玩着手里的蓝色绸缎,阴鸷一笑。 在他身边,几个身材妙曼的女侍挨个打开了摆放整齐的笼子,笼内的猫咪们相继跳出,开始在店内来回游走。门外,上书“玉竹馆”三个字的牌扁被暖色灯光点亮,两位女侍不约而同地打开门帘,一块写着“营业中”的木牌被挂出。 黑帽青年坐在最里边的位子上,对刚端上来的一整盘松鼠桂鱼无动于衷。 “是不知道,还是不想说?”耳机中,另一个声音引起了他的注意。 “真,真的不知道!!!” “那我给你一拳,你是不是就知道了?” “不不不不不·····少侠饶命啊!” 拉扯声,脚步声,铁链的碰撞声—— “那个阿蓠,吓吓他得了。” 沉默,长时间的沉默,莫非在场的除了月干和那俩小子,还有第四个角色存在?……青年皱起了眉。 “撤走食物,只留下水,”果然,“三天后还是同样的问题。” 可恶,如此冰冷的恐吓,让人隔着耳机都能感受到他的挑衅。青年一怒之下摘掉耳塞狠狠扔到桌上,将前来寻求爱抚的波斯猫吓得不清。 第十四章 紫发(2) 中午,丽晶酒店。 火辣的太阳底下,一辆兰博基尼缓缓停靠街边,漆黑的车盖闪闪发光,匆忙赶来的服务生刚打开车门,两个狼狈不堪的少年便被踢出来,二人跌跌撞撞地还没走出几步,便被随后下车的扎染衬衫揪住了耳朵。 “前,前辈…你轻点儿!” “疼啊,喂!” “……” 可是不论我和药蓠怎样呼号,姬前辈就是不松手……跟着下来的枭哥和夏沐也是一个比一个漠然,我偷瞥了一眼,发现夏沐脸色阴沉,感觉比平日里不说话的样子还可怕百倍。 804号房的门被推开,我俩统统瘫倒在沙发上。 “昨晚你们说去商业街,可什么从夜里十一点到凌晨三点,检测到的定位全停留在贫民街?”姬前辈靠在躺椅上,厉声发问。 “我们遭到猫妖的追杀,迫不得已才临时租了间房!”我慌忙解释。 “对,还捕获敌方刺客一名。”药蓠故作庸懒地附和,“不信您可以问枭哥。” 姬前辈没有看枭哥,枭哥也没有讲话。 “我的意思是,”他又重复了一遍,比方才刚加严肃,“为什么不说实话?” “怕连累你。”药蓠脱口而出,“他们杀我们是假,夺琼筵是真。如果让他们得知有更多人在保护琼筵,恐怕……杀戮的范围将被扩大。” 姬前辈抿紧下唇,深吸一口气,夏沐立刻想起什么,端来一台笔记本在茶几上打开,手法娴熟地在键盘上敲了几下。 “被教得不错,连电脑都会用了!”药蓠笑道。 夏沐白了他一眼,面对屏幕读道:“上个世纪六十年代,c城曾经历了一场前所未有的浩劫,当时暴徒四起,各组织皆对此束手无策。鲜有人知的是,当年暴乱之民有百分之九十都是遭人类排挤无法在阳光下活动的妖类,后来由于妖类法力过强,当地治安部门开始上书请求异能者协助,于是召集并领导异能者的任务便交给了当地颇具影响力的纪家。 “那时纪家老母病重,年仅二十岁的长子朝歌大权在握。你们应该知道吸血鬼的寿命是正常人的三到四倍,他们衰老得很慢,”夏沐说到这里顿了顿,见我们都点头才继续道,“由于纪家老母在位时过于强势,许多人对纪朝歌的实力表示怀疑,急于证明自己的纪朝歌便纠集了一大帮流浪异能者,与当地黑帮联合起来,进行了一场长达三个月的血腥镇压。据说直到纪家三兄妹合力杀死妖王,将它刺死在自己纯银的王座之上,c城才免遭屠城。” “妖王?”我愕然。 “没错,”姬前辈呷了口青苹果茶,接过话头,甜腻的气息飘散开来,“当年参与斗争的有三方势力,你们知道是哪三方么?” 我连忙抢答:“猫妖,吸血鬼,还有……” “纯族。”药离面不改色。 “是的,”姬前辈表示认可,“其中纯族和猫妖为反叛的一方,由它们推选出的首领,也就是妖王——慕法萨。” “纯族老族长?”药蓠惊觉。 前辈点头。 “果然,”药蓠冷笑,“他还干过这种事啊……” “听说妖王身前曾靠琼筵调动部下,死后琼筵分为两半,被猫妖和纯族分别持有。”夏沐打断他道,“传闻‘琼筵拼合之时,黑暗再起之日。’猫妖肯定是察觉到琼筵的回归,才会盯上你们。” “那么纯族呢?”我不解。 “纯族身为龙族血裔中被遗弃的一支,常年在地下活动,光明正大来搞刺杀不是他们的风格。”药蓠打开一包薯片,边嚼边问,“对?” “不假。”姬前辈很有耐心,“所以我们必须趁早设防。纯族一但破影而出,这座城势必再次陷入混战。” 话音落处,客厅正中竟传来响亮的拍巴掌声——右眼被绷带缠绕的紫发男孩在不远处的沙发上缓缓显形,身上那件左右对比鲜明的黑白剑士服十分惹眼:“好久不见,姬少,你还 那么能干!” “纪····”我自瞪口呆,一下忘了词。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独眼男孩张开双臂,宽敞的衣袖“唰拉”展开,像是在等谁上来拥抱他似的,“真可惜有人连我的名字都记不住!” “纪修,”枭哥终于开口,用足以冻结一切的威严腔调,“谁让你进来的?” “门没有关啦。”男孩撅起嘴指了指半开的房门。 所有人都怔住了,随后面面相觑,似是在寻找那个忘关门的马大哈。惊?之余,我开始在脑中飞速回忆刚刚有没有说到三兄妹的坏话…… “为什么要这样子呢?老友重逢难道不应该先叙旧么?”还是纪修自个儿打破了沉寂。 “那也不和小屁孩儿叙!”药蓠双手抱胸,没好气道。 “这样啊……”话没说完,男孩的全身包括那张哭丧的小脸,都像被橡皮擦掉一样逐渐消失,只留下最后一个音节在空中回荡。 突然,药蓠双目圆睁,额头上有冷汗冒出。再看,一把锐利的手术刀已消然无声地架在他的脖子上,从握刀的那只手开始,男孩缓缓显形。 “别忘了,”纪修脸上绽开笑容,像是得到糖果的孩子,你面对的可是一个热衷于随机开颅的小屁孩儿……” “开什么玩笑?快,快走开!”药蓠急道。 “放心,我的手术刀自带麻药……” 话音落处,一抹金光自两人头顶劈落,纪修见状连忙收刀后撤,在散开金粉的冲击下单膝点地稳住身形。 双方僵持数秒。 “闹着玩而已,枭哥何必当真嘛!”纪修率先起身,将小刀收入袖中。 “你来有什么事么?”枭哥冷然发问。 “当然有,哥哥让我给你们捎个话,”说到这里,他踮起脚尖,将一只手放在嘴边,用只有我们几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与他相比,你们掌握的情报只是万分之一,有意合作的话,明晚十二点整,舞会上见!” …… 纪修离开以后,我默默带上门,未及转身就听姬前辈严肃道:“纪家老母去世以后,纪家已经半个世纪没有与七大家族来往了,甚至有人说纪朝歌借着那场动乱暗中杀死了老母,为的是一手操纵吸血鬼族群,最终与七大家族决裂。” “这样一个人,却在此刻提出合作,”前辈眉头紧缩,将空杯放回茶几发出“叮”一声响,“…我们能信么?” 最后一句话像是自语,因为他托着腮低下头,目光在脚尖游移,似乎并不急于得到回答。? …… 铺有红色丝绒地毯的走廊上,黑狼与其说是护送,不如说是监视着穿剑士服的独眼男孩回到811号房门前。 独眼男孩刷罢房卡,将手搭在门把上,转过身来面对黑狼,似乎并不急着进屋——黑狼见状,立刻浑身戒备起来,四爪踞地,目露凶光。 “别再隐忍了,狼王。”男孩突然开口,尽管只眼被蒙,可五步开外的黑狼仍清晰地察觉到他那种带给人压迫感的注视。原本紧绷在空中的尾巴不禁缓缓下垂。 恰在此时,空气中飘来一阵若有若无的香气,在两人中间弥漫开来……黑狼扬起头,扇动鼻翼,随后浑身颤抖。男孩的声音又响起来:“狼人和吸血鬼其实一样,无论怎样掩盖,骨子里都是嗜血的生物。怎么样,你也闻到了么?不用紧张,那只是……” 黑狼强打精神,可还是无法阻止目光的涣散,被香气所萦绕的他看起来就是一袋摇摇欲坠的土豆,迈着醉汉般的步伐。尽管咬紧了牙关,可涎水还是止不住地从齿缝间流出,长长的银丝从下颚一直拖到地板。 “……那只是来自本能的呼唤。”男孩笑望着他,话风一转,“果然还是太年轻了,面对这么一点诱惑就丑态百出!” …… “你确定那猫妖根本无法接近琼筵?”听见药蓠无意中提起昨晚的事儿,姬前辈马上打起精神。 “是的呀,”药蓠转向他,回想道,“当时琼筵就挂在我胸前,肝子扑过来的时候它突然亮了……光还很强呢,把那畜牲击飞出去好远。” “所以我们觉得,事情没有想象中的简单。吸血鬼很可能是欲料到了什么,企图先一步得到琼筵。”我推测。 “这种情况的出现……”姬前辈蹙了蹙眉,直起腰道,“……只有一种可能,猫妖内部出现了叛徒。你们的意思是,吸血鬼料想到猫妖已无力使用琼筵,所以准备出手夺走它?” “可以这么说。”枭哥倚在沙发旁,表情肃然。 姬前辈闻言,抓了抓头发,长叹一声。恰在这时,对面的广场上钟声响起,嵌在红砖塔楼上的大钟正指向三点整——夏沐已经出去三十分钟了。 “这么慢?”我不禁发问。 姬前辈猛地从沙发上弹起来,三步并两步来到门口—— “干什么去?”药蓠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他。 “找人。”姬前辈斩钉截铁道。 “你根本不了解吸血鬼。如果他们真的有什么不良动机,你现在出去就是自投罗网!”药蓠急道。 姬前辈闻言,冷哼一声,趁我们不备一把拔出龙骨剑,明晃晃的剑光散射出刺骨的寒意。随着一声响指,房门缓缓敞开。 “你们根本不了解夏沐!”说罢,前辈踱步而去,头也不回。 第十五章 看守 前辈刚一出门,我们立刻追出去,正恰看见十几个头戴黑死病面罩的武装警卫列着队往楼下赶,每一个都手持兵刃和银索。前辈想也没想便一头扎进他们当中,纵身一跳,踩着他们手中的一兵刃向前跨跃,奇怪的是这些人竟和没有知觉的木偶一样,根本没有注意到,或者压根不在乎有人正在超过他们。 “真是不要命了,”药蓠飞奔向前,“快拦住他!” 话音落处,只听楼下传来一声闷响,好像有巨物从天而降,砸塌了什么东西,人们的冲撞声和尖叫声愈发嘈杂起来——前辈旋即闪出队伍,双手撑住旋梯扶手翻了出去。与此同时,只听枪声一响,他带着中弹的小腿,有如折翼之鸟般直直地向下坠…… 我们三人慌忙扑在栏杆上。我大喊道:“前辈!!!” “慢着。”枭哥一把捂住我的嘴。 眼看前辈就要落地了,一道黑影猛地从坍塌的木雕下窜出来,来不及甩开扎在脊背上的木屑,便冲上前去人立而起,将前辈拦腰接住! 那是一头真正的狼人,小轿车大小的体型,漆黑的毛发覆盖全身,有着人类一样隆起的肌肉和野兽一样强健的腰肢。他弯曲后腿,驼着背,用粗壮的双臂把前辈牢牢地护在胸口,细长的红眼——扫过众人,突然挑起上唇猛一龇牙,吓得现场重又陷入混乱。 “那,那是小夏师弟?”药蓠目瞪口呆。 枭哥皱着眉,不置可否。 狼人低下头去,注视怀里弱小的人类,眼中的杀意荡然全无,他扇动鼻翼,挤出幼犬一样的哀鸣。这时,那队警卫赶到,将他们团团围住。 “乖,放我……下来,快,快跑……”前辈伸手推他,鲜血从小腿一直流向脚踝,染红了裤角和狼人的爪腕,“快跑啊,笨蛋…” 狼人的表情动容了,他望了望四周手持武器、跃跃欲试的警卫,又看了看怀中。突然他一个机灵,双眼瞪大,张开嘴想叫却叫不出声。 “唔唔唔……”我指着刺入狼人脖颈的那条银索,挣扎着示意枭哥快去救人。 “那么多警卫,不好办啊。”药蓠挠着头皮道。 …… 银索一条接着一条,飞速缠住狼人的四肢,腰部和脖颈,狼人跪倒在地,发出遭受灼烧一般的嚎叫。 前辈紧咬牙关,忍着痛从他的怀抱中翻滚出来,长剑杵地,拖着那条伤腿直起身子,恶狠狠地瞪视着周围的警卫:“浑蛋!有本事……冲我来啊!” “孤军奋战,你确定你有胜算?”不等双方交手,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便从天而降:紧发金瞳打耳钉的男人身披西服,手持银斧翩然落地,在他左右,紫发黑裙的少女和独眼男孩先后站定。 “还记得我吗,家主大人?”黑裙少女笑得妩媚。 前辈瞥了三人一眼,皱紧了眉,在他身后,是几近昏厥的狼人。 …… “他在等什么?快救人呐!”我急了。 “不,看来他们想谈条件。”枭哥分析道。 “都这时候了,还谈个屁条件!”我喊。 “别管这么多了,咱先下去把人救上来再说。”药蓠提议。 …… “你们,想要什么……”前辈咬牙道。话音未落,枭哥便挡在了他与吸血鬼之间,长刀一抡,三把利刃相继飞出,接连崩断了缠绕夏沐的铁索。 警卫见状,蜂拥向前,我上去阻挡,两把匕首左右生风。冷不防将一人面具挑下,突如其来的煞白人脸吓得我怔在原地——又是再造人! “小心!”药蓠护住前辈躲过一击,冲我道。 我这才回过神来,就地一滚翻出圈外,望着劈落脚边的寒光心有余悸。紧接着,更多的兵刃向我斩来,我交叉匕首迎面抵住,奈何他们人多势众,我又是半躺的姿势,弱点完全暴露在刀下,只得收紧双腿,活像只腹部朝上的刺猬。 该死……我心说,哪个蠢货规定了有无辜民众在场时不能使用异能的?!但转念又一想,枭哥的话突然响起:不能单单依靠异能,还要兼顾肢体的敏捷和头脑的灵活。 “对啊!”我恍然大悟,一股力量流过手臂,向掌心汇聚而去——是那些恶灵。眼看着匕首被我抓住的地方开始变黑,那抹黑色好像涂料一样,飞速向刀锋蔓延。 说时迟那时快,一团肉眼可见的气流随着那抹黑色推移,在触到刀锋的瞬间炸开,强大的冲击力一下子将那群扮成警卫的再造人震飞出去,被脱了手的兵刃纷纷扬扬,落地后“咣当”声不断! 那边,枭哥已经把所有铁索撤下,只是望着身躯庞大的狼人有些犯难。 药蓠扶着前辈一路冲杀,在快到楼梯口的地方,又被一队警卫拦下。 我正欲去帮他们,脖子就被铁索从后面勒住了,挣扎好几下都无济于事…… …… 突然,一只白皙的手放在了狼人背上,枭哥瞥了眼靠近的黑裙少女。 “我的异能可以让他变回原形,但只能坚持两个小时,”少女说着,抬起手来,在离狼人不远的半空中轻轻一挥,“你们得赶快。” 话音落处,刚才还急促喘息的狼人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匹侧卧在地板上,遍体鳞伤的黑狼。 与此同时,银斧从纪朝歌手中飞出,抡起一道弧光—— “咣,咣——”两声,铁索崩飞的同时,我被他拽过了腕。 纪朝歌带着我旋转一圈,换用电光杀四下扫射,那些警卫顿时倒下不少。 …… “娘的,出来没带枪。”药蓠还以为和前辈杀光了整队的警卫,面前那具尸体倒下时,他正好看见纪朝歌开枪,不由牙痒痒。 不曾想最后一个字刚说完,一把镰刀就在药蓠身后举了起来,好在小鬼纪修眼疾手快,一刀剁掉那玩意儿的脑袋,剑士服上滴血不沾。 “怎么又是你?我一个人能搞定,拜托了!”药蓠意识到后,回头狂怒。 “那下次再给你机会!”纪修伸出食指撩过他的面颊,一个纵身跳到楼梯扶手处坐下。 第十六章 情报(1) 枭哥擦着脸上的血迹走过去时,前台的小姐姐还以为要杀她,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话都说不利索了:“你你干嘛?我,我可会报警……” “这是封口费,你什么都没看见。”枭哥扔过去一根金条,面不改色。 那小姐当时就傻了,半晌才开口,面对酒店大堂的一片狼籍:“那这些,该怎么处理……” 枭哥扫了眼坍塌的木雕和横七数八的尸体,还有面目全非的沙发座椅,又要掏黑卡出来。 “不必了。”纪朝歌制止了他,朝前台小姐深鞠一躬,“我的人会负责清理这里。剩下的损失,纪家也会悉数赔偿。” 药蓠与我面面相觑,脸上有些不爽,不等我说什么,他便开了口:“谁要你赔偿了?纪家人是不是个个都爱管闲事儿?” “管闲事儿?”黑裙少女纪雪伊站了出来,冷哼道,“我哥是不想被无谓的事情耽误了生意!” “鬼才跟你谈生意!”我大声反驳,跑过去护住前辈怀里昏迷的黑狼,“除非有证据说明夏沐不是被你们害的!” 纪修闻言,朗声笑道:“那也没法证明是我们干的呀!再说了,我们若真害了他,凭什么又为你们解围?” 我还想辩解什么,被前辈一把拽住。纪朝歌见状,不愠不火道:“那看来,是我们表现的诚意还不够。不过没关系,这笔赔偿,就权当给小昱的见面礼了!”? 我一下子怔了,下意识地去看枭哥,见枭哥和药蓠也全在看我,不觉头大。正自为难的时候,前辈贴近我耳边道:“收下。” 我一下子像是有了主心骨,对纪朝歌正色道:“那,莫某就不客气了!” “礼都收了,那莫公子是不是要赏个脸,到屋中小叙一番呢?”纪雪伊顺势一笑。 …… 纪家三兄妹住的是总统套间,客厅里的沙发坐下七人绰绰有余,黑狼被安置在窗边的安乐椅上,前辈在沙发和安乐椅间来回踱步,眉宇间不无忧虑。但谈话开始的时候,他还是坐在了我们身边,恢复了往日的家主形象。 “有什么事,就请直说。”枭哥冷声道。 “呵,”纪朝歌随性一笑,“还是枭老板爽快。那我们,就开始交换情报?” 药蓠别过脸去,不予理会。前辈则点了点头。 “首先,猫妖为什么追杀你们?”纪雪伊开门见山。 “不知道,下一个。”我嘟囔。 纪朝歌闻言,将一沓资料放在了茶几上:“不放心的话,请过自。” 我刚要去拿,被药蓠一把按住,他朝对方一挑眉:“确定是全部了么?” “确定。”纪朝歌很有耐心地微笑,“相比学院,纪家不过是七大家族中微不足道的一支,对于学院此番调查,理当鼎力相助。” 药蓠这才接过那沓纸,和我们一同翻看起来。 那些都是复印件,其中共有三件很重要的事,我整理了一下: 第一件是关于一张照片的,照片上有一只两足形走的布偶猫,身穿西服,腰间佩剑,正和一个白发异瞳的少年在黑夜的篝火旁,少年弹吉他,他随之起舞。 当时我们一眼就认出少年是山鬼,加上纪朝歌的解释,我也明白了八九:这只蓝眼睛布偶猫名为南爵,只为猫妖最高层卖命。几年前,猫妖的公认头目还是少年山鬼,后来,少年山鬼因为多次亲眼目睹未修炼成功的同伴被人类当做邪物虐杀,便带着吉地离开了,走时留下了他用来与南爵联络的怀表。少年山鬼是带着一颗为族人复仇的心上路的,他还说,当怀表复活时,他就功成归来了。 就为了山鬼一句话,南爵等了快七年。就在不久前,chong庆整个妖界都知道怀表又活了,可通过怀表传递命令的人,声音却始终冷冰冰的,好像与南爵,与所有猫妖,都不熟识。 第二件事,是关于地下斗狗场的。 那是一家新开的斗狗场,因为上场的大多是机械斗犬,所以一开业便客流不断,带动着同一个老板家的赌场也生意兴隆。奇怪的是,赌狗获胜之人赢的不是钱,而是由玉竹馆送出的品种昂贵的名猫。 第三件事,也是最重要的一件事,是关于琼筵的。 纪家因参与了这次拍卖会的投资,所以提前获得了汇总所有竞拍品的图册,但他们发现其中并没有琼筵。据纪朝歌所说,既然官方把琼筵当作压轴商品宣传出去,就不应该出现这样的批漏,他也不愿相信这琼筵的出现是场骗局。 第十六章 情报(2) “那是主办方的事儿,你和我们讲干嘛?”药蓠二郎腿一翘,满不在乎。 “注意你的态度,小屁孩儿!”纪雪伊打断了他。 纪朝歌向她使了个眼色,转对我们道:“听说学院已持有琼筵的一半,此番正是为这另一半而来,我只是不愿看诸位空手而归。” “既然如此,”枭哥终于开口,“那为什么不趁明日舞会,找到主办方或另几位投资人,当众讨要一个说法呢?” “主办方明天不露面,听说那个意大利人还在游三峡呢!”一直站在纪朝歌身后的纪雪伊大概是累了,说完便在枭哥身旁坐下,“另几位投资人也不好讲话,一个是海外富商,一个是……” “是什么?”我忍不住问。 “听说只是个普通的富二代加不良少年,参与投资的目的可能只是早点吸干他家长的血。”纪修轻佻一笑。 “这种人有意思,我想会会,你们明天方便给引见一下么?”药蓠打了个哈欠,靠在我肩上问。 “想找投资人可以,但我有个更好更直接的建议。”纪朝歌正色道。 枭哥点头,示意他说下去。 “拍卖会的商品都锁在顶层的储藏间里,”他说到这里,压低声音,“小修可以为你们弄到钥匙,明天你们只管趁机拿了走人,接下来的事,纪家会摆平。” “我们来不是惹事的,”我皱眉道,“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不能用!” “我们拿走了琼筵,对你们有什么好处?”枭哥冷冷问。 “至少它不会落在猫妖或者居心不良者手里了。”纪雪伊答,“我们需要找一个能妥善试用它的人,并且为这座城的安危负责。” “恐怕我们这么做了,更会让这座城遭遇不幸。”姬无恙肃然道。 “为什么?”纪雪伊不解。 “朝歌你应该很清楚自己所谓的‘摆平’是什么意思。”前辈毫不客气,“我们若真带着琼筵直接跑路,定会让此次竞拍的参与者陷入恐慌。到时候整栋楼,甚至整座城的警力都会被调动!时代变了朝歌,你以为花钱或杀人可以解决的问题,实际上不过是被埋入土中的炸弹,迟早会爆发它的威力。到时候你将面对的,会是这座城的质问!” “笑话,”纪雪伊也不示弱,“你们知道自己是在和什么人抢猎物吗?我们帮你们抢时间,你们还不乐意?我告诉你姬家主,和人类打交道你有经验,跟妖精打交道你得听我们的!再说了……” “雪伊!”纪朝歌喝止了她,起身为我们四个一人倒了杯茶,“我妹妹不懂事,别见怪。坐这么久累了?来,先喝口茶。” “哎对了,”我看他态度挺好,语气也缓和下来,“你们先前提到的那个怀表,可以查到通过它发号指令的人是谁么?” “应该不是山鬼。而且我们查到,那个人就是通过怀表来指挥手下刺杀你们的。”纪朝歌道。 “这么说和我们抢琼筵的,和想刺杀我们的是同一伙人…“我喃喃自语。? “这不废话么?”药蓠搡了我一下。 “不,不对,”我按住他,“如果可以确定这单子是被内部人员动了手脚,那我们只要拿出自己被刺杀的证据来不就行了么?这样还可以引起官方的重视,让其他想抢琼筵的人望而却步!” “那你们还需证明对方是为了琼筵在刺杀你们。”纪朝歌补充道。 “这个简单,”药蓠瞥了眼枭哥,见后者点头,才接道,“我们昨晚刚逮着一名刺客,不知纪家主有兴趣否?” …… 动身以前,夏沐醒了,前辈见他虚弱,便带着他先回了房。二人离开的时候,纪雪伊给夏沐把了脉,说他可能是吃了什么不该吃的,受到了刺激,三天内不能吃生肉;纪修也回里屋了,说要看动漫。于是便由我,药蓠和枭哥领着纪朝歌去了。 白昼里,贫民街仍旧是一片箫条,过于歪斜的房屋挡住了太阳光,使整个巷子看起来昏暗无比。迎接我们的,只有隐隐飘出的油烟味和一见外人便躲进阴影里的孩童。 我们找到了“晚安驿站”,见店主正在呼呼大睡,便没有打扰他,一行人径直走到储藏室,开了门。然而眼前一番景象,却着实让人又惊又怕—— 干草上满是星星点点的血迹,暗红的猪肝洒了一地,散发出的腐臭味引来了不少苍蝇。九尾猫妖被勒死在纵横的铁索中,遍体鳞伤,二目圆睁,眼睛上像是蒙了层雾。四周干草上黏的全是猫毛,像是刚刚进行过一场屠杀。 “经过观察,基本可以断定月干身上的伤是打斗造成的,并且对方用的是类似于长鞭的武器。”枭哥分析完,并没有立刻起身,而是从地上捡起一撮毛——蓝灰色,“这是凶手留下的。” 纪朝歌接过,闻了闻,又伸出舌头舔了一下,道:“俄罗斯蓝猫。” “他是怎么进来的?”我四下张望。 “很简单,”药蓠一指安装铁栅栏的窗口,“看到那儿没有?他进来时是只猫,见敌不过了才化成人形,逃走的时候还是只猫。” “我的天,这些猫妖也太可怕了。”我感叹之余,不忘骨气一把,“那我们将计就计,收下这撮毛,把明晚舞会上的人全查一遍!” “这是个办法,但我觉得你更应该担心一下,凶手是怎么发现这个地方的。”药蓠道。 “猫妖的情报网遍布全城各个角落,他们体态娇小,行动敏捷,想要完全摆脱他们的监视,除非···”纪朝歌压低声音,“···杀掉所有猫咪。” 第十七章 舞会前夜 我们把月干埋了,在贫民街附近的土坡上。 按先前说好的,前辈就住在我们的套间里照顾夏沐,所以我们进门第一件事,就是去关心夏沐。 夏沐已经变回人形,披了件睡袍坐在枭哥床上,前辈在一旁给他剥红薯。窗外,彩霞漫天,嘉陵江倒映着火烧云,好像燃着了一般。 “小夏,还好吗?”药蓠往床榻上一坐,关切道。 夏沐点点头,抱着红薯啃了一大口,不曾想嚼了没一会儿,他竟啜泣起来,泪水止不住地往外涌。 “怎……怎么了小夏?”前辈赶忙起身,将手伸向他,却不知该往哪放。 药蓠也慌了神:“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别哭啊小夏,我这就揍他去!” “是…是,”夏沐早已泣不成声“他们说,我是怪物……” “谁?”我刚刚把洗好的水果放进盘子里,端进来时就听见这句,忙问,“谁说的?”? 夏沐双手抱膝,将头埋进被褥里,含糊道:“吸血鬼!” “他们混蛋!”我放下托盘,陶瓷与桌面发出响亮的撞击声,“他们自己才是怪物,见不得光的怪物!我就说姓纪的怎么突然对咱这么好,果然是有阴谋,说不定就是他们自己想要琼筵……不管怎么样,阿蓠,这把咱可不能忍了!” 药蓠闻言,也轻拍夏沐的后背,听见枭哥进来了,便抬头说:“是啊哥,小昱说的对,这事真的不能忍!” 枭哥没有答话,只是在窗边的躺椅上坐下,蹙紧了眉。 “小夏,你记得自己是怎么变成那样的吗?”药蓠突然想起什么,问道。 “他们有一股奇怪的香味,我一闻就……就控制不了自己了。”夏沐情绪激动的时候会变出狼耳朵,现在他的狼耳就紧贴在后脖梗,耳尖隐隐颤抖。 “是乌头草。”前辈肯定道,眼神一扫先前的温柔,被他攥紧的被单露出深深褶皱,“市面上早就禁售了。” “太过分了!枭哥,我们明天就找到证据,证明他们私藏乌头草!”我看出来前辈已经很隐忍了,铁了心要替他和夏沐出头,“齐默博士说过,我的恶灵对这些刺激性植物很敏感,如果可以帮上忙的话……” “甜闹!”药蓠打断我,“这风险太大,别到最后你自己也失控了!” “不会的阿蓠,枭哥。”我站起身,眼神坚定地扫过他们,“你们训练我,难到不想看见我证明自己么?阿蓠,你还记得我们的契约么?” 说到这里,我面向药蓠:“明天你们去找另外两个投资人,我去找乌头草。如果我意识到自己对付不了,会第一时间召唤你。” “小昱你不能去。”前辈一把拽住我“要冒险也是我去。” “我们是家人啊,我不会眼看着自己的家人受人凌辱而坐视不管的!”我大声辩解,“而且,小夏他才不是怪物!他是人,一个善良的,可以变成狼的人!他是真正的狼王!” 突然,夏沐抬起脸来,抹干眼泪不再哭了,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一把抱住我,越抱越紧…… …… “小哥哥,给我弹首吉他!” 黑暗中,一个红衣少女款款走来,黑色刘海挡住双眼,只露出煞白的面孔和一对尖牙。 “看来,有人想置我们于死地啊…”白发青年山鬼和布偶猫南爵紧挨在一起,看着狭窄巷街里越聚越多的少女杀手,山鬼不由咬紧牙关。 “哐啷一”一声,山鬼抓住吉他柄,使劲一拔,竟抽出一把锃亮的宝剑,这剑附在吉他里很多年了,如今用起来依旧自如。 面对十几个从天而降的杀手,山鬼原地起跳,长剑在半空中一抡,各色少女连同她们那在风中鼓起的长裙,一齐化作灰烬——“可恶,又是幻术!” “南爵,那个怀表自带引爆器——”山鬼刚落地,便起身四下格挡,“你把它调到十二点整,再按一下计时键,数三十下,扔出去!” 布偶猫慌忙照做,不料趁他低头,又一杀手提刀赶来,目标直指怀表——山鬼一个箭步将其挡下,刀剑相撞,迸出一串金色火花! 来者身披紫袍,长发下朱唇轻挑,那笑容使山鬼不由地一怔。来者随后跳出圈外,在一处开阔地站定,丢了刀俯下身,瞬间化为一头牛犊大小的黑猫,扬起九尾向山鬼扑来! 猫妖就是这样,修为达到九年及以上便可以自主变幻形态,如果想要人类形态强一点,那得失去八条尾巴,也享受不了九尾的威力;如果想要猫的形态强一点,就得失去娇小的身形,和眼前这位一样。 很显然,山鬼的选择不同于大多数猫妖,战斗方式也和他们大相径庭——只见他踩着猫脑袋一跃,手起刀落,单膝点地,两条猫尾被齐齐斩断。 暴怒的黑猫穷追不舍,山鬼紧跑两步,纵身而起,侧过腰来,脚尖轻点墙壁,借助弹力飞向空中—— “快扔!!!”他朝南爵喊完,便合上眼,张开双臂…… 南爵目光收拢,猛地将怀表扔出去。与此同时,黑猫已在半空中将身子伸展到极致,眼看张牙舞爪地就快抓到山鬼了……突然间,一股热浪将白发青年从她的视野中推开,不等睁大眼睛看明白,她便在爆炸中四分五裂! “扑通!”一声,山鬼重重跌进臭气熏天的水潭里,周围漂浮着因爆炸而破碎的木屑。 “老大!”南爵匆忙赶来,山鬼在他的搀扶下直起身,环顾四周。 幻术化成的少女杀手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迎面走来的端着改造机械枪的蒙面人,两个巷口都有,粗略一数,大约有三十多个,无一不对他俩虎视眈眈。 “杀他丫的……”山鬼目露凶光,压低声音对南爵道,“一会儿打起来,你爬到我肩上,千万照顾好自己。出了事的话,你能逃就逃,不要管我!” “可是……”布偶猫拾起剑,还想说什么。 然而不等他讲完,两边人就开始了疯狂的扫射,南爵跳起来一把抓住山鬼的后领,脚踩在他肩上。无数子弹撕裂空气,呼啸而来,被他们拿剑挡下或成功躲开。山鬼一跃而起,子弹从他跨下飞过,他把剑捅出去,歪过脑袋,子弹从他耳边擦过,他抬起肩膀,另一枚子弹被南爵用剑崩飞,反弹回去正中一人额头,那人倒地的同时,他的同伴也被山鬼捅穿了胸口。 山鬼提起两把机械枪,这种重金属在他看来早已不在话下,在众蒙面人震悚的目光里,他开始了疯狂的反杀。 狭窄的巷子里,耀眼的曳光闪烁着,将溅在两边墙壁上的血照得忽明忽暗——“突突”的枪声中,不断有人倒下,子弹穿透他们的身体,他们或向前扑,或向后仰,或蜷曲,或僵卧,总之,叠了一堆又一堆。山鬼的面孔一下又一下地被照亮,不变的,是他脸上那抹骄傲的笑容。过了这一夜,两幢楼里所有的居民都会记住这个白发异瞳的青年,这个噩梦般的杀神:他像是那头被群狼围猎的雄狮,被迫进行无休止的屠戮,直到…… “咣,哐…”“咣!”枪口转了三圈,冒出的仍旧只有青烟。 山鬼和南爵无意间闯入了死胡同,此刻他们正背对一堵砖墙,所剩无多的蒙面人陆续围拢过来,其中几个拉响了枪拴。 山鬼低头看了看裂开好几道口子的上衣,还有数条子弹擦伤留下的淤痕,怀想曾经古城酒的无限风光,不由心头酸楚,转对同样狼狈的南爵道:“听好了兄弟,我本想回来给你个惊喜,没想到怀表被人利用了。今儿个咱能跑一个算一个,变成厉鬼也要把元凶揪出来!” 话音刚落,只听“砰!砰!砰…”接连几枪将对面的蒙面人统统干翻!枪声是从红砖墙上传来的——山鬼一见墙头那个还保持射击姿势的黑衣青年,立刻大喜过望,脱口而出:“赤尤!” 那人一见山鬼,也忽地丢了枪,趴上前大喊:“老大,快上来!” 听见他的声音,南爵不由一怔。 那人显然察觉到什么,对南爵道:“别愣着呀,你也上来!” 布偶猫这才幡然惊觉,三步并两步,随着山鬼轻盈的步伐跃上横在巷子里的晾衣绳,攀着滑腻的水管来到墙头。 黑衣男一把扶起山鬼,将他拉到自己身边,两人紧紧相拥。 月光下,那人天蓝色的乱发蹭着山鬼的颈窝,白发青年闭上眼,面露欣慰。 突然,山鬼的双眼陡然睁大,腹部的刺痛迫使他低下头去——黑衣男后退两步,将带血的刀子猛地从山鬼腹中抽出,看着踉跄不稳的他,满意地走上前去。? “赤尤,你找死!”南爵一下子冲到山鬼近前,拦住黑衣男。 “让开,南爵……”山鬼的腰已经直不起来了,整个人摇摇欲坠,“这个刀……有毒!” “你……”愤怒在布偶猫的蓝瞳中汇聚,他提了剑就要拼命,不曾想黑衣男反手掏出一支枪,指向山鬼:“老实点儿,小猫。” 南爵无奈,只好咬牙收手。 黑衣男见状慢慢放下手枪,眼瞅着南爵紧张的神色稍有缓和,突然一脚上去,将山鬼踹下墙头! 慌乱间,南爵一跃而下,死死护住山鬼背后的木吉他…… “南,南爵…”山鬼仰面着地,只觉得身子底下软绵绵的,又听到几声气若游丝的呜咽,不由悚然一凛。 奈何腹部毒素扩散,稍一动弹,他便失去了知觉。 …… “莫昱,你真想这么做,我们也不反对。”枭哥裹了浴袍,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正在削一只苹果。? “嗯。”我抱着枕头,光着脚丫缩在他旁边。 入夜时分,夏沐和前辈都已睡去,几分钟前他们还说要回自己房去,被我们强行留下了,我说夏沐都这样子了,肯定需要多几个人照顾,而且我们现在并不确定这栋楼是否安全,为了保险起见,大家还是聚在一起!前辈听完以后,就同意了。 落地窗外,嘉陵江上的游轮还亮着灯,来来往往,笙歌不息。 “但是,你要记住我们来的目的。”枭哥道,“见好就收,保证琼筵会在拍卖会场出现就行。”? “那鬼哥呢?”我问他,“任务里不也有找到鬼哥吗?” “鬼哥他……”枭哥低下头去,似在组织语言。 “那个混蛋早就不管我们了!”药蓠从浴室里出来,愤愤地把脏衣服往沙发上一甩,挨着我坐下,“呦,枭哥也在啊?” “滚开好不好!你身上太湿了…我被他俩夹在中间,很是难受。 “嫌弃我?”药蓠黏得更紧了,面露不爽,“我跟你说,山鬼他就是个大骗子、叛徒!我劝你趁早搞清楚自己的阵营——” 说着,他狠狠捏住我的手腕:“——别到时候我和那厮动起手来,你还敢护着他!” 我被他眼神里的戾气吓蒙了,一松手枕头掉在地上,他顺势厉声问:“记住了么?” “好,好的”我急着伸手推他,“快放开,枭哥都看你了……” “苹果削好啦哥?”药蓠毫不客气,一把将去了皮的苹果夺下,坐回原处啃了起来。? 枭哥冷冷地盯着他看了一阵子,直到他鼓着腮帮子说了句:“谢谢哥!” “……”枭哥转向我,“我重给你削一个。” 第十八章 舞会(上)(1) 一阵带糕点香气的风吹过陌生女郎的红裙,吹过锃亮的地板,吹过露台两旁燃起的灯盏,吹过宾客手中的纸牌,轻抚包厢内垂立在侧的酒红色窗帘,最后托住一枚正下坠的粉色花瓣,带着它在空中打了个旋,缓缓落在人工池塘里,漾起浅浅水纹。 玲珑的碰杯声里,我和药蓠正饶有兴味地品评着各种鸡尾酒,背景是嘉陵江两岸来往的缆车,和远处被三维景维打扮得辉煌无比的市中心。 “明明是哈密瓜味的更好看嘛!”我双眼聚焦,瞳孔中映出酒杯里上浮的嫩绿色泡泡。 “你眼光不错,这是日本三得利出品,该品牌在日本的市场占有率位居第一。”药蓠不无肯定道,“但与被奉为经典的黑加仑味相比,哈密瓜味还是略逊一筹。” 说罢,他微笑着晃了晃手中的玻璃杯,将黑中透红的酒浆混着嘉陵江畔的灯火一同吞下。 有时候我真的挺羡慕药蓠的,他爱喝酒,不像枭哥那样只钟情于一种,对每一种酒他都能说出点什么。这些在我看来呛人与辛辣的液体,于他而言就好像青葱岁月里国色天香的女孩,他总能发现她们的不同与个性,品酒时他神色陶醉,从不在意旁人是否理解。 枭哥回来了,递给我和药蓠一人一碗槟榔果冻,他自己也端着一碗落了座。 参加舞会的女士们大多浓妆艳抹,首饰闪亮,穿着各色露肩裙在人群中飘来飘去;男士们则大多身穿晚礼服,清一色的白衬衫配黑领结——为入乡随俗,我们也搭配了相同的着装。 “目标来了。”药蓠挖了舀果冻塞进嘴里,含糊道。 只见露台入口处,纪家三兄妹正相互挽着手,在舒缓乐曲中步入客席。 “凭什么他们坐包厢?”我不解。 “不单他们,你们看那里。”枭哥望向另一间包厢,里面一肥男人正搂着个红裙女人不知在她耳边说着什么,那女的不时会露出笑容。不一会儿,两个明显是双胞胎的白头发女孩出现在包厢门口,红裙女人当场变了脸。 “是那个富商,还是不良少年?”我问。 “富商,看他年纪也不小了。”药蓠探过脑袋看罢,答道。 这时,突然响起的活泼舞曲把我们的注意力拉回,男男女女们快速找到了自己的搭档开始舞蹈。药蓠和我四目相对,冷不防冒出一句:“枭哥咋办?” 话音落处,一个黑裙少女翩然到来,束腰长裙恰到好处地勾勒出她丰腴的身材,每走一步,她那浓墨重彩般的紫色长发就会随之颤动。白皙的面颊上,紫罗兰色眼影点缀着金粉,又黑又长的睫毛上下抖动。 她朱唇轻启,优雅地提起裙子,向枭哥微微欠身:“先生,我可以有幸和你跳支舞吗?” “纪雪伊?”我刚要发作,便被药蓠拉着离了席。他边走还边嬉笑:“看来枭先生艳福不浅呐,咱俩就先走一步啰!” 我不知所措被他带到舞池正中,回头看枭哥一脸阴郁地起身,大难临头般牵了纪雪伊的手,不免担心…… “别走神。”药蓠朝我行了个绅士礼,然后挽过我的腰,两人瞬间贴得很近。我这才发现自己比药蓠矮了半个头,他同我十指相扣,俯视着我的眼神就好像在看一只委屈巴巴的小狗。 我本来就不大会跳,被他一看,脚步更是乱了章法。 药蓠被我踩了一脚,面目隐隐抽搐—— “对不起。”我慌忙道。 “没关系。”他带着我旋转起来,在我快要喊停时,猛地刹住步子——我做了个后仰的动作,他托住我的腰,低声耳语:“放心,雪伊暗恋枭哥十几年了。” “什么?”我大惊,若不是一手放在他背后,一手被他抓着,恐怕我都要揪住他的领子了! “嘘。”他腾出一只手来捂住我的嘴,将我拉近他,“所以我们要相信枭哥,只要他放下架子,就可以从雪伊那里问出任何事。” “那还要我们干嘛?”我不解。 “但是很多时候,这位并不愿意。”说罢,药蓠和我同时望向枭哥:只见他在两人快要脸贴脸时一下子止住动作,迅速扶起纪雪伊,将手从她的腰上撤回,后退三步深鞠一躬。? “今天就到这里,您也累了,请允许我送您回位。”枭哥语气冰冷,好像对面站着的不是一位少女,而是令人不满的推销员。 纪雪伊脸上刚刚泛起的红晕瞬间一扫而光,她一甩宽大的蕾丝袖口,下巴高高抬起,将目光从正欠身的枭哥身上移开,神色高傲地转过身:“不必了。” 第十八章 舞会(上)(2) 看着纪雪伊头也不回的背影,我哑然失笑。 “所以啊,”药蓠倒司空见惯,牵着我后退一步,原地转了个圈儿,趁我扶他之际道,“看来还得靠咱。说说,莫公子有什么计划?” “计划嘛……”我也转了个圈儿,背靠他的胸膛,侧过脸道,“先灌醉他们,看看能问出点什么,实在不行就借机溜走,把所有可能藏匿马头草的地方都搜一遍。” “灌醉吸血鬼?”药蓠似笑非笑,上前一步,“你想得倒美!” “可总得拖住他们。”我退两步,后仰,旋转,再转身看他。 这时,无数烟花在城市上空绽开,像是故乡后园的满天星,蓝色,粉色,橙色,交织在一亮了漆黑的夜。我注视着药蓠眼中纷纷坠落的星火,不断有斑斓的光彩划过,忽地绽放,将我们的脸照得一会儿明一会儿暗。 “拖住他们的事交给我!”烟火声中,药蓠自信道。 他的眼睛真亮,和天上的烟花一样亮。在他身后,整座城内最繁华的市中心也黯然失色。 “好。”我答应。 他浅浅一笑,紧接着,我就被另一人挽了去。那人好似一阵风,轻快有力,我略—颤抖—— “玩得开心么?”枭哥眉宇间透着英气,语气依旧平淡。 我与他双手相扣,一时竟无法跟上节奏。 “乌头草味浓,遇水则淡。我刚才确认过了,他们三人身上并无异味,很可能是把乌头草藏在了别的地方。”枭哥放缓步调,低声道。 我睁大双眼,冷不防被枭哥揽着转了个圈儿,两人的距离又近了些许——“七楼的水疗中心,会在那么?”我思索道。 话音落处,音乐已接近尾声,正规跳舞的女士们都做了个高劈腿的动作,因为我始终是女方站位,所以不免犹豫。枭哥见状,按住了我:“别跳,裤子会裂。” 我一个激灵,步伐又乱了…… “别怕。”枭哥牵引着我一步步退离舞台中央,结束时我向后仰去,他托住我的腰,俯身道,“七楼人少,有这个可能。你一个人去注意安全,千万别独自面对危险。” …… 视野里,有两面嫩黄色的砖墙,一副绣了个大大的“汤”字的蓝底帘子。 水雾蒸腾间,山鬼揉了揉眼,再低头一看,发现自己正赤裸着身子泡在一口温泉当中,隐约可以看见腹部的伤口。这一刀捅得不轻,稍一扭动还是会生疼,但山鬼还是咬着牙扶着池壁,向前划了些许。 突然,他好像想起什么,又仔细打量了一番这个不到四平米的小隔间,目光最终落于铺在岸边的大号浴巾,和浴巾旁晶莹的柠檬味香皂上,眼神逐渐变得慌乱……他又低下头去,鞠起一捧水搓了把脸,眼睛便瞪得更大了,发了疯似的嗅闻自己的双手。随后,他下定决心一般,猛地把食指抠进自己的伤口,他大叫一声扑倒在池边,左手抓住雪白的浴巾一点点收紧,待右手食指抽出,他把它举到眼前,只见上面赫然沾着一抹湿哒哒的紫色黏液…… 再看这四周,整口温泉的水似乎都泛着莹莹的紫光! 第十九章 舞会(下)(1) 药蓠坐在三兄妹之间,举杯高谈着什么,还趁机把手搭在纪朝歌的肩上,笑得开怀无比,弄得原本板着脸的纪雪伊也逐渐有了笑意。三人中,只有纪修还在把玩着手术刀,望着身边旋转而过的长裙发呆。 传说中的第三个投资人——不良少年,迟迟没有露面。枭哥只得率先步入富商所在的包厢中,吓得里头那几个小姑娘全跑了,胖男人也怔在厚地。 我的悄然离场并没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乘电梯到七楼也十分顺利,就是见到了泳池我急着往里闯,没注意入口正上方有莲蓬头,被淋了一身水不说,还与端水果盘的漂亮小姐姐撞了个满怀,好在我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她的胳膊,才没有让那盘水果掉在地上。 那小姐姐一看水果盘还好端端地被捧在掌心,这才吁了口气,上下打量我一番,小心翼翼地开口:“您…就是今晚包场的?” “包场?”我吃了一惊,“包什么场?” “泳池呀,包下泳池的人不是您吗?”服务生小姐姐皱了皱眉。 “不,不是,我只是路过……”我赶忙摇头。 “那请回,一会儿顾客要来了。”她一听,马上变了脸,挥手要撵我。 我看她不像好说话的,只好后退数步,来到走廊里站定。心想:这个点了,还有谁会包场?难不成这个水池真有问题?不行,我一定要查清楚! 打定主意后,我原地蹲下,目不转睛地盯着电梯口。 几分钟后,门开了,一个戴着黑色连衣帽,背着吉他包的人走出来……等等,吉他包!我猛地起身,手伸到一半却停住了,只见他冷冷瞥了我一眼,那双瞳孔——分明是翡翠色的! “尤先生,您来了。”服务生略一欠身,将那人让进泳厅。 我这才注意到,上面的莲蓬头不知何时已关闭了。 “水果已为您备好了,有什么需要,按铃就行!”服务生说完,也退了出来。 “哦……对了,”进电梯前,服务生再次转身,“门口这个人,您认识么?” “让他呆在那儿。”那人背对我,卸下吉他包,开始脱衣服。 “好的。”女服务生慌忙扭头,进了电梯。 我盯着那个吉他包,那形状,那大小,还有包底那块药蓠亲手缝上去的补钉——不是鬼哥的还能是谁的?念及此,我愈加气愤,但同时,一种不祥的预感也油然而生…… 据我了解,只有在两种情况下,鬼哥会放下他的吉他:一是当兄弟都在身边时,二是当兄弟遇到危险时。 那么这个人是谁?是山鬼的兄弟,还是……我不敢再想下去,眼瞅着这人顶着一头天蓝色的乱发,自如地滑下水去,背靠池沿,双臂舒展,一副很享受的样子。 我甩开额前湿漉漉的刘海,轻手轻脚地向他靠近,在泳厅入口处驻足,打算攻其不备,亲自问个究竟。 突然,他将身体猛地前倾,双腿一蹬池壁,同时两臂在水中划出半圆,整个人向前游出一段距离后,忽又停下,漾起的波纹缓缓扩散。 我又往前潜行了几步,在吉他边上停住。 “你找谁?”水中那个背影忽然发问,声音在空荡的泳厅中回响,我不由一怔。 “那个,”我默默地把折叠刀收回袖口,道,“请问,您认识一个……白发异瞳的家伙么?” “你说山鬼?”那人侧过脸来。 “对对!”我一听到熟悉的名字,马上活跃起来,紧走几步蹲到岸边,“他还好么?” 那人闻言,并没有马上回答我,而是转过身来,隔着池水与我对望。我看见湛蓝的池水轻轻冲刷他的胸膛,他表情严肃,一双翡翠绿的照睛盯得我很不自在。 “他是你什么人?”他问。 我愣了愣,重又坚定了神色:“他是我的朋友,很好的朋友!” “你和杀人犯做朋友。”蓝发男冷冷一笑,正欲转身,被我一下喊住——“等等!” “怎么?”他的眼中闪过一道暗芒,看上去随时准备大打出手! 我谨记学院“不生事”的叮嘱,退后两步,问道:“山鬼他……杀人了?” 不曾想他又是一笑,语气里带着嘲弄:“你连这都不知道,还算什么‘很好的朋友’?” “我……”我一时语塞,真想上去给对方一拳,但是想起曾与鬼哥共同经历的种种,又想起寻找琼筵的任务,不得不再次耐下性子,“我已经很久没有与山鬼联系,此番外出,只是想顺道看一看他,没想到,他竟做出这种事!” “也罢!”见他不语,我使出最后一计,作势要走,“这种朋友,不见也罢!” 结果我刚走到门口,那莲蓬头又运作起来,冷不防一头热水浇下来,吓得我慌忙退后。 “算了!我看你呆头呆脑的,也不像是骗子,”那人游到岸边,对我说话的语气也缓和了不少,“不如你先下来暖和一下,等衣服干些了再走?” 第十九章 舞会(下)(2) 耻辱,天大的耻辱! 我抱着胳膊缩在泳池的一角,和蓝发男一样只留下裤衩——不同的是,他来去自如,而我却瑟瑟发抖。 不是因为我怕冷,而是因为这一池水中似乎藏有什么东西,让我本能地对它产生了抗拒。 是什么呢? “会游泳么?”蓝发男从这头划到那头,又围着我荡了一圈,神色傲然。 此时,我正盯着瓷砖铺成的水底细细搜索着,他的到来使水面起了褶皱,波纹漾开,将我的思绪拉回当下——“嗯?” 许是看出了我的心不在焉,他站定后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端起岸上的香槟喝了一口,道:“你的朋友山鬼,前些天刚回来,一进城就下令捕杀三个远道而来的年轻人。” 说到这儿,他瞥了我一眼,低下头去冷冷道:“听说……他还处决了那些不愿服从的下属。” 话音落处,我只感到脑中“嗡”的一声,大张着嘴还不及说什么,脚下就是一滑——好在我一把扶住池壁,背抵岸沿才算站移。 再一看脚底,竟踩到了一条长方形的黄纸,那黄纸好似黏在脚底板上,怎么也抖不掉! 我这一番动作早已惊动了埋头不语的蓝发男,为了不被看出来,他一歪头我便并拢双脚,挡住了那张黄纸。 “怎么着?”他望着我,又是一脸嘲弄。见我目光呆滞,就自顾自地爬上岸,裹上浴巾,坐到我身边用脚拨水:“害怕了,还是后悔了?” 很显然,我仍没有从刚才的震悚中回过神来,无数形象正充斥着我的脑海:永福镇小河边教我钓鱼的少年,酷爱吉他的酒馆老板,还有……还有残害小狼的鬼主瑰山,如今,又多出一个手段狠他绝的杀人犯。然而,当这些形象交叠、重合时,浮现在我眼前的,仍是那个明媚的午后——二楼窗口一闪而过的半张脸。 我想起微凉的吉他曲,穿过树梢,应先着古城和蓝天。 怎么可能?那才是山鬼,才是孙文雨!他怎么可能……想杀死我们?还是以这样残酷的方式! “你骗人。”我紧咬牙关,凛然转身,对神色轻佻的蓝发男怒目而视,“那不是山鬼。” “呵,我骗人?我可是有证据的!”蓝发男站起来,向他脱下的那堆衣服走去。 “你干什么!”他刚说完,我就感到一股细小的电流正自我的脚底攀缘而上,不由地脱口而出,“等一下!” 他不解,回头打量着我。尽管竭力克制,但熟悉的电击还是让我脸色惨白,摇摇欲坠,喘息一下比一下急促。眼看着,周遭的景象愈发模糊了…… “嗯,喂!”一只手按住我的肩,拼命摇晃,“要不要帮你叫医生?” “不……不要。”我猛地扑倒在池沿。 再次睁开眼,周围的一切都变成了红色,脑中沸水般的“噗噗”声不断响起:“那是什么?他骗人,他骗了你……那是什么?在哪里?快离开这儿……” 蓝发男见状,已经掏出手机,谁知不等拨通电话,他就被我一拳打翻在地,手机脱了手,“嘭!”一声砸入池中,溅起冰冷的水花。 “你还打人!你……好你个流氓,我看今天,咱谁也别离开这儿了!”说着,他直起身,捂着红肿的半边脸,连滚带爬地冲向门口的报警器…… “站住!”我用尽全力嘶吼,手里却死死攥住趁机从他头上薅下的毛发。其实,我早就发觉此人不对劲,无论是他的瞳色、眼神,还是那两颗他一开口就森森可辨的尖牙,统统透露出一股介于妖气与杀气之间的气场。 现在恶灵的觉醒,使我的感观能力又加强了许多,同时也更加笃定,这场会面是个阴谋。他刚才所讲的一切,不管真假,目的都是刺激我,刺激恶灵,让它们在水下某种力量或物质的感召下失控、伤人,再然后…… “有什么话,等警察来了再……啊!” 不等他说完,我便追上岸来,一把按住他的手腕,浑身湿漉漉地同他扭打在一起,很快,两人便与墙上红色的应急按钮拉开距离。 “说!”我根本用不着恶灵,两拳加一脚便把他仰面摔倒,随后跨坐在他身上,用力掐住他的脖子,“你是谁?为什么要骗我?吉他到底哪来的!” “呵,呵哈哈哈……”他突然狂笑起来,斜睨向泳池——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无数装着紫莹莹小花的封口袋浮满了整个池面,在湛蓝的泳池中,它们一个挨着一个,相互碰撞再弹开,漂不了多远便又挤在一起,简直密密麻麻! “乌头草!”我失声惊道,旋即丢下蓝发男,几步爬到泳池边,俯下身来扒拉开满池的封口袋——眼前,赫然是缺了一块瓷砖的池底,正方形的洞口朝外鼓着气泡! 那块弹起的瓷砖向上翘着,边缘处竟有一块失去封条后留下的胶痕…… 冷笑声响起,待我反应过来已经来不及了,蓝发男一脚踹在我的后背上,本就探出半个身子的我当即失去平衡,一头栽入水中! 恶灵们一触到装乌头草的袋子,马上炸了锅,吵得我头晕目眩。 “什么东西?食物,是食物,吃了它呀,快吃……” “不能,不能吃啊!”我捂住耳朵,一头撞到池沿,挣扎着想往上爬。 刚才还守在岸边看热闹的蓝发男,“唰”一下脸就白了,后退两步一屁股跌坐在地。透过他因恐惧而放大的瞳孔,我看见了自己背后冉冉升起的鬼影…… 我大吼出声,企图抑制住恶灵,但是无济于事,反倒是惊醒了呆坐在那的蓝发男,他迅速起身,头也不回地奔向警报器——我咬着牙,一把抱住他的脚踝! “站住。你告诉我,鬼哥,鬼哥他在哪!!!” 我用尽全气,每蹦出一个字,意识就减轻几分。 “我不知道!”那人扯开嗓子大喊,“你放开我……放开我先!救命啊!”蓝发男连踹三下,见死活甩不掉,便“噌”一下抽出贴身小刀。 明晃晃的短刀在我面前一闪而过,我闭上眼,仍像条死狗一样紧搂着他。心说死就死,等药蓠枭哥来了,一定会还我清白! 随后,我只觉得颈窝一阵刺痛,温热的血溅在脸颊上。叫嚣不止的恶灵肃静了数秒,刹那间,一股奇异的香气钻入我的鼻腔,我惊得睁大双眼,不等弄明白那香气的来头,便被一只恶灵叼住了脖颈! 细密的利齿上下咬合,伤口立即被狠狠豁开——我疼得惨叫一声,在失去意识前最后一秒,使足了劲攥紧手中的布料…… …… 雪白的灯光打在脸上,刺得我赶紧扭头闭眼。 醒来之后,我最先感觉到的,是手中被揉烂的布料和夹在指缝间的毛发,然后才意识到自己正被反剪双手固定在椅子上。 “姓名,所属单位或者学院,使用何种异能伤的人?”对面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 灼目的白光下,我只能分辨出一个穿制服的人形轮廓,以及他面前被照亮的台式电脑。那人低着头,鼻子以上的部分全被帽檐遮住,呈现出黑乎乎的一团。 房间很暗,所有光都聚汇在我身上,我赤裸着上身,完全暴露在那人眼前。 “我……”我提高了音量,“我没有伤人!” 静默数秒,我只能听见自己急促的喘息声。 “姓名,所属单位或者学院。”那人的语气依旧平淡,重复着刚才的话,“还有——” 他顿了顿,抬起头来,一双金黄色的瞳孔在黑暗中勾勾地盯向我:“——使用何种异能伤的人?” 那对瞳孔像有魔力一般,死死吸住我的目光。恍惚间,我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被抽离…… “使用何种异能伤的人?”那人又问一遍,语气温柔地像在哄孩子。 不行,眼皮好沉……但我仍强打精神,清醒地呢喃道:“我没有伤人……” 然后,室内响起手枪上膛的声音——恰在此时,门“嘭!”地被撞开,刹那间,整个屋子被照得通明! “审出什么来没有?”来者将一只印有kfc的土黄色袋子扔在对面那人的办公桌上,险些撞落一旁的鱼缸,那人赶忙伸手扶住,瞥了眼里头游窜不停的红色金鱼。我这才注意他有着和鱼鳞色调一致的红发,在配有异能局徽章的扁平帽子下纷纷翘起。 来者头发金黄,前着副墨镜,披一身花格休闲装,进门便往办公桌上一坐,肆无忌惮地在满桌杂乱的资料中翻找着,似是没有找到想要的东西,漫天飞落的纸张中,他又翻身下桌,趴在地上挨个拉开那些快散架的抽屉。 可以见得,这张办公桌已经很老了,不少抽屉因为许久未动,一拉开便有扑面而来的灰尘。那人也不见怪,一面咳嗽,一面用手拍打,扬起的尖埃中,我只能看见他的胳膊不停地动。 突然,一声惊叫终止了无休止的“咣啷”声——“就是它!” 那人举着手中的站起身,毫不客气地扯掉糖纸,将其塞进嘴里。 等我发觉自己就是他的下一个目标已经来不及了,只见他半蹲下来,伸出食指划过我的颈窝,呼出的甜腻气体直接温暖了我的半张脸:“哇塞,真的修复了耶,好神奇!” “什,什么修复?”我没反应过来。 “天哪,就是这只眼睛……”那人的手指又游走到我的背部,弄得我很不自在。 干完这一切后,他又揉了揉我的头发,对我满脸的为难视而不见,甚至还依依不舍地抱住我的脑袋,转向对面道:“哥,你们打算怎么处置他?” “与你无关,吃也吃了,玩也玩了,快离开这儿。”对方把刚点上的烟从嘴里取出,径自吞云吐雾,看也不看他。 听闻此言,金头发想是受了多大委屈一样低下头去,抱我的力度却不见减少,嘴里还喃喃道:“哥,可以把这个孩子交给我么?” “不行!”红头发不耐烦了。